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乞活西晋末TXT下载乞活西晋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乞活西晋末全文阅读

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回 仗义援手

    永兴二年,正月十一,酉时,小雨,高阳郡国。

    高阳西南,毗邻赵郡的官道边上,有片占地颇广的枫树林。此刻,树林深处,两百余铁甲军卒正照料着为数近千的骏马,以备随后的长途行军。他们正是昨晚从掘鲤淀启程南返雄鹰寨的纪泽一行。战马千匹可非小数目,为免麻烦,他们再度选择了昼伏夜出。

    队伍中央,纪泽正在给一匹色泽纯黑的战马打理毛发,这匹被他命名为“黑子”的坐骑,是汲桑马场所劫众马中第二雄骏。至于第一雄骏的那匹,则是黑子身边的一匹枣红马,正由纪铁进行打理。那匹被纪泽恶趣味命名为“枣子”的骏马,已沦为纪铁的专有坐骑,但即便如此,全副武装的纪铁也仅能在其上爽不到一刻。

    “将军大人,是不是又该准备出发了?”剑无烟的声音蓦然从纪泽背后响起,带着股小睡初醒的慵懒。

    “大姐,以后能否不要在我背后突然出现,不打我也吓我啊。”纪泽面色一垮,不无抱怨道。

    “哼,这是为了提高你的警觉,无偿训练呢。”剑无烟毫无愧疚,反而理直气壮道,“瞧瞧你,刚在清河闹了一场,又跑到范阳去抢了块地,四处没事找事,惹祸结仇,还不多加提防?”

    “喂喂,您关心某家安危俺心领了,可污蔑某家没事找事就是您的不对了。”纪泽立即叫起了撞天屈,“俺在清河是剿灭马贼并惩罚其包庇者,在掘鲤淀亦然,这可都是侠义所在啊!”

    “得了,你在掘鲤淀分明是想另辟地盘,贪心不足!”剑无烟嗔道,“经营雄鹰寨与西出抗匈皆非易事,还不够你忙的吗,何必如此辛苦折腾,你这心到底有多大?”

    纪泽一愕,中二女侠也开始思考政治了嘛,眼珠一转,他作忧国忧民状,不无装逼道:“你当知道,掘鲤淀这汪大湖,渔产何其丰饶,一经开发,长期能容至少三五万人,若仅短期收容,只要有粮食,数十万也不在话下。大晋如今天灾兵祸,导致流民处处,士族官府却视而不见,纪某涉足掘鲤淀,非为个人野心,而是为了拯救更多受灾百姓,以尽上一份绵力。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某家济民之心,天地可表啊!”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好有道理的样子...”剑无烟听得一愣,居然真的陷入了沉思。

    小妮子还是愣了点,叫哥给忽悠住了吧,崇拜哥吧,纪泽正自得意,忽有一名探哨军卒匆匆前来禀道:“大人,北方有群人直奔我等这里而来,像是三十多护卫正在追逐一名负伤之人。”

    战马千匹事关隐秘,纪泽不愿为人所窥,他不假思索,连忙下令道:“近卫屯跟我出击拦截,左曲军卒原地看护马匹。对了,众人悉数蒙上罩衣面巾。”

    当纪泽率人迎出半里,遇上探哨所报来众的时候,他顿时乐了。因为这帮人他见过,就在几日前的容城,正是一追一逃的范阳王府卫军与那名丐姓飞贼。只不过,此刻的丐姓飞贼远不如当日那般潇洒飘逸,却见他头发散乱,衣衫破裂,脸色苍白,最糟糕的是,他的左小腿上正插着一根羽箭,竟然被追得不及拔出。照此下去,流血不止的他,只有精疲力竭直至失手被擒一途。

    尽管看着比自己帅的男子吃瘪是件爽人心脾的事,但纪泽毕竟曾有过那么一点点武侠情结,更兼闪出了挟恩图报、收为己用的念想,于是,他扬声喝道:“丐兄弟,过来这边,兄弟我罩着你!”

    丐姓青年正处绝境,听得有人相助,也顾不得真假,立即奔着纪泽这边而来。迎面看见一大群身着黑袍,面戴黑巾的神秘人,他不由得脚步一滞。而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当口,后方一支羽箭已经带着尖啸直奔他的后心。他反应过来,立马奋力躲闪,但看其此刻的状态,想再避过此箭却是极难。

    “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纪某人也动了,只见黑雕弓一张一弛,一支羽箭业已疾射而出。羽箭擦着丐姓青年的腋下,直迎其背后来箭。却听叮的一声,两箭赫然迎头相撞,一同栽落于地,在空中残留火花点点,更引发了随行军卒们的一通喝彩。

    瞎猫碰上死耗子,这都能射中,看来丐姓飞贼理当欠某家一条命啊。纪泽手持黑雕弓,做气势磅礴状,高声喝道:“前方的朋友,这年轻人与某家颇有渊源,某家不得不救其一次,还请足下行个方便,此番暂且罢手,退出林外吧。”

    慑于纪泽这方的百多人数,追兵未敢再行上前,但仅凭两句话就想让他们退走自不甘心。方才那名放箭者,看似也是对方首领,怒声喝道:“前面的朋友,我等乃范阳王卫军,丐空空那厮盗窃大王财物,我等正拘捕于他。尔等这般阻拦,难道是要与范阳王作对,为大晋王法不容吗?”

    “呵呵呵,正因有所顾忌,某家才蒙着面巾,藏头露尾嘛。”纪泽毫无羞耻,不耐烦道,“某家虽心怀慈悲,不喜血腥,但若你等不识好歹,某家也不介意超度众生,多送几人去往黄泉。”

    “噗嗤!”剑无烟失笑出声,一众近卫惭愧低头,趁机窜入血旗阵中的丐姓青年更是一个踉跄直接栽倒。那名卫军首领则气结无语,怎奈形势比人强,却也发作不得。

    良久,那卫军首领妥协一步,沉声道:“那厮偷了我家大王的要紧之物,若不归还,我等回去也是一个死字。是以,还请这位朋友令其交出,我等就此罢手。否则,我等纵然不敌你等,今日也少不得血溅此地了。”

    纪泽一愕,旋即从中感觉出一股浓浓的坑瘪气息。范阳王卫军从范阳追寻数百里,跨郡跨州至此,不依不饶,所追之物岂能是寻常财物,自家不会莫名卷入什么政治漩涡吧。他顿时心生退意,兼而对方皆为好手,己方在林中非但不能全数留下对方,恐怕还将不乏伤亡,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妥协道:“是何物事,我让他还你便是。”

    卫军首领稍一犹豫,说到:“一封书信!”

    果然坑瘪!纪泽心中暗骂,口中却道:“一封破信而已,至于嘛,我让他还你便是。”

    退入阵中,只见那丐姓青年已经倚靠一棵大树,有近卫在帮其料理伤势。令纪泽下巴掉地的是,剑无烟此刻正于丐姓青年一丈开外,悠悠然往复踱步,口中不时还啧啧有声。那厮倒是硬气,伤口剧痛之下虽然额头冒汗,却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不忘整理自己的衣装发型,再显帅哥本色,分明习惯了女子围观。

    一脑门黑线,纪泽没好气道:“喂喂,看什么呢,这么带劲?”

    “听说这厮是有名的风流种子,祸害无穷江湖少女,什么燕山双娇为了他反目成仇,金陵八艳为了他争风吃醋,倾城三秀更是为了他叛出师门。”盯着丐姓青年那张嘴角微翘的俊脸,剑无烟摇头啧啧,不无疑惑道,“其实细看也不咋样嘛,眼角有点吊,牙齿并不齐,鼻毛也不剪剪,真不知那些丫头咋想的,紧俏商品吗?盲目跟风吗?”

    本还一脸装逼的丐姓青年立马垮下脸来,纪泽则心情大畅,中二女侠果然与众不同啊。没再听剑无烟闹腾,纪泽看向丐姓青年道:“丐空空是吧,人家说你偷了他们一封信,你这就还给他们吧,大家也好两便,打打杀杀多不好。”

    “足下可知那信是何内容?那可是东海王写与范阳王之密书,东海王祸国殃民,权欲熏心,河北大战方歇,便欲再起战事,竟以豫州刺史之位私相授受,诱惑现任豫州都督、范阳王司马虓随之共讨河间王,迎帝还洛。”丐空空听得此言,顿时面露愤慨,痛心疾首道,“年关之际,范阳王回封国谋事,丐某碰巧窃得此信,初始还不以为意,但范阳卫军如此不舍,可见范阳王要紧此事,显已动了心思。眼见大战又起,丐某怎忍黎民受苦,是以欲将此信交与现任豫州刺史刘乔,令此事公之于众,令天下悠悠众口共斥东海王等,或可消弭战祸啊。”

    《资治通鉴》有载:“八月,辛丑,大赦。司空越以琅邪王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睿请王导为司马,委以军事。越帅甲士三万,西屯萧县,范阳王虓自许屯于荥阳。越承制以豫州刺史刘乔为冀州刺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发兵拒之。”

    纪泽虽不确知本该发生在半年后的豫州战事,便是关西关东最终决战的开端,却也知晓如今的大晋,除了素来自封的江南以及辽东偏远的平州,关东地区仅余荆州与豫州两地因去年征剿张昌叛乱不曾加入关东阵营,甚或略有偏向于关西一系。司马越的关东阵营若想覆灭关西阵营,独揽朝权,横亘中原的豫州必须率先掌控,既然如此,踢开骑墙观望的刘乔势在必得,不用看信,他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豫州的都督刺史之争,已是关系西晋整体政局的大事,阳谋多过阴谋,背后有着诸多利益诉求,岂是几句呼吁所能影响?纪泽也相信,刘乔不会对此一无所察,丐空空即便将信送至刘乔手中,也不可能影响大局,充其量就是让刘乔更多一份准备,让豫州之战更添烈度而已。甚至,考虑到司马越是八王之乱的最后赢家,丐空空的螳臂当车只是徒增内耗,反而对大晋有害无益。

    顷刻之间,纪泽已经想清其中利弊,不由劝解丐空空道:“丐少侠仁义之心令人敬佩,只是,关东关西两大阵营各有拥趸,为求利益必有一战,差别唯在时间与烈度而已。此番你虽披肝沥胆,却于大局毫无裨益,若你与刘乔并非故交,不妨放手此事,于己于人皆善。”

    “足下何出此言!大丈夫立于世间,有可为有不可为,事关千万百姓,纵然此事渺茫,丐某也将奋不顾身!”听得纪泽有放手之意,丐空空非但不理解,反而怒发贲张,毅然决然道,“足下若是不愿卷入其中,大可自行离去,救命之恩丐某日后自有厚报;但若想让丐某交出书信,却仅能取自丐某尸体!”

    “好!说得好!侠义在前,迎难而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江湖儿女正该如此!”不待纪泽再行劝说,一旁的剑无烟已经两眼放光的赞道,“某这才明白,你是如何引得众多美女倾心了...”

    中二!愤青!一对中二愤青!纪泽头疼不已,斜睨剑无烟,他不无埋怨道:“喂喂,与东海王对着干,你到底是哪边的?”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能消弭兵灾,某纵死也不敢稍辞!”剑无烟决然道,“我知你本心纯良,此事可不能袖手旁观!”

    被这小妮子拿自己的话给堵回来了,纪泽气结,地位不同,信息面不同,他们侠义之心固然可佩,却不能理解士族子弟轻易明白的政事!再瞟眼左近近卫军卒,无不对丐空空投以赞许敬佩。暗叹真理果然仅在少数人之手,他瞬间犹豫,左右丐空空此举难撼大局,于自家影响寥寥,那范阳王即便知道自家曾经小小插手此事,谅他也拿自家无甚办法,那他纪某人又何必与众人过不去呢,不妨也跟着侠义一把吧。

    本就不以为甚的纪泽索性转变态度,顺应人心,展现仁义。却听他朗声笑道:“久闻丐兄弟侠义为怀,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好,丐兄弟这般好汉,某家也不缺豪气,今日便护你一程!某送你快马三匹,你只管就此南去,追兵自有某家替你挡上一挡!”

    语罢,纪泽再度回到对峙阵前,大义凛然道:“对面军卒听了,某曾欠丐空空一个人情,业已答应替其挡住此路,你等若欲追他,另寻他途吧...”

第一百三十七回 钱粮之扰

    永兴二年,正月十三,酉时,晴,雄鹰寨。

    历经大半月,为祸千余里,纪泽一行终于在元宵之前溜回太行,重返雄鹰寨。两日前那晚,范阳王卫军慑于双方兵力悬殊,并未真敢与血旗营动手,在有探哨发现丐空空已经驱马南下之后,留下句狠话便匆匆绕路追去,纪泽也无意徒增仇恨乃至伤损,就此各走各路。当然,为避对方留人追踪,纪某人少不了又一番佯动绕道。

    “纪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溜出去这么久都做什么了,也不带上我!给我带好东西回来没?看你又瘦了一圈,一定很辛苦吧?”飞鹰岭下,早有闻讯迎出的大票人群,赵雪第一个冲上前来,执着纪泽的衣袖问个不停,脸上在笑,眼圈却已红了。

    纪泽心中一阵温暖,因为雄鹰寨这一容身之所,因为寨民们的自发欢迎,也为赵雪的真情流露。他发自内心的欢喜,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根精致玉簪递给赵雪,一边丢了把镶金匕首给其后的李农,口中则呵呵笑道:“翻了个年,你二人都长高了,雪儿也更漂亮了。下次出去,大哥一定带上你。”

    “喂喂,二姐,我还矗在这呢,这么高大威猛,显眼夺目,你怎的视而不见,只知向大哥问长问短?可不兴区别对待啊!”纪泽身后,纪铁一脸郁闷,瓮声瓮气道。

    赵雪还就区别对待了,只见她杏眼一瞪,娇声叱道:“黑炭头,早看见你了,就你话多...”

    说笑之间,纪泽与孙鹏、吴兰等人一一问好,更向众人介绍了入山队伍中的一人:“诸位,我来引荐一下,这位便是张宾张孟孙,前任中丘王卫军都督,乃纪某此番专程请来的中丘大才,相助我等西出抗匈,日后我等还当通力合作啊。”

    为示诚意,此番入山前,纪泽专程进入中丘城将张宾接来。而张宾果然不愧“谦虚谨慎、开襟下士”的史评,却见他笑容和煦,举止得体,在纪泽介绍下与一众血旗要员一一见礼,含蓄而不乏热情,有礼却不显疏远,相比一众底层出身的血旗要员,委实更具大家风范,但又绝不令人反感,竟似轻松便融入了群体之中,直令纪泽等有心人啧啧称奇。

    孩童嬉笑玩闹,四处炊烟袅袅,纪泽一路进入山寨,不时有寨民在道边向他致意问好,令他倍感亲切。大半月不见,雄鹰寨给他的最大感觉就是更多了一份生气。倒非因为人更多了,而是相比年前初建阶段,如今一切步入正轨,且投入司马腾旗下令得山寨商贸便通,物资丰富,更带来了一份安居乐业的气息。

    “民风淳朴,喜由心出,环境整洁,更显奋发向上,宾已许久不见这等场景。不想将军治民也如此得法,无怪乎百姓对将军爱戴有加,宾委实佩服,呵呵。”纪泽身边,首次入寨的张宾颇有感触,不无称赞道。

    纪泽听得愉悦,难得谦虚一把:“孟孙兄过誉了,过誉了,什么得法不得法,纪某一介武夫而已,哪懂什么治民,仅知以诚待民,将心比心,平等相处,尽量维护,视举寨军民为兄弟姐妹,他们自也视纪某如亲人了,呵呵。”

    “将心比心,平等相处...”张宾口中喃喃,目光复杂,却是沉默不语。

    这时,路边出现一架独轮手推车,其上是一堆木柴,纪泽下意识看了看四下的炊烟,再看看岭外明显稀疏了的树林,不由眉头一皱。年前伐木建房,如今日日烧柴,山脚还有大炼钢铁,人口聚集带来的相关问题已经有所体现。

    在迎接众人中寻了一圈,纪泽叫过一旁的赵雪问道:“雪儿,记得腊月之初,我便交代过寻找煤炭,你可知此事有否眉目?对了尹署掾与李工曹怎的不在?”

    “纪哥哥说的是那种黑石吧,还真巧了,前几日流民在西方二十里外建寨伐木时,发现大量黑色石头,面有纹理,颇似哥哥所言之煤炭,但因有人说此石有毒,我等却是不曾采掘,仅取了些许回来,以待哥哥决断。”赵雪想了想,不确定道,“至于尹署掾与李工曹,皆在西方山里指挥流民建寨,业已遣飞鹰知会了。”

    听得有了类似煤炭的黑石,纪泽眼前一亮,但听得流民二字,他旋即又垮下脸来。深吸了一口气,他鼓足勇气问赵雪道:“雪儿,你是户曹史,你,你告诉为兄,咱们迄今究竟有多少人口了?”

    “纪哥哥,我,我本想明日再说的,既然你问了,那我便说了,你一定要挺住。”赵雪脸色一垮,踌躇半晌才咬牙道,“目,目前,人,人口已有,已有两万...纪哥哥,你打什么趔趄,走路小心点。对了,我还没说完呢,是两万七千...纪哥哥,你怎么摔跤了,定是路上太累了吧...”

    次日上午,聚义厅,纪泽召集军民各曹各屯以上的一应高层举行会议,第一主题便是流民涌入带来的钱粮问题。纪泽眼带血丝,故作平静道:“如今雄鹰寨已有两万七千百姓,尽管年后投奔人数业已大减,预计短期也将达到三万人。我等之前所设寨民待遇是以八千人数而定,标准偏高,以我雄鹰寨钱粮收支,目前根本无法维系。钱粮问题暂且压后,如何维持内部稳定,本将之前虽有所布置,但犹恐不足,还请各位各抒己见,不吝献策!”

    会场一阵沉寂,众人多面露难色,良久,今晨方从深山返回的尹铜道:“按将军之前命令,新收百姓皆往西方深山安置。那里人迹罕至,既无官军,也无贼匪,是以属下以为,不必似雄鹰寨这般考虑安全因素,过于集中居住,而当选择水土稍丰处分散安置,以便采集狩猎与农牧生产,尽量自给,也免聚集生乱。”

    “好,尹署掾言之有理,用心了,便照此办理,但需设立烽火台与民兵联防等,以预防诸多不测。”纪泽赞许的点点头,将之记下,旋即续道,“各位请继续。”

    “诸位三缄其口,宾不才,献一小策,还请各位参详。”片刻冷场之后,张宾笑着开口道,“钱粮有限,人人均分则人人穷困,宾以为山寨当以年前将军下达流民特别令之期为界,划分寨民等级,譬如正民与备民两等。普通备民须得五至十年方可自行转为正民,文武出众抑或耕战立功的备民亦可提前转为正民。如是,正民当不足一万,可维系既有待遇,备民保证基本温饱则可,山寨当能承担。”

    纪泽眼睛一亮,不愧是玩惯了三六九等划分的士族,张宾这是对之前流民政策的一个完善,看来年节期间他没少花心思琢磨。按照时间界限划分正民备民,恰似后世耳熟能详的“一刀切”,纵有牢骚不断,却能令人不得不服。而且,只要熬够时间,人人皆可转正,便少自暴自弃甚或愤然生乱。有此政策,山寨内部稳定当可无忧了。

    扫视在场众人,也皆面露赞许,想必近来他们已被流民管理问题搞得焦头烂额。轻松一笑,纪泽赞道:“孟孙兄果然大才,此策可非小策,而是关系本寨长远稳定的重要政略,堪称解了我等肘腋之患啊。”

    想了想,纪泽正容道:“本将再就此补充几点。其一,寻常备民若无劣迹,转正期限三年即可,入伍战兵一年即可,军功、技术创新、生产先进皆可累功缩短期限甚至直接转正。其二,备民薪俸收入为正民一半,立功赏恤、孩童教育与特困补助不在此列。其三,战兵伍长、教书先生、署曹属员、匠师级工匠,等等以上的人才可以直接成为正民。还请户曹史牵头此事,形成规章晓谕众人。”

    “有此一策,孟孙兄之才诸位业已了解一二。本将在此任命孟孙兄为我血旗营行军司马,暂代参军署掾,统筹抗匈备战事宜,并暂兼流民安置令史一职。”趁热打铁,纪泽正式宣布道。当然,这些任命事先已与张宾以及智囊团通过气。

    会场一片议论,张宾这是一步登天,直接便成了血旗营的绝对高层,纵然从纪泽之前对其的态度中已有预测,众人仍不免表情各异。当然,纪泽的威信在此,张宾的表现也算到位,随着纪泽的鼓掌,大家皆鼓掌庆贺,只不知仍在家乡探亲的马涛如何安置了。而张宾自是谢礼不提。

    结束任命,纪泽道:“吃不饱肚子,绵羊也将成为豺狼,是以,钱粮开源才是真正解决人口暴增之根本。钱仓曹,胡商曹,目前山寨钱粮状况如何,你二人先给大伙儿通个气吧。”

    钱惠不无忧虑道:“年前诸般建设与商会铺开所费颇巨,耗资近三千万五铢钱,如今尚有余额约合两千万。算上商会零星购粮,尚有余粮约一万四千石。按三万人正备民制度,仅够维持两月基本消耗。银钱还好,雄鹰楼与百果酿已可支应,但缺粮势态严峻。目前,山外米价已达斗米两百小钱,按标准五铢钱计,约合每石千钱,且持粮豪族与商家惜售,大量购买根本有价无市。”

    胡宝接着道:“商会目前主要收入来自赵郡、中丘与魏郡三地的雄鹰楼,首月盈利预计一千二百万钱,其中百果酿便占了过半。呵呵,属下有一提议还请大人斟酌,如今百果酿远远供不应求,甚至因为短货出现纠纷,但山寨严控粮食酿酒,属下以为,日后百果酿销售可以一半收钱,一半收粮,但请大人容许所得粮食留出部分给商会,用于更多酿酒。”

    “好主意!果然群策群力出妙招啊,此法一举两便,胡商曹用心了。”纪泽双目放光,一脸嘉许道,“河北缺粮不假,但世家大族与豪商巨贾目前却仍不缺,仅是囤积居奇而已,此法倒是可以掏出些许存粮。当然,这仅是权宜之计,河北日后缺粮还将加剧,酒坊必须尽早设于江南。”

    略一沉吟,纪泽果断道:“战争、流民、破坏、缺粮,此乃恶性循环,河北之地难逃此局,直至豪族巨贾同样匮粮,粮价只会一涨再涨。如今,赵魏几郡缺粮,但冀州东部与幽州仍有大量粮食。我等不必吝惜钱财,大可提高三成乃至五成价格收购粮食,以解燃眉之急,甚至力所能及下加以储备,想来当会有人愿意赶着为我等送粮。”

    见众人面面相觑,更有心疼之色,纪泽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打开封口,各倒出两个拇指大的颗粒,二者皆棱角分明,晶莹剔透,状如水晶,仅一个无色,一个带紫,甚为好看。然后,纪泽将瓷瓶分传,自己则张开血盆大口将两枚颗粒吞下,嘎嘣嘎嘣咀嚼起来,还一脸享受之色。这种颗粒,正是纪泽迫于流民压力,昨晚按照前生中学物理知识,连夜给捣鼓出来的冰糖。

    待得众人品尝一圈,皆赞不绝口之后,纪泽这才笑道:“此物名为冰糖,成本低廉,制法简易,可如百果酿一般,作为奢侈品高价稀售,也算为雄鹰楼再添一项财源。而且,明日小牛山较武大会与黑市开张同步举行,必可吸引大量人员涌来,届时兵甲生意也将正式开张。日后,纪某还将逐步推出其他低本暴利、高附加值的商货,并鼓励寨民们踊跃拓展创新,如此多财源,我等何必拘于银钱?”

