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逍遥章TXT下载逍遥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逍遥章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逍遥章txt下载     逍遥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两个证人

    茶楼外面是宽敞的街道,正是下衙的时间,街道上有人、有轿,还有车。

    盛夏时节,虽已近黄昏,可是却依然不觉凉爽,行人还是会下意识地走在树下。

    沈家二房的沈逢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未带随从。

    不远处的茶馆二楼上,临窗看街景的张十二少看到了沈逢,并且叫来了华大小姐。

    华大小姐看了看便转身走开了,只有张十二少依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忽然,张十二少看到沈逢蓦然转身,停了下来。

    这时,有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而一辆小推车也恰在此时驶了过来,两个人和一辆车短暂重叠,很快便又分开。

    接着,沈逢踉跄一下趴在地上。

    张十二少先是一怔,接着便惊呼出声,华大小姐和巩六闻言,先后回到窗前。

    而那个时候,无论是张十二少,还是华大小姐和巩六,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沈逢身上,沈逢后背上一处在闪闪发光,那是刀。

    于是接下来,几个人便离开窗子,跑出茶楼。

    从张十二少率先发现沈逢倒下,直到他们离开茶楼,这期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逢身上,谁也没有留意到那个人,和那辆带着布棚子的小推车。

    片刻之后,史乙在街角找到了一辆带布棚子的小推车,小推车上还有用白棉被子盖着的碎冰块、装着莲子、藕丁、鸡头米的小罐子。

    这辆小推车的主人应该是个卖冰碗的。

    小推车孤零零停在街角,有小孩子伸手探脑,想吃冰碗却又找不到卖冰碗的人。

    至于那个与沈逢擦肩而过的人,连同把小推车推来此处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巩六让自己的小厮去买来一块门板,沈逢的尸体放在门板上抬回了顺天府。

    巩六走到半路上,才发现华静瑶和张十二少没有跟着一起来。

    “华姑娘呢?”巩六急忙问道,至于张十二那小子,爱死哪儿就死哪儿,他才懒得问。

    秦崴道:“华姑娘和十二发现了一些线索,去查案了。”

    “查案?那你呢,你为何不去?”天呐,张十二那厮竟然和华大小姐在一起,这家伙是想要挖他的墙角吗?

    “你见过做府丞的亲自去查案的吗?不过我到衙门以后会派尹捕头去协助他们。”秦崴幽幽说道。

    “孤男寡女一起查案?老秦,你也不怕昭阳长公主骂死你?”巩六咬牙切齿,张十二一定是暗中贿赂秦崴了,这个贪官!

    “胡说,他们各自都有随从,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十二饱读圣闲书,华大小姐尚未及笄,怎就成了你口中的孤男寡女了?小六,改天我见到巩大指挥使,该和他好好说说了。”秦崴一脸严肃。

    “你你你!”巩六指着秦崴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读书人太可恶了,他想咬人怎么办?

    茶楼外面,华大小姐仰头望向上面的窗口,张十二少就是在那里看到沈逢的。

    “秀秀姑娘擅长用丹青描绘她的所见所闻,十二少爷你应该也能做到吧?”华静瑶忽然问道。

    张十二和秀秀姑娘同为凤阳先生的子孙,张十二还是长房嫡支,更是张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孙,秀秀姑娘有天赋,张十二即使没有,也能会些皮毛吧。

    张十二少怔了怔,有些惭愧,道:“能画是能画,但恐怕不如堂姐细致。”

    “无妨,十二少爷画一张试试吧。”华静瑶笑着说道。

    茶楼做的是翰林院的生意,客人多是读书人,常常会有客人在此吟诗作画,因此茶楼里备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和颜料。

    张十二少略一沉思,便将今天他在窗前看到的情景画成了三幅小画。

    第一幅画上,路边几棵槐树枝叶茂盛,沈逢独自走在树下,步履从容,显然走得不快;

    第二幅画上,沈逢已经转过身来,而在他的外侧有一辆带有布棚子的小推车,仔细再看,有一个人夹在小推车与沈逢中间,那人只露出半个肩膀,而那个推着小推车的人,却也只露出一双腿,这是以从上往下看的角度画出来的,因此,推车人的上半身都被小推车上的布棚子遮住了,显然,画画的人看到的,只是那个布棚子;

    第三幅画上,沈逢趴在地上,背后露出一个刀尖。

    华静瑶拿着这三幅画,聚精会神看得出神。

    这时,史乙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姑娘,小的找到那辆小推车的主人了,是在百子桥卖冰碗的石老头,石老头说今天下午有人给他二十两银子,买下了那辆小推车,连同做冰碗的食材也一并买下,石老头的那辆小推车已经破烂不堪,加上那些食材也值不了二两银子,有人给他二十两,足够他一两年的温饱了,他自是二话不说,就把车给卖掉了。”

    “百子桥?离这里并不远。”华静瑶若有所思,又问道,“石老头带过来了吗?他有没有说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石老头收了银子,正在一个小酒倌里喝酒,小的已经把他带来了,另外,当时有两个人亲眼看到石老头把车卖给那个人,这两位证人,也一起来了。”

    说着,史乙拍拍手,他的两个小跟班就推着一个老头进了雅间。

    那老头瘦小枯干,却长着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子,看上去十分滑稽,他一进门就嚷嚷:“我一没偷二没抢,我卖的是自己的车,你们凭啥抓我?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人显然就是那个卖冰碗的石老头了。

    华静瑶又看向跟着那两个小跟班一起进来的另外两个人。

    这两人各有特色,其中一个又白又胖,笑容可掬,腋下夹着一块板子,手里还提着一只鼓囊囊的布袋子,华静瑶觉得这个人有几分面善,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另一个人一袭僧袍,光溜溜的大脑袋闪闪发光,竟然是个和尚!

    和尚看到华静瑶,怔了怔,掉头就要溜,被史乙的跟班福星一把揪了回来。

    福星是练家子,虽然比不上史丁天生神力,可是手上的力道也不小,那和尚被他揪得吱哇乱叫,却依然梗着脖子,把脸扭向后面。

第一三七章 又是熟人

    华静瑶心里一动,对福星道:“把他的脸扭过来给姑娘我看看。”

    福星再一用力,和尚惨叫:“别拧了,我脖子要断了。”

    待到那和尚不情不愿地把脸扭回来,华大小姐就笑了。

    这个和尚,她恰好认识,当然这不是真和尚,而是个假和尚。

    “李少白?我们又见面了?你不在广济寺了,换个地方坑蒙拐骗?”华大小姐一脸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之色。

    李少白却是一脸颓然,哭丧着脸说道:“华大小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也算帮过你,你不能坑我啊。”

    华静瑶指指他的鼻子,说道:“你还长本事了,知道姑娘我姓华了?”

    “香火胡同那么大的案子,小人能不知道吗?再说那天您说过让我若是再看到那个小娘子就去梧桐胡同找史丁史四爷的,梧桐胡同只有一座府第,就是长公主府,姑娘您又如那天仙下凡一般,小人不用打听也能想到了。”

    福星刚刚松开手,李少白便双手合什,俨然一个出家人。

    华静瑶失笑,这李少白不当骗子还真可惜。

    她又看向和李少白一起进来的白胖子,这人和李少白是一丘之貉吧,应该也是个骗子。

    “姑娘,这位是建明伯府的二爷。”史乙连忙提醒。

    建明伯府的二爷?骆仵作的哥哥?

    华静瑶想起来了,骆家二爷喜欢下棋,长年累月在百子桥摆棋摊,美其名曰以棋会友。

    “骆二爷?”华静瑶问道。

    “没错没错,我就是骆二,哎呀,华姑娘啊,你小小年纪记性不行啊,你两岁那年还在宫里看过大皇子和我下棋呢,怎么你都忘了啊?”

    华静瑶在心里翻个白眼,你能记住你两岁时候的事吗?

    她看到骆二爷挟在腋下的那块板子,想来那是棋盘吧,而他手里提着的布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棋盒。

    这是收了棋摊过来的。

    “骆二爷,你和李少白也认识?”华静瑶好奇地问道。

    骆二爷说道:“说来话长啊,围棋一道那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我便在百子桥以棋会友,而这位大师傅,他虽是佛门中人……”

    “假和尚。”华静瑶善意提醒。

    骆二爷微笑:“假做真时真亦假,这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好歹这位也是骆英俊的亲哥哥,华静瑶不想失礼,只好看向史乙。

    史乙低声说道:“这假和尚自称是云梦山上下来的,云游至此,在百子桥的桥下摆了个算命的摊子,和骆二爷的棋摊是邻居,石老头的摊子是在桥头,和他们两人的摊子一上一下,隔着一道石阶,那人推走石老头的小推车时,他们两个恰好看到,还以为石老头的小推车被人抢了,想要上来帮忙打架,还是石老头拦下他们,显摆说那辆小破车卖了二十两银子。石老头卖冰碗卖了很多年,这附近的人都知道百子桥有卖冰碗的,小的到百子桥时却没有看到石老头,想起骆二爷的棋摊子也在这里,便到桥头下面找骆二爷询问,没想到真是找对人了,还是骆二爷和李少白告诉我,石老头是个酒鬼,拿了银子一准儿是到旁边的小酒馆里喝两杯,小的这才把石老头找过来。”

    史乙把这件事情说完了,骆二爷正在讲述他于棋局之中悟出的真理,张十二少一脸的生不如死,没办法,骆二爷的记性很好,他不但认识两岁的华大小姐,还认识开穿裆裤的张十二少。

    好不容易等到骆二爷说得口干舌燥,张十二少连忙亲自陪着骆二爷去隔壁喝茶,李少白也要走,被华大小姐叫住:“李少白,李大师,你留下,我还有事找你。”

    李少白万般不愿,福星在他面前晃晃拳头,李少白缩缩脖子,变成了鹌鹑。

    华静瑶没有理他,让人端来一盆放了冰块的清水,几舀子冰水泼上去,石老头的酒终于醒了。

    “把今天的事说说吧。”华静瑶说道。

    石老头察言观色,见面前的是个小姑娘,可是带他来的这几个人却全都站在小姑娘身后,想来这小姑娘是有点身份的。

    这里是京城,一块招牌掉下来能砸死三个三品官的京城,能在京城称得上有点身份的,那一准儿是真的不一般,至少不会是普通的官宦之家。

    石老头进门时酒还没醒,自是没有留意到李少白说的那番话,对于华大小姐的身份,全是他猜的。

    华静瑶见这老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便板着脸说道:“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把你今天卖小推车的事从头至尾好好说一遍,你卖小推车的银子还是你的,我不会抢走,你若是说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本姑娘一高兴,说不定能多赏你几两银子,足够你喝上一年小酒。”

    听说有银子可拿,自己的银子还不会被抢走,石老头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说话要算数,卖小推车的银子我已经花了一些,你若是想要拿走,那可不行。”

    华大小姐在桌旁坐下,伸出一根手指,在光滑如镜的桌子上敲了敲,史乙领悟,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放在桌子上。

    这是元宝啊,至少有十两重,是大元宝!

