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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一章 相字

    “冒昧问一句,你可是进过湘王府了吗?”

    “我没去。”

    闻言,余舒心想,她没理解错的话,眼前这人说的“没去”,不是单指今天没去,而是说他压根就没往王府去,这可奇怪了,开考第三天,为何这样不慌不忙,难道他这一科没考?

    遂狐疑问道:“为何不去?”

    文少安放下酒杯,继续看书,懒得抬头,道:“不得进门,去也无用。”

    余舒觉得他的话有点儿意思,人家都是去过了才知道湘王府大门不好进,他却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进不去一样,能有这等先见之明,想必是有所依据。

    她正要再细问,就听身后突然有人叫唤:

    “文少安!”

    余舒扭头,就见两个身穿夹袄的年轻男人从楼梯口上来,大步走向他们这一桌,面露不善。

    “文少安,你这信口开河的骗子,退我五两银子,说是我今天能进湘王府,白让我等了一个上午!”

    一听这话,余舒就把脸扭向了同桌的少年,这是怎么说的,这人是个骗子?

    “这才上午,你急什么,”文少安皱了下眉,对来人道:“不是还有一下午么,我说你能进,你就能进。”

    “我不管,你退我银子!”一人上前,不由分说揪了文少安的衣襟,满脸恼火,显然一个上午的空等,一场白欢喜,磨光了他的耐性。

    文少安嘲笑:“是你非要来找我相字,我求你了吗,可笑,似你这等有头无脑的蠢物,就算你进得去王府大门,这一科也注定要垫底。”

    “你!”

    余舒额角一抽,这孩子说话,不是找打吗,果然,那讨债的男人身高体壮,一时冲动,想也不想便朝文少安挥了拳头,一拳将他掼到地上,咣当一声翻了凳子。

    四周骚乱,然没有人上前劝阻,文少安被人死按在地上,连挥了两拳,脸上见了血,竟然还有人隐隐叫好,在旁加油鼓劲儿。

    余舒皱眉,心说相识一场,她看这文少安不似骗子,倒像是个有真本事的,犹豫一瞬,便大喝一声,往地上摔了个杯子,打断这场争端——

    “快住手!”

    打人的停下,扭脸看向余舒,没好脸道:“你是什么人?”

    余舒先是露了一个笑脸,好声好气道:“我与他是同乡,这位大哥,他欠你多少银子,我给还,你消消气成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余舒:“你和这小子是同乡?我怎么没见过你?”

    余舒点点头,没多解释,就掏了钱袋,将里头零零碎碎的银块银角统统倒在了酒桌上,那手指数了数,捡了两个起来,指了指桌上的一小堆,示意那人来拿。

    那人打过了文少安,气也出了,见有人替他出钱,便丢了文少安,上前一把将余舒掏出来的银子抓了,冲着地上的文少安冷哼一声,道:

    “下回再敢骗老子,还揍你。”

    说罢,就带着同行的人扬长而去,留下一茶楼的议论声。

    学易者,不比文人知书达理,三教九流,参差不齐,似这般凶蛮不讲理的,大有人在。

    文少安还躺在地上,余舒上前,弯腰见他睁着一双眼睛,就没有伸手相扶,只是好意问道:“文兄,你伤的可重,能起来吗?”

    文少安扫了余舒一眼,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擦擦嘴角的血迹,道:

    “多管闲事。”

    余舒暗笑,她难得一次好心倒成了驴肝肺,看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她也跟着坐了回去。

    文少安拿起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咳嗽了两声,对余舒道:“我没钱还你。”

    余舒道:“此事不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说你骗他?”

    文少安摇摇头,不想多说,却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她,“我没钱还你,你写一个字吧,我帮你看一看运势,就当是收了你五两银子。”

    测字?余舒有些意外,测字是很常见的一种卜算手段,秋桂坊街头上多的摆摊算卦的先生都会这一招,她还以为这文少安身怀有什么奇术之类,难道是她看走了眼?

    余舒将信将疑地用手指沾了杯中酒水,想了想,在桌上写下一个“今”字,她测字了解不多,只听说厉害的相字先生,能够凭一字知人愁苦烦恼,断人前途好坏。

    “字写的真难看,”文少安先是嘲笑了一句,盯着那个“今”字,眼中灵光一闪,便一伸手,将它从桌面上擦去,留下一滩水渍,抬头对余舒道:

    “你近日不顺,所求之事往往落空,虽有贵人,却被阻道不助,终究是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劝你不要白费心机,早早放弃为明智。”

    外行看热闹,内行知门道,听他断言,余舒心头一跳,稍加推敲,就觉得他前两句说的极准,她这两天是不顺当,所求之事落空应该是说她几次都没能进得了湘王府,至于那贵人,应该是指薛睿没错,这几点,竟然都让他说中了。

    要说他算的准吧,可他最后两句话又是怎么一回事,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指的哪一件事?

    余舒心存疑虑,就问了出来:“你说我会竹篮打水,是指何事?”

    “我怎知你有多少事,”文少安说话很是不负责任,他抓起桌上书卷,起身对余舒道:“你我现在互不相欠,别再找我讨还银子。”

    说罢,就在一片指点中下了楼。

    余舒望他蹒跚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待他在楼下不见了人,才起身离去。

    ***

    文少安的断言,并未对余舒产生多大影响,比起相信别人,还是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

    不过回到家中,她还是临时起兴,用六爻为自己卜了一卦,询问这次大衍试的结果。

    尽管她在此之前就大衍试一事使用六爻为自己测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询问考试结果,因为六爻断法不是万能,虽准确率远超其他奇术,但有一个最大的弊端!

    就是它的高准确度针对是近日发生之事,预测近日之事能强,相对就是它预测远事的能力弱,往往存在很大的偏差。

    当日青铮道人传授她时,就曾耳提面命,说六爻能测近日事,测大事,测所问之事,测变动之事,得心应手,方可中五六。

    大衍试的结果,要到明年四月才会公布,这已超过了近事的范畴,故而她从不用六爻问考试结果,因知问了也是个不准。

    余舒的八字无用,她用祸时法则能知别人福祸,却不能知道自己的,所能依仗的就只有青铮传下的这六爻断法。

    余舒用六爻求卜了她大衍一试的结果,不意外连掷了两个空卦,卦象紊乱,乾震相割不见头绪,让她无从下手排卦推测,更无法确认,文少安那一句“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不是指她这一次参加大衍试的结局。

    收起了铜板,没有再为此事纠结,余舒只当在培人馆遇见文少安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明天还要到湘王府门前去排队,余舒晚饭后写了第三封拜帖,犹豫后,一狠心,在里面夹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比昨天还要多出二百两。

    “唧唧,”金宝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书桌,蹲在烛台边上,抱着爪子朝余舒叫了两声。

    余舒伸手把它轻轻抓过来,手指勾着它的小尾巴,嘴角冷笑,她就不信,这湘王府她进不去!

    “唧!”

    ***

    奇术一科开考第四天,余舒终于得以进入湘王府的大门,收帖的赵官家得了她三百两银子,脸色总算松动,她在门前等候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喊她名字,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同另外两个人被领进了王府。

    正如余舒所想,她昨天那一百两银子,给少了。

    前后花了四百两银子买门票,余舒没有心情欣赏王府的园景,跟着下人来到一间花厅,见到了在此见客的王府老管家。

    心知这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身份不低,三人见礼,被引上座,知时间不多,余舒不废话,头一个出声问询:

    “这考题上讲的模糊,我想请问,王爷丢的到底是什么宝物?”

    这个问题老管家想来答过无数次,很是顺口道:“是一幅画。”

    余舒紧接着又问:“什么画?是哪位匠师所绘?”

    老管家捋着胡子道:“不是名作,就是一幅普通的画卷。”

    “那这画到底是丢失,还是被窃?”余舒在培人馆听人猜测,就怕这画是被人偷走的,不好卜其下落。

    老管家摇摇头:“说不清楚,应该是丢的吧。”

    这算什么回答,余舒皱眉,此时一同进来的两人已是不满她连提三问,趁机抢过了话头,打听起湘王丢画的经过,这老管家一一作答,却有很多地方都“说不清楚”,让人郁闷。

    “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几位客人请回吧,”老管家答的差不多,就起身送客,刚好过去一盏茶的工夫。

    另两人虽不满足,但还是起身告辞,只有余舒,向那老管家揖手,最后问道:

    “可好请问王爷的生辰八字,容我回去一测。”

    闻言,那两人都停住脚步,扭头惊讶地看了余舒一眼,他们不是不想知道湘王的生辰八字,但这话问出来,就是不敬,没想还真有胆大之人敢讨要。

    “这...”老管家神色只是犹豫,并未有不满,也未斥责余舒,“王爷八字,不便外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王爷的生辰年月日子。”

    说罢,他就回身取了桌上现成的纸笔,将湘王生辰年月写下,扫了一眼那两个竖着耳朵等着占便宜的易客,嘴角一笑,却单单递给了余舒一个人。

    那两人伸长脖子去看,余舒眼明手快地将条子接过去折了一下,收进袖子里,向老管家道了谢,没理那两人,率先出屋而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她没去找你吗?

    余舒讨要湘王八字,是想要从祸时法则入手,推算湘王丢失那幅画的时间和地点。

    眼下只得到生辰年月日,时辰不明,她唯有加大计算的难度,将十二个时辰的干支相互组合,一一试用,利用湘王身份贵不可言,和他近日病恙这两样信息,先将湘王的生辰八字确定下来。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余舒一回到家,便投入到计算当中,午饭只扒了几口,一直埋头到晚上点灯,期间赵慧偷偷过来瞧了她两次,没敢打扰,叮嘱丫鬟将茶点准备充足,烧旺屋里的炉火。

    景尘一整天没有看到余舒的人影,晚饭后,便出了院子,踱步到余舒房门外,见她屋里亮着灯,就寻着光亮走到她窗前,望着她透在窗纸上的模糊身影,站了一晌,才安静离开。

    他记忆还没有恢复的迹象,现在帮不了她什么,但至少能做到不给她添麻烦。

    对景尘来说,自那天在小树林中和余舒成了她口里的“男女朋友”,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若有什么地方不同,那就是他想到她的时候比从前多了一些。

    景尘回到房里,拿起了桌上的《柳毅传》,翻到晚饭前看到的那一页,这本书,他反复看了许多遍,对于龙女柳毅之情,从一开始的困惑,到如今有所了解。

    书文上,柳毅进京赶考,路遇一名在冰雪中牧羊的女子,心生同情,打听得知她是洞庭湖龙宫三公主,远嫁给泾水龙王之子,为丈夫不喜,夫家虐待,另其雪天放牧不得解脱,四周水域忌惮泾河龙王声威,莫敢为龙女寄书回家求救,柳毅高义薄云,怜龙女命苦,毅然放弃科考,为她返回家乡送信。

    最后历经周折,柳毅龙女有情人终成眷属。

    景尘很喜欢这个故事,因它同他和小鱼的经历很有些相似的地方,只不过,小鱼更像是那路见不平的柳毅,而他,则是被她拯救于危难的那个人。

    天色渐晚,景尘将书阖上,简单洗漱后,上了床,贺郎中医嘱,要他早睡早起,配合汤药,如此才能尽早恢复记忆。

    夜深人静,床帐后的人突然梦语,喋喋不休,一阵之后,便又恢复平静,无人听到。

    ***

    薛府

    天刚明,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了半宿的薛睿从梦中惊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被盖滑落到地上。

    “少爷?是魇着了吗?”正蹲在八角铜炉边调试暖香的侍婢转过头,秀致的脸上露出关心,轻声问询。

    薛睿捏了捏鼻梁,声音低沉:“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您再躺一会儿?夫人还没有醒来。”侍婢将香炉盖上,起身走到小床边,抱起了地上被子,想往他身上盖。

    薛睿一手挡开了,“不睡了,让人打水我洗漱。”

    “是。”侍婢应了一声,出去对门外守着的小厮交待了,回头倒了香茶给他漱口,跪在床边矮墩上,正要为他穿靴,屋里面突然传了一声咳嗽出来,榻上的人一动,便穿着白袜踩到地上,大步走到门前掀了帘子进去。

    “母亲。”

    薛睿一进到卧房,便看到床上被丫鬟扶着起来喝水的妇人,他神情略显激动,压抑地轻唤了一声,走上前去,接替了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她人扶起来,一手端了茶杯送到她嘴边。

    屋外的侍婢跟着走进来,看到床上人醒了,惊喜道:“夫人醒了,奴婢这就去请周郎中来!”

