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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全文阅读

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乞活西晋末全文阅读

第一卷 烽火连三月 第一回 豕突狼奔

    晋惠帝永兴元年(公元三零四年),九月十八,冀州赵郡平棘县(今石家庄赵县一带)。

    秋风萧杀,夕阳如血,幡帜卧偃,车弩翻覆,折戟沉沙,横尸遍地,河北平原的这片沃野,方经一场大战。腥红之间,一面镌有“石”字的半折帅旗斜立疆场,在冷风中黯然飘零。与之相对,北方远处,一方“祁”字大旗高高飘扬,在如海铁骑的簇拥中迎风招展。

    大战已毕,得脱的败军与尾随的追兵早便南去。战场各处,成百上千的步卒民夫正四下搜寻,清理缴获,收拢伤兵,羁押战俘,行使着得胜一方的权利。只是,细看之下,除了得胜方混杂有部分胡人骑兵,战场胜败双方皆是正规晋军的装束,仅不过败军为大晋中军(即中央禁军)样式,而胜军为大晋外军(即地方驻军)的样式。显然,这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大晋内战。

    战场西南一隅,十余丈宽的一条河沟已被鲜血染红,河岸边,河水中,数不尽的尸体横陈,间或偶有伤兵的低低呻吟。堤下深密的杂草中,有具尸体半浸入水,长近八尺(此时一尺=0.231米),禁军骑卒装束,身体并无明显重创。仅在其脑袋边上,有块血迹斑斑的河石,不用想,这厮定是逃跑中坠马,并要命的一头栽在这块石头上了。

    “啊,后脑好痛!嗯,不是胸部中枪吗,我这又是在哪?”忽然,这“尸体”微微一动,睁开一双充满迷茫的眼睛,口中还发出梦呓般的呢喃。此刻,若是有人在其身畔,定会惊异其腔调之怪异,因为那不属这一时代的任何方言,压根就是后世的普通话。

    看着蓝天白云,河沟枯草,庄稼农田,尤其附近几具身着古甲的尸体,纪泽的确很迷茫。他本是21世纪的一名优秀刑警,就在新婚前一周,他参与了一次追捕劫匪的行动,结果不幸中枪,当场昏厥,不想再度醒来,却没躺在医院的病床,而是身处如此逼真的剧目场景,他干的是刑警,可没兼职什么群众演员啊。

    蓦然,四下打量的纪泽浑身一震,双眼定定,瞪视着身下的那汪河水。倒影中,一名肤色麦黄、方脸剑眉的青年也正目不转睛的瞪视着纪泽,当然,观其唇角的微绒,称其为少年似更合适。下意识的,纪泽伸手狠捏自己的脸颊,倒影中的青年也同步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捏向脸颊。结果,哎呦一声,纪泽与倒影中的青年同时疼得抽起了嘴角。

    就在纪泽从惊愕中回神,打算好好梳理这一切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庞大信息,粗暴涌入他的脑海,含着一份十六年的晋人记忆,伴着股不甘的残魂意志,如潮如浪,汹涌澎湃,直令他头疼欲裂,天旋地转,忍不住痛呼一声。好在,痛苦持续得不久,他很快便恢复神智,甚至还感觉自己的大脑比过往要空明许多,但他也彻底陷入震惊。因为,通过这份记忆的一鳞半爪,纪泽意识到,他该是如同那些网络小说的情节,死而重生,穿越还魂于这名青年晋卒的躯体了。

    根据莫名加诸的记忆,这具躯体的前主人也姓纪,叫纪虎,现十六岁,豫州弋阳人,军户出身,十四岁时顶替伤残的父亲被强征入伍,从而稀里糊涂的征战了两年,愣头青的他因身高力壮,敢打敢拼,倒也屡有斩获,直至被选入精锐骑军成为伍长。但刚才,作为皇太弟成都王司马颖的部曲,纪虎在大军败溃之时,被中箭的战马甩落,无巧不巧的后脑触石,却是倒霉催的摔死。

    至于之前这场大战,则是司马颖麾下大将石超统帅大军,在抵挡幽州都督王浚与鲜卑段务勿尘、乌桓羯朱及并州刺史司马腾的联军征讨。石超大军七月底刚在荡阴大战一场,虽击败了东海王司马越携帝司马衷征讨司马颖的十数万大军,却未及补充休整,便匆忙北上平棘,行军六七百里,堪称疲敝之师,而对手却刚刚击溃司马颖麾下另一路的王斌军队,携大胜之势。结果,面对王浚重将祁弘所率汉胡铁骑的凶猛冲击,双方鏖战不久,石超大军便告崩溃。

    等等,司马衷,该不是那位问出“何不食肉糜”的痴傻皇帝晋惠帝吧?还有,东海王司马越,成都王司马颖,不就是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的后期祸首之二吗?那么,司马猪王们打出狗脑子,导致天下大乱,玩残汉家元气,接下来起飞就是永嘉之乱、五胡乱华了吗?纪泽虽非精通历史,却也略知这段无比黑暗的民族历程,他不由心中悲叹,重生一世固然很好,可咋能穿越到这么个人命如草的倒霉时代,该叫他如何享受新生啊!

    然而,不待纪泽详理记忆,追怅往昔,抒发感慨,更不待他得空规划一番穿越后的远大抱负,危机便已来临。似被他弄出的声响惊动,不远处一个略带狐疑的声音传来:“那边好像有动静,去看看,是否还有没断气的。”

    纪泽一惊,忙透过草间缝隙看去,却见两名军卒应声行至七八丈外的岸边,一边用长枪在岸下深草中捅拨,一边向自己这方寻来。穿越到这个倒霉时代就罢了,若再从溃兵降格为任人刀俎的俘虏,岂非要给穿越人士丢脸?情急之下,他抬眼扫视一圈,继而小心翼翼的动动胳臂伸伸腿,倒还完好俱全,再回手摸了下后脑,虽又痛又肿,却已微痂,他不再犹豫,就近悄然入河,潜游向对面的河沟西岸,仓促开始了新生后的第一次逃亡。

    不知是相距过近,还是运气太背,尽管纪泽已尽量小心,可待他刚从对岸水下贼头贼脑冒出脑袋,立刻听到东岸传来的呼喝:“小子,别躲了,快过来束手就擒,无非换山头扛枪,最多开始吃几天苦头罢了,但若不然,小心乱箭穿心,小命难保!”

    只当对方说的是自己,纪泽自不会听从那名敌卒的告诫,既被发现,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冲出河水,窜上河岸,就欲直接奔逃。突然,嗖的一声尖啸转瞬而至,随着裆下衣裤嗤啦撕裂,纪泽顿觉羞处煞是敞凉,正前方地上却多了杆兀自颤动的羽箭。差之毫厘便要成为太监,纪泽好悬没吓得一泄如注,后脊更在瞬间冷汗涔涔。

    脚下不敢稍停,纪泽瞥眼身后东岸,却见马蹄踏踏,一队鲜卑巡骑悠然逼近,为首那名百夫长左手握弓,正一副箭矢离弦的姿势,想来之前一箭当是由其所射。只是,看其一脸的戏谑,毫无脱靶的不悦,这百夫长之前显然未出全力,甚或,是在猫戏老鼠。

    “铛!”这时,一声金铁交鸣从北方传来。纪泽顺眼扫看,却见西岸十多丈外,竟还有名西逃的青年什长,正用钢刀挡开了射向他的一支箭矢,发箭的则是东岸一队乌桓巡骑的头目。纪泽顿时心中大骂,这货能逃早干嘛不逃,非等方才引起敌军注意,只悔自己定力不够,被殃及池鱼了。同在此时,那名什长恰也瞄了纪泽一眼,眼中居然如纪泽一般,同样有着怨怒与懊悔。

    保命要紧,两位难兄难弟皆未在对方身上多浪费表情。瞥见鲜卑百夫长探手箭囊,意欲再射,纪泽心底发苦。他是个后世刑警,擅长的是徒手格斗与枪支热武,不说方才忙着逃跑,他手中未及操上把兵刃,便是塞柄钢刀给他,他也不擅拨打箭矢呀。更倒霉催的是,这里的地势咋这么平,连个躲的地都不给啊!

    好在,或因融合残魂的改造之故,纪某人的脑袋要比以前灵光得多,他慌而不乱,迅速改变一味的直线奔逃,依照前生规避子弹的方法,搞起了之字形游弋。也就在他完成第一次突然转向之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紧擦其后背飞过,被他险而又险的避过。而紧挨着,北面又传来一声金铁交鸣,不用看,显是那什长又一次挡开了箭矢。

    第二轮射杀再度无功,河沟东岸,气氛变得怪异。胡人以善射为荣,两名胡骑头领难免因失手而光火,同时,毗邻游牧的幽州乌桓和段氏鲜卑本就没少龌龊,二者不言便成了比斗之势,均搭上了第三支箭,而他们的属下则识相的选择了观战助威。倒是那些幽并晋军,眼见汉家军卒被己方胡骑谑射,难免神情复杂,却只能缄默,自更不会出手了。于是,本该被乱箭射杀的两名溃兵,竟在东岸众目睽睽中,成了胡骑间比箭的活靶子。

    纪泽此刻还没空考虑什么民族屈辱感,他正玩命的之字形奔逃,同时斜瞥鲜卑百夫长的节奏,应以上蹿下跳俯身急转。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这具躯体的掌控愈加得心应手,对箭矢的规避也愈加娴熟,竟然福星高照,接连躲过鲜卑百夫长随后的四五支羽箭。尽管姿势难看了点,形象惨了点,他却依旧活蹦乱跳,且距河沟也越来越远,渐将脱离东岸的弓箭射程。

    因为河沟的存在,西岸区域并无敌卒,而最近的桥梁在数里之外,敌方骑兵一时是无法赶来追捕的。眼见逃生在望,纪某人心中狂喜,就欲扬手赠送那鲜卑百夫长一个中指,可手扬了一半,他面色陡变。但见河沟东岸,那位鲜卑百夫长放慢了射箭节奏,却一次搭上三支箭矢,定是要出大招了...

第二回 患难同行

    “嗖嗖嗖!”三道寒光呼啸而来,呈品字分射纪泽的前中后,完全封死了他的逃路。来的竟是传说中的连珠三箭,这种凭借眼尖手熟,二度利用弓身残余蓄能的连发箭法,非常年精研射术者难以为之,却生生叫纪某人一来西晋就尝了个鲜。

    好个纪泽,眼见躲无可躲,被吓得魂飞天外,浑身僵直,愣是左腿绊右腿,来了个狗啃泥,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巧避过鲜卑百夫长的连珠绝杀。倒是他的裤服,本已裆部扯烂,此番再遭厄运,被一根箭矢掀飞臀后的大块布料,给他来了个清洁溜溜。

    “卧槽,没事诶!”正哀叹自家将成最短命的穿越人士,纪泽被臀部的一片清凉从七荤八素中唤醒,心中狂喜,他眼珠一转,气力再度充满全身,旋即一跃而起,继续发足狂奔!

    抬眼之处,纪泽恰见那位同仁被一招两箭连星洗礼,虽比他纪泽的待遇好些,怎奈一刀难磕两箭,格挡不及下,那厮反被左腿擦了一箭,却仍一咕噜钻入一块尚未收割的麦田。一个是斜向边瞟边跑,一个得要边逃边回头招架,二人逃离河岸的进度倒是相当。

    “哈哈哈...”河沟东岸,或因好笑光屁股逃窜的纪泽,或因瞅见胡人屡屡失手吃瘪,晋军兵卒们发出一阵哄笑。

    两名胡骑头领虽已通过连珠箭数量分出高下,怎奈谁都没能命中目标,却是一同输了,难免面如猪肝,怎奈均是方出大招,一时无法再射,恼羞成怒之下,二人不约而同的麾下右手,下令属下乱箭齐发。旋即,上百箭簇飞蝗一般,分奔将出射程的蟑螂二人组。

    天无绝人之路,纪泽此刻终于碰上一处小渠,他忙纵身一扑,在箭雨加身之前藏入渠中,但左臂仍被根箭矢追上一口。好在有皮甲防护,箭矢入肉不深,他大叫一声,忍痛拔出这根箭矢,并扯下根布条,将喷血的伤口扎紧。继而一刻不停,他沿着小渠猫腰横移,不一会便赶到一片尚未收割的麦田,一头扎入其中匍匐狂逃。

    待出了这片麦田,纪泽四下一瞅,不由目瞪口呆。右前方,那位同仁居然也扛过了适才的箭雨洗礼,正坠着几根箭矢,一瘸一拐的跑向百丈外的一片树林。估摸已出东岸敌军的射程,纪泽不敢谦让,忙也窜出麦田,向着树林拔足狂奔。

    逃命的关键是什么,不是跑得快,而是要跑得比别人快。纪泽仅是左臂受伤,没几下便超过了那位瘸腿同仁。对方自然不干,也鼓起余勇,一瘸一拐的拼命追赶。彼此刺激之下,二人抛却疲惫,奔跑如飞,竟一前一后,在东岸敌军的惊愕之中,一溜烟的逃入树林。

    打脸!啪啪的打脸!两名胡骑头领暴跳如雷,皆一声唿哨,各带数十属下,就欲绕路过桥追杀。所幸的是,远方恰时传来号角之声,这是大军集结的命令。战场已大致清理,祁弘大军作为前锋,还要及早南下司州魏郡,直捣成都王老巢邺城,可没空为两条小鱼浪费时间,倒令纪泽二人终得逃过一劫。

    “呼呼呼...”树林深处,好一阵狂奔的纪泽喘着粗气,倚树坐倒,累得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再动。想着之前的经历,他后怕不已,好不容易撞大运重生一次,他对生命愈加珍惜,好吧,说是贪生怕死更为贴切。只是,如此乱世,如此境遇,别说享受穿越人生,该如何求活才叫个难题呀。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草叶淅索声,纪泽心中一紧,下意识一跃而起,摆开架势,盯视声音来处。旋即,纪泽松了口气,因为,前方树后冒出半截身子,身形敦实,相貌憨厚,果是方才那位青年什长,其也正一脸警惕的望向纪泽。

    二人遥遥相对,纪泽在脑中转了圈纪虎的语腔语调,继而换上晋时语言,不无抱怨的喝道:“都怪你方才没藏好...”