    石老头两眼放光,他使劲咽咽口水,说道:“我说,我全都说。”

    “嗯,你说吧,若是说得好,这个元宝就归你了,若是胡说八道,我就用这个元宝砸爆你的头。”华大小姐说道。

    石老头倒抽一口凉气,可是看向银元宝的目光却更加炽烈。

    “今天生意不太好,我担心冰块化了,就想早点收摊,我这冰是赊来的,用不完的还能退回去,因此我便收拾收拾,准备收摊了。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我还以为他是要买冰碗,便想着在收摊前再赚几个小钱儿。我正要给他装冰碗,那人却和我说,说他妹子喜欢吃冰碗,他想把我的摊子整个儿买下来,回去亲手做给他妹子吃。”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穿的什么衣裳?”华大小姐问道。

第一三八章 又一枚小姑娘

    “是个跛子,长得五大三粗,穿了件茧绸袍子,对了,他虽然是个跛子,可是走路却很快,推着我那辆小推车也能走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石老头说道。

    “跛子?你说那个人是个跛子?”因为惊讶,华大小姐站了起来,还差一点踢翻了椅子。

    “是个跛子啊。”石老头心里纳闷,这位小姑娘是不相信吗?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还是不相信一个跛子也能走得飞快?

    石老头忍不住去看桌上的那锭银元宝,白花花的银元宝啊,十两一个的银元宝啊。

    若是这位小姑娘不相信,这锭银元宝就不是他的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跛子说的不是妹子,是阿妹,他说他家阿妹喜欢吃冰碗。”

    阿妹?京城人会说“妹子、妹妹、小妹”,可是却不会把自家姐妹叫成阿姐阿妹。

    这是南边人的叫法。

    “那么他的口音呢?”华静瑶问道。

    石老头说道:“他说的是官话,可又不像是京城这边的官话,也说不清是什么地方的,反正一听就和京城里的人说话不太一样。”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史乙,这时推开门走了出去。

    石老头看看桌上的银元宝,又扭过头去看垂头丧气的李少白,再偷偷瞟向那个小姑娘,搜肠刮肚继续回想那个跛子的事,可惜他和那跛子也只说了几句话,当时那跛子把银子掏出来,他立刻就答应了,乐颠颠地看着那跛子推着自己的摊子走远,这才后悔,他应该讨价还价啊,说不定还能多卖一二两银子。

    现在他就更后悔了,如果他能和那跛子多说上几句话,桌上的银元宝就是他的了。这可不是一二两银子,这是整整十两啊!

    石老头痛心疾首,他这个贪小便宜的毛病一定要改,出了这个门就改。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福星打开门,进来的是史乙。

    史乙走到石老头面前,把手里的纸卷摊开,纸卷里是三幅画像。

    史乙问道:“你仔细看看,那个买走你摊子的人,在不在这里面。”

    石老头揉揉眼睛,把三幅画像一张张打开,当他看到第三幅时,兴奋的啊了一声,手里的画像被他拍得啪啪响:“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没错,就是他!”

    华大小姐不用去看,也知道画像上的人是谁,朱禄!

    运河上抢夺官船的朱禄,也是在顺天府衙门外带走小狸的朱禄!

    她拿起桌上的银元宝,朝着石老头扔过去,石老头再次啊的一声怪叫,伸出两只手,把那锭沉甸甸的银元宝牢牢接住。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石老头喜形于色,还不忘偷偷瞟向李少白。

    这个假和尚一看就不是好人,见自己发了财,他说不定会见财起意,一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防着他。

    华大小姐微微一笑,对史乙道:“让人送这位老伯回去,若是有何闪失,唯你是问。”

    石老头闻言大喜,瞧瞧,就连贵人都看出来这假和尚要劫财了,特意派人护送他。

    史乙答应着,使个眼色,两个跟班福星和高照,便带着石老头走了出去。

    他们当然不会送石老头回家,若是石老头在家里被人一刀宰了,姑娘要罚乙爷,乙爷就会让丁爷给他们一人一拳,打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还是找个地方把石老头藏起来,待到这案子尘埃落定,再把石老头放出来。

    见石老头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离开,李少白伸个懒腰,也向外面走去。

    “别让他走!”华大小姐话音方落,李少白已经被拽回来扔在椅子上。

    李少白摸摸磕得生疼的屁股,这茶楼的椅子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木头,硬梆梆的,他的屁股怕是要裂开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女子的叫喊声,那女子声音尖利高亢,隔着门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问清楚了,就是你们把石老头和我爹一起带走的,我爹呢,你们把我爹抓到哪里去了,快把人交出来!”

    不用问,是福星和高照被人拦住了。

    史乙和他的两个小跟班,在百子桥除了带走石老头,还带走了骆二爷和李少白。

    无论骆二爷有没有女儿,建明伯府一屋子男丁,也不会让女眷跑到茶楼里找人,那么就只有……

    华大小姐看向李少白,似笑非笑,李少白咧着嘴,笑得尴尬。

    “头回见到和尚还有女儿的,李少白,你挺有福气啊。”华大小姐嘲讽道。

    “姑娘就别拿小人打趣了,小人的女儿极是孝顺,定然是找不到小人,担心小人会出事,这才找过来的。”

    “开门,让李姑娘进来。”华静瑶说道。

    屋门打开,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她并没有走进来,而是警惕地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小姑娘十二三岁,梳着丫髻,头发乌黑,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如同白水银里的黑曜石。小姑娘穿着一件碎花小袄,袖子挽起来,露出纤细的手腕,手腕上各戴着一只银镯子。

    “补儿,爹没事儿,你怎么来了?”李少白忙道。

    补儿?这姑娘是叫补儿吗?补衣裳的补?

    华静瑶还是头回见到有人用这个字取名字的。

    李补儿见到父亲,却没有传说中找到亲人时的悲喜交加,她瞪着李少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少白,吼道:“你不在桥底下待着,跟着不三不四的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不三不四?没等华静瑶开口,史乙便沉声道:“这位姑娘,令尊是在下请来的,姑娘还是进来说话吧。”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雅间外面已经有人听到动静过来看热闹了。

    李补儿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坐在屋里的华静瑶。

    “你是官家小姐?”李补儿问道。

    “对,我是官家小姐,所以我也并非不三不四的人,李姑娘可以进来说话了吗?”华静瑶嘴角含笑,笑得像三月里枝头初绽的小花蕾,很无辜很讨人喜欢。

    “对,对,这位是华……”李少白刚想说出华大小姐的身份,就被史乙瞪了一眼,也是啊,自家闺女站在门口大喊大叫,早就有围观的人了,长公主家的千金小姐,恐怕不想让人知道来了这里吧。

    李补儿白了他一眼,骂道:“你闭嘴,你这个不争气的,整日让我操心!”

第一三九章 千面人屠

    骂归骂,李补儿的脚终于跨进门槛,屋门在她身后无声关上,李补儿昂首挺胸,看也没看李少白那讨好的目光,她走到华静瑶对面,自己拉了椅子坐下来,冲着华静瑶,说道:“父债女还,他得罪你们,你们只管找我好了,先放他走!”

    华大小姐微微一笑,说道:“知父莫若女,没想到你真是个孝顺的姑娘。”

    “没,没……”李少白急得想对女儿说什么,这次他没有得罪人啊,唉,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得罪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华大小姐为何要把他留下来。

    “你闭嘴!”李补儿恶狠狠瞪他一眼,李少白吓得缩缩脖子,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补儿冷哼一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少说这些有的没有,说吧,他骗了你们多少钱,要怎么赔,赔多少,你报个数出来!”

    华静瑶瞠目,这小姑娘八成总是给她爹收拾烂摊子,已经成习惯了,因此看到她爹被带来这里,便以为她爹骗人被抓了。

    她忽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前世在广西时,她也是隔三差五就为她爹出头打架。要么是她爹被女人调戏了,要么是她爹被女人调戏后,又被那家的男人打上门来,总之,每次都是她把那些人打跑,后来她在衙门里当差,索性回家以后也不换衣裳,就穿着那身皂衣提着大棒子站在家门口,谁敢挑衅,她就抡起大棒子追出半条街。

    “你爹他……”华大小姐慢条斯理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又慢条斯理放下茶盏,用帕子拭拭干干净净的嘴角,在李补儿吃人的目光里,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他没有骗走我的钱,对,他骗过,可是没成功。”

    你丫的!

    李补儿想要打人了,官家小姐怎么了,官家小姐说话就要大喘气吗?

    不过她还是松了口气,没骗钱!不管是想骗没骗成,还是压根就没骗,总之就是没骗钱。

    李少白一脸谄媚:“我就说我没有吧,你还不信……”

    “闭嘴!”李补儿一声暴喝,李少白连忙噤声。

    华静瑶好生佩服啊,她爹可一点儿都不怕她,她抡起大棒子打走那些骚狐狸和骚狐狸家的醋坛子,她爹还要斥责她粗鲁呢。

    好在她全当没听到,该咋地还咋地,她爹管不了她,又管不了外面的人,只好管住自己的腿,后来索性连家门也不出了。

    华静瑶心里一沉,前世她对她爹是不是太严厉了,就像这个李补儿?

    “既然我爹没有骗你的钱,那你为何不放人?”李补儿得理不饶人,凶巴巴地瞪着华大小姐,像只发怒的小老虎。

    华大小姐也看着她,李补儿长得不像李少白,比李少白要好看,想来是随了母亲吧。可是这样仔细一看,华大小姐忽然感觉李补儿有些面熟,她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华大小姐的目光从李补儿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到她手腕上的那对银镯子上。

    刚才在门口时,华大小姐就看到李补儿腕上的银镯子了,毕竟,虽然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也很少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下,把衣袖挽起来的。

    现在离得近了,华大小姐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那对银镯子,这是常见的式样,但却不是寻常女子常戴的,因为这是小孩子带的开口镯,镯子上各缀着几个做成莲蓬的小铃铛,李补儿拍桌子的时候,手腕上的铃铛便会叮咚作响,只是那铃铛个头很小,能发出的声音也不大,因此并不会引人注意。

    原来是这对镯子啊。

    原来是她啊。

    华大小姐又笑了,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李补儿了。

    她见过的,只是那时李补儿不叫李补儿,她叫李红英,一个随处可见不容易被人记住的名字。

    前世,她在衙门里时,衙门里收到过一份海捕公文,那公文上通辑的犯人便是李红英。

    李红英为父报仇而杀人,杀人后逃走,那份海捕公文上除了李红英的画像,还画了这对镯子,据说李红英擅长易容,她的画像还是根据她家亲戚的描述出来的,她逃亡的时候不一定是这张脸,但是无论她如何改变相貌,手上的镯子却从不离身,因此海捕公文上还特意画上了这对镯子。

    李补儿就是李红英!

