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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逍遥章txt下载     逍遥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姑娘带着棺材走

    清远侯府坐落在枣树胡同,以前隔壁就是长公主府,后来长公主搬走,那座大宅子便一分为二,东路和中路赐给了隆安郡王赵孟瑜做了郡王府,西路则由十二监卖给了工部钱侍郎的弟弟钱二老爷,钱二老爷的祖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柔嘉郡主。

    对于枣树胡同,华静瑶再熟悉不过,前世,她在这里住到十岁。

    马车在枣树胡同外面停了下来,华静瑶探出头来,对骑在马上的史乙说道:“你去前面叫门,就说是来吊唁五姑娘的。”

    她又对史丙和史丁说道:“你们带上小狸,跟我去后门。”

    清远侯府只有前后两道门。

    “去后门?”史乙不明白了,莫非姑娘担心有人从后门溜走?

    “对,我们去后门,别耽误时间了,分头行动,快!”华静瑶一边说一边从马车里钻出来,跟车的还没有来得及放凳子,她已经跳了下来。

    小艾吓得脸都白了,姑娘若是摔着了,那可怎么得了。

    这枣树胡同足能容纳两驾马车并排走,谁能想到姑娘要在这里下马车啊。

    小艾下定决心,下一次只要看到姑娘撩车帘,她就抢先一步跳下去,来不及拿凳子,那就趴下给姑娘当垫脚的。

    看到华静瑶从马车里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华小狸了,他又看到姐姐了,真好!

    于是他抢了小艾和小夏的位置,紧跟着华静瑶走进胡同的后巷子。

    后巷子并不是笔直的,有处转角的地方,他们几个便躲在那里,从他们这里能够看到清远侯府的后门,可是后门出来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小时候,华静瑶没少在这里躲猫猫。

    清远侯府的后门前,停了两驾驴车,驴车上连篷子也没有,只放了一张草席和一卷又脏又破的旧被子。

    这驴车看上去不是侯府应该有的东西,倒像是庄子里面拉东西用的。

    几个人刚刚藏好,后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三个健壮婆子从里面出来,一个空着手,另外两个抬着的,竟是一口小小的棺材!

    在这三个婆子后面,还有一个婆子,却是拖着一只麻袋。

    婆子们把棺材放到第一驾骡车上,棺材很小,用那卷破被子就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另一个婆子则把那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扔到后面的骡车上。

    四个婆子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的衣裳,甚至还跺了跺脚,像是要甩去沾到身上的晦气,为首的婆子和赶车的说了几句,转身就要回去。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飞奔过来,大声喊着:“谁也不许走!”

    婆子们连同那两个赶车的全都给吓了一跳,只见来人只有十五六岁,是个陌生的少年。

    可是他们很快就看清楚了,跟在少年后面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有些面熟。

    为首的婆子揉揉眼睛,她没有看错吧,这位是三姑娘?

    小狸迈开两条大长腿,一马当先跑到驴车前面,伸出两只手,紧紧抱住驴子的脑袋,大声喊着:“不许走,姐姐不让你们走!”

    婆子们错愕之间,史丙和史丁也跟上来了。史丙飞起一脚,把其中一个车马式踹到一旁,史丁则抱起了那具小小的棺材,轻轻放到地上。

    “啊,你们要干什......三姑娘?”婆子们已经认出来了,真的不是眼花,来人真是三姑娘华大小姐。

    华静瑶看看地上的小棺材,又看看驴车上的草席和破被子,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么急出去,是要给我妹妹下葬?”

    她指着另一驾驴车上的麻袋:“那麻袋里装的就是和我妹妹一起死了的小丫头了?还真是能省就省,连卷草席都不给。”

    “不是不是,三姑娘,您误会了,真的不是……”为首的婆子面如土色,口不择言,谁能想到这位云端里的三姑娘会出现在这里啊。

    华静瑶认出了这个婆子,这位是孙嬷嬷,是蔡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蔡老夫人面前最得力的嬷嬷。

    华静瑶指着孙嬷嬷,对史丙说道:“把她给捆了!”

    孙嬷嬷大吃一惊,忙道:“三姑娘,使不得啊,奴婢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华静瑶笑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是老夫人身边的,我就捆不得了?给我捆得结实点!”

    她又指着地上的小棺材,对史丁道:“托好,别磕碰了。”

    史丁二话不说,就把小棺材平平地托了起来,他天生神力,托起一具小小的棺材不费吹灰之力。

    华静瑶看向另外几个婆子,指着其中一个,道:“就是你了,把那只麻袋背上,我说的是背上,你敢拖在地上,我就把你拴在马车后面,围着京城拖一圈儿!”

    那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天呐,不是都说这位三姑娘是仙女一样的人,脾气好得面团一样吗?

    怎么她看到的是个女煞星,女大王?

    ……

    蔡老夫人住的地方叫春晖堂,清远侯府历代老夫人都是住在这里。

    此时,她正在春晖堂里。一个小丫头进来,说道:“老夫人,长公主府的史乙来了,他说三姑娘这会儿还在广济寺里,让他来吊唁五姑娘。”

    听说来的是史乙,蔡老夫人的嘴角动了动,紧绷的脸也松驰下来,她对坐在下首的侄女蔡碧莲说道:“琳琳死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紧,不想见外男,让四老爷去接待吧。”

    蔡碧莲连忙起身,到外面打发丫鬟去叫华四老爷,丫鬟刚刚打发出去,就见又跑来一个丫鬟,丫鬟气喘吁吁,跑到蔡碧莲面前时,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蔡碧莲不悦,蹙眉道:“一点规矩也没有,成何体统!”

    这时,二太太带着两个丫鬟走进院子,正听到蔡碧莲训斥丫鬟,二太太轻摇着团扇,笑着说道:“可不是嘛,这些丫鬟就是没规矩,全都退下去,这里有表小姐,哪里轮得上你们。”

    说着,她也没有进屋,竟然走到庑廊下,挑了一处太阳晒不到又通风的地方,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丫鬟连忙打开一只小攒盒,二太太从里面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蔡碧莲一怔,看向刚才那丫鬟,那丫鬟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她说道:“三姑娘抬着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蔡碧莲已经看到了三姑娘,连同跟在三姑娘身后的那具棺材!

第十七章 透透气,心慌慌

    华静瑶也没想到进了春晖堂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这位蔡表姑。

    呵呵。

    蔡表姑是蔡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蔡老夫人的亲兄弟、庶兄弟、堂兄弟、表兄弟加起来有十几二十人,侄子侄女亲的远的加起来有几十位,这位蔡碧莲和最近成亲的那位,就是这几十位里的两个。

    蔡家在香河算是小富,曾经出过进士和举人,可也就是“曾经”而已,最近几十年是没有的了。

    即使如此,蔡家从上到下都是以书香门第自居的,这位表小姐蔡碧莲亦是如此。

    四年前,蔡碧莲进京选秀,可是她的运气着实是不好,就在那一年,永国公沈令泽暴毙,太后伤心得大病一场,皇帝也很难过,也就无心选秀了,选秀取消了。

    在此之前,蔡老夫人已经求过昭阳长公主,虽然两家已经和离,但是毕竟中间还有华静瑶,昭阳长公主已经点头了,这次选秀蔡碧莲是一定能进宫的,一个贵人是妥妥的。

    可是皇帝不选了,那能怎么办?

    蔡碧莲只好在清远侯府住了下来,等待来年,虽说选秀是三年一次,可是上一年没选,来年再选也说不定。

    可是事与愿违,次年出外游历的华毓昆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小婴儿,那就是五姑娘华静琳。

    蔡老夫人再去长公主府,昭阳长公主连面都不见了,让尤嬷嬷出来把她打发了。

    那一年皇帝没有公开选秀,直接挑了四位美人进宫,两位皇帝自己留下封了贵人,另外两位送到慈宁宫,做了太后身边的女官。无论是封贵人的还是做女官,都是家族的助力,且,最让蔡老夫人生气的,这四位全都是勋贵之家送去的,那两位女官就是走的昭阳长公主的路子。

    如果华毓昆没带回那个小东西,蔡碧莲一个慈宁宫女官妥妥的。

    慈宁宫女官是什么身份,那是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的人,当今天子侍母至孝,每年大朝会时,诰命夫人们争着抢着给太后身边的女官塞封红,以求把自己的名字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句……

    按理说,错过两次选秀的机会,蔡姑娘也该打道回府,该议亲议亲,该嫁人嫁人了吧。

    可是蔡姑娘没有走,她要留在京城侍候姑母,而蔡老夫人也觉得这个侄女合她心意,想着在京城给蔡姑娘说门好亲。

    于是蔡姑娘就在清远侯府继续住着,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今年永国公世子沈远又死在新婚之夜,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不能自己,不用说,今年的选秀又没有了。

    四年前蔡碧莲十五岁,现在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选秀是无望了,可是蔡老夫人许偌的好亲也无望。

    华静瑶记得,上一世,蔡碧莲后来是嫁给了她的四叔,做了她的四婶。

    华四老爷是庶出,蔡老夫人不喜欢他,也不知道后来为何会把蔡碧莲嫁给他的。

    现在,蔡碧莲还不是华府四太太,她只是暂居此处的表小姐。

    华静瑶的眼睛在门前逡了一圈儿,只看到蔡碧莲和她从香河带来的丫鬟兰芝,然后华静瑶又看到了正在庑廊下嗑着瓜子看热闹的二太太。

    见她看过来,二太太连忙站起身:“三姑娘好久不见,瞧瞧,越来越水灵了。”

    华静瑶咧嘴一笑:“二太太又富态了,真是好福气。”

    二太太笑得有点不自在了,三姑娘一向不爱说话,往往都是她的好话说上一箩筐,三姑娘就是微笑颔首,今天话是多了,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咦,蔡表姑,你怎么不让我们进去?”华静瑶看向呆立在门口的蔡碧莲。

    蔡碧莲的注意力都在那口棺材上,听到华静瑶叫她,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指指华静瑶身后的棺材,问道:“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回事,蔡表姑快点让让,别磕碰着我妹妹,我妹妹年纪小,被吵醒了少不得又哭又闹。”

    说着,华静瑶昂首挺胸就往里面走,史丁双手平托着棺材紧跟在她身后,蔡碧莲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涌,三姑娘说的是她妹妹?她说她妹妹吵醒了又哭又闹?

    她妹妹明明已经死了,那棺材不就是她妹妹的吗?

    这时,屋里已经听到了动静,帘子从里面打开,没等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华静瑶一把推开蔡碧莲,抬腿走了进去。

    撩帘的丫鬟差一点就被华静瑶撞个跟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那口棺材。

    “啊!”丫鬟一声尖叫,噗通坐在地上。

    华静瑶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冲着蔡老夫人福了福:“老夫人安好。”

    平时她是称呼蔡老夫人为祖母的,这一次却改了称呼。

    蔡老夫人心里咯登一下,她看到那口棺材,便已经暗叫不好了。

    “瑶瑶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陪着长公主在广济寺里给永国公世子做法事吗?今天外头刮着风呢,哎哟,你们快去给三姑娘端碗冰糖银耳汤润润嗓子,好孩子,快点坐到祖母身边来,祖母天天念着我的宝贝瑶瑶呢。”蔡老夫人一连串儿的嘘寒问暖宝啊肉的,竟好像没有看到那口棺材一样。

    华静瑶也笑,走到蔡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再添张椅子。”

    丫鬟不明所已,可是三姑娘说话,那是不能不听的,三姑娘是谁,那是长公主的女儿啊。

    丫鬟立刻又搬了张椅子过来,华静瑶坐在蔡老夫人的左侧,让把椅子放在蔡老夫人的右侧。

    她对托着棺材的史丁说道:“还不把我妹妹放下,我妹妹在里面闷得慌,你让她出来透透气。”

    华静瑶可没有觉得她说这话有啥不妥的,那里面躺着的是华静琳啊,那是她自己,她让她自己出来透透气,有啥不对,是吧?