    “都怪你方才没藏好...”谁知,那位同仁瞪着纪泽,几乎同时发出了相同的控诉。

    “哈哈哈...”这对劫后余生的难兄难弟,彼此大眼瞪小眼半天,蓦的一起放声大笑。

    “我叫纪虎,豫州弋阳人,对了,字子兴,呵呵,是入伍前家父提前起的。敢问兄台如何称呼?”气氛和缓,纪泽跨步上前,自我介绍之余,习惯性的伸出右手。

    “在下孙鹏,字介成,并州雁门人。”对方自然不知握手的礼节,轻轻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拱手回应道,却是斜睨纪泽右手,略带提防之意。

    “呵呵...握手乃在下家乡一种礼节,倒是有些唐突了。如今境地,不知孙兄有何打算?”纪泽尴尬缩回右手,口中讪笑道,心下却在警醒自己,这里是乱世,已非前生的和平年代,倒需学着点眼前这厮,凡事多加些谨慎。

    “这个...或径直南下四百里,回归邺城大军;或西行百多里,暂先躲入太行群岭,在下尚无计较,不知纪兄弟意欲何往?”孙鹏眼珠微转,做了个等于没说的回答,还将皮球踢了回来。

    纪泽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厮看似憨厚爽直,实则小有城府,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不以为意,坦率道:“此番我军战败,成都王大势已去,邺城岌岌可危,且南下皆为平原,若再遇敌骑,怕是小命难保,倒不如暂先入山,沿岭南行,以观事态。呵呵,司马家一干混蛋,为争傻皇帝的大位,吃饱没事便打生打死,不顾黎民死活,无视军卒性命,我可没兴趣赶去为其效死。”

    纪泽的话可谓语出惊人,尤其后半段,在后世人听来不过寻常牢骚,可在这一时代却绝对是大逆不道,直将孙鹏震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孙鹏才醒过神来,却是深以为然道:“子兴兄弟言虽惊人,却是大实话,说到了某家心坎里啊。哼,幽并联军说什么征讨不臣,维继大统,秉承天意,成都王今春讨灭长沙王时还这么说呢,都是狗屁,仅是那些上位者为了争权夺利而遮羞罢了!”

    “自从五年前贾后废杀太子,先是赵王篡位,接着是齐王,长沙王,直至如今的成都王,只要谁掌控朝权,司马诸王便罗织罪名,合而攻之,却致朝野混乱,官吏不法,兵祸连连,加之天灾不断,直害得我等小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辛苦求活!”孙鹏似早满心怨怼,顿时打开话匣子,也顾不得再玩城府了,“直娘贼,就让他们自己去打生打死吧,老子当兵本就混饭吃的,便不奉陪了。纪兄弟,我也打算先入太行避祸,咱们同行如何?”

    二人本无仇隙,也无利益冲突,又境地相若,同经厄难,纪泽初入陌生环境,还要逃亡求生,自然答应与孙鹏搭伴。他们就此一道上路,继续西行。要说国家大事和女人这两样,不论古今都是男人们拉近关系的最好话题,作为干警察玩心理的好手,纪泽一路上不断挑起此类话题,倒与孙鹏相谈颇欢,彼此关系也算进了一层。

    由此闲聊,纪泽得知孙鹏本为殷实人家,却因两年前并州饥疫而沦为流民,家人先后饿毙于路,仅余其孑然一身,其间官府非但没有赈济,反屡有欺凌压榨,直至他跋涉河北,参军入伍才求得饱食。听其言及此处语调低沉,纪泽可知现实当比孙鹏说得更为残酷,也无怪乎他对大晋朝廷无比怨怼了。一叶而知秋,经此八王之乱,大晋已失民心,尤其在天灾不断、战火连连的北方。

    当然,一路上纪泽也没忘旁敲侧击,向孙鹏了解大事小情,辅以对纪虎记忆的追溯,从而令自己更加深入的了解西晋,适应西晋。只是,若有若无的,纪泽似被纪虎的残存直念所骚扰,那是不时涌入脑海的一股悸动,催促他返回家乡,去照顾父母与唯一的小妹。无奈之下,纪泽只得暗下决定,寻机去弋阳一趟,了结这段缘分,也算赎还自身的李代桃僵。

    这树林并不大,二人行不到两刻,便即横穿而出。此时天已近黑,好运的是,他们前方五六里外,出现了一片明显更深更密的丘林,方圆足有三四十里。二人大喜,不做犹豫,立即借着夜色,小心溜过两林间的大片麦地,顺利窜入了丘林。

    此处丘林本处赵郡与常山郡之间,后因赵郡一度成为赵王司马伦的封国,合并了常山郡大部,这里才成为赵郡内境。但历经三国战乱,算上隐户与幼童,西晋人口纵在晋武帝鼎盛时期也不过三千万,故而,赵郡虽属人口相对稠密的河北(指黄河以北),却也不乏足够开垦的荒地,这片丘林也就被一直保留,成为赵郡中部最大一片荒野密林,倒是恰好隐藏了这对逃难二人组。只是,满心欢喜的他们并不知道,当地人称此林为“虎啸丘”。

    虎啸丘的丘不高,林却难行。入林许久,昏黑中,纪泽忽觉脚下一绊,差点一个趔趄,借着树缝中透下的微光,他扭头细看,竟有一人斜倚树旁,看装束却是一名军候,绊他的正是此人伸出的腿脚。眉头一皱,他出声呼道:“老兄,醒醒!老兄,老兄...”

    可过了半晌,那人仍无回应,纪泽伸指探至其鼻下,果然没了气息。晋承汉制,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五队一屯,两屯一曲,两曲一部,五部一营,部曲之说也由此而来。军候乃一曲之长,位比县尉,属晋军中层武官,此人生前辖五百军卒,自有风光,只不想身处乱世,一遭兵败,却只能孤身伤逃,直至葬身荒野。

    叹了口气,纪泽与孙鹏继续前行。不过,走了几步,纪泽又折返回来,盯着这军候的衣裤,带着一脸踌躇。没办法,他们沿途没少遇上溃兵抛弃的零散物件,已挑挑拣拣给自身配齐了刀匕弓箭,可就是没有衣裤,以至纪某人迄今依旧光着屁股。人穷志短,这会有衣裤在前,他焉能不动心,只是,毕竟刚入西晋小半天,有着强烈的后世人思维,还有那么点洁癖,让他从死人身上剥衣服穿,心中委实犯难。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在下唐突了,还望阁下早入轮回,见谅见谅...”犹豫一会,又叨叨一会,纪某人终向现实低头。也是,今天不知明天死活,何必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深吸口气,猛一咬牙,俯身上前,伸手剥起了军候尸体的衣裤...

第三回 联手打虎

    万事开头难,头开事不难。剥下军候的内衬长裤,纪泽瞥眼自身上下,不光裤子,本就老旧的皮甲也在方才避箭奔逃中变成条条装,反观明显死于腹部中箭、失血过多的军候,一身配备除了腹部一处穿孔,倒皆颇为完好,至少比纪泽身上的要强上百倍。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解下这军候的优质锁甲,继而是头盔、腰带等等。管中窥豹,后世人进取不休,抑或说贪得无厌的德性,在纪某人身上可见一斑。

    昏暗之中,旁观纪泽的作为,孙鹏嘴巴动了动,并未出声,心中却已给纪泽下了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评语。纪泽并未注意到孙鹏的异样,带着穿越者的轻狂,他此刻只想令自身更加周正,不曾深想这是在冒充上官,是在挑战规则;他更没意识到,出头的椽子先烂,尤其还是在逃亡途中。

    作为取其衣甲的回报,纪泽就近寻了处洼地,将军候尸体草草掩埋,继而背上得自军候的物件,与孙鹏接着西行。行了一段,终于遇上一条溪流,其中还有大至斤重的野鱼,估计敌兵不会追来,二人便找了处被风隐蔽之所,在此露营休息。

    升火烧水,叉鱼洗漱,洗衣烘烤,二人相互协作,一番忙碌,总算收拾停当,坐倒篝火之旁。令孙鹏惊讶的是,用那军侯的铁盔烧开了第一锅水,纪泽并未用来饮用或是煮鱼,而是将一些洗净的布条丢入其中熬煮。

    见孙鹏疑惑,纪泽笑着解释道:“先处理一下伤口才好。”

    这下孙鹏更疑惑了,他不解的问道:“方才路上,你我二人不是已经抹上金疮药,并仔细包扎了吗?”

    纪泽一呆,随即想起这时医疗水准的落后,便仔细解释道:“之前忙着逃命,没有条件,不曾清洗伤口,包扎的布条也不清洁,容易引发细菌感染...”

    纪泽源自后世的详细解释,令孙鹏更加迷糊了,不过听起来的确高大上,挺有道理的样子。略怔之余,孙鹏不由羡慕道:“子兴兄弟所言,在下闻所未闻,定是得自高人传授了,令人艳羡啊。”

    纪泽一怔,暗责自己吹嘘得过了,卖弄翘尾巴的老毛病要不得,穿越的秘密可不能因此败露,混成小白鼠就惨了。他脑中高速转动,旋即笑应道:“介成兄所言正是,我小时曾偶然帮过一名游方道人,从而侥幸被其收为记名弟子,他老人家倒是教过我一些日子,适才所言便是由此而来。哎,只可惜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后我却再也不曾见过他老人家。”

    言谈间,纪泽已用净水清洗完自己左臂箭伤,重新上了金疮药,并用煮沸烘干的布条将之包扎。见此,孙鹏尽管半信半疑,倒觉这样没坏处,也就在纪泽协助之下,将自身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

    包扎完毕,纪泽换上洗净烘干的军候衣甲,顿令孙鹏眼前一亮,朗声赞道:“子兴兄弟好风采,好一个青年军候,雄姿英发啊!有此品相,怎缺佳人相伴,何愁子嗣不兴呀?”

    纪某人是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铺的主,闻言自然欣喜,立马神清气爽,顾盼自雄。可不待他补充两句感言,他与孙鹏二人,腹中同时传出阵阵雷鸣,相视一笑,二人皆将目光转向可怜的野鱼。

    烤鱼,煮鱼汤,虽无调料,依旧香味十足。然而,就在二人汤足鱼饱之际,远远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兽吼,竟似虎啸。相互的吹捧卡于喉间,惬意的笑容僵在脸上,二人彼此对望,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惧与警惕。

    可惜,没有最背,只有更背,或因这里的鱼汤太香了,就在二人沉默警惕良久,心中上千遍祈祷老虎去别处吃别人的时候,蓦然听到逐渐逼近的草叶碰撞之声,细小却致命。二人如惊弓之鸟般一跃而起,惶然操起兵器,瞪大眼睛望向声音来处,不得不迎接这位不请自来的兽中之王。

    一阵轻风过处,遥见树丛背后闪出一只吊睛白额的斑斓巨虎。那巨虎双目腥红,身形健硕,比纪泽前生见过的东北虎要大上一截,看体重只怕有四五百斤。或是艺高虎胆大,或是发现猎物已有警觉,它也不再玩甚潜行,索性咆哮一声,山林震动,直往二人奔来,好一个嚣张霸道的出场。

    “嗖!”纪泽岂容畜牲猖狂,他手持一石硬弓,扬手就是一箭。弓如霹雳弦惊,箭似流星飞逝,然后,巨虎狂飙如故,箭矢不知所踪。天可怜见,纪泽可以发誓,他刚才绝未心慌意乱,而是仔细瞄准后才发箭的。他纪某人虽然贪生怕死,但事情临头,却也够狠呀,可这箭咋就歪得离谱呢?

    憋屈归憋屈,趁着还有点距离,纪泽再度搭上一支箭矢,不及仔细瞄准,便随手射出。“嗷”,巨虎一声惨叫,鲜血迸溅,这一箭竟正中其左眼。击中目标,这下纪泽反倒离乱了,用心瞄准不中,随手一射反中,记忆里纪虎颇擅射术,难道这第二箭能中,靠的是这具躯体的条件反射吗?

    巨虎可不会等待纪泽开小差,中箭受伤令它陷入狂暴,死盯着射伤它的纪泽,它怒吼一声,悍然猛扑过来。其大口张开,白牙森森,还滴着恶心的哈喇子,配以一只满含怨恨的独眼,恶形恶状,极为可怖。纪泽心中一突,忙丢下弓箭,侧对巨虎,摆出“截拳道”的起手式。前生刑警的他虽擅常规的散手擒拿,但最下功夫的却是以快打快、截招破敌的截拳道。这会面对巨虎,他可得使出看家本领。

    巨虎转眼扑至,纪泽已有准备,错布闪身堪堪避开,并在巨虎擦身之际,不忘挥腿猛踢其腹部,他知道这是野兽的薄弱之处。只不过,或因换了具躯体的缘故,他的出腿并没他预计的快,而空中的巨虎速度显然够疾,结果,凌厉的窝心脚居然变成了猥琐的撩阴脚,收效倒是更佳。只听巨虎带着惨嚎,轰隆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招建功,纪泽大喜,快步闪到巨虎背后,就欲学那传说中的武松打虎。不料他却犯了忌讳,熟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正因老虎有记对付臀后之敌的绝招。不待纪泽得以越上虎背,但见巨虎将前爪搭在地上,把腰胯一掀,后爪却撩将起来。

    纪泽吓了一跳,忙顿步侧身,堪堪闪过。巨虎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那铁棒也似的虎尾同时倒竖起来,直往纪泽剪来,接连的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颇像演练了千百遍。

    此番纪泽再也无法躲开,仓促间只得曲肘含胸,用右肩硬抗了这一击。砰地一声,纪泽被直接抽飞,在地上打了两滚才稳住身形,右臂麻木一片,左臂的箭伤更已迸出血来。

    巨虎一招得手,调转头来,狂吼一声,再度扑向纪泽。可是,如同程咬金的三板斧,巨虎竟又重复起了先前的招式,一扑,一掀,一剪。原先猝不及防之下,巨虎这三招都未将纪泽如何,更别说是此刻了,它的每一击都被纪泽从容避开。

    “敢情你这畜生只会这三招。”往返数次,纪泽恍然明白,哈哈大笑。想着一扑,一掀,一剪这三招的破绽,他立刻有了定计。

    伺机移到一棵大树之前,纪泽挑衅的对着巨虎竖起中指,还蔑视的勾了一勾。巨虎则又一声咆哮,威势惊人,直往纪泽扑来。可纪泽恰时闪身避开,轰的一声,巨虎那硕大的脑袋却是撞上树干。这一撞的力道好大,直将大树撞得摇摇欲坠,落叶纷飞,也将巨虎自个撞得倒栽落地,晕头转向。

    机会在前,纪泽更不犹豫,一下跳上虎背,对准老虎后脑,抡拳就是猛砸。一拳、两拳、三拳...

    要说纪泽这具躯体的确够壮,记忆中纪虎配用的可是一石半的强弓,而一般军卒用的只有七斗(十斗为一石,约120斤)。然而,相比三拳打死老虎的行者武松,他的力气显然还不够级别。接连狠砸了七八拳,纪泽的拳头都痛了,可巨虎却醒过神来,咆哮一声,中气仍足,继而虎背一拱,愣将纪泽掀下背来。

    不过,在纪泽手下屡屡吃亏,巨虎似也憷了他,这次起身之后并未扑向纪泽,而是晃晃脑袋,目标转向孙鹏,看来它也知道柿子该先捡软的捏。此时,翻身而起的纪泽才愕然想到,一直是自家与巨虎拼死拼活,孙鹏这厮却攥把钢刀,始终在原地扮木雕,腿上有伤也不能这么装蒜啊。心中虽气,大敌在前,他却不能袖手旁观,忙也追向巨虎,只是,速度快慢就有待考究了。

    依旧是那三板斧,巨虎一声咆哮,凌空跃起,飞扑孙鹏。令纪泽揪心的是,孙鹏像似被吓傻了一般,面对扑来的巨虎,居然不闪不避,嘴角甚至还隐约挂着丝不屑。这厮被吓得神经错乱了吗,凭他河岸逃亡时的表现,不该如此废才啊?