    说着便对床前那个丫鬟打了个手势,将人叫出去,留了空间给这对母子。

    房间里极暖,那妇人肩披一件袄衫,垂着眉眼,苍白而清丽的容貌看上去至多三十出头,然而鬓角的斑白却泄露了她的年纪。

    就着杯子喝了几口水,她便轻抿起嘴,薛睿会意地将杯子拿开,将床被往她身上拉了拉。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薛夫人双目半开,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声音轻轻地问了一个问题。

    薛睿神情一痛,扭头看了看窗子,回答道:“快天亮了。”

    “你回来几日,天天守在我这里,莫让你祖父不高兴,待会儿吃了早点,就回去吧。”薛夫人靠在儿子胸前,神情宁静而安详,不似一个接连昏迷了好几日的病人。

    “母亲放心,儿子给您侍疾,是祖父允了的。”薛睿扶着薛夫人躺下,在她身后垫了枕头,坐在床边,轻握着她的手,满面疲态她看不见。

    上个月底他被派离京去迎湘王,在外回来,一到家中便听闻他娘病倒的消息,薛夫人一向身体不好,这一次病的突然,昏迷几日,醒醒睡睡,薛睿就衣不解带地陪着,是弥偿过去在外两年,不能尽孝。

    “你祖父向来严厉,但对你却是极好,睿儿,好好听你祖父的话,莫要再次辜负了他对你的寄望。”薛夫人轻声说着话,气息幽幽。

    薛睿眼神轻动,顺从道:“母亲放心,儿子知晓。”

    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诊断的结果让薛睿放了心,薛夫人已无大碍,小心调养,虚以进补即可。

    薛睿又陪了她一个早上,看着她喝完汤药睡下,才离开,走之前再三叮嘱了她院里的丫鬟侍婢,一有不妥就立即派人通知他。

    薛睿回到自己院中,沐浴后换上官袍,准备到大理寺走一趟,他离京之前,身上还有公务未完,一直拖到现在,不知是否已被他人接手。

    ***

    黄昏从大理寺出来,薛睿一天没怎么进食,就让轿夫抬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酒楼,进门就被正在算账的掌柜眼尖地认出来,忙喊了小二引座。

    薛睿心中有事,没仔细听他说什么,就上了二楼雅间,一推开门,里头竟是满座——刘炯、冯兆苗、齐明修、瑞林几个都在。

    看到薛睿,他们几人也很惊讶,原来是他们先到,掌柜的见薛睿来了,误以为他们是约好了一起,就让小二引他上楼。

    “睿哥!”冯兆苗欢实地喊了一声,扭头对齐明修抱怨道:“你不是说睿哥不来吗?”

    齐明修摊摊手,指了薛睿:“你问他,我昨天派人去薛府送话,回来是说他没空。”

    薛睿不置可否地一笑,在冯兆苗让出的位置上坐下,一旁刘炯给他倒了酒,询问道:

    “这阵子哪儿去了,打那天送了我父王回府就没再见过你人,我还去大理寺找过你两回,以为你人丢了呢,要不是外公看我不顺眼,早上府里寻人了。”

    薛睿摇摇头,“我娘身子不舒服,就在家中陪了几日。”

    座上静了一静,刘炯最先反应过来,关心道:“舅母又病了?怎么府里的郎中那么不管用,治了多久没见好,去宫里请太医看过没有?”

    “现已无碍了。”薛睿似是不想多提,一语带过,便岔开了话题,“你们今天聚在这里是干什么?”

    在座都是有眼色的,看他不愿多说,就顺势绕了过去,冯兆苗搬了个椅子在薛睿身边坐下,兴致勃勃道:

    “是在说今年大衍试,我们找世子爷打听消息呢。”

    薛睿几日不出门,不知这些,一听说大衍试,便先想起了一个人来,微微走了一下神,停下喝酒的动作,扭头询问刘炯:

    “大衍试怎么又同你扯上关系?”

    刘炯正要答话,冯兆苗先纳闷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冯兆苗嘀咕一声,心说那天莲房姑娘来找他进湘王府,被他说去找睿哥帮忙,怎么看样子,她没有去找他吗?

    “兆苗?”薛睿又喊了他一声。

    “哦,哦,没事,我想说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听说过,”冯兆苗打起了哈哈,没在这酒桌上提起余舒来,是想等待会儿私下再同薛睿说。

    接着他便讲了今年大衍试奇术一科的题目,薛睿听得认真,湘王路上丢东西这事儿他知道,可这事儿成了大衍一道考题,他却是今天才刚听说。

    刘炯道:“这司天监也不知怎么想的,我父王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幅画到底是丢了还是被偷了,就被他们列成了考题,现在每天王府门外都堵着一大群人,好不烦人,吵得我父王第二天就装病搬去了定波馆,把烂摊子丢给下面人。”

    齐明修插话:“你府上的管家,这两天怕是收银子收到手软了吧。”

    刘炯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难得机会,就让他们发一笔横财。”

    几人有说有笑,薛睿表面看似在听,其实是心不在焉,吃完了这一顿饭,刘炯本来提议要到别处继续喝酒,被薛睿拒了,冯兆苗也口称有事,五人就在酒楼外面分了头,刘炯他们去喝酒,冯兆苗叫住要上轿子的薛睿,看看四周,将他拉到路边。

    “睿哥,莲房姑娘没有去找你吗?”

    闻言,薛睿一皱眉毛,“没有。怎么,你见过她?”

    冯兆苗点点头,就把那天余舒来找他的事情说了,最后抓耳挠腮后悔道:“我看她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就同她说了,是想让她去找你帮忙快点儿——唉,早知道她不去找你,那天我就带她上王府了。”

    薛睿当即变了神色,追问道:“她几时找的你?”

    “前天吧,”冯兆苗嘀咕道:“也不知她进得去王府没有,这都好几天了。”

    话刚说完,眼前就没了人,冯兆苗左右一扭头,只看见薛睿匆匆上了轿子,连声招呼都没和他打,就走人了。

    留下冯兆苗一个人郁闷地站在街上吃风,十分后悔方才没同刘炯他们一起去喝酒。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所图

    薛睿在宅邸门前下车,刚有一顶银盖花眼的皂轿从门前离薛家的二总管徐力站在石阶上恭敬地目送,一扭头看到薛睿,便下了台阶迎上来:“大少爷回来了。”

    薛睿望了望那走远的轿子,回头道:“那是谁的轿子?”

    轿子上能镶银顶花眼,必是三品以上官员,朝中屈指可数。

    徐力答道:“是司天监少监任大人。”

    “哦?”薛睿有些意外,司天监任奇书乃是大提点之下头一人,官居高位却行事孤僻,同他们家平日并无什么来往,今日亲自登门却不知所为何事。

    “祖父现在何处?”

    “大人在南亭静坐。”

    薛睿转身进府,到南亭去见薛凌南。

    薛老尚书刚刚待客,石桌上还剩余茶未倾,一只狮头鎏金铜炉点燃没有多久,正在掐香,看薛睿入亭,便问:“昨晚未归?”

    “同九殿下他们多饮了几杯,便宿醉在酒楼中了,”薛睿看看桌上多出的茶杯,问道:“方才看到少监大人的轿子离开,不知为何他今日来是为?”

    薛凌南摇摇头,“说一件旧事罢了。”

    薛睿见他不欲细说,便不多事,转而提起他回来时在路上看到榜文一事,薛凌南听后,是道:“此事我已知了,这是皇上派给司天监的差事,不用去管它,留与别人操心。”

    以薛家今时在朝中地位,倒不用做这些额外之事去讨好圣心,然而薛睿特意在薛凌南面前提起,却是另有想法:“孙儿以前从未听说过昔日云华易子还有后人,您可是早有耳闻?”

    薛凌南回忆道:“此事说来尤早,这些年都未有人提起,当年云华确同麓月公主育有一子,在他夫妻逝后便被皇室送往道门·美其名曰是秉承父母之愿,此事渐为人淡忘,一去十数载,现如今修行已满才令归朝。”

    薛睿狐疑道:“那为何不派人去迎接·反而任他独自来回,失去踪影,再来这般大肆张扬地寻找?”

    薛凌南捏着胡尖看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将隐情说与他听:“如何没有派人去接,你以为湘王去年离京是去作何,正是借了游山玩水之名·奉了皇命前往龙虎山去接那道子,谁知道扑了个空,道子竟提早下山,湘王便独自返回京中,本来是携了道子画像,途中寻人,却还是两手空空地回京,连那画像也在路上丢了·皇上为此大发脾气,湘王自认办事不利,是故闭门不出。”

    薛睿听完这番原委·很是吃惊,稍一作想,便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今年大衍试上那一科考试,让人帮王爷寻的失物,就是那道子的画像了?”

    薛凌南点头。

    薛睿心中又疑,道既丢了画像,今日榜文上画像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找到了,也不对·大衍试封卷没有多久,哪有这么快的,他心中琢磨,觉得另有一种可能,便试探出声:“九殿下他这些年来,莫非是与云华后人一处修行?”