    可是蔡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随后跟进来的二太太和蔡碧莲也全都吓了一跳。

    三姑娘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她不知道她带进来的是一口棺材吗?

    史丁直眉瞪眼地走过去,把棺材放到那张椅子上,椅子宽大,可棺材还是不能全部放在椅子上,有一截悬在半空中,看得蔡老夫人心慌慌,生怕那棺材掉到地上,里面的人儿跳出来。

第十八章 小狸来救你了!

    “你妹妹?琳琳?这是琳琳的棺木?”蔡老夫人如梦方醒,惊讶、哀伤、悲痛……种种表情瞬间在她的脸上一一呈现,可是那不由自主避向一旁的身体却还是出卖了她,这才是最真实的表现。

    任何一个人,看到棺材时都会这样,无论那棺材是空的,还是住了人的。

    华静瑶冷冷地看着蔡老夫人,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告诉过她,她小时候被毒蜂蛰了,是姐姐救了她,她要报恩,要亲近姐姐。有时连续几天,姐姐没来侯府,也没有让人来接她,祖母或者四婶,就会教育她,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如果没有姐姐救她,她说不定已经死了,于是大丫鬟便会帮她给姐姐写信,告诉姐姐,她想姐姐了。姐姐很快就会来看她……后来姐姐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蔡老夫人隔三差五就会把她叫过去,依然是要讲一段姐姐救她的往事,一边抹着眼角,一边说她不能没有良心,不能因为姐姐嫁人了,就不去看望姐姐了……

    华静瑶想到这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老夫人,这次真是不巧,我去了广济寺,昨天没来看望妹妹,没想到妹妹竟然死了,恰好父亲也不在府里,老夫人,我妹妹死得是不是有点突然啊?”

    蔡老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悲伤地说道:“就是突然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琳琳,我的好孙女啊!“

    见蔡老夫人哭了,丫鬟青杏连忙过来劝慰,这时,表小姐蔡碧莲和二太太也从外面进来了,看到这情景,自是要过来劝劝老夫人,可是那棺材还放在老夫人旁边的椅子上,二太太向这边看了看,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蔡碧莲刚刚勉强从棺材带来的恐惧中走出来,这会儿却又要面对。如果她不过去,事后姑母一定会怪罪她,二太太也少不了冷嘲热讽;可如果她过去,天呐,那棺材,那棺材……这屋里没有风,可是蔡表姑依然凌乱了。

    “原来老夫人也觉得琳琳死得突然啊,那就把棺材打开,我们当面问问琳琳,她为何死得这么突然,老夫人觉得好不好呢?”华静瑶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十二岁的小姑娘,还带着奶音,娇滴滴的让人心疼。

    蔡老夫人何止是心疼,她还心悸!

    三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会,当然不会是换个,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呢,这眉这眼就连这说话的声音,全都是三丫头华静瑶啊。

    “瑶瑶啊,我的儿,祖母知道你心疼妹妹,才会说出这些孩子话。可是琳琳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不会说话了,你让她入土为安,早点投胎转世吧。”蔡老夫人伸出手想去握住华静瑶的手,华静瑶闪身避开。

    是啊,投胎转世,前世的她重生到了姐姐身上,所以这一世的琳琳就不在了,那么姐姐呢。姐姐终究是没有回来。

    “蔡表姑,老夫人常说你是和她老人家最贴心的了,你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你看老夫人这么伤心,你不难过吗?”华静瑶一脸地不悦,多好的机会啊,蔡表姑都不会把握,好在她没有进宫,宫里可容不得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蔡碧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口小棺材,可是小棺材就在蔡老夫人身边,她想看不到都不行。

    华静瑶见蔡表姑终于走过来了,她对站在一旁的史丁说道:“还楞着做甚,开棺吧。”

    “啊?”这一次蔡碧莲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尖叫一声,颤声说道。“开棺?三姑娘说要开棺?这怎么行啊?”

    “怎么不行啊,我妹妹死得太突然,我要开棺当面问问她,为何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她就死了?她又不是街边的路倒儿,她有爹有姐有亲人,凭什么连一句交待都没有,说死就死了?这可不行,就是到阎王爷那里也要说清楚,对吧?”华静瑶横了史丁一眼,说道,“开棺!”

    “不行,瑶瑶,我的儿,死者为大,琳琳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也不能随便开棺,这是不合伦法的。”蔡老夫人终于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出言阻止。

    华静瑶看都没有看她,站起身来,走到那口小棺材旁边,她要亲眼看到琳琳!

    史丁上前一步,也不用工具,伸手一拔,钉在棺盖上的铁钉硬生生被他拔了下来!

    “啊!”

    “啊!”

    “啊!”

    春晖堂里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被叮嘱过要站在春晖堂外的华小狸听到了里面的叫声,他惊慌地喊道:“姐姐有危险!”

    说着,他拔腿就往里面冲去。

    史丙想要拦住他,可是手里还抓着孙嬷嬷,一时没能腾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华小狸横冲直撞地冲了进去。

    棺盖已经打开了,露出女童小小的身躯。

    华静瑶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竟然一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她自己。

    这是四岁的她吗?她已经忘记自己那时的样子了,或许从不知道。

    她伸出手去,想去抚摸女童的脸,却听到身后传来蔡老夫人的暴喝:“来人,把棺材盖上,还有这个外男,谁让他进来的,出去,都出去,来人啊!”

    春晖堂里原本有她几个壮硕婆子,平日里只要蔡老夫人一声令下,这些婆子立刻就能冲进来,可是今天,却只有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老夫……”

    她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个人像是卷着风似的冲了进来。

    “姐姐,小狸来救你了!”

    华静瑶冲着来人招招手,道:“小狸过来,看看这个小妹妹。”

    所有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也是长公主府的人。

    这长公主府的人怎么全都变得这么没规矩了呢,先是这个托着棺材进来的傻大个,现在又来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清远侯府可没少和长公主府的人打交道,以前可没见过这种事啊。

    莫非是昭阳长公主没在府里,这些人全都原形毕露了?

    一定是这样!

第十九章 给自己一巴掌

    “放肆,五姑娘年纪虽小,可也是侯府千金,岂容这等狂徒竟然窥伺?”

    华小狸的爪子还没有碰到棺材,就被这一声训斥给吓得顿住了。

    他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看向华静瑶,像是在问:“狂徒是啥?能吃么?”

    说话的是蔡碧莲。

    华静瑶很是佩服,无论在场的是两个人还是二十个人,蔡表姑总能飞快地识别出当中最弱的那一个。

    比如现在,蔡表姑一眼认定,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就是能令她完美发挥的踏脚石。

    华静瑶没理她,对华小狸道:“你来闻闻,棺材里面有什么味儿。”

    她的话一出口,蔡老夫人眼睛一翻,晕了!

    “老夫人晕了!”

    “姑母啊,您怎么了?”

    “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去请侯爷,快去请大夫人!”

    可是喊归喊,叫归叫,你们可过来把蔡老夫人抬走啊?

    华静瑶的目光在满屋子大大小小惊慌失措的女人脸上扫了一圈儿,她伸手从小艾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然后朝着蔡老夫人的人中扎了下去!

    “啊~”蔡老夫人一声尖叫,歪下去的脖子立直了,醒了!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刚刚还大呼小叫的女人们,这时候全都傻了,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姐姐真厉害,姐姐真棒!”华小狸拍着巴掌,又跳又叫。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华静瑶冲他眨眨眼,指着棺材说道:“闻到了吗?”

    华小狸这时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身去,鼻翼一张一翕,闻了闻棺材,又去闻双目紧闭的五姑娘。

    小厅里安安静静,每个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断肠草,是断肠草的味道。”华小狸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嗓音全都不太好听,时粗时细,但是华小狸咬字却很清楚,尤其是断肠草三个字,满屋子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蔡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正要站起来,赫然听到“断肠草”三个字,噗通一下又坐下去了。

    华静瑶看向蔡老夫人的目光,满是关心:“老夫人,你没事吧,哎哟,刚刚你晕过去,真真的是吓死我了,对了,人中怎么还在流血,你们怎么也不给老夫人止血呢?”

    蔡老夫人气得半死,人中流血还不是你拿银簪子给扎的吗?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扎个透明窟窿出来?

    “没事,没事,你们说什么断肠草,断肠草?”蔡老夫人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还真不是装的,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蔡老夫人现在只想回去躺着。

    华静瑶淡淡地说道:“是断肠草,有毒的断肠草。”

    说完,她对小艾说道:“史乙应该是在前院,你现在就去找他,让他去趟顺天府报官,请仵作过来验尸。”

    小艾答应着,小跑着出去。

    报官?

    所有人全都怔了怔,二太太第一个喊了出来:“报官?三姑娘说要报官?”

    “我妹妹是被人杀死的,当然要报官。”华静瑶平静地说道。

    “阖府上下都知道五姑娘是被毒蜂蛰了才去世的,怎么会是被人杀死的?”这次说话的是蔡碧莲。

    蔡碧莲和二太太就像是两尊门神,从进屋到现在就一直站在门边,无论是开棺,还是蔡老夫人晕倒,她们两个没有移动半步。

    华静瑶抛给她一记白眼:“我倒是忘了,蔡表姑读的书比我吃的米还要多,请问蔡表姑,这毒蜂莫非是吃断肠草长大的?咦,它怎么没给毒死?”

    “什么断肠草,一个傻子的话而已,三姑娘可莫要被个傻子给骗了。”说着,蔡碧莲还用团扇遮了嘴,似是在偷笑。

    华静瑶朝着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巴掌,她的这个动作,倒是把所有人全都看呆了。

    小夏忙问:“姑娘,你是不是头疼了?”

    华小狸冲着小夏皱皱鼻子,道:“姐姐是让她们吵得头疼了。”

    华静瑶无语,她真的不是头疼,她是恨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些个毫无战斗力的蠢货钻了空子,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对,就是自己的命,琳琳死了啊!

    前世她竟然没有想到,小时候被毒蜂蛰过的那件事,只是一场杀人未遂的事故而已。

    她定然也是中了断肠草的毒,没想到阴差阳错,姐姐忽然来侯府看她,于是杀小孩就变成了姐救妹,而她这个受害者却一直蒙在鼓里。

    所以,她当然该打。

    华静瑶又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瑶瑶,这个傻小子是什么人啊?祖母以前怎么没见过他?”蔡老夫人忽然又开口了,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凄凉,真是一位可怜的老人家。

    “长公主府里有几百口子呢,老夫人若是都见过,那才叫奇怪呢,这是小狸,刚刚进府的。”华静瑶说道。

    长公主府里有长史,有大小官员,还有数不清的太监、内侍、嬷嬷、宫女,当然,还有传说中的面首。

    像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这个什么小狸看上去也有十五六岁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要么是侍卫,要么就是内侍,否则是进不了长公主府的。

    可是他肯定不会是内侍,看着也不像是侍卫,那他是怎么回事?

    莫非……若说这少年有何特别之处,那就是傻乎乎的,而且长得好看。

    对啊,长得好看!

    蔡老夫人倒吸一口寒气,昭阳长公主连十五六岁的小儿郎也要下手了?