    然而,不待纪泽出声喝喊,却见孙鹏突然双手竖刀过头,矮身猛蹬双腿,竟在刻不容缓之际窜入巨虎腹下,身体与扑来的巨虎上下交错而进。而他的钢刀,则在巨虎一声悲嚎之中,狠狠扎入其腹部,不用想,凭借双方的冲劲,巨虎难逃开膛破肚的厄运。

    孙鹏这一手玩得不亚教科书动作,堪称精妙绝伦,居然轻轻松松便搞定了巨虎,看得纪泽直欲叫好,脸上甚至有点发烧,同样对付老虎,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然而,似乎老天爷不忍心让纪泽难堪,让孙鹏专美于后,蓦然,虎腹中隐隐传出咯的一声,孙鹏与巨虎的交错位移也戛然而止,却是孙鹏的钢刀扎得深了,被某块虎骨给卡住了。然后,巨虎压着孙鹏,重重摔落在地,而巨虎的大嘴,恰好正对孙鹏那浑圆凸翘的臀部...

第四回 夜林添伴

    “啊!”巨虎身下,传出孙鹏的惨叫,响彻山林。巨虎的牙齿与他的屁股,显然来了次亲密接触。好在剧痛之下,虎腹下的孙鹏似乎猛扯了钢刀一把,腹部的剧痛令巨虎短暂松了口,孙鹏的那块臀肉才没被巨虎撕去。

    “该!叫你装逼,被雷劈了吧?”见孙鹏吃瘪,纪泽心中暗爽。但眼见巨虎的大嘴就要再度落下,他还是及时赶到,一记膝顶将虎头撞开,二度挽救了孙鹏的臀部。可巨虎毕竟很重,纪泽并未能将其从孙鹏身上击离,孙鹏更被压得难以动弹。晃晃悠悠的,巨虎的脑袋再次落下,倒像要跟孙鹏的臀部干到底。

    情急之中,纪泽忽然瞅见插在老虎左眼中的那根箭矢,他心下一动,立即伸手攥紧箭杆,使劲往里一捅,直没至尾。“嗷!”巨虎发出远胜之前的一声惨嚎,或是其生命中的最强音。继而,它在地上好一阵翻滚,将篝火、鱼汤等等撞得七零八落,伴以凄吼连连,鲜血四溅,良久,终是不动了。眼睛中箭,接连被捶,腹部半剖,再加上最后的箭矢入脑,巨虎即便凶悍,也只能不甘的身死。

    “介成兄,无碍吧?”见巨虎总算完蛋,纪泽瘫坐在地,好一阵喘气,这才拍拍犹自爬不起来的孙鹏,象征性的慰问道。

    “没事,这老虎好重,都快将老子压散架了。啊...”孙鹏一边说着,一边勉强撑起身子,不过,当他习惯性坐起的时候,臀部的剧痛直疼得他一跃而起。看其动作之敏捷,倒的确并无大碍。

    “直娘贼,屋破偏逢连夜雨,刚一逃亡就遇上这么头巨虎,我说之前林中怎的那么安静呢。”孙鹏干脆挪到之前的篝火附近,选块暖和地重新趴下,口中兀自骂咧道,“今番若非子兴兄弟相助,某家怕就交代在这了,算是某家欠子兴兄弟一条命了。”

    瞥见孙鹏离去后,原地隐约留下的人形印记,纪泽心中暗笑,口中却是客气道:“where,where,呵呵...介成兄哪里的话,你我携手逃亡,本该互帮互助,精诚合作,倒是方才介成兄那一招窜底剖腹,用得着实精妙,否则能否干掉这头巨虎,还得两说呢。”

    孙鹏一愣,自没听懂纪某人的后世口头语,但还是接道:“哪里精妙,我那招是以前流徙山中之时,碰巧见到一名老猎人使过,却是没学到家。倒是子兴兄弟方才的拳脚功夫委实不凡,颇有套路,莫非是你那师傅传授的拳法武技?”

    “拳法?师傅不曾提过,我只是按照师傅零星指点,勤练过些许把式罢了。”纪泽却是不好解释自家的所谓拳法,只得含糊一句,但想到后世武术也有什么拳法剑法,乃至内家、外加与内劲、寸劲之说,心中一动,他不无好奇道,“对了,介成兄,说道拳法、武艺、技法什么的,我几乎一无所知,你看得多走得广,能给我说说吗?”

    不无狐疑的看了纪泽一眼,孙鹏没再追根究底,他探口气道:“哎,我也曾听说有些厉害的武艺技法,外练筋骨皮,内炼一口气,造就高手,可那等技击之法都属于大家族、士族抑或江湖门派,绝不外传,比读书人的那些经史典籍还要难得一见。我等普通军卒小民,不得其法,只会打熬身体,充其量学些军中粗浅战技罢了,哪会真正知晓?”

    纪泽却也知道,西晋是汉家在封建科举之前的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可谓士族专制的顶峰时期,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而士族想要确保高高在上的阶层地位,难免会自发的遏制底层百姓们的能力。是以,纪泽对孙鹏的话倒是深信不疑,学文习武此时显被是作一种特权,在底层间被层层限制了。

    言说间,纪泽勉力起身,重新升火烧水,并为孙鹏再度处理起了伤口。孙鹏则闲着侃起了大山:“某也仅是流徙之时闲听过,据说功夫练至一流,往往拥有内劲,力量剧增,速度奇快,甚至飞檐走壁,据说还能有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可及时躲避刀箭呢。”

    纪泽嘿然一笑,后世也将武林高手吹得十分厉害,终究如何确非常人所能见识,想了想,他心中一动,厚起脸皮,问出一个他更为关心的问题:“那么,介成兄,你刚才也看了咱出手,至少对战老虎不处下风,觉着能算何等水平?能在一流高手手下走上几招?”

    这丫也真敢问!?孙鹏呆呆盯了纪泽半晌,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终是咽了把喉头,便秘般一字一顿道:“倘若非要将身手功夫分个一二三流的话,我想,子兴兄弟与我一般,或许,似乎,大概,差不多,勉强能够算做准三流身手吧,比寻常中军士族定然要强上不少。”

    三流!还前缀一个“准”字!?纪泽顿时一脑门黑线,闷闷道:“你就直说吧,我的水平遇上那些习练武技秘笈的一二流高手,就是被一刀秒杀的货了?”

    或因方才联手对虎之谊,或被纪泽包扎伤口服务得贴切,孙鹏面露不忍,加发鼓励奖道:“其实,武技并不等同战力。武人生死相搏,武技之类固然重要,但胆量、经验、气势等等同样关键,实际战力却当另说。”

    “譬如那些胡人,自小茹毛饮血,杀狼逐羊,纵马骑射,兼而好勇斗狠,凶残暴戾,虽没听说过习练什么武艺技法,真与所谓高手对杀起来,谁生谁死还就难说。子兴兄弟年纪尚轻,只要勤加习练,焉知日后不能以一当百?”

    “再者,咱们又非定要与他人单打独斗,军阵之前,什么高手也仅土鸡瓦狗罢了。譬如当年,我一个全凭蛮力的莽夫,带着数名弟兄,就曾凭借一把石灰、一张渔网和几杆竹枪,毫无伤损的干翻了一名号称练出内劲的世家军侯,那次我们一帮流民饿得很了...嗯,不吹了,呵呵,聊别的。”说到这里,孙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尴尬的打住。

    “呵呵,说别的,说别的,介成兄走南闯北,见闻广博,给咱说点稀奇的...”纪泽目光闪烁,嘿然一笑道。流民与乱民不过一字之差,他之前便觉眼前这厮不是良善之辈,至少也算个老油条,有此过往倒才合理...

    篝火之畔,孙鹏继续侃侃而谈,纪泽则已心不在焉。必须说,穿越第一日的经历,对他冲击很大,方从箭下脱生,又遇猛兽侵袭,争斗简直无处不在,他这个妥妥的底层渣渣,没有势力后盾,再没身好功夫,别说享受封建人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自保都难。

    需求决定发展,在纪某人前生,动真格解决问题靠的是枪支热武器,是以武术渐趋没落,内家高手凤毛麟角,纪某人当时颇为自得的擒拿散手截拳道寻常也就够用了,可如今没了枪支,在全凭人体力量打斗的西晋,按孙鹏的说法,他的拳脚本领根本不够看,也就欺负普通人还行,遇上个黑帮硬茬怕都得玩完。

    自然,纪泽更相信组织而非个人力量,譬如两方对战,一对一时首靠个人武技,十对十时便离不开彼此配合,百对百时个人武技就退居末席,到了千对千时,恐怕荆轲大侠也没机会展示高手风范,只能挤一块像个小兵般的机械挥刀,到了万对万,一万个东方不败怕也难挡一支万人军团的步伐?只是,他纪某人想要无视什么高手与武技,至少也得先行拥有成百上千精兵才行啊...

    “咔嚓!”就在纪泽心神不属之际,远处林中突然发出一个枯枝折断声。声音不大,但在静夜密林中却很清晰。这里当是方才那头巨虎的领地,此时能出现的,且有威胁的,要么是那头巨虎的家小,要么就是其他人类。

    一个是毫无安全感的穿越刑警,一个是流窜经年的老鸟,纪孙二人皆很警惕,都在转瞬间想到个中危险。对视一眼,二人毫不犹豫的抓起身边兵器,并迅速窜至树木掩体之后。本是臀伤颇重的孙鹏,窜爬速度居然丝毫不亚于纪泽,甚至还没忘顺脚将篝火踢散。显然,在孙鹏心中,人类比野兽更危险。

    “对面的兄弟,别动手,我等没有恶意。敢问,你等可是溃散的同袍?”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温和中略带紧张。

    “报出你等番号与主官!”孙鹏喝道。

    “某乃辎重营库曹书佐马涛,上官为石熙大人。同行三人皆为辎重营辅兵。”那声音答道。来者之前似已略察了纪泽这边的概况,几已确定二人为溃兵,答得并无掩饰。

    孙鹏也报出了自己的队伍番号与主官姓名,继而喝道:“尔既为库曹佐吏,想必我等当有印象,可否现出身形?”

    对方一阵沉默,正当纪泽二人狐疑之际,对面亮起一根火把,一名身材修长、佐吏装束的年轻人从树后走出,手中没忘持面盾牌,看来这个马涛还是有点胆气的。

    必须说,不管在哪,搞后勤的都最易混个脸熟。孙鹏显然对马涛有印象,他松了口气,笑道:“没错了,我记得你,管粮官中难得和气的一人。你等过来吧,哈哈,虚惊一场呀。”

    说着,孙鹏从树后站出,见此,纪泽也跟着站出。以他二人的一文不名,倒不担心其间会有更深的圈套。旋即,对面马涛的身后,也转出了三名军卒,皆为普通辎重辅兵装束,且并无重伤。不过,看他们四人的形象,蓬头垢面、衣甲不整、面色憔悴、衣沾血迹,显然比纪泽二人混得差多了。

    四人走近,看清纪泽的装束,明显一愕,而借着残余的炭火,再看清地上死虎之后,他们更是面露骇然。蓦的,由马涛最先领头,四人面向纪泽,单膝跪地,恭敬行礼道:“军候大人威武...”

第五回 就错冒官

    如果有个人,之前曾任的最高官职为二人小组副组长,突然间有几人前来拜倒,恭敬的口称大人威武,他该作何反应呢?反正纪泽的第一感觉是不真实,接着便是满心警惕。于是,面对马涛几人恭敬而热切的目光,纪泽一时并未作答,而是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几人,场中气氛顿显怪异。

    “纪大人,您贵为军候,又能力搏猛虎,弟兄们自想跟随您一同逃生。相逢便是有缘,属下看这几位还算健壮,不妨一同带上吧,人多力量大嘛。”正冷场间,孙鹏笑道,并一个劲的冲纪泽点头使眼色。

    听孙鹏这么一说,纪泽回过神来。是啊,这年头人员流动并不普遍,他们二人出林一露口音,便会被当地人怀疑是溃兵,大军战败,当地官府多半已向幽并联军投诚,设卡捉拿溃兵正是讨好新主子的重要表态。这里又是平坦的河北平原,适于游骑追捕,却不利就地隐匿,那么,与其单打独斗徒陷罗网,倒不如汇集力量打破囚笼,安全逃生的机率还要高些。

    心中有了计较,纪泽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容,抬手示意道:“诸位快起来,同为落难之人,相逢即为兄弟,就莫再讲究这些缛节了。来来来,这里有鱼有肉,咱们先整点吃的,休息休息。”

    纪泽此言一出,便听对面几人中传来两声腹鸣,估计这几个弱鸡之前逃亡,光想着躲藏避祸,大半天也没能混上吃的。纪泽呵呵一笑,马涛几人也跟着讪笑起身,场面倒是热络起来。随后,众人再度升火,忙碌一应露营事宜。

    寻了个空,纪泽揪住孙鹏悄声问道:“你知道我并非军候,干嘛要我冒充,还将杀虎之功悉数算给我?”

    孙鹏左右一看无人,这才低声笑道:“人多力量大,但蛇无头不行,看他们混得那么惨,还是咱们做主的好呀。”

    孙鹏这话纪泽倒也赞同,前途叵测,将命运交给别人,的确不如自己做主,反正对他一名后世人来说,冒充个军候也没啥心理负担。不过,他仍狐疑道:“那你干嘛不来当头?”

    孙鹏嘿嘿一笑道:“我这什长不是压不住那书佐嘛,谁叫你穿上军候衣甲呢?再说了,纪大人学识渊博、武艺超群,某家可比不上,嘿嘿...”

    纪泽自不全信孙鹏这厮的解释,但左右仅是搭伙逃亡,末了等风头过了,大家各走各路,各回各家,他也没打算重回司马颖麾下,那就先这样吧。

    众人一阵忙碌,终得围火坐定。期间,纪泽并未装样摆出什么官威,没少忙活,还主动为马涛几人重新处理伤口,倒在不经意间,整出了官兵一心、同甘共苦的和谐氛围。

    呷了口虎骨汤,纪泽不无好奇道:“大战早便结束,你等怎会逃得如此之慢?”

    “呵呵,之前大军溃败,我等见势不妙,便过河西逃,直至在此林遇一隐秘树洞,便躲入其中,天黑才敢出行。适才听闻虎啸连连,马大人说,等这边拼完了,不管老虎是吃饱了还是被吃了,此处都该安全,或能有些好处,我等这便循声寻来。”一名辎重辅兵一边大嚼烤鱼,一边随口答道。

    相处这么会,大家也已熟悉,说话不再生分,这夯货倒顺口把马涛给卖了。看着一脸羞臊的马涛,纪泽哈哈笑道:“季茹(马涛字)不必惭愧,正值逃亡,你我本不相知,你所言却是在理。”

    刮了眼那名大嘴巴的辅兵,马涛尴尬道:“说来惭愧,兵败自保,心思难免狭隘,有辱先贤教诲了。哎,只怪大王心高气傲,一再逼迫王浚,致其忍无可忍,反戈一击,方有今日之败、我等之惨啊。”

    “哦?此话怎讲,大王如何逼迫那王浚了,不妨说来听听。”纪泽自不详知此战起由,抱着尽多了解局势的心态,追问道。

    马涛一愣,这事作为王浚发兵的重要借口,被幽并联军大加宣扬,成都王一方虽禁止军民相传,但军候这等层次的武官却该知晓此事的。他不无疑惑道:“大人说笑卑下了,您贵为军候,所知定然更细,卑下只是偶听传言,略晓一二,哪敢班门弄斧?”