    九皇子刚回京几日·司天监就张贴出榜文寻找云华易子与麓月公主后人,画像也有了,让薛睿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不错,他们是在同门修行。”薛凌南一句话,既肯定了薛睿的猜测,又让他心中更多联想:九皇子刘昙,年小他四庚,乃是他姑母薛贵妃膝下所出唯一一子,因身体孱弱幼年离京学道,每三年一回京城,儿时到大的表兄弟之谊,和他之间还算亲密,这些年他不是没听他讲过道门中事,然而从未听刘昙提起那云华易子和麓月公主的后人,如今看来,倒是刘昙有意隐瞒了。

    再看他祖父态度,并不像是头一天知道此事,却只字不提,瞒到今日那道子归京才说,这当中有何意味,薛睿思前想后,突然间地,明白了。

    明白为何当年祖父让他结交七皇子刘灏,又为何让他借故与七皇子反目。

    这不免要说到后宫局势,当今皇上有一后三妃最为尊贵,皇长子乃是皇后亲出,奈何早夭,皇后病弱,膝下只余一女,承续已是无望了。

    再来就是他姑母薛贵妃,十余年前诞下一子便是刘昙,竟常年居在山中,因远离朝堂,重臣皆不重视。

    又有吕贤妃,独一人育了三子,却偏偏不幸,三皇子六岁死于疾病,五皇子四岁失足溺毙,剩下十一皇子,年少无德,整日跟在刘灏屁股后面,毫无风头。

    最后便是七皇子刘灏生母,尹淑妃,淑妃系出武将豪门,其父乃是先皇内阁首辅,钦赐封的护国威虎大将军,骁曹善战,战功赫赫,六年前终老时,皇上亲自扶棺相送,丧后诏令其子尹鹏袭爵,位列国公,尹家一门显贵,实乃皇姓之下,京门第一旺族,连他薛家六代侍君,三朝元老也要暂居其后。

    太子未立,东宫无主,然而朝中上下谁人心中没数,大多私下都将刘灏视作未来储君,逢迎拍马者无数,又因刘灏文武全才,皇子当中无人出其左右。

    薛睿与刘灏交好时,尚且年轻气盛,曾以为薛凌南趋炎,是向尹家示好示弱,并无心图那个位置,现在看来,当日之举,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不是不图,只是未到时候。

    两个月前他与刘灏闹得反目,以至于两家淡了来往,京中虽有议论声,却也只是流言蜚语,并未牵涉要害,概因刘昙还在山中,无人多薛睿心想,只怕那时他祖父便知刘昙将要归京的消息,且这次一回,便无需再去了,是故提前让他和刘灏断了来往,好过此时再反目,令人诟病,好让外人捉摸不透他们薛家的立场和态度。

    这般苦心安排,又岂会不图什么。

    想通了这些,薛睿再看眼前老人,敬畏之余,又有一些沉重。

    “成碧,你是祖父一把手带大的,你爹去世的早,你母亲身体薄弱,祖父知你早慧懂事,又从小比常人多了一份好胜之心,是故所来大事小事,能让你知道的,从不瞒你许多,薛家到了我们这一支,子息单薄,你二叔又是那个样子,不能指望。祖父向来对你严苛,皆因寄予你厚望,将来我们薛家是衰是兴,是福是祸,都要看你争不争气了。”

    薛凌南忽发了一阵感慨,便从软垫上起身,抬手拍了拍薛睿宽厚的肩膀,看着这个如今个头比他还要高的孙子,眼中有欣慰,也有担忧,喟叹一声,摇头去了。

    留下薛睿一人在亭中思索。

    余舒喝过汤药,睡到午后才醒,头疼好了许多,只是嗓子发干鼻子发堵,依然有小寒之症。

    小蝶小晴见她醒来,忙地端茶倒水,扶她起座,不一会儿,林福闻风而来,站在门外禀报,说是上午纪家和夏江家分别送了一箱银子来,讨走了欠条,问她如何处置这一笔大钱,实是因为这两箱银是余舒昨晚亲自讨来,他不敢自作主张收进账里。

    余舒身上不舒服,没多去揣摩林福心思,粗着嗓门道:“算在酒楼的收入里就行,昨日开门亏了多少,账本拿来我瞅瞅。”

    闻言,林福那边眉开眼笑:“要算上这笔钱,昨日竟还进了四百来两,小的这就去拿账给您看。”

    本来头一天开门,打了免酒菜的旗号,是做好亏本的打算,谁知那两个冤大头结了账,反而成盈。

    不一会儿,昨天一日的账目明细就送到了余舒手上,她大概浏览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纰漏,又询问了林福今天生意如何,听说是客人不少,这才放了心,她就怕昨天客人被忘机楼的菜价吓到,不敢再来,看来城北的有钱人还是多。

    正事儿处理完,余舒又问林福:“厨房这会儿忙吗?”

    “不忙,中午吃饭的热闹劲儿过去了,姑娘是饿了吧,看想吃点什么有胃口,小的这就让厨房做。”林福对余舒的态度,明显是昨日之前热络,又多三分仔细。

    追其原由,一是昨日那群贵人们的酒桌上,他见识了余舒的脾气,知她不好惹,所以生畏,二是昨晚她三言两语收拾了那两个捣乱吃白饭的,让他见识了余舒的手腕,知她的厉害,所以心服。

    “看有什么清淡点的粥汤,给我端一碗上来,再做几道素菜,找个食盒子装着。”余舒顿了顿,又道:“花费多少,都记在我账上,不要充公。”

    林福犹豫了一下,想起上回余舒因为那鲈鱼汤找他问话的事,便没多嘴,应声下去。

    余舒披着衣裳从床上坐起来,让丫鬟打水来洗漱,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胡服,梳了头,小晴看她收拾整齐有意要走,便出声劝道:“姑娘这是要回去了吗,公子爷吩咐要您在这里休养两天呢,有奴婢伺候着方便呢。”

    余舒此时心中惦念着景尘,身子一好能下床,哪肯多留,就哄了她们两句,叫来贵六,拿了碎银给他去街上雇轿子,喝过粥,便拎着食盒坐轿子走了。

    她没去多久,薛睿便折返忘机楼,听下人说她人走了,询问去了哪里,却是不知。

第二百八十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一)

    薛睿一膝跪在地上,将余舒揽于胸前,处理好她手上的伤,一手轻握着她发抖的左手,抬头对任奇鸣冷声道:

    “任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带回司天监审讯,并且动用私刑,难道不知这是触犯王法吗?”

    听到他这质问声,刘昙和瑞林脸色一怪,他们两个认识薛睿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他平时为人自重,言行谨慎,总是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脾气其实最遭,眼下看他样子,分明是想翻脸了。

    任奇鸣看着薛睿,面无表情道:“本府上奉皇命,查找云华易子同麓月公主后人下落,接到上报,得知此人同道子曾有来往,固派人将她带回,至于用刑一说,薛公子严重了,不过是她拒不交待,本府不小心让人扭断了她的手指,回去再接上即可,何谈触动王法。”

    “哈哈,”瑞林见状不妙,急忙跳出来打岔,一边对任奇鸣干笑,一面冲薛睿使眼色:“睿哥,你不是要向我姐夫说明道子的下落吗?”

    余舒靠在薛睿身前,忍着疼集中精力,听着他们说话,当听到瑞林这一句,眼皮跳了跳。

    她猜到是纪家害她,是已想好应对之策,却没料到薛睿半路上会杀出来,显然他是为了保她,要把景尘的事说出来。

    如此虽然乱了套,可也不失为一个拖延之计。

    果然,余舒刚动了心思,就听薛睿说道:

    “道子名唤景尘,一个月前,曾借住在我义妹家中,据我所知,道子曾经患有失忆之症,不明来历,而后恢复了记忆,他便独自离去,我义妹也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并不知其归处,我亦派人帮她打听,得到消息,几天前——”

    听他讲到这里,余舒猛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哑着嗓子道:“大哥,不要说...”

    她这一声阻拦,入了楼中几人耳中,任奇鸣正听薛睿讲到关键处,却被余舒拦了,脸上一冷,还没说什么,就听薛睿沉声道:

    “为什么不说,你救了道子性命,又辛苦照顾他一路,为他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他痊愈之后却一声不响地走了,现在又害你蒙受不白之冤,吃这苦头,你这糊涂人还要替他遮掩什么!”

    闻言,余舒愣了愣,看得出薛睿是真的生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偏好断裂的小指又一阵肉疼,刺的她牙齿打颤,紧捉住他袖子,把脑袋偎向他胸前,额头抵着他厚实的胸膛,咬着牙才没喊出疼。

    薛睿察觉她这小动作,知她难受,又不能代替,只有轻轻收紧了手臂,试图让她好过一些。

    任奇鸣打从薛睿一开口,眉头就没散过,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道子命犯计都星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一开始发现余舒有所隐瞒,便对她下狠手,是想万一她已经知情,便及早将她处理了。

    可看现在情况,这薛家的少爷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这就让他难办了。

    看了看一旁的刘昙和瑞林,任奇鸣思索片刻,突然道:“瑞林,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

    九皇子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留在这里不要紧,可是他这内弟不知,不能让他卷进来。

    瑞林好歹也有几分眼色,听他姐夫撵人,犹豫了一下,便对薛睿道:“睿哥,我到监外等你们。”

    而后对刘昙打了个眼色,便扭头出去了。

    他一走,任奇鸣便一脸严肃地对薛睿道:“薛公子,你可知,皇上正因担心道子行踪,茶饭不思,我等身为臣子,必当为君分忧解劳,你若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以便我们尽快寻回道子,以免圣心操劳,耽误了龙体,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几句劝说,其实是在警告,薛睿如有隐瞒,就是欺君罔上。

    “表兄。”刘昙轻唤一声,语带提醒。

    薛睿目光闪烁,低声道:“道子似在途中遭人杀手,被人使了江湖上一种毒计,于穴位当中埋下银针,失去记忆,然为我义妹搭救,她并不知道子身份,只因一颗侠义心肠,一路照顾他。我义妹有一位长辈,精通岐黄之术,诊断出道子病症,为他取针治疗,然而没过几日,道子便在一个早晨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恢复了记忆,便离去了。”

    余舒听着薛睿叙述,眼皮动了动,抿起嘴唇,没有做声。

    这些事,她从没告诉过他,他却知道。

    而任奇鸣听到这些,暗自却是一惊,道子曾遇杀手!

    “义妹担心他身体未愈,又身无分文,便央求我派人找寻,我前不久得闻线索,城南守军中有人看到过道子在腊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早晨出城,我和义妹都以为他已离去,没有再找下去,这便是我们全部所知,绝无半句虚言,大人可以派人去查。”

    任奇鸣面色沉重,交握的两手夹紧,看薛睿神情,不似说谎,果真如此,那就大不妙了!

    于是沉声问道:“既是如此,她该当一五一十地道明真相,为何本府适才询问,她却死不承认见过道子,又说不认得那画像上之人。”

    闻言,薛睿低头去看余舒,目光几闪,口中怅然道:

    “想来任大人审问时,我义妹拒不交待,并非不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一个青白女子,路同道子胶葛,如今朝廷大张旗鼓地找人,她若说不出道子去向,你们又岂会放的过她,倘若道子有个万一伤害,找不回来,不是全要算在她的头上。”

    听到薛睿想方设法为她辩解,余舒嘴唇动了动,一声暗叹:她不说,非是怕他们不放过她,而是她不想放过某些人。

    “来人!”任奇鸣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喊了门外侍卫,吩咐道:“速去请大提点来此。”

    “是,大人。”

    侍卫领命离开,任奇鸣又对眼前几人严肃道:“事关重大,你们在此等候。”

    任奇鸣请出大提点来,刘昙无异,薛睿尽管不想多逗留,却知走不了,于是环顾了四周,看到南窗下的空椅,便将余舒横抱起来,送到椅子上轻轻放下,从茶几上倒水,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

    “咳咳,”余舒仍在病中,经这一番折腾,没剩下几口气儿,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便靠在薛睿身上,喃喃道:

    “谢谢。”

    薛睿此时无心避嫌,一臂揽过她肩头,让她能倚的舒服些,一手轻触她发烫的额头,眼神暗下,低声道:

    “再忍一忍。”

    余舒闭着眼睛,无声应声,是啊,再忍一忍。

    刘昙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楼里一时间没了声音。

    ****

    就这么过去一盏茶时候。

    门忽有人声,薛睿刘昙本以为是大提点到了,谁知侍卫急匆匆入内,促声禀报:“少监大人,右判纪大人求见,他还带了一名男子,声称是皇上下令要寻找的那位道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中三个男人俱是变了脸色,独余舒一人靠在薛睿身上,猛地睁开了红丝布满的眼睛,一道厉芒闪过。

    果然是这对王八羔子。

    任奇鸣和刘昙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前者反应最快,急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那侍卫倒退出去,片刻后,便有三个人,前脚跟着后脚走了进来。正是从右判府赶来的纪怀山,纪星璇,还有景尘。

    进来的人看着楼里的人,楼里的人看见进来的人,几份目光交织在一起。

    “七师叔!”刘昙喜形于色,大步迎上前去,他这一声,无疑是确定了景尘的身份。

    任奇鸣紧盯着景尘的方向,看清楚那张脸,严肃的好像一块铁板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激动之色,他正在担心道子安危,生恐不测,哪想就峰回路转,见了来人。

    景尘心无旁人,一看见了余舒,便撇下刘昙疾步走向她。

    “小鱼。”景尘看得出来,余舒的情况不好,伸手想触她额头,却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掌,牢牢地箍住,停在她额前半寸,不得前进。

    景尘顺着这只手,看向它的主人,却见一张寒霜布满的脸孔,冷冷的视线看着他,习武之人的本能,让景尘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几分危险。

    景尘轻皱眉头,没有同他争胜,低头去打量余舒,却因她深色的衣袖遮掩,没能发现她被拧断的手指,可见她脸色极差,担心不已。

    “小鱼,你怎么样?”