    蔡老夫人咬咬牙,三儿的头顶上早就郁郁葱葱了,也不差这棵小树苗。

    不过,既然这是昭阳长公主的小面首,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轰出去的了。

    “原来是小狸公子啊,老身上了年纪,很少出门,不知道原来只用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出那个什么草的味道?小狸公子莫非是位奇人异士?”蔡老夫人问道。

    没等华静瑶开口,华小狸已经频频点头:“我就是奇人异士,不信你问姐姐。”

    说着,他看向华静瑶,满怀期待。

    华静瑶点点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小狸确实鼻子很灵,不过我妹妹是不是真的中了断肠草的毒,我说的不算,还要等仵作来了才能确认。”

第二十章 抖机灵和捅刀子

    “仵作?这是家务事,为何要叫仵作?”蔡老夫人厉声说道,她有些奇怪,外面的婆子们应该已经把那个丫鬟拦下来了,为何还没有进来禀报呢。

    华静瑶看了蔡老夫人一眼,活了两世,她都是一个尊老爱幼的人,可是对于蔡老夫人,她是一点儿也尊敬不起来。

    既然没有了尊敬,那也就不用心疼了,有刀子不捅,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我进来得匆忙,忘记告诉老夫人,孙嬷嬷和另外三个婆子,欺主犯上,偷盗棺木,这会儿已经绑了,等到顺天府的人来了,一并送官。老夫人千万别让她们给气着,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交给官府好了,清远侯府门风清正,犯不着为了几个狗奴才脏了门槛。老夫人放心吧,史乙是拿着长公主府的牌子去的,顺天府的人一定会秉公办理。”

    老夫人,你彻底死心吧,外面根本没有人能拦下小艾,你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这会儿都像霜打的茄子秧,蔫了。

    站在门口的蔡碧莲吃了一惊,刚刚她只看到了华静瑶和那个捧着棺材的黑大个,没有看到其他人啊,她使个眼色,丫鬟兰芝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蔡碧莲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兰芝就又进来了,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蔡碧莲的脸色瞬间变了。

    蔡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袖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看到兰芝去而复返,又看到蔡碧莲的脸色,她的心微微一沉。

    她正想提想蔡老夫人,忽然看到刚刚进来的兰芝又出去了。

    蔡家虽然号称书香门第,可是子孙太多,啃祖宗老本的也太多,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蔡碧莲进京备选,身边也只带着兰芝这一个丫鬟,就连兰芝的月钱,也是清远侯府给出的。

    眼下屋里暗潮汹涌,如果不是极特殊的事,蔡碧莲是不会打发兰芝出去的。

    外头还能有什么事呢?

    红袖的目光落到那口小小的棺材上,她不敢去看棺材里的人,虽说五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可毕竟是个死人。

    莫非五姑娘的死真有问题?而且蔡表姑娘也是知道的?

    红袖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看看华静瑶,又看看故做平静的蔡碧莲,连忙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接着,守着门的小丫鬟掀了帘子,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四十上下,面容清秀,正是大老爷华毓伯,也是清远侯府的当家人。

    紧跟在华大老爷后面的,是大夫人吕氏。

    刚刚蔡老夫人晕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华大老爷和吕夫人。

    “母亲,你怎么样了?”华大老爷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那口棺材,以及站在棺材旁的华静瑶。

    吕夫人也看到了,她吓了一跳,但毕竟做了几年侯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强忍着没有惊呼出来。

    蔡老夫人叹了口气,捂着胸口说道:“五丫头死了,老身伤心之极,现在三丫头又说要报官,这……侯爷来了就好,老身老了,不中用了,想要让自己的孙女入土为安都不行,我还活着做甚?倒不如跟着五丫头一起走了,去下面见你们的父亲。”

    蔡老夫人的这番话,字字血声声泪,华静瑶差一点就要感动了。

    吕夫人的目光落在二太太脸上,见她还站在门口不肯过来,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二太太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却看向别处,当做没有看到吕夫人那能吃人的目光,摆什么侯夫人的谱儿,你那出身也比我高不了多少,若不是三老爷被长公主看上,京城里的贵夫人们谁把你放在眼里。

    华大老爷看到了史丁和华小狸,他面沉似水,说道:“这两个是何人?后宅之中岂能让外男进来?”

    华静瑶在心里冷笑,你华大老爷会不认识府里的人?你明知道这两个是我带来的,是长公主府的,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他们不是外男,他们是我带来的,是我的侍卫,只要是我觉得危险的地方,他们就必须在我身边保护。”华静瑶冷冷地说道,她说到最后那两句时加重了语气,果然,她看到华大老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危险的地方?”抢先开口的是吕夫人,她冷笑道,“莫非对于三姑娘而言,咱们华家就是危险的地方了?”

    华静瑶点点头,脸上都是十二岁小姑娘应有的天真:“我妹妹死去的地方,难道不危险吗?昨天有人杀了我妹妹,今天说不定就会杀了我,我怕啊,很怕,吕夫人,你不怕吗?”

    以前,华静瑶都是称呼吕夫人为大伯母的,现在她这一声“吕夫人”唤出来,便显得格外的刺耳。

    吕夫人一怔,下意识地说道:“我有何可害怕的?”

    华静瑶道:“也是,我妹妹被人害死,也只有像我这样不知道凶手是谁的人才害怕。”

    这话若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你不害怕,那是因为你知道凶手不会杀了你,再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

    不过,华静瑶并没有怀疑到吕夫人身上,华静琳又没有防碍吕夫人和她的孩子们,吕夫人犯不着让自己手里多条人命。

    谁让吕夫人自找的,非要在这里抖机灵斗嘴呢,那就恶心恶心她。

    吕夫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送信的人说了,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她也只是知道五姑娘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既然大夫说是毒蜂蛰的,那就是毒蜂蛰的,不过是个小孩子,这年头,小孩子夭折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这位五姑娘嫡不嫡庶不庶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以后外人问起来也是麻烦,死了正好,干干净净。

    可是她没想到,华静瑶竟然一见面就恶心她,这莫非是怀疑上她了?

    吕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当着蔡老夫人和华大老爷,她还不能当场发作,她只好瞪着华静瑶连连冷笑。

    华大老爷方才听到蔡老夫人的那番话,对这位长在外面的侄女已经是心怀不满了,又见华静瑶不分青红皂白怼了吕夫人,华大老爷面沉似水,他对华静瑶说道:“胡闹!你父亲没有教导过你礼义廉耻吗?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带着男子出出进进,现在又冲撞到长辈,你……”

    “我父亲确实没有教过我这些,因为我有外祖母和母亲教导,我父亲放心得很,再说,我们家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就不劳大老爷操心了。”没等华大老爷把话说完,就被华静瑶打断了。

    华大老爷怔怔,是他听错了吗?一个晚辈,一个自家的晚辈,还是个小姑娘,竟然敢打断他的话,不,何止是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还出言顶撞。

    也不怪华大老爷一时无语,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没有经验啊!

    他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里,除了蔡老夫人,谁敢顶撞他?

第二十一章 秦大人驾到

    “放肆,你……”华大老爷忽然大睁着眼睛,瞪着华静瑶,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没有听错,就在刚刚,华静瑶说她有外祖母和母亲的教导,所以她父亲放心得很。

    她的外祖母是何许人也?那是当今太后!

    太后是先帝的元后,而且她还是皇帝的生母,无论是先帝还是皇帝,全都不止一次称赞太后为女子典范。

    怎么,你华大老爷胆敢质疑太后她老人家对外孙女的教养?你有几个胆子?

    华大老爷恨恨地一甩袖子,不再搭理华静瑶。

    华静瑶翻个白眼,谁稀罕你理我?

    正在这时,跟着吕夫人过来的一个丫鬟慌慌忙忙从外面进来。

    “急急忙忙得什么样子?”吕夫人语气不悦,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这丫鬟是她留在外面盯着史丙他们的,这么急的跑进来一定是出事了。

    那丫鬟神色慌张,道:“回禀老夫人、回禀大老爷,回禀大夫人,四老爷陪着顺天府的人往后宅来了。”

    “顺天府的人?”吕夫人下意识地看向华静瑶,这顺天府的人也来得太快了吧。

    蔡老夫人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侯爷,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是家务事,家务事啊,闹上公堂成何体统。”

    华大老爷有些烦燥,他沉声说道:“老四也真是的,什么人都要往后宅里领,母亲莫要气伤了身子,我去看看。”

    说完,他大步向门外走去。

    华大老爷刚刚走出春晖堂,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时,华大老爷吃了一惊,连忙整整衣袍,快步迎了上去。

    原来那人正是顺天府府丞秦崴。

    初时听说顺天府来人了,华大老爷还以为来的是主管刑名的王推官,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府丞秦崴!

    顺天府设在京师,掌京畿之刑名钱谷,下辖二十四县,责任重大。顺天府官员的品级原本就高出地方府衙,能担任顺天府尹的,无一不是皇帝信任的能臣。而从德宗皇帝开始,这顺天府又成了皇子们历练的地方。

    当然,并非是每一位皇子都能到顺天府历练,但凡能去顺天府的,后来全都封了太子。

    比如孝宗皇帝,比如先帝,比如当今圣上,无一不是在顺天府里待过几年的。

    而如今正在顺天府里观政,了解民情的,正是大皇子赵谆!

    而这位府丞秦崴,则出自天心阁秦家!

    几代之前,孝宗皇帝赵晟,也是出自秦家,此处按下暂且不表。

    秦崴原本是在都察院,大皇子来顺天府后,皇帝特意把秦崴调到顺天府做了府丞,说是为顺天府尹黎之明分担政务,实则明眼人都知道,秦崴就是过来辅佐大皇子的。

    华大老爷的心都揪起来了。

    顺天府里,能支使秦崴的,除了黎府尹,就只有大皇子。

    而黎府尹恐怕也不会让秦崴来现场查案,顶多是让他帮着审审犯人,所以今天让秦崴来清远侯府的人,只能是大皇子!

    “府上的一点小事,竟然劳动秦府丞亲自过来,在下惭愧啊!”华大老爷满脸是笑。

    秦崴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官居四品,他是世家子弟,庶吉士出身,他的神情里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一看就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这是下官职责所在,侯爷不用客气”,秦崴微微颔首,声音里却是没有什么温度,“请问死者的尸身现在何处?”

    华大老爷硬着头皮,道:“说来这都是在下的侄女顽皮胡闹,竟然惊动了顺天府,唉,不瞒秦大人,死者是在下的小侄女,年仅四岁,她是被毒蜂蛰死的,府中上上下下都能做证。如今尸体还在家母的春晖堂,而且已经装殓,家母年事已高,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下实在是不想让家母再受惊吓,还请秦大人谅解。”

    “既然已经装殓,那就抬出来吧,下官就在此处查验。”秦崴说着,便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四名衙役,立刻走了过来。

    秦崴看向后面,华大老爷这时才看到,长公主府的那个叫史乙的侍卫此刻就跟在后面。

    虽说华大老爷高高在上,连清远侯府的人也认不齐全,可是他却是认识这个史乙的,史家兄弟是昭阳长公主的亲信,他自是认识的。

    史乙快步上前,秦崴说道:“史侍卫,你带人去把华五姑娘的棺木抬到这里来吧,记住千万不要冲撞到老夫人和诸位女眷。”

    史乙抱拳领命,带着那四名衙役直奔春晖堂,他从华大老爷身边经过时,华大老爷很想给他递个眼色,可是史乙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华大老爷很生气,这里是清远侯府,不是长公主府,这位秦大人也真是的,竟然让史乙去春晖堂,明明华四老爷华毓季就在一旁,你就不能支使他吗?

    可是气归气,华大老爷也只能把满腔怨气按回肚子里。

    很快,史乙就带着衙役们回来了,在他身后,是捧着棺木的史丁,以及押着几个婆子走过来的史丙。

    刚刚进春晖堂之前,华大老爷也看到了史丙和那几个婆子,当时急着去见蔡老夫人也没有细看,此时他看得清楚。

    孙嬷嬷被捆得粽子一样,另外三个,一个扛着一只麻袋,面如死灰。另外两个虽然没有被捆,可是那胳膊怎么像是折了似的?就连嘴巴也张着,口水哗啦啦流个不停。

    华大老爷顿时明白了,这哪里是胳膊折了,哪里是张着嘴巴,分明就是胳膊脱臼,下巴被人摘掉了!