    纪泽心头一跳,言多必失,身份似要穿帮了。好在他前生没少看无间道之类,也曾做过乔装暗查,应急与演技颇有水准,心念电转,暗骂孙鹏多事之余,他不动声色道:“某本非军候,只因荡阴之战立有功劳,之前恰有军候战死,这才临时被火线提拔,呵呵,仅得意一天便成光杆军候了。故而某委实不知此事,季茹无需多想,只管道来便是。”

    数万人的大军,战时死个军候,提个军候,实属正常,纪泽的解释含糊却合理。马涛虽隐有怀疑,却无心多问,事实上,乱军逃亡,自当追随强者以图活命,他真正看好的是纪泽杀虎的勇力,是何身份倒在其次。此疑就此轻轻揭过,倒让纪某人虚惊一场。

    不再多想,马涛娓娓说道:“安北将军王浚,本太原王氏一名庶子,只因其父骠骑将军王沈并无嫡嗣,方才得以承袭博陵公之爵,故而,之前素为士人所轻。直至赵王伦主政,王浚才得重权,北镇幽州。待诸王起兵共讨赵王伦,王浚感念其恩,并未参与,还严禁幽州军民擅动...”

    《资治通鉴》有载:“初,三王之起兵讨赵王伦也,王浚拥众挟两端,禁所部士民不得赴三王召募。太弟颖欲讨之而未能,濬心亦欲图颖。颖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使杀浚。演与乌桓单于审登谋与浚游蓟城南清泉,因而图之。”

    “会天暴雨,兵器沾湿,不果而还。审登以为浚得天助,乃以演谋告浚。浚与审登密严兵,约并州刺史东赢公腾共围演,杀之,自领幽州营兵。腾,(东海王)越之弟也。太弟颖称诏征浚,浚与鲜卑段务勿尘、乌桓羯朱及东嬴公腾同起兵讨颖,颖遣北中郎将王斌及石超击之。”

    待马涛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纪泽冷笑道:“听季茹所言,竟是颇觉王浚发兵情有可原了?”

    马涛并未作声,作为成都王麾下,这个帽子他可不敢戴,但其神色却说明他确有此意。左右闲来无事,纪泽便点拨道:“其实,成都王针对王浚并非肆意妄为,王浚发兵也未必被迫反击,双方皆为众多士族所拥,各有良臣谋士相佐,形式焉能仅因个人恩怨好恶?”

    “那王浚坐拥幽州,勾联胡人,之前隔岸观火,旁观诸王内战,而今羽翼丰满,便来渔翁得利,染指河北之地,其志不小呀。成都王一再针对王浚,或已察其野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事实证明,其以往重视依旧不足啊。”

    见马涛沉默不语,众人也在倾听,纪泽从后世人的角度评论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成都王,王浚,乃至东海王等等,不论以何理由开战,本质皆为争权夺利,为其自身,也为其麾下士族,却无视我等军卒黎民,无视汉家社稷,皆国贼尔!”

    说着说着,想到之后五胡乱华的黑暗,纪泽义愤填膺,一脸激愤道:“更有甚者,为了此战,据悉成都王放归匈奴刘渊,纵其招募胡众起兵,王浚更胁夷自重,联合乌桓鲜卑进军河北,值大晋疲敝之际,此引胡入华之举,不啻于引狼入室,诱发胡祸,皆乃我华夏千古罪人...”

    纪泽一番随兴言论,直听得几人陷入沉思,篝火四周,只闻木炭噼啪之声。良久,马涛突然起身,冲纪泽郑重一礼道:“大人所言,精辟入微,思虑长远,涛受教了。”

    的确,作为后世人,纵看历史长河,纪泽的观点自然高屋建瓴,直透本质。在座的不说孙鹏这等底层百姓,便是马涛这名书吏文人,也不过一名来自南阳的底层寒门,他们虽对大晋现状有着不同层面的了解、怀疑乃至怨怼,可受制于地位,受制于宣传,更受制于时代眼光,又哪能像纪泽看得这般通透?

    伴着谈论,众人吃饱喝足,并将剩余的鱼、肉烤了留作干粮,孙鹏那厮还没忘用虎皮给自己整了件劣制皮袄。夜已深,众人轮班休息,除了伤势颇重的孙鹏,每人值夜一个时辰。纪泽没搞特殊,是最后一班。想想自身无甚值得别人图谋,他安心躺到篝火边上,倒头就睡。

    待次日卯时被唤醒,纪泽已是精神饱满。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他一人无事,想到昨日惊险,他不得不悲哀的告诉自己,自个难免要长时间亲身提刀搏个活路,那么,他这个混迹乱世底层的穿越人士,准三流的功夫渣渣,却是必须踏上习武之途。不敢惫懒,稍稍离开众人一段,他开始了新生的第一次苦练。

    当务之急并非好高骛远,而是彻底熟悉掌控这具身体,融合他与纪虎的已有本领。俯卧撑、蛙跳、打拳、踢腿,一番准备动作之后,按照前生所练,纪泽先将擒拿散手与截拳道的系列动作,从头到尾一丝不苟的演练一遍。这并无难度,令他对自身如今的力量、速度更加了然,至少确保日后不会再将窝心脚踢成撩阴腿。

    微微出汗,纪泽小憩之间,仔细翻找躯体前主人纪虎的记忆,发现其作为军户子弟,对常见军械均有所涉及,最擅长的则是骑术箭术与刀盾拼杀,而这些冷兵器战技恰是他这个穿越者当前最欠缺的。骑术暂时没法练,纪泽取来弓箭刀盾,根据纪虎的经验心得开始实践操练,并不时停下动作,仔细揣摩。

    转眼一个时辰,天已微亮,纪泽此刻也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而凭借对纪虎记忆与躯体的良好继承,他的箭术与刀术突飞猛进,已经有了纪虎一半的水准,凭此做名普通晋卒,上阵拼杀该已够格。当然,越向后越难,想达到纪虎的正常刀箭水准,还得数日之功,更别说,纪虎的水准远远不能让他觉得安全。

    “嚓!”寒光闪过,一棵碗口粗细的蓬勃树木,摇了三摇,晃了三晃,愣没被纪泽一刀齐腰斩断。枝叶纷飞中,他纵身跃开,收刀入鞘,一脸苦瘪的欣赏着自己今晨第一百刀的风情...

第六回 未触即溃

    永兴元年,九月十九,午时,晴,平棘郊野。

    清晨出发,纪泽六人一路西行,爬高下坡,跨涧穿林,待得日过中天,总算穿过这片茂密南行的丘林。但边缘之处,众人犯了难,前方虽有道路沟渠、农田村庄的亲切场景,却为一览无遗的平原地区,正是敌军游骑纵横之所。对于他们这一小撮溃兵而言,敌方人类的威胁,可是远胜密林猛兽的。

    正踌躇间,西北方向隐隐出现一支人马,沿着擦肩树林的道路,竟向他们这方行来。六人一惊,己方大军溃败,郡城平棘陷落,他们可不信左近各县还会为成都王守节死战,这里应已被幽并联军掌控,那么,能公然行道的大队人马,定然不是自己人。纪泽一摆手,可回头一看,其他人早已先一步退往树林深处。暗骂一声,他硬是收回已到嗓眼的隐蔽命令,忙也快步藏入暗处。

    对方人马走近,却是一支押送俘虏的队伍。纪泽窥眼细看,约两百名双手背缚的败兵被一根根绳索串着,正垂头丧气的徒步前行,想是这一方向的溃兵,出林之后被敌方巡骑抓获。看来幽并联军主力后队已至,正分出兵力对赵郡中的溃兵进行大规模梳理。押解这溃兵的,有十余鲜卑胡骑与一队五十人的幽州步卒。

    屏气凝神间,对方人马匆匆路过树林边缘,顺道向南而去,显未发觉林间的几条小鱼。纪泽正待松一口气,却见离去不远的俘虏队伍中,突有一名俘虏摔倒在地,连带与他一串绳索的其他俘虏也骚乱不前。立刻,附近的一名胡骑驱马上前,劈头盖脸的挥鞭就打。

    “啊!啊!啊...”那俘虏凄声哀叫,忙挣扎着起身。可或因其有伤在身,双手又被束缚,愣是没爬起来。令纪泽目眦欲裂的是,那胡骑见此,一声狞笑,口中不知嚷嚷着什么鸟语,竟然提起坐骑前蹄,冲那俘虏重重踏下。伴着咔嚓骨裂,那俘虏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嚎,继而再无声息,显是不活了。

    “你这胡狗,干什么?他有伤,又不是故意拖延!”胡骑的暴行引发了周围俘虏的愤慨,纷纷出言怒斥。不比数年后胡人猖獗之际,此时的晋人,尤其是内地晋人,尚以泱泱大国自居,对胡人更多的是蔑视甚至欺凌,在大多俘虏看来,这些胡骑虽然善战,也不过是幽并联军的仆从军,怎有资格对他们随意打杀?

    然而,令俘虏们始料不及的是,被他们群起斥骂,那名胡骑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凶性大发,竟直接拔出弯刀,毫不犹豫的劈杀了叫得最凶的两名俘虏。说来,这趟押解俘虏对胡骑而言实属友情出场,按照战前联盟时的私下协议,胡人可适当掳掠民众,晋军俘虏则归幽并两军吸纳壮大,胡人可不会心疼晋军俘虏,更不信什么杀俘不祥,甚或,他们心底并不愿盟友的汉军壮大,巴不得杀一个少一个呢。

    迸溅的鲜血染红了大地,也浇灭了俘虏们的怒火,而随着幽州军卒迅速赶过来救场,胡骑也未再继续逞凶,双方就此分开。那位幽州晋军的队率倒是寻到那胡骑,当面训斥了几句,可那胡骑只是哈哈一笑,便催马扬长行离,压根不甩他这茬。血粼粼的闹剧就此结束,这支人马继续南行,而那三具尸体,则被幽州步卒拖离大道,随手丢入道边草丛了事。

    树后,纪泽缓缓收起弓箭,方才若非幽州步卒及时控制事态,义愤填膺的他可能就要不顾后果的箭射胡骑了。但目送那支人马远去,纪泽依旧眼中喷火,双手紧握,嘴唇都被咬出血来。良久,他才恨恨的冒出一句:“胡人,果然该杀!”

    林中,目睹一切的其他五人,同样面色难看。胡骑的暴行令众人压抑无比,且不说民族仇恨、大晋安危那些远的,单说他们这些溃兵,即便乖乖投降,一样有性命之忧。强烈的死亡威胁,让他们再无轻松侥幸之心。

    原本,因天灾不断,内战频频,流民四起,大晋各地可征民壮锐减,训练有素的兵卒更是紧缺,故而,以往大晋内战,底层败兵即便被捉,只要身体尚好,多被得胜方纳为己用,换个山头继续扛枪,即便无力出战,也因杀俘不祥而被为奴为仆甚至打散安置,很少直接丢命。譬如纪虎,去年还在为长沙王浴血拼命,转年长沙王覆灭,其便摇身一变,又被编入成都王麾下,还干得有声有色。然而,如今有了胡人加入,战争性质悄然改变,一切将更加血腥残酷,更加没有底限了。

    无论作何感想,有了前车之鉴,纪泽几人说什么都不敢再白日出林了,谁知幽并联军的主力何时过境,沿途又会留下多少游骑巡弋。好在,这片树林向南还有不短一段,大方向终归是南面的己方地域,于是,众意之下,大家沿树林边缘,颇为小心的向南潜行。

    结果,走到近晚时分,没见到密林南缘,却是碰上了好几拨同道中人,都是逃得慢的小角色,三三两两结伴向西却不敢白日出林,官职最高的仅有名什长。人多力量大的道理溃兵都懂,而冲着那身军候行头,兼有孙鹏这厮拍着虎皮袄宣扬打虎事迹,这些游兵散勇大多主动投入纪泽麾下,倒令其身边转眼便汇集了二十多人。

    队伍大了,意见也就多了,除了没谁赶着回邺城去效忠成都王,有想先逃入太行山区的,有想脱下军装混入西边县城的,有想尽快躲回河北老家的,还有想要留在林中养两天伤的。二十多人有时多种主意,就是没谁说要听令军候大人统一行动的。

    纪泽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展开三寸不烂之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说服了大多数兵卒,接受了先往太行这一最为安全稳妥的做法,至于剩余几人,只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都在逃命,他纪某人可没义务面面俱到。

    勉强统一了思想,纪泽将队伍分为两拨,各由孙鹏与另一位什长邓喜统带,等天彻底黑了,便率众出了密林。只是,事有凑巧,纪泽一众出林不过百步(一步为六尺),方上大道,便听北方隐有马蹄声传来。

    孙鹏立刻扑倒伏地,凝神细听,顷刻,他抬头看向纪泽,很负责任的说道:“来骑不到十人。”

    “哼,都看见了!”纪泽不耐嘟囔。借着皎洁月色,北方道路拐角,已经可见七八道黑影转出,一路向这边驰来。

    “结阵!快!结阵!盾前枪后,弓箭手准备!”事发突然,对方四条腿,己方想逃回密林是来不及了,纵然没有纪虎的记忆借鉴,纪泽也知道此刻回逃便是等宰,只能结阵硬抗。生死关头,为了表率,他甚至身先士卒,跨步道路中央,弓步竖盾,沉腰斜顶,打算充当最危险的防御前端。至少要搏上一搏,总比将后背留给敌人要好。

    然而,攒了半天劲,纪泽只听脚步杂乱,却未见有人与自己并肩战斗,甚至贴近身后的都没有。回头看去,纪泽差点七魂去了六魄,有气的,也有吓的,因为,人都他妈的跑光了,只留他一个光杆司令在道路中央傻傻吹风。

    抬头看向前方,来骑已在百步之外,隐见他们一身黑衣,显然不是幽并联军,却不知是何来路。当然,纪泽这会可没空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他将盾牌一丢,快步窜向道边的干涸沟渠,目标则是南面不远处与沟渠相连的一方水塘。同时,他没忘怒声咆哮:“乌合之众!一帮软蛋!”

    所幸的是,即便密林方向背阴,来骑这时也发现了前方异样。就在沟渠中的纪泽即将纵身沦为落汤鸡的时候,来骑中传来一声娇叱,是个清脆悦耳的年轻女声,于纪某人而言更不啻天籁:“停!前方有异,莫非有埋伏?”

    “哈哈,瞧他们逃跑的样子,想来是撮胆小的溃兵吧!”另一粗豪声音跟着响起,“师妹,要不让我前去,把最后那个当官的抓来给你问问?”

    “不可造次!他们虽逃得逼真,但你想想,哪有当官的会落在最后,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况且,逢林莫入呀!”携教诲之意,又一个持重声音低沉道,“我等有要事在身,还是莫要招惹麻烦了,西方不远有条小路,便从那边绕行吧。”

    言说间,来骑调转马头,在哒哒声中逐渐远去,终因情况不明,忌惮着退离。虚惊一场,纪某人侥幸过关,重新来了精神,他擦去额头冷汗,稍整仪容,纵身一跃上了大道,继而携五十步笑百步的气势,一步步踱向一帮所谓的麾下。如秋风扫落叶,他冷厉的目光怒扫众人,尤其是那个已经逃至林边的孙鹏。

    无令擅逃,中午一次,刚才这次更夸张,虽然纪泽并未真将这些军卒看做自己的属下,可总这么搞他也受不了,他纪某人在这是要当领导拉人扛鼎的,而非被推出替人扛鼎的,这般下去,弄不好要连累丢命的呀。然而,看看一干溃兵脸上的余悸,纪泽明白,别个投奔自己也是为了逃命,而非拼命,更非卖命,他似乎还没威信让别个冒死听令。位置不同,可大家都有苦衷啊!