    华静瑶不知道后来官府有没有抓到李红英,但是至少当年她还在广西时,衙门里没有接到过撤销海捕的通知文书,也就是说,在她离开广西之前,官府一直没有抓住那个李红英。

    李红英有个外号,叫做千面人屠。

    前世,她之所以会对李红英记忆深刻,便是因为千面人屠这个外号,她还和甲乙丙丁打过赌,赌李红英杀过多少人,因为公文里只说她杀了仇人全家,却没有说她具体杀了多少口,这也于理不合,一般情况下,刑部下发的的公文里会详细记录通辑犯的罪行的,所以她才觉得好奇,只是直到她和甲乙丙丁回到京城,这个赌局也没有结果。

    真没有想到,重活一世,她竟然见到了李红英,不,现在的李红英还不是李红英,更不是千面人屠,她是李补儿,江湖骗子李少白的女儿!

    “李姑娘,我没说不放令尊啊。”华大小姐笑语盈盈。

    “没说?那你为何让石老头走了,却不让我爹走?”李补儿质问,小姑娘的眼睛可真大,瞪起人来凶巴巴的,可是却又很可爱。

    “因为我要请令尊帮我一个忙啊。”华静瑶好脾气地解释道。

    “帮忙?你让我爹给你帮忙?”李补儿在说那个“给你”时,加重了语气,显然,在她看来,对面坐着的这位官家小姐,是没有必要让她爹帮忙的,“你分明有很多手下,仅是我看到的就有八个,用不着我爹帮你。”

    刚刚进门时,除了带着石老头走的那两个小厮,门外还站着几个人,另外屋里还有一个,一位官家小姐手下有这么多人,哪里还用得着让她爹帮忙。

    华大小姐笑了,道:“你很细心,连我都不知道外面有几个人,你竟然全都知道。”

    李补儿哼了一声,道:“你说实话,究竟想让我爹做什么,我听人说了,那些当官的都会养上一群人,专门替他们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你是不是也想让我爹做这种事?我们不做!”

第一四零章 查一查总会有用

    李补儿义正辞严,华大小姐虽然脸皮不薄,可也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她的确是想让李少白给她做事的。

    甲乙丙丁虽然是她信任的人,可是京城里认识甲乙丙丁的人,比认识她的人还要多得多。有些事情是不能让甲乙丙丁去做的。

    可李少白这种人就不一样了。这种人有两个特点,一是怕死,二是爱财。这种人更适合被她拿捏,被她收买。

    甲乙丙丁不方便出面的事,可以交给李少白这种人去做。

    当然,李少白这小小的胆子,是做不来杀人放火的,可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骗子来说,适合他做的事情有很多。

    “李姑娘,你想多了。”华大小姐讪讪说道。

    “想多了?”李补儿冷笑,“那就请这位官家小姐说一说,你找我爹有什么事?”

    华大小姐打量着李补儿,脑袋里灵光闪过,这道灵光一直闪进她的眼睛里,华大小姐目光灼灼。

    “李姑娘应该听说过前阵子的陈举人杀妻案吧,而我就是长公主府的华姑娘。”

    “你是华大小姐?凤阳书院张山长的案子也是你发现的,你真的是那位华大小姐?”市井长大的小姑娘李补儿正是好奇的年纪,此时忘了维持凶悍形像,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的兴奋。

    “是啊,就是我。”华大小姐笑得如春光般灿烂。

    “可是这和你找我爹有啥关系?”短暂的兴奋过后,小姑娘李补儿恢复了冷静。

    “因为看到杀人凶手带着陈娘子走进香火胡同的人,正是令尊。如果没有令尊,我不会那么快就把案发现场锁定在香火胡同。”华大小姐耐心解释。

    “是我爹看到的?”李补儿难以相信,她转头看向李少白,问道,“是你看到的?”

    李少白点点头,讷讷道:“是我。”

    “那我为何没有听你说过?”李补儿质问。

    李少白一脸的无可奈何,抓抓光溜溜的头皮,道:“我不是怕你说我多管闲事吗?”

    “哼!”李补儿瞪他一眼,转而对华静瑶说道,“华大小姐莫要见怪,我这个爹不让人省心,所以我的确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惹上麻烦,可是那案子已经过去了,你找我爹干嘛,莫非有破案奖金?”

    “是啊,就是有破案奖金啊,你刚刚来的时候应该也听说了,门前这街上出了人命案子,我的手下去寻找证据时刚好遇上令尊,令尊又是证人之一,所以就把令尊请过来了。”

    说着,华静瑶使个眼色,史乙掏出两张银票。

    “这是奖金,两次的奖金?”李补儿扫了一眼,那两张银票都是十两的,足足二十两!

    “没错,就是这两次的奖金,李姑娘现在就可以带上这两张银票,陪着令尊离开了。”华大小姐说道。

    李补儿拿过银票,仔细看了看,没错,这银票是真的,金宝票号的银票,童叟无欺。

    “我们真的可以走了?”李补儿半信半疑。

    华静瑶微笑颔首,史乙上前一步,打开房门:“请吧。”

    李补儿看了看华静瑶,又看了看史乙,一把拽起她爹,大步走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史丙从外面进来,说道:“那小姑娘很机灵,兜了好大的圈子,差点儿就把人给跟丢了,他们住在四喜胡同的大杂院里。”

    “嗯,想来他们快要搬家了,你让人盯住了,看看他们搬到哪里,再好好查一查这对父女的背景,还有他们的亲戚。”华静瑶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李补儿的那张画像,就是衙门里的人根据她家亲戚的描述画出来的。

    “姑娘,莫非您觉得这对父女有问题?”史乙问道,在他看来,李少白就是个道行不高的骗子,而李补儿当然就是一个没教养没规矩的市井小姑娘。

    “查一查总会有用。”华静瑶说道。

    她可不相信,随便一个市井小姑娘都能成为千面人屠。

    隔壁,骆二爷在和张十二少连下了三盘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张十二少生不如死。

    “华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年轻真好,一碗茶后,张十二少就还阳了。

    “回家!”华静瑶说道。

    “这就回家了?不破案了?”张十二少心有不甘。

    “明天再说。”华静瑶笑着说道。

    张十二少想想也是,验尸的结果还不知道。

    两人带上各自的随从,一前一后走出茶楼。

    如今国泰民安,京城虽然依然宵禁,可却从早年的一更三刻到五更三刻,改成了二更三刻到五更三刻,而此时还没到宵禁时分,但是这条街上却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了,想来是因为这条街上刚刚死过人的缘故。

    这时,由远而近,一个人跑了过来,待到离近了,原来是史甲的跟班阿喜。

    阿喜在史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又跑开了。

    华大小姐目送张十二少坐上马车离去,这才问道:“如何了?”

    史甲道:“飞鱼卫撤走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可华静瑶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她对甲乙丙丁说道:“咱们到永国公府探探吧。”

    除了史丁以外,其他三个全都吓了一跳。

    姑娘说要去哪里探一探?

    是他们听错了吗?

    “你们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到永国公府探一探。”华静瑶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撩开车帘,对站在外面的三个人说道。

    “姑娘,莫非你怀疑小狸被藏在永国公府里?”史甲问道。

    “不关小狸的事,我怀疑沈逢的死与永国公府有关系。”

    其实在看到沈逢死在街上那一刻起,华静瑶几乎就已经认定了,这是沈逍干的!

    前世,沈远死了,沈逍从未出现,想来也死了,最终袭爵的是沈逢!

    以沈逍的身份,自是不必亲自动手,但是他可以买凶杀人,也可以让他的手下去干掉沈逢。

    比如那个买走小推车的朱禄。

    朱禄原本就是运河上的水匪,全国海捕的江洋大盗,这种亡命之徒,多杀一个人有何不能?

    “流星划过夜幕都会带条尾巴,更不用说是人了。今天我去过永国公府,永国公府里空空荡荡,若不是护卫太少,巩清也不会亲自过去的。”

第一四一章 流尽最后一滴血

    已是掌灯时分,永国公府里却和往常一样,只有零零星星几盏灯。

    “四公子,老奴让人把各院的灯全都点亮吧,您回来了,总要热热闹闹的。”祥伯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灯光把主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逍语声淡淡:“不用了,就这样挺好,我想四处走走。”

    祥伯不再多问,穿过一道挂满绿萝的回廊,祥伯指着前面的院子说道:“那里便是世子爷住的梅园了。”

    梅园是世子沈远的住处,也是他的洞房,他就是死在那里。

    “进去看看吧。”沈逍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祥伯走快几步,叩响了梅园的大门,敲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过来应门。见沈逍微微蹙起眉头,祥伯解释道:“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出事以后,这园子里的人全都被带到了诏狱,回来以后老奴便自作主张,把他们送到了昌平的庄子里,如今这园子里除了侍弄花草和负责打扫的婆子进来,便只有老杨一个人了,老杨是先老夫人的陪房,上了岁数,耳力不行了,四公子莫怪啊。”

    先老夫人便是沈逍的祖母,已经去世多年。

    沈逍点点头,没有再问。

    这时,吱呀一声,梅园的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仆探出头来。

    祥伯大声说道:“老杨,四公子回来了!”

    老杨怔了怔,看看沈逍,又看看老杨,不可置信地问道:“四公子?真是四公子?”