    难怪这几个平时凶悍惯了的婆子,这会儿全都老老实实,不吭不哈,她们就是想要说话也说不出来啊。

    走在最后面的,是华静瑶主仆,那个傻哈哈的少年华小狸,蹦蹦跳跳地跟在华静瑶身边。

    看到华静瑶,华大老爷就恨不得把她臭骂一通,以前他还觉得这个侄女柔顺温婉,有大家闺秀风范,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泼妇,和昭阳长公主如出一辙!

第二十二章 骆英俊奇案录

    华静瑶也没有想到,顺天府来的人居然是秦崴。

    前世大皇子死后,秦崴自请外放,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更让华静瑶高兴的是,秦崴带来的那位仵作也不是普通人。

    仵作姓骆,单名一个炯字。倡优皂卒俱是贱业,仵作便在其中,子孙后代不能参加科举,可是骆仵作却不同。

    骆仵作出身建明伯府,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他之所以做仵作,完全是因为兴趣,他就是喜欢做仵作。

    据说他从小就喜欢验尸,小时候因为这个爱好,他还干过挖坟掘墓的事儿,在大理寺挨了四十杖,打得皮开肉绽,若不是大理寺卿是他家姻亲,说不定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因为他的爱好太过清新脱俗,皇帝还诏见过他,就连这顺天府仵作一职,也是皇帝御赐的。

    难得的是他还喜欢写话本子,话本子的主角全部都叫骆英俊。

    骆英俊就是一位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仵作。

    当得知这位白面无须又矮又胖的骆仵作就是现实中的骆英俊时,华静瑶还是有点小遗憾的。

    前世的她混迹于捕快衙役中间,最喜欢看的就是《骆英俊奇案录》。

    算了,虽然骆英俊并不英俊,但是富态啊,华静瑶想起刚出锅的白糖糕,反正骆英俊的容貌也是她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以后就干脆想像成白糖糕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华静瑶的遐想,说话的是华大老爷。

    “秦大人,在下的这位侄女虽然年纪尚幼,但毕竟是女儿家,岂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男子查验,这……不知衙门里可有女仵作?”

    华静瑶翻个白眼,听听,真是一位疼爱侄女的好伯父啊,你口中的小侄女,前世时跪在你面前苦苦相求,却是被你一脚踢开!

    那时你的小侄女也只有十岁。

    顺天府里没有女仵作,但是有看管女犯的女吏,有时也会请医婆过来帮忙。但是因为这次的死者是个孩子,秦崴又是匆忙出门,因此也就没有带女吏和医婆。

    谁能想到华大老爷会在这件事上较起真来呢?

    华静瑶眼尖,一眼看到秦崴眼中闪过的为难之色,她立刻挺身而出,对秦崴说道:“秦大人,小女不才,也懂些查验之法,不如让我给骆仵作打下手吧。”

    秦崴怔了怔,他见过这位华大小姐,可也就是在宫宴上,华大小姐偎依在太后身后,面容模糊,娇娇滴滴的。

    若不是华大小姐和昭阳长公主有五六分相像,秦崴差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就是上回他在宫宴上见过的那位?

    “华大小姐也懂验尸?”没等秦崴开口,骆仵作就好奇地看了过来。

    “略懂一二。”华静瑶挺直了腰板。

    “荒唐,胡闹,你一个闺阁女子,你懂什么?还不快退下。”华大老爷气极,这个侄女要做什么?她要验尸?

    华静瑶连个眼角子都没给华大老爷,她对骆仵作道:“我看过十本《骆英俊奇案录》,我都能背过了,验尸的环节我全都知道。”

    然后,她就看到骆仵作的眼睛里冒出光来,可是很快,那光就又熄灭了。

    “你看过《骆英俊奇案录》?你真的看过?”说着,骆仵作看向了秦崴。

    秦崴也微微蹙眉,不是吧,这厮写的那什么《骆英俊奇案录》摆在秦家的书铺里落满了灰,已经一年了,一本也没有卖出去。

    “我真的看过,我把十本全都看全了。”

    华静瑶掩不住激动啊,《骆英俊奇案录》即使称不上洛阳纸贵,也是一书难求,她在衙门里的那点俸禄,刚够给阿爹抓药的,所以每当有新书出来时,她就跑到书辅里,软磨硬泡,把整本书看完才肯走。

    “哪有十本,我也只写了一本而已。”骆仵作心里拔凉拔凉的,好不容易有个读者,结果还是个骗人的。

    华静瑶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啊,她说的是前世的事,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没错,我把一本书看了十遍,不就相当于看了十本?”华静瑶睁着眼说瞎话,为免骆仵作不相信,她又道,“第一案,双尸殒命。忽一日,天高云淡,就在那山间客栈里来了一位美人,有人一眼认出,她便是曾经风光一时的名伶叶秋痕……”

    华静瑶还想继续说下去,就看到骆仵作泪盈于睫,可是却不是看向她,还是看着秦崴。

    秦崴无语啊,昨天他们秦家的万卷坊才让他给骆仵作捎信儿,说是《骆英俊奇案录》一本都卖不出去,所以万卷坊不准备再刻印出版《骆英俊奇案录》的第二部了,如果骆仵作一定要出书,那就自掏腰包买书号。秦家万卷坊的书号是每本书二百五十两银子,这是去年的价格,今年已经涨了,看在骆仵作与秦崴同在顺天府的份上,还按去年的价钱。

    谁能想到,今天就冒出来一位那厮的书迷呢,而且这位书迷,还是昭阳长公主的宝贝女儿。

    对了,明明那厮的书一本也没有卖出去,华大小姐从哪里看到的?

    可是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面对骆仵作含泪带怨的目光,秦崴只好点点头。

    其他人不知道秦崴点头是什么意思,可是骆仵作知道,这就是说秦家的万卷坊会继续给他出书,即使要买书号,也是秦崴来想办法。

    骆仵作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全身上下都是精气神儿,他大手一挥,对华静瑶道:“好,就是你了,我来说,你动手,我们现在就给五姑娘验尸!”

    ……

    “你说什么?三姑娘跟着仵作一起验尸?验尸啊?”

    春晖堂里,二太太听着丫鬟的禀报,一脸错愕。

    二太太其实是很想去看看热闹的,可是华大老爷在,她不敢去。

    蔡碧莲耳朵尖,听到丫鬟和二太太的耳语,她笑道:“哎哟,二表嫂是在说三姑娘吗?三姑娘怎么了?”

    闻言,蔡老夫人和吕夫人也向这边看过来,二太太连忙露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说道:“刚刚丫鬟说,咱家的三姑娘正在外面,和仵作一起验尸呢。”

    蔡老夫人皱起眉头,问道:“验尸?”

    二太太忙道:“儿媳听人说过,仵作验尸就是把人的尸体开膛破肚,三姑娘口口声声说五姑娘是死于断肠草,那八成就是要割开肚子,看看里面有没有断肠草了。”

    吕夫人正在喝茶,此时刚好看到茶水里的两根青绿色的茶叶,她的腹中一阵翻滚,呕的一声,干呕起来。

第二十三章 酱肉包子不好吃

    虽然动手的是华静瑶,可还是围起白布,华静瑶跟着骆炯走进去,华小狸趁人不备,从白布下面钻进去,骆炯刚要喝斥,华静瑶压低声音说道:“骆仵作莫要急着轰他出去,就是他发现我妹妹死因有异的。”

    骆炯一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华小狸,便不再阻止。

    白布外面,华大老爷也想进去,却被秦崴出声拦住:“华侯爷,且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骆仵作了,一起在外面等着吧。”

    “可是…….”华大老爷一口恶气憋回肚子里。

    这时,秦崴的目光落到史丙身上,说道:“本官问你,这几个婆子和那只麻袋是怎么回事,你要从实招来。”

    史丙连忙跪倒,把华静瑶带着他们,在后巷发现几个婆子鬼鬼祟祟把棺木和麻袋装上驴车,又用破被遮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来到了春晖堂,史丙没有进去,自是没提华小狸闻出断肠草的事。

    史丁却是知道断肠草的事,可是秦崴没有问他,他跃跃欲试,史乙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史丁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秦大人,这也不能怪我们姑娘起疑,五姑娘是堂堂侯府千金,虽说还是个孩子,可是也不该就由几个婆子拉到外面草草埋了吧,即使不能风光大葬,可也要等到三老爷回来,我们姑娘就是觉得这事透着不对劲,怀疑老夫人和大老爷全都不知道,就是这几个婆子暗中搞出来的勾当,五姑娘死得定是不明不白,她们担心老夫人、大老爷和三老爷知道后惩处,这才悄悄把五姑娘的棺木送出府去。”

    史丙说到这里,用衣袖抹了把眼睛,他见过五姑娘几回,活泼泼的一个小姑娘,说死就死了,但凡是有点善心的人,都会心疼。

    秦崴点头,示意史丙退到一旁,他对随从说道:“这几个婆子带回衙门,本官另行审讯,那个丫鬟的尸体,一会儿请骆仵作也一并验了。”

    华大老爷一听就急了,他道:“秦大人,这几个婆子都是敝府的下人,府有府规,家有家规,区区几个家奴,就不劳秦大人了,在下会亲自审讯,若真是她们做了欺主之事,定会将她们交由顺天府处置。”

    依大周律,只要有卖身契,主家把家奴打死了,若是被闹上公堂,主家掏几十两银子也能了事。

    因此,听到华大老爷这么说,史丙立刻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报案的是小人的二哥,拿的也是长公主府的凭信,抓这几个婆子的是小人,小人也是长公主府的,这已经不是清远侯府一家的事了,自是不能把我们长公主府辛苦抓到的人交给清远侯府,若是家法能够代替国法,那还要国法做甚?”

    “大胆,你岂敢如此说话?”华大老爷大怒,一个小小侍卫,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谈论国法?

    秦崴干咳一声,说道:“此案已报到顺天府,若是华五姑娘死因确实存疑,那么这几个婆子便是人证,自是都要带回顺天府问审。”

    话已如此,华大老爷自是不能再说什么,他脸色铁青,直勾勾盯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地方。

    他们争执的功夫,骆炯已经有了判断,他却更加好奇了。

    他低声问华静瑶:“华大小姐,你说是这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华小狸就挺起胸脯:“我叫华小狸!”

    他不用听也知道,这个白胖子是要叫他傻子,他最讨厌被人叫傻子了,他明明有名字,名字是姐姐取的,他叫小狸,世上最最最好听的名字。

    华静瑶点点头,道:“初时我只是觉得妹妹死得突然,后来是小狸闻到了断肠草的气味,我这才让人去顺天府报案的。”

    “他……真能闻到?”

    骆炯大惊,他也算是行家了,断肠草中毒的案子也经过几件,就像眼前这桩,死者全身青紫,喉咙红肿,这些都是中毒的症状。死者虽然脸上有多处蛰伤,但这并不是致命的关键。

    这都是他亲眼所见,根据经验判断的。

    骆炯下意识地俯身闻了闻,什么断肠草,他是闻不到。

    “我就是能闻到,我还闻到你吃了酱肉包子。”华小狸歪着脑袋,瞪着骆炯。

    “我昨天吃的酱肉包子,你能闻到?”骆炯一脸惊异。

    华小狸指指他身上的袍子,用手指划着脸蛋:“你身上沾着酱肉包子的汤汁啦,你好脏,羞羞。”

    骆炯低头看去,他身上还真是沾了汤汁,那汤汁并不明显,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他朝着华小狸的肩膀重重一拍:“好小子,你跟着我吧,我天天请你吃酱肉包子。”

    “才不!”华小狸身子一扭,甩掉骆炯的手,他藏到华静瑶身后,露出个脑袋,“酱肉包子不好吃,肉没有炒,酱味不够,我才不要吃。”

    骆炯瞪大了他的小眼睛,指着华小狸,对华静瑶道:“华大小姐,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宝贝?”