    “没,咳咳,”余舒一张口便咳出来,薛睿抚了抚她后背,她顺下这口气,才对景尘摇头,“没事,死不了。”

    说着,余舒看向门口那一对来捡现成便宜的祖孙,喘了口气,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道子,”任奇鸣唤了景尘一声,见他不应,便将头转向纪怀山,正色问道:“纪右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从何处找到道子的?”

    纪怀山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遂上前说明:

    “禀少监大人,事情是这样,这位余姑娘近日住在我们纪府中,我这孙女不才,向她讨教一些小技,因两日不见她归家,担忧她出事,便出去寻找,哪想就这么刚巧,找到这余姑娘曾经在城南的住处,就遇上了藏身在那里的道子,道子自称是余姑娘的朋友,担心她安危,便被我这孙女星璇带回府中,老夫一见他面,就认出是画像之人,既知余姑娘是被带往了司天监,就匆匆带着道子前来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害人者,人恒害之(二)

    纪怀山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听在余舒耳中,就是一个意思——景尘是他们找到的。

    见到景尘平安无事,任奇鸣高兴之余,对纪怀山少不了几分和颜悦色:“圣上正因此事着急上火,幸而右判寻回道子,本府等下会禀明大提点,为你请功。”

    纪怀山笑道:“属下身为大理寺内官,只是尽分内之责,不敢居功,说来惭愧,如果不是我这孙女多事,跑去找人,也不会机缘巧合寻回道子。”

    闻言,任奇鸣看向纪星璇,目光不掩欣赏,“星璇,本府年来事忙,没能顾得上问你,这次大衍试考的如何?”

    因纪怀山在司天监任职,偶尔会带纪星璇到监内,几次被任奇鸣遇到,见此女天资聪颖,才智不凡,便偶尔指点,常去右判府喝茶,每次纪怀山都会叫了纪星璇来拜见,因而言谈并不陌生。

    纪星璇上前一行礼,规矩地答话:“回大人的话,六科全考了,除了算科,其余五科都没有漏答,当中易理、面相、星象三科把握大些,不出意外,应是能中两门。”

    任奇鸣听到“星象一科”,暗皱了下眉头,面无异色道:“是了,今年算学的题目是多一些,难住了不少人。”语气一顿,看了看她,又道:

    “你在太史书苑也学有三年了,今年若能晋得大易师,本府向上举荐,明年就到监内来上职吧,太承司正缺了一名瓒记,虽只是七品,可比别处更能学到本事,想当年本府初入司天监,就是在那一职。”

    司天监选官,不同别处,只要经过大提点和少监的首肯,就算皇上也不会过多干涉,女子做官,本来不易,今日任奇鸣一开口,纪星璇到司天监任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听到这话,纪星璇愣了一愣,随即一双美目放亮,心中喜意不自盛,那纪怀山更是喜于形外,唯恐任奇鸣收回前言一般,急忙道:“星璇,还不谢过少监大人赏识。”

    “星璇定不会负大人看重。”

    这边“论功行赏”,那边余舒冷眼旁观,其余人看到这一幕,心思各不同。

    薛睿冷笑,因为他知道不少内情,是看穿了这对祖孙的伎俩,无非是借刀伤人,再坐享其成罢了,可惜他怀里这丫头,累死累活护了一个“贵人”到京城,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倒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景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带他来到此地的一老一少,突然出声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藏身在那小院中。”

    别人听不懂景尘说什么,纪家祖孙却清楚,纪怀山笑容僵了僵,纪星璇皱眉道:

    “道子何出此言?”

    景尘伸手指着她,怀疑道:“你此前就见过我,去年十月,在城南奇云观中,那时我和小鱼在一起,被你遇到,你认得我,今日见到我却装作不识,你故意以小鱼为由,是为将我带到此处,是不是?”

    景尘是不通世故,但他天生敏觉,又心思细腻,常能察觉到人心变故,所以当初在义阳城才会毫不犹豫地将黄霜石那等宝物交给余舒,是因知而信,事实证明他没有信错人,日后余舒不但救了他一命,也全是因为她,他今日才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薛睿十分意外地看了眼景尘,暗道这人原来不傻。

    任奇鸣略带深意地看向纪星璇,问道:“星璇,道子说你之前就见过他,确有其事吗?”

    纪星璇眼神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错,我此前是在奇云观见过道子。”

    “星璇?!”纪怀山面色一惊,不懂她好好的这是犯什么糊涂。

    薛睿也奇怪地看着纪星璇,不知她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祖父,”纪星璇两手紧握在腹前,苦笑道:“您忘了,去年十月,我因失手弄坏了您那一幅珍藏的九梅图,被您罚在家中抄书,恰您不在府中,我便同云禾偷偷溜了出去,想到奇云观附近那片梅林观赏,回来画一幅梅图哄您高兴,因怕您事后责怪,就没敢再提,恰好当日在观中偶遇了道子,今日一见,我怎好认他,只能装作不识,谁知道他就是你们要寻的道子,这确是巧了,让道子您误会。”

    这一解释,滴水不露,顿消了人心怀疑,纪星璇说的很清楚,她是见过景尘不错,但她那时根本不认得景尘,今日装作不认识,也只是怕提起她偷偷出门的旧事,并非别的居心,让人挑不出错。

    景尘也只是怀疑,到底没有证据证明是纪星璇把他骗到了这里。

    薛睿倒有一些心惊,暗道这纪星璇好沉的心思,机智过人,又思维缜密,简直是刀枪不入了,他一边侥幸当日悔了同纪家那桩婚事,又一边替余舒担心,她惹上这么个难缠的角色,日后恐怕是日子不能安稳了。

    “你说完了吗?”一直靠在薛睿身上休息的余舒突然出声,那嘶嘶磨人耳朵的声音很能引人注意。

    纪星璇偏转了视线,就见满脸虚弱的余舒按着椅子扶手,勉强坐正了身体,悬梁烛火,那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竟看的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妙来。

    “说完就轮到我了。”

    这突兀的话语,让人摸不着头脑,余舒也不管他们怎么想你,收敛了落在纪星璇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任少监的方向,忍住咳嗽,缓缓道来:

    “我和景尘、哦,就是你们口中的道子,我和他是一年前在江南义阳城相识的,他曾对我有过恩情,所以我心中存了一份感激,和他结为朋友,去年四月,他突然向我辞别,离开义阳城,我原以为无缘再见,谁知两个月后,我乘船北上进京,竟在途中又遇了他,只是那时他身受重伤,被人弃置江中,奄奄一息地让人打捞上来,差点丢了性命,我认出他来,为了报恩自然是悉心照料,谁知他醒过来后,不仅失了声音,还失了记忆。景尘,你从不说谎,你告诉他们,我说的这些可有半句假话?”

    在场几人,多是乍一听到景尘这番惊险遭遇,无不瞠目,尤以任奇鸣脸色最差,刘昙则是面露惊怒。

    而那纪怀山和纪星璇则是没料到这一段,相视一眼,都在心中道了一声不妙,他们本来以为余舒对道子最多是知交好友,哪想还扯上了救命之恩。

    景尘看着余舒,道:“确有其事,小鱼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不是她当时在江上救下我,我现在已是江中一堆白骨,后来我们遭人劫船,也是她带着我逃生,我才得保一命。”

    纪怀山老奸巨猾,见事态有变,便唏嘘出声,“想不到道子还有这一番历险,真是万幸,如此,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了。”

    他来充好人,一句话就将余舒的“救命之恩”,小化成了知恩图报。

    余舒心中有数,暗藏冷笑,这老东西,以为她说出这些,图的是这一点功劳吗?

    任奇鸣这时已知他先前冤屈了余舒,还让人扭断了她的手指,黑面上有一点窘迫,心中愧疚,却拉不下脸来赔不是,口气僵硬道:

    “你若是一早就将实情相告,本府也不会心生误会,以为你另有居心,故意隐瞒道子下落。”

    “大人没有误会,我的确是故意隐瞒了他的下落,”余舒一语惊人,察觉到薛睿落在她肩上手臂一动,仰起头,羞愧地对着这个一心维护他的男人:

    “大哥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些时日,其实初九那天我出城去找景尘,在林子里见到他了。”

    面对她的歉意,薛睿苦笑,他能说,他已经猜到了吗?

    余舒不理其余人是何态度,低头咳嗽了两下,继续对任奇鸣道:“我们进京之后的事,就是大哥刚才对您所讲的那样,别的没有差错,只不过,这两天是我让景尘藏身在城南小院中,我一直都知道他人在哪儿,您之前审问时,我是故意隐瞒。”

    任奇鸣夹紧眉心:“你这女子,知情不报,又藏匿道子,究竟是何用意?”

    “唉,”余舒长叹一声:

    “大人听不明白吗,景尘身为皇室中人,又是身份尊贵的道子,云华易子和麓月公主的后人,他初次下山,一来身无长物令人眼红,二来无江湖仇人,三来他武功高强并非宵小能够暗算,然而他途中竟遭人杀害,又用银针毒计让他失声失忆,我此前不知他身份,只是想不通什么人要对他痛下杀手。”

    余舒中间停下喘气,众人都是屏气凝神,恐怕错听了重点:

    “后来,景尘前不久恢复了记忆才告诉我,他这次下山,京城是有人来接他的,他是在前去同迎接的人会和当中遭人陷害,我听了这些,才恍然大悟,那有心害他的人分明是早有预谋,并且很可能就藏身在京中,偏他失去这一段记忆不得恢复,想不起是何人杀手。这种情况下,危机重重,景尘怎么可能冒然露面?”

    看着任奇鸣脸色变幻,余舒长提了一口气,一使劲儿,竟然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忍住目眩,红着眼睛,愤声控诉:

    “试问,大人您抓我来审问,又用刑威胁,我若是为了明哲保身,就出卖景尘的下落!这不是卖友求荣,无耻下贱吗!我余舒虽是女子,没有丈夫骨气,却也知道一个‘义’字怎么写!”

    锵锵之声,众人听的耳根一鸣,一番话,说的人心鼓鼓,余舒在人前,一摇身就从之前的“居心叵测”隐瞒道子下落,一转眼变成了用心良苦保护道子安全,任凭谁也不会怀疑她的用心!