    众人听得一阵兴奋,纪泽却是拉回正题,他正色道:“粮食始终是个大问题,或许今年尚能支持,但随着河北进一步匮粮,山寨必将再陷粮食危机。是以,我等除了尽量垦荒耕牧,眼光还当跳出河北这潭死水,设法打通远地购粮甚至江南购粮的运输渠道。”

    “大人,这,这也太,太夸张了吧。纵然大人对时局判断无误,可我等意欲千里运粮,官卡、贼匪不说,人吃马嚼损耗下来,发粮十平,所余者不足两三平,这咋搞啊?”尹铜忍不住叫道,他的质疑显也写在会场所有人的脸上。唯有略知纪某人曲线兴邦这一宏图的张宾,目光闪烁间颇带好奇。

    “呵呵,哪来的马嚼,纪某是要走水道,河运加海运,正常损耗一二平足矣。为了生存,这一目标将是抗匈之外,我等日后最大的工作重点。”纪泽淡淡一笑,说出令在座所有人震惊的消息,“纪某此行已在掘鲤淀另设水军别部,山寨务必尽快派遣军政人员前去支援。当然,此事暂将列为血旗营机密...”

第一百三十八回 张宾献策

    处理了钱粮为主的一应民政事务,并在高层间宣布另设白洋营寨的扩张消息,在一片振奋中,纪泽结束了军政会议。继而,他携一干屯曹级以上军务高层,又汇集于军司堂。军事会议的第一项便是纪某人拿出的扩军计划,三万源自流民的百姓,将有至少八千青壮。乱世之际军事为上,选出近半人手入伍,纪某人可不嫌多。

    从去年末幽州征剿军败走迄今已有两月时间,血旗营一直优胜劣汰,稳健扩编,严格整训,如今已扩增了七八百合格新兵,令左中右三曲的战兵主力达到近两千人,已拥有了每曲两屯十队的满编配置。且各屯曲皆已完成正规化编制,组建了完善的伺候、勤卫、号令、功曹、医疗、伙食等附属系统,每曲官兵定额满员六百五十人。

    今次扩军,近卫将升格为曲,下设陌刀、特战、教导与亲卫四个屯,各屯皆两队编制,人员将从全寨全军乃至较武大会中优选。其中,陌刀屯用于步战硬抗骑兵,特战屯用于侦查、潜入、破坏等特种作战,教导屯兼负军校与近卫之职,亲卫则兼负旗牌传令与贴身护卫之职,特战与亲卫两屯将常备马匹。

    因为纪泽带回大量马匹,今番血旗营将把骑兵屯从左曲划出,配以并州流民中新招一屯骑兵,成立全骑兵的前曲。而原本的左中右三曲将再行超编一个屯,至三屯编制。当然,新增各屯将以新兵为主,既有各屯除了少量的抽调拔擢,自将保持成型编制。

    此外,鉴于女兵在勤务、医疗乃至暗战方面的优势,血旗营将为女兵设立独立的木兰营别部,自行设置预备辅兵、战兵乃至精锐,也为其他部门与队伍输送女兵人才。其暂为曲一级编制,由梅倩任别部司马。而预备屯也水涨船高,将升格为曲一级编制。

    人手富裕之下,参军署自然也将扩增,不算暗影明镜,功曹、法曹、仓曹、铠曹所对应的文工军乐团、宪兵、仓管兵、军械兵皆将设为一屯两个队的规模。而一度被并入仓曹之下的医曹也再次升格为参军署第七个曹衙,医护营也籍此被提升为屯一级部门。

    “如是下来,撇开木兰营别部不计,此轮扩编将令血旗营正式战兵,含参军署,共达四千余人。纪某计划于月底前完成初步整编,三月底必须拥有初步战力。”宣布完整编计划,纪泽肃容道,“纪某知道这等要求对诸位颇有难度,但局势恶劣,西出抗匈势在必行,我血旗营只能跑步发展,尽快壮大,才能安然立于太行。”

    扩军素来是军头们的最爱,却也是后勤者的悲哀。仓曹史钱惠可不管纪某人的大话套话,急声抗辩道:“队伍扩编一倍,尽管兵械可以自产,但许多兵械原料,乃至服装鞋帽用料,仍需立即大量外购,还有基本薪俸伙费也将翻倍,银钱真的不足周转啊。要不,配属军卒的福利适当压缩些吧,譬如军服、绸衣、军靴,还有皂角、毛巾等等,那么多实在太浪费了。”

    血旗营分有四季军服,每季一人两套,还配备鞋袜内衣,甚至除了军装口粮,连士兵们洗漱用的毛巾、脸盆、牙刷、牙粉、皂角,乃至水桶饭盆,都是一套套统一配发。这是纪泽年前大整军时定下的制度,这个制度一直让钱惠这位女管家不满。在她看来,血旗营的这些士兵福利简直太过夸张,已经不是浪费,而是奢侈了,这里便借机拿出来一道说事。

    “钱仓曹所言甚是,纪某定会考虑银钱之事,但此番纪某自有办法,且不必担心。”纪泽含笑点头,却死不悔改,他目光闪烁,淡然敷衍道。

    军队是神圣的,军人的荣誉感不是光凭口号喊出来的,那是要用各种优越待遇养出来的。若把军人搞成叫花子,又如何指望他们保家卫国,舍命拼杀?钱惠这是保守财主的心态,一见财去的快了便想节流,但对纪泽来说,钱该花还得花,不够就得赚,而不是想着怎么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至于此番他能有什么办法,无非盯上了雄鹰钱庄中的存款而已,昨晚他专门问过赵雪,如今可有三千多万呢。

    按下葫芦起了瓢,铠曹史王铁锤面色更苦,就欲继钱惠之后出言抗辩,纪泽却是抢先道:“雄鹰兵工应当再度扩招人手,工匠也当加紧培训,流水作业则需大力推广细化...”

    “得,得,得,大人所言卑下知晓,定不敢忘!”王铁锤却是毫不相让的打断了纪泽,连珠炮道,“就知道大人会说这些,没错,刀枪箭匕用的是铁与木材,俺们累死累活定给赶工出来,可弓甲盾的制作需要牛角皮筋,原料何来?况且,一张复合弓制作耗时一年,长则三年,之前全凭缴获勉强配齐,如今如何配备?还有甲也是一样,皮甲缴获不足应付,藤甲工期太长,总不能指望我等打制数千套铁甲吧?”

    纪泽一脑门黑线,倒也不会发飙,他揉揉太阳穴,叹道:“这样,原料问题再想办法,黑市、贿买、劫掠皆可,尽量解决。弓的问题我另有设想,或可部分替代,你我回头再行细说。至于盔甲,便尽量打制铁甲,不足者用欠火候的劣质藤甲代替,权当用一次便报废就是,左右人手富裕,便发动百姓们采藤编甲,大量生产吧。”

    这时,李良出言道:“大人,良倒有一策,既然百果酿能用粮食结算,我等销售兵械,为何不可凭借原料结算,多给些优惠加以鼓励,当可解决部分。”

    “呵呵,果然办法比困难多啊。”纪泽含笑点头,无耻调侃道,“我刚想到这个主意,便被你抢先说了。”

    一片嘿笑中,张宾拱手道:“将军,宾在中丘尚还有些交际,中丘王卫军当有近五百套闲置弓甲,只要出钱,宾便能将之运来山寨。”

    五百套虽然不足,但也解决了部分问题,纪泽闻言喜道:“好,那就有劳孟孙兄了。当然,若有兽筋皮角之类的紧缺材料,也请尽量一道买来,不必拘泥价格,钱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暂先揭过了后勤问题,纪泽看向钱波道:“玄长,西向探路进展如何?所探区域可够安置流民?”

    钱波略显忐忑,讪然行礼道:“禀大人,因积雪未化,探路艰难,迄今右曲仅西向深入了五十里。如今为了安置流民,经众人商议,暂先停了西向,而正改为南北拓展。进度有所迟缓,还请大人治罪。”

    纪泽笑着摆手道:“无妨,皆出公心,也未误事,何罪之有?”

    这时,纪泽余光瞥见张宾嘴角微动,似有话说,便笑道:“孟孙兄,有话直言便是,我血旗营讲究实干,平素并没那么多规矩。”

    张宾一笑,眼中闪过自信,却是不动声色道:“宾有一想法,将军既为拓展领域而向深山探索,为何不索性一路向西,直接贯通太行直至并州一侧。届时将军西出抗匈,便无需途经井陉关口,非但省了可能源自并州军的诸多麻烦,还可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呢。”

    会场众人一片沉寂,却非张宾设想的震撼钦佩,而是一个个面色古怪,更有如李良者嘴挂讥嘲。还是陈齐最知团结,他呵呵憨笑道:“张司马或许不知,早在一个多月前,也是此处,你方才所言之内容,将军大人已经说过一遍。我等西向探路,固然为了拓展空间,却也是为了西出偷袭匈奴啊。”

    张宾顿觉面上发热,这条计策可是他在年关期间仔细琢磨出来的“入山三策”之一。他虽待人和善,心底却是极为高傲与自负的,否则也不会放出狂语“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尽管入山前他仅是抱着先看看再说的想法,尚未决定投效血旗营与纪泽,但也准备了三条计策以待适时送出,至少不能丢份嘛。岂料人家纪泽早就想到并开始实施了,他还自以为得计,怎不窘迫尴尬?

    “哈哈哈,孟孙兄,纪某本欲在此与你分说此事,具体事务还需你这行军司马居中筹措呢,不想你已先一步提出,你我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哈!”纪泽的朗笑打破了厅内的尴尬,他不无解围道,“昔日纪某可是一路从黑风寨琢磨到了雄鹰寨,这才想到这一办法,孟孙兄却能片刻明悟,委实更胜一筹啊。”

    “哪里哪里,将军过誉,是宾献丑了,宾可不敢与大人相提并论,呵呵...”张宾讪笑着敷衍两句,算是揭过了此节。但他心中却已翻江倒海,纪泽的眼光与执行力委实令他震撼甚至自愧不如。

    想想纪泽年前与他交谈时才决定的曲线兴邦,转过年来便已在掘鲤淀抢下地盘办起了水军;想想自家琢磨一个年关才拿出的三策之一,纪泽早在有意投靠司马腾时便已开始执行;再想想血旗营与雄鹰寨仅三月发展便拥有的蓬勃生机,以及举寨上下对纪泽的拥戴,不由的,张宾对纪泽与血旗营更加看重了。他却不知自己比错了方向,穿越人士的眼光自然杠杠的,而后世都市人的效率节奏想慢也难啊!

    心态起了变化,张宾也就不再藏着掖着,预备的入山三策已献其二,第三条也拿出来吧,总得把脸搬回来呀。于是,待军议结束之际,他凑近纪泽道:“宾另有一策,或可解决粮食问题,但事涉军事绝密...”

    见张宾示意厅中众人,纪泽知其意思,便留下三名军候与李良吴兰几人。等余人散去,他郑重道:“这里皆为我血旗核心,孟孙兄有何妙策,但说无妨。”

    “其实,此策说来也很简单,既然将军有意横穿太行偷袭匈奴,宾建议,将首战地选在这里,此事若成,山寨粮荒可解。”张宾淡淡一笑,行至墙边,手指点向地图某处,颇一副指点江山的风姿。其实,张宾此刻心中正暗骂自己,干嘛要装逼,干嘛对这帮泥腿子还要刻意装逼?表现争宠吗?受刺激了吗?士人风范呢?平常心呢?

    上党黎亭!纪泽一愕,旋即目光大炽。他虽对西晋历史知之不详,却也略知黎亭是刘渊汉国的一处都城,后世据说还有所谓的皇城遗迹。而刘渊之所以移都与此,主要原因则是这里有着西晋的一处邸阁,也即朝廷大型储备粮仓,存粮至少十数万石!

    《资治通鉴》有载:“是岁,离石大饥,汉王渊徙屯黎亭,就邸阁谷;留太尉宏守离石,使大司农卜豫运粮以给之。”

    血旗高层没少揣摩并州战事,对黎亭邸阁自不陌生。李良立马提出异议道:“黎亭属上党郡,如今尚在朝廷手中,我军临时就食或可,难道还能公然劫粮运回山寨吗,岂非与并州军乃至朝廷撕破脸?”

    张宾淡淡笑道:“现在归属朝廷不假,但三月后我军入并之时,怕已归属匈奴了。那时血旗营夺粮,可与朝廷抑或并州军无关。”

    霍然惊悟,吴兰不无敬佩的看了张宾一眼,点头道:“并州军腊月大败,龟缩不出。而并州缺粮久矣,我若是刘渊,定会集结兵力,尽早拿下邸阁夺粮。孟孙兄料敌机先,兰不及也。”

    孙鹏笑道:“其实,即使邸阁彼时仍在朝廷手中,我等也可冒名去抢嘛。有粮在手,自守无虞,司马腾自顾不暇,便是知晓又能奈我何?终不过不了了之而已。”

    “介成所言甚善,为了十数万粮食,纪某跟谁都敢动刀。之前我等确是眼光拘泥了,幸得孟孙兄及时出谋提点,这黎亭终归难免落入匈奴之手,不论届时归属于谁,我等抢定了!”纪泽没再犹豫,断然道:“此乃一步大棋,须得全力筹划。邸阁必将防御森严,如何取下?而且,十数万石粮食绝非小数目,便是我等拿下邸阁,在敌军大举反扑之前,如何将之运入山中更是难题。暗影即刻遣人打探黎亭,尤其是河流水运...”

第一百三十九回 强弓硬弩

    雄鹰中寨,精品兵工坊,器械分部某工房,几个人正在调试着一架奇怪的床弩样机。为首之人年近五十,头发灰白,身材微佝,一脸沧桑,却是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极为专注甚至不乏痴迷的盯着眼前器械。此人叫公输逸,原并州西河郡的官坊大匠,去年底随流民大潮落难赵郡的时候,被血旗营招入雄鹰兵工,却是凭借自身技艺,轻易稳坐了器械分部首席匠师的交椅。

    公输逸正在主持调试的,是纪某人两月前便交给雄鹰兵工的一项旨在绕开原材料稀缺难题的床弩构想,实为纪泽抄袭古希腊的一项战争器械——扭力弩炮。由狄俄尼索斯工匠们发明的这种弩炮,首次采用了力学研究的成果--扭力弹簧。即利用两束张紧的马鬃、皮绳或动物肌腱产生的扭力做为动力,驱动弩臂带动弓弦抛射弹丸或箭石。

    公元前399年,希腊塞拉古城帮的狄俄尼索斯面对迦太基人的武力威胁。迦太基人悍不畏死,战力很强,希腊人根本不是对手,只得困守城池,更已资源匮乏。幸好,此时诞生了战争史上第一具扭力弹簧弩炮,正是依靠这种扭力弹簧弩炮,希腊人成功的打败了迦太基人的进攻,取得了最后胜利。

    细看这架弩炮,的确构造精巧。它带有坚固可旋转的支架,主梁置于支架之上,前端两侧装有扭力弹簧组,每个弹簧组带动一只弩臂,弩臂末端连接弓弦。横梁上侧带着燕尾长槽,一个带长导轨的滑块可沿长槽前后滑动,滑块的后断装着一套精巧的击发机构。横梁末端装有绞盘,使用者可扳动手柄,或拖曳绳索,使滑块移动。当弓弦向后拉开并被击发机构琐定,武器就处在待发状态。

    神情专注的公输逸不曾注意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两人。一个略显不自然的,是主司器械分部的郑管事,而另一个目光炽热的,则是结束一应军政会议,第一时间出现于此的纪泽。细观良久,纪泽这才忍不住赞道:“啧啧啧,好手工,好精巧,好酷炫,这该就是器械组试制的扭力弩炮吧?哈哈哈,仅凭原理概念,竟然真能做出,还这么快,真不愧为公输后人,我雄鹰兵工再无器械短板啊。”

    无怪纪泽惊叹,这项据称来自他纪某人“呕心沥血”方有所得的设想,还是他初时与配重式抛石机一道提交给铠曹的,结果结构简单的抛石机被王铁锤直接捣鼓出来了,但扭力弩炮却因结构复杂,器械技术薄弱的雄鹰兵工对之却一直不曾突破,甚至此事都被纪某人自己给遗忘了。而今公输逸一出手便将之搞定,足见其才。

    不过,纪泽的善意吹捧并未得到正面反馈,反而招致了公输逸的呵斥:“你是何人,擅闯重地,还肆意喧哗,快些出去。郑管事,我不是说过,调制期间闲人不得打搅的嘛!”

    某家仅是穿着便装,看起来就很闲的样子吗?纪泽郁闷,自有郑管事斥道:“老公输,这是将军大人,还是这套器械的最初设想者,怎是闲人?您老还不过来赔罪!”

    那公输逸听得纪泽的身份,先是一惊,后又听得扭力弩炮出自纪泽的设想,跟着一喜,笑容却是真诚了许多。却见他上前冲纪泽长身一揖,语态恭敬道:“大人能够有此设想,令老朽感佩不已,方才却是失礼了。想来大人必是此道高手,老朽有些细节疑难,还望向大人请教。”

    “不必拘礼,说来确是纪某打扰了公输匠师,呵呵。此番并州流民涌入,虽令我等压力甚巨,却也给山寨带来了诸多人才,公输匠师正是人才中的人才啊!”有求于人,纪某人的笑容向来和煦,吹捧更毫不吝惜,“先不忙探讨细节,纪某也有一问,这台扭力弩炮能否小型化,制为射程两百步开外的单兵强弩,通过脚踏甚或杠杆滑轮上弦?”

    方才看到这架扭力弩炮样机的第一眼,纪泽便觉其颇似前生电游中十字弩的放大版,从而令他在刚才那一刻,想到了单兵强弩的生产可能。之前与石勒的骑射追逐战,令他深切感受到自家军卒的骑射不精,从而迫切希望捣鼓出单兵远程弓弩以挽回劣势,有了想法自要一问。

    面对纪泽的灼灼目光,公输逸颇为谨慎,盯着那台样机一阵思索,最终才点头道:“能,但因构件过多,难免笨重,且容易损坏。”

    “好!能做就好!先解决有无问题,其余缺点可以逐步改善嘛。哈哈哈,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纪泽大喜,难掩激动道,“只要有了单兵强弩,我血旗营西出抗匈,便不必担忧敌方骑射了,是以,器械分部务必全力以赴,研制并批产单兵强弩。”

    其实,来自西方的扭力弩炮,真正吸引纪泽的不是它的作战性能多好,而是它依靠扭力而非拉力,从而令它的制作不需优质兽筋等难以获取的上品管制材料,仅用马鬃皮绳等易得材料便可。这一点,对于大型床弩与单兵强弩同样适用。如今,一份几被忘记的床弩设想,他纪某人也仅知些皮毛,竟在公输逸手下开花结果,令床弩成功绕过了原材料短缺这一难点,甚至举一反三至单兵强弩,他怎不兴奋?

    既然有了高手,那就要压榨,纪泽眼睛一转,立即问道:“公输匠师,不知您老能否制作袖弩与诸葛连弩?”

    公输逸一愕,说到:“袖弩简单,毫无问题。诸葛连弩就难了,老朽虽曾听说过,往日闲空之时也曾试制,却因不得法,一连五发下射程仅有二十步。”

    “着啊,特殊的要紧场合足以一用!先解决有无问题,再慢慢改进缺点嘛。”纪泽更喜,立即鼓励道,“您老不妨先做出样品,纪某也算有些心得,届时我等可以再行商议嘛。”

    好一番开心,纪泽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如今雄鹰兵工主要分为铁器、护具与器械三个生产分部,弓弩抛石等器械皆归器械分部研制,而纪泽今次则是为了一款替代型长弓的研制而来。只是,看着眼前扭力床弩的精巧,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拿出自家的设计图样了,太劣太简易,都是工期材料惹的祸啊。

    干咳两声,纪泽还是硬着头皮拿出图样,对公输逸与郑管事解释道:“咳咳,这是纪某预想的一种远程长弓,其最大优点便是取材简易,工期够短,用麻线绑在长榆木两端,适当处理即可。此弓拉力不大却保证射程,就是射不准,只能用于步战的箭雨覆盖。他的最大特点便是弓臂很长...”

    纪泽所提的远程长弓自是借鉴英格兰长弓的劣质山寨货,借着弓臂加长的储能增加,用料低劣的远程长弓也能达到甚至超过寻常精弓的射程。果然,本待学习纪某人再一创新的公输逸看完远程长弓的说明之后,直接将图样丢给郑管事,干巴巴道:“这种远程长弓太简单,由郑管事另外寻人负责吧,当无问题。大人,我等还是再谈谈这种扭力弩炮吧...”

    好不容易逃出公输逸的技术探讨,二把刀纪泽又寻到王铁锤,与其商议了陌刀与陌刀兵所配重甲的研制。继而,他又为特战屯下达了锁子甲、飞虎爪、袖弩乃至诸葛连弩等订单。除了临时起意的诸葛连弩,这些可是他年关在外流窜时便已琢磨好的。

    交代清楚需求,纪某人深吸口气,如以往一样摆足战斗姿态,直视王铁锤道:“王铠曹,这批武器能否按时提交?还需要什么条件?”

    “没问题,这些主要都是铁器,没有材料短缺,小意思,包管按时完成。”王铁锤却是不以为意,颇为嘚瑟道,“嘿嘿,大人恐怕还不清楚吧,咱们雄鹰兵工近来可是大兴了一把,光匠师级以上匠人就多了近百,技艺不亚王某的铁匠也多了五人,嘿嘿,如今算上学徒,已有八百多能上手的啦。”

    王铁锤一改过往的叫屈诉苦,倒令纪某人很不适应,回了半天神,他这才豁然明白,近两万并州流民的涌入,带给山寨莫大压力的同时,也令山寨各方面的软实力有了莫大增长。须知这些流民不似之前冀州内战产生的底层流民,大多仅有把子力气,而是囊括了社会各层,恰如公输逸这样的精英也不乏一见。果然是祸兮福所倚呀。

    忙碌一天,傍晚时分,纪泽亲往小牛山黑市,在那里的雄鹰楼举宴招待了一批客人。这群客人有王通夏山虎邀来的匪帮使者,也有探访兵器买卖的家族代表,皆是未来黑市的主要客户。明天元宵节,是小牛山黑市开张之日,纪泽却得预先与他们沟通一番。

    百果酿酒过三巡,新式炒菜过五味,纪泽朗声笑道:“今次请各位前来饮宴,纪某一是为了尽番地主之谊,二则为了与诸位商议这小牛山自由市场之事。有些朋友已经略知大概,也有些朋友尚不清楚,纪某便在此详述一番。率先申明一点,纪某在这里不是什么将军,而是一个寨主,呵呵。”

    一片嘿笑,明眼人谁又不知血旗营的过往与处境,说是山大王还真不为过。好奇的目光中,纪泽道:“这小牛山自由市场,纪某可不想仅仅作为雄鹰寨、王家寨与摩云寨三寨销售产品之用,也希望诸位前来落户买卖。说来,诸位想必与纪某一样,有着颇多物品希望售出,也想购买一些价廉物品,但在山外却有诸多不便。是以,纪某希望与各家在此互通有无,也欢迎各家在此彼此交易,放心,纪某绝不会征税,呵呵。”

    能来小牛山谈生意的自没老实人,纪泽的黑市提议众人大多已经有所耳闻,也不乏动心者。贼匪需要销赃,也有势力喜欢便宜货,但彼此交易素来凶险,黑吃黑谁都干过或者想要干过,所以说,问题的关键就在安全保障。有名来自魏郡的武姓家老便直接问道:“敢问纪将军何以保证我等交易安全?”