    祥伯道:“没错,这位就是四公子,四公子好好的呢。”

    老杨呆呆地看着沈逍,沈逍拍拍他的肩膀,抬腿跨进门槛。

    顾名思义,梅园是以梅树得名。此时更是盛夏,看不到满园梅花,但是放眼望去,那一株株老梅,都是有些年头的。

    沈逍围着梅园走了一圈儿,对祥伯说道:“这个园子很好,今晚我就住在这里吧。”

    祥伯吃了一惊,自从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双双死在这里,梅园便成了凶宅,即使原先这园子里的下人没有被送走,也没有人愿意来这里,那几个负责打扫和侍弄花木的下人,都是挑的胆子大的。

    “四公子啊,要不明天老奴让人收拾收拾,您再住过来吧。”祥伯说道。

    “盛夏时节,让菠菜她们搬张竹床过来就行了,我只住一晚,不必兴师动众。”沈逍说道。

    祥伯心中一阵酸楚,四公子是想在这里陪陪世子吧。

    “好,老奴这就去告诉菠菜姑娘。”

    说着,祥伯把手里的灯笼递过来,梅园里只有门口一盏灯,各个屋里怕是连灯油也没有。

    沈逍没有伸手去接,他摇摇头,道:“不用了,你拿着照路吧。”

    祥伯推辞不过,只好拿着灯笼向外走,沈逍看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老杨,说道:“杨伯也上了岁数,早些去睡吧。”

    老杨却似是没有听到,依然眼巴巴地看着沈逍,祥伯知道他压根就听不清,便推了他一把,说道:“走吧,别给四公子添乱了。”

    老杨喃喃道:“真像,真像。”

    待到二人走得远了,祥伯才笑着说道:“你这老货,耳朵不行了,眼神倒是还挺好。”

    老杨却还在喃喃:“真像啊。”

    “当然像啦,外甥随舅,哪能不像呢。”祥伯说道。

    祥伯走出梅园,特意叮嘱老杨不要关门。一会儿还要送竹床过来,老杨的耳力不行,免得敲门听不到。

    梅园的大门虚掩,留了一条门缝。

    祥伯提着灯笼,很快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黑暗中,一个人影闪出来,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

    沈逍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隔着窗子,便是沈远的新房。

    屋子里面重又粉刷过,已经看不到血迹了,但是他听人说过,当时沈远和妻子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那血从屋里流到屋外。

    沈逍吸吸鼻子,这么久了,他依然能够闻到血腥的味道,这是哥哥的血,他的哥哥在这里,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他坐在廊下,目光从窗子一点点移开,他用不着灯笼,祥伯不会知道,他在夜间也能视物。

    忽然,他听到了一点声音......那是风声,是夜行人行走时带走的风声。

第一四二章 一个狗洞

    没有灯光的地方,月光也变得没有了拘束,融进晚风里,从花墙的那一边吹进来,带着栀子花的芬芳,自由自在,把凉爽和惬意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沈逍吸吸鼻子,这是他闻过的最美的味道。

    以前他从未想过,原来味道也能如此美丽,美丽得恰到好处,多一分便会甜腻,少一分则会寡淡。

    他的脑袋虽然还没有完全治好,可是对于刚刚看到听到的还是能够记住的。

    府里没有栀子花,一株也没有。

    沈逍依然坐在庑廊下,他知道菠菜她们不会这么快就过来的,他微微侧着身子,用眼睛的余光瞟向月光下树影绰绰的角落,那里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在看着他。

    一只夜鸟扑楞着翅膀从梅枝上飞起,一根羽毛飘飘悠悠随风而落,沈逍如同被夜鸟惊到,他忽然站了起来,拔腿便跑。

    这条庑廊很长,若是在白天,便能看到庑廊之上雕梁画栋,一幅幅形态各异的梅花,出自御前最出色的工匠之手。

    沈逍奔跑在庑廊上,他跑得很快,因为他正在养病,所以穿的也很随意,月白色的家居袍子宽大松垮,随着他的奔跑,衣袍飞扬起来,在黑夜中如同一只白色大鸟,攸的起来,又攸的落下,接着便攸的消失无踪。

    庑廊的尽头是一道楼梯,沈逍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刚刚有夜鸟飞起的地方,三条黑影无声而落,他们四下看看,几个起落,向着那道楼梯的方向追去。

    一道白色的烟花忽然升起,在夜空中炸裂成星星点点。

    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虚掩的大门被推开,几十条人影从门外涌了进来,方才还寂静无声的梅园里人声鼎沸,灯笼火把将园子里照得亮如白昼,只是这些人并没有在园子里停留,而是向着那道楼梯奔去。

    几乎是同时,一声惨叫响起,更多的人涌进梅园,奔向那道楼梯。

    谁也没有留意到,园子里的某个角落,两条身影猫着腰溜到墙下,墙下有个狗洞,刚好能容下一个不太胖的人钻出去。

    半刻之后,华大小姐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惊魂未定,史甲和史乙正在盘问史丙:“究竟出了什么事,永国公府里为何有人放烟花?”

    “沈逍算准了会有刺客,他做了一个圈套,自己一个人坐在园子里,也不让掌灯,刺客有三个,被沈逍引过去,接着沈逍的护卫们便出现了,足有几十人,若不是有个狗洞,大小姐和我这会儿怕是要出不来了。”史丙说道。

    “啊,圈套啊!”史甲和史乙冷汗直流,他们真不该任由大小姐只带着史丙一个人进去的,大小姐说人多了容易被发现,有她和史丙两个人就足够了,他们拗不过,只能任由史丙带着大小姐从国公府的后墙上跳进去。

    不过,史甲和史乙万万没有想到,大小姐竟然会爬墙头,而且身手还很敏捷。

    “狗洞,什么狗洞?”史丁忽然在史丙的话里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名词。

    史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刚开始时特别顺当,没有飞鱼卫,国公府里也只有老弱病残,连个护卫也看不到,四处都是黑洞洞的,我带着大小姐,没费吹灰之力就进到内院。沈逍只带着一个老仆围着园子转悠,我们就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后来他们进了梅园,梅园就是永国公世子沈远被杀的那座园子,那园子刚好有个狗洞……”

    史丙说到这里忽然怔住,他看向华静瑶,不可置信地说道:“姑娘,梅园里养狗了吗?”

    梅园,那是沈远夫妻被杀的地方,是凶宅!

    华静瑶如同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她的嘴角抽了抽,极不情愿地说道:“……我想那狗洞应该是专门为我们两个凿开的吧,呵呵,沈逍真给面子,也不怕破了风水。”

    甲乙丙全都沉默了,史丁看看大小姐,又看看三位哥哥,平时大小姐不给他派差事,他和小狸跟着大小姐进进出出,保护大小姐的安全。如今小狸不见了,他史丁就成了大小姐唯一的近身护卫,史丁觉得,他有责任安慰大小姐。

    “姑娘,沈逍又不知道您和我三哥会去,所以那狗洞不是专为你们准备的。”

    史丙一巴掌打过去,你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你见过哪个刺客是钻狗洞的?

    大小姐虽然会爬墙头,但是也不能和刺客相比,从梅树上跳下来的三个刺客,显然都是会轻功的。当然了,若不是因为带着大小姐,他史丙也能呼啦啦飞上墙头,再呼啦啦跳下去,哪里用得着钻狗洞。

    “不用打他,史丁的话反着听,也是有道理的。”华静瑶幽幽地说道。

    反着听?

    那就是“沈逍知道华大小姐和史丙会去,所以那狗洞是专为他们准备的!”

    这一次,轮到史甲出声安慰:“或许沈逍并没有想到姑娘会去,他只是算准了今夜会有刺客登门,所以多做了一重准备而已,说起来那狗洞还是为刺客准备的。”

    华静瑶欠起身子,冲着史甲笑了笑,老大哥就是老大哥,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舒服。

    “姑娘,要不我再去看看吧,这会儿永国公府里应该尘埃落定了。”史丙说道。

    其实当时若不是带着自家姑娘,史丙也不会早早回来,他会一直留在那里,直到看完整场大戏。

    换作是史甲和史乙,也一样会提前回来,带着大小姐,谁敢冒险?

    华静瑶摇摇头:“不用去了,沈逍从游园子就是在演戏,现在想来,就连那个耳朵聋了的老杨,也是配合他在演戏。咱们跟在他们身后的时候,你可发觉有人跟踪?可发觉四周有埋伏?”

    史丙也摇摇头,他没有发觉,可是现在仔细去想,当时他们在暗处跟踪沈逍和祥伯,而那三名刺客或许就在他们身后,而后来冲进梅园的几十名护卫,那个时候应该也在吧。

    “这刺客不知是什么人,还有今天死在街上的沈逢,这两件事不知有没有联系。”史甲说道。

    华静瑶轻声笑了:“刺客当然只是刺客,至于他们背后的人,就要看沈逍想不想现在公之于众了。”

第一四三章 不用管了

    “现在不能公之于众”,沈逍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缓缓如冰封下的暗流,“我还活着,毫发未伤,所以这也只是想要杀我却没有得手的凶手而已……我要的不仅是这些。”

    祥伯和老杨,连同另外十几个头发花白却腰板笔挺的老者全都默然无语。

    白天的时候,他们是谨小慎微的老管事,是耳聋眼花的看门人,是佝腰驼背的花匠,而现在,他们如同年轻人一般神采奕奕,他们望向沈逍,目光炽烈如火,坚定如石,犹如许多年前,那时他们还年轻,他们策马入林,取胡匪首绩如探囊取物,他们奔驰而来,追随着永国公沈令责。

    今夜一战,他们依然在追随,如同久在寒夜里的人奔向初升的朝阳。

    “四公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们誓死相随!”十几个人单膝跪地,齐声说道。

    沈逍面色平静,他缓步走来,伸出手去,将他们一个一个扶起来。

    他轻声说道:“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家不要着急,我们一件一件来做。”

    这时,祥伯说道:“四公子,今晚还有另外一拨人进来,海娃子去看过,梅园的狗洞有人爬过的痕迹。”

    沈逍眉头微蹙,道:“或许只是小孩子淘气而已,不用管了。”

    “小孩子淘气?”祥伯和老杨面面相觑,整座国公府里最小的孩子不就是四公子你吗?还会有哪个小孩子淘气到去爬狗洞的?

    “这只是小事,我说不用管就是不用管,影响不到大局。”沈逍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却如当年的永国公一样,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摄。

    负责后门的方伯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四公子说得没有错,的确是有个小孩子进来了,他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从后墙头进来的,那个矮的还是踩着高个的肩头,从墙头上出溜下去的,差点摔个屁股蹲儿.

    可是四公子说了不用管,那就不说了吧,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悄悄告诉祥伯好了.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外面探头探脑,祥伯沉下脸来,说道:“海娃子,有什么事?”

    海娃子吐吐舌头,闪身进来,说道:“四公子,朱禄回来过。”

    “人呢?”沈逍看向海娃子身后,空空荡荡没有朱禄的身影。

    海娃子摸摸脑袋,说道:“朱禄这会儿又走了。”

    可不是嘛,海娃子明明说的是“朱禄回来过”,而不是“朱禄回来了”,一字之差,可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没来见我?”沈逍问道。

    海娃子道:“就是刚刚,小的在梅园的狗洞那里发现了手掌印和脚印,就去找石灰把那痕迹拓下来,结果就看到了朱禄,朱禄说看到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他担心那马车是跟着他来的,说他去外头躲两天再回来。”

    “长公主府的马车?”祥伯吃了一惊,又问道,“朱禄说那马车是跟着他来的?这个笨蛋,明明知道那马车跟着他,他还要跑回府里来?再说,长公主府为何会盯上他的?”

    沈逍嗯了一声,见祥伯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便道:“朱禄出去避避风头也好,至于长公主府的马车,可能是恰好路过这里,不用管了。”

    又不用管了?

    几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公子哪里都会,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好,可就是有点马虎了,毕竟还年轻,粗心大意了啊。

第一四四章 临时改变的计划

    这时,两个丫鬟走了进来,一模一样的打扮,一模一样的容貌。

    其中一个笑盈盈地说道:“四公子,您该敷药了。”

    沈逍嗯了一声,对老者们说道:“天色不早了,大家早些睡吧,明天来的人会更多。”

    这倒是啊,昭阳长公主和劳公公来过之后,沈四公子回来的消息便算是坐实了。

    老者们应声退下,刚刚走出木兰堂,一个小厮便飞奔着跑了过来:“祥伯,二房的大姑奶奶和三公子全都来了。”

    祥伯下意识抬头看看月亮,问道:“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过来了?”