    薛睿眼中异色一闪,看着余舒发白且冷硬侧脸,心中忽地有些明白,她这一场隐忍,被拧断了手指也紧闭牙关,是为何。

    纪星璇皱起眉头,不料她接连设障,却还是让她翻了身,她到底还是小看了她。

    “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门外传来,未见人,但听笑声似风泉:“呵呵,好一个义字怎写,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儿,本座竟要见一见。”

第二百八十五章 商议

    余舒和薛睿、景尘正在房里说话,贺芳芝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说是大门外来了许多车马,还有几名官员,要请见什么道子。

    原来昨晚大提点进宫,皇上已知景尘被寻回,着急要见,天一亮就派人出宫来接。

    余舒叮嘱道:“景尘,你同他们走吧,记得我刚才交待你的话,我不便起床,让薛大哥送你出去。”

    景尘点点头,道:“等我见过皇上,再来看你。”

    景尘不仅是云华易子的后人,也是已故长公主的独子,如今身份大白,就成了皇上的亲外甥,身份贵不可言,虽然事情仓促,宫里面还是派遣了应有的仪仗来接人。

    贺芳芝和裴敬在门口目睹了景尘被人恭恭敬敬请上锦盖华车,由一队侍卫护送离开,心中惊惑,便匆匆回房询问余舒。

    余舒便将景尘的身份告知他们,惹得两人惊叹连连。

    薛睿在旁笑道:“贺郎中,你为道子治病有功,阿舒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待道子进宫禀明圣上,定然会嘉奖你们,我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贺芳芝苦笑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所为,倒是小余,前后受了那么多罪,终究是善有善报。”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薛睿便以有事为由告辞离去,实则是到大理寺去复命,纪家祖孙昨夜被押往大理寺,尚不知情况。

    薛睿走后,余舒服用汤药,又吃了一些早点,便再次睡过去,昨日她耗神极大,加上内病外伤,不好好休息不行。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余小修将她摇醒,余舒迷迷糊糊醒来,就听他说薛睿又来了。

    ***

    卧房中,余舒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被子,上身披了一件棉袄,头发整齐的披散在脑后,听着薛睿讲述他白天回大理寺问案的经过。

    “晌午有太监到大理寺宣旨,暂停了纪怀山右判一职,责令大理寺调查道子遭人谋害一事,直派了正卿接管此案,我因昨晚在场,亦被委任协查,下午便设堂审问了纪怀山和纪星璇,这祖孙二人一口咬定那挡灾石是在义阳捡来,又招来纪家两名家丁问话,皆说还在义阳城时,便见过纪星璇拥有此物,因证供不足,一时也难分辨真假,便将他们暂时收押到牢狱之中,等候再审。”

    余舒听完,笑问:“既是审问,可有用刑?”

    想昨晚她只是拒不交待景尘的下落,就被拧断了手指,如今纪怀山和纪星璇沾上的可是谋害皇族的死罪,怎么也得先受点皮肉之苦吧。

    “一人挨了十五板。”

    余舒撇嘴:“才打这几下。”她当日为赵慧去击鼓爬堂,挨的都不只这个数。

    薛睿知道她不满什么,于是解释道:“大理寺的板子宽有半尺,十五板下去,纪怀山便又晕了过去,纪星璇倒是硬气,一声没吭,可最后也是被人抬下去的。”

    余舒这才舒坦一些,又问他道:“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审查,会传我过去问话吗?”

    薛睿道:“不只是你,还有景尘,任少监,所有牵扯此事当中的人,都会被大理寺请去喝茶,”他说话顿了顿,两手交臂,后腰倚在书桌边,看着她道:

    “纪家祖孙虽在牢狱,可是仅凭小小一枚石头,并无确证,就算我从中插手,也只是让他们多受一些皮肉之苦,迟早他们都会被放出来,纪怀山为官多年,何况身为司天监右判,在朝中有的是人缘,若有人保他,出来以后,官复原职恐怕不难,加之那纪星璇参加了今年的大衍考,很可能高中,等到放榜,声名四起,纪家又会恢复气数,日后定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薛睿说的这些,余舒心中有数,然而脸上并不担心,笑了笑,道:

    “这谋害皇族的罪名,本来就是我凭空捏造的,让他们脱罪并不足奇,可是另一桩罪,他们却跑不掉,纪怀山不仅要丢官,那纪星璇的前途也别想要。”

    “哦?”薛睿双目连闪,站直了身体,疑问道:“你说他们还有什么罪?”

    余舒冷笑一声,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大衍盗题。”

    薛睿陡然一惊,脱口问道:“当真!?”

    余舒轻轻摸了摸被包裹的秘密实实,隐隐作痛的小指,道:

    “我不是说了吗,这黄霜石原本在纪星璇手上,被我无意中发现,又设计索取......”

    余舒将她在太史书苑藏书楼遭遇纪星璇,偷听她和另外一个女子讲话,无意拿到了云华易子的考卷,猜测纪家盗题,又匿名写信给纪星璇,提出用黄霜石交换,最后在长春坊,借了一场暴雨将黄霜石换走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讲给了薛睿听。

    说到最后,她冷哼一声,道:“那纪家老小不知我匿名,想来以为我也会照抄考题,不会告发他们,便有恃无恐地进行,殊不知我直接弃考了星象一科,并未淌这臭水。”

    薛睿脸色来回变幻,实想不到余舒还留有这么一招后手,盗题之事,非同小可,虽不如谋害皇族的罪名大,但果真能够落实,纪怀山不仅官位不保,纪星璇今年大衍也会落榜。

    但更让他吃惊不小的,是余舒明知这一科考题答案,却能果断地抵御诱惑,独善其身,放弃了这一科考试,换来纪家这么大一个把柄捏在手中,伺机而动。

    再这么一想,昨晚她以黄霜石诬陷纪家祖孙,将他们送入牢狱,并非是为争一时之气无中生有,而是为了迁出纪家大衍盗题一事,使得连环计了!

    薛睿看着床上一脸泛黄病态,却神色自若的余舒,心中一阵鼓动,不禁自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这样的女子心甘情愿地折服。

    脑中晃过一道清隽的人影,薛睿暗自摇头,他非是看不出余舒对于景尘的执着,可是那样的执着,关乎****却始终少了些什么。

    回过神,薛睿对余舒道:“大理寺办案严明,有景尘和你作证,固然能将纪怀山盗题一事立案,但要问他们罪,还少一些证据,你刚才说,云华易子的试卷已被他们拿去,想必早被销毁了,既没有物证,无法证明考题泄露,纪星璇也不会傻到照抄原题,就凭几句证词,想要证实他们盗题并不容易。”

    “这你不用担心,纪星璇是不会照抄原题,可有人会照抄,”余舒坏坏一笑,看着薛睿疑惑,便解释道:

    “我用云华易子的试卷换回黄霜石后,没过几日,便在星象一科开考之前,同景尘夜探了培人馆,将那答卷抄成多份,分别投入考生房内,注明那是今年考题,如此,你们去司天监调查考生答卷,便能证实今年星象一科考题泄露,加上我同景尘的证言,你说他们跑得掉吗?”

    纪家祖孙万万料不到,她不仅没有照抄那份卷子,还将这答案分给旁人,留下罪证,余舒本无心告发纪怀山盗题,一开始只是给他们挖了个坑,他们若侥幸,就跳过去了,可是现在,她却要将他们往坑里推。

    薛睿双眼一亮,抚掌道:“这便有了,这两****会派人提你过堂审问,介时你将纪家盗题一事供出,我会顺水推舟,必问他们罪责。”

    余舒笑道:“有劳大哥。”

    两人在屋里说话,因谈论的都是秘事,没有旁人在场,但到底孤男寡女,不好同处一室太久,余小修蹲在房门口等了半晌不见薛睿出来,便扬着嗓门问道。

    “曹大哥,你们谈好了吗,我姐该喝药了。”

    薛睿想想没有旁的事和余舒商量,便让余小修进来了。

    “阿舒,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手上的伤自己小心,骨头没有长好之前不要随便乱动。”薛睿叮嘱余舒。

    余舒看他要走,连忙叫住:“大哥,我还有个事问你。”

    薛睿回头:“什么?”

    余舒道:“纪星璇被关在何处,我明天想到牢里去看看她。”

    薛睿问:“你去看她做什么?”

    余舒耸肩道:“不做什么,就去看看,怎么不能探视吗?”

    薛睿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皱眉道:“你病还没好,就不能老实点吗?”

    听出他话里数落,余舒撅嘴道:“这里却有另外一段缘故,当日在义阳城中,我因不小心摔了她一块玉佩,就被纪家老太君关到祠堂,几日未进水米,险些丢了小命,如今换她被关,还不行我去幸灾乐祸一下。”

    薛睿头一次听她说起此事,不禁联想到他和余舒初识那段时日,有一回大雨中在桥下捡了被纪家毒打的她,清楚纪家对她做的那些,也就知道她为何心存怨恨。

    “明日你梳洗好就在家等我,我会来接你。”

    薛睿此言一出,便见余舒脸上有了笑,难得露出几分乖巧的样子,点头说“好”。

    薛睿离开后,余舒吃过晚饭,下床在屋里走了一会儿,便早早又睡下,她是等着养好精神,明日去探牢房。

第二百八十六章 探狱

    因寻回景尘,城中张贴的告示榜文,第二日便被撤下,道子归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望风而动。

    因涉嫌谋害皇亲,纪家也在第二天被封查了府邸,相关亲眷都被禁足家中,停职的停职,入狱的入狱,这般动静,也惊动了一些人。

    暂不说这些,景尘昨日被宫中来人接走,没有消息,余舒第二日早起,贺芳芝给她换过药后,就穿戴整齐在房里等候薛睿。

    薛睿并未让她久等,太阳一出来,便坐着马车来接她,两人一同去往城西大狱。

    安陵城中,东西各有一座大牢,一处是关押已经获刑的重犯,一处是关押正待问刑尚未获罪的犯人,两处牢狱,都有重兵把守。

    有道是乱世才堪重典,安朝富康三百年,眼下正值太平,刑律一面,相较于前朝从轻,少有死犯,但相对的,就是律法的严明,凡重大案情,都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少有冤假错案。

    马车在城西的宁康街前停下,余舒和薛睿下车,街道冷清,不见什么人影,街对面两堵高墙,当中一个小门,不见什么气派,但那门头上石雕的虎头,张着利齿,瞪着一对铜眼,却叫胆小的人不寒而栗。

    门外仅有两名狱卒把守,带着方帽,穿着棕衫布靴,红单褂子,手里拄着枪矛,见有人走近,便将手中长矛相交挡住门口,板脸问询。

    薛睿手持了大理寺的官牌,自称是来探视,狱卒认得他官高,便恭敬地请进去了,又问是来找谁,在前带路。

    进门就是一条夹道,窄的只能容下四人并行,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两名狱卒看守,余舒不是头一回入狱,去年她为了帮夏明明筹钱报考,参与赌易而后被抓,就进过一回牢房,但那是小狱,不同这大牢。

    穿过这入门的一条夹道,眼前才忽地宽敞了,四面牢房,一条大路通着十几个过道,大大小小上百个牢房,墙上屋檐高高翘起,挡风避雨,也挡住光亮,到处一股阴冷。

    这牢狱布置,也有风水,乃是个水枯泽困的迹象,凡在这里住个几人,没有霉运的也要招惹上。

    “薛大人,这边走。”

    牢头将薛睿和余舒带到一处牢房门前,解了裤腰上的一串锁匙上前开门,哗啦啦锁声抽出,推开嵌有铁环的牢门,先朝里看了一眼,才扭头对薛睿道:

    “大人,人就在里面。”

    薛睿从袖子里取了一块银子递给他,道:“一旁候着。”

    牢头低头收下,很有眼力界地走到远处。

    薛睿站在门外,余舒一个人进去,这牢房同她上次被关的很不一样,外面没有栅栏,就是一个石头屋子,地上铺了不少干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四周,高处开有一扇窗子,仅透了一束光打在墙上,但光亮足以余舒看清楚里面情形,一眼就见到了披头散发,穿着泛黄的囚服,抱膝斜靠在墙壁上的纪星璇,没了那张面纱,她这个样子放在外面,余舒还真认不出来。

    看来美人也是需要梳妆,再漂亮的鸟儿掉进泥坑里,都是一个模样。

    嘴角一笑,余舒走上前去,停在她面前几步处,也不出声,就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见纪星璇灰头土脸的样子,暗爽之余,又有一点好奇,对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

    “你看够了吗?”