    华静瑶冲他咧咧嘴,偏不告诉你,想抢我的人?你是骆英俊也不行!

    从白布里走出来,骆炯向秦崴如实禀告了验尸结果,华五姑娘并非死于毒蜂蛰咬,她是中断肠草之毒而死,而且这毒是由口而入的。

    华大老爷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这时,几名衙役押着婆子们正要走,华大老爷指着那几个婆子说道:“是她们,就是这几个贱奴,害死了在下的侄女!”

    那几个婆子被摘掉了下巴,此时口不能言,但是这些人说的话她们是听得一字不落,此时全都脸色苍白,就连孙嬷嬷也不例外。

    华静瑶冷哼一声,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我妹妹只有四岁,平时都是在我父亲的院子里,跟着乳娘和丫鬟们一起,而这几个婆子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刚刚骆仵作也说了,这断肠草是由口而入,所以要么这是孙嬷嬷带着这几个婆子,趁着我父亲不在,去到我父亲的院子里,把毒硬生生灌进我妹妹嘴里的,要么就是有人指使我妹妹身边的人,哄着我妹妹服下的,而这几个婆子,只不过就是在事发之后,搬运我妹妹的尸体而已,所以,请秦大人在审这几个婆子的同时,也把我妹妹身边的人好好审一审。”

    那几个婆子听到华静瑶的这番话,脸露激动之色,华静瑶看了她们一眼,目光中满是安慰。

    孙嬷嬷心里一动,有些不明白三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其他三个婆子,却是心中略定,三姑娘虽然看上去比以前厉害了,可是这话里话外却是为她们着想,她们本来就是冤枉的,是孙嬷嬷让她们去搬棺材,她们这才去的,打死她们也没想到,五姑娘竟然是被毒死的,对,这都是孙嬷嬷的主意,她们是被孙嬷嬷给卖了。

    这时,骆炯已经打开麻袋,简单看了那个小丫头的尸身,和华五姑娘一样,虽然同样脸有蛰伤,可是令她致命的却是断肠草。

    听到骆炯的汇报,秦崴叫过一起来的尹捕头,说道:“老尹,你现在就去把华五姑娘的乳娘连同一众丫鬟带过来!”

    华大老爷脸色大变,这是清远侯府啊,岂能让尹捕头随便到后宅里抓人呢。

第二十四章 消失的乳娘

    好在华四老爷有眼力,自告奋勇带着尹捕头一起去了,华大老爷的脸色这才恢复了血色。

    华静瑶冷眼旁观,无论自己的死,不,是琳琳的死,凶手究竟是谁,华大老爷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是蔡老夫人呢?孙嬷嬷和那几个婆子可都是她的人,没有她的命令,这几个人不可能把琳琳的棺木偷运出府。

    不能让孙嬷嬷几个做替罪羊,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小家伙,你是哪里人啊?”

    身后忽然传来骆炯的声音,华静瑶转身一看,骆炯不知何时跑到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华小狸。

    华小狸神气地扬起脑袋,大声说道:“我是姐姐家里的人。”

    华静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她在看到自己、不对,是琳琳尸体之后的第一声笑。

    小狸惊喜地看过来,脸上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牙齿很白也很整齐,在阳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姐姐,你笑了。”小狸连忙站到华静瑶身边,给了骆炯一个嫌弃的眼神,这个白胖子身上一股子难吃的酱肉包子味儿,他不喜欢。

    不止是这个白胖子,周围的这些人都是臭的,汗臭味、脚臭味,他甚至还在一个衙役身上闻到了狗屎的味道。

    只有姐姐是香的,姐姐永远都是香的。

    察觉到华大小姐看过来,骆炯只好无奈地笑笑。

    他因为有这个特殊的爱好,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嫌弃,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看到他笑容里的无奈,华静瑶忽然想起骆英俊说过的话,她忍不住背诵出来:“我站在死者中间,感受着他们死前的痛楚,我似乎听到他们在对我说话,没有嫌弃,只有信赖,这一刻,我不再孤独。”

    骆炯惊讶地看着她,忽然热泪盈眶:“华大小姐,你说得太对了,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我要把你说的这番话写进书里……对了,我可以写吗?”

    华静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写吧……”

    “谢谢,谢谢!”

    骆炯抹一把眼泪,他生在勋贵之家。几代之前,建明伯府还是侯府,那时骆家出了一位璀璨如明珠的子弟骆淇,可惜骆家也只出了一个骆淇而已,后代子孙一代不如一代,骆炯的叔公因为惹上官司,建明侯府降为建明伯府,叔公郁郁而终,从那以后,骆家对子弟的约束严苛起来,骆炯的堂兄骆弛,就是家族的希望,而他从小到大,则是家族里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个。

    秦崴离得远,只是看到华大小姐像是对骆仵作说了什么,然后骆仵作居然哭了,哭了,哭了!

    这时,华四老爷和尹捕头,带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女人走了过来。

    华静瑶看看那些人,问道:“乳娘为何没有一起来?”

    华静瑶其实早就不记得乳娘了,从她记事起,她身边就没有乳娘,据说她被毒蜂蛰了虽然死里逃生,可是乳娘看管不力,还是被府里轰出去了。

    后来父亲把已经回乡的刘嬷嬷接进府里照顾她,刘嬷嬷是父亲的乳娘,从四岁到十岁,她身边除了丫鬟,就是刘嬷嬷。后来她跟着父亲流放到广西,这才和刘嬷嬷分开。

    而现在这个时候,刘嬷嬷还没有回到侯府,五姑娘身边的人应该是她的乳娘。

    现在看来,前世乳娘也不一定真是被府里轰走的,说不定是灭口了。

    华静瑶急着让人把乳娘带过来,就是担心事态会像前世那样发展下去。

    可是这些丫鬟婆子,她大多都认识,看衣著和年纪,这当中没有乳娘。

    华静瑶冲着史乙招招手,史乙走过来,她对史乙低语几句,史乙转身离开。

    骆炯一直留意着华静瑶,这会儿见她打发人离开,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尹捕头对秦崴说道:“大人,华五姑娘的乳娘没在府里,这些人说五姑娘被毒蜂蛰后,乳娘说她家里有个治蜂毒的方子,就匆匆忙忙出府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哦?”秦崴眼露嘲讽,道,“她侍候的姑娘受伤了,她不留在姑娘身边,反倒自己出府?难道她不能打发人去她家里拿方子吗?”

    说着,秦崴看向华大老爷:“请问府里的下人能随便出府吗?”

    华大老爷后背一凉,只觉有冷汗冒了出来。

    府里的下人当然不能随便出府,各院的下人要经过管事的同意,领了对牌才能出府。而掌管对牌的就是大夫人吕氏。

    “这……后宅之事,在下从不过问。”华大老爷挤出这么一句。

    “回禀秦大人,这事我知道。”

    华大老爷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华静瑶的声音。这个侄女不但没有规矩,而且越发讨厌了。

    秦崴看向华静瑶,说道:“还请华大小姐说说看。”

    华静瑶指着被尹捕头带来的那群人里一位穿着栗色比甲的婆子,说道:“那位张发有家的,就是我父亲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前几年我父亲出外游历,院子里的事就是她管着的,后来我父亲回来,她也一直在。乳娘出门,是要经过她的同意,再从她手里取对牌,府里的对牌是吕夫人掌管,早上发出去多少张,晚上就要交回去多少张。听说我妹妹是下午被毒蜂蛰的,那么乳娘也应该是昨天下午领了对牌出府的,她至今没有回来,不知道张发有家的,是怎么向吕夫人回话的?”

    张发有家的只有三十上下,以前是春晖堂里蔡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嫁给了华大老爷的长随张发有,便做了管事婆子。

    前世,华三老爷华毓昆院子里有丁点风吹草动,蔡老夫人都能知道,全是张发有家的功劳。

    华静瑶指向张发有家的,那婆子倒也沉稳,她缓步走过来,福了福,对秦崴说道:“回禀大人,黄李氏出府的时候,确实是向奴婢讨要了对牌,她是五姑娘的乳娘,奴婢虽然管着三老爷院子里的事,可却管不了五小姐的乳娘,她来要对牌,又是为了五姑娘,奴婢万万没有不给的道理。昨天黄李氏确实没有回府,可是却打发人把对牌送了回来,奴婢也把对牌交上去了。替她送对牌回来的人说,她回家没有找到方子,要到亲戚家讨要,奴婢连她的人都没见到,还能如何呢,唉,就是今天大人不问,奴婢也是要禀给老夫人和大夫人的。”

    张发有家的毕竟是做过大丫鬟的人,又当了几年的管事婆子,说起话来口齿伶俐,滴水不漏,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还把吕夫人也摘了出来。

    华大老爷暗暗松了口气,这张发有家的倒还不错。

第二十五章 惹不起的牌搭子

    “乳娘黄李氏是让什么人送回对牌,又带话给你的?”秦崴问道。

    张发有家的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大人,是后门的门子把对牌送过来的,也是门子传话给奴婢的,至于来的是什么人,奴婢没有亲眼见到,奴婢见对牌没有问题,也就没有多问,说起来还是奴婢的错。”

    这哪里是承认自己的错,分明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没等秦崴下令,尹捕头大手一挥,立刻有捕衙飞奔着出去,片刻之后,就把昨天看门的门子森伯带了过来。

    森伯道:“来送信的是个小孩,老奴没见过,就是见过也记不清楚,就是大街上跑着的那些个孩子们,泥猴似的。他把对牌交给老奴,老奴是门子,天天查看对牌,这对牌一眼就是看出是真的,那孩子说是府里五姑娘的乳娘让他来的,还说那乳娘说了,方子没有找到,要到亲戚家讨要,因为走得急,就打发他过来了。老奴也确实见过五姑娘的乳娘拿着对牌出府,当时还多问了一句,那乳娘说是回家取方子,因而来的虽是个孩子,可是他说的都能对上,手里的对牌也是真的,老奴便没有多问,就急着把对牌送到三老爷院子里了。”

    秦崴察言观色,森伯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挥挥手,便让森伯退下了。

    见没有审出什么来,华大老爷的脸色又好看了许多,他对秦崴道:“秦大人,你看今天这事……也是我那侄女命薄,不如先让她入土为安,你看可好?“

    秦崴点点头,已经勘验过尸体,该审的也已经审过了,尸体理应交由亲属处置。

    他道:“也好,本官现在就告辞回衙门。”

    说完,秦崴便要走。

    正在这时,华小狸忽然喊道:“史乙回来了!”

    华静瑶望过去,果然,远远地跑来一个人,正是史乙。

    “秦大人请留步!”华静瑶说道。

    “放肆,你岂敢阻碍秦大人,胡闹!”华大老爷怒道,修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华静瑶假装没有听到,她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我让史乙出去查点事,您稍留片刻,看看他有没有查到结果,您看可好?”

    秦崴颔首,除了查出华五姑娘确实死于断肠草之外,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线索。虽说死者只是一个四岁小童,但是案发是在清远侯府,报案的却是长公主府,说不定现在已经惊动了昭阳长公主。

    太后喜欢打马吊,秦崴的祖母孟老太君、长平大长公主,以及永国公老夫人,这四个人从年轻时就是牌搭子。前几年永国公老夫人去了慈恩寺清修,长平大长公主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因此,皇后和昭阳长公主时不时地会被叫到慈宁宫里打马吊。

    秦崴能想得出来,这四位大周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凑在一起打马吊,昭阳长公主一张牌打出来,被孟老太君吃了,昭阳长公主闲闲问一句:“老太君回府见到秦崴,问问他,我闺女说的那个案子查得如何了?”