    纪泽早就等着这个问题,他笑道:“纪某以血旗营声誉保证,以小牛山为中心,本军将维持五十里范围的山区秩序,包括出山的青羊山口,称禁武区,禁止任何势力在此劫掠、打斗。任何帮派、家族或个人,不论身份、立场,只要遵守交易规矩,且未有敌对本军之举,在禁武区皆受本军保护。为示诚意,小牛山自由市场便命名为太平寨。”

    禁武区的提出令众人眼前一亮,这已基本保证了交易者的安全离去。有血旗营在此镇住,一般贼匪自不敢胡来,便是官军也不敢来此缉匪,只要血旗营别监守自盗,这个黑市确够安全。可血旗营为何如此友善,又能做到言行如一吗?

    像是知晓诸人的疑惑和不信任,王通出言开解道:“此举对诸位同行大有裨益,我等三寨更将获益良多。不说我等需要买卖货物,单是作为地主经营,仓储店租、中介代理、客栈饮食乃至赌场妓院等等,只需商贸繁荣、人气旺盛,我等势必有不菲进项,甚至不亚一般打劫。是故,为了人气,我等自将竭力维护秩序,更不会傻到杀鸡取卵。”

    其实,在纪泽心里,好处可不只王通所说的那点“地主”之利。若是太平寨构想得以实现,非但雄鹰寨的产品能不动声色的售出,还能暗中发挥情报收集、人才网罗、资源整合乃至构件关系网等等纪泽自己都未想清的作用,势必进一步扩大血旗营的势力和影响。

    纪泽在算计,各家代表也在思忖,禁武区对血旗营并非难事,为了获得长久利益,血旗营应该会遵守承诺,那么太平寨这个自由黑市倒也确实可行。况且,血旗营有了这等稳定营生,自也不会动辄像是对付黑风寨那样,疯狗似的黑吃黑残害太行同道,岂非去了左近各家的一块心病?

    “呵呵,太平寨现有我等三寨共组的太平寨管委会负责运营,我等并非吃独食之人,但有交易量足够的山寨或家族愿意,我等也愿继续吸纳同道加入太平寨管委会,参与管理与分润,十家为限。”见众人没有异议,纪泽笑道,“现在,宣读一下太平寨管理协约初稿,还请各位帮助参详...”

第一百四十回 太平开市

    永兴二年,正月十五,巳时,晴,小牛山太平寨。

    小牛山,位于羊角岭以西五六里,昔日十足十的荒郊野岭,仅因数条山道在此汇集才略微为人知晓。不过,经过血旗营月余时间的建设,这里如今已是焕然一新,而它的名字,日后也将被另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取代——太平寨。

    平坦拓宽的山道,从山脚直通山腰营寨,依坡而建的礼堂,能让数百人共同就坐,因地制宜的校场,可容千人一起驻足,还有功能齐全的交易厅,耳目一新的镖师堂,引人入胜的雄鹰楼,以及客栈、餐厅、酒肆、商铺、当铺等一系列附属设施,无不显示主人的用心良苦。

    山腰寨门,披红挂彩,鼓乐阵阵,红毯铺地,门楼正中,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欢迎各届同仁莅临太平寨!”当然,一片喜庆之下,成队盔明甲亮的军卒,十数狰狞可怖的床弩,以及四处矗立的箭楼,同样表明了主人维持此间太平的决心。

    这时,山道之上,来了一对状似兄妹的年轻人,男子挺拔俊朗,女子俏丽婀娜,在络绎上山的诸人中颇显不群。伴着银铃般的笑声,却听那女子道:“哥,总算到了,这一路真不好走啊。不过,血旗军场面还挺大嘛,从山口至此一路有人接引,此寨更是热闹,若非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这里是深山老林呢。”

    “呵呵,或许这段山路也算血旗军招人的小小考验吧。”男子淡淡一笑,手指右前一块山坪道,“那里围了不少人,顺道看看吧。”

    二人凑近,却见人群中是一块石碑,其上挂有一张告示,抬头为“太平寨管理协约”,一名青衫文员正当众朗读道:“其一,交易者和交易货物不管由来,不问去处;其二,太平寨方圆五十里内设为禁武区,可自由免费的出入交易,但不得逼迫抑或动武;其三,进入禁武区或太平寨的人众若具威胁,将被控制人数、军备,甚至予以驱逐;其四,太平寨提供仓储租赁、中介代理等市场服务,佣金最高不过一成交易额,且将保密客户信息,并承担该笔交易的操作风险...”

    “...其九,每月初一、十五为太平寨大集之日;其十,雄鹰寨、王家寨、摩云寨三寨将再邀十家势力共组‘太平寨管理委员会’,简称‘管委会’,以协商监督与仲裁禁武区内相关争议!太平寨自由市场管理规则暂为以上十条,还请各位同道遵循并告知友人。当然,诸位若有建议或者异议可以提出,我等将报之管委会予以调整,总之,我等原则乃是自由公平。”朗读完毕,那文员一脸和气道。

    围观人群议论着散开,倒也没谁有何不满异议。兄妹二人是冲着比武来的,对此并不上心,那男子只淡淡评论道:“血旗军好手段,规则确是周到,如此一来,此处或许真可成就太行山内一大黑市。呵呵,我等参与比武之人,倒也被其利用捧场了一把。”

    女子一听此言,恍然之余,不由抱怨道:“人说血旗将军狡诈阴损,果然不假,竟然利用我等行那商贸之鄙。哼,那些江湖人物桀骜不驯,我倒想看看他血旗军如何维持五十里禁武,就凭沿途偶见的那点哨所烽火吗?”

    “江湖人物又能如何,军伍之前皆为蝼蚁。你看前方那些铁甲军卒,目不斜视,行止划一,不动如山,气势凛然,其训练得法可见一般,这也是向来众示威震慑呢。”男子努嘴前方,不无纠正道,“婉妹,我等是来投入血旗军,你可莫要口无遮拦。”

    那女子却是不依道:“哼,不就一群泥塑木雕,果是泥腿子出身。哥哥,你还真就想着死心塌地吗?我堂堂曹氏贵...”

    “住口!”男子忙低声断喝,扫眼左右无人注意,这才责备道,“婉妹,你若再敢胡言,立时回去!”

    那女子吐了吐香舌,不敢再行反驳。二人行至寨门附近,见道边有一什军卒守着“较武登记”的标识,便转步上前。那男子对案后书办道:“兄台有礼了,在下冀州高阳人氏,姓魏名复,意欲参与较武,有劳登记。”

    书办一番详细问询过后,取出一个号牌递给魏复道:“魏壮士入寨后左转,进入小校场先行初选,合格者方可参与明日正赛,并凭号牌领取帐篷伙食。对了,较武分为技击与射术两项,可任选也可全选,将军恩惠,两项头名皆可赢得军候之位,二三名亦有屯长之位,祝你好运。”

    魏复眼睛一亮,谢过书办,拿起号牌便带着魏婉往寨门而去。但将进寨门之际,他们却被一名伍长配饰的军卒拦住去路。那军卒指指魏复背上的大弓,面无表情道:“寨内不得佩带弓弩,太平寨管理协约第七条已有言明,还请将此弓解下,由我等暂行保管,待得离去时自行取走。”

    “此乃我等家传宝弓,价值千金,焉能随意解下?若有闪失,你赔得起吗?”魏婉面露愠色,不满叱道。

    军卒不答,依旧面无表情,并未因为所谓的价值千金而犹豫,更未因为魏婉的美貌而退让。魏复则眼珠一转,笑道:“此弓我使得顺手,较武之时还需用上。”

    “我等保管会给与号牌,届时你可提前交与较武裁判,由其替你领取参赛。”或因魏复是较武选手,那军卒多解释了两句,“入寨者多为武人,易生口角冲突,弓弩较刀箭更难控制,为众人安全计,任何人皆不得携带弓弩。方才有一自称某某侯之子的货,一番闹腾,最终仍得解弓而入。我血旗营既有规矩,便会公平执行。”

    魏复无奈,只得拉住还欲再说的魏婉,交出宝弓换为又一号牌。进得寨门,正对便是一个大校场,其周围各有房舍店铺,但最显眼的是其中三处最为高大气派的建筑,也即左侧的太平镖师堂,右侧的太平交易所以及对面的太平大礼堂。

    二人急于落定较武之事,故未多加耽搁,而是直接左拐前往书办所说的小校场。待得无人之处,魏婉嘟囔道:“不过一个小小伍长,有什么了不起!”

    “一名小小伍长,闻千金而面不改色,若血旗军皆有这等素质,此番我等便来对了。”魏复却是若有所思,忽又面色转厉道,“婉妹,你在家被宠惯了,日后随我进入雄鹰寨,凡事须得谨言慎行,莫要招惹是非,更不得口无遮拦。否则,为兄却是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

    小校场的较武初选很简单,舞动百斤石锁,远射七十步箭靶,或与特定军卒过招,合格者即可通过。魏复在石锁与射箭两项均轻松通过,也就同时参加了两项较武。

    出了小校场,兄妹二人闲来无事,便一路逛起了太平寨。因为小校场这一侧是以雄鹰楼为首的休闲区域,二人便原路返往大校场方向。太平寨毕竟刚开张,一路上空置铺面很多,但仅有的几个铺面倒也颇有看点,有玩具店,皮毛店,药材店,铁器店,多是些新颖小巧的易携物事;更有一家明显处理二手货的首饰店,可价格绝对诱人。

    多了一个鼓囊囊的小包,兄妹二人转到大校场。沿着校场左侧,除了一家酒肆与那座镖师堂,其余店铺都是兵甲店,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十八般兵器,什么鳞甲板甲锁子甲,什么圆盾方盾大铁盾,什么兜鍪胸甲铁护腕,简直目不暇接,让人怀疑进了军营。

    “卖的都是杀人凶器,还好意思称太平...”魏婉忍不住嘟囔道。可话到一半,她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瞥眼哥哥魏复,还好魏复正专心把玩着一柄吴钩,不曾听见,她这才拍拍小胸脯放下心来。

    再多一把吴钩,兄妹两好奇的迈入了闻所未闻的镖师堂。一进大厅,二人立即被两侧墙壁的大幅告示牌所吸引。其中,左墙为一整块告示牌,标着“雇主需求栏”;右墙则分里外两块告示牌,里侧标有“镖师团排行榜”,外侧则标有“除恶榜”。

    不过,两墙三块告示牌上,仅有除恶榜上有一条血色信息:“恶徒:乔晞;悬赏者:贾岗;悬赏金额:两百万钱;缘由:逼杀英烈之妻;状态:待惩。”

    魏复不由惊道:“乔晞,不是匈奴的冠军将军嘛,腊月刚刚攻取介休。贾岗,莫非是介休令贾浑的亲人?”

    《资治通鉴》有载:“又遣冠军将军乔晞寇西河,取介休。介休令贾浑不降,晞杀之;将纳其妻宗氏,宗氏骂晞而哭,日晞又杀之。渊闻之,大怒曰:“使天道有知,乔晞望有种乎!”追还,降秩四等,收浑尸,葬之。”

    “壮士好见识,这贾岗便是介休令贾浑之弟。那乔晞攻占介休,逼死贾浑也就罢了,敌我交兵无所谓善恶,但其竟欲奸淫贾浑之妻宗氏,宗氏不从便被其所杀。”一名青衫侍者主动上前,耐心解说道,“这除恶榜并非简单买凶杀人,被悬赏者必为十恶不赦者方可上榜,任何侠义之士皆可接此悬赏。”

    “不还是买...”魏婉脱口半句,“凶”字不曾出口便忙打住。魏复则盯势除恶榜良久,目露复杂之色,时而激昂,时而自愧,时而不屑,终是未再评论。

    那青衫侍者见兄妹二人并无后续,也不以为意,笑着指向它处解说道:“任何人均可在左墙告示牌上付费发布信息,征集特殊物品、商情信息、人财护送、寻人寻物、信物邮递等等。任何十人以上的团体,均可在本堂登记为镖师团,从而拥有接受雇佣任务的资格,本堂还将根据任务执行情况,对各个镖师团予以打分排行,以便雇主确定雇佣对象...”

    其实,镖师堂的设立,乃至其具体管理办法,自是纪某人借鉴自后世的镖局行规以及雇佣兵规则。而那位贾岗,此刻已由并州流民转为雄鹰寨正民,这份悬赏更多却是血旗营借用着他的名义。

    出了令人咂舌的镖师堂,兄妹二人又逛到了交易厅。这里,各家客户待售的货物按照兵甲军械、书籍功法、谷粮海产、布匹日货、古玩珍宝等等被分门别类的陈列交易,其中自然少不了雄鹰寨夹带的古玩赃物、淘汰兵甲、低级功法等等私货。虽然目前这里的交易物品不算琳琅满目,但仍令一干来客们盘桓不已,毕竟这里的赃物价格,比起正规渠道要便宜太多啊。

    交易厅的两侧墙壁同样有着告示牌,一为“大宗商货出售栏”,另一为“大宗商货需求栏”,作用一目了然,无非是花钱匿名发布急购和甩卖的信息。此时,出售栏写有雄鹰寨发布的一手与二手兵甲,需求栏则书有雄鹰寨匿名发布的高价求购信息,譬如粮食、兽筋、牛皮等等。不过,其中还有一项是面向雅贼的求购物品,那就是书籍。只要不在雄鹰寨已有书目中的名家书籍皆起价千钱求购。

    “嘟嘟嘟...”正当兄妹二人因为太平寨的诸多设计而眼花缭乱之际,厅外校场上传来阵阵奇怪的号声。立时,厅内有青衣侍者扬声道:“诸位,马上就是太平寨开市典礼,这里暂将歇至未时,再行正式营业。诸位若有兴趣,便往大校场观礼吧。”

    “都关门了,不去大校场还能干嘛?”魏婉再度吐槽。

    不无苦笑的瞪了魏婉一眼,魏复拉着妹妹,随着人流前往了校场。途中,他看见一直紧闭的大礼堂业已开门。在其门口,一什军卒整齐排开,每人手中端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铜号正在吹奏,方才那阵清亮悠远的号声正是由其发出。

    在一群军卒拉出的隔离线外,魏复兄妹寻了一处靠近大礼堂的位置静等。不到一炷香时间,几乎举寨的来客都已汇集大校场,怕不有上千人之多,而显是典礼主角的一群人,也总算从大礼堂中姗姗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六识敏锐的魏复蓦然感觉到,身边有股凛冽杀气一闪而逝,不,是好几股。杀气所指当然不是他魏复,而是刚刚步出大礼堂的某人...

第一百四十一回 莫名遇刺

    午时,太平寨,百余血旗军卒很客气的在大礼堂前圈出一片空地,空地边缘,正有一块覆盖红绸的傍山巨石。随着爆竹噼里啪啦响起,一身金甲、酱红披风的纪泽协同王通与夏山虎二人,在众目聚焦下走近巨石,合力掀开了其上的红绸,两个烫金镌刻的“太平”大字跃然眼前,就此宣布了太平寨的正式面世。

    随着血旗文工团的军乐队奏响鼓乐,由近卫、女卫各二十人组成的仪仗队焕然亮相。男卒挺拔,女兵飒爽,他们踏着雄壮的鼓点,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大礼堂前赳赳而进。其军姿之威武,其步伐之划一,其出场之酷炫,委实令一众来客震撼了一把。

    行至巨石左近的四根旗杆,仪仗队郑重肃穆的升起了四面旗帜。最高一面代表着太平寨,正面绣着一只白色的和平鸽,背面为“公平自由、互通有无”八个大字。另三面稍低的,自是代表雄鹰寨的雄鹰旗,以及王家寨与摩云寨的寨旗。白手套,黑军装,整齐划一的动作,铿锵激昂的鼓乐,令得旁观来客再次侧目。

    升旗结束,鼓乐声止,纪泽笑容可掬,施施然行至场中,向四方行了个罗圈揖,朗声道:“今日太平寨开张运营,纪某代表三寨上上下下,多谢各位朋友前来捧场!我不多说,只有一句,无论是谁,不论身份,不论过往,只要遵守‘太平寨协约’,在太平寨五十里之内,便是我等三寨的贵客,便可公平贸易、自由往来!纪某此言,还请各位朋友日后监督验证,哈哈哈!”

    对着一群乱哄哄的来客,尤其近半为五花八门的江湖人物,和尚、道士、昆头、赤膊、披发等等什么扮相都有,堪称另类的魏晋风流,纪泽实在没有长篇大论的勇气。于是,简单几句开场白,强调了太平寨的立场,他便欲结束致辞,退往礼堂。

    “有刺客!”就在此时,一声清朗的断喝略略先于一众惊呼,在校场右侧的人群中响起。循声看去,一名挺拔俊朗的白衣青年已经拔出佩剑,正与一名玄衣大汉战成一团,明显处于上风,而他的脚下更已倒下了一名玄衣大汉。但是,白衣青年虽为高手,却阻拦不住其他十数刺客突破军卒警戒,杀向场中兀立拉风的纪泽。

    “嗖嗖嗖...”不待校场上的围观来客大乱,已有箭矢凌空而来,疾射窜入场中的一众刺客,却是一群血旗箭手,从校场左近的大礼堂、镖师堂、交易所的楼顶冒出头来,这显然是血旗营预先所做的安全防范。

    “噗噗噗...”密集箭雨之下,不断有刺客倒于血泊,而校场警戒的军卒同样反映很快,外圈的提高警戒以防再有惊变,内圈与礼堂处的军卒更是奋力冲上,或拼命拦截刺客,或狂奔护卫纪泽,令得绝大多数刺客尚不及接近纪泽,便已纷纷折戟。

    然而,刺客中也不乏高手,早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一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已拔剑在手,凌空越过警戒军卒,兔起鹘落般直扑纪泽,身法丝毫不亚于剑无烟。正是此人第一个发动的突袭,看来他也是这场行刺的主杀,因为其余刺客都在有意无意的替他牵制救援纪泽的血旗军卒。

    “嗖嗖嗖!”那道士人未到攻先至,三把飞刀品字形直奔纪泽要害,可怜纪某人刚听见示警声转过头来,满脑子还是太平寨如何日进斗金,一时哪来得及拔刀招架,慌忙间只得顺手一扯身后披风,一甩一卷,迎向那三把飞刀。

    挡风厚实的披风倒也结实,总算没被飞刀轻易贯穿,而是带着飞刀偏离了方向,堪堪替纪泽挡住了飞刀袭杀。只是,三把飞刀仅是那道士的刺杀前奏,用以阻扰纪泽的防御准备。不待纪泽站稳身形拔出刀来,他已经窜过十数丈的空间距离,扑至纪泽身前,而他手中的三尺青锋,则已带着炫目光华,咝咝划破空气,直削纪泽的脖颈。

    坑瘪的钢刀仅拔出一半,剑锋已至眼前,避无可避之下,纪泽只得选择横起小臂挡向要命的剑刃,即便那里并不在金甲的保护之中。脖颈比小臂精贵吗,那道士心中讥嘲,嘴角浮起狞笑,毫不停留的挥剑而下,直待先断纪泽一臂,再行回剑将纪泽了结。他此番刺杀,自身定是走不脱的,能拉个名噪一时的血旗将军陪葬,也算值了。

    “铛!”没有鲜血四溅,没有残肢抛飞,也没有道士所期待的嘶声哀嚎,一个超乎道士乃至在场所有人意料的金铁交鸣声突兀响起。却见纪泽左小臂的窄袖撕裂,露出了一个亮闪闪的精钢护臂,其上有着一条几乎透底的斩痕,足显道士方才那一剑的狠辣。

    狞笑僵硬,内心惘然,眼睛更被钢铁护臂的光泽刺痛,结果的强烈反差令那道士产生瞬间的失落与瞬间的停滞,而这短短一瞬却绝对致命,只因它令纪泽得到了一个贴身肉搏的机会,而贴身的徒手肉搏,纪泽的技巧在这一时代却绝对属于大师级别。

    早有预料的纪泽,忍住左臂酸痛,抓住这短短一瞬,反手搭住道士持剑右手的脉门,尽管无法就此将道士制住,也已确保其暂时无法用剑伤及自己了。与此同时,纪泽已经蹂身窜向道士,空空的右手立掌成刀,直劈道士脖颈要害。

    那道士是名用剑高手兼轻身高手,却不善贴身纠缠,忙横架左臂格往纪泽的手刀,右手则奋力回缩意欲抽回宝剑。岂料纪泽并不与他硬抗,反而借其回扯之力,干脆收回右掌,合身撞入那道士的怀中,顺势敬以狠狠一记膝顶,膝顶目标自是道士那要命之处!性命攸关,别指望纪某人讲什么武人颜面,他可是怎么狠毒怎么来!

    “啪!啪!”两声蛋壳破裂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那道士立马脸色煞白。这下轮到纪某人瞬间呆滞了,此招撞阴膝很寻常呀,混混打架谁不会,咋就轻易得手了呢,尽管自家的力量速度早非寻常混混可比,但对方更是妥妥的准一流高手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乱拳打死老师傅吗?心中愣神,本已算计好的真正杀招他已下意识使出,却见他的右手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筒,桶口紧贴着道士的左胸一按绷簧。

    不等道士从胯间麻木中体会到痛苦,心脏处又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万蚁噬心之痛,再好的内甲也挡不住零距离射击啊。道士再也把持不住,宝剑铛啷落地,他一手抚胸,一手捂裆,身体呈虾米状缓缓软倒,渐渐扩散的瞳孔中,映出那个一闪便又没入袖中的黑色圆筒,也即纪某人那件在后世耳熟能详的江湖暗器——暴雨梨花针。

    “哼,你这白痴,老子碍于面子不提大盾,难道能没别的挡头吗?”纪泽怒骂一声,手中却未停留,而是赶在道士倒地之前,拔出钢刀将其一刀枭首,并一步后跃避开了鲜血四溅。这倒不是他有虐尸的恶癖,只是他并不希望他人看出道士死于暴雨梨花针,保命物事能瞒就得尽力瞒住嘛。

    说来话长,纪泽与那道士的生死搏杀其实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绝大多数人只是看见纪泽与那道士热情相拥了一把,继而道士便被乖乖斩首,好像那位道装刺客的酷炫出场仅是为了上前受死,以让纪泽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神威似的。的确,三招斩杀一名突袭而来的准一流高手,纪某人的凶名又将有所增长了。

    这时,场中的刺客已在血旗军卒们的刀斩箭射下接连倒毙,并无一人能够再度威胁到纪泽,血旗军卒也有近十人伤亡。而中二女侠则像总晚一步的皇家港警,这才斩杀一名拼命纠缠她的刺客好手,提剑护到纪泽身旁,口中则发出惊惶而愧疚的询问:“你怎样?受伤没?都怪我方才看热闹开小差,反应慢了一步。”

    “小意思,比你的追打好对付多了!”纪泽满不在乎的应道,面色却阴沉的可怕,非是针对剑无烟,而是针对这场行刺的坑瘪影响。

    此番可不单是行刺,而是打脸,啪啪的打脸,更是对太平寨运营的一记闷棍!在纪泽的规划中,太平寨是雄鹰寨黑市对外物资流通的一条重要渠道,若他日山外局势紧张,太平寨黑市更可能是雄鹰寨唯一的常设渠道。为此,他早在太平寨建设之初,便已策划了一系列运营设计。岂料,就在这个开张典礼之上,竟然有人对他行刺杀之举!