    “是啊,说是顺天府来送信了,二公子被人害了。”小厮说道。

    原来是这件事啊。

    祥伯反倒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二房居然刚刚收到沈逢的死讯,顺天府办事也是真够拖沓的。

    “既然大姑奶奶和三公子过来了,那就请他们到前院的小花厅吧,我这就过去看看。”

    祥伯边说边往外走,小厮一怔,忙道:“他们说要见四公子。”

    祥伯冷笑,二房的嫡长子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若真是报丧,那让人管事过来就行了,既然是大姑奶奶和三公子亲自来了,那就不是报丧,而是试探。

    “混帐,四公子受了重伤,你难道不知道吗?”祥伯喝斥,小厮会意,飞奔着跑了。

    祥伯匆匆走了,老杨和另外几个老者也没有睡意,自从四公子回来,他们就一直兴奋着,睡觉?万一一觉醒来,四公子又不见了呢?

    “老杨,我们还没骂你呢,临时改了计划,你为何没有通知大家?”一个老者朝着老杨的肩头就一记。

    老杨闪身避开,说道:“你是说改去二楼的事?这个真不能怪我,事先我也不知道,直到冲进园子,我才发现四公子引着刺客上了二楼。”

    “那这就奇怪了,二楼不适合动手,四公子这才会改在世子爷新房外面的。”另一个老者说道。

    “嗯,十有八、九是有突发情况,四公子这才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只是这样太冒险了,万一我们晚到一步,四公子一个对三个,那二楼连退路都没有。”

    “没有退路还能跳楼呢。”

    “胡说,四公子的伤还没有好,怎么跳?”

    “四公子伤在头上,又不是腿脚,当然能跳。”

    “我说不能跳就是不能跳。”

    “你管不着,四公子想跳就跳!”

    ……

    老者们争吵的声音渐渐远去,苋菜和荠菜关上了木兰堂的大门。

    这时芹菜端着水盆走出来,苋菜连忙走上前去,冲着芹菜一顿比划,芹菜的眉头渐渐蹙起,公子在梅园里临时改变了计划?梅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内,菠菜已经敷完药,看到芹菜端着水盆进来,便起身让开,芹菜拧了干净帕子,要给沈逍擦拭。

    “不用了,我自己来。”沈逍接过帕子,自己用清水洗了脸,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木兰堂很安全,你们不用守在这里,去睡吧。”

    芹菜看看沈逍,欲言又止。刚刚苋菜告诉她的事,她还是不要问公子了吧。自从这次公子回来,和她们全都生分了。

    次日,沈逢的死讯便传遍了京城,与这个消息相比,沈逍回来的事反而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毕竟,知道沈四公子身份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若非是昨天有人看到昭阳长公和劳公公去了永国公府,京城里的这些人家这才开始打听,也只是打听到是沈四公子回来了,至于这位沈四公子的身份,现在有两种说法:一是沈逍是永国公沈令则的外室子,如今认祖归宗了;二是沈逍是沈家旁支的孩子,沈家长房没有人了,便从旁支过继男丁承继香火。

    但是无论是哪种说法,全都经不起推敲。永国公夫人死了十六年了,永国公若是有外室子,为何直到现在才接回来?再说沈家长房虽然没有人了,可二房还有,直接从二房过继一个不就行了?

    说来说去,这话题便又回到沈逢身上。

    沈逢就是二房长子,现在他死了,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京城里也曾有过当街杀人的事,可那多是地痞流氓打架斗殴,像这样光天化日一刀刺死的事儿,京城里的人也只在话本子上看到过,更何况,死的还是勋贵人家的公子哥。

    沈家二房的大姑奶奶沈遐嫁的是刘家的长子刘惠,刘惠虽然有个千户的恩封,可是却一直没有实缺。直到前不久,刘惠才得了实职,去了山西。沈遐自幼在京城长大,娇生惯养,到了山西后,整日和那些低价武官的家眷们交往,没过多久就烦了,刘惠无奈,只好把她送回京城。婆家对这位出身永国府的儿媳素来不敢招惹着,见她回来了也只能由着她,沈遐十天里倒有八天住在娘家。

    二房的大太太吴氏是继室,出身小门小户,沈遐从没把这个继母放在眼里,二太太察言观色,自是也不愿意和她硬碰硬。一来二去,但凡是大姑奶奶在娘家,下人们有事都是先禀给她,再禀给大太太吴氏。

    昨天沈遐在永国公府里被飞鱼卫轰出来,她不敢惹飞鱼卫,只能吃个哑巴亏。回到府里指桑骂槐,把吴氏连同吴氏生的女儿沈逦骂了一通。

    骂完了,却见刚刚还在面前的胞弟沈逢偷偷溜了,她找了一圈儿,发现沈逢正和她的丫鬟躲在一株树下搂搂抱抱。

    沈遐扇了那丫头几个嘴巴,连带着把沈逢也给骂了,沈逢心里本就恼火,被姐姐当着丫鬟的面埋怨,索性出府去了。

    沈遐还以为沈逢是出去找乐子了,没有想到沈逢竟然死在了大街上。

    “这事一定是沈逍干的,一定是他!”沈遐咬牙切齿,砸了一屋子东西。

    昨天晚上,她带着堂弟沈逡连夜去了永国公府,可是却连沈逍的头发丝都没有见到,被祥伯那个老货给挡了回来。

    “给大老爷送信的人出去了吗?”沈遐喊道。

    二房的大老爷沈令红和二老爷沈令乾新进谋了个河工的差事,这会儿去了天津卫。昨晚沈逢的死讯送回来,沈遐便让人连夜往天津送信,可是却被城门的旗手卫拦下来,说是顺天府出了命案,即使有官凭,夜里也不能出城。

    无奈之下,只好等到今天天亮开了城门,沈家才把消信送出去,可是这样一来,大老爷和二老爷怕是要到明天才能往回赶了。

第一四五章 鲜嫩的小羊羔

    两位老爷全都没有在家,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回京。二房就只有沈逡一个男丁,二太太王氏原本还想趁着这个时候把儿子沈逡推出来,可是看到大姑奶奶沈遐想要吃人的态度,索性一把泻药把沈逡放倒了,沈遐叫嚣着让沈逡去大理寺敲鼓鸣冤告沈逍杀人,大夫就上门了,沈遐这才知道沈逡病倒了。

    “装病,这个白眼狼,平日里逢哥儿有多照顾他,这个时候他竟然装病,他怎么不去死!”

    这话立刻就传到了二太太王氏耳朵里,王氏气得发抖,索性也躺到床上,不到半个时辰,府里上上下下便全都知道二太太被大姑奶奶给气病了。

    大太太吴氏平时没少被继女欺负,现在大老爷不在家,沈遐惹不起沈逍,就把一肚子恶气全都撒到她们身上了。

    吴氏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女儿沈逦。沈逦只有十岁,从小到大,没少被沈遐打骂,在沈遐眼里,这个府里就只有大老爷以及她和沈逢是正经主子。

    听说沈逡闹肚子病倒了,吴氏便猜到是二太太搞出来的,可是她舍不得给女儿下药,又不知道该把女儿藏到哪里。

    正在这时,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说道:“大太太,不得了了,大姑奶奶提着鞭子过来了!”

    吴氏吓得一哆嗦,今年的宫宴,她带着沈逦一起去的,太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逦,赏了她一匣子宫花并一对镯子,这件事被沈遐知道了,一鞭子抽到沈逦的脸上……

    沈令红知道以后,居然对抱着女儿痛哭的吴氏说:“不过就是姐妹之间的打闹,遐姐儿下手重了些,下次让她轻点儿就是了。遐姐儿自幼没有了母亲,你这个做继母的,就不能对她包容一点儿吗?”

    沈逦脸上的鞭痕,大半年了还没有完全褪去。

    吴氏越想越怕,拉着沈逦便往柜子里藏,可又觉这样也不妥,大姑奶奶正在气头上,若是看到沈逦藏在柜子里,那就不是一鞭子的事了。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抓了一把碎银子塞进沈逦的荷包,对丫鬟朵儿说道:“你带着二小姐出去逛逛,若是没有地方可逛,就去你家,从后门出去,快走!”

    朵儿的祖母是吴氏的乳娘,前几年过世了,朵儿的娘做的一手好酱肉,在东市街开了一家酱肉铺子,小有名气。

    沈逦跟着朵儿刚刚出了后门,沈遐就到了,指着吴氏的鼻子破口大骂:“逢哥儿死了,你高兴了是吧?可惜你的肚皮不争气,生来生去就生了那么一个赔钱货,我告诉你,即使逢哥儿不在了,这家业也和你们母女没有关系,等我爹回来,我就让他在族里过继一个男丁顶门立户!”

    吴氏越听越惊,手脚冰凉,她比大老爷年轻十几岁,若是以后这家业交给了嗣子,怕是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那上死丫头呢,逢哥儿出了事,她不去灵前跪着,躲到哪里去了,给我出来!”

    沈遐说着就往里间闯,两个丫鬟想要去拦,被沈遐一把推开……

    沈逦跟着朵儿出了后巷,因为脸上有疤,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人,更没有出来过。

    沈家二房所在的地方叫做石头胡同,左右住的都是商户,但没有大商家。京城居,居不易,为了节省租库房的银子,这些商户索性把货物放在家里,因此,每天这里出出进进的车马便很多,大多都是送货取货的。

    一辆拉货的骡车驶过来,朵儿连忙拉着沈逦避到路边,赶车的车把式嘴里哼着小曲儿,看到路边站着两个小姑娘,朝着她们吹声口哨,车上坐着的两个力夫冲着她们挤眉弄眼,见小姑娘们脸都红了,便放肆地大笑起来。

    朵儿把沈逦护在身后,看到骡车进了胡同,啐了一口,对身后的沈逦说道:“二姑娘别害怕了,他们就是来拉货的,不敢造次。”

    “嗯。”沈逦的声音低不可闻,头却垂得更低。

    “二姑娘,你怎么了?”朵儿要走,一回头见沈逦没有跟上来,连忙问道。

    沈逦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没戴幂篱......”

    沈逦只有十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用不着戴幂篱,朵儿知道姑娘之所以不敢见人,是因为脸上的鞭痕。

    “那咱们雇顶轿子,二姑娘您在这儿等着,奴婢去雇轿子。”朵儿说道。

    沈逦点点头,看看路旁有棵大树,便藏到了树后。

    这时,先前的那辆骡车从胡同里驶了出来,车上的两个力夫对车把式说道:“没货了也不提前问问清楚,咱们这趟可是白来了,这工钱怎么算,该不会一个子都不给吧。”

    车把式笑道:“他敢不给,该多少就多少,他少给一个子儿,就把他扔到河沟子里去,他一个外地来的,还敢招惹咱们兄弟?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咦?”