    行了,这样一来,就连太后和皇后也知道了,问责的时候,不是问责秦崴,而是大皇子。

    所以,无论如何,这案子必须要尽快查明结案。

    “好。”秦崴大手一挥,已经准备回衙门的众人便停了下来。

    华大老爷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史乙跑到近前,看看秦崴,欲言又止。

    华静瑶道:“无妨,咱们查的事情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你直接说与秦大人听吧。”

    史乙上前施礼,说道:“姑娘让小人去查五姑娘的乳娘黄李氏,小人赶到黄李氏家里时,却见大门紧锁,旁边的邻居说黄李氏的丈夫和孩子前天就走了,走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还从车马市雇了骡车,听说是老家的亲戚开了新铺子,让他们过去帮忙。还说侯府的姑娘已经长大了,用不到乳娘了,但是邻居们并没有见到黄李氏,说她已经几天没有回家,可能是直接回老家去了。”

    史乙跑得有点急,他喘了口气,又道:“小人不敢耽误时间,兵为三路,一路去车马市寻找前天的那驾骡车,另一路则去了黄李氏的老家通州,小人担心姑娘着急,就先回来禀告。”

    一直没有说话的华四老爷华毓季,这时插嘴问道:“你不但知道黄李氏的家住在哪里,你还知道她的老家?”

    史乙冲华四老爷拱拱手,说道:“黄李氏是五姑娘的乳娘,侯府请乳娘自是要知根知底的,小人出门前去王管家那里问了问,自是便知道了。”

    华四老爷一怔,就这么简单?他还以为长公主府派人盯着侯府的人,把每个人的情况全都记录在册了。

    华大老爷狠狠瞪了华四老爷一眼,上不得台面的蠢货,这种小事他也要大惊小怪,无端端在个侍卫面前丢人现眼。

    这时,华静瑶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既然已经派人去车马市打听了,不如秦大人多等一会儿,要不到厅里小坐,喝杯茶慢慢等吧。”

    华大老爷恨不能立刻就把这群瘟神送走,可是华静瑶这样说了,他还能如何?只能满脸堆笑,客客气气把顺天府的人请到大厅里,沏了茶,上了点心。

    华静瑶走在最后,她弯下腰来,把自己的手帕盖在琳琳的脸上,琳琳身上穿着的,还是平日里穿过的衣裳。华小狸见了,连忙帮她一起,把棺盖盖好,华静瑶对史丁说道:“把琳琳搬到三老爷院子里,你在那里守着,就说是我说的,三老爷没回来之前,琳琳不能下葬!谁敢不听,你只管给我打!”

    华静瑶又转身对史丙和小艾说道:“你们现在去叫上跟车婆子,去布庄子里扯孝布,再给琳琳缝一身新衣裳,至于孝布要扯多少,让布庄子看着来,再从棺材铺里叫几个人,把灵堂布置起来,这些花销全都记在清远侯府帐上,不用省着银子,死的是侯府千金,他们不要脸,我爹还要!”

    三人重重点头,史丁托起那小小棺木大步走去。

    华静瑶望着一人一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世重生回来,竟然要给自己办丧事。

第二十六章 百花蜜与菊花蜜

    这时,一个衙役问道:“这小丫头的尸体交给谁啊?”

    衙役说的就是那个和华静琳一起死去的小丫头,刚刚骆炯也给她验过,小丫头的中毒症状与华静琳一模一样,因此,骆炯也只是简单看过,就确定她也是死于断肠草。

    华静瑶心里一动,她对小狸说道:“你过去闻闻,看看那小丫头身上除了断肠草以外,还有其他味道吗?”

    姐姐终于想起他来了,姐姐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和他说话了,小狸一下子来了精神,尽管是让他去闻那臭臭的小丫头,他也开心。

    “蜂蜜,有蜂蜜”,小狸去的快、回来也快,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姐姐,有蜂蜜,小妹妹身上有蜂蜜。”

    蜂蜜,原来是这样!

    华静瑶快步走过去,看了看那小丫头的尸身,心里便有数了。

    她低声问道:“你能闻出这是什么蜂蜜吗?”

    话音方落,小狸便笑嘻嘻地说道:“菊花香的蜂蜜。”

    说着,他还咕噜,咽了下口水。

    华静瑶对小夏说道:“你去厨房里给我要碗蜂蜜水,问问有没有菊花蜜。”

    把小夏也打发走了,华静瑶便带着小狸去了大厅。

    华大老爷和华四老爷,正陪着秦崴和骆炯在大厅里品茶,看到华静瑶带着一个少年进来,华大老爷就锁了眉头。

    这里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来的地方吗?

    何况,她竟然连丫鬟都没带,只带了一个侍卫!

    而这个侍卫,很可能还是昭阳长公主的面首。

    可是华大老爷也看出来了,秦崴和骆炯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很是看重,恐怕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两位就要打圆场了,更有可能,华静瑶还会搬出太后和长公主来压他。

    算了,就容她这一次,等老三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管管这个女儿。虽然华静瑶平日里是住在长公主府,但她是姓华的!她就是华家的姑娘!

    华大老爷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垂下眼睑,假装没有看到华静瑶。

    华静瑶眼尖,眼角子一扫,就看到华大老爷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这是给气得不轻吧。

    我管你!

    姐姐贤良淑德了一辈子,到头来街头巷尾说起姐姐来,都是骄奢无德,凶狠善妒。所以说,当淑女有用吗?能保住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吗?

    既然贤良淑德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不如随心所欲,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她这副身子是姐姐的,她要好好保养着,不能累着不能饿着,不能热着也不能冷着,就像现在,华静瑶给坐在上首的秦崴和华大老爷见了礼,便在下首坐了下来,她的对面就是骆炯和华四老爷。

    丫鬟要给她上茶,她没让,过了一会儿,小夏就捧了一碗蜂蜜水进来。

    “姑娘,厨房说这会儿只有百花蜜,没有菊花蜜,姑娘若是入不得口,奴婢就去外面买。”小夏说道。

    华静瑶嗯了一声,道:“去吧,坐上马车去,来回快一点,一家没有就多问几家。”

    她们主仆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华四老爷好奇道:“咦,三侄女喜欢喝菊花蜜啊。”

    华静瑶抿嘴笑笑,却没有说话。

    骆炯笑道:“华大小姐还真是讲究啊,这菊花蜜在天热的时候喝上一碗,最是清热解火。”

    闻言,坐在上首的华大老爷不屑地摇摇头,小小年纪就如此骄奢,真是丢人!

    华静瑶才懒得理他,有本事你打我啊!

    片刻之后,史乙派去车马市的人就回来了,史乙带着人进来,悄悄对华静瑶说道:“小的擅作主张,未经姑娘许可,就打发车把式到长公主府叫了人手。”

    华静瑶点点头,除了史家兄弟和尤顺才,以及小艾小夏这两个小丫头以外,她还不习惯支使长公主府的其他人。

    给秦崴见过礼,史乙派出去的人说道:“小的们去了车马市,没费功夫就找到了前天的那驾骡车,小的们问清楚了,他们只拉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没有女子。那车老板还问过那男的,怎么没见孩子们的娘,车老板说孩子的娘在大户人家做事,要晚几天才能结清工钱,所以这会儿还不能回去。可是出京走了不到二十里,路过一家大车店,那一家子便下了车,也没有讨价还价,按照事先说好的价钱,把余下的车费结清,另雇了一驾车走了,车老板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还以为是沾了大便宜。对了,车老板听到那家子另外雇车时,说是要去昌平。”

    “昌平?”秦崴蹙眉,通州和昌平一个东南一个西北,这是大倒角啊。

    华静瑶道:“看来给我妹妹下毒的人,就是乳娘了。她提前一天让自己的丈夫孩子离开京城,谎称是要回老家通州,坐的也是去通州的车,可是出了京城却又改去了昌平。家里人走了,乳娘也就无牵无挂,可以心无旁鹜害我妹妹了。她趁着我妹妹和小丫头被毒蜂蛰了,哄着我妹妹喝下用断肠草泡过的水,担心那小丫头露馅,便也让小丫头喝了。我妹妹和小丫头毒发,她便假借回家找方子逃跑了。”

    的确如此,看来也就是这么回事。

    秦崴颔首,对华大老爷道:“本官还要再从府里带两三个与那黄李氏熟识的下人,一起回衙门,根据他们的描述,给黄李氏画出肖像,派人四处张贴,争取尽快将其抓捕归案,给贵府一个交待。”

    华大老爷连忙谢过,道:“秦大人断案如神,在下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肩膀上被人碰了一下,华静瑶转身去看,就见站在她身后的华小狸正看着她,嘴角使劲向下撇,一副不服气的小模样。

    这什么案子明明是姐姐破的,姐姐才是断案如神。

    华静瑶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听说要带下人去衙门给黄李氏画像,华四老爷连忙起身,出去找人了。

    他走到门口,就看到匆匆走来的小夏,小夏手里抱着一只小瓷罐。

    华四老爷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给小夏让出路来。

    小夏见给她让路的是华四老爷,连忙福了福,华四老爷笑着挥挥手,目送小丫头走进大厅,他这才快步离去。

第二十七章 没有马蜂飞过来

    “姑娘,菊花蜜买来了,这附近就只有四时堂里有卖的。”

    四时堂是药铺,蜂蜜可入药。

    小夏把小瓷罐的盖子打开,华静瑶对小狸说道:“你闻闻一样吗?”

    小狸凑过来闻了闻,摇摇头:“这个是好蜜,比那个好。”

    华静瑶站起身来,对上首的秦崴说道:“秦大人,可否移步到外面看看?”

    秦崴也已经看到那罐蜂蜜了,只是一时没有想明白,华静瑶为何要让他到外面去。

    华大老爷怒道:“胡闹,胡闹,秦大人,小孩子胡闹而已。”

    华静瑶却又看向坐在对外的骆炯,说道:“骆仵作,也一起出去看看吧?”

    “好。”

    骆炯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秦崴哈哈一笑,也起身向外面走去,华大老爷无奈地摇摇头,狠狠瞪了华静瑶一眼,也跟着一起出去。

    所有人走出大厅,站在庑廊下面,华静瑶对小夏耳语几句,小夏走下台阶,高高举起装着菊花蜜的罐子,猛的砸下,罐子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摔得粉碎,菊蜜的香气瞬间四散开来。

    “这是做甚?”华大老爷话一出口,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因为他看到秦崴双唇紧闭,双目炯炯盯着溅了一地的蜂蜜。

    没有人回答华大老爷,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像秦崴一样,盯着地上的破瓷罐和从瓷罐里流淌出来的蜂蜜。

    良久,一只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一块碎瓷片上,接着,又陆陆续续飞来几只蝴蝶,围着地上的蜂蜜打着转儿,迟迟不肯飞去。

    华静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秦崴的目光终于从地上移开,他看向华静瑶,问道:“华大小姐,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华静瑶点点头,说道:“和我妹妹一起被毒死的还有一个小丫头,我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明显不合适,而且非常干净,显然那是死后被换上的,那不是她自己的衣服。但是她脚上穿的鞋子却很合适,在她的鞋口处有半块污渍,另外半块污渍则是在袜子上,这说明她的鞋子就是她死时穿着的那一双,而那半块污渍便是蜂蜜,菊花蜜。”

    说到这里,华静瑶指了指洒在地上的蜂蜜,说道:“我妹妹和那丫头脸上都有被蜂蛰过的痕迹,那确实是蜂伤无疑。无论那是蜜蜂,还是马蜂或者是其他毒蜂,全都是蜂。蜂最喜欢的就是蜂蜜的味道,而那小丫头鞋袜上恰好就有一滴蜂蜜,莫非是毒蜂闻到她脚上那一丁点的蜂蜜味道便蜂拥而来吗?当然不太可能,但如果小丫头把一整碗的蜂蜜全都洒到衣服上的话,那就有可能了,而鞋袜上的那一滴,只是顺便溅上的。”

    “整座侯府的人都知道,那小丫头是我妹妹的玩伴,她们二人平时都是在一起玩耍,所谓的毒蜂可能就是普通的马蜂,这些马蜂被小丫头身上的蜂蜜引过来,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忽然看到有马蜂,一定会惊慌失措,说不定还会挥手去打,马蜂受到惊吓,便把两人全都蛰伤了。其实小孩子招惹到马蜂,被马蜂蛰伤,这也是司空常见的,可是奇就奇在,小丫头那件洒上蜂蜜的衣裳却被人换下来了,如果是好心想让小丫头穿得干干净净的下葬,那么可以换上小丫头自己的衣裳,可是小丫头身上的那一件,又肥又大,明显不是她的,而是有人临时找来一件给她换上的。”

    “我妹妹之所以被蛰伤是因为马蜂,马蜂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小丫头衣裳上的蜂蜜,因为我妹妹被马蜂蛰伤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即使是她在后来被人灌了断肠草,死因也会被认定是被毒蜂蛰死。那么小丫头的那件衣裳就是关键的证物,但是现在证物却不见了,诸位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呢?”