    一次成功率显然不高的刺杀,却能用十几条性命的血光之灾,有效破坏太平寨的开业气氛,影响客户对太平寨的信心。试想他血旗将军都能在太平寨被行刺,那么别人在五十里禁武区还能安全吗,禁武区岂非是个笑话?再迷信点说,这次行刺给开业带来血兆,大不吉利,就是坏了太平寨的气运,他纪某人可以不信,别的商家会不在乎吗?行刺幕后者何其歹毒,怎不可恨?

    不消纪泽吩咐,自有军卒与侍者将大校场快速清理干净。倒是一边围观的来客,不愧是敢进山来的,没几个老实人,短促的刺杀并未令他们出现惊惶大乱,更没什么踩踏事件,反而大多人伸长脖子看得两眼发光,就差搬把椅子嗑瓜子了。

    来客们的表现令纪泽愤懑之余,倒也小松了口气,看来刺杀对太平寨的开业影响比自己担心的要好些。迅速收拾好心情,纪泽朗声笑道:“惊扰各位了,我血旗营开业果然不同凡响,立马有人为我送来血祭,令我血旗再添色彩,真就开门红啊,哈哈哈...”

    勉强揭过行刺事件,典礼继续进行。贵宾致辞、舞狮表演、举寨大宴,将此次简单而隆重的开业典礼重新带入气氛。当然,在此期间,陆续到来的各家售品也被最终汇总,一份贵重物品拍卖清单被分发到各位来客手中。

    屋外欢闹屋里悄,大礼堂后厅,纪泽居中正坐,面色严肃,厅中还有吴兰与孙鹏两位智囊。门被轻轻推开,却见李良快步进入,一脸郁闷道:“明镜方才已经仔细勘察,刺客皆为死士,且有备而来,非但个个齿含毒囊未留活口,也无任何身份信息留下。”

    “雁过留痕,以为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吗?哼,一名准一流高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幕后黑手也绝非无名小势力。”纪泽眼中闪过寒光,冷然吩咐道,“你等随后便将那干刺客画影图形,交由暗影四下访查,迟早会有蛛丝马迹。当然,首要关键是找对方向。”

    孙鹏道:“细想我血旗营如今局势,有能力又有动机行刺的势力,不是去岁宿敌幽州军,便该是未来目标匈奴人了。”

    吴兰皱眉补充道:“谁受益谁可疑,未必不是因为我等崛起太快,有其他左近势力看不下去,暗中出手作祟。”

    纪泽紧皱眉头,几人说了如同没说,他自己亦毫无头绪。无奈间,他索性起身道:“干想也于事无补,不若我等再去看看那些刺客,死人或许也会说话。”

    山寨西北角的一个偏僻仓库,刺客尸体由明镜人员看管,暂被存放其间。一进入仓库,纪泽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手指那些尸体,他不无训斥道:“李监曹,明镜难道就是这般仔细勘察的吗?连尸体的衣帽鞋袜都没脱,你等难道仅知搜身这一招吗?回头立马寻个经年仵作招入明镜,雄鹰寨来了那么多并州流民,其中一定不缺!”

    李良大憾,自家将军今个是唱哪一出,一会死人说话,一会剥光尸体,被刺杀吓糊涂了吗?偷眼瞥去,却见纪泽脸色难看,李良知道纪某人是真的不满,再也不敢迟疑甚或分辩,他只得捏着鼻子亲自上手,带着这里的几名明镜人员,开始剥除一众尸体的衣物。

    当第一具刺客尸体被剥光之后,纪泽上前一通扫视,很快,他的目光便集中于尸体那双老茧厚布的脚底板。继而,他不无急迫的吩咐道:“暂别忙着剥衣服,先将所有尸体的鞋袜给除了...”

第一百四十二回 名剑青云

    太平寨,偏僻仓库内,十几具刺客尸体被一顺摆开,十数双大脚板齐齐裸露。看着紧盯脚板怔怔发呆的纪泽,孙鹏忍不住上前一步,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子兴,子兴,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寻个地方歇歇,甚或去雄鹰楼放松放松?”

    “哼,都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本将可是洁身自好。”回过神的纪泽甩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等难道就没发现,这些刺客大多肤色偏黑,脚底老茧也要比寻常人厚nvcxzdVG‘

    得多吗?”

    见纪泽语气中有着调侃,众人心头一松,他们却不知道,前生干过刑警的纪某人,已从细节中察觉了些许端倪,心情自然转好。吴兰好奇道:“老茧厚些能说明什么?军卒、民夫等等勤苦之人,谁脚底老茧不厚呢?”

    “呵呵,厚成这样的可不多,至少纪某自己脚底没有那般多的老茧,诸位比比自身,却不知可有例外?”纪泽一笑,不无卖弄道,“再看看这些刺客的脚趾肚,同样布满老茧,寻常人穿着鞋子,这里的老茧更不会如此厚实。”

    吴兰眼睛一亮,顺着纪泽的话风分析道:“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寻常不穿鞋子,一些穷困的山民农夫倒会这样。只是,他们有着这等身手,绝不至穿不起鞋。那么,他们当比寻常人有不同之处了。”

    李良若有所悟道:“难道他们来自南方蛮夷之地?听说那里常年潮湿,不少武林人物也不穿鞋呢。”

    “你想多了,血旗营这点阵仗,又缩在山里,可引不来那么远的对头。”纪泽横了李良一眼,不乏考较道,“难道北方便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职业吗?”

    孙鹏蓦的眉头一挑,说到:“船工!水匪!水上势力!船只甲板平坦,又常湿足,还要下水,穿鞋麻烦,便是江湖人物有钱,也多不会穿鞋的。”

    李良恍然道:“是了,这些刺客的肤色大多黑于常人,当是水面两层光照之故了。只是,我血旗营崛起山中,并不曾招惹过强大的水上势力啊?”

    算了算时间,纪泽排除了汲桑一伙抑或白洋水营的牵连可能,却是摇头苦笑道:“谁知道呢,或被幽州军、匈奴人雇佣吧,甚或因为不满我等开设黑市抢生意呢。且莫瞎猜了,暗影立即着手,探查冀州左近的大型水上势力,注意低调保密,不可打草惊蛇。哼哼,纪某意欲插手河运交通,正愁没有好借口呢!”

    吴兰眼珠一转道:“要不,我等转头便放出风声,就说我等怀疑刺客可能来自匈奴指使...”

    暂时了结了刺客一事,纪泽等人变得轻松,一路重返典礼会场。忽的一拍脑门,他问道:“对了,我记得方才刺客动手之时,有名白衣青年第一个示警,且还出手阻截刺客,身手挺不错的样子,唯一缺点就是人长得太帅了,你等可知其人详情?”

    “是啊,是啊,最烦这些小白脸了,动辄便跟俺们抢媳妇!”孙鹏调侃一句,继而说道,“适才我已问过,此人名为魏复,高阳人氏,看家境颇为殷实,此番带着妹妹前来,却是为了参加较武。我已令人款待,子兴是否需要移步一见?”

    “等等,此人尚还不知深浅,且如此凑巧的相助出手,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保其人别有居心,甚或苦肉计也有可能呢。要不,还是由监曹仔细核查一番吧,可别再是刺客了。”李良却是插言道。今个出了纰漏,遭了纪泽训斥,他这是急于找机会表现了。

    “呃,富诚未免想多了,牺牲一批刺客高手,仅仅用做争个表现,纪某怕还配不上这等规格的苦肉计,呵呵。”纪泽目光闪烁,淡淡笑道,“不过,事出反常多有妖,筛查任一入寨之人乃监曹职责所在,尤其表现抢眼者更当注意,富诚之公心值得嘉许,自行做吧。”

    孙鹏苦笑,这对主臣果真是无奸不欢啊。他再度问道:“那么,子兴还去见他吗?”

    “就先不见了,作为参赛较武者,我此刻见他难免引发非议,甚或令人质疑较武公平。”纪泽略一思忖,一摆手道,“当然,别人出手相助,我也不能寒了他人之心。这样,送把宝剑给他,就是下午拍卖的那种级别。并带句话给他,纪某期待其较武表现,赛后再请他吃酒。”

    太平寨大礼堂,共有上下二层,一层阶梯礼堂为普通来客坐席,二层圈边包厢有二十间,是为管委会代表抑或贵客所设。此刻,这里已是济济一堂,大凡今番略有些身家的来客,都已汇集于此,而转角廊边,更不乏井然镇场的军卒。

    中午流水大宴之后,一众来客们便被引入大礼堂,他们被告知这里将举行一场拍卖会,来客们提供的售卖品中,价值十万钱以上的贵重物品将在此竞价交易。对于这一新颖的买卖方式,堂中诸人皆议论纷纷,颇为好奇的等着看清太平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诸位贵客,下午好,欢迎各位前来太平寨,前来拍卖场!在下陈晓诗,恬为太平寨拍卖师,这厢有礼了!”在一片嗡嗡声中,一名素装淡抹的绰约女子款款踏上中央展台,落落大方的向众人行了一礼,并自我介绍道。她二十五六,看起来恬静温婉,笑意盈盈,话音婉转动听,令得礼堂很快安静下来。

    “因众多贵重物品无法准确定价,为了公平交易,太平寨将在每个大集之日举办一次拍卖会,展示并拍卖来客所供贵重物品。物品不问来历,委托出售者给出底价,太平寨提供大致估价,购买方公开竞价,逐次加价,价高者得。”一段简单介绍,陈晓诗清晰明了的解说了拍卖会的相关规则,“日后太平寨将收取半成售价作为佣金,因开业大庆,本场拍卖免于征收。拍卖过程中...”

    “啪!啪!啪!”介绍完拍卖规则,陈晓诗玉手轻拍三下,礼堂内门打开,两名侍者各捧托盘走出。后者托盘上是四把普通的军用刀剑,前者的托盘则红绸衬底,其上赫然是一柄宝剑。此剑长约三尺,剑鞘镶金嵌玉,剑柄尾系红缨,单看外相,颇显雍容华贵,却也不失英气。

    待头前侍者将宝剑托盘在拍卖台上放好,陈晓诗手指宝剑,浅浅一笑,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此剑名曰青云,剑纹如云,剑色泛青,亦有青云直上之意。作为太平寨所拍第一件物品,青云剑式样精美却削铁如泥,绝对堪称极品,铸剑者乃我雄鹰商会铸剑大师欧鹤前辈,其为欧冶子的三十八世孙,每月仅出品一柄,非机缘者难得拥有。”

    礼堂内先是一片寂静,跟着窃窃私语响起,其间不乏嗤笑。众人多走南闯北,整出个欧冶子的名头就想唬人吗?更有好事者鼓噪道:“别光说不练,跟后面那小子的刀剑比比呀。”

    陈晓诗浅笑依旧,红唇轻启:“这刀兵之事小女子可不擅长,不知下方可有哪位好汉愿意出手,为大家当众一试?”

    “我来!”“我来!”场中不乏好出风头的江湖人物,立马有不少人举手响应。不过慑于礼堂各处的军卒,人人倒也还算规矩,虽吵吵却也无人擅动。

    陈晓诗笑吟吟的点出一名看来勇武且颇有人缘的男子,由那人先行上台对几把制式刀剑予以校验,并从中任选一把作为对比试样。做足了公证,也吊足了胃口,陈晓诗这才玉手一请,示意那男子试剑。

    那男子本已心痒,立马上前抓起剑鞘,一把拔出青云宝剑。只听呛啷一声,一把银中泛青的长剑出现在众人眼前,剑脊平滑如镜,剑刃寒气森森,剑身之上更有缕缕暗纹浮然天成,恰似那浮云悠悠。那男子随手舞出几个剑花,只觉宝剑得心应手,咝咝声中,更见一团光滑熠熠生辉,不由脱口赞道:“好剑!”

    “好汉请试剑。”陈晓诗笑着提醒道。

    那男子也不迟疑,左手抓起制式长剑锁定刃口,右手加上内劲,青云剑迎刃一挥。众目睽睽中,只见寒光闪过,叮的一声之后,那把制式长剑已经段为两截,再看青云剑的刃口,却几无缺损。

    其实,这青云剑与血旗营制式鹰翅刀相若,同样采用划时代的夹钢技术,比鹰翅刀在选材手工与装饰等方面还要更多讲究,斩断寻常刀剑当然不难。至于纪某人愿意少量放出这等级别的利兵,赚取暴利仅是次要,更是为了给太平寨与自家的兵工交易打出名气。

    “好!好!”礼堂中立马喝彩一片,大凡武人,没人不喜欢利兵宝刃的。那名试剑男子感触最深,更是爱不释手,眼中不由闪过贪色甚至厉色,但瞥眼场边默然肃立的血旗军卒,还是熄了不该有的念想,在陈晓诗的温言催促下,恋恋不舍的还剑入鞘,重新放回托盘。

    接下来,侍者手托青云剑绕着过道巡展一圈,自然再有一番啧啧称赞。人群中,魏复盯着路过身畔的青云剑,左手已经不自觉的攥紧了自己那把赠自纪泽的宝剑。尽管自家那把没有那些亮眼的包装,但剑身样式乃至纹理却毫无二致,绝对属于同一等级的宝剑。

    这时,魏婉附耳笑道:“哥哥,这把青云剑与你那把还真一样,那名送剑来的军汉看来没说假话呢。拍卖清单上标价可值两百万钱呀,血旗将军出手还算够意思,就是太傲慢了,哼,对救命恩人也不当面感谢一下。”

    “呵呵,小妹莫要给为兄脸上贴金了。我仅只对付了两名刺客喽啰而已,还不致影响战局,哪能算得上救命恩人?”魏复心情不错,笑呵呵道,“我那时也是临时起意,想着提前争取些印象,血旗将军虽未见我,能送来这样一柄宝剑,为兄已是知足了。毕竟,不论过往出身如何,人家现在是五品将军,哥哥却仅是黔首一名啊。”

    喜悦之余,魏复也不免震撼,这血旗营起家于溃兵乱民,仅仅崛起三四个月,竟已能够出产这等利兵,且血旗将军能够随手便赠送他一柄,说明这种剑不是那拍卖师所说的月产一柄两柄,如此底蕴,其发展之快怎不惊人?

    兄妹两交谈之际,青云剑已经回到拍卖展台。只听陈晓诗笑道:“既然诸位已对青云剑有所了解,本品便公开拍卖,以抛砖...”

    “等等,我家少侯爷尚有异议。”这时,二层十五号包厢内,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粗鲁打断了陈晓诗的言语。只是,伴着声音的落下,礼堂中立即嗡嗡声起,更是不乏嗤笑。

    “不知这位贵客有何高见?”陈晓诗一滞,眼中不屑一闪而逝,复又浮现浅笑,淡淡问道。

    莫怪陈晓诗与来客们不屑,恰似大多王朝末世时的爵位泛滥,西晋公侯伯子男的爵位系统经过贾后乱政已显不实,而四年前,赵王司马伦为了篡位称帝,曾经大封爵位以邀买士人之心,恨不得地方上寻常的孝廉秀才都能封侯,以至于侯爵之位几成笑话。甚至,当时代表贵爵身份的貂尾不敷使用,新进爵者只得代之以狗尾,此即典故“狗尾续貂”之由来。

    陈晓诗开场前自对贵宾做了功课,十五号包厢这位找事的所谓少侯爷,来自魏郡林家,林家爵位正是得自司马伦滥封,司马伦这个伪帝仅仅一年就被诸王覆灭,但这类爵位涉及面太广,走马灯的当政诸王也没人讨嫌收回。这类爵位非但毫无显耀,更没对应的封地与护军,可谓笑话中的笑话。其实纪某人得封的所谓亭侯也是如此,是以纪某人少有提及,而这位林公子却将少侯爷挂在嘴边,足见其虚妄了。

    无视场中议论,十五号包厢传出令一个年轻而傲慢的声音:“适才你等试剑所用样剑皆为凡品,且为你等自己提供,焉知其中是否有诈?若想令人信服,自当由我等来客提供样剑,本公子倒可免费提供一柄,却不知你等可敢一比?”

    “好!比!比!”场中来客一片鼓噪,自是不嫌事大的居多。

    “...”主持拍卖的陈晓诗一时无语,虽仍维持微笑,却已颇为勉强。

    对方样剑不知深浅,陈晓诗自不愿以之试剑,焉知不是一个黑坑,砸了雄鹰兵工乃至太平寨的名头咋办?可若回避挑战,现场局势不好收拾不算,岂非一样要坏名头?不由的,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往礼堂二层的某个包厢...

第一百四十三回 剑断秋水

    太平寨大礼堂,拍卖现场,面对林家少爷突然提出的试剑要求,进退两难的拍卖师陈晓诗将目光瞟向二十号包厢。而在二十号包厢内,胡宝同样一脸为难,索性将皮球毫不客气的踢出:“大人,您看怎办?”

    “娘希匹,这货是踢场子呀!拍剑一事之前并未宣传,对方当是临时起意,直娘贼,那就比!纪某就不信了,一个纨绔所配的宝剑能比我的鹰翅系列还强!”纪泽短暂犹豫,接着断然道。

    胡宝肃然点头,旋即快步走到包厢窗前,冲下方拍卖展台上的陈晓诗点头做了示意。陈晓诗得了指示,不再踌躇,却是淡淡道:“既然这位贵客想要试剑,我等自无不可,只一句提醒,届时损坏了贵客宝剑,我等可不负责赔偿。”

    “哈哈哈,林某可非小气之人,只要青云剑有那本领,哈哈哈...”十五号包厢内,传出了一个嚣张倨傲的声音。而随着双方互不退让,第二场试剑即将上演。

    二十号包厢内,纪泽已经问开了:“这货是谁?有何来头,竟敢找茬?他与我雄鹰寨有何过节?”

    “此人名为林络,字平之,魏郡林家庶长子。我等与林家本无瓜葛,仅是此子昨日入寨之时,其护从意欲背弓而入,被我军强行喝止而已。”李良记性倒是颇好,立即答道,“这魏郡林家仅是末流士族,有个狗尾续貂的侯爵之位...”

    听完李良讲述,纪泽感慨道:“不愧为林平之,如此睚眦必报,希望仅是送菜而已。”

    李良眼中闪过厉色,比划出一个下劈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这厮不知死活,竟敢公然与我等作对,要不待其出山之后...”

    “休得胡言,即便这厮毁了青云剑,我等也不能报复于他,甚至还应保护其安然出山。你当那厮死在山外,别人就想不到我等吗?”纪泽斜睨李良一眼,义正辞严道,“在商言商,对方公然质疑,我等也当光明正大。太平寨偏荒之地,能够吸引第一批来客,凭的便是血旗营与我这个五品将军的名头,但若声誉受污,谁会听我等分辩,不来太平寨便是...”

    “秋水剑!是郑光大师所铸,价值千金呢!”蓦的,下方场中有个声音惊呼道,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郑光!果然坑瘪啊!纪泽下巴掉地,牙根痒痒,脑中甚至已在琢磨李良适才那条提议的可行性了。他曾从王铁锤口中听过郑光的名字,当时王铁锤仰慕得就差隔空跪拜。那可是当世名列前茅的铸剑大师,好像还是郑浑的后辈族人,其作品素来千金难求,却不知这等纨绔怎生弄得一柄,这不是玩人吗。

    众人哪还坐得住,纷纷起身观望,却见展台上已经站上了一名护卫装束的壮汉,在其手中是一把酷炫更胜青云剑的三尺青锋,看形色果如一汪秋水。在那护卫的对面,则是一名血旗队率手持青云剑,二人皆凝神蓄劲,显然试剑就要开始了。

    “两位请吧。”陈晓诗宣布试剑,声音中难掩紧张。而这一瞬,整个拍卖场蓦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纪泽的呼吸也为此停滞。

    “铛!”两道寒光一青一蓝,在空中乍然交汇,溅起点点火花,发出一声脆响,在礼堂内留下阵阵回音。两剑一触及分,虽经二人全力对砍,却仍风采依旧,仅只剑刃略有缺口而已。

    “怎么会?”林络发出惊咿,旋即怒声道,“再来!”

    “直娘贼,谁怕谁!”纪泽一脸不爽,同样怒声道,“陪这货玩到底!”

    “我赌秋水剑赢!”“一赔三,我出十万赌青云剑赢,谁跟?”会场中的来客更加兴奋了,甚至已经有人开起了盘口。

    “铛!”收到各自指示的两名试剑手再度挥剑,不遗余力。同样的火花,同样的音效,同样的似无大恙,以及愈加热烈的现场,只是,两剑的内部情形却不得而知了。

    “铛!”“铛!”“铛!”没等再有指示,两名试剑手已经第三次挥剑相交,一触及分。接着是第四次,第五次,伴以场中愈加疯狂的吆喝,但结果依旧。

    “咔!”终于,在第六次的时候,传出的声音与之前有所不同。而一触及分的两把宝剑,青光依旧,秋水却已断流。铛啷声中,半截秋水怆然落地,隐见沟壑丛生。

    “好!好剑!好个青云剑!又出一柄名剑啊!”拍卖礼堂内瞬间寂静,旋即便是喧闹如潮,气氛空前热烈。

    “哈哈哈,老子赌对了!”“妈的,什么秋水,糗衰还差不多!”赞扬声中,自也夹杂着赌徒们的喜笑怒骂。但不论各人心情,一柄名剑踏着另一柄名剑的尸体诞生,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太平寨与雄鹰兵工的名头,也将毫无争议的再上一层。

    “不可能!”十五号包厢内,传出林络那气急败坏而又痛心疾首的惊呼,伴以一个茶盏摔碎的脆响。自此直到拍卖结束,十五号包厢再也没有声响传出。

    “好人啊!将郑光的秋水剑送来垫脚,捧场捧得真给力,太仗义了!但是,故意损坏公物还是不对的,就让他十倍赔偿茶盏吧。”擦去额头冷汗,纪某人淡然道,“胡商曹,下去知会一声,青云剑继续拍卖,允诺维修抑或换新。”

    剑刃略卷,几处微缺,剑身如故,这样的青云剑再度巡展一圈。待其回到拍卖展台,礼堂喧闹渐消,只听陈晓诗笑道:“想来诸位已对青云剑有了足够了解,本品便公开拍卖,以抛砖引玉,为太平寨交易挣个开门红,当然,此剑业已略有伤损,雄鹰商会承诺,拍卖之后此剑随购剑者自愿,可修可换,担保品质不降。今日大庆,本品只求一个彩头,故而此剑底价仅为...十万五铢钱!最少加价亦为十万!”