    纪星璇在狱卒开门时,就看到了门外的余舒和薛睿,心知对方是来嘲笑她,便故意不理睬,可她小看了对方的耐心,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这种鬼地方待了一晚上,加上昨日埃板子背后的伤,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的多,此刻见到罪魁祸首出现在她面前,她如何能视若无睹。

    余舒听到纪星璇冷声开口,反而心平气和地问道:“这牢房里的滋味怎么样,你昨晚睡得可好?”

    纪星璇听出她话里调侃,闭上眼睛,不答话。

    “看来是睡得不好,”余舒自问自答,“我猜你是不喜欢这里,不过没办法,你还得在这儿住上好一阵子,谋害皇亲可是重罪,案子没查清楚之前,只能委屈你和纪大人做阶下囚了。唉,你年轻气盛,在这鬼地方住上几天是不要紧,可我听说纪大人受惊生了病,又挨了打,就不知道能熬个几日喽,兴许一个不好,今晚上睡过去,明日就醒不来了,你说是不是?”

    纪星璇猛一抬头,忍怒道:“休要咒我祖父,他若有什么差池,我日后必不饶你。”

    “你不饶我?哈哈,”余舒仰头一笑,好似听见什么笑话,蹲下身去,两眼直视着纪星璇,冷冷道:“我又饶得了你们吗?”

    纪星璇把头撇过去,冷哼一声,道:“你不过是与道子串通,诬陷我们清白,清者自清,此事早晚都会水落石出,你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任凭你糊弄吗?”

    “清者自清?你也好意思糟蹋这四个字,”余舒脸上不无嘲笑,“你们纪家做的亏心事还少吗,你纪星璇做的亏心事少吗?远的不提,就说近日——你们知我与道子相识,看到榜文,为了邀功,就设计陷害我,害我受断指之痛,又差点蒙上不白之冤,若不是我脑子好使,现在蹲在牢里的人就是我,是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有脸怨我诬陷你们,合着只许你们害人,不许别人害你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你说来我听听?嗯?”

    纪星璇被她一番话,说的红了脸,暗咬起银牙,倒不是羞愧,而是气恼,她并不觉得自己之前算计余舒有错,只后悔没有考虑周全,到头来被她反咬一口,落得这步田地。

    余舒一看她脸色,就知她全无悔过之心,这种人她不是没有见过,说白了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他们拿手指别人的鼻子,却不许别人吐他们口水。

    这种人,往往满口的仁义道德,行为伪善,其实满脑子考虑的都是自己,从不去想别人是死是活,对待这种有理说不清的人,要么就不要和他们讲理,要么一开始就不要招惹,不然一旦被他们盯上了,就好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好像余舒自己,因为那****命,被纪家强迫去做人家小妾,因为六爻术,被纪家眼红威胁,又因为一纸榜文,惹上无妄之灾,断指之痛,这一桩桩,一件件,纪家可曾和她讲过理了。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恶制恶,让他们怕了你,让他们犯怵,让他们不敢招惹,否则他们一日不死,但凡留下一口气,总要死灰复燃,让人不能安宁。

    看着眼前闭目装哑的纪星璇,余舒眼中冷光一闪,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捏住她削尖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向自己,凉声道:

    “我问你话呢,你装什么哑巴,这点教养都没有,纪家那老东西是怎么教你的?”

    纪星璇忽地睁开红肿的眼睛,目若含针,一手抓住了余舒的手腕,紧紧捏住,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分,别忘了你娘还是我们纪家的人,是我三叔的妾室。”

    闻言,余舒并不松手,反而用力掐了她下巴,眯着眼睛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纪星璇忍着下颔疼痛,哑声道:“我只想告诉你,凡事且留三分余地,我们纪家若不好过,你娘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毕,却见余舒脸上露出一抹怪笑,忽然凑近了她,一股凉气吹在她耳朵上,让她寒毛倒立起来,但听耳边一个轻轻若无的声音:

    “我这人,最是没良心一个,你看她就是在我面前死了,我会不会眨一下眼皮。”

    也不知是不是这牢房太冷,纪星璇打了个寒颤,瞪大了眼睛,看着退开的余舒,眼前一张脸,分明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却无端让人心寒,觉得狰狞,不自觉地,她松开了握在余舒腕上的手,垂在身侧,抓紧一把干草,借此止住心中寒意。

    余舒抿着嘴角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纪星璇眼中露了一丝怯弱,暗笑一声。

    她今天会来探视纪星璇,并非全然是来嘲弄,更是为了趁机打击她,好在她心里留下一个阴影,让日后她再来缠自己时,也要先掂量掂量,她有没有那个轻重。

    不是余舒不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是她和纪家,还没到了死仇的地步,不同于当日毕青裘彪,非要不死不休,她又不是冷血无情的变态,谁得罪了她,就要人家的命,何况她现在也没那个能力,将这一家人弄死干净。

    “阿舒,你好了吗?”

    薛睿站在门外,对里面的事并不清楚,并非是他眼神不好,而是他有意回避,所以不看不听,但觉得这牢里不干净,不想让余舒久留,看时间差不多,便出声喊她。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后头还有好戏等着你呢,保重,”余舒松开纪星璇的下巴,手在她额发上一拂而过,感觉她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防备,痴痴笑了一声,起身离开。

    “大哥,我们走吧。”

    牢房的门重新关上,叮当的锁声没了,纪星璇重新抱起膝盖,将头埋下,渐渐的,这阴凉的石屋里,响起一点哽咽声。

假条9月11日

    唉,果子今晚上要请假,实话说,真能熬就熬过去了,不想断更。

    但是果子这次生病持续多日,反反复复不知道是哪毛病了,今天一早上起来头就发疼发晕,白天又去了医院做了一遍检查,抽血化验什么的来回跑,今天实在是没有精力更新,所以请一天病假,希望亲们可以谅解,等果子身体养好再加更。

《万事如易》恢复更新通知

    好久不见,各位读者亲们,果子之前因为手术原因,停更了一月之久,为此倍感歉意。

    果子身体现已大致康复,《万事如易》的连载将会在11月2日恢复更新,谢谢一直以来关注本文的同志们。

致各位读者朋友一封短信

    各位追文的亲们好,首先对果子因为个人原因更新不及时,向大家道歉。再来感谢大家的关心,果子的眼睛恢复的很好,只是还在恢复期间,所以不能频繁使用电脑,一直都是请朋友代为手打。

    敬告亲们,这样断断续续的更新情况还要维持半个月左右,更新才能稳定下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果子不会弃掉这个坑

第三百二十四章 解围(新年好~)

    “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学生不才,唯恐耽误殿下正事,还请您另寻他人吧。”

    宴席上,余舒面对刘翼同赴双阳会的邀约,因察觉当中水深,当即出言婉拒,尽管态度恭谦,但她不假思索地当众拒绝,还是伤到了那位年少娇纵的十一皇子颜面,多数人见到刘翼面露不善,都坐正了身体,等着看好戏。

    今晚能来公主府赴宴的,谁心里没个数,自幼避世的道子兀然归京,便倍受圣上厚爱,少不了日后几分权势。照理说应是几位足年出宫开府的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然而据闻九皇子刘昙这几年因病在深山道门中修行,正是与这景尘道子同在一门,又有人打听到景尘住在宫里伴君这几日,每每出宫,多与刘昙同行,便知传闻不假,这两人已然相交匪浅。

    原本有心拉拢景尘的几位皇子虽是扼腕,但多没放弃和景尘交好的打算,在来之前都详细打探过这位道子其人,想要投其所好,奈何知之甚少,正愁着无处下手,适才宁王一提及余舒曾在易术上胜过那太史书苑纪星璇之事,便引得他们纷纷出言邀约,皆因看重余舒和景尘之间的关系,欲借她和景尘套近乎。

    不然仅凭余舒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即便加上宁王刘灏几句“美言”,也不至于这些心怀城府的天之骄子们另眼相看。

    刚才被刘翼抢了个先,席间几人纵有不满,却因一些忌惮,不便言语,谁曾想这小小一介考生竟敢不买刘翼的账,一开口就撂了刘翼的面子,若换了别人,许就看在宴会主人的面子上,不与余舒计较了,可偏偏被拒的是刘翼,这位爷哪里是肯忍气吞声的主。

    果然,刘翼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发出“吭”的一声响,侧目看向余舒,脱口冷诮:

    “满口虚词诡说,你一介女流,若无过人之处,岂能护送道子平安归京,我耳闻道子曾在途中遇险,蒙你搭救才能脱困,父皇因此下旨赏赐,我现在邀你去双阳会,你推说自己没有本事,莫不是说你护送道子之事是假,莫不是说你欺君?”

    说到最后几字,刘翼目中已露凶光,竟是分毫不顾景尘这主人情面,冲余舒发难!

    景尘皱皱眉头,见刘翼对着余舒咄咄逼人态度,刚要出言相互,却被坐在身侧的水筠在桌下碰了碰手肘,不免转头看她,就这么一走神的工夫,余舒已经毕恭毕敬地朝遥遥皇城方向一拱,不等旁人,自己先开了口:

    “民女惶恐,能在进京路上扶持道子一程,乃是存了十二万分的侥幸,万不敢因此居功。然圣上一片宅心仁厚,赐下恩赏,殿下如若有所疑虑,那——”

    她抬抬头,瞅瞅刘翼,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面上一半是恭顺,一半是难以启齿,还有一丝狡黠藏在眼中,支支吾吾道:

    “那、那就不是民女胆敢胡乱议论的了。”

    刘翼拿皇恩挑刺儿,余舒不拦着他,要挑尽管让他去挑,只要他有这个胆子质疑他的皇帝老子,若说她欺君,那他无疑就是犯上!