    华静瑶话音刚落,华大老爷便斥道:“全都是你胡乱猜测之词,哪里有什么洒上蜂蜜的衣裳,危言耸听!”

    秦崴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沉声道:“华大小姐,你让人把蜂蜜洒在地上,又让我等来看,就是要证明,这座侯府里其实根本没有马蜂,而昨天蛰伤华五姑娘的马蜂,是被人捉来又放出来的,对吗?”

    华静瑶一脸的崇拜,就差竖起大拇指了:“秦大人真乃神人也。”

    秦崴颔首,心里很舒服,他道:“华大小姐继续说吧。”

    华静瑶也不客气,说道:“这么多的蜂蜜也只吸引了几只蝴蝶,为何昨天有马蜂,今天就没有了呢?秦大人说得对,侯府里压根没有马蜂,马蜂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大户人家有花有树,马蜂自是也会有,谁都知道马蜂窝捅不得,可是据我所知,京城里有专门做这种给人拆马蜂窝的营生的,这些人都是祖传的秘术,能引走马蜂,还能捉马蜂,想来侯府里以前也曾有过马蜂窝,只不过是被人拆走了。”

    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她不但知道有专门做这种营生,而且她还知道做这种营生的人很少很少。

    秦崴立刻便让人去问,京城里做这种营生的,就是城外的刘家蜂园。

    前后只用了两个时辰,尹捕头便从刘家蜂园查到了线索。

    刘家蜂园养蜂割蜜,京城里很多铺子里卖的都是刘家蜂蜜,因而刘家蜂园的人也会顺手接活,给大户人家拆蜂窝。

    七八天前,刘家蜂园的一个伙计在酒馆里喝酒时,认识了一个叫黄小狗的,两人相谈甚欢,黄小狗不但给他结了帐,还给了他一两银子,说是邻居家的小孩总往他家门口撒尿,他要几只马蜂吓吓那孩子,事成之后,再给他一两银子。

    对于这个伙计来说,只是顺手的小事。几天后,伙计又在那个酒馆见到了黄小狗,把装着十几只马蜂的小坛子交给了黄小狗。

    坛子是蜂园里特有的,上面有出气孔,马蜂装在里面闷不死。

    尹捕头又去了那个小酒馆,酒馆里的人都认识黄小狗,黄小狗就是这附近的闲汉。尹捕头没费劲儿就找到了黄小狗,黄小狗看到来的是顺天府官差,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据他所说,是有人出了十两银子,让他想办法从刘家蜂园里弄几只马蜂,他给了那伙计二两,自己干得八两银子。

    黄小狗是个闲汉,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一看就知道那人要马蜂没安好心,因此便留了心眼,想着事发以后,就敲诈那个人。

    他悄悄跟在那人后面进了城,看到那人进了菜市胡同后就没有出来。

    菜市胡同故名思义,就是紧挨着菜市街,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菜贩肉贩。

第二十八章 表哥表妹一家亲

    尹捕头带上人,根据黄小狗描述的样子,在菜市街和菜市胡同打听,很快就打听到这个人。

    这人名叫孙万庆,香河人,在菜市街上卖菜已有好几年,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

    可惜,尹捕头没有抓到人,菜市街的人指着一个空摊位说道:“那就是孙万庆的菜摊,他一大早就出摊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急急忙忙收摊走了,我问他为何这么急,他说表妹捎话,家里有急事,他要赶着回老家。”

    “他表妹?也在京城吗?”尹捕头问道。

    “是啊,听说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前几天孙万庆没出摊,说是帮他表妹跑跑腿,就赚了十两银子,显摆得很。”那人咂咂嘴,他卖上两个月的菜,不吃不喝,也剩不下十两银子。

    尹捕头只能先把黄小狗和蜂园的伙计押回来,秦崴听尹捕头说完,便看向华大老爷:“华侯爷,不知贵府里可有原籍香河的丫鬟?”

    华大老爷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清远侯府有没有香河的丫鬟,他是不清楚,但是蔡老夫人千真万确是香河人,京城里知道这件事的可不少。

    “这……还需要让管家拿花名册来看看。”华大老爷就像是被鱼刺卡了喉咙,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像是下一刻稍一用力那鱼刺就能穿破喉咙钻出来。

    “咦,我记得蔡表姑的那个丫鬟,叫什么兰芝来着,她是蔡表姑从香河带过来的,那一准儿就是香河人了。”

    华静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华大老爷一激凌,可不是嘛,前阵子吕夫人还冲他念叨,说那位蔡表姑娘要多穷酸就有多穷酸,就连从香河带来的丫鬟也要侯府出月钱。

    秦崴脸色一寒,道:“来人,去把那个兰芝叫过来。”

    侯府的丫鬟婆子说抓走就抓走,何况这个兰芝还是那什么表姑的丫鬟,压根就不是清远侯府的人。

    死的这个,可是清远侯府的千金小姐!

    表小姐蔡碧莲还在春晖堂里,兰芝已经回来了,这会儿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蔡老夫人吃了药,已经回到次间里躺下了,红袖在屋里陪着,吕夫人和二太太、蔡碧莲坐在堂屋里,时不时有八、九岁的小厮进来报信。

    堂屋里一片安静,只有二太太嗑瓜子的声音。

    一个小厮飞奔着进来,说道:“大夫人二太太,三姑娘身边的丫头带着布庄子和纸扎铺的人进了三老爷的院子,说是要给五姑娘布置灵堂!”

    吕夫人啪的一拍桌子:“反了反了,这是清远侯府,何时轮到长公主府的人作威作福了,布置灵堂?她还要给个小孩子风光大葬不成?”

    二太太哼了一声,道:“方才咱们也都看到了,三姑娘可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顾呢,如今啊,咱们府里,能震得住三姑娘的,也只有大嫂您了。那大嫂就过去看看吧,横竖就是个丫鬟而已,总不能连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也要爬到大嫂头上去吧?”

    说到这儿,二太太眼角子瞥见蔡碧莲双目无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二太太心里一动,笑着说道:“哎哟,老夫人身子不适,表小姐怎么没有过去侍候呢?”

    若是二太太不说倒也罢了,这会儿听她这样说,吕夫人立刻也有同感。往常论起在老夫人面前装孝顺,这位表小姐可比她们这些做媳妇的更积极,哼,尤其是当着三老爷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嫁的不是皇帝,而是想给三老爷当填房呢,她也配!

    吕夫人是侯夫人,她自持身份,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连丫鬟月例也要沾便宜的表小姐。现在二太太起了头,吕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唉,我记得表小姐是最疼五姑娘的,有一回还给五姑娘做了双精巧极了的小绣鞋,如今五姑娘要办丧事,表小姐可不能坐着不理,怎能让个丫鬟在三老爷院子里折腾呢,不如就表小姐过去看看?”

    蔡碧莲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到吕夫人说起那双绣鞋,她连忙解释:“府里有纫织房,五姑娘的鞋子哪里用得着我?那天刚好是纫织房给五姑娘做了双鞋,我看着那鞋又小又精致,便拿来给姑母看的。”

    噗哧一声,二太太掩嘴笑了,道:“大嫂也没说什么吧,表小姐倒像是害羞似的。”

    蔡碧莲正欲再做解释,刚刚来过的那个小厮又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三姑娘身边的丫鬟……”

    没等小厮把话说完,吕夫人便斥道:“什么叫不好了?这里是春晖堂,不是三老爷的院子,她要办丧事也别给我们添堵。”

    小厮抓抓脑袋,一脸为难:“不是办丧事,是三姑娘的丫鬟引着顺天府的捕快,正往春晖堂过来,说是要来拿人。”

    “拿人?”

    “什么?”

    “你再说一遍!”

    吕夫人、二太太和蔡碧莲,三个人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全都提高了。

    小厮正要再说一遍,吕夫人放在外面的丫鬟便惊慌失措地进来了:“大夫人,顺天府来拿人了,手里拿着锁链呢。”

    拿着锁链?这是真要拿人了。

    “他们要拿谁?”蔡碧莲问道。

    丫鬟摇头。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大夫人冲着二太太使个眼色:“你出去看看。”

    堂屋里都是女眷,即使是顺天府拿人,也不能随便闯进来。

    二太太百般不愿,可是这屋里也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吕夫人是当家主母,正儿八经的侯夫人,蔡碧莲是没有出阁的黄花闺女,偏偏老夫人的婆子们又全都被华静瑶抓走了,这会儿能出去的也只有她了。

    二太太百般不愿地走出去,果然,华静瑶身边叫小夏的丫鬟正引着四五个衙役站在外面。

    “这是怎么了?”见来人只是衙役,二太太的腰板挺直了,一脸不悦。

    “二太太,这几位官差是奉了秦大人的命令,要带表小姐身边的兰芝姑娘过去问话。”小夏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说道。

    “兰芝?”二太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怎么不早说,原来要抓的是表小姐的人,哈哈。

    你们怎么不连同那个装腔作势的表小姐一起抓了去?

第二十九章 小灰狼在狞笑

    “为什么要抓我的丫鬟?”

    蔡碧莲也这样问,凤目含泪,盈盈欲滴,小夏看得不忍心了,表小姐看着可真可怜,她可只有兰芝一个丫鬟啊。

    “姑娘,奴婢,奴婢……”兰芝用手使劲绞着帕子,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顺天府的人还在外面,二太太是进来传话的,之所以要带着小夏一起进来,当然是要告诉屋里的一众人,这事和她没有关系,你们想要抱怨那就找华静瑶吧,看看,顺天府的人,是华静瑶的丫鬟带来的。

    看着这对楚楚可怜的主仆,二太太翻个白眼,嘴边却是似笑非笑:“哎哟,刚刚顺天府的人说了,秦大人只是要让他们来带兰芝过去问话而已,三老爷院子里的人,还有这春晖堂里的人,这会子可都送去顺天府等着堂审了,兰芝姑娘只是去前面问话,又不是要过堂,表小姐至于吗?还没到六月飞雪唱窦娥冤的时候呢。”

    “二表嫂,您怎能这样说呢,兰芝是我的丫鬟,我这当主子的问一声还不行了?唉,都是我没用,寄人篱下,我……”蔡碧莲泪如雨下。

    可是……兰芝还是被带走了,是吕夫人让自己带过来的两个丫鬟推搡着出去,交给顺天府衙役的。

    这又不是清远侯府的丫鬟,想抓就抓吧。

    兰芝被带到秦崴面前,得知已经派人去追捕孙万庆,兰芝脸色大变,趴在地上磕起头来。

    华大老爷大怒:“你这恶奴,真是你与你表哥勾结,用马蜂伤人的?”