    陈晓诗一脸肉痛,千般不舍,万分不愿,心中却在偷笑,她相信自有人会将之抬到高价,况且万一场中来客不识相,雄鹰寨也会有“托”将之高价买回。

    听到她的报价,堂中一片哗然,拍卖清单上青云剑可是估价两百万,更是刚刚干翻一柄千斤名剑,那可是价值千万啊!立刻有人喊道:“我出二十万!”

    “我出三十万...”…

    很快,价格就被抬到了六十万,如此一柄宝剑,面子里子都有,还有青云直上的寓意,更有斩断秋水剑的记录,动心的可大有人在。不过,开价者均为一层的普通来客,二层尚且无人开口。显然,二层的大主顾们根本不屑参与这种小里小气的低位喊价。

    “一百万!”终于,二层的五号包厢内传出一个年轻却沉稳的声音,也拉开了青云剑的真正竞价。

    “孙治,你赵郡孙家未免太过小气,这点报价就想得到青云剑吗?我中丘李家出一百五十万!”十二号包厢随即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听来双方似乎很不对付。

    “拍卖师,我出两百万!李相,不服就跟!”孙治毫不相让,已将价格抬至清单报价。

    “姓孙的,你莫嚣张,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否得逞。拍卖师,我出二百一十万!”李相不愿服输,可接下的开价却显底气不足。

    “李老三,怎的如此小家子气?就凭你李家财力,以往若非卢氏支持,也配与我孙家在中丘抢车马生意?如今卢氏没了,你李家以为抱上魏郡吴氏就能再度嘚瑟吗?拍卖师,我出三百万!”孙治讥嘲道,显然不愿再与他磨叽,直接将价格抬到了一个震撼价。

    看似随口间,孙治既点出了李家与中丘卢氏的关系,又将竞价猛抬,不露痕迹的向雄鹰寨示了好。谁若说他只是表面上那种争强好胜的纨绔阔少,就太没眼光了。二十号包厢内,纪泽不由啧啧赞叹,这些经年家族果然不是盖的。而在他感慨的同时,身旁的暗影人员已经记录了李孙口角中泄露出的相关信息。

    孙治一下将青云剑的价格提到三百万,令得堂中寂静下来,那李家老三显然不愿再行跟拍,不过,死鸭子嘴硬,他蓦地蹦出一句:“嘿嘿,孙家果然有钱,难怪不时举办诗会,救助穷酸文人,哈哈...”

    赵郡孙家是个族人过千的大型宗族,财力雄厚,盘根错节,子弟上进,一般的小型士族都已难以将之如何,但祖上没有高官却是其硬伤。尽管赵家族人没少下功夫寻求仕途晋升,譬如办诗会、行善举、入军伍、交士人,意欲挤入士人阶层,怎奈出身决定命运,努力不成,反因过于刻意而为人所笑。

    李相这分明是揭短,场中不少人也知晓其中原委,不由跟着哄笑,却将孙治噎得无言以对。便在这时,二十号包厢内,纪泽朗声笑道:“其实,诗文乃我华夏之瑰宝,并非专属高门士族,但有才学者,不论出身,不论贫贱,皆可以诗会友,他日若有机会,鄙寨亦想举办呢。呵呵,随口一说,诸位见笑。今日乃太平寨开张,还请诸位和气生财,莫为小小口角坏了兴致。”

    纪泽这番话,说是和稀泥,却从寒门底层的角度反驳,看似发泄不满,实则力挺了孙治一把,算对孙治方才的捧场投桃报李。当然,纪泽也非闲做好人,赵郡孙家渴望仕途,他血旗营同样需要盟友,太平寨本就是个桥梁,有机会他自然愿意释放些善意。

    地主开口了,众人不论作何感想,自是无人反驳,哄笑声立止。拍卖继续,可价格已被孙治抬高,一时无人再行加价。见此,陈晓诗笑吟吟道:“五号包厢孙少爷开价三百万,请问还有哪位贵客存有意向?”

    半晌,仍无人应答,陈晓诗手中拍卖锤“咚”的落下,口中说道:“三百万一次!”…“咚!”“三百万二次!”

    “呵呵,小女子这里多嘴一句,太平寨拍卖,买家当日至少须得缴纳三成定金,并于一月内全款取货。还请各位莫要冲动,量力而行。”陈晓诗看似好意的提醒道,实际上分明在施激将法,刺激他人出口开价。

    说来,并州流民委实为雄鹰寨补充了各方面的精英人才,书生、匠师、医师、鉴定师、探矿师等等不一而足,而这陈晓诗则是一名过气花魁。普通人不熟悉拍卖,她在勾栏里可是见惯了争风竞价以一亲芳泽的戏码,这份活计对她而言真就是得心应手。

    “现在第三次,请问是否还有贵客有意一争?若是没有,此物将归属五号包...”陈晓诗口说间,再次举起拍卖锤。

    “且慢,我出四百万!”不待陈晓诗落锤,三号包厢传出一个粗豪的声音,报价后,此人又用抱歉的口吻道,“孙少,非是冯某想与你过不去,实在这青云剑令我心痒,只得与你一争了,呵呵。”

    听到加价,陈晓诗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已乐开了花。须知每件卖品的最终售价,尤其超出估价的部分,她都将按比例提成呀。包厢内的纪泽比她还要满意,三号包厢这位可是漳渔门冯二当家,其人此时肯出四百万竞买青云剑,恐非单单心痒宝剑那么简单,深化合作有的谈啊。

    “五百万!”孙治自然不爽,但还不至结怨,故而也没多说,只是再次猛抬价格,显示自己的决心。他对这第一桩拍卖志在必得,青云剑本身仅是次要,关键要借此进一步示好。纪泽这个泥腿子出身的五品将军,对于士族而言可以不屑,但对孙家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势力而言,却是很值得交好乃至投靠的。更兼纪泽方才挺给面子,他孙治自要兜着,五百万前又何足吝惜?

    “哎,孙少如此志在必得,冯某看来是无力相争了。”沉默半晌,冯二当家终是喟然道,但声音中却殊无惋惜之意,毕竟善意已经发出,不做冤大头更好嘛。

    “好!恭喜孙少爷拍得青云剑!”之后再无加价,陈晓诗心满意足的三次落锤,青云剑终被孙治收入囊中。

    第一笔拍卖交易就此完成,嗡嗡议论声中,堂中诸人回味整个过程的跌宕起伏,不由为太平寨、为拍卖场,为雄鹰兵工叫绝。当然,

    更为估价二百万的青云剑拍卖到五百万而羡慕不已,由是,许多人不禁盘算起了自家那些徒占库房的“鸡肋”...

第一百四十四回 阳平刘灵

    大礼堂拍卖,虽颇有波折,青云剑仍以五百万钱的震撼价,为太平寨的首日运营爆出了开门红。此后拍卖步入正轨,各家提交的卖品,如古玩珍宝、利兵坚甲、稀罕药材等等纷纷登场,其中有来路清晰者,也有隐匿来历者。一总二十八个卖品有近九成成交,总成交金额过两千万。

    拍卖收场之际,陈晓诗让人端上晶莹剔透的冰糖,请场中来客品尝,并在一片赞叹声中,宣布半月后太平寨大集之时,雄鹰商会将会公开拍卖百果酿、冰糖乃至兵器在临近几郡的代理权,诚邀有意成为分销商的势力前来竞标。相信以百果酿与冰糖的利益诱惑,届时定有潜在盟友巴巴赶来与血旗营修好结交。

    拍卖过后,意犹未尽的来客们又涌向交易厅等售卖场所。得益于青云剑打出的名气,雄鹰商会普通兵甲也得以大卖特卖。当晚盘点下来,太平寨首日运营,雄鹰商会便取得了过千万的销售额,更是得到了两千万的兵甲订单,结结实实的挣了个开门红。

    当然,经济利益仅是血旗营此番收获的一部分。镖师堂一日内便有十数个镖师团首批登记,他们已被太平寨雇以大集期间巡护禁武区的长期任务。而赵郡孙家、魏郡武家与漳渔门三家则因首日的超高交易额,已被纪泽邀入太平寨管委会,并许以太平寨商铺乃至营业分红等利益。就此,以太平寨为桥梁,血旗营正在编织一张另类的势力网。

    享受完商贸大餐,接下便是较武纳才了。次日上午,百余通过初步筛选的参赛武者登场亮相,在大校场进行射术与近战两项比试。较武日程安排为两日,十六日复赛,十七日决赛。有这样一场较武大赛可看,前来太平寨商贸的人大都没有离去,将大校场围了个严实,喧嚣鼓噪,令较武的气氛更为火爆。

    大礼堂楼顶平台,纪泽凭风兀立,言语铿锵:“欢迎诸位前来参加较武大会,加入我血旗营,参与到对抗匈奴、保家卫国的丰功伟业!诸位皆我华夏大好男儿,往日或难施展才能,但纪某承诺,我血旗营只认才能,只认军功!诸位,尽情展示自身武艺吧,我血旗营定有你等的大好前程...”

    简单的几句豪言壮语,纪泽宣布大赛开始,之后,他便带着血旗军方的一众人员,在大礼堂楼顶坐定观战。昨日刚经历一场行刺,此番他却是没了深入群众的念想。

    率先举行的是射箭比赛,七十步的距离,每人十发箭矢站定射击,以总环数判定优劣。随着不时有箭矢射中靶心,场外的喝彩也此起彼伏。楼台之上,孙鹏手指下方一名白衣青年道:“看,那不是魏复,昨日出手阻截刺客那人嘛。嗨,这小子射得还真准,红心已经九连中了,没准箭术夺魁呢。”

    “好!好!好箭法!”就在孙鹏话音落下之际,魏复的第十支箭稳稳的射入了靶心,成为第一个十连中的射手,引得现场一片欢呼。更有一个娇媚婀娜的女孩兴奋的窜到他的身边,与他击掌庆贺。

    “的确不错,跟某家有的一拼了,却不知骑射如何。”纪泽没忘自我吹嘘一把,继而调侃道,“介成,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科其塔的箭术也很好,焉知不会夺魁?你该不会看上魏复那个妹妹吧,贼眼怎的总往那边瞟”

    “哪有,哪有,人家富家小姐,哪会看上咱们这种泥腿子,呵呵。”孙鹏连忙狡辩,并转移话题道,“科其塔那厮心还不小嘛,不好好折腾飞奴飞鹰,却是瞄上军候之位了呢。”

    为防此番较武选出的优胜者水平太次,血旗营选派了队率及以下的军中好手各十名,分别参加射术与近战两项的角逐。科其塔也申请报名,因其领衔的驯禽队伍已经走上正轨,纪泽便准了他的参赛请求。

    “人人皆有上进之心,我等自当创造公平机会,尽量避免埋没人才嘛。”纪泽淡淡一笑,手指下方较武选手们道,“所谓穷文富武,下方这些人才,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势力从属,又有几人是为了向往血旗营,抑或抗匈而来,大多人无非是为了军候之位罢了。”

    李良却是提醒道:“若仅为了功名利禄而来,倒也就罢了,只恐其中有人别有目的,怀有二心啊。”

    “水至清则无鱼,这等情况在所难免。故而明镜与暗影务必详查根底,其中拔尖之人尤甚。”纪泽点头,沉声吩咐道,“日后但凡有新人升至屯长以上军职,直系家人须得迁来山寨。”

    钱波插言道:“将军既知这些人并非诚心投奔,甚或还有其他势力的暗子,何必还要许之以军候高位?此事在军中传开,似已引起些许不满了呢。”

    扫视身周的钱波、郝勇等人,目光中皆有闪烁之色,纪泽心中暗叹,从张宾一步就任行军司马开始,老弟兄们就有意见了,今次又将许出两个军候之位,他们打生打死,最高才是这等军职,难免心有戚戚。钱波的不满虽显狭隘,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不是大多老弟兄们的心声呢?

    “说到信任倚重,乃至感情倾向,自是同生共死、起于微末的老弟兄们更让纪某亲近。但只有血旗营壮大了,老弟兄们才有富贵可享啊。而我血旗营想要壮大变强,就须吸纳并团结更多人才,让他们为我所用。”淡淡一笑,纪泽开解道,“当然,新人统兵权重必须控制,是以,纪某计划三月底出征之前,将现有三曲提升为三部,诸位还当努力,争取校尉等职啊。”

    纪泽的这一甜枣立刻抚平了一众军官的不满,见此,纪泽复又严肃道:“打铁还需自身硬,诸位下去之后还当自勉,并督促老弟兄们勤加训练,认真学习,提高自身素质,莫被新人超过太多,否则纪某也无法太过护短!玄长,军官文化学习时,你是否经常缺席?介成,你当没少打盹吧!还有正浩,你问题最严重,竟然当堂与先生顶牛!”

    顿时,三双凶狠的目光瞪向李良。李良一个哆嗦,忙叫起了撞天屈:“这可不是俺打的小报告,明镜可没那么闲,当是徐督学...”

    言说间,射术比赛已出分晓,魏复与科其塔二人倒皆十中靶心,进入了明日的决赛。接下的近身搏斗显然更有看头,随着较武选手们分批轮番上场,围观场面更为火爆。便是纪泽等人,也减少了闲聊,将注意更多集中于校场之上。

    “咿?那个与王麟对战的是谁?怎的如此厉害,看来子安难以匹敌啊。”蓦的,纪泽手指大校场西北角的一个分赛场,一脸精骑道。

    要说这王麟也即王家寨少寨主,的确算个异数。之前王家寨不愿并入雄鹰寨,却舍命陪着血旗营对抗了幽州军征剿,堪称仗义报恩,事后血旗营夺下黑风寨交由王家寨人容身,算是投桃报李,双方关系由是甚近。只不知是因血旗营魅力所在,还是因军候之位,甚或王家寨内部原因,王麟此番竟与王茂二人前来太平寨报名较武,并请求以个人名义加入血旗营。

    为此纪泽昨晚还专程问过王通,而王通对此也仅是苦笑认同。王麟智勇兼备,能力早在抗击幽州军时便有所体现,纪泽本就眼馋,自是毫不客气的接收,更是提出他可免于较武而获任军候,却被王麟自信的拒绝,也只得顺其心意。岂料,王麟这第一场复赛亮相,便遇上了一个强手。

    此刻,正与王麟对战的是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壮汉,其身高八尺,狮鼻阔口,怒目剑眉,动如虎豹,刀如霹雳,呼喝酣战,整一个彪悍霸烈了得。要说王麟作为王家寨少寨主,武艺如今也已达到了二流武将的水准,怎奈与此人相比,非但力量不足,速度也是欠缺,仅凭招式的精妙勉强周旋,但明显处于下风,仅十余招下来,他已是左支右绌,落败在即。

    “咔嚓!”王麟勉强又支撑了十来招,终被那名青年逼入死角,被迫与之硬拼了一记,结果手中那把比赛用的木刀应声断折。而那青年则抓住机会,一脚踹中王麟胸膛,将之直接踢飞,凌空送出圈外。

    “砰!”坑瘪的王麟摔了个灰头土脸,本想在较武大会上一展身手,会会天下英雄,岂料刚出门便挨了当头一棍,装逼不成被雷劈莫过于此。好在此番较武采用双重淘汰的规则,那青年慑于比赛规定,也不曾下狠手,王麟还能在败者组寻求继续晋级的机会。

    翻身站起,王麟抱拳一礼,正欲说句场面话退走,不想那青年却根本没有看他,而是挥刀长啸,仰天高呼道:“哈哈,军候之位,非我莫属,谁敢与我争锋?”

    且不说王麟的愤懑,礼堂楼台上,纪泽原本看得满心欢喜,这青年妥妥一名一流高手,且其武技正偏向于战阵厮杀,能收到这样一名人才,堪称意外之喜。但听到青年那声仰天高呼,再看其散发出的那股桀骜气势,纪泽不免眉头一皱,为嘛这些有才之人都这般骄傲呢,只怕日后性野难驯啊。

    “将军,此人名为刘灵,司州阳平人。”这时,李农寻来对战名单与选手资料,皱眉解说道。显然,他也不喜这等狂傲之人。

    “阳平刘灵!?”纪泽一怔,脱口复问道,干脆抓过资料自行阅览。

    “正是,阳平刘灵!”李农重复,不无奇怪的看向纪泽,却见其已经放下资料,一脸怪异的神情。

    莫怪纪某人面露异色,实因他霍然记起,这刘灵并非寻常人物。正史中,西晋末年北方最有名的造反头子,也即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除了汲桑、石勒与王糜,就当算这个刘灵了。他与石勒、王糜一道,造反失败后投奔了匈奴刘渊,并在匈奴支持下再度杀回河北之地,堪称助胡乱华的大汉奸。只不过刘灵命运稍差,折腾五六年之后,终被王浚部将祁弘所灭,倒在西晋倾覆的前夜,是以名气不及王糜等人。

    《资治通鉴》有载:“初,阳平刘灵,少贫贱,力制奔牛,走及奔马,时人虽异之,莫能举也。灵抚膺叹曰:“天乎,何当乱也!”及公师籓起,灵自称将军,寇掠赵、魏。会王弥为苟纯所败,灵亦为王赞所败,遂俱遣使降汉。汉拜弥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牧、都督缘海诸军事,封东莱公;以灵为平北将军。”

    看着场中张扬得意的刘灵,纪泽眼中禁不住杀机浮现,心中已在思忖是否斩杀刘灵这个卖族求荣的家伙,以减少汉家之伤,毕竟刘灵不似张宾那种仅能依附强权的文人,颇难掌控且破坏力很强。

    “这厮倒是豪气,某喜欢,若能真心投效我血旗营,或将为将军一大臂助啊。”素来好武的郝勇出声赞道,却是唤醒了纪泽的沉思。

    纪泽心中一动,干嘛自己首先想的是消除隐患,而非收为己用呢,还是不自信吗?没人天生喜欢为异族人卖命,即便在这国家民族观念弱于同宗同族观念的晋朝,刘灵之所以造反乃至投效匈奴,无非在大晋得不到与能力相当的功名利禄而已,他纪泽在追杀石勒之后,连绝顶野望都有了,难道还不敢容纳一名功利之人吗?况且,日后能跟着他打天下的大才,又有几个不是功利之人呢?

    “此子虽然桀骜,却也有其本钱,若是稍加打磨,未免不是一名将才。”心态不同,纪泽的选择自也不同,他立马收了杀机,含笑点头道,“不过,明镜须得借助暗影之力,对其跟脚详细调查,万莫是他人的暗子。”

    “诺!”一边的李良不由一愣,旋即一凛道,心想这个刘灵必须认真摸底了。须知纪某人虽然大力支持明镜的工作,但行事向来虚伪的很,主动提及调查某人还是首次。李良却是不知,纪泽这是担心刘灵已与司马颖势力有所勾连,此番是过来卧底,尽管用名猛将卧底不太可能,但小心无大错嘛。

    其实,司马颖势力还则罢了,纪泽更担心刘灵已与匈奴刘渊有染。毕竟,刘渊那厮在洛阳做了二十多年的质子,私下交好的汉家豪杰不知凡几,譬如青州王糜早在十数年前便是他的好友。如今刘渊反晋自立,难免利用这些人脉,暗中伸手大晋内部搞风搞雨。而正史中,刘渊本就是如此施为,支持石勒、王糜、刘灵等人霍乱乃至彻底打残河北的,焉知刘灵此时是否已与刘渊有所勾连?

第一百四十五回 家事难断

    太平寨,较武大会现场,正当纪泽刚刚放下杀心,开始思忖如何将刘灵彻底收为己用的时候,赛场中发出一阵惊呼,继而是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定眼看去,却是出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一幕。因为,嚣张桀骜的刘灵,竟然在接下一场较武中,被人一招打败了!

    准确的说,刘灵或许不算真正被打败,仅是比赛一开始,便被一个他看不上的人冷不防的撞出了比武圈外,按照较武规则输了一阵而已。此刻,刘灵与方才的王麟别无二致,灰头土脸的摔倒圈外,而他对面的圈中,正站着一名膀大腰圆的八尺大汉。这名大汉年近三十,大手大脚大脸盘,面向憨厚,只一双眨呀眨的小眼睛让人感觉颇不协调,甚至有点奸诈。

    “这位兄弟没事吧,俺刚才使劲可能大了些,没伤着吧?”大汉声如洪钟,笑着走向刘灵,看来意欲将之扶起。

    “不用假惺惺了,哼,你这厮蔫坏,一上来就装傻充愣,让老子轻视于你,跟着抽冷子一把将老子撞出圈外,算不得英雄!”刘灵一骨碌爬起,边掸身上泥土边愤然嚷嚷道,“哼,老子还有机会,下次遇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呵呵呵,看来这厮是位扮猪吃虎的主,今番比武,能得到他与刘灵二人,已是不亏了。”楼台上,纪泽心情大好,“虽然纪某应该站在公平立场,咋就觉着这大汉可爱呢。嘿嘿,正好打击一下刘灵的嚣张气焰,让他日后踏实些。”

    “大人,此人姓石,名大柱,司州广平人,呵呵,看登记仅是个石匠。”不用纪泽询问,李农已经报出了大汉的资料。

    有了方才这一出,纪泽也就关注了石大柱接下的较武,但其表现却令纪泽哭笑不得。因为这厮看来果真仅是个石匠,基本不会招式,速度与反应也很一般,凭借的就是一副好身板,非但力大无穷,且极为抗揍。任你几路来,他只一路去,或撞或推或拍,总能将对手赶出圈外,还真跟块雷打不动的顽石似的,令人愣是没招。估计整个雄鹰寨,也就纪铁可以与其一拼了。

    再扫视其他战圈,刘灵乃至王麟皆大展神威,屡屡轻松击败对手,显然开场的强强对决纯属巧合。正观战间,却见赵雪风风火火的上了楼台,而在她的身边,则跟着许久不见的赵福。纪泽不由一愕,不知中丘赵家有何名堂。

    说来,这中丘赵家确是奸猾,明知赵雪与纪泽有结义之谊,明面却始终不与血旗营有任何往来,迄今仅送了一次有关石勒的情报而已,此番太平寨开业也不曾应邀,显是不愿被地位敏感的血旗营拖累,却又吃定了血旗营会在关键时刻相帮,直恨得纪某人牙痒痒,却因赵雪之故仅能憋着。

    行至纪泽面前,赵雪对赵福没好气道:“福伯,人我带你见到了,事情你自个儿说吧。”

    赵福还是那副老样子,倒是对纪泽更加客气。他恭敬的施了一揖,苦着脸道:“将军大人,我家海二少爷私自前来参加了较武,我家主母与老爷爱子心切,特遣小老儿前来,还求大人能够将其驱回。此举或令将军大人不便,我家老爷特令我送上千石粮食,以示歉意。”

    纪泽一愕,转向李农。李农已经翻阅起资料,片刻后抬头道:“所有名单中,中丘姓赵之人仅有一个赵洋,业已进入射术决赛,近战也已连胜三场。”

    “就是他没错了,以前他溜出门惹祸便用过这一化名。”赵雪冷哼道,看向纪泽的眼神却带上了期盼,显是想要纪泽答应赵家的请求。谁都希望有人奋不顾身的保家卫国,但换了自家亲人,就难免不舍了。

    “射术入了前八,近战连胜三场,当也入了前二十,身手不错嘛,赵家尽出人才啊。”纪泽口中敷衍,脑中念头连闪,终是遗憾道,“你等若能将其劝回,纪某绝不阻拦,但纪某不可能将之驱退,此事涉及血旗营诚信,更攸关军心士气,还请二妹见谅。至于千石粮食,若赵家愿意,纪某可高市价两成购买。”

    “我等若能将其劝退,还用前来寻你吗?”赵雪面色一垮,不无幽怨道。

    “赵二哥应当识字吧,其实,在我血旗营中未必不安全,而在山外也未必安全。”纪泽无奈妥协道,还冲赵雪眨了眨眼。

    赵雪没再纠缠,她担任雄鹰寨户曹史,已非任性妄为的大小姐,自然知道纪泽的难处,也只能设法为二哥赵海安排一个躲在后方的军职,只盼二哥不要再闹腾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纪泽偷笑着摇摇头,不免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赵成赵老爷子有点幸灾乐祸。然而,像是老天意欲纠正他这种不健康的心态,当天下午,楼台观战的他便收到了一封远方来信,从而真切理解了何为清官难断家务事!因为,他自己的老娘嫁人了,准确点说,是纪虎的老娘改嫁了。

    让人安顿好那位风尘仆仆从豫州弋阳赶来送信的暗影老卒,纪泽手捧马涛年前所写的书信,怔怔然呆坐无语。一因抽不开身,二因不愿面对,他年前没有返回纪虎的老家探亲接眷,却也让返乡老卒乃至家在临郡南阳的马涛予以照看。结果还好,身处地位中立且千里之遥的豫州弋阳,大别山脚的纪虎家人并未如纪泽担忧那样,因为纪泽在河北的无法无天而受到波及。

    只是,那个纪虎死时都念念不忘的家庭,自身却已分崩离析。按马涛信中所写,早在一年半之前,纪虎那位因战伤残的父亲便已一病呜呼,而半年之前,熬不住清苦的纪虎寡母改嫁他人,家中仅余一个十三四岁的妹妹纪芙,在左亲右邻以及改嫁母亲的照应下辛苦过活,如今已与刘大脑袋的弟弟妹妹一道,被马涛接去南阳马家暂居。

    乱世之下,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只可怜纪虎两年前代父出征,被诸王裹挟着转战千里,音讯难通,竟是到死都还不知家中剧变。一时间,纪泽松了口气之余,禁不住悲从中来,眼角甚至都渗出了泪水,却不知是纪泽的愤慨同情,还是纪虎的残魂哀伤。但纪泽知道,自己必须尽早回一趟纪虎的家乡了,至少要接回纪芙那个命运多舛的妹妹。

    当然,纪泽还不得不被迫兜着一个坑瘪的现实,他血旗将军的生母改嫁了。晋时尚无贞节牌坊之说,人们看待改嫁相比明清之时宽松得多,可即便在后世,生母改嫁都不好听,何况晋时他一个本就颇有争议的血旗将军?