    不论如何,这样的队伍,人越多越没战斗力,必须进行捏合,否则他纪某人还不如独自逃生。心念电转,左右虎啸丘密林够大,幽并联军暂时没空入林清剿,而逃离时间早晚两天也各有利弊,纪泽心中有了计较,磨刀不误砍柴工,他沉声喝令道:“今晚退回树林休整,待明日摸清周围敌情,再行出发。有质疑此令者,可自行离去!”

第七回 捏合散沙

    根据某拨溃卒的记忆,纪泽率众入林行有三里,寻得一处水源露营。他的休整命令让他的队伍溜号了五人,他也不以为意。有组织才有纪律,按照各人的擅长,他随即将众人编为三个作战伍和一个后勤伍,多出的一名军卒则暂随他左右听用。

    后勤伍为带伤军卒或孱弱辅兵组成,伍长由马涛担任,负责后勤杂物乃至医护急救。每个作战伍辖重盾兵、轻盾兵、弓箭手各一名,长枪兵两名,这种设置是纪泽借鉴后世盛名的鸳鸯阵,以备逃亡途中可能的小规模遭遇战。晋时军卒不像后世分工那么精细,往往是多面手,所以各伍的鸳鸯阵兵种也不难调配。孙鹏与邓喜各任第一与第二作战伍长,第三作战伍长则由剩余军卒自行竞争产生,竞争的方式自然是动手比划。

    纪泽的整编公平合理,加之其先前孤胆扛鼎的表现,多少有点愧疚的军卒们并未就此提出任何异议。有了初步组织,众人协作,升火烧汤、叉鱼挖野菜,很快便有饭香传出。另一边,在众人不时的起哄叫好中,名为尹铜的一个魁梧壮汉大显神威,脱颖而出成为第三位作战伍长。

    再经一顿热乎的集体晚餐,众人情绪恢复,并已颇为热络,各伍内也稍有了默契。饭毕,纪泽起身走入场中,拍拍手引来注意,他挂上笑容道:“你我皆为溃兵,纠结一处只为逃生,前途叵测,战斗恐难避免。诸位既然信任于我,愿与我同生共死,纪某也不好小气,便拿出些战斗技巧,供诸位品评借鉴,愿令我等这一临时团体战力更强,也令诸位多些求生机会。诸位以为如何?”

    一名军候下场传授武技,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且是在步步危机之时,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一众军卒吃饱喝足,正精力充沛,自然喜闻乐见,纷纷叫道:“好,好,多谢纪大人不吝赐教!”

    “大家都很有热情嘛。”纪泽站在众人之前,声音洪亮道,“我先出个问题,作为军卒,我等主要职责为何?谁能回答我?”

    孙鹏主动捧哏:“杀敌!”

    军卒们都心领神会的抿嘴微笑,他们的工作可不就是杀敌并防止被杀嘛。纪泽则心中凛然,似乎都比自己要狠呀,他的原定答案只是打倒敌人,可不是杀死敌人。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矮了气势,只得故作满意,也点头道:“不错!我等主要职责就是杀敌存己!”

    定了定心神,调整一下心态,在酝酿一番几不存在的杀气,纪泽肃然道:“既为杀敌,甚或活捉敌人,战斗时就当一击必中对方要害,我等自该对敌人的身体结构了解清楚!比如,哪个部位最痒痒,哪个部位最薄弱,哪个部位最致命,此乃基本技巧。同时,大家还应知道,攻击某个部位以后,对方会有何等反应,这对我等战场生存,是非常有用的!”

    凝视一众聚精会神的眼睛,纪泽脸色微沉,冷然道:“今日之后,你若一击打不倒敌人,不要说你跟我混过,我可没脸带这样垃圾的士兵!一击必倒,永远都是我等追求的目标!”

    见军卒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纪泽继续侃侃而谈:“人体有七大要害打击部位,十六处非要害部位。对于要害部位,除了武器之外,还有拳打、掌击、指戳、手捏、肘击、膝顶等击打方法,对于非要害部位,除了以上办法,还有踩跺、蹬踢、折憋等方法。不要以为只有武器才能克敌制胜。你的手肘,你的膝盖,你的脚尖,必要时都可作为武器。换而言之,你在战场上就算失去武器,依然能是出色战士,同样,就算敌人失去武器,你也非必胜之局,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就是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所有军卒的目光都追随着纪泽的身影。事实上,这个年代还没有哪个人系统研究过人体,更没有人系统的总结出要害和非要害部位;即便有部分总结,也不会传授给这些大头兵。然而,这些后世普遍流传的知识,刚好是军卒们最需要掌握的,也是不善刀盾弓箭却擅徒手格斗的纪泽所拿得出手的。

    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于之前颇显武勇的尹铜,纪泽嘿嘿一笑,不怀好意道:“大块头,就你吧,出来做个示范...好,你先说说,人体有哪些要害部位?”

    尹铜本能的感到不妥,但众人面前也不好怯场,只得来到纪泽身边,指着自己的身体部位,一一说道:“这里,胸口,这里,脖颈,还有,还有裆部。”

    纪泽问:“还有呢?”

    尹铜摇摇头,表示想不到了。纪泽摇头遗憾道:“其实,人体要害部位除了心脏、脖子和裆部,还有耳部、后脑、两肋、腰眼。”

    以尹铜为人体模特,纪泽连说带划,开始了详细讲解:“先说耳部,其非常脆弱,以单掌或双掌,手心呈杯状向内,奋力击打耳部,这个动作叫双峰贯耳,完全可以一招制敌。轻则引起耳鸣、眩晕而丧失抵抗能力,重则...再说颈部...当然,即便是要害,也只有重击才行,不要学女人玩抓扯撕挠,没出息也没大用,呵呵...”

    随着纪泽对各个部位特点与攻击要领予以讲述,一众军卒情不自禁的做着比划,体会着身体各部位的感受。本就是战场拼杀过来的,所有人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自己面前蓦然打开一扇门,走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它虽不是什么高深武艺,却绝对是沙场保命的实用精髓。

    就连那些力小体弱的,听到这些讲解,内心也活跃起来。乱世之中,谁不想成为强者?谁不想杀敌存己,乃至出人头地?自然而然的,看向萍水相逢却能不吝授意的纪泽,他们的目光由衷带上了感激与尊敬。

    终于,讲完了七个要害部位的相关要领,众目睽睽之中,纪泽将目光投向尹铜,嘿嘿笑道:“大块头,我们徒手做个示范吧。你先攻击我,尽管放手,放心,我有分寸的,出手不会很重,你可敢一试?”

    尹铜面露犹豫,可自有军卒唯恐事小,立刻起哄鼓噪。尹铜本就憨直性子,哪受得了激,旋即冲纪泽瓮声道:“大人小心了,若,若被打伤,俺可不赔!”

    纪泽含笑点头,退后两步,侧对尹铜,摆开架势。尹铜再不犹豫,迈上一步,左手护胸,沙包也似的右拳轰然挥出,虎虎生风,直奔纪泽面门。

    纪泽早有准备,向左轻轻滑步,躲过尹铜正面重拳,右手闪电般伸出,搭住尹铜右手手腕,顺势一带。尹铜的确身强力壮,仅是身体微倾便稳住了身形。可就是这点时间,身形借力前贴的纪泽,已经劈出左手,成掌如刀,带着寸劲,似轻实快的击中了尹铜的右后颈。可怜尹铜猝不及防,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眼睛好像想要转过去看着纪泽,却没有成功,近九尺的身体则慢慢的瘫软下去,最终无声无息的躺倒在地。

    电光火石便已出了分晓,快!说来,纪泽这一招蓄谋已久,饭前尹铜竞争伍长之时,纪泽已对其战斗风格有了了解,力大势沉却欠缺灵活。若配备刀盾战场拼杀,此时纪泽可能忌惮尹铜,但若徒手格斗,拥有后世丰富技巧的纪泽,却可稳胜只擅横冲直撞的尹铜。以有心算无心,还是无耻的以长攻短,纪泽自然胜得轻松。

    一招制敌,还是面对最为魁梧勇猛的尹铜!一众军卒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脸色都变的十分怪异,他们并不理解其间的曲折,只觉得震撼,乃至骇然。之前听说过纪泽搏杀巨虎,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他们算是知道这位军候大人的厉害了。在更加信奉纪泽的战技讲授之余,他们对纪泽不由又添了份敬畏。

    观察到军卒们的表情变化,纪泽心下满意。其实,传授战技是他尝试捏合这支队伍的重要一环,相关细节他在前来露营的路上便已想好。军卒们战力增强,固然对集体有好处,可纪泽就是明摆着要授业施恩。

    既然学文习武被上层严格把持,他纪某人就不妨开个小口子可劲传授些来自后世的有用知识,由之带来的回报,天地君亲师中的“师”或不至于,但古人该会更加记恩吧。至于一招击倒尹铜,则是不动声色的示威了。前生虽未带过队伍,恩威并施纪某人还是知晓的,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尹铜只是轻度昏迷,一刻钟就会醒来,大家安静,看清没有,我刚才打在哪里?”课还是要和谐收场的,纪泽目光熠熠的盯着众人,淡淡说道。有意无意的,纪泽的目光停留在孙鹏的脖颈上,直骇得这厮浑身不得劲,暗忖日后绝不能被纪泽抓住小辫子。

    “后颈部!”军卒们高声回答,竟然整齐划一。

    纪泽点点头,顿了顿,仔细看每个人的反应,而大家都在静待他的下文。纪泽很满意,缓缓道:“还有些部位,大家可能觉得是要害,事实却不然。例如眼睛,例如心窝。眼睛就算受重伤,只要及时止血,人是不会死的,反会更加疯狂。心窝就是胸口中间,这里却非要害,击打并不能达到理想效果,要害位置乃是左胸。当然,若敌方心脏天生在右,只能怨你倒霉了。”

    再度吊起军卒们的胃口,纪泽却戛然而止道:“好了,时间不早,关于非致命部位,还是留到明晚再细讲吧。现在,大家可以互相练习一下,但务必控制力道,千万别将人弄成尹铜一般啊,呵呵...”

第八回 邺城毒谋

    永兴元年,九月二十,亥时,晴,司州魏郡邺城,太弟宫。

    高拱的穹顶,宽敞的殿堂,奢华的装设,袅袅的熏香,这里是成都王宫的正殿。灯火通明中,居中高坐着一名俊美青年,他器宇轩昂,金冠王服,仪态雍容,正是当今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晋武帝司马炎之子成都王司马颖。只是,以往歌舞升平的大殿,如今凄风苦雨;以往人马为患的座席,如今寥落冷清;而以往雄姿英发的皇太弟,如今则愁容满面,眼中更有一丝掩不住的怅惘。

    这一切,皆因白日传来的一个消息,也即石超兵败平棘的消息。石超败北,其大军逃回邺城的,至今仅有数百骑,令城中可用军卒不过一万五千,且过半为战力低下的新征壮丁。而幽并联军号称十万大军,实际至少还有五万精锐,正步步进逼,两万前锋精骑更是随时可至。

    要说面对东海王司马越、并州司马腾、幽州王浚的联合轮攻,司马颖一方阵营中也有一个重量级盟友,即盘踞长安的河间王,可惜其援军目前还在千里之外的洛阳,远水不解近渴。眼见邺城岌岌可危,大势将去,这里自然愁云一片。

    自从消息传来,司马颖便与这干属下重臣商讨对策,但迄今仍莫衷一是。死守?幽并联军皆北地悍卒,更有蛮胡相助,且气势正盛,包括司马颖在内,可没谁愿与城共存亡,更没谁愿把家族底牌拼光;逃离?邺城一失,成都王根基尽没,逐鹿无望,众人及身后家族的荣华富贵也将一落千丈,如何舍得。这委实叫人难以决断。

    冷场间,一名温文尔雅的中年官员匆匆入殿。司马颖一见,忙问道:“子道,汲郡援兵到了何处?何时可达邺城?”

    来人名叫卢志,东汉名臣卢植的曾孙,司马颖心腹谋士,现任成都王长史。面对司马颖期盼的目光,他却苦笑道:“最新军报,汲郡一千军马下午便抵西南四十里外,却突然止步不前,称粮草有缺。想来,是收到大军战败的消息了。”

    “混账!竟敢背弃本王!小人!可同富贵,却不愿同患难,他日本王绝不轻饶!”司马颖怒容满面,拍案咆哮,旋即,犹不死心道,“那么,还有荥阳等郡军马呢?”

    “哎,荥阳千五军马已达东南六十里外,却也已经停驻。余郡人马,距离更远,尚不知情,但恐也不能奢望。”卢志黯然道。

    幽并联军南征之际,司马颖便下令邺南各郡调集军马,前来邺城助战,毕竟汇集一处也是一股不小的军力。之前各郡虽有些拖拉,还算基本听令,不想石超大军一败,各郡立马有了反应,几乎就差翻脸了。掌控地方军政的世家大族,为了自身利益,变脸真的可以快过翻书,这时可别叫人家遵从什么礼义廉耻,那是用来说教愚夫愚妇的。

    众人正唉怒交集,忽有一人顶盔掼甲闯入殿来,却是本该镇守邺城北门的守城主将公师藩。顾不得众人的惊异于司马颖的不悦,公师藩快步行入殿中,单膝跪地,急急禀道:“大王,方才城北已出现敌骑,约有数十之数,天黑难辨,估计当是敌方探哨。而且,而且...”

    成都王本就面色难看,见公师藩言语闪烁,立刻喝道:“快!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公师藩哀叹一声,略带哭腔道:“大王,适才敌骑一至,讯入城中,军民大震,已有臣僚奔走,士卒自散。大王,兵无战意,军心不稳,邺城难守啊!”

    “什么!?”司马颖豁的站起,手指公师藩怒斥道,“大胆,定是你胆小怯战,竟还敢动摇军心?”