    华静瑶眉头动了动,什么意思?你是想要和稀泥,把这案子往马蜂伤人上面引导吗?

    前世她在广西,跟着衙门里的人四处办案,但凡是大户人家自家的案子,没有一桩是好办的。好多人家,明明是苦主,自家女儿被人先奸后杀,可也要指着尸体脖子上的手印子,硬要说成是女儿使性子自己上吊死的。

    看来,这华大老爷是想要把琳琳的死,定成恶奴马蜂伤主,至于断肠草,人证物证全无,可忽略,把这个与清远侯府没有多大关系的兰芝交出去,此案告破,皆大欢喜。

    想得美!

    华静瑶干咳一声,说道:“兰芝,你可知道你和你表哥犯的是死罪?你不是清远侯府的人,你表哥也不是,所以你们会被交送顺天府处置,根据大齐律,这种有预谋的杀人,尤其是杀的还是勋贵子弟,这是要判斩立决的,不用等到秋后,过几天就押到菜市口,一刀砍了你,再一刀砍了你表哥,寒光一闪,噗的一声,脑袋飞出去。听说头颅离开身子的时候还是有知觉的,落到地上,眼睁睁看着一股鲜血从自己的腔子里窜出来,那种滋味……你可以趁着还没死的这几天,好好幻想幻想。”

    秦崴眼角子抽了抽,华大小姐,你要不要描述得这么形像啊。

    骆炯却激动得想要大喊大叫了,他一直怀疑人的脑袋和身体分开的时候,脑袋是有感觉的,他和刑部的人谈过这件事,刑部的人不置可否;他也曾经和刽子手交流过这个话题,可是那刽子手却说:若是人犯真有感觉,他为何没有飞过来咬我?

    现在,这番理论在华大小姐嘴中说出来,骆炯觉得自己今生无憾了,知音,这是真正的知音!

    兰芝却已经吓得几乎晕过去了,要砍头吗?为何要砍头?顺天府不是已经查出来三姑娘是被毒死,而不是被马蜂蛰死的吗?

    “冤枉,奴婢冤枉!”兰芝嘶声喊道。

    秦崴沉声喝道:“大胆凶徒,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冤枉?”

    “奴婢让表兄去买来马蜂不假,可奴婢却没有想要害死五姑娘啊,奴婢就是想要吓吓她而已。”兰芝哭得梨花带雨,在华静瑶看来,这兰芝和蔡碧莲倒有几分神似了。

    “华五姑娘年仅四岁,你既不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又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吓她?”秦崴问道。

    兰芝眼睛眨了眨,说道:“那位五姑娘太过顽皮,小小年纪爬树挖坑无所不作,奴婢时常听到三老爷院子里的人抱怨,于是奴婢便想趁着五姑娘爬树的时候,用马蜂吓吓她,让她再也不敢顽皮了。大人啊,奴婢打死也不敢害五姑娘啊,奴婢不敢啊!”

    这时,华静瑶站起身来,冲着秦崴福了福,说道:“秦大人,兰芝害死的人是我妹妹,那我就是苦主,做为苦主,我能不能问她几句话呢?”

    秦崴点点头:“问吧。”

    “谢过秦大人”,华静瑶转身向兰芝走去,华小狸一见,也连忙跟上,华静瑶走到兰芝面前,问道,“我妹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身上的蜂蜜也是你洒上去的,对吧?”

    “不是,奴婢没有。”兰芝一口咬定。

    “既然不是你给洒上去的,那你就一定还有同伙,同伙当然不会是小丫头自己,因为她也死了,你说,你的同伙是谁?”华静瑶咄咄逼人。

    兰芝一怔,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回答,若说是乳娘,可是现在乳娘是下毒的嫌疑人啊,若是乳娘是她的同伙,那这给五姑娘下毒的事,她也有份了。

    下毒和放马蜂,哪个重哪个轻,就连傻子也知道啊。

    “……是小丫头自己洒的。”兰芝说道。

    “咦,这倒是奇了,你藏在不远处准备放马蜂,而小丫头就在这个时候,恰好把蜂蜜洒在身上,你说这事怎么这么巧呢,若是我现在拿把刀出来,你刚好挺身而出,我的刀把你刺个窟窿,你说巧还是不巧?”华静瑶故意咬着牙,却又咧开嘴,让自己笑得像只小灰狼。

    前世,因为她年纪太小,去查案子的时候总有人不把她当回事,于是她对着镜子试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选择了这个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兰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啊,这位三姑娘说起话来怎么这样吓人?

    “奴婢也是为了五姑娘好,担心她爬树摔着,所以才想要吓吓她的,于是就让那小丫头把蜂蜜泼在地上,谁想到那丫头一个没拿稳,泼到自己身上了呢。”兰芝讷讷地说道。

    “你让她泼到地上?明明是你让她把蜂蜜泼到我妹妹身上的!可是小丫头胆子小,不敢往主子身上泼,索性泼到了自己身上,等到事发了,你担心被人发现小丫头是被教唆的,所以你就给小丫头换了衣裳,对不对,哈,你居然是带着一身衣裳去的,你就是早有预谋,想要杀死我妹妹,你就是要判斩立决!”

第三十章 笑他个阴风阵阵

    “不是啊,三姑娘,衣裳是乳娘给换的,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啊!断肠草也是乳娘趁乱给五姑娘吃进去的,和奴婢没有关系,三姑娘您不能冤枉奴婢啊!”

    说着,兰芝忽然抱住了华静瑶的腿,长长的指甲透过单薄的裙子扎得华静瑶生疼,她伸手想把兰芝推开,就见斜次里伸出一只脚,啪的一下踹上了兰芝的肩膀。

    随着兰芝一声尖叫,她的手从华静瑶腿上松开,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

    “放肆!你胆敢当着秦大人和本侯面前滥用私刑!”

    华静瑶不用去看,也知道如此这般大义凛然的一定是自己那位大伯父华大老爷。

    干嘛嘛不行,装逼第一名!

    “她是坏人,她欺负姐姐!”始作俑者华小狸双手叉腰,雄纠纠气昂昂。

    骆炯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忌地在兰芝肩膀上摸了摸,对秦崴说道:“肩骨断了。”

    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在骆仵作眼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活人和死人。

    “啊——”兰芝闻言又是一声惨叫。

    “闭嘴!再叫就把你另一边肩膀也踹断了,让你在斩立决之前享受一下做人棍的舒爽。”华静瑶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兰芝吓得连忙闭嘴。

    秦崴对尹捕头道:“你现在就去这个丫鬟的屋子里搜一下,再到华三老爷的院子里也看看,看看有没有与本案有关的物事。”

    尹捕头应声离去,华静瑶推推华小狸,低声道:“乖,你跟着尹捕头一起去。”

    华小狸原本是不想跟着尹捕头去的,那个尹捕头身上有一股子难闻的酒糟味,但是姐姐的声音太好听了,尤其是这一声“乖”。

    华小狸咧开嘴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蹦蹦跳跳追着尹捕头而去。

    片刻之后,尹捕头就带着华小狸回来了,尹捕头带回了物证。

    一件洒了蜂蜜的小孩衣裳,一只空空如也的瓷瓶。

    “这件衣裳是在华三老爷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下挖出来的,而这只瓷瓶则是在兰芝屋里找到的,这位狸小哥,说这只瓷瓶里曾经装过断肠草。”尹捕头说道。

    洒了蜂蜜的衣裳,应该就是那个小丫头的,兰芝说衣裳是乳娘给换的,假设真是乳娘换的,那么乳娘给小丫头换下衣裳后,担心原来的衣裳被人发现,就埋到了香樟树下。

    这倒也说得通,可是这只空瓷瓶呢,瓷瓶空空,凭什么说这是装过断肠草的?

    “这只瓶子里有断肠草的味道,和五姑娘身上的一样。”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华小狸大声说道。

    “这……”秦崴迟疑。

    就连骆炯也有些犹豫,他拿起瓷瓶仔细看了看,瓷瓶内外都是干干净净,实在看不出来装过断肠草。

    兰芝看到这只瓷瓶,脸色更加苍白。华静瑶冷眼旁观,心里便有数了。

    小狸没有闻错,这只瓷瓶应该就是装过断肠草。

    她道:“这只瓷瓶虽然没有标记,可却是官窑出的,秦大人不防仔细看看。”

    骆炯虽然出身勋贵之家,但是与秦崴这种书香世家相比,终是少了几分雅致。

    他把瓷瓶交到秦崴手中,坐在一旁的华大老爷也凝神去看,骆炯干咳一声,你们华家除了华毓昆以外,我就不信还有人懂这个的,不对,华大小姐显然也是懂行的。

    果然,秦崴点点头,道:“华大小姐没有说错,这只瓶子确实是官窑出的,据我所知,五年前,官窑出过一批没有标记和年份的小器,也仅是这一批而已,宫里不甚喜欢,这批小器就当做年节的赏赐,给了京中各府。”

    华大老爷恨恨地咬牙。虽然这是宫里不喜欢的东西,可是赏到各府,便就是御赐之物。在这清远侯府里,能使用御赐之物的,也只有春晖堂和长房了。

    华静瑶说这只瓶子是官窑的,就是要把矛头引向蔡老夫人和自己!

    “秦大人,这个兰芝是在下表妹从香河带过来的,平素里住在春晖堂,家母最是和蔼心善,这丫头竟然连家母屋里的东西都要偷,真是胆大包天!”

    华大老爷一字一句,听得华静瑶暗暗发笑。我可没说这是蔡老夫人的东西,你一口一个家母,是嫌你家母活得太长吗?

    “咦,原来这是老夫人的瓶子啊,大老爷不说我们都不知道,是吧,大伯父?”

    华静瑶的声音甜甜糯糯,听在华大老爷耳中却如那黄蜂的尾针,扎得他心肝脾肺透透地凉。

    兰芝的目光里已经透出了绝望,这个什么华小狸,是狗变的吗?

    她拿到断肠草的时候,这断肠草的确就是装在这只瓶子里,是她一时起了贪念,想着这种瓶子拿到当铺里,最少也能当上一二两银子,所以就另外找了一只瓶子替换了。

    这时,华静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只瓶子虽然没有标记,可是拿到当铺里,识货的朝奉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官窑的,怎么也能当上一二两银子吧,清远侯府的丫鬟是看不上这一二两银子的,可是别的地方的,我可就不知道了,兰芝,你知道吗?”

    “啪”的一声,秦崴手里的扇子敲在桌上,说道:“人犯兰芝,伙同其表兄孙万庆,乳娘黄李氏,谋害清远侯府五姑娘,证据确凿,先押回顺天府!”

    “不,奴婢冤枉!”兰芝尖叫。

    华静瑶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阴测测地说道:“兰芝,你害了我妹妹,无妨,我一查就能查到,你家在香河哪个村。”

    “你,你要做什么?”兰芝浑身颤抖。

    “你猜对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华静瑶说道。

    她想的那样?真是她想的那样吗?她还有老子娘,还有两个弟弟。

    就在衙役要把兰芝拖起的时候,华静瑶忽然凑过来,对兰芝说道:“你弟弟进宫以后,我会让人关照他们的。”

    小门小户家的儿子想要进宫,除非是割一刀,割了,割了!

    兰芝眼前一黑,就没有了知觉,任凭衙役们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了出去。

    小夏小声问道:“姑娘,你真厉害,连兰芝有弟弟都知道。”

    “猜的,嘿嘿,没想到,还真有。”华静瑶觉得自己笑得阴风阵阵。

    小狸正歪着脑袋看着她,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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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章介绍:
华大小姐很烦恼,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英明神武的她被一个傻子赖上了!
这一切还要从一块石头说起……逍遥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