    纵然改嫁的生母便不再是纪家人,礼法上讲也不再是纪虎的母亲,这样可以让他纪泽这个穿越者省去一道另认父母的尴尬甚至套索,却也更将带给他严重的名誉损失,日后若再被有心人针对利用,必将影响他的人心所向,影响他的未来大业啊。

    传言更早的西汉,汉武帝为了遮掩生母改嫁一事,便杀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兄弟灭口。纪泽自然没那么狠,却也为之颇为头疼。而就此事,马涛已经吩咐知情人缄口,更在信中建议纪泽宣称父母双亡。对此,纪泽尚未想好如何去做,但低调处理却是必须的。

    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啊,纪某人苦逼良久,终是甩掉一脑乱麻,重新关注于赛场。不一刻,今日的复赛却已出了分晓,射箭与近战各产生了八强,一总十三名武者入围明日决赛。其中,魏复、王麟与赵海三人为双料八强。

    次日再比,率先仍是射箭。规则与复赛相似,仅是距离增为八十步。然而,本欲通过环数分出名次的此轮比赛,科其塔和魏复二人竟然再度全中靶心,甚至全中的还多了个昨日未能七十步全中的王麟,令比赛只得继续。

    原本八十步的距离选定,是为了让射箭成绩好看些,既然三人这么牛,那就比百步穿杨吧。只不过,此轮纪某人稍改了规则,每一箭三人须得轮流射击。这是仿效后世双人射箭淘汰赛的规则,其关键已不止是比试射术,更多考验的是射手的心里素质。而他纪泽正可利用这一过程,更好的了解自己的未来属下。

    第二轮射击比试一开始,纪泽便注意着三人的神情。魏复始终淡定自若,每次射中靶心后还会向场外的妹妹微笑示意;科其塔则保持纪泽首见他时的木讷,面无表情的重复着机械式的射击动作,颇给人一种木头人的感觉;王麟少寨主的表现就有些差强人意了,或是懊悔自己今次坑瘪的参赛,此时他面色严肃,全身绷紧,甚至有点点虚汗渗出发髻,显然太过紧张,有点输不起的味道,心理素质尚需加强。

    必须承认,三人的射击水平比其他人明显高了一截,哪怕是百步靶距,也没给他们造成太多困扰。随着比试的进行,三人一次次射中靶心,这让场面越来越激烈,场外的喝彩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转眼已到第七箭,魏复依旧微笑,科其塔仍然木讷,而王麟则越发紧张。

    随着“嗖”、“嘟”的声响,科其塔的第七箭稳稳插入靶心;又是“嗖”、“嘟”,魏复的第七箭也准确中的;紧接着王麟一箭射出,势如流星,远处“嘟”的一声,他的箭矢也稳稳射入了一个红心。

    然而,正当王麟握拳自我庆祝时,耳中却传来一阵哄笑声。他环视一圈,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同情,有惋惜,当然也有嘲讽。边上的科其塔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言未发;魏复则冲他点头示意,嘴上说了一句:“还有机会。”

    茫然的王麟再次看向自己的箭靶。咿?怎么只有六支箭?啊!坑瘪的王麟很快便在魏复的箭靶上找到了答案,因为那里有八支箭。不用想,过分的压力导致了失误,过于紧张的王麟方才竟将边上魏复的箭靶当成自己的了。

    第二轮比试已无悬念,剩下的三箭,科其塔和魏复仍然全中,而心神不属的王麟只射中红心一箭,现在只剩科其塔和魏复争夺头名了。正当纪泽苦恼是否比试一百一十步穿杨的时候,后山小树林中不知为何飞起了一群小鸟,好巧不巧的飞过校场的上空。纪泽心中一动,大声喝道:“你二人立刻射鸟,中多者胜!”

    “嗖嗖嗖...”二人马上反应过来,均仰天举弓,约好似的左手握弓,右手指尖同时夹起三支厉箭,指臂如飞的使出了连珠三箭。六支利箭破空而去,准确的命中头顶上的六只飞鸟,眼见又是一次不分伯仲。

    只不过,更令人叫绝的是,魏复的第一支箭力道甚猛,继射穿第一支飞鸟之后,竟然去势未减,再度穿过一只飞鸟的身体,却是一箭双鸟。凭着这么一点点的力气抑或是运气,他却是力压科其塔半筹,夺得了射箭冠军,乃至一个军候之位。

    相比射术比赛的精彩迭起,近战的八强比拼反而没了多少激情,因为从昨日表现出的选手实力来看,悬念仅有一个,那就是刘灵与石大柱二人的头名之争,甚至,在明眼人看来,这个悬念其实也不存在,因为刘灵只要不傻,就不会再给石大柱使出蛮劲的机会。

    日暮时分,在王麟勉力战胜无心恋战的魏复,取得此番较武的双料季军之后,走入决赛战圈的正是刘灵与石大柱这对冤家。二人皆如昨日之战一般,丢开没有作用的木刀,选择了赤手空拳,只是刘灵却未再显骄狂之态,比昨日谨慎了许多。

    结果果然不出预料。较武开始后,石大柱每一拳都像铁锤一般,可是除了皮糙肉厚和力气大,招式简直令人不忍目睹,根本够不着有了提防的刘灵。而刘灵则慢慢引着石大柱挪至了战圈边缘,其间还不时言语挑逗石大柱的怒火,直至某一刻,一直打不着人的石大柱哇哇大叫着踹向刘灵的时候,刘灵就势转身,快速让到石大柱背后,一肘把石大柱撞出圈外,临了还没忘在其屁股蛋上狠狠的附赠一脚...

第一百四十六回 练军理政

    永兴二年,正月十七,戌时,晴,太平寨。

    较武结束,也意味着第一期太、平寨三日大集的圆满收场。当晚,纪泽热情宴请了一众进入复赛的武者,答谢捧场之余,自是希望留下更多人才为己所用。须知穷文富武,这些进入复赛的武者大多家境不错,通文识字,比起血旗营的现有军官们更有潜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话说了一堆,纪某人终于步入正题,赤裸裸的诱惑道:“此番较武大会,纪某许出了两个军候与三个屯长,但我血旗营为了西出抗匈,正大力扩充队伍,仍然急需各级军官。纪某可以透个底,除了赛前许出的军候屯长,目前尚有两个军候,四个屯长,以及更多的队率乃至各级副职,纪某尚未敲定人选。以诸位之才,想来定堪胜任,还望诸位留下一试。”

    席间众人顿时眼前一亮,他们皆非士族出身,晋升七品基本无望,大老远入山参赛,谁不为争个七品军候光宗耀祖。怎奈技不如人,军候之位业已归属了刘灵与魏复二人,他们大多已经准备卷铺盖走人了,而纪泽所画出的这块大饼顿令他们重新动起了心思。

    纪泽心中嘿笑,只要入了血旗营,诸般攻势下来,再想走就难了。他继续笑道:“纪某有一提议,愿意留下之人,纪某将暂令其为新兵队副,统带两什新兵,至三月底新兵集训完成之时,再行比过一次,成绩拔尖者纪某自会委以重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可敢一试?”

    “好!好!”已有人鼓噪表态,更多人也显出跃跃欲试之色。

    “好!不过,纪某也有言在先,军旅之事不同于民间争斗,更非仅凭蛮勇,自有军伍之法,诸位皆各有长处,但想试任我血旗营军职,必须率先经过二十日新兵整训,熟悉诸般事项,但有不能适应者,纪某也只能拱手相送了。”心下满意,纪泽肃容道,“即便赢得军候屯长之职的几人,亦是如此。并且,你等也将各统新兵,于三月底参加我血旗营较武,若是成绩太过难看,甚或垫底,纪某也只能另选贤能了。我血旗营能者上,庸者下,相信诸位有此信心吧?”

    “哈哈,一个军候,五百人而已,调教何难?”刘灵大笑,傲然答道。击败了石大柱之后,这厮明显又抖起来了。

    “定不让将军失望!”魏复淡淡一笑,拱手答道,眼中不乏斗志。

    纪泽点点头,要的就是竞争。这时,刘灵忽然说道:“大人,刘某尚有一众兄弟,皆通武艺,且悍勇敢战,不知可否招入我血旗营?”

    这厮有何意图,是现在就想拉山头,还是另有企图吗?纪泽心念电转,却是一脸和煦道:“当然欢迎,对抗匈奴,正需忠勇之士嘛。诸位若有亲朋好友有意保家卫国,创建功业,皆可引入我营,纪某也可令人代为传信。我血旗营赏恤薪俸皆胜过寻常晋军,还有免费教文授武,兵书占测、暗劲功法应有尽有,更有公平晋升之机会,呵呵,只要有了足够能力与军功,校尉之职也尽在眼前啊。”

    好处一箩筐,说得众人眼睛更亮,纪某人旋即泼出一盆冷水:“不过,纪某依旧有言在先,我血旗营内不允私兵,不允幕僚,相关职能皆由血旗军卒与署员担当,诸位纵有亲朋入伍,也将被统一调配。所谓公平,可不光对于诸位,而是对于我血旗营全军而言。”

    纪泽此言一出,刘灵立马垮下脸来,魏复则目光闪烁,倒是石大柱喜道:“这样好,这样俺就敢当官了。对了,俺还有一群打石头的兄弟,近来没了活计,都快揭不开锅了,俺就将他们召来...”

    三日后,雄鹰寨聚义厅。大堂正中,正摆着一个直径一尺五、高量尺五的铁皮圆筒,圆筒侧脚开有一个巴掌大的举行小门。圆筒之上,一个铁皮水壶正在噗噗的冒着热汽。一只大手伸过来将水壶提起,露出铁皮圆筒正中的物事,其半尺直径,黑中带红,均布的十二个圆孔正冒出红通通的火苗。

    脑中回味着儿时的记忆片段,大手主人纪泽朗声道:“诸位请看,这便是煤炭,也即所谓恶石的一种用法,经济实惠,卫生清洁,操作简便,完全可以代替烧柴。只要注意房间通风,就绝无危险。仅此一项,便可免除雄鹰寨周围木柴枯竭之忧,更可节约大量用于樵夫乃至烧火的劳力。”

    纪某人所吹嘘的,正是一个后世已被基本淘汰了的蜂窝煤炉。太平寨三日大集结束,他第一件事便是赶到了疑有煤炭的那个山谷,结果那里果真是一个小型的露天煤矿。没说的,有煤炭还苦逼的烧柴作甚?于是,先整出个蜂窝煤炉,纪某人旋即便召开了这次所谓的煤炭会议。

    扫视厅中啧啧称奇的一众雄鹰寨高层,拿个蜂窝煤炉嘚瑟的纪某人心情大爽,继续指点江山道:“煤炭可不光能用于烧饭,还能用来炼钢炼铁,以及烧窑烧水泥,非但可以节约人手,还便于提高炉火温度,产生意想不到的炼制效果呢。是以,各相关部门必须投入精力,尽快适应并吃透煤炭应用。”

    纪泽口中的水泥,已经不再是他前生记忆中的物事,而是真真切切已被雄鹰建材的李三根搞出来了。有着纪泽的鼎力支持,身残志坚的李三根在幽州军撤离之后,几乎三月不离烧窑,总算在两日前烧出了第一批勉强能用的水泥,尽管用于钢筋混凝土远不结实,在后世属于绝对的劣质产品,仍需继续改进,但用来铺设晋朝的道路已经足以胜任。

    张宾好奇道:“宾自认读书不少且涉猎广泛,怎的从未看过此类记载,却不知大人何以如此笃定?”

    “咳咳,这些是纪某学自家师...”眼见众人对自己的“师承”解释一副听腻了的样子,纪某人索性岔开话题道,“太行山脉富含煤铁资源,也不乏金铜,我等在探索深山以安置流民之时,注意带上探矿师,争取选取一处资源密集之地,建设一个高效高产的产业基地。此外,水泥可以边改进边生产,争取将各处居民点用水泥路连接,甚至直通青杨山口...”

    煤炭会议的最后,纪泽宣布了一项重大的机构与人事调整,也即新设一个监察厅,其级别矮于两署半级,仍属军事编制,暂由纪泽亲任厅掾。原属参军署的监曹与法曹并入监察厅,兵曹的暗影部分也以探曹之名并入监察厅,吴兰改任探曹史。兵曹将重点关注于军事谋划,暂由张宾兼任兵曹史。

    此举是纪泽与张宾等智囊的商议结果,首要在于化解新老矛盾,理顺内部关系,尤其把军事谋划提至专设部门的高度,以效仿后世的参谋部设置,依靠群体而非个别军师的智慧来谋划战争。当然,监察厅的设置也是纪某人加强血旗营监察力量的一项举措,毕竟林子越来越大了。

    结束会议,纪泽随即步往岭下的新兵大营。枪杆子里出政权,民务事项他可以指定方向后甩给别人,最多间或性的关注与纠正,血旗营的建设却始终是他的首要重心。如今队伍一扩再扩,他就更得抽挤时间投入军营了。

    “一二一,一二一...”大营校场,号令声此起彼伏,这是新兵在进行基本队列训练。以什队为单位,上千新兵正在枯燥的重复再重复,就在这种重复之间,新兵的个人意识将逐渐被集体意识所主导,从而融为战争机器的一个个有机部件。

    不过,纪泽目前巡视所至的这片校场,安排训练的可不是普通新兵,而是即将成为各级军官的新兵。最先映入纪泽眼帘的几什新兵,看卖相委实不咋的,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且没两个像是勇悍之辈。但是,他们却是纪某人的宝贝疙瘩,因为他们都是从并州流民中挑出的投笔从戎者,至少都能写出一段还算通顺的文章。而他们即将分配的军职,除了进入各曹尤其是重整的兵曹,过半人将被用于充实功曹系统。

    作为后世政委的角色,血旗营各级功曹小史主导着队伍的赏功罚过、后勤内务、文化教育以及思想指导等等军事之外的事务,是纪某人掌控血旗营的关键环节,军中排位仅次于队伍主官,而高于队伍副主官。如今,有监军之嫌的他们,已被血旗营上下广泛接受,但因总体文化素养偏低,尚难发挥出应起的最大作用,这些文化新兵正将完善这一短板。

    除了这批文化新兵,另一批新兵便是较武大会之后,愿意留下加入血旗营的六七十名参赛武者了,其中便包括射箭与近战两项的前三名,也包括赵海这个双料八强。按照各自的比赛成绩,他们将在新兵营中暂先获得从队副至军候的不同军职。只不过在这之前,他们必须率先挺过二十天的新兵集训。

    远远看见刘灵、赵海等人规规矩矩的左转右转,稍一出错便要挨一顿训斥,纪某人面色严肃,心中早笑开了花,瞧那副忍气吞声的小模样,忍吧忍吧,忍忍就成习惯了,都说兵营是个大熔炉,日子长了,这些家伙就该成为血旗营的好兵了...

    时间流逝,纪某人左手忙民务,右手抓队伍,陀螺般奔忙。他人也没闲着,张宾果然有才,在其统筹之下,非但参军署事务井井有条,并州流民也被妥善安顿,数万人的调度对其而言似乎毫无难度,倒是纪某人层出不穷的新主意新花样经常令他一头黑线。而钱波则带着老右曲的可靠老卒,护着挑自流民的技术人员,再度向西钻入了深山老林...

    转眼便到了月底,受首期大集成功举办的影响,太平寨第二期大集热闹更增,交易量比第一期还有增长,雄鹰寨的百果酿与冰糖、兵工也顺利签订了十数家来自河北各郡的分销商,令得雄鹰寨再度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以粮食换酒,以材料换兵甲的谋算也在让利之后,得到了一众分销商的合作,顿令血旗营暂解了燃眉之急。

    于此同时,涌入雄鹰寨的流民终是答道了三万,而较武大会的连带影响便是数百勇壮主动投奔了血旗营,光是刘灵那厮就拉来了上百小弟。有钱有粮又有人,还自产刀枪,纪某人索性一步到位,将新兵人数扩至近三千,一举满足了左中右三部与骑兵曲的满编兵额,并将近卫四屯也扩至每屯三队,更是慷慨宣布,凡能成为血旗营战兵者,举家皆可直接成为正民。

    自然,数万流民与大量新鲜人才的涌入,势必降低纪泽对属下的掌控。是以,军政一把抓的他不敢稍忘思想统一。凭借内劲强化过的双腿,他愣用五天时间,苦瘪的跑遍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流民营寨,与新辖民混了个脸熟,虚情假意的问寒问暖之后,转脸便是四大运动的深化推广。

    对于军卒们,纪某人更为上心。除了发动功曹小史们终日鼓噪洗脑,他自己也尽力前往各处军营,恨不得陪吃陪睡陪训练,甚至,为了收拢军官之心,他还在军官培训班中再度扮演教授角色,传授起了所谓“纪氏二十六计”,其实也就是后世三十六计的山寨版,且是被其记漏了整整十条的阉割版。

    二月二,龙抬头,山中的积雪基本化去。忙得晕头转向的纪某人被大伙儿告之,该准备春耕了。他顿时懵逼,对于农业,前生的他仅比都市小白们强上那么一点点,也即勉强能够分辨出小麦与韭菜的差别。尽管总想着整块地盘种田,可该咋春耕呢?

    得,实干不行,那就理论指导吧,领导不都这么来的嘛,终归也没指望那点山田养活多少人。于是,纪某人闭着眼睛,提出了大搞梯田、沤粪堆肥、建坝蓄水、精耕细作、散养家禽、扫除四害等等措施,自也没忘盗版风力水车与曲辕犁。

    终于,春耕安排妥了,新兵安排妥了,流民安排妥了,时间也到了二月初十。再也不堪忙碌的纪某人拍拍屁股,带上一干亲卫,飞也似的南下省亲去也...

第一百四十七回 中山刘琨

    永兴二年,二月十四,未时,晴,邺城。

    昔日的成都王府,如今再度粉饰一新,就如其所在的邺城一般,似已掩去了去岁战争的遗痕。但其门楣上的牌匾,业已变为了“平昌公”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此间的主人,自是变为了宁北将军、冀州都督、平昌公司马模,而其另一个身份同样重要,也即东海王司马越与东嬴公司马腾的亲兄弟。

    此刻,偏离大门十多丈外,两男一女怔然呆立,为首男子衣冠楚楚,一身庄重,显是刻意装点过。只不过,他们皆没精打采,一脸苦相,还不乏倦色,一看就知是在门口苦等许久的角色。这坑瘪三人组,正是纪泽、王麟与剑无烟,从日出东方时敬上拜帖送上礼,到现在的日过中天,他们已经在此乖乖候见了三个时辰。

    “足下,劳烦让让。”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一路驶了过来,车夫还算客气的吆喝道。三人忙躲到一边,却听那车夫低声嘟囔了一句:“土包子,穿得这样土也好意思求见公爷。”

    那车夫仅是有感而发,声音其实很低,怎奈这三位都是耳朵灵的,剑无烟与王麟二人眉毛当即便竖了起来,还好纪泽先一把拉住二人,这才免了一场公府门前的斗殴事件。然后,三人便眼睁睁的看着马车上下来一个峨冠博带的文士,那衣袍宽大得足以再塞下一个人。

    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颇为合体的长衫,纪泽不无郁闷道:“我这身真的很土吗?”

    新任亲卫屯长王麟瞥了新东家纪泽一眼,忍住没答,剑无烟却是善意的教诲道:“你这身衣衫衣料考究,做工精细,紧凑合身,行动利索,若在江湖,绝对够份。可是人家魏晋风流,讲的是随心所欲,恣意清谈,动辄赤膊畅快,似你这等规矩,却显太小家子气了,没准让人怀疑买不起布料呢。”

    这都什么思维?纪泽下巴掉地,不由再看向那位不土气的文士,却见其三步两摇,一阵大风刮来,衣衫都快成了气球,好险没把他吹翻在地。这大概就是魏晋风流的时尚了,该是闲的吧,小鬼子的和服没准源头就在这儿呢,正歪歪遐想,纪某人蓦的脸色一僵,因为那厮竟然直接就进府了。

    “咕噜!”王麟恰时一声腹鸣,他顿时摸着肚子怒道:“直娘贼,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为何还不接见大人,却让那厮直接进去了?”