    “怎么了?”两个力夫问道。

    车把式扬起手里的马鞭子,指着路边的大树:“那小丫头挺嫩生的啊。”

    两个力夫看过去,一个小姑娘站在树后,看衣裳就是刚才看到的两个中的一个。小姑娘低着头,从他们的角度能看到小姑娘乌黑的头发雪白粉嫩的耳朵,耳朵上戴着的耳坠子闪着光亮。

    那是赤金镶红宝石的!

    车把式使个眼色,两个力夫四下看看,飞快地跳下骡车,沈逦一直低着头,直到眼前出现两只大脚,她才惊愕地抬起头来,可是已经晚了,从她身后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接着一团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站在她前面的人,用一只大麻袋将她套住,随手扔上了骡车,接着两个力夫也跟着跳了上去,车把式甩起鞭子,哼起了小曲儿。

    朵儿带着轿子过来,与骡车擦肩而过,她听到骡车上的人说道:“这次的小羊羔挺嫩,可不能卖便宜了……”

    朵儿皱皱眉头,这不就是刚刚那驾骡车吗?车把式和力夫全都不像好人。

    她转过头去看,车上没有装货,只是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第一四六章 出事的是谁

    朵儿走进后巷口,左看右看,却没有看到自家姑娘。

    “二姑娘……”朵儿喊了一声就不敢再喊了,二姑娘是偷偷摸摸出来的,万一被府里的人听到,大姑奶奶定然饶不了二姑娘。

    忽然,朵儿发现路边的大树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她快步上前,那是一只鞋子,翠绿缎面绣着两朵小小的黄菊。

    朵儿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是二姑娘的鞋子,鞋子在这里,人呢?

    那驾骡车,车把式口中的小羊羔!

    朵儿想起了刚刚看到的那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她的身子晃了晃,撑在大树上才没有摔倒。

    二姑娘出事了!

    朵儿拔腿就追,跑了几步又掉头后巷里跑,她要去告诉大太太,叫上府里的人一起去追。

    大老爷和二老爷虽然当得都是闲差,可也是有官身的,再说,无论如何,二姑娘也是姓沈的,朵儿就不信了,那贼人会不怕当官的。

    她飞奔着跑到后门,把门拍得山响,后门的门子打开门,见到是她,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回来了,这不是找死吗?”

    朵儿正要再问,便听到了女人尖利的咒骂声,是大姑奶奶。

    若是往常,朵儿听到沈遐的声音就能吓得躲起来,可是今天她不管了,二姑娘丢了,她也活不了。

    朵儿猫腰从门子腋下钻了进去,没等门子反应过来便往里面飞奔,没跑多远就撞上了一个婆子,那婆子正是大姑奶奶身边的。

    “哎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小浪蹄子,二姑娘去哪儿了?”

    朵儿哭喊着说道:“二姑娘不见了,不见了,快……”

    没等朵儿把话说完,婆子便一巴掌扇了过来:“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大姑奶奶已经问清楚了,是你带着二姑娘出去的,怎么着,这会儿还不承认了,看我不打烂你这张贱嘴!”

    婆子又是几巴掌扇过来,朵儿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行,再这样打下去,那驾骡车就跑远了,二姑娘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就在那婆子的巴掌再次扇过来时,朵儿一把抓住婆子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婆子啊的一声大叫,朵儿顺势把婆子推倒在地,转身便向后门跑去。

    有两个丫鬟闻声跑过来,连忙去扶摔在地上的婆子,待到那婆子被搀扶起来时,朵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虽然也猜到她带二姑娘出门,一准儿就是刚刚那门子说出来的,可是朵儿从门子身边经过时,还是摘下手上的银镯子塞给那门子,说道:“告诉大太太,二姑娘不见了,求求你,只告诉大太太一个人。”

    门子怔了怔,把镯子塞进怀里,替朵儿打开了后门。

    可是那驾骡车早已不见了踪影,朵儿跑出后巷,见人就问,刚开始时还有人见过这样一驾骡车,但是待到拐到大街上,就打听不到了。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各色马车骡车,没有人留意这样一驾不起眼的骡车是否经过。

    半个时辰后,东市街的酱肉铺子里,朵儿的大哥把切成薄片的酱肉用荷叶包了,递给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陪笑问道:“还有刚出炉的火烧,姑娘要不要拿几个?火烧夹酱肉,再配上葱丝,越吃越香。”

    小丫鬟说道:“我家姑娘没说要火烧,你等等,我出去问问。”

    “好好好。”朵儿大哥连忙说道。

    这打火烧的手艺是他花了五两银子学来的,以前他家铺子里只卖酱肉和小凉菜,今天是头一天卖火烧。

    又有几个客人进来,全都是熟客,朵儿哥便又向他们推销自己刚打的火烧。

    正在这时,一个小姑娘跑了进来,朵儿哥还以为是先前的小丫鬟,正要开口招呼,这才发现这个小姑娘虽然也是丫鬟打扮,可却不是刚刚那个,而是他妹子朵儿。

    “咦,你怎么回来了?”朵儿大哥麻利地给客人装好酱肉和火烧,随口问道。

    “大哥,二姑娘,二姑娘……”

    朵儿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朵儿大哥这才发现,妹子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他吓了一跳,冲着后面叫道:“娘,媳妇,你们快来!”

    ……

    小艾再次回到铺子门口,却正看到刚刚那个笑眯眯向她推销火烧的大哥已经上了门板。

    “姑娘,抱歉啊,家里有点急事,要打烊了,姑娘改日再来吧。”

    小艾不高兴了,明明是你说火烧夹肉越吃越香的,她都跟姑娘说过了,说得姑娘馋虫都冒出来了,你又说不卖了,要打烊?

    “你进去给我拿几个火烧出来,我家姑娘等着吃呢。”小艾说道。

    朵儿哥一脸歉意:“姑娘,来不及了,改日行吗?真的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说来听听。”倒也不是小艾多管闲事,她是要问出个理由来,也好禀给自家姑娘。

    见大哥被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丫鬟拦住,朵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这位姐姐,我家真的出事了,我家亲戚被贼人掳了,我们这会儿要去找人。”

    说完,朵儿便拉着大哥,跟着她娘和嫂子急匆匆走了。

    小艾飞奔着跑到街角的马车前,撩开车帘子把刚刚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华静瑶蹙眉,从车里探出头来,对站在外面的史丙说道:“韩家在京城里还有亲戚?”

    史丙道:“当年韩家一家子是跟着沈家二房大太太一起来的京城,韩老太太的儿媳妇也是在老家时娶的,孙媳妇虽是去年过门的,可是娘家在三河,也没在京城,若说出事的是京城的亲戚,那应该是胡诌的。”

    史丙说完,便叫过一个小跟班,道:“跟上韩家人。”

    “韩家的小孙女是在沈二姑娘身边当差的,刚刚那个跑进去的是不是就是她?”华静瑶又问。

    史丙道:“沈二姑娘平时不出门,别说京城里,就连他们府上怕是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小姐了,小的也是因为查这个韩家时,才知道韩家小孙女在沈二姑娘身边的,韩家人口简单,刚刚那个想来就是她了。”

    “嗯,说不定这个出事的人,就是沈二姑娘。”华静瑶说道。

第一四七章 谁想多个表妹啊

    华大小姐等了一个早上,也没有听到永国公府里抓住刺客的消息,沈家二房除了派人出城给大老爷送信以外,也没有其他动静,好在史丙打听到一些消息,其中就包括东市街的这家酱肉铺子。

    大太太吴氏远嫁京城,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乳娘韩老太太死后,如今在京城里,除了亲生女儿,对她而言最亲近的就是她乳兄一家了。

    华大小姐原本是想过来探一探,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

    “姑娘,韩家人去了车马市。”

    片刻之后,跟踪韩家的跟班就传回了消息。

    华静瑶微微一笑,叫过史乙,道:“你带上福星他们去看看吧。”

    话一出口,她又改了主意,道:“若是被贼人掳走的真是沈二姑娘,恐怕还是我亲自出面比较好。”

    沈二姑娘被人掳走这件事,自是不能传出来的,因此那个丫鬟才会假称出事的是自家亲戚。

    史乙他们找过去,韩家定然不会说实话。

    韩家有三个女人,而华大小姐恰好也是女的,在很多事情上,女人更愿意对同性敞开心扉。

    华大小姐挺挺自己那平平板板的小胸脯,没办法啊,这就是性别的优势。

    半个时辰后,韩家中青幼三个女人终于向华大小姐吐露了真言。

    但却不是因为华大小姐是女的,而是因为她是华大小姐。

    “华大小姐啊,您是我们二姑娘的表姐,您一定要救救她啊,民妇听那说书的讲过,那位陈娘子就是您替她申冤的,您连素不相识的外人都愿意出手相助,您也一定能救出二姑娘吧,我们二姑娘太可怜了,若是让大姑奶奶知道她被坏人掳去,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二姑娘只有十岁,她……”

    华大小姐看看这如丧考妣的一家子,她能确定这家人是真的关心沈二姑娘。

    不过,她怎么就成了沈二姑娘的表姐了?

    这辈子她的表妹明明只有三公主。

    她也不想要其他表妹。

    “你们来车马市是要找那驾骡车吗?”华静瑶问道。

    “对,我们那条胡同里住着几家商户,平时常有拉货送货的骡车驴车,商户自家的车和车马市上雇来的车是不一样的,那贼人的骡车就是雇的那种,所以我们才来车马市碰碰运气。”

    华静瑶摇摇头,道:“他们抓了人,这会儿应该是去找买家,怎么会还来车马市呢?不但今天不会来,接下来这几天都不会来了。”

    “那怎么办啊?”朵儿捂着脸哭了起来,都怪她,全都怪她,她为什么要把二姑娘一个人留在那里,为什么被贼人抓走的不是她?

    “唉,你别哭了,你们全都别哭了,孟姜女哭倒长城,你们可哭不回二姑娘。”华大小姐也很无奈,她最受不了哭哭啼啼了。

    韩家人果然不敢再哭了,一家子眼巴巴看着她。

    “对对,咱们不哭,不添乱,华大小姐是二姑娘的表姐,华大小姐才是最心疼二姑娘的人。”朵儿娘说道,其他人连忙跟着点头。

    华大小姐拉下脸来,有完没完,她才不想给沈二姑娘当表姐!