    “属下得大王栽培,拔擢于草莽,对大王忠诚一片,日月可鉴,虽战死而无悔也,怎会行那宵小之举?”公师藩虎目含泪,叩首连连,口中抗辩道,“还请大王细听宫外。”

    听公师藩所言,众人皆凝神细听,果闻宫外隐有惊叫杂沓之声,且分布各向,城中显已乱了。司马颖面色发白,颓然跌坐,却是再不出声了。其实,他何尝不知公师藩的忠勇,否则也不会在此危急时刻,令其主掌邺城防务了。这个出身阳平的寒门部将,是他一手提拔,无大族利益牵绊,的确心腹可靠,之前对其口出恶语,只是难以接受事态急剧恶化而已。

    “大王,事已至此,人心崩散,徒留邺城无益,不妨帅军南下,奉帝退还洛阳,与河间王援军联手自保,尚可存些元气以待他日。志请大王速决!”一片死寂中,长史卢志一躬到底,直言劝道。

    “大王,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又有一名属僚出言道。随即,更多臣属也跟着劝司马颖出走。这时,局势其实已经清晰,成都王一方已回天无力,臣属们均已不再抱有幻想,还是先保命要紧。

    话题再次回到是走是留,司马颖依旧下不定决心。在此紧要时刻,面对众人的劝说甚至央求,他面色数变,竟然玩了把太极推手,敷衍道:“此事甚大,待本王先与母妃商量一番,各位且下去稳定城中局势,待到子时,你我再行决定去留。”

    言罢,司马颖不顾众人苦劝,就欲起身离去。公师藩忙禀道:“大王稍等,还有一事。石超将军刚已逃回,身披数创,现正在宫外跪请发落,还请大王示下。”

    “这个蠢材,居然还有脸回来,来人,直接将其斩首示众!”司马颖顿时火往上撞,怒声下令道。不过,不待众人帮助求情,他旋即又无力的摆摆手道:“算了,至少他未负我,此战也非其一人之过,哎,去告诉他,本王此刻无心见他,让他先疗伤去吧。”

    吩咐完,司马颖黑着脸,从侧门径直离开。殿中众人面面相觑,如此大事岂可求问于一名妇人,却也只得摇头离去。更有几名河北本地的士人,彼此目光交汇,闪烁不定。说来,司马颖作为皇家贵胄,平素谦和有礼,淳孝仁义,宽待属下,善闻纳谏,堪称贤明,这也是众人愿意追随他的原因。只是,今日看来,其竟仍公子爷做派,做个清平王爷合适,但要逐鹿天下,尤其面临逆境之时,却显犹豫无断、不堪担当,不值托付啊。

    子时,一干臣属重聚正殿,之前就只剩二十多人,此刻再次少了一半。众人心中落寞,皆做未觉,只待司马颖出现,立即由卢志问道:“敢问大王,太妃意下如何?”

    司马颖并未回答卢志,而是扫视殿中众人,不无自嘲道:“人又少了许多,又有人弃我而走了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古人诚不欺我。呵呵,这样也好,至少令本王在最后时刻,看清孰忠孰奸,呵呵...”

    司马颖笑得爽朗,却听得众人头皮发麻,甚至狐疑其是否精神错乱。良久,司马颖似才想到答复卢志,却听他不无揶揄道:“哎,母妃留恋邺城,不愿离去,徒姑奈何啊?”

    众人一脑门黑线,卢志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说道:“大王,我等适才虽竭力弹压,城中守军仍然已去其二,各级军官僚属更去其四,还请大王尽早决断,否则,若守军彻底崩散,悔之晚矣!”

    “哦,事态如此严重?本王待诸军不薄,安可如此气我?”这次,司马颖终于露出惊怒之色,眼底更闪过一份决绝,稍倾,他总算点头道,“好吧,你等且约束诸军,严闭城门,晓谕军卒,准备明日南下,本王且再与母妃纷说一番。”

    还与母妃纷说?众人差点厥倒,心情复杂的目送司马颖出殿,只得七上八下的纷纷离去。暗夜之中,王宫门前,卢志一声低叹:“哎,非是太妃留恋邺城,实乃大王不甘呀。可如此战又不战,走又不走,岂非自误吗?”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宦者悄然前来,传请卢志前往偏殿。偏殿内,除了有司马颖,居然还有公师藩。此刻的司马颖看来云淡风轻,甚至略挂笑容,恰似战败之前的雍容气度,哪还有方才当众时的英雄末路与茫然无措。只是,对其极为熟悉的卢志还是发现,司马颖的眼底,似正闪烁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与疯狂。

    淡淡一笑,司马颖直言道:“大势已去,本王已被河北士族所弃,嘿嘿,想必他们此刻已经纷纷遣使,去往王浚营中卑躬屈膝了吧。但是,本王此战虽负,不得已败走,却不会将河北就此拱手让于王浚之流。既然大军已所剩无几,便索性都留下吧,流散河北各地便是。哼哼,本王乃先帝嫡嗣,此番便轻装南下,失了夺位之力,倒看谁敢阻我?”

    眼中闪过阴毒,嘴角挂着狠厉,司马颖对着两名绝对心腹,毫不隐晦的说出自己的真正盘算:“本王要令河北之地大乱,令河北士族受苦,令幽并联军难稳,令河北百姓思念本王,待到河北不可收拾,便为本王复归河北之时。现在,本王要布下这盘大棋,具体筹谋实施,还请二位助我...”

第九回 义愤出手

    事实证明,成都王虽号称声望卓著,恩加河北,一样难挡树倒猢狲散的大势。不说早已厌倦无谓内战的底层军卒,便是那些号称忠臣不事二主的士族精英,此刻也多不愿再为司马颖效忠。次日天亮之时,或三俩潜逃,或成编制被拉走,邺城守军已散去过半。尤其那些河北本地人,可没多少愿意跟随司马颖南去,与其寄人篱下,前途未卜,倒不如换个主子呢,反正河北总是需要军卒官吏和士族的。

    令人失望的是,情势如此明朗,处境如此恶劣,司马颖居然依旧玩什么母慈子孝,顾忌皇太妃感受,迟迟没有动身,甚至对于卢志等僚属的催促劝谏来了个闭门不见,似乎已在惨败下迷了心智。由是,河南之地的外籍军兵们也耗不起了,干脆用脚投票,纷纷迈开腿脚,自行逃散,邺城大军在中午时彻底自解。其中,以公师藩为代表的一些军头,离去之际没忘捞些分家费,将邺城的钱粮、府库、官衙清洗一空,甚至连司马颖的王宫,也被颇有组织的一次性洗白。

    直到此时,司马颖似才如梦初醒,连忙携着傻皇帝,带上家小幕僚,在百十护从的护卫下,仓惶奔往洛阳,将一个赤裸裸又穷光光的邺城,拱手留给了幽并联军。世人关注的邺城大战,尚未开始便告收场,而两大势力阵营在河北之地的正面交锋,也以令人瞠目的方式,就此戛然而止。

    《资治通鉴》有载:“浚以主簿祁弘为前锋,败石超于平棘,乘胜进军。候骑至鄴(邺),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卢志劝颖奉帝还洛阳。时甲士尚有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将发,而程太妃恋鄴不欲去,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颖遂将帐下数十骑与志奉帝御犊车南奔洛阳。”

    九月二十一,酉时,冀州赵郡。邺城剧变刚刚发生,消息尚未传出魏郡范围。身在平棘远郊的纪泽一行,自然无从得知司马颖已经败离河北之地,令己方这撮敌后溃兵彻底成为无根之木,更不会知道,这只是河北大乱的前奏曲。

    此刻,密林营地,纪泽一行已经结束在这里的最后一顿晚餐。以军候大人兼授业教官的双重身份,纪泽眼含满意,检视着眼前整装待发的二十七名军卒。没错,又多了六人,这两日派遣军卒打探或狩猎,他们又遭遇并吸纳了六名溃兵,再增第四个作战伍,纪泽的听用亲兵也变为二人。

    临阵磨枪,不快也亮,这两日纪泽恩威并施,除了指导军卒格斗技巧,还组织军卒们就五人战阵进行了研习、磨合与对抗。同时,通过捡拾弃械或动手制作,队伍已配齐基本军械,每人还加配了两杆借鉴罗马兵阵的木质投枪,以增强中距离攻击手段,而每伍的一名长枪兵,则利用某丛青竹,摇身变成了狼筅兵。

    经过休整,相比两日前抛下纪某人独自扛鼎的那支乌合溃兵,在武备、战力、配合、精神面貌乃至组织纪律等各个方面,如今这支队伍已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而纪某人在队伍中也拥有了一定的威信。让人卖命远远不行,可至少不会再有公然违令了。

    今日,伤疲的军卒基本恢复,营边的吃食几已绝迹,而且,林外虽未再有大股幽并敌军路过,却在两处出现了上百地方驻军设卡,所针对者不言而喻,显然,到了该乘夜远遁的时候。不过,宣布出发之前,有些预防针还是要打的。

    嘴挂坏笑,纪某人扫视众人良久,目光不断在众军卒的脖颈、肋下、腰眼等致命部位游移,直看得一干军卒胆战心惊。两日下来,以指点教授为名,纪某人利用自身徒手格斗的技巧优势,可没少向这些粗犷大兵下黑手,甚至颇留下了些心理阴影。

    心中暗笑,他洪声道:“马上,我等便将踏出这片密林,踏上危险的逃亡之路。这里,我要强调一点,在彻底安全之前,我等是一个集体,是一支队伍,任何人均不得违反命令,擅自行动。即便谁想中途退出,也得事先报之于我,由我选择恰当时间地点,方可安全离去。”

    顿了顿,纪泽道:“虽仅是临时队伍,我等也当赏罚分明。为了生存,途中你我难免需要战斗抑或征粮,所有缴获将统一调度;最终结余,四成分配到人,权作薪饷,余者用于奖励战功,抚恤伤残。之前,马涛伍长已登记了诸位的详细资料,即便有弟兄不幸遇难,我等也将把他那一份送其家中,甚至,即便其孤身一人,日后也将保证其香火祭祀。这一点,纪某在此发誓,日后必将履诺,绝不敢食言,也请诸位监督。”

    在重然守诺的西晋,作为一名颇有身份的军候,纪泽的当众承诺还是有份量的,而他所提不亚正规军伍的保障办法,足够心细,可行可信,也算削减了众人的后顾之忧,颇令一干军卒震撼甚至感动。满意于军兵们的反响,纪泽又沉下脸道:“当然,若谁违反军法军令,甚至拖累害了大家,嘿嘿,纪某便不说丑话了。好了,全体都有,出发!”

    刚说了战斗,纪泽一行尚未离开虎啸丘,就要面临一场战斗了。天黑时分,就在众人将至密林西南边缘的时候,一名前出探路的军卒悄声返回。他伺候出身,叫吕厚,长得却一点不厚,反而瘦削灵活,故绰号“绿猴儿”,现是纪泽的一名亲兵。

    “大人,前方一里左右,林边有一拨鲜卑胡骑,约二十余人,那帮混蛋还押着一群百姓。”来到纪泽面前,绿猴儿急急道。闻言,纪泽忙叫停队伍,自己则带上孙鹏、邓喜,由绿猴儿引导,亲自前去观察敌情。

    不一会,躲在一丛灌木之后,纪泽看到了绿猴儿所说的胡人。正如绿猴儿描述,这是一支押解队伍,二十余鲜卑胡骑,带着三十多辆大车,押解着近百男女百姓,细看下都是青壮年纪。此刻,胡骑选了块林边空地,升起篝火,正在饮食谈笑,看来打算在此露营。战马货车被集中于一处,那些百姓则被悉数捆绑,牲畜般圈在附近。而好死不死的,这帮胡骑歇脚的地方,恰好卡住了纪泽一行拟定的夜遁路线。

    悄然返回队伍所在,纪泽招来所有伍长,将情况讲述一遍。随即问道:“诸位有何主意?”

    尹铜怒道:“还有什么主意,干他丫的,这帮胡人竟敢掳掠汉民,来这儿打草谷吗?”

    “只怕杀了这帮胡人,引来更多追兵,且我等本就在逃亡,有了伤兵也不好呀。年年战乱,这类事情不知凡几,咱们不妨换条道,又何必多管?”邓喜迟疑道,却不知该算老成持重还是胆小自私。

    马涛不满道:“那不一样,我汉家内部打生打死,却不容胡狗乘机猖狂作乱。”

    “甚是,那帮胡狗不在马上,却堵着咱们逃路,合该找死。咱们若是偷袭,应可轻松得手,随后立刻远遁就是。没准还能小发一笔呢,嘿嘿...”孙鹏也说了意见,似更看中缴获。

    纪泽将目光移到第四伍的赵剑,也即比斗竞选出的又一伍长,这厮眼光闪动,却乖巧道:“俺听大人的。”

    “好吧,既然多数人同意攻击,那我们便前去偷袭,权当队伍磨刀,待会儿你等要让弟兄们卖力点,别给我偷奸耍滑。”纪泽点头道。他心中其实早有主意,方才不过试探一下众人态度而已。

    之前被鲜卑百夫长谑射,又目睹胡人对汉俘的残暴,纪泽心底已对胡人深恶痛绝。虽然他前生生活在多族共荣的时代,并非极端的大汉主义者,但后世的少数民族基本汉化,融入了华夏文明。而这里的胡人即便可能与后世的自己有着丁点血缘联系,却是暴虐兽性的野蛮人,消灭他们并无心理负担。

    只是,义愤当头的纪泽并未意识到,这一出手,他的逃亡之路将再难低调,也将再无妥协。接下来,几人一阵商议,简单进行了布置分工。其间,纪泽多是让别人先说意见,自己最后总结决定,如此既为了悄然学习冷兵器作战的常识,更为了掩饰自身这个军候的伪劣本质。

    一切安排妥当,自也少不了对军卒们一番威逼利诱,纪泽这才带上队伍,悄悄潜往胡骑落脚处。这里,胡人依旧围绕着篝火,喝酒嬉闹,并无太多警惕。但纪泽仔细一数,却发现少了四人。纪泽一惊,忙示意队伍停下,仔细观瞧。结果,篝火南方的树丛中,有几处隐约传出响动,不时还伴随着女人的啼哭哀叫。

    纪泽自然明白那里在发生什么,松了口气之余,怒火腾腾窜起。其他军卒也都双目喷火,但还算理智,皆未擅自行动。林中的龌龊声响倒也掩护了纪泽一方的潜进,让他们轻易摸近篝火的三十步之外。或是战事太过顺利,或因近来劫掠不曾吃亏,这帮胡人确是太过猖狂,太不警惕,对正在逼近的危险迄今竟仍一无所察。

    当然,摸到这里,纪泽也不敢再行侥幸,利用手势,他吩咐军卒们做好战斗准备。也是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狂跳,于是,他悄然做起深呼吸,并告诉自己,首次战场拼杀,他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是天生勇士的表现。

    又是深呼吸,又是心中叨叨,纪某人总算平复了自己的心跳。扫眼一干军卒,皆已做好准备。不再迟疑,他搭弓上箭,屏气凝神,瞄准了今生的第一个战场目标。只不知他这几日每天都借凌晨值班练习刀盾弓箭,再有长进的箭术效果如何...

第十回 小灭胡蛮

    “嗖!”纪泽瞄准一人的心窝,松开弓弦,羽箭带着他的意志,带着三日勤练的付出,从暗处电射而出,直奔那名该是头目的胡人。

    “跟我杀啊!”心知带头冲锋的只能是自己这个苦逼,纪泽没等看到自己的射击结果,便爆喝一声,丢下硬弓,抓起大盾,抽刀跳出暗处,冲向林边那帮胡人。

    不知是兴奋冲动,还是太过紧张,冲锋起来的纪某人,一时竟然忘了被赶鸭上架的不适。相反,他一边奔跑,一边竟还颇有兴致的瞅了眼他的那位射击目标,那人正抱着右臂开始蹦跳着哀嚎。虽然左胸偏到了右臂,但至少废了对方一个战力不是,纪某人瞬间老怀大慰。

    然而,下一瞬,纪泽便觉脸皮臊热。因为,随着他这一攻击信号,转眼又有四支箭矢从暗林里射出,闪电般飞入胡人群中,令四名胡人中箭倒下,可气的是,四名胡人都未能再站起来。显然,出手的是各个作战伍中最为善射的弓箭手,他们射得这么准,岂非在打他纪大领导的脸吗?