    “哎,人家平昌公是三品大员,二品贵爵,蔑视纪某理所当然。张司马来前就叮嘱过,咱没准干等到底也不被接见,但趁着顺道,必须亲自来此拜见一趟,否则雄鹰商会就别想在冀州混了。”长叹口气,纪泽转开话题道,“子安,怎的这么大火气?我说你要想开些,别因族人的风言风语而怄气,王家寨被毁怪不得令尊,更不是你的过失,不过,来我血旗营最好,绝对是你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王麟无语,剑无烟却忍不住道:“喂喂,你都这么安慰别个第六次了,还有完没完,连我的耳根都听得起茧了,我看别个子安就不该告诉你。”

    “都第六次了吗?”纪泽眨眨眼睛,无奈道,“这不等得太久,实在找不到话题了嘛...”

    “哪位姓纪?”就在这时,公府门内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老货,目视远空,下巴朝天的吆喝道。其实,公府门前除了纪泽这一伙,别的好像都剩些车夫了。

    左右瞥瞥,纪泽眼底闪过愤怒,很想劝那老货配副老花镜,却忙用手揉了一把脸,强堆上笑容,迎上拱手道:“老人家,在下纪虎,这里有礼了,莫非是平昌公大人召见?”

    “哼,我家主人另有要事,就不见你了。他老人家让某给你带句话,仔细并州那边的战事便可,这就回吧。”那管事冷淡道,恨不得用鼻孔说话。

    心中怒骂,纪泽手一翻,一个金饼已经到了那管事的手里。纪泽这才笑道:“在下愚钝,敢问老人家,可有什么提点在下的?”

    那管事手一抖,金饼业已消失不见,单就这一手法而言,这名老管事绝对达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准。金饼令其脸上首次出现笑容,老管事终于正视着纪泽道:“将军客气了,其实将军等的这半天并非白等,我家主人已经知道将军一片诚意,只管去吧。”

    “哦,谢平昌公教诲,谢您老提点,纪某告辞了。”纪泽状似十分欢喜,辞别那管事离去。他的心里早已骂开了,美酒、冰糖、宝剑,市价四五百万的送礼,还干巴巴在门口等了三个时辰,就换了句知道诚意,娘希匹,这是夸人还是作践人,想来刘灵王糜之辈就是受不了这等作践,这才起来造反司马家的吧,其实,他纪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离开令人不爽的邺城,纪泽一行踏着春的脚步,乘骑疾驰南下。一路下来,河北之地春草茵茵,柳树抽芽,不乏盛装男女踏青郊游,田间土埂上也出现了辛勤劳作的农人。乍看之下一片太平,只有偏荒角落那些新起的座座坟头,还有当地农人中徒变的并州口音,才能让人感到太平假象背后的残酷。

    此行随纪泽南下的队伍有两百多人,除了三队旗牌亲卫与一个教导队,还有刘玉娘率领的两什女卫。这倒不是纪某人想要携美同游,实是他此行可不光为了省亲,还欲择地再开片据点。此外,队伍中多了位他拗不过也劝不回的赵雪赵大小姐,还有紧随其脚步的四弟李农,以及那位似无存在感的叶三娘。至于结义四人组的最后一人纪铁,则被纪某人强行撇下训练陌刀屯了。

    过司州,渡了黄河,沿途农人反而不如河北密集,土地也屡有抛荒,更不乏灰尘遮蔽的陋室。从五年前贾后一党覆灭迄今,大规模内战年年不断,民生凋敝业已一览无遗。但即便如此,司马诸王及其党羽仍未改变既有的政治理想,非把战争进行到底不可。

    心有余而力不足,纪某人只管闷声赶路,习惯性的低调,他并没打出血旗将军的旗号,而是手持一叠伪造公文,轻松通过了道道官卡,于五日后抵达了豫州治所颍川郡。令纪泽略有不解的是,他在豫州地界并未觉出什么紧张气氛,也更未听到什么刺史与都督不和的传闻,难道丐空空那位愤青还是失手了?

    颍川治所许昌城,曾是汉献帝的都城,中原如今仅次于洛阳的大都市,岂有过而不入的道理?赵雪一个闹腾,纪泽也心有好奇,便抛开与范阳王那点应未曝光的梁子,让众人稍作掩饰,兵分几拨入了城。相比去岁方经浩劫的邺城,许昌显然要繁华许多,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更有许多峨冠博带的时尚人士招摇过市。若不想沿途上的那些萧条凄苦,真就令人觉着如今是繁华盛世。

    寻客栈修整一夜,次日上午,纪某人便沦为苦瘪的拎包客。好不容易熬到近午,接着再熬到过午,看着犹在店铺间流连的赵雪与剑无烟,他终是气运丹田,手指视野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家酒肆,忍无可忍道:“清水轩!就它了,不吃就不走了!”

    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清水轩确是富贵之所。纪泽这一行十数人,说笑着上了二楼,却听头上传来丝竹管乐之声,杂有男女谈笑,间或还有人咏哦做令,听来倒也颇有才情,不消说,定有一众时尚文士正在三楼吟风弄月。

    纪泽本欲上楼看看热闹,却被小二告知三楼包场,只得在二楼搓了一顿。但抹嘴走人之际,恰逢楼上乐声稍歇,心中一动,顿生期许的纪某人抓住对方言谈的间歇,隔层高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剽窃加装逼!坦白说,纪某人是不喜多事的,怎奈他此刻吃饱喝足心情正好,而且,来西晋数月大多窝在乡野,他难得碰上传说中魏晋风流的吟诗作赋,颇想入此圈中感受一二,一时兴起便装了把才子。用李白大家的诗词,总能混段以诗会友的佳话吧。

    “刘顺,下去看看,是何人故意在外喧哗,打扰我等雅兴?”一个冷肃的声音在楼上想起,语带厌烦之意。

    “是,这就去!”另一洪亮的声音答道。看来,纪某人的嘚瑟果然引起了楼上士人们的关注,只是,听语气似乎并不友好,哪里有惺惺相惜,更没骤遇贤才的节奏呀,难道他们不懂欣赏李白大家的千古名篇吗?

    纪泽正觉索然,却见一名军官带着两名护卫下了三楼,堵住了自己的去路。那军官上下打量纪泽一番,见他穿得周正,便给了三分客气,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敢问足下名讳,何处高就?”

    纪泽一愣,随便吟首诗而已,至于要查户口吗,总不至档次不够,就要抄家问罪吧。心念一转,既然已经装了,那就再挺一下,他淡然道:“在下仅一乡野闲人,适才听得楼上雅乐,随兴咏上几句,以诗会友而已。”

    “哼,以诗会友,诗词再好,也得有资格才行。小子,呆着,但听我家大人如何发落吧。”见纪泽未能报出家门,那军官顿时没了客气,不无玩味的吩咐道,嘴挂不屑,话语更不容置疑。

    话毕,那军官返身上楼而去,似乎根本不担心纪泽敢溜似的。而两名护卫中的一人则斜睨纪泽一眼,不无调侃道:“小子,这点年纪就不安份啦。想混个出身是不,可这一招也太老套了呀。”

    难道常有寒门用这种套路自荐?纪泽顿时目瞪口呆,丫丫个呸的,哥是装逼会友的,不是来趋炎附势的,可这往哪说理去,早知摸清情况再行卖弄啊。没等他想好反驳之词,王麟已经不干了,冷哼道:“你家大人好大排场,我家大人可没空等!快闪开,好狗不挡道!”

    那护卫大怒,正待发飙,就见三层的楼梯口急急出现一人,朗声笑道:“子兴老弟,果真是你,方才为兄就听着耳熟,哈哈哈,快上来坐。为兄此番来此访友,不想竟能与你异地相逢,实乃快事,却不知你缘何在此啊?”

    恰时出现的来人竟是祖逖,这冲突自然熄了。纪泽示意王麟、赵雪等人暂先自便,自己则笑着迎上祖逖道:“哈哈,士稚兄,怎么是你!小弟此番回乡省亲,途经阳平时还刻意送酒前往贵府,结果扑了个空,岂料竟在这里遇上了,哈哈,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句,好句啊。这位便是子兴将军了吧,昨日才听士稚说你慧眼如炬,救其稚儿,今日又接连听你妙语连珠,果然是智勇双全,刘某幸会,还请上来一叙。”这时,祖逖身边冒出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笑吟吟道。其人相貌俊雅却不乏英武,相比祖逖的豪爽则又多了份世故,唯一令纪泽不喜的,便是这厮身穿的也是宽袍大袖的时尚版。

    好在,终于有人赞赏他的剽窃成果了,纪泽心中感动,不由对此人好感大增。他正欲客套,却听祖逖介绍道:“子兴,这位便是刘琨刘越石,真正靠谱的中山晋王之后,那位闻鸡起舞的名人,呵呵。”

    纪泽大讶,脑中不由浮现出一段诗赞: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见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遗萌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

    可是,仔细打量刘琨这位帅得掉渣却极具亲和力的宽袍男子,怎么也不像历史上那个并州全没于匈奴之后,仍能孤守晋阳六年的铁血男儿。再看看眼前这对一身酒气的鸡友二人组,西晋末最被史家赞誉、令自己佩服的两位民族英雄,他们的手下刚才还差点对自己恃强凌弱呢。纪某人一边拱手为礼,一边忍不住有感而发:“越石兄之名在下可是早有耳闻,今日幸得一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第一百四十八回 乱世白莲

    许昌城,清水轩,纪泽恰遇祖逖和刘琨二人,好一番热络。待得上了三楼大堂,却见主席一人起身迎来,此人长相与刘琨有六分相似,一样的宽袍大袖,一样的面容俊雅,只更显文气,且令人一看便觉沉稳练达,正是刘琨之兄刘舆。

    值得一提的是,在正史中,这刘舆可非一般人,作为关东阵营的急先锋,司马颖最终便死于其手,而司马越日后毒霸朝权之际,刘舆则被司马越委任为左长史,是绝对的左膀右臂。

    “子兴老弟,此乃家兄刘舆,字庆孙,现居颍川太守。”刘琨先向纪泽介绍,继而转向刘舆道:“大兄,此乃血旗将军纪虎,字子兴,此番回乡省亲路过。士稚昨日还向我等夸赞子兴,不想今日便在此巧遇了,哈哈哈。”

    “弋阳纪虎,见过庆孙兄。素闻庆孙兄文采斐然,隽朗有才局,今日得见,实乃幸事。适才随兴乱语,有所冲撞,还请庆孙兄莫要见怪啊。”纪泽忙拱手一揖,主动问候道,丝毫不敢轻慢。事实上,纪泽不是史学家,他可不知道刘舆日后的得势,但他来西晋也有小半年了,因刘琨之故对其略有了解,却是不敢小视。

    这刘舆的名气现在可比刘琨还大上一点,他带着小弟刘琨一起周旋与西晋官场,哥俩最早依附贾后,是贾密“二十四友”的一员,贾后倒台后抱上赵王司马伦,司马伦倒台后依附齐王,而今又换上关东阵营这艘大船,成为范阳王的得力心腹。主子换了好几轮,他却始终高官得坐,实权在握,虽有家世之助,但其个人才能与长袖善舞由此也可见一斑。

    “原来是享誉赵魏的血旗将军,舆失礼才是,呵呵,常被庸人所烦,舆不胜其扰,适才有所误会,偏逢今次宴请士稚远客,是以态度倨傲,却显拒人千里了,还望子兴定要见谅啊。来来来,请上座,舆自罚三樽,以示赔罪。”刘舆忙也笑着回礼。听声音,其正是之前那位冷肃发话之人,但不知因祖逖之故,还是圆滑使然,此刻其态度尽显谦和热情,直令人如沐春风。

    厅中除了祖刘三人,尚有七八名所谓的当地名士,想是被刘舆拉来陪场的友人,一一介绍下来,纪泽含笑见礼,却不曾听闻过一个,也没往心里记下一个。推杯换盏间,倒是乐师舞姬们随后的表演,令他颇为新奇,的确要比他那刚开的雄鹰楼档次高上一筹,但毕竟前生看多了歌舞晚会,乃至劲爆出演,他却也不显下里巴人。

    将纪泽的一应表现看在眼里,刘氏兄弟更热情了。酒过三巡,刘舆笑问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适才子兴所咏委实好句,却令舆误认有酸儒无病呻吟,意欲卖弄人前,呵呵,舆再自罚一樽。然子兴身为血旗主将,伐匈在即,何以有此感慨?”

    那就是吃饱没事卖弄人前的剽窃之词呀,哪有什么感慨?纪某人大憾,自不能坦白交代,心念一动,他做忧国忧民状,沉声道:“哎,适才酒足饭饱本很愉悦,恰见街上一名褴褛乞丐,不由想起沿途南下诸多萧条凋敝,心忧我大晋内忧外患,不知何时方可再度太平,怎奈本身有心无力,故生感慨。随口之词,却让诸位见笑了。”

    纪泽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冷肃下来,人人皆挂上忧国忧民之色,也不知真假,倒将始作俑者纪某人唬了一跳。却听席中一人慨然道:“子兴将军所忧甚是,异族作乱尚还皮癣之疾,这朝纲不正才是紧要啊。陛下偏居长安,朝廷东西两台,如此上下无序,政令不通,何以恢复太平?是以,攘外必先安内,当有王师云集,西迎陛下还都洛阳,方有朗朗乾坤。子兴将军手握虎贲,正该加入王师行此义举啊。”

    攘外必先安内!?纪泽心中愤怒,让你丫搬家去并州住两年试试,看你还说不说攘外必先安内?再说了,等你安内了,人家匈奴与巴氐早已根基扎实,届时你攘外还攘得动吗?事实上,西晋直到灭亡,压根就没能安内,即便司马越后来毒霸朝权,匈奴也四处资助大晋内部反叛,令西晋疲于扑火,根本无力攘外。

    正欲发飙驳斥此人,却见祖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纪泽忙扫眼一看,直瞥见刘舆等人皆义愤填膺状,灼灼而期待的盯着自己,他不由心头一跳,话到嘴边硬给咽下了。这是哪里?这里不啻于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呀,且许昌是范阳王乃至关东阵营的地盘,刺史刘乔都被挤到阳翟理事去了,自家名义上也已投入这一阵营,可不能犯路线错误,有意见还是日后用刀枪说话吧!

    “陛下必须尽早还洛,理顺朝政,纪某渴盼王师早日西迎陛下,且纪某相信,关东诸君定能摧枯拉朽,完成这一盛举!”斩钉截铁的表了态,纪泽这才无比惋惜道,“只可惜,纪某麾下太多并州流民,返乡心切,且匈奴正自猖狂,纪某却不能参与盛举,只得主力西出,鏖战并州了。还望我大晋内部早日安定,政令统一,从而有王师西援,解我并州危局,痛宰匈奴啊!”

    “咳咳...”知晓纪泽真实态度的祖逖不由呛了口酒,忙以袖掩面偷笑去了。

    厅中他人皆刘舆一党,份属关东阵营,对纪泽的表态倒是满意,不出兵没关系,内部蛋糕大家分,倒霉的外战也得有人去顶缸不是?却听刘琨慨然道:“匈奴势大,子兴不惧凶险,迎难而上,实乃英雄豪气!琨敬子兴一樽,愿子兴战场披靡。他日朝局若定,琨当自请入并,与子兴共抗匈奴!”

    “咳咳...”这下轮到纪泽呛了口酒,这货莫非知道前往并州会让他大放异彩,永载史册不成?他忙也举起酒樽,慨然道:“若纪某能够挺至那一日,定然全力配合越石兄,你我共骋疆场,同浴胡血!”

    “好!真豪气!诸位同樽!”刘舆带头,众人纷纷举樽相陪,厅内顿时气氛高涨,好似这般一来,大家都已为国出力了。于是,吃喝继续,歌舞继续,吟诗继续。

    正其时,窗外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刘舆眉头微皱,冷肃之声再起:“刘顺,下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哗,打扰我等雅兴?”

    不一刻,那个叫做刘顺的军官回来禀道:“大人,一件小事。楼下有一乡人本欲卖鸭给清水轩,因嫌价低不愿再卖,孰料提鸭欲走之时,却发现鸭子少了两只,便指认店中两只鸭是他的。可是,店中伙计却是不认,说那鸭子本就为店中之鸭,早已饲养多日。如今那乡人毫无证据,却又不愿离去,故而在楼下吵闹不休,里正与衙役来了,一时却也无从分晓。”

    “光天化日,闹市之中,居然有这等泼皮之事,简直大煞风景,让各位见笑了!”刘舆的脸都黑了,他正是颍川太守,当着祖逖与纪泽的面,治下有这等破事,岂非丢脸。只是,皱着眉头,他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判罚。

    纪泽却是心头一乐,这一案例在后世都被说烂了,此刻发生,岂非送上来的卖弄机会嘛?之前在祖逖面前秀过一把,如今难得遇上刘琨哥俩,怎么也得教教他们如何做事,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才是啊。稍待片刻,见厅中众人皆不知所以,纪某人抿了口酒,清清嗓子,摆正坐姿,就欲开讲卖弄。

    孰料水酒尚在喉中,却见刘琨突然眼前一亮,猛拍案几道:“是了。刘顺,令人将那两只鸭子宰了,剖其肠胃,看看内里究竟是野草杂石,还是米面剩饭,孰是孰非当一目了然。案情若定,给我当众狠抽那扯谎者二十大板!”

    “咳咳...”咋抢咱台词,这是谁向谁卖弄啊,纪某人下巴掉地,再次被猛呛了一口酒水...

    一场好宴,主方长袖善舞,客方刻意交好,彼此乐意融融。怎奈露了行藏的纪某人做贼心虚,念起对范阳王做过的亏心事,他没敢沉浸于许昌的声色之中,打着归乡心切的旗号,他谢绝了刘琨兄弟与祖逖的热情挽留,当日下午便离了许昌,一溜烟纵骑南去。

    一路南下,次日过午,纪泽一行入了汝南郡境,途经一个名为马家集的阵子。此镇颇大,恰又碰上大集之日,是以显得十分热闹,除了官道两面开张的二三十家铺子,路边还有许多小贩摆摊。难得遇上这么热闹的集镇,兼而众人疲乏,纪泽也就让队伍在此打尖小歇。

    刚吃饱喝足,赵雪就拉着剑无烟扑向路边的摊贩,彩泥人、甜面点、炸粘糕、花绸布,没过多久,几个随行亲卫手里就多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跟随着赵雪等人,纪泽不紧不慢的穿梭于人群,一路东张西望,难得的轻松惬意,难得的心态平和。

    渐渐的,纪泽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前生童年时的集镇庙会,一样的新奇,一样的快乐,一样的心安。看着欢笑玩闹的赵雪、剑无烟,看着表情愉快的一众近卫,看着擦肩而过的路人,他蓦然觉得,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快走啊!莲花圣使布施圣水啦!”忽然,一声高喊从西面传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许多人开始转向,蜂拥般向镇西赶去。远远看去,那边二里外似乎有个道观。

    纪泽心中一动,便欲寻人打听,可接连两名行人都无视他而向西急赶,他索性顺手拽过身边一个奔走的农家老汉,笑着问道:“老丈,这是做甚?啥莲花圣使?”

    那老汉正小跑着前往道观,猛地被人拉住,显然很是不悦,扭头就要呵斥,可见到纪泽的衣着以及身边护卫,硬是压下不忿,急声回道:“小老儿也知晓不多,只听说上月太清观边上新修了一座莲花观,属于什么莲花教,他们布施的圣水很灵,我们村的王二媳妇就用它治好了头疼。”

    纪泽再问:“这莲花教从何而来?我怎未曾听闻?”

    “小老儿也是刚刚听说,只知他们信奉的是莲花老母,你若有意,自行去看便是!”老汉没好气道。正说道此,纪泽身边人群一阵涌动,那老汉早不耐烦,趁势挣脱纪泽,挤入人群,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纪哥哥,那圣水真的管用吗?要不我等晚些再走,也去看看吧!”赵雪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拉着纪泽的衣角央求道。

    看着周围随员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纪泽本也有些好奇,便带着众人一道随着人流向西而行。远远便可看见,在镇西一个小山包的南麓,半山腰有座破旧的道观,想是旧有的太清观,而另一明显新建的所谓莲花观,则与之相隔不足百步,颇有抢生意的味道。

    几人没多久就抵达了道观所在山脚,此处已经被平整出一个广场,倚山还搭建了一个丈许高的木台,围绕着木台人头攒动,粗略估计竟有七八百人之多。而高台中央,一个头挽高髻的道士,右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正绕着一个显是乡民的人转着圈圈。其左手还拿着一张符纸,不时在那个病怏怏的乡民身上轻轻拍打。

    细看那道士的外袍,左胸处赫然绣着一朵拳头大小的莲花。少倾,那道士抛出左手的符纸,右手长剑一闪,随即将之刺穿,口中断喝:“莲花圣母在上,急急如意令!”

    随着长剑挥舞,那符纸突然燃烧起来。原本嘈杂的人群先是一静,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那道士不为所动,显是装逼老手,早已习惯了这等场面。却见他将乡民带到高台一角坐下,再次回到中央,挥手制止了台下的嘈杂。待人群稍定,道士便高声喝道:“有请莲花圣使!”

    木台后的布幔应声拉开,只见通往山路的方向,款款走来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衣少女。行近台前,也不见那少女有何动作,只是柳腰婀娜,微微一摆,竟便直接跃上了高台,举止之间,此女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倒真颇似降落凡尘的圣洁仙子。然而,身处台下的纪泽,此刻却是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那号称莲花圣使的少女,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回 归乡认亲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一,未时,晴,豫州汝南,马家集。

    晴日当空,清风徐徐,镇西山脚,高台之上,那号称莲花圣使的少女白衣胜雪,状如谪仙。只见她裙摆款款,衣袂飘飘,疏忽间便行至木台中央。玉指拈花,螓首微点,她先冲人群打个稽首,接着身形一晃,业已落至一个大鼎之前。鼎中热汽腾腾,显是水已烧开。

    莲花圣使左袖一挥,翻手之间,那纤纤玉手之上,已凭空多了一朵盛开的白莲。她两手一合一搓,那朵莲花立刻化为碎屑,玉手一扬,碎屑犹如点点繁星,飘飘悠悠撒入鼎中。却见她右手一翻,旋即又多了张符纸,手托符纸,她红唇轻启,声音脆如银铃:“急急如意令,有请圣母赐福!”