    “那三个人既然说要卖个好价钱,显然不是头回做这种事了,史乙,去找那些车把式和力夫们打听打听,车马市上讨生活的人里有没有偷鸡摸狗的不法之徒。”

    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有皇帝有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掌管京城民生的顺天府,可是各个行当里都会有各自的规矩,比如这车马市,就是阎老三的地盘。

    很快,史乙便带回了消息。

    车老板,同时也是车把式,这里的人都叫他关老黑,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那两个力夫很可能是焦家兄弟,焦家兄弟和关老黑整日泡在一起,这几天关老黑和焦家兄弟全都没有露过面,据说是有个外地来的行商包了关老黑的车拉货,焦家兄弟也一起跟着去了。

    关老黑和焦家兄弟在这车马市上很有名,原因是他们够狠,因为抢活儿常常打架,有一次差点把一个车老板给活活打死,为此阎老三还找关老黑索要了二十两银子。

    “关老黑和那两个力夫住在哪里?有没有关系不错的暗门子?”华大小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

    反倒是史乙怪不好意思的,姑娘是如何知道“暗门子”的?

    史乙打死也不会想到,前世还是他带着姑娘去的暗门子,姑娘还在暗门子里发展了一个线人。

    “他们住得不远,就在磨盘胡同的大杂院里,福星已经带人过去了,不过小的打听到了,关老黑有个相好,名叫小红鞋,也在磨盘胡同里住着,以前是暗门子,现在听说被关老黑包下来了。”

    京城里暗门子扎堆的地方是翠花胡同,有些公子哥们还特意跑去那里寻芳猎艳,据说翠花胡同的暗门子,价格一点也不便宜。

    这个小红鞋住在磨盘胡同里,那想来就是真真正正的暗门子,和翠花胡同里的那些不一样。

    大杂院里没有找到关老黑和焦家兄弟,但是小红鞋只收了十两银子,就把关老黑的事儿给说了。

    “关老黑狠着呢,以前他有个女人,跟他过了好几个月,他玩够了就给卖了,我问他那女人是不是他拐来的,他嘿嘿直笑,还说让我放心,他才舍不得把我也卖了呢。”

    “卖到哪儿了?这样的二手货,胭脂胡同里才不会要,翠花胡同也不要,城外有个十字坡,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十字坡做的是过往行商的生意,都是一锤子买卖,荤素不忌,但凡是二手货,或者是过不了明路的女人,全都是卖去那里。”

    华大小姐看看史乙,史乙也在看着华大小姐,沈二姑娘是官家小姐,年纪又小,胭脂胡同和翠花胡同这种地方,全都精着呢,自是不会收的,这岂不就是小红鞋口中“过不了明路的女人”?

    “走,出城,去十字坡!”华大小姐说道。

    韩家人总拿表姐表妹道德绑架她,华大小姐懒得理他们,但是朵儿是要带上的,否则谁知道哪个才是沈二姑娘?

第一四八章 我是救你的人

    史乙是个细心的人,他找阎老三雇了一驾骡车,车把式认识关老黑和焦家兄弟。

    那车把式听说是让他跟着去认人,吓得差点跪下:“我上有老下有小,关老黑是个手黑的,他不会放过我的。”

    史乙冷哼:“实话告诉你,关老黑惹上大麻烦了,若是他还能留下命来找你报复,那才是活见鬼了。”

    沈家二房再上不了台面,那也是永国公府同宗同气;沈二姑娘再不受重视,她也是太后的侄孙女!

    阎老三是地头蛇,一眼就看出史乙他们是给大户人家当差的,但凡是能在京城里称得上大户人家的,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大户,要么连着天,要么管着地。

    因此,听到史乙这样说,阎老三反而眼前一亮,对那车把式说道:“你放心吧,这位爷既然说你没事,那你就是没事。”

    说完,又换上一张笑脸,对史乙说道:“爷您放心,今儿个您没来过,咱们也没见过您,改日您有吩咐,打发人过来和咱们说一声,就不用劳您亲自过来了。”

    史乙点点头,摸出个金锞子扔了过去,带着车把式扬长而去。

    阎老三接住那个金锞子,看了看,眼里冒出光来。

    手下忙道:“三爷,这是什么人啊,这金子顶多二两,也就合二十两银子,这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滚你丫的,你懂个屁,你没见这金锞子上刻的是什么?花开富贵!你见过谁用这玩艺的?这是信物,信物你懂吗?丫的,出手就是个花开富贵,这不是王府皇子府就是国公府,要么就是侯府的,不对,还有公主府,你三爷我就要发达了!”

    两个时辰后,华静瑶带着甲乙丙丁几个到了十字坡。

    “原来这就是十字坡啊。”华静瑶有些感慨,前世她从广西回来时暂时住在城外,这个地方来过不止一次,这里是客栈和饭馆子,可也真的只是客栈和饭馆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天化日下,就有一堆堆女人站在路边招手揽客。

    甲乙丙丁刚刚下马,就被几个女人缠上了,华静瑶好奇而兴奋,小艾羞得不敢抬头,朵儿却抽泣起来,二姑娘就是被卖到这种地方了吗?二姑娘以后也会像这些女人一样了吗?

    甲乙丙丁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史丁急得都要打人了,史丙使劲按着他。

    十字坡顾名思义,就是个十字路口,大大小小的客栈饭馆林次栉比。了解内情的人全都知道,这些客栈和饭馆同时还做个皮肉生意,而且还是最下等的那一种。

    此时还是白天,没有投宿的,路边停靠的车马寥寥无几,一眼就能望到头。

    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史甲就带着那个车把式找到了关老黑和焦家兄弟落脚的地方。

    他们想要在这里多住两天避避风头,因此骡子牵到铺子后面,只把大车停在门口,甲乙丙丁带人冲进去时,焦家兄弟正在大堂里喝酒,关老黑和娘们儿在床上正滚着。

    掌柜的先是以为是有人砸店,正要叫打手出来,史甲一锭银子扔过去,那掌柜的立刻噤声,他们在这里开店,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没遇到过。

    掌柜的不掺和,这事便办得顺当,片刻之后,关老黑和焦家兄弟就被绑了扔到大日头下面曝晒。

    朵儿生怕被人记住她的模样,日后连累二姑娘,她撕下块衣裳蒙了脸,指着关老黑尖叫:“就是他,这就是那个赶车的。”

    关老黑虽然不知道这个蒙着脸的姑娘是哪一个,],可是听到朵儿这么说,他便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是什么人?”关老黑问道。

    小艾撑着伞,陪着华静瑶走了过来,华静瑶打量着关老黑,又看看焦家兄弟:“这么丑啊,阉了也没用,剐了吧。”

    关老黑一怔,随即破口大骂:“死丫头,你说什么,你他娘的……”

    话没说完,一块血淋淋的皮肉便贴着他的脸掉到地上,那是他的耳朵。

    在他对面的焦家兄弟吓了一跳,他们虽然都是狠茬子,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说要剐了,关老黑的耳朵就被削下来了,这特么是些什么人?

    关老黑疼得发出一声嘶吼,紧接着,又一只耳朵被削了下来。

    焦家兄弟冷汗淋漓,接下来就要削他们了吧,也要从耳朵开始吗?

    可是没有人理他们,史乙的刀又落到了关老黑的肩膀,随着关老黑的一声惨叫,焦家兄弟争先恐后的喊道:“全都是关老黑的主意,那小丫头卖给了东边第三家卖大碗茶的那一家。”

    华静瑶拽着吓得快要晕倒的小艾,问道:“卖大碗茶的?”

    这是她理解的那种卖大碗茶的吗?

    “对,对,那小丫头脸上有疤,年纪又小,别家都不要,就那个卖大碗茶的老麻子肯要,就给他了。”

    华静瑶皱眉,转身问朵儿:“你家姑娘脸上有疤?”

    “嗯,是大姑奶奶打的,还没好利索。”朵儿捂着嘴不敢哭出来,二姑娘太可怜了。

    史丙闻言早就带着人走了,很快就背着一个小姑娘回来,朵儿连忙跑过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华静瑶挥挥手,道:“上车,回去!”

    史甲和史丁护送着华大小姐回京,史乙和史丙则带着人善后。

    关老黑和焦家兄弟自不用说,还有那个卖大碗茶的麻子,但凡是见到过沈二姑娘的,全都不能留。

    但这种事也应该由沈家人来做,不能脏了他们的手。

    割了关老黑的耳朵也就行了,余下的让沈家自己来。

    马车上,沈逦悠悠醒来。她是被史丙打晕的,当时史丙带人冲进去时,她正抱着肩膀缩在角落里,看到拿着刀的人,她吓得尖叫起来,史丙索性把她打晕,背了出来。

    “二姑娘,二姑娘,奴婢在这儿,您没事了,您真的没事了。”朵儿欣喜地说道,眼泪却扑簌簌掉下来。

    “朵儿……”沈逦的目光从朵儿脸上缓缓移开,她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下意识地绻缩起来。

    “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华静瑶轻摇小扇,笑盈盈地说道。

第一四九章 救你不是我本意

    “二姑娘,这位是咱家的表姑娘啊!”朵儿特意把“表姑娘”三个字加重语气,像是生怕沈逦听不到似的。

    “闭嘴!”华大小姐低吼一声,把朵儿吓了一跳,沈逦也吓得重又蜷缩起来。

    华静瑶深吸一口气,用她自认为最温柔和蔼的语气说道:“一表三千里,还是不要再提表姑娘了,可以叫我华三姑娘,或者华大小姐,总之不要表来表去的。”

    “对对,一表三千里,奴婢真笨,好端端的亲戚都给叫远了,二姑娘,这位就是华大小姐,长公主府的华大小姐。”朵儿不笨,她终于明白了,人家华大小姐压根就不喜欢表姑娘这个称呼。

    沈逦终于从惊恐中缓过来,她迟疑地问道:“你是那位会破案的姐姐?”

    这才是会说话的好孩子啊!

    华静瑶觉得她这一趟没有白来,这小姑娘比起沈逍来,可要懂事多了。

    “是啊,我就是那位破了陈举人杀妻案,凤阳书院埋尸案的华大小姐。”华静瑶用扇子轻拍着自己的腿,眼底眉梢志得意满。

    “我给姐姐添麻烦了,是我没用,我……”沈逦坐起身来,可是身体还是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华静瑶也看到了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与其说是伤疤,不如说是伤疤后留下的印子。前世有个宫女,后背上便有几道这样的鞭痕,那是慎刑司鞭刑留下的,后来查出她是被冤枉的,便不了了之,但是那鞭痕却是几年未褪,以后怕是也不会消褪了。

    沈家人长得都好,沈逦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坯子,只是那道从鼻梁到耳垂的鞭痕,却让她的脸多了几分狰狞。

    见华大小姐盯着自己的脸,沈逦嘴角勾了勾,自嘲地说道:“姐姐不知道,今天还多亏有这道疤,那坏人连问了几家都没人要我。”

    这小姑娘倒是还有点意思,华静瑶对沈逦多了点好感,她说道:“我们现在回京城,直接把你送回府上吧。”

    闻言,沈逦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朵儿哆嗦了一下,她看过去,朵儿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发现二姑娘出了事,就回府找人,不成想大姑奶奶知道了二姑娘偷跑出来的事,奴婢咬了范婆子,就又跑出来了,这会子府里怕是……”

    华静瑶冷眼旁观,见沈逦的脸色竟然比刚才又白了几分,这是吓得吗?