    “......”这一招借力打力,余舒不可谓不是巧辩,单看刘翼僵掉的脸色便可见一番。

    凡在座者,听到余舒的言语,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刘翼面色阴沉,一时竟无言以对,侧眼瞅了瞅坐在他左手边的宁王刘灏,刘灏却不瞧他一眼,也不帮他说话,自顾自地喝酒,好像方才挑起这事来的人,不是他。

    刘翼不开口,余舒就只能硬着头皮干站着,刚刚开罪了一位皇子,别看她尚能应付,其实心中不无忐忑。她这个假古人是对皇室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不会白目到以为凭她这一个小民能和一位皇子爷叫板。在来赴宴之前,她就为自己卜过一卦,知今晚有所不顺,需要与贵人作伴,方可有惊无险。

    余舒眼珠子一歪,瞄了身旁边稳稳在座的青年一眼,正好那人目光也转过来,撞个正着。

    薛睿捏着精致小巧的玉兰酒杯,因为坐得近,比起旁人,更能看清余舒脸上的细微变化,见她眼底透着精明,刚才听闻几人向她邀约时,他尚有几分阴郁,眼下摇了摇杯中澄澄琼浆,转眼脸上又是一片俊朗。

    “既然她人无心应邀,殿下又何须勉强,再追究下去未免有失风度,今晚毕竟是为道子接风的喜宴,不好妄动肝火,”薛睿在四周窃窃私语声中开了口,引来一众视线,皆以为薛大公子是要出声打圆场,都给面子地停下议论声,看刘翼反应。

    “...”刘翼迎着薛睿一张笑脸,不便发作,阴阳怪气道:“我岂会与这刁民一般见识。”

    薛睿笑笑,转而示意还在那里低头作揖的余舒,“不必站着了,且坐下吧。”

    余舒心领神会,没傻乎乎就这么坐了,而是向刘翼一拜,不管对方理不理他,“小民无状,多谢殿下不怪。”

    说完才坐下,一抬头就见远远坐在对面的景尘正面带担忧的望着她,便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无妨。

    平了这酒席上的小小风波,薛睿清了清嗓子,道:“难得齐聚,如此良辰,不如聊些风雅趣事如何。”

    湘王世子刘炯同薛睿是表兄弟,两人素来交好,一听他出声,这头就笑嘻嘻地接话道:“这安陵城就这么大,一年到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事情有趣,听的人耳朵都腻了,睿哥这么说,准是有新鲜的要讲,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薛睿摇头,推却道:“你知我如今正在衙门当差,少去茶馆酒楼闲逛,哪来的新鲜事讲给你们听,要说就只有一些案情,说来无趣,不讲也罢。”

    哪知刘炯反而来了神,兴致盎然道:“别别,就讲案子,这个我爱听,你怕我们无趣,不会挑那些稀奇古怪的讲吗?譬如冤假错案之类的,可有?”

    薛睿作势想了想,沉吟出声:“真有一桩无头公案能拿来讲讲的,不过不是京城里的茬子,而是在百里城外的淦州。”

    “薛大人真是耳通八方,这淦州的事你坐在安陵便能知晓。”宁王冷不丁插了一句笑言。

    薛睿顿了顿声音,似没听到这玩笑话,看一桌人都面带兴致地等着听他说,就接着讲下去:“前些时日,大理寺领旨,整理库中积年旧案。我与两位同僚领了这份差事,一连数日审核,倒真发现了几宗没头没尾的案子,当中就有一宗离奇的出自淦州......”

    薛睿所讲之事,就发生在两年前初冬,淦州一城中,有一户王姓商贾人家,一夜之间府上一十九口人悉数遇害,皆是被人以利器割喉而亡,宅中鸡犬不留。就是这么一宗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官府却查了三个月都毫无线索,最后只能上呈大理寺,草草结案。

    “...从案卷上看,那王家上下一十九口人遇害时,大多数死于榻上,睡梦中丢了性命,连挣扎反抗都未及,且那宅中一猫一狗都未能幸免,俱死了个透。若说是盗抢,家中财物分文未缺,若说是仇杀,那王老爷又为人和善,亲近乡里,并无仇家,任谁来看,王家一夜灭门都是无妄之灾。半年下来,官府查而无果,无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薛睿有前有后地把这件案子讲完,便命身后下人去酒添茶,轻叹一声,不再说话,留众人猜疑,议声迭起。

    宁王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酒杯,面无表情地扫过薛睿斯斯文文的面庞,心中平添了一丝忌惮。

    余舒见到一群人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开,这才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蹭去鼻尖虚汗,为自己倒了一杯子稠酒仰头慢慢饮下,辣的眯了眯眼睛,心里痛快少许,正要再取一杯,然而原先放酒壶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紫纱茶壶,摸上去,还带着一层热气,烫了烫指尖。

    她盯了那凭空多出来的茶壶片刻,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就在余舒手捧着一杯热茶轻嘘时,同一桌席上的息雯郡主却望着她,暗咬起银牙,两人元宵节时便生过节,这位湘王府小郡主又与纪星璇交好,自是见不得她好过。

    不多时,圣旨传来,随着门外洪亮的通传声,一帮子从宫里来的太监侍人涌入宴厅,为首一人手捧明黄,众人纷纷起身,景尘随几位皇子离席上前,跪下听旨。

    “先皇遗长麓月公主,孝悌仁厚,德馨智慧,弥留时曾寄托,为我朝国泰民安,其独子承母愿,送往世外清修,供奉三清十余载,今朝还愿归来,朕自当珍重,昭告天下。固封道子为其号,赐名卓然,五品之下官员见则需拜,俸禄等同亲王世子,另特准其行走前庭,钦此!”

    这一道圣旨洋洋洒洒,明明白白,是为景尘正名,封号赐名,昭告天下,足见帝王宠爱之心。

    宣旨声还绕在雕梁画栋里回响,一时间,宴上众人心思百转千回,望着那手接圣旨,长身玉立的白衣人影,有的心惊,有的眼红,有的则是谄媚。

    等到景尘领旨之后,宫中来人便离去,紧接着便是一群宾客拥上前去,围住景尘,恭喜道贺,不吝溢美。

    远远的,余舒站在人后,看着被人簇拥,被围的密不透风,离他越来越远的景尘,心中升起的不只是怅然,更多的是忧虑。

    到底,是何人要加害于景尘?

今晚请假

    果子着凉了,拉肚子好纠结,%>_

请假

    今天请个假,明晚更新,请各位读者见谅。

第四百一十八章 腾黄楼上观河图

    离刘昙探访忘机楼那一晚过去三日,余舒托付给薛睿打听的事情尚未明了,表面上看,案情一无进展。

    四月十五这一天,有方子敬的早课,安排在北院的腾黄楼,四座藏之一,这里收藏着数以百计的画卷及图本,从历代流传下来,相当一部分价值不菲,如非是院士们亲自带领,通常情况下不对外开放。

    余舒之前来过两次,看到楼下大门都是紧锁的,使得方子敬在此处讲学,她才有机会入内一览。

    腾黄楼同其余三座规规矩矩的不同,然是修建在一处平地而起的山石上,爽垲高深,四面盈窗。

    余舒左顾右盼地进到阁楼内,站在楼梯口迎人的司徒晴岚一眼就看到了她,同旁边的两名女院生说了一句让她们先上去,便快步朝余舒走过来。

    “余姑娘。”

    “司徒姑娘,”余舒朝笑脸迎人的司徒晴岚点点头,“我没来迟吧,方院士可到了?”

    “外公正在楼上,且随我来吧。”司徒晴岚指着楼梯,走在前头给余舒引路,一边回头同她说话。

    “今日咱们有眼福,要鉴赏几幅珍藏的河图,外公还特意拿出一幅私藏,对了,你没忘记带八卦盘吧?”

    “带着的。”余舒拍拍系在腰侧的袋子,里面装着她前阵子才换的新罗盘,出自辛家大易馆。

    两人上了二楼,直走回廊,绕过一扇绣着琼林玉兰的屏风,便见一间两面开窗的大厅,光线明亮,一面封闭的白墙上挂着几幅宽长不一的画卷,有两幅蒙着布未得示人,墙下站着六七名院生悄声说话,有男有女。服色不一,还有两个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换上了那一身新造的湘妃襦裙,粉若昭华的颜色。十分亮眼。

    然而余舒看到那身衣裳,只觉得扎眼,目光一转,就看到不远处的藤架下摆了一张太师椅,方子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风景,长长的袖摆盖过膝盖。花白的头发盘旋在脑后,扎着一块褐色的方巾,一副老学究的派头。

    “余姑娘先过去吧,还有几个人没到,我下去接一接。”司徒晴岚将余舒带到门里,便转身又往楼下。

    余舒看了两眼方子敬,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就不凑上去说话。走向那边挂画的墙下,挑了一个没人的位置站着。

    有初九那天在桥边听琴的院生见过她,认出她人。犹犹豫豫,有那么两三个陆续上前来行了礼,余舒淡淡应了,他们见她没兴致闲聊,都各自退开了,并无自讨没趣的。

    不多时,司徒晴岚领了最后两名赶来上早课的院生上楼,人到齐了,方子敬才将注意力从窗外转向室内,一声轻咳。便让在场十余人都安静下来,面朝向他站好了。

    方子敬先是扫过一众学生,视线从余舒身上掠过,只是稍一停顿,便收回了目光,慢腾腾开口道:“琴棋书画。文殊四艺,皆与易学剥连,其术相和,乃为最早的奇学,这也是奇术一科的由来。上一讲老夫解说了琴律与易相通之处,你们回去后也都做了功课,今日讲学后,我会单独留人考校。今天让你们到腾黄楼来,是从画入境,带你们品览河图卷。”

    说到这里,他把话一停,抬手捋了一把山羊胡子,问:“有谁能说一说,八卦与河图的来缘?”

    太史书苑每三年来一批新人,十八位院士,也是每三年重谈一次旧题,说起来是迁就了新院生,然也有些旧人,是头一年跟从方子敬的,所以就无所谓重学。

    方子敬话音一落,稍息之后,就有人上前作答:“学生知道,《易系辞》上有记,伏羲八卦是从龙马背上的河图得以衍生来的,河出图,洛出书,天生神物,乃圣人则之。”

    答话的是一名与余舒同龄的少年,声音明亮,仪表甚佳,余舒留意四周,看到有几个张口却没抢到话的人,对于方子敬的提问,并没有推三阻四的现象,似乎都很乐意作答。

    想想就理所当然了,要知道这里是太史书苑,能站在这儿的,就没有一个是草包,出身世家的子弟,谁也不会在外面丢了姓氏的颜面。

    “说的不错,河图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乃至天地之象,甚为大观,你们看那墙上,东西两幅素稿,应知白圈为阳,象征着头顶天,黑点为阴,象征着脚下地,且拿出你们的卦盘比照,先寻出五行来。”

    在方子敬的话声里,余舒同其他学生一样,拿出八卦罗盘,对照着墙上的黑白龙马背图观察,虽然她已能默背出河图的方位,但这么详细到一圈一点地听人解说,还是头一次。

    以方子敬的造诣,论起河图,旁征博引,从古说今,即便不是醍醐灌顶,也使余舒这个半路出家的自学者获益匪浅。

    司徒晴岚就站在她外祖父方子敬身旁,不时给他续一杯茶水润喉,看着那些年轻或年长的易师们仔细聆听的神态,心中不无自豪,她从八岁起,便受方子敬亲自启蒙教导,对于亦师亦长的外祖父,比任何人都要尊崇。

    一堂早课讲了半个时辰,无一人觉得枯燥,待到窗外阳光照射到方子敬脚下,他停下讲说,众院生才意识到这一堂早课过了。

    “晴岚,你去,将腾黄里所藏的那一幅太皞龙马卷,与老夫私藏的那一幅祥瑞出云图打开,供他们观赏,一炷香过后,再收起来,能领悟几分,全看他们造化。”

    方子敬吩咐过司徒晴岚,便长身而起,挽着袖子朝门厅的方向离开了,众人躬身相送,再回头,就见司徒晴岚走过来,引燃了团几上的香炉,搓上一炷香,而后抬手掀开墙上蒙布的一幅画。

    余舒入眼首先看到是一团金亮,定睛一望,然是一幅用金漆银墨勾描而成的龙马古相,龙头龙爪,项覆金鳞,足下蹈水,待她看清楚那龙马背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心神顿时为之一震,只觉耳边闻不得一丝杂想,心中生不起一丝杂念,全心全眼都贯注在那幅画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叮”地一声鸣响,她方从那种奇妙的专注中清醒过来,心神就好像被春风暖日拂照过一般,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一时的茫然,再到她回神,这幅龙马古相已被盖上。