    紧随箭矢的,是二十余木质投枪,带着呼呼风声,劈头盖脸的扑入篝火周边。三十步之远,恰是投枪发威的理想距离,头部特别处理的硬木投枪,虽不够锐利,但胜在势大力沉,射不伤也能砸伤人。其中一根投枪,恰好射中一名胡人的脖颈,鲜血飞溅中,非但穿透,更令其头颅撞歪一边,扭曲之状极为怪异可怖。

    突如其来的箭矢投枪,转眼便放翻了近半胡人。一时间,篝火周围,骤然遇袭的胡人混乱一片,惨叫连连。而纪泽一方的军卒,见到这等便宜,更有军候大人带头冲锋,总算没再掉链子,均呼喝着冲出隐蔽之地,杀向篝火处。

    局势大好,可是,正歇斯底里着狂奔的纪泽,却碰巧瞅见那胡人脖颈中枪的骇人一幕,冷兵器拼杀的残酷顿令其头皮发麻,恶心欲呕,全身发紧,灌顶的热血刹那冷却,下意识的,他不由收住脚步。军卒们本就受其激励而紧跟着冲锋,这立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甚或迟疑。

    好在,纪某人反应够快,旋即行使起指挥官的职责,挥手指点着高声喝喊道:“第四伍,注意截住马匹方向;后勤伍,保护百姓!那个右臂受伤的头目留个活口!”

    “给我杀啊!”现场指挥两句,纪泽再次呼喝着冲往敌群,没给军卒们留下跟风不前的借口。而这一耽搁,纪某人终归稍停了片刻,并将自身的节奏,从英勇的“跟我杀”,悄然变为了无耻的“给我杀”。

    然而,纪泽想要避开头阵搏命,有人却不答应,谁叫他喊得那么响亮,穿得又那么扎眼,几名反应够快且抓到弓箭的胡人,不射他射谁?嗖嗖嗖,接二连三的箭矢直奔纪泽。

    好个纪泽,早防着这一手,出发前便挑了个全队最大的盾牌。瞥见寒光,听到风声,他立马缩头矮身,完全藏身大盾之后。哆哆几声,胡人的箭术委实了得,强劲的力道竟然震得纪泽左臂发麻。非但如此,最先一根羽箭更磕飞了他的头盔,清脆的铛响不光眩晕了他的脑袋,还吓软了他的腿脚。

    这下,己方军卒们反而彻底释然。大人果真有勇有谋,带头冲锋,还不忘指挥大局,完全无惧于众矢之的中扛鼎。更有之前的首发一箭,看似射偏,实则留下一个丧失战力的活口,委实思虑周详啊!由是,士气不减,军卒们冲得愈加带劲,实心眼的尹铜,则断然取代了纪泽的头前位置!

    晋时三十步有多远,不过后世的四十米,军卒们提刀举枪,跑得再慢,最多也就需要七八秒。根本不给胡人再度发箭的机会,尹铜便已领着军卒们,悍然杀到他们面前。

    “砰!”借着冲势,尹铜重盾一抡,率先拍飞一名挥刀迎上的胡人。继而,他右手刀子一送,噗的一声,另一名未及弃弓拔刀的胡人,则已被他刺透了左胸。

    趁着尹铜换招,两名胡人哇哇怪叫着杀上,但不待他们扑至,一根头部附满斜枝的超长竹枪,突从斜刺里扫来,扫帚也似的前端,率先扫飞了一支袭向尹铜的冷箭,乱且尖锐的竹刺,则迟滞了两名胡人片刻,并还影响了他们的视线。

    “噗!”“噗!”旋即,一杆长枪、一根箭矢,适时到了这两胡人的要害。解决之快,刺激得该伍那游弋无功的轻盾兵,只好咬牙扑了出去,劈翻那名刚被重盾拍晕的胡人。

    重盾兵冲撞格挡,狼筅兵扫架扰护,长枪兵寻机突刺,轻盾兵补位攻防,弓箭手偷袭冷箭,纪泽虽不知鸳鸯阵的具体变化,但有了各兵种的基本配备,一帮战场里杀出来的军卒演练了两天,倒已勉强有所配合,对付几名陷入惊乱的胡人却是轻松惬意。

    军卒们在战场上就是这样,没了士气赛着逃跑,来了士气则比着斩获。尹铜伍大显神威,孙鹏、邓喜两伍岂甘落后,忙也抢着各将两三名胡人拉入战圈,第四五则在两名胡人上马之前,成功将之截下。他们以多打少,配合作战,且专挑致命部位下手,实践纪泽教官鼓吹的一击致命,表现得一点不差,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本就被弓箭投枪放倒了一半,剩下的也几被偷袭打蒙,面对鸳鸯阵、致命杀招以及以多打少,篝火边的胡人像被砍瓜切菜一样,几乎转眼便被解决一空。而当最后一名胡人被孙鹏一刀贯胸的时候,犹在冲锋途中的纪某人,这才刚刚度过首战的适应期,从麻软中恢复了手脚知觉。

    “一、二两伍,去解决林中胡人,不得大意!三四两伍,清理现场,小心阴沟翻船!”手脚不好使,脑袋却是灵光,纪某人从大盾后探出脑袋,一看清战局,立即高声下令,以显示自己的英明存在。

    操控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纪某人哆嗦着手捞起头盔缓缓戴好,继而平静走向篝火边,不忘摆出宠辱不惊的神情以作掩饰。蓦的,他眼睛一亮,瞥见篝火边的一具弯弓,弓身流线,色黑厚重,表镶暗纹,一看便非其他普通胡弓可比,似正掉自于那名被其废掉右臂的胡骑头目。好东西自当有德者居之,缴获归公可不包括以旧换新到手的武器,贪婪本性顿令纪泽有了力气,他三步两步便窜了过去,抢在别的军卒之前,将那把黑弓牢牢抓到手里。

    “我的!”瞪了眼不知从哪窜近的绿猴儿,纪泽立刻宣誓主权,直弄得不知所以的绿猴儿茫然无措。

    把玩着这把黑弓,恰见南方林中一名胡人正提着裤子疯狂奔窜,想是猥亵民女的胡人之一,心有所动,纪泽已从箭壶中抽出一根羽箭,一搭一拉,弓弦没怎么动,估摸竟有两石之力。纪泽大窘,众目睽睽下怎能不行,他沉腰攒劲,双臂较力,嗨一声吐气开声,总算将弓拉至满月,却是再难维持瞄准,只得凭借感觉,立马将箭矢射出。

    “嗖”的一声,羽箭带着锐啸,瞬间越过七十步距离,居然不偏不倚,狠狠扎入那名胡人的后心,强劲的力道直将其带飞丈远。大显神威的纪泽却是面色怪异,自己的箭术真叫个奇葩,仔细瞄准射偏,随手而为却中,这不玩人嘛,还要继续勤练啊。

    “好箭法!大人威武!”“大人威武!”“大人威武...”绿猴儿一脸敬佩,大声恭维道,立刻迎来周围军卒的一阵附和。说来也是,短短几息的战斗,己方便将看似实力颇强的敌人摧枯拉朽,自身则几无损伤,众人自然不吝瞅个机会,将赞美送给带来这一切的指挥官大人。

    “以有备攻无备,本当如此。”甩甩隐隐发痛的胳膊,纪泽心中舒畅,却摆摆手,淡然装逼道,“绿猴儿,别闲着,去审审那名胡骑头目,了解一下左近局势。”

    轻抚这把自己最多能连射三箭的黑弓,纪泽已在心里将之命名为“黑雕弓”。正愉悦间,忽听右前方林中传来一阵喧嚣斥骂声。纪泽不由一愕。之前他已经观察过,那边奸污民女的胡人共有四人,都未携带弓箭,还被自己干掉一个,己方两伍前去,怎会出事呢?

    收起黑雕弓,纪泽循声走上几步,绕开碍眼的树木,定眼看去,他顿时火冒三丈。林间,两伍军卒包围之中,一名看装束也是头目的胡人,背倚大树,正右手持刀抵住怀中一名女子的脖颈,嘴里还在叽哩哇啦的叫喊着什么。那女子披头散发,衣衫撕裂,被那胡人左臂紧紧勒住,动弹不得,应是方才被胡人侮辱的民女之一。

    显然,孙鹏等人已经清理了其余胡人,但这最后一个胡人,见脱身不得,居然无耻的胁迫民女以图活命。而孙鹏等人虽非仁善之辈,却也不愿无谓累及一名凄苦民女,只得在一旁破口大骂。一时间,局面倒僵持了下来...

第十一回 仇深难负

    眉头紧皱,纪泽招过不远处的赵剑,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满面怒容,迈步走向那名胡人。待得近了,两伍军卒自然分开道路,让纪泽进入圈中。前生也经历过解救人质,纪泽自知首先该缓解对方紧张情绪,以免误伤人质。挥挥手,他淡淡令道:“收起弓箭。”

    两名弓箭手闻言,垂下弓箭。纪泽盯着那胡人,冷声问道:“你待要如何?”

    那胡人也不知是否听懂纪泽的话,反正明白了纪泽的意思,也知道纪泽是主事之人,只听他用生硬的汉语叫道:“马!马!”显然,他是想要一匹马,从而骑上逃走。

    胡骑逃走后定会很快引来追兵,纪泽自不会答应这种要命的要求,众军卒也不会。他一边摇头,一边坚定道:“换个条件。”

    那胡人却不识相,或许以为手中女子足够份量,他见纪泽摇头,居然冲着纪泽一通叽哩哇啦的乱骂,其中还夹杂着“汉狗”这等字样。也算他该死,没有当恐怖分子该有的觉悟,因为眼前少了弓箭威胁,他激动之下,竟还将弯刀从女子脖间拿开,冲着纪泽挥舞威胁,却未注意到,纪泽眼底已闪过得逞之意。

    就在此时,令纪泽在内所有人惊诧的是,胡人怀中一直毫无动静的女子,趁着胡人左臂松动的机会,突然猛一低头,狠狠咬住胡人的左手。而几乎也在同一瞬间,一支羽箭从林间电闪而出,霹雳般直奔那胡人面门,恰好射入其呼痛张开的嘴巴,一击致命。紧跟着,又有两根箭矢蓦然射来,分别命中那胡人的右肩头与右手臂,却是显得多余了。

    无视缓缓瘫倒的胡人,纪泽豁然回身,看向第一支羽箭的来处。他之前只安排了队中两名箭手负责狙击,且他们的箭术只算一般好手,头前的一箭可是擦着女子头顶过去的,非箭术高手不敢如此托大。果然,林间闪出一名纪泽并不认识的三旬男子,相貌普通,身材中等,面色苍白,一身破烂血衣早已分不出样式,但眉宇间却仍不乏一股刚毅之气。

    “啊!”就在纪泽想与此人搭话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回头看去,却是之前那名被质女子,她已摆脱死去胡人的羁绊,还一把抢过胡人掉落的弯刀。

    “噗!噗!噗...”在众人的震惊中,那女子竟挥起弯刀,对着胡人尸体,一刀一刀,如癫似狂,没头没脸的使劲劈砍扎戳,浑然不顾鲜血溅得她满身满脸。不时的,她还兀自尖叫一声,其中蕴含的凄厉怨毒,甚至令一干见多生死的军卒们都不寒而栗。

    霎时间,众人默然,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女子尖叫声、刀入骨肉声,以及秋风扫叶声。良久良久,女子似已累了,跪坐在地不动了,弯刀也脱手丢了,胡人尸体则早不成样子了。但是,不知何时围拢来的获救百姓们,却有人发出低低哭泣,一人,两人,更多人,场中渐渐哭声一片,怎一个凄风冷雨!

    忽的,那女子再度抓起脚下弯刀,寒光闪处,目标不再是那胡人尸体,而是她自己的脖颈。事发突然,眼见女子将要香消玉殒,众人一阵惊呼,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人影闪过,旋即砰的一声,弯刀落地。人影收脚站定,出现在女子身边的,正是纪泽。说来,他早便觉得女子不对劲,有了防范,这才能及时出手解救。

    然而,那女子并未罢休,仅是冷冷瞟了纪泽一眼,旋即再度抓向弯刀。披散的长发中间,那双大眼十分美丽,其内却只有死寂。可纪泽不干了,本就被之前的一切弄得心里难受,这下终于爆发了。

    他一脚将弯刀踢飞,暂先断了那女子的念想,口中则怒喝道:“哭什么哭?死什么死?干嘛作践自己,能伤胡人一根毫毛吗,岂非亲者痛仇者快?都是懦夫,都是怂货,都是胆小鬼,更都是一帮傻蛋!若有血海深仇,去寻胡人报就是,陷阱下毒,冷箭闷棍,悬赏买凶,管你是男是女,总有办法吧!杀一个不够,就杀十个,杀百个,还嫌不够,那就组织起来,杀去草原,杀他个干净,总比要死要活强吧!”

    纪泽这招转嫁注意的办法倒颇有效,林中的百姓们果然不哭了,那女子也不寻死了,皆怔怔发愣。见此,纪泽退出圈外,指挥己方那些闲着旁观的军卒,尽快清理战斗现场,将马匹货车等缴获先拖入林中,以免被路过的敌军游骑发现情况,再生事端。最后,他还从马涛处得知,那位箭术高手本也是被押百姓的一员,但一经脱困便寻把弓箭参战了。

    正说间,那名箭术高手走了过来,单膝跪地,行个军礼道:“卑下钱波,谢大人拯救我等之恩!”

    纪泽一愣,问道:“你也是成都王麾下?怎会与这些百姓一同为胡人所擒?先起来,此间事由,不妨详细道出。”

    钱波起身,一脸悲痛道:“我本大王麾下一名队率,随石超大人北上,三日前大军溃败,我与数名属下带伤逃离,因家乡梅家村恰在附近,便一同潜回老家暂避,谁知竟是害了家小乃至全村上下...”

    原来,钱波等人潜回梅家村之后,不知因何行踪走漏,被一拨幽并联军的巡骑发现欲捕,首次来的只有十名汉胡游骑,他们自然反抗,因村人本就团结对外,钱波在村中又素来乐于助人,颇有人缘,有不少百姓便出手相助,一起灭了那群巡骑。只不想却有一骑逃走,很快引来大量胡骑。

    钱波等人虽已知晓不妙,举村提前避走,终归速度太慢,不久便被胡骑追上。眼见不敌,钱波等人为免全村老少悉数战死,只得弃械求活。谁知胡人禽兽不如,解除村人武装之后,非但尽掠财货,竟还大肆屠戮,杀尽老少孱弱,襁褓婴儿都不放过,其中也包括钱波家小。

    一村三四百人,如今只剩这里的五六十名青壮男女,用以拉车前往平棘胡营,最终还将被带回草原为奴。适才那要自杀的女子名为梅倩,十六岁,村长之女,正闺中待嫁,如今却已孑然无亲了。至于押解一行中的其余百姓,也都来自附近乡村,或轻或重的被胡人祸害掳来。

    “砰!”听着钱波叙述,纪泽禁不住一拳轰上身边树干,拳头出血也兀自不觉。目光喷火,他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胡人,果然该杀!”