    回家竟然比被贼人卖了还要可怕?

    华静瑶看着沈逦脸上的鞭痕,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

    前世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即使被衙门解救回来,十有八、九也难逃一死,以至于有些女子竟肯留在买她的人家当牛做马,也不愿意回到亲人身边。

    以前沈逦安安份份在家里,也还是逃不过沈遐的鞭子,如今沈逢死了,沈遐正在气头上,沈逦恐怕不是挨顿鞭子便能解脱的了。

    华静瑶看看沈逦,又看看朵儿,心里急得像是猫抓一样,求我啊,你们快点求我啊!

    让我送你们回家,让我成为你们母女最信任的人!

    可是……

    沈逦咬咬牙,挺直脊背,对华静瑶说道:“劳烦姐姐送我去顺天府吧,我是证人,我被那三个坏人装在麻袋里,听到他们说的话,我不是他们抓走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我之前,他们往十字坡卖过好几个姑娘,还有一个自己撞墙死了。我要去做证,让府尹大人治他们死罪。”

    华静瑶怔住,她是看错了,还是听错了,刚刚那只孤苦无依的小奶猫眨眼功夫就变成挥舞着爪子往前冲的战猫了?

    你不敢回家,却敢去衙门,不带这样的啊。

    见华大小姐看着自己,沈逦小脸一红,刚刚鼓足的勇气又泄了回去,她缩缩脖子,羞涩地说道:“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向姐姐一样,不放过那些坏人,如果我连这个都不敢,那就不配让姐姐救我了。”

    谁让你学我了,我是你能学的吗?

    华静瑶无语问青天,她只是想要打听沈家二房的消息,怎么就这么难?

    救你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啊小妹妹。

    因为小狸的原因,华大小姐对沈家人没有好感,当然,太后除外。

    “眼下令兄的案子还没有了结,如果你现在去报案,这两个案子十有八、九要并案调查,可我们都知道,这三个坏人并没有人指使,他们遇到你也是偶然,可是顺天府一定还会调查,这样一来很可能会把令兄的案子引向歧途,现在那三个坏人已经抓到,不如交给你们府上自行处置,你看呢?”华静瑶耐心解释。

    “交给我们府上?”沈逦微微蹙眉,坚定摇头,“还是把他们交给顺天府吧,顺天府会让我做证人,我总不能一身是伤去衙门吧,可若是交给我们府上,大姐……”

    沈逦的话还没有说完,朵儿便吓得捂住了嘴。

    朵儿比沈逦大了几岁,她的祖母韩老太太在沈家二房待了十来年,朵儿从韩老太太那里耳熏目染知道的事儿,可比沈逦要多。

    大姑奶奶会用最恶毒的话骂大太太骂二姑娘,然后再让范婆子送条白绫子过来,看着二姑娘上吊自尽。

    “华大小姐,求求你再救救我家姑娘吧,奴婢求您了。”朵儿趴下砰砰砰磕起头来。

    华静瑶松了口气,嘴角终于重又露出了笑意。

    “沈二姑娘,我送你回府,若是贵府大姑奶奶问起,就说我让你陪我去逛街,去韩家铺子里买酱肉,明天我还会让人去接你到长公主府坐客,你看如何?”

    朵儿大喜过望,华大小姐是昭阳长公主的女儿,有华大小姐出面,大姑奶奶即使不相信都不行了。

    “你说这样可以吗?”华静瑶含笑看向沈逦。

    小姑娘点点头,可又不放心地问道:“那这三个坏人怎么办,不把他们送到衙门吗?”

    “你不是听到他们说了,他们还抓过其他姑娘,还有一个姑娘死了,对吗?”华静瑶问道。

    “嗯,这是他们自己亲口说的,我全都听到了。”沈逦说道。

    “既然这些姑娘是卖到十字坡,那就都能找到,至于死了的那个,也会有尸骨留下,这些人同样也是证人,你放心吧,这三个坏人恶有恶报,他们死定了。”

第一五零章 登门拜访

    石头胡同的沈家二房已经搭起了灵棚,门前却冷冷清清。按理说沈家虽然早就分家了,可是二房毕竟也还是姓沈的,沈逢去世,虽说规格比不上沈远,可至少勋贵和宗室这会子也该动起来了,石头胡同里应该停满各府的车马才对。

    史甲过去递了帖子,很快便回来了,隔着车帘说道:“大小姐,宫里还没有来人。”

    华静瑶哦了一声,看向一旁的沈逦,问道:“你们府上的事平时是大太太管着,还是二太太或者令姐在管?”

    昨天在隆安王府,华静瑶见到过沈家二房的大太太吴氏,那妇人衣著普通,只有二十七八岁,五官远不如女儿沈逦精致,但看上去却是个温婉的。

    因此,华静瑶才会有此一问,毕竟从沈逦的鞭痕便能猜出几分,那位大姑奶奶沈遐是个泼辣的,吴氏若是能在府里立起来,也不会连亲自女儿也无法保护,任由长姐抽鞭子。

    果然,沈逦说道:“后宅的事是长姐说了算的。”

    华静瑶冷笑,想来这位沈大老爷沈令红也是个其身不正的。以前她只知道沈逢不是好东西,现在才知道那沈遐对幼妹下手狠毒,沈逢和沈遐是沈令红的嫡长子嫡长女,全都是沈令红的原配所出,养不教父之过,若是没有沈令红的纵容,沈逢姐弟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沈逦的衣裳早就被撕扯烂了,钗环珠花连同耳坠子全都被贼人抢去换了银子,华静瑶问过沈逦,知道首饰上并没有特殊标记,也就没有懒得去找。

    刚刚在路上,华静瑶特意兜了一个圈子,打发小艾去彩衣坊买了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两身衣裳鞋袜,又到金玉坊买了几件首饰钗环。

    沈逦心中感激,只觉得这位姐姐是她见过的最好最有本事的人。

    当华大小姐带着沈逦出现在沈家女眷面前时,众人看到的便是穿着相同款式的衣裳,如同姐妹花似的两个小姑娘。

    吴氏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那门子说得含含糊糊,只说朵儿说二姑娘不见了,别的便不知道了,这大半日吴氏悄悄把身边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只恨不得自己也出去找,沈遐自是知道她打发人出去,刚刚还在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口口升升要把沈逦送进庵堂。

    看到活生生的女儿,吴氏也顾不得许多,一把便将沈逦抱进怀里。

    沈遐冷眼旁观,正想开骂,却看到华大小姐正在笑吟吟地看着她。

    “哎哟,瑶表妹,逦姐儿怎么跟着你一起过来了?长公主她老人家一向可好?”

    华大小姐在心里翻个白眼,长公主若是知道她成了老人家,还能好得了?

    还有,这瑶表妹是什么?

    这家人是怎么回事?表姐表妹的,你们有病吧。

    “我从石头胡同这边路过,就约了逦姐儿陪我去逛街,忘了知会刘大奶奶,刚刚进门才知道原来府里出事了,唉,是我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还叫了逦姐儿出去,原本还想明天让逦姐儿去我们府里看鹿的,只能改日了。”

    小艾在一旁万分佩服啊,这样一番漏洞百出的话,在自家姑娘口中说出来,竟然坦坦荡荡,不容置疑。

    果然,沈遐有些动容。一是因为她称呼华静瑶为瑶表妹,可华静瑶却叫她刘大奶奶,是啊,这是压根儿不把她当成沈家人了;二是华静瑶居然让沈逦陪着去逛街了,还说要邀请沈逦去长公主府做客,那长公主府连她也没有去过啊,沈逦又是何时入了华静瑶的眼?

    吴氏虽是继室,可也是沈大老爷明媒正娶迎进门的正室,沈逦是嫡女,但却被沈遐压制得如同庶出,但凡是有进宫的机会,跟在吴氏身边的都是沈遐。吴氏虽然万般不愿,可那时沈逦年幼,她也就忍了,今年沈逦十岁了,过年的时候吴氏便带了沈逦进宫,也就是那一回,沈遐用鞭子抽了沈逦,沈逦脸上有疤,不但不再进宫,连府门出不出了。

    沈遐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华静瑶为何会认识沈逦,吴氏母女何时搭上的华静瑶。

    要知道华静瑶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是她太后的外孙女,也是皇帝唯一的亲外甥女,以华静瑶的身份,十有八、九将来是要进宫做太子妃做皇后的。

    沈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吴氏和她生的贱种,一直瞒着她,瞒着她搭上了昭阳长公主,瞒着她让沈逦做了华大小姐的手帕交,吴氏连儿子都没有,做这些有什么用?

    对了,吴氏也不过二十几岁,还能再生,她是不是还想给父亲再生一个儿子?

    华静瑶冷眼看着,见沈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吴氏也真够窝囊的,就沈遐这样一个蠢货就能把她压制了许多年。

    华大小姐掏出帕子抹抹眼角,满脸悲戚,道:“二公子年轻有为,竟然遭此毒手,真是天妒英才,刘大奶奶,我想去给二公子上炷香,不知可否方便?"

    沈家女眷们一身缟素,华大小姐虽然穿得素净,可这身打扮也委实不像是来吊唁的,当然,人家原本就不是来吊唁的。

    沈遐的目光从华大小姐移到了沈逦身上,眼中的怒意更浓,沈逦这小蹄子竟然和华静瑶穿着同一式样的衣裳,这分明就是一起买的。

    她恨不得立刻就把华大小姐打发走,然后拿起鞭子,把沈逦狠抽一通。

    “瑶表妹有心了,来人,陪表姑娘去灵堂。”沈遐说道。

    这一次,华大小姐当着她的面就翻了一个白眼,沈遐气得握紧拳头,她不记得招惹过华静瑶,这臭丫头冲她翻白眼是几个意思?

    沈逦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沈遐说道:“华姐姐不喜欢被人叫表妹表妹。”

    原来如此!

    沈遐气头更大,什么时候轮得着沈逦提醒她了?

    反了,这是要反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大姑奶奶,四公子来了!”

    四公子?

    华静瑶停下脚步,沈逍来了?

    他让人杀了沈逢,昨天晚上又设下圈套抓了刺客,现在居然亲自登门,他是嫌二房还没有鸡飞狗跳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211/ 第一时间欣赏逍遥章最新章节! 作者:姚颖怡所写的《逍遥章》为转载作品,逍遥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逍遥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逍遥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逍遥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逍遥章介绍:
华大小姐很烦恼,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英明神武的她被一个傻子赖上了!
这一切还要从一块石头说起……逍遥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