    她心中一动,猛地转过头去看另外一幅画,却是迟了一步,司徒晴岚已经走到画旁,伸手一拉墙上绳结,便将画卷重新蒙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红光。

    与此同时,大厅中接连响起一片扼腕的叹气声,看来不少人都和余舒一样,顾此失彼了。

    “师姐,”有一名新院生不甘心错失良机,两手合十,讨好地对司徒晴岚道:“再让我们多看几眼吧。”

    司徒晴岚嫣然一笑,从头到尾没有多瞄一眼墙上的画,她摇摇头,对开口要求的少年道:“师弟有所不知,这两幅河图,初观最是得益,然而间或再看,就对人不好了。有心智不坚定的,得上几日癔症,再痴傻起来,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她便走到香炉旁,将手中的一杆小铜锤放下,正是方才她拿来敲打香炉,余舒听到的那一声“叮”响。

    一群人失望归失望,可也清楚不能强求,眼睁睁地看着司徒晴岚将那两幅奇画小心翼翼摘下,收卷夹在腋下。

    “都散了吧,后天下午院士要在墨斋讲学,各位记得早到。”

    司徒晴岚朝余舒笑笑,走出门去,余舒会意地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大厅,来到走廊上。

    不必余舒开口问,司徒晴岚这心窍玲珑的女子便告诉她:“余姑娘方才所观的是那幅太皞龙马卷,乃是六十年前青阳易子赠给太史书苑的,据说绘图的是一位得道仙长,炼化了三清观供下的六十四枚赤金鼎足,在重阳日时黄河边上勾成一匹龙马。凡人见得此图,能洗濯灵台茅塞,三日不眠,亦能精神百倍,有幸者,更可以一通九窍,心智大开。”

    余舒闻言,虽然惊奇,但不由得她不信,毕竟方才她亲身经历过,这会儿头脑是比往常清醒许多。但要说到精神百倍,心智大开,她却觉得言过其实了。

    “多谢相告。”可惜,她没能见识到另一幅奇画是个什么样。

    “不必客气,那我便先上楼了,要先将这幅太皞图归还回去。”司徒晴岚停在楼梯处,向余舒道别。

    余舒顺着楼梯看了一眼楼上,疑惑道:“此等珍贵之物,放在这里安全吗?就不怕招贼?”

    司徒晴岚莞尔一笑,语焉不详地告诉她:“这楼上,贼是进不来的。”

    余舒不解其意,暗道这阁楼上另有玄机,不好再打听,便与她分开,自顾自下了楼。

    ......

    离开腾黄楼,余舒没有到别处游逛,一路走到书苑正门前,打算回忘机楼,趁着这会儿精神充足,加快整理那些案卷。

    停靠在街边的马车看到她出来,便驶了过来,停在她面前,窗帘掀开,露出坐在窗边的人影。

    “阿舒。”

    “大哥?你怎么来了。”余舒见到薛睿,分明有些意外,他有几天都没有在太史书苑露面了。

    “快上来,”薛睿催促,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眼神明亮,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这是你让我查的今年新入书苑女院生的生辰八字,这下你可不能再和我卖关子,要老实和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发现什么眉目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两情相悦了?

    云华易子与麓月公主的一场佳话被后人传唱近二十年,昔年长公主病逝,云华为之殉情,其用情至深,折了后人多少眼泪。

    余舒一度也为这段堪称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唏嘘,眼下却听那说书人披露——情深不寿的云华易子竟然是一个抛弃糟糠妻子的负心人,而麓月公主则成了横刀夺爱的第三者?

    不只是余舒,茶馆在座的所有人,这会儿都有些接受不良。

    “今日说到此处,老葛先告退了。”那说书人不理众人反应,手腕一抖,便将那把大折扇收起来,拱手作揖后,就在一阵忽起的议论声中,不顾一些挽留声,低头走出茶馆。

    此人有问题!

    余舒眯着眼睛盯着那说书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将他锁定在视线内,掏了一角碎银丢在桌上,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小晴见状,急忙跟上她,小声叫道:“姑娘?”

    余舒头也没回,冲她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多嘴,一把拉住她,两人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远不近的跟在那说书人身后。

    四周行人越来越少,从热闹的街道,一直跟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中,余舒愈发肯定那人有问题,正在她狐疑猜想之际,前头一个转弯,那说书人一闪身,竟消失不见了!

    余舒加快几步跑上前去,左右观望,没有他踪影。

    “啧。”余舒皱了皱眉头,在原地踟蹰片刻,放弃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失望地带着小晴原路返回。

    就在她们离开不久后,巷尾一户人家后门轻轻推开,走出一个人影,扭头顾盼了一眼,手中折扇背过身去,与她们逆向而行。

    ***

    余舒回到忘机楼,天已快黑了,看着楼下薛睿房门半开着,知道他人在,便打发了小晴,上前敲门入内。

    “大哥。”

    “进来。”

    薛睿官袍尚未换下,正在净手擦汗,听到余舒声音,便拧干手巾拭着颈上水珠,从卧房走出来。

    “快吃晚饭,你上哪儿去游荡了?”

    “街头有一家茶馆说书的,我听了一场。”余舒走到茶几边上提壶,手背碰了碰水温,给他添上一杯茶递到手边。

    薛睿见她神色怪怪的,低头饮了两口茶水,清腔道:“说的什么段子,有趣么?”

    “哈,”余舒单音干笑,神情纠结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义阳城,你同我讲过云华易子与麓月长公主的故事。”

    薛睿回忆了一下,点点头,似有这么回事,那时他有一间纸墨铺子,她是个小没见识的。

    “今天下午在茶馆,那说书人讲......”余舒就将她不久前听到有关“易子和公主”爱情故事的另一个版本讲给他听。

    薛睿听后,倒是比余舒淡定的多,付诸一笑,道:“想来是哗众取宠罢,所以故意扭曲,不值一提。”

    余舒却不以为然,猜忌道:“我看那说书人行迹鬼鬼祟祟的,就跟了他一段路,那人专挑小道走,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薛睿板起脸,不答反问:“你哪来的好奇心,敢追着一个陌生人随便乱跑,就不怕出事吗?”

    看他脸色不善,余舒语塞,摸了摸脖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薛睿心知肚明,顿时冒出一股邪火,有些话压不住,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都到这个份上,你还********惦记着他,一听到有关他的事,便不管不顾地闷着头就要往上撞。没成见他现在逢着你理都不理,往日情分都被狗吃了,偏就你剃头担子一头热,你有些出息行不行?”

    余舒没头没脑地被薛睿嘲讽了一通,等到她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当即颤了下眉毛,白脸气成红脸——

    合着她在他眼里就是个没脸没皮没出息的?

    薛睿以为说破她心事,所以惹她羞恼,这么一想,他火气更大,一面替她不值,一面又替自己委屈,他满以为这些日子两人相处融洽,默契难得,他应该在她心里分量不轻了,谁知道她心里想的念的,还是那个伪道士!

    向来好脾气又沉得住气的薛大公子,总算被眼前这个认知挑拨了冷静和耐性,难得一回同余舒置起气来。

    “我是好奇没错,可——”余舒忍了忍恼意,想要辩解两句,一张口,就被薛睿打断了。

    “你不是好奇,你是傻。”

    余舒额上青筋跳了跳,再开口:“我不是傻,我是想——”

    又被打断:“你还想着他,就是傻。”

    “啪!”余舒脑子里有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的茶壶茶杯茶垫子一起抖了抖,哆哆嗦嗦抱在一处,听她怒道:

    “你才傻!”

    薛睿一愣,随即垂下眼睛,浓眉敛起,低声自嘲道:“说的是,你若傻,我岂不比你更傻,偏要心仪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余舒眨眨眼睛,看着他那双明亮有神的桃花眼被一层阴翳笼罩,低落极了的样子。她这心里头倏然不是滋味了,闷闷的,好像吃了一口浆糊似的,嗓子眼里发堵。

    “...没见过你这么冤枉人的,”她郁郁说道,“那个说书的,分明就是有问题,太史书苑那起案子,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景尘,现在又跑出来人故意诋毁云华易子,直指他们父子,你用脑子想想,这没有猫腻吗?说不定是同一伙人指使的。我老实告诉你,我去追那个说书的,还真不是为了景尘,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想着——”

    薛睿慢慢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子望向她:“想着什么?”

    余舒咬咬牙,撇头看向门外,虽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是看你最近一直在为这起案子头痛,想着能帮你分忧解劳,助你尽快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好向皇上交差,免得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你受难为,那该如何是好。”

    她的话不难听懂,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说白了就是一心为他着想,顾不得许多。

    这分明是一种变相的告白,告诉薛睿,她不是那么没心没肺,再换句话说——她心里,是有他的。

    薛睿在她说到一半时,眼睛便亮了起来,等到她话声落下,他脸上已经再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失落了,如火如炬的目光紧粘在余舒身上,清清楚楚看到她纤长的脖子染上一层红晕,侧脸在灯下影出一圈淡淡的虚光,这等动人的情态,他几时见过。

    心跳有些紊乱,但他还是把持住了,握着椅子扶手,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太过欢喜:

    “是真的?”

    谁知控制过了头,发出声来,便有些冷硬了,想要改口来不及。

    余舒只把这两个字听成了质疑,扭头看时他又冷着一张脸,于是不禁恼羞成怒了,说翻脸就翻脸——

    “不信算了!”

    奶奶的,说实话都不信!

    薛睿看她变脸,站起来就要走人,心道糟糕,哪里还敢再套她的话,伸长手臂,一把将她拉住了,心知这会儿要说不清楚,之前做的都白搭了,这回要是乐极生悲,他还不冤枉死!

    “阿舒,”薛睿抓住余舒手臂,不管她乐不乐意,硬是凭着力气大,将她拽到面前来,一手握着她一截手腕,将人固定在眼前,就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在她气的泛红的脸庞上,摁不住心中不断飘升的愉悦,温声安抚道:

    “我为何不信你,你心里有我,我欢喜来不及,定然是要信你的。”

    他嗓音温醇,这话说起来,一字一句,情意绵绵,好胜蜜糖。

    余舒脑袋上那团气“噗”的一下就被戳破了,她硬着脖子扭过头来,低头将视线定格在薛睿满是真挚的俊朗面容上,明眼看得出他在高兴,没看那双桃花眼亮的都能点灯了吗?

    胸腔抖瑟,仿佛一根鹅毛搔在心上,她突然间想笑,眼前这个男人,比她聪明,比她冷静,甚至于比她狡猾,可是,因为她几句话,就能使得他如斯欢喜,甘愿放下傲气,小心翼翼地来哄她。

    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也许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没有那一点,她也动心了,有了那一点,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她心里清楚的,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的确确是喜欢的。

    若不喜欢,何来苦恼?

    这么想着,一旦通明,余舒这两日不上不下的心情说稳当就稳当,再迎上薛睿毫不掩饰的目光,就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欣喜了。

    此前对他的那些视而不见,以及假装忽略,显得分外可笑——她对他,远不及对旁人好,他对她,却比旁人都要好。

    隐隐约约,就有些替他不值。

    不过,若然不是他这一腔热情,又岂能捂热她这铁石心肠。

    薛睿细细打量着余舒的脸色,待她眉头舒展,便知她气消了,暗松一口气,正待再寻些好话逗她开心,头上飘来一声低叹,抓着她的手被她反过来牢牢握住,热乎乎的手心,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只听她嘟囔道:

    “算你聪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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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