    “噗!”声音落下,符纸随之燃烧起来。无视台下的一片惊呼,莲花圣使只管轻柔的摆动右手,直到符纸彻底烧烬,她才将纸灰轻轻撒于鼎中。做完这一切,莲花圣使再次向台下打了一个稽首,继而静立不动,唯余双唇微微开合,似在念念有词。为其空灵气质感染,台下人群竟也跟着寂静无声。

    随着时间推移,一朵隐隐约约的莲花虚影,居然出现在莲花圣使身后的布幔上,衬得她犹如身立莲芯,更加庄严神圣。台下人群再也无法沉默,纷纷惊呼出声,继而弯腰下拜,甚至有许多人干脆跪地,开始顶礼膜拜。

    纪泽若有所思,左右看看高台两边的摆设,又抬头看看骄阳当空,脸上不禁浮起微笑。他前生作为刑警,不知见过社会上多少骗局,莲花圣使的把戏虽然足够逼真,足够装样,对他而言却无新意,不过是凭借不俗的功夫,辅以一些化学和光学规律的巧妙应用而已。

    或因曹魏篡汉后紧跟着司马篡魏,儒家经学的道德体系屡受重创,加之时局动荡,道家玄学得以在晋朝大兴,便是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也诞生于这一时期。而在民间尤其是南方,脱胎于五斗米教的各种道教门派层出不穷,良莠不齐,少不了连哄带骗,想来这莲花教便是其中之一了。

    其实在纪泽看来,汉人真正信奉的是祖宗祭祀,多数人更是受儒家影响,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宗教信仰,于汉人来说更像是与未知存在做的交易,求神拜佛提出要求,成了则回来还愿,不成则暗骂不灵并换个山头重做交易。没有虔诚信仰是一种悲哀,因为茫然无助时心无慰藉;但没有虔诚信仰也是一种优势,因为心无所托才可突破桎梏。正因对汉人信仰的这种认知,纪泽根本不信宗教组织能成大事,更别说莲花教这样靠愚民壮大的组织了。

    当然,纪泽也没有揭穿对方的意思。不光因为此刻他已非警察,也不愿多事,更因第一眼看见莲花圣使之时,他的心中莫名产生过一丝不知所以的熟悉感。其实,纪泽还有些感谢对方,毕竟自己免费看了一出魔术大戏嘛。唯一令他惊诧的是,那个莲花圣使小小年纪,轻身功夫竟似接近剑无烟了。

    突然,含笑看戏的纪泽若有所感,却是一束目光投了过来,正来自高台上的莲花圣使。原来一堆人中,只他一人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始终若无其事,毫无见证神迹的觉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看看周围的一干人群,纪泽自失一笑,友好的冲莲花圣使点了点头。

    莲花圣使明显一僵,乌溜发亮的双眼眨了两眨,又盯了纪泽稍倾,旋即莲足一点,轻身一纵,飘忽间消失于台下布幔之后,除了留下一众茫然不觉的善男信女,更是留下了呆若木鸡的纪泽。

    莫说纪某人花痴,他之所以呆若木鸡,绝非沉迷美色,实因莲花圣使离去的刹那,她盯着纪泽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意,就像小朋友做坏事被别人发现时的那种,想来她也明白自家的把戏已被人看穿。

    可是,飘身离去的莲花圣使并不知道,她这个调皮的眼神,对纪泽的冲击不亚于晴空霹雳。因为对纪泽而言,它太像某个眼神,一个想忘却永难忘记的眼神,勾起了一段深埋却掩埋不住的回忆,那份回忆的主角正是他前生的未婚妻雅馨。

    有些思念,就像被堤坝封住的洪水,但有一点缺口,便将狂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此时的纪泽,思绪恰似洪水决堤,满脑子都是雅馨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一点一滴。尽管有着穿越的千载之隔,尽管他曾以为一切皆被遗忘,可当看见那个似曾相识的眼神,他却被打开了尘封的记忆,思念的洪水铺天盖地涌来,遮盖了所有感官,掏空了一切思维,直令他透不过气。

    失而不得才更珍贵,如果没有意外的身亡穿越,而是正常的结婚终老,也许纪某人永远不会有如今的感觉,可是现在,心怎会这么痛呢...

    “直娘贼,也不知是哪头猪拱了老子的白菜!”闷闷的骂了一句,纪某人怒望苍天,长吐了口气,总算甩脱伤感,却仍沉浸于回忆难以自拔。

    而在纪泽呆怔之际,道士已用鼎中圣水轻易将那个乡民医得精神奕奕,人群不出所料的蜂拥而上,争饮圣水。人群的拥挤总算将纪泽拉回现实,他看看左右,又掐了掐自己,终是无奈的摇摇头,勉强收回思绪。

    关注起身边之人,纪泽随即便注意到,赵雪几人正跃跃欲试,便是跑过江湖的剑无烟和叶三娘都目光灼灼。反正那圣水也没啥毒,就当解解渴,爱喝就喝吧,所以纪泽也没阻止。继而,一帮女子踌躇片刻,终是杀气腾腾的扑了上去...

    带着淡淡的失落,纪泽率众离开马家集,马蹄滚滚间,他的思维不久便被另一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因为,马上就要到家了,即便仅是纪虎的家乡,纪泽却也无法抑制那种来自身躯的激动,以及急切。某一刻,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精神分裂。

    战马疾驰,冷风后掠,接下的一路几无耽搁,次日下午,纪泽便凭借纪虎的记忆,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弋阳老家——老槐村。骑至那熟悉的村口,老槐依旧抽芽,河沟依旧潺潺,小桥依旧吱嘎,只是,视线中纪家老屋的院口,竟也依旧走出一名妇人,一名本不该再出现于此的妇人。

    那妇人身穿碎花衫,脚踏素面鞋,头裹遮尘巾,腰系麻布裙,左手握一扫帚,右手持一方锁,像是洒扫方毕正欲离去的样子。看其一身半新不旧,不过三十开外的人,手上满是老茧,面已颇显皱纹,更有几缕白丝,分明没少困苦。

    而此刻,那刚出院门的妇人,显也听见蹄声,抬眼望向村口,目光稍一逡巡,便落在纪泽脸上,再也挪不开去。砰砰两声,扫帚与方锁落地,那妇人犹自不觉,空置的双手却已齐齐捂住了嘴巴,大颗的眼泪则如掉线的珠坠,啪嗒嗒滚滚滴落。

    目光复杂的望着这名妇人,纪泽的身躯却像不受他控制一般,早已滚鞍下马,快步迎了上去。可行至院门口,面对妇人他却不知所云,而那妇人,正是纪虎的母亲纪张氏,当然现在该称李张氏,她似也有所顾忌,仅是一个劲的盯着纪泽掉泪,却也不敢上前。两人便这般呆愣愣的相对凝视,一语不发,恰似时间都已停滞。

    沉默良久,纪泽勉力挪开目光,见到院中的整齐清洁,为打破诡异气氛,便随口道:“这院子是你打扫的吗?”

    这不是废话中的废话嘛,纪泽刚说完就暗骂自己怎会口拙至此。而那妇人则也脱离了呆滞状态,忙抹了把眼泪,懦懦答道:“知,知道你可能回来,我,我便不时来扫扫,省得你回来时满屋是灰。”

    继续冷场,妇人不知所措的搓着双手,眼中逐渐现出黯然,虽仍不舍的盯着纪泽那张脸,终是缓步后退,嗫嚅着道:“你既来了,我,我,我就走了。”

    平淡的语言,质朴的行为,却令纪泽一阵感动,而那黯然的眼神,更是刺痛了纪泽的心。他一个失神,双膝已经一软,不受自身意愿的跪了下去。

    “我的儿啊...”那一步三回头的妇人,见纪泽跪下,浑身一震,瞬间惊愣,继而悲呼一声,疯也似的扑了上来,一把抱住纪泽,再也无法压抑的痛哭出声:“呜呜呜...我的儿啊,你怎不早些回来,娘都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你那死鬼老爹,怎不多挺两年啊...呜呜呜...”

    “直娘贼,纪虎,你闹哪样?你不是很生气老娘改嫁嘛,咋临了又反悔了呢?”此时此刻,纪泽却像在与脑中的另一思维吐槽,“得,得,得,算你丫狠,老子就替你背下这个锅,权当这个世界多个干娘就是。”

    张氏好一番啼哭,纪某人也不知真假的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而这一场景早已吸引了村中老少,怎奈村庄已被血旗亲卫布防控制,纪家庭院更被严密围护,他们只得远远的围观。

    良久,纪泽终是不无别扭的轻声道:“娘,这么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咱们进屋说吧。”

    孰料不劝还好,这声娘令得张氏又是好一番痛哭,待得纪泽终将张氏劝入老屋,自身的外衫已如水洗也似。屋中坐定,少不得一堆别离叙话,之后,纪泽盯着张氏的表情,别有用心道:“娘,李叔对你还好吗?”

    纪泽口中的李叔,正是张氏现在的丈夫李淮,马涛在书信中已有提及。其人年与四十,也是本村军户,人还算憨实,妻子早亡,膝下原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则已战死,与张氏算是破家再组,互相携持。因其人昔日与纪家颇有来往,是以纪泽对其还有印象。

    “还好,他何等样人,你当也知晓一二的。”张氏不无羞怯的低下了头,看其神色,似乎对这新一段的婚姻还算满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得随其去了,纪泽见此心下暗叹,却是熄了多余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这一坑瘪的现实。不过,瞥见张氏略微隆起的小腹,纪泽仍是不无郁闷的问道:“娘,你这是有了?”

    “嗯,他的。”张氏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但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惧的手捂小腹,乞望着纪泽,颤声道,“虎子,娘知道对不起你,但你可不能打这个孩子的主意,为娘的求你了,这可能是李家的独苗啊。去年饥荒,若没你李叔帮衬,娘与芙儿都熬不到现在,看在你芙儿妹妹的份上,你就放过这孩儿吧。”

    纪泽苦笑,张氏少时曾给富贵人家做过丫鬟,对高门大户的内里勾当略知一二,这显是想左了。他忙笑着安慰道:“娘,你莫瞎担心了,我虽做了将军,沾血不少,那等狠绝之事却是做不出的。你既明媒正娶入了李家,这些就是李家的事,我纪家人绝不会插手,我只管认你这个娘亲孝敬便是。”

    纪泽所言算是最终的盖棺定论,见他说得坦然,张氏这才放下心来,欢喜不已,她仅是一个感性的妇道人家,儿子能再认她已经知足,倒不在意纪泽的潜台词,也即她已不再是纪家主母。

    “娘,有件事我还得跟你说,你和芙妹这趟必须随我一道离去,否则迟早会有危险,甚或被他人用以胁迫于我。嗯,那个李叔,你若愿意,便也一起吧,我会给他安顿合适活计的。”想了想,纪泽断然道。既然认了这个母亲,那就得善待,更不能弃之不顾,闲言碎语且丢一边吧。

    “嗯,我回头跟他商量一下,当无问题,不会令你为难。”张氏见纪泽说得严重,略一思忖,也就应了。

    母子叙话完毕,纪泽叫进赵雪、剑无烟、李农、王麟等人一一介绍,他们来前都已知晓了纪母之事,但见纪泽对张氏仍以娘亲相称,自不敢怠慢,纷纷恭敬的行礼问安,赵雪更是凭着义妹的身份,干脆甜甜的叫起了干娘。

    而这些人中,张氏显然极度看重赵雪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孩,抓着手就不肯放开,目光还不时在她与纪泽二人的身上往复逡巡,直令赵雪粉脸羞红,又窃喜不以,却令剑无烟银牙紧咬,纤纤玉指数度摸至耳后,恨不得就要...

第一百五十回 医门弃徒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二,酉时,晴,豫州弋阳,老槐村。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去年底马涛南下返乡之际,血旗营尚未易帜并州军,处境微妙,是以马涛来此探访的时候没敢声张,仅将纪泽之事知会了张氏与纪芙二人,村人并不知晓。即便偶有在外听得血旗将军纪虎的名头,也不会有人将之与张氏的儿子联系起来。而今纪泽前呼后拥的这一回归,发达之事自难隐瞒,也无需再瞒。

    小小军户村出了个将军,可不光是纪家的喜事,也是全村的喜事,张氏早已憋得辛苦,便提议大办一场。纪泽虽是个冒牌货,但既接了纪虎这个摊子,也就认了这一茬。荣归故里,自要对乡亲们有所表示,他也没小气,每户先封上万钱红包,昔日曾对纪家有所援手的更是奉上重礼,而村口老槐下方的打谷场,也就摆开了款待全村的流水席。

    只是,欢声说笑之间,纪泽却不免感慨,老槐村人比记忆中少了太多。要说老槐村本是个颇大的军户村,对应大晋正规外军的一个屯,当有二百五十户。然而,如今出现在宴席上的,已经仅余百户,且基本是老弱妇幼。

    不想可知,近年内战不断,军卒动辄伤亡数万,军户自是最好的补充兵源,其青壮被一抽再抽,根本不及恢复,直至抽无可抽。军户们或家破人亡,或干脆逃亡离乡,一个个军户村也濒临崩溃。而晋武帝苦心经营的军户体系随之瓦解,晋军的战力也随之锐降。

    显然,纪某人荣归故里,也令老槐村的军户村邻多了条出路。宴席上,不少村邻推出自家的半大小子,请求追随纪泽。至少有这一层相邻渊源,跟着纪泽总比日后被征为一般炮灰要好得太多。纪泽却也喜闻乐见,任何时代乡党宗族都是最值得信任的群体之一,且这些军户少年颇有基础,加以悉心锤炼,日后定将是他纪某人的一大臂助。

    次日一早,纪泽继续为纪虎顶缸,在亲卫与村邻的帮助下,他亲自铲土挑石,圆坟修墓,并为纪虎的亡父大祭一场。按照当地的习俗,他这种未给亡父送终的不肖子孙,最最短还得结庐守墓三日,得,为了欠纪虎的,也为了他纪某人日后的仁孝之名,坚持顶缸吧。

    “哥哥,哥哥...”金乌西斜,正在村外守墓的纪泽,忽听一个清脆而急促的女声直奔自己这边过来。偏头看去,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身穿连衣褶裙,脚踏皮质蛮靴,一脸阳光灿烂,乌亮大眼中满满都是兴奋。

    看女孩那颇为眼熟的面容,再看看后面跟来的马涛,纪泽不用想,便知这是纪虎的妹妹纪芙了,而观她的状态,显然这三月马涛没敢亏待她。事实上,马涛与纪泽两家虽份属荆豫两州,可弋阳与南阳两郡却是相邻,甚至,两家所在的县境也是搭界,说是半个老乡都有些远了,是以昨日纪泽让人去接纪芙,今个就到了。

    兄妹见面,纪某人的衣襟少不得又湿了一场。待得纪芙情绪稳定,擦去泪痕,马涛也已到了面前。这厮在家休养了三月,明显有些发福,满面红光的,直叫四处流窜以至衣带渐宽的纪某人很是妒忌,恨不得痛扁他一顿解恨。

    “大人辛苦了,卑下在南阳都已听说了血旗营即将西出抗匈的义举,大人走了步好棋,涛只恨自身未能参与这等大事啊。”似乎看出纪某人的不善,马涛立即推出身边另外两人,笑吟吟道,“大人,这两位你能否猜出是谁?”

    “刘大脑袋?不,你该是他的弟弟刘诠。那么,你该就是他的妹妹刘蓉了吧。”纪泽闻言,一打量跟在马涛身后的两人,旋即惊叫道。实在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与刘大脑袋太像,尤其是那个标志性的大脑袋,还好那十三四岁的女孩颇为清纯,没生就这一标志。

    那少年上前一步,面带感激,躬身行礼道:“刘诠在此谢过大人对我等的记挂!”

    “莫叫什么大人,我答应过刘德,视你二人为自家弟妹,日后你二人便称呼我为大哥吧。”纪泽目露黯然,却是一把抓住刘诠,朗声笑道,“蓉妹年纪还小,便与芙妹一起做个伴,清水出芙蓉,倒是好一对姐妹。至于你,也算成人了,自身有何想法?”

    “大人...大哥,我想入伍,练好本领,日后为我哥报仇!”刘诠再度一礼,一脸恨意道,面孔甚至都有点扭曲。

    纪泽眉头一跳,刘诠或许与刘德感情很深,但其对报仇太过执着,且不说性格由此偏激,那石勒又岂是他能对付的。心念一动,他打了个马虎眼,淡淡道:“报仇就免了,不久前,我已率众平了那群马贼。”

    刘诠一呆,脸色一阵变换,倒也不曾怀疑纪泽所言,而是拉着妹妹刘蓉一起跪倒,语甚感激道:“谢大人为家兄报仇,那么,小弟便...便还是入伍吧,小弟军户出身,除了两把子力气,啥也不会啊。”

    “好,你小子体格不下你哥哥,仔细锤炼必成将才,就先去雏鹰屯报到吧,好好学文习武,莫给你哥哥丢脸!”纪泽笑着扶起刘诠兄妹,拍拍刘诠肩膀道。

    所谓雏鹰屯,是纪泽昨日刚刚成立的一个屯号,份属近卫,享预备营待遇。只因他血旗将军回归之事已在左近风一般传开,今日便有更多的临近军户甚或百姓送来子弟,请求追随从军,适当遴选后仍已达到百人,预计三日后至少得要翻倍,纪泽索性便成立了这一编制用以接纳。至于军户身份,哪个将官发达后不从家乡招些乡党做亲兵,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倒不用担心有地方官员跳出来刁难阻挠。

    安置完刘家兄妹,众人一番叙话之间,纪泽问马涛道:“季茹,不知云德近况如何?”

    “云德兄挺好,荆州刘弘大人一直与西蜀巴氐用兵,正值用人之际,云德兄久经沙场,智勇兼备,更有在血旗营抗胡之经历,颇受刘弘大人赏识,被允征募营兵千人,实领一部校尉。”马涛手指南方山脉,笑着解释道,“云德兄知晓将军不日返乡,曾叮嘱某届时携他过来一见,怎奈昨日涛遣人寻他,却得知他已率兵入山,正奉命剿灭张昌余匪,却不知今番能否赶回见过将军了。”

    抬眼南方,隐见桐柏山脉,那是淮河源头,也是大别山支脉,山北为弋阳,山西则为南阳,想来周新此刻正该身处此山中。纪泽摇摇头,不无遗憾道:“呵呵,委实不巧,纪某尚有要务,仅能在此逗留三日,守墓一毕就须离去,却不知今番是否有缘一见了。季茹,你且准备一下,三日后便随我出发,届时我尚有机密要务托付于你。”

    “诺,卑下遵命!”马涛忙躬身应诺,面露喜色。昨日他从通传近卫那里已经得悉,自个的参军署掾与功曹史之职皆已被人取代,心中正不上不下,而今最需要的便是“机密要务”了。

    傍晚时分,众人各自散去,草庐旁仅余亲卫布防中的纪泽在此练拳。一套五行拳正被他使得虎虎生风,刚猛强进,却又招式圆润,不乏余力。两月下来,有剑无烟一旁陪练,他对太极拳的理解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刚柔并济,借力打力,他将这些领悟同样应用于五行拳,倒令这套他最先习练乃至谙熟的拳法愈显威力。

    “小子,你怎会我华医门的五禽戏?从何偷学而来?”蓦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村口方向传出,清亮悠长,中气充沛,并从远而近极速逼来。

    “何人如此无礼,胆敢冲撞大人?”一声娇叱随即响起,却是剑无烟已经拔剑而出。而草庐周边的亲卫也立刻亮出兵刃,结阵而起,或围护纪泽,或接应剑无烟。

    来者语气不善,且速度惊人,怕是善者不来,纪泽忙也操家伙在手,却见一名头发灰白的玄衣老者脚步如飞,急速逼近草庐。事发突然,剑无烟哪能容他轻易靠近纪泽,见其仍不稍停,当即拦住其去路,挥剑迎头就斩。

    “咿?女娃儿功夫不错嘛,陪老夫练练。”那老者一声轻讶,双袖一抖,手上却已多了一副铁手套。旋即,他挥掌迎上剑无烟,刻不容发间架住宝剑,只见火星四溅,剑无烟已被震得后退,那老者却仅身形稍阻。单看这一交手,这名老者功夫竟在剑无烟之上。

    剑无烟并不答话,双足就地一蹬,身形反退为进,再度拦上老者。不过,此番她知道老者功夫胜过自己一筹,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快剑抢攻,而是以守为主,一柄长剑使将开来,忽刚忽柔,时快时慢,或点或挑,飘忽间剑光闪烁,倒似划出了一个个圈圈,竟是颇含了太极的韵味,一时却令老者有劲不得发,有力击不实,憋屈无比,更别说再行向前了。

    “有趣,好久没人跟我打架了,你这女娃儿勉强够我舒舒筋骨,再来,我会注意不伤你的。”老者嘿笑一声,却是退后一步,略调内息,继而挥拳再上,与剑无烟斗于一处。

    这一次,老者像似摆正了姿态,出手更加刚猛,拳脚呼呼带风,动作也愈加敏捷,身影腾挪如飞。所谓一力降十会,他这一发飙,竟将剑无烟再度压制得左支右绌。显然,这老者是名妥妥的一流高手,路数则偏向于江湖打斗。

    纪泽一旁细看,这老者在拳打脚踢之间,颇仿虎、鹿、熊、猿、鹤五种形态,当是其口中的五禽戏,甚或是原版正宗的五禽戏,却与后世流传的剑身五禽戏有着许多不同,倒与他纪某人的五行拳有着八分相似。想是纪泽那套更晚出现的五行拳没少借鉴于这套原版的五禽戏,也无怪老者方才怒斥纪泽偷学了。

    略看稍倾,见剑无烟已显吃力,纪泽怕她吃亏,便提着刀盾冲出,口中喝道:“弟兄们一起上,先别放箭,帮这老货舒舒老骨头!”

    转眼间,纪泽与一众亲卫围拢上去,枪挑筅扫,盾撞刀劈,协助剑无烟群殴老者。那老者纵然功夫了得,又岂能轻松对阵一队配合有序的精锐军卒?转眼间,他便被打得手忙脚乱,东躲西窜,口中则怒叫连连:“你等以多打少!无耻!下流...”

    “这不是大伙儿一块帮你舒舒筋骨嘛!再说,来个阿猫阿狗就要玩单挑,本将还干这将军作甚?费心费力好玩吗?”纪某人恬不知耻的回敬道,此时,他倒也看出这老者似无敌意,至少出招间并未下过狠手。

    “纪铭!铭疯子,住手,快住手!”另一洪亮却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从村口方向传来,是个中年胖子,正跑得气喘吁吁。

    “虎子!住手!他们是纪家人!”又一疾呼传来,却是纪母张氏,同样跑的气喘吁吁。

    纪家人!?纪泽有点懵圈,他的记忆里咋没纪铭这一号厉害亲戚?心中疑惑,他口中倒也立马叫停亲卫收阵。亲卫们闻言有序退离玄衣老者,但仍与剑无烟一道将纪泽围护起来。

    “直娘贼,太无耻了,以多打少,要不要脸,就这还将军,我还道是何等英雄呢?”纪铭忙乘机跳出圈外,口中兀自怒叫连连,继而转向那中年胖子怒道,“纪斐,这就是你说的纪家千里驹?可别再吵吵了,说出去丢人!”

    “纪铭,怎的又没大没小?叫我三叔!”中年胖子见双方停战,已经改为龟跑,边粗喘边怒道,“你这老没正形的货,带你来看看,谁让你一来便动手的?一把年纪还不晓事,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你,你,你!不就比老子高一辈嘛,成天嘚瑟个屁!”纪铭气结,却又怒指纪泽道,“这小子偷学我华医门拳法,我身为华医门传人,教训一下也不行吗?”

    中年胖子撑腰粗喘着缓缓走近,却是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华医门,一帮江湖郎中而已,顶着个华佗传人的名头就学人家开山立派,哼!再说了,你也早被人家逐出师门了,还管什么师门绝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是骂谁呢,纪泽与纪铭二人齐齐脸色发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228/ 第一时间欣赏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作者:万载老三所写的《乞活西晋末》为转载作品,乞活西晋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乞活西晋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乞活西晋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乞活西晋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乞活西晋末介绍:
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