    正愤恨间,却见那名叫梅倩的女子走了过来,身边跟着十数民女,其后还有更多获救百姓。如今尚非陈朱理学泛滥至变态的明清,女子清白受污虽惨,还远不至让人羞与同行,更无需以死谢罪。此时,梅倩已稍微整理一番,披了件脏旧外袍。也是此刻,纪泽才借着火光,看清她的相貌,不由兀自一呆。实在是这女子太过漂亮,樱口琼鼻,杏眼黛眉,玉面粉颈,尽管当下仍显污乱,又冷面含煞,仍难掩她的天生丽质。只可惜这等二八佳人,竟被胡狗给玷污了。

    纪某人犹自哀叹怜惜,梅倩已经带着那十多民女,扑通跪倒,磕头连连,继而凄声哀求道:“民女梅倩,携十数姊妹,谢大人拯救与点拨之恩。然我等亲人皆丧胡人刀下,自身却仅淳朴乡人,欲杀胡报仇而不得其法。大人有勇有谋,侠肝义胆,高瞻远瞩,且有杀胡之举,还请率领我等,杀尽胡狗。我等愿誓死追随大人,大人若是不弃,我等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以报大人相助之恩。”

    “诸位请起,快请起!纪某何德何能,怎堪如此重托啊!”被美女吹捧很爽,但纪某人也得谦虚些不是,忙出言劝阻,心中则已盘算开了。

    梅倩等女未达目的,自不会轻易起身,仍执着恳切的看着纪泽。不光如此,她身后的百姓也多开始附和,不一会便已跪倒一片,纷纷恳请道:“愿追随大人,杀尽胡狗!愿追随大人,杀尽胡狗!”

    馅饼,内藏鱼钩的馅饼!想吃美味,就得咬钩,纪泽逐渐头脑冷却,他自然乐意一票人追随,乐意美女为奴为婢,也确实痛恨胡人,不介意顺手惩凶除恶,但他知道,梅倩等人要的是一份承诺,一份担当,无比沉重,他不是愤青,刚穿越过来三天,还没享受过美好的封建人生,可不想承担这些。

    况且,他可是个冒牌军候,别个如今是一时情急,别无他想,才盲人摸象,对自己寄以厚望,其中定有军候这层重要因素,若自己日后表现不良,甚或身份败露,谁知这群激进分子届时对他会怎样喊打喊杀?

    只是,看着村民们的殷殷期盼,看着梅倩的额头血迹,从未被这多人跪求的纪某人,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拒绝,直悔自己方才嘴欠,劝人就老实劝慰呗,干嘛放嘴炮嚷嚷什么杀胡呢,不是惹火烧身吗?到了此时,纪泽总算明白当日孙鹏这厮为啥不愿出头挑大梁了,实在这里的领导不好干。要带头冲锋,要断后扛鼎,还要应付这些五花八门的突发情况,比他前生的领导要难做太多了。

    踌躇间,他瞥见身边的钱波,眼睛一亮,立刻推诿道:“钱队率箭术绝伦,武艺高强,纪某远远不及,你等何不由他统领,驰骋杀胡...”

第十二回 月夜潜行

    面对纪泽推荐钱波之举,梅倩等人竟皆漠然不语。钱波苦笑一声,单膝跪地道:“卑下乃一介莽夫,战场拼杀尚可,若是用谋,却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害了全村老小。若大人肯率众杀胡,卑下也愿誓死追随大人,做一马前小卒即可。”

    这下,纪泽算是看明白了,梅家村的百姓们骤遭大劫,口中不说,心中对带去灾祸的钱波确是颇有迁怒的,或许只有时间可以化解这些。但他纪某人可等不起啊。

    踌躇难决,纪泽不由四下瞥瞧,以图寻得解脱之法。但见己方队伍的一干军卒也已围拢过来,他们有的神情激愤,显然不介意致力于杀胡,更多人则面显难色甚至一脸焦虑,想来希望更早逃亡,以回归家园,避免自己的亲人也遭此厄难。不过,此战全歼二十多胡骑,自身只有两名军卒受了不重的刀伤,令纪泽现在威信愈重,倒是没有军卒胆敢随意出言说三道四了。

    纪泽心念电转,这些百姓皆为青壮,多经劳作,且北地之民多尚勇武,队伍还有新缴战马可以代步,带上他们并不会影响行军速度,当无不妥,反增不小助力。至于杀胡,见机行事吧。

    扫视一干百姓,纪泽终是沉声道:“杀胡,固我所愿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我等如今能力,若急于杀胡,事倍功半,徒损性命而已;且我等诸多弟兄尚有家小,正殷殷盼归,却不能太过纠缠。是故,你等若想随我杀胡,只能暂先随我逃离险地,寻一安全之所,强加操练,配备兵甲,养精蓄锐,做长久之计。途中可伺机零星偷袭,但决不可忘死纠缠,若有违令,累及其他弟兄,纪某绝不手软!”

    “当然,诸位与纪某萍水相逢,相知尚浅,他日若觉纪某不堪重托,只需提前说明,做好安排,也可另选别途。”见梅倩等一干百姓略显失望之色,纪泽退一步道,“你我既然有缘相识,又将同甘苦,共患难,便是兄弟姊妹,誓死效忠、为奴为婢之类,日后就不必再提了。”

    “既然大人这般决定,我等也不敢强求,便先跟随大人。如此,还请大人差遣,我等绝不敢违令。”见纪泽神色,梅倩知道事情也只能先这样,便起身道。旋即,钱波等人也皆纷纷起身,静等纪泽安排。

    纪泽嘴巴动了动,一时不知何云,心中却憋闷不已。说的追随效忠呢,咋就成了暂先跟随了呢,为奴为婢咋也只字不提了呢,自家方才仅是客气一下而已啊。不过逃命为先罢了,至于翻脸这么快吗?同时,他也不免诧异,这位梅倩倒颇有影响力,钱波等村人几乎都在不自觉的依从她的主意。

    纪泽却是不知,燕赵儿女多豪情,梅倩为家中独女,生性刚强直率,非但知书达理,且还不爱红装爱武装,之前梅家村的村长老迈,许多村务均由梅倩实际打理,其秉公仗义,乐善好施,在村中颇有威信。即便她如今父亲去世,清白被污,方才更有轻生之举,依旧难改众村人对她的信重。

    事情既然决定,纪泽便令众人暂先入林,盘点战功,饮食休息,并进行编伍。被掳百姓近百,并非都家破人亡,故而包括全数梅家村人在内,一共仅有六七十人愿意加入队伍,余者纪泽也没立刻放归,而是将他们别处管束,以防提前走漏风声。

    经简单筛查,纪泽将队伍重新编为八个什外加一个伺候伍。每什两伍加一名什长额定十一人,包括近卫什、后勤什、女卫什、女勤什以及四个作战什。近卫什由钱波率清一色勇壮百姓组成;女卫什由梅倩率敢战女子组成;女勤什与后勤什由马涛统管,处理辎重后勤乃至医护急救;伺候伍则由绿猴儿挑选灵活善骑的百姓组成。

    四个作战什中,一、二什由原本四个作战伍两两合并而来,个别缺额从百姓中优选勇壮补齐,什长分别由孙鹏、尹铜担任。三、四什则主要由百姓新编,什长分别由邓喜、赵剑担任。四名此战有功军卒以及数名百姓推举出的勇壮,暂补空缺伍长之职。

    胡人多缺铁,缴获货车中不乏收集的枪头、钢刀等铁质武器,众人就地取材制作枪杆木盾,辅以从胡骑处缴获来的弯刀弓箭,纪泽队伍的兵器很快便基本配齐。人数近百的新队伍就此初步编成,但是,战力除了之前四个伍组并成的一、二两什,其余就嘿嘿了。

    整编期间,绿猴儿从胡人活口中审讯出周边概况,伺候出身的他干这些脏活驾轻就熟。赵郡境内,如今幽并联军已完成大股溃兵的清理,掌控了这个并、幽、司、冀四州的枢纽,正南下杀往魏郡邺城,仅余三千步骑巡住赵郡。不出所料,赵郡各县皆已投向幽并联军,上供钱粮买平安之余,还在境内各处设卡,配合追剿残余溃兵,并防止被荼毒的百姓爆发民乱,扮演着无耻的“伪军”角色。

    关于胡骑掳掠之事,本就为幽并联军上层所默许。联军分兵胡骑巡驻各地,所谓清剿溃兵、巡防维稳甚或民间征粮,更多是公然掳掠的一种掩饰而已。须知胡人秋收之际南下,非为友情助阵,是为抢钱抢粮抢女人,四下打草谷正是其雇佣报酬的重要一项。当然,大战未止,目前他们在远郊乡村肆无忌惮,在县城左近还算收敛,毕竟,幽并联军是来“征讨不臣”的正义之师嘛。

    据胡人俘虏交代,他们属于配往西南高邑县巡驻的鲜卑百人队,自也兼任搜刮掳掠的美差。相比以往在幽州北地,此番在河北内地,没有本地驻军干扰,打起草谷要容易多了,收获也丰厚多了。他们此番正是押解部分搜刮,先一步送往平棘的本部落营地。最终,交代后的几名胡骑活口,被纪泽交给被掳百姓处理,用以赎还其所犯罪行,自然,他们只会比斩首死得更惨。

    亥时四刻,队伍略经休整,并已基本理顺了组织关系,自要趁夜离开作案现场。发放些铜钱粮食,纪泽对未入伙的被掳百姓恳请兼诈唬一番,要求他们一日后方可出林离去。纪泽队伍则全副武装,人背马驮带上五日口粮,再驮上约合五百万钱的金银细软,终于迈出了平棘远郊的这片丘林。至于剩余的钱粮、铁器等缴获,纪则没舍得销毁,由近卫什先一步将之潜藏在了密林深处。

    有了本地百姓加入引导,队伍对之前的行军路线做了调整,从西南方出林后西向潜行,将绕开沿途关卡,沿县境边缘的田间小径,离开赵郡治所平棘县,今夜潜往四十余里外的赵郡高邑县梅家村。没办法,死者为大,总得让梅家村人给惨死亲人入土不是?

    好在,这一带本就属两县交界的偏僻乡野,且已被胡骑搜掠荼毒过,纪泽一众却可取个灯下黑的巧。由是,伺候伍前后警戒,众人沉默潜行,马匹衔枝裹蹄,伤弱者轮流乘马,十多里下来,一行人却是速度合理,沿途顺利,不曾遭遇任何突发情况。

    三更时分,他们在一片麦地小憩。左近的麦子尚有小半未收,当然,或许再也不会有人来收,倒是很好掩藏了他们的身形。坐在田埂上,纪泽左手拿着竹筒喝水,右手轻拍略有酸胀的小腿肚,抬头遥望明月,思绪则已飘向了另一个世界。

    不知前生的父母如何了,白发人送黑发,一定很伤心吧,幸好他们当年超生,能有个弟弟给他们养老;还有未婚妻雅馨,是否已被哪头猪给盯上了,不知还会想念他多久...

    “大人,您贵为军候,需要处理诸事,还可能要指挥战斗,不如还是骑马赶路吧。”正思绪万千,新任近卫什长钱波走了过来,不无规劝道。这一路纪泽并未搞特殊,与大部分军卒一样徒步行走,将马匹留给了那些体弱或带伤的同袍,钱波却有点看不下去了。

    纪泽哈哈一笑,坚定的摇摇头。开玩笑,军候衣甲就够醒目了,再骑在马上,给冷箭当活靶子吗,他纪某人可是贪生怕死的主。当然,心里这么想,话却绝不能这么说,要讲风范,要讲原则,要讲奉献,更要抓住钱波主动送上的这个表现机会。

    于是,以一种豪迈的口吻,纪某人略微放大音量,看似随意道:“军候怎么了,就该特殊吗?都是爹生妈养的,都是两条腿,弟兄们能走,我咋就不能走?队里有伤员,有女子,也有体弱者,还是将马匹留给更需要的人吧,我太重,就不欺负马儿了,哈哈哈...”

    果然,通过眼角余光的瞥视,纪泽满意的发现,他的表态赢得了许多尊敬的眼神,其中甚至还包括那个冰山女梅倩的。唯一不爽的是,孙鹏看向这边的目光中,非但没有仰慕,却还带着股戏谑,分明在说“了解”。对于这厮,纪泽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正当纪泽还想再接再厉,将此话题提升至政治高度的时候,一条瘦削的身影从小道上窜了过来,正是伺候伍长绿猴儿。他跑近纪泽,说道:“大人,前方二里外的确有个村庄,本是个大村...”

    纪泽不耐道:“这个我知道,本地弟兄早介绍了。还是说说,寻好绕开的小路没有。”

    “大人,您听我说完吧。”绿猴儿这会却不似往常的嬉皮笑脸,他铁青着脸道,“咱们没必要绕路,整个村庄现在已经没活人了!”

    “什么!”纪泽惊得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绿猴儿的衣领,几乎是吼着道,“难道又是胡人...”

    绿猴儿已经闭上了眼睛,仅是沉默的点点头,眼角却已渗出了大滴的泪珠,摊开的右掌中,有块弯刀的小半截刀头,与一根兽齿磨制的箭头。要说他作为一名经年军卒,战场上可没少见过生生死死,此番竟然如此失态,可见事情之残酷了。

    无力的松开手,纪泽垂下头,无言良久,终是一咬牙,挥手下令道:“弟兄们,一同去看看,那里,或许就是大晋的将来!”

第十三回 罄竹难书

    众人沿路前往这个村庄,距离还有半里地的时候,便隐隐闻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与烧焦味,其中还混杂着另一股怪味,令人直想发呕。随着走近,气味愈加浓重。而当众人抵达村口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呕吐不已,还伴随着阵阵哭泣。因为,借着月光,一处堪比阎罗地狱的场景,闯入了众人的眼帘!

    尸体!墙脚下,水井边,村道上,残屋里,乃至树枝上,到处都是尸体!老人、妇女、孩童、青壮都未被放过,有无头的,有剜心的,有剖腹的,有残肢断臂的,更有孩童被草叉串起的...

    鲜血!满眼都是鲜血,已经干涸的鲜血,在月光皎洁下,显出了一种妖异的黑...

    灰烬!随处都有灰烬,断瓦残垣,门破梁斜,屋倒墙塌,焚烧后的灰烬,早已布满了这片坟场...

    死寂!本一块孩啼犬吠,风轻麦香的田园,如今一片死寂,唯有村中的几棵老槐,犹在秋风中沙沙声响,像在为不甘的枉死者,控诉那曾经的暴虐...

    再也无法掩饰,根本不能自已,纪泽扑到一棵树边,大口呕吐起来,吐得肝肠寸断;大滴的泪珠,混着眼角迸裂出的鲜血,从脸颊滑落;紧握的拳头,在毫无意识的捶打中,早已皮开肉绽。心中则有一个声音在一遍一遍的咆哮:“胡人,果然该杀!”

    许久许久,胃中吐无可吐,眼泪流无可流,纪泽缓缓抬头,呆呆的仰望明月。早便知道胡人凶残暴虐,早便知道边民惨如屠狗,可那都出现在落尘的书籍,出现在故远的讲述,而今真真切切的亲眼看到,纪泽才确实体会到,这种罪恶,是何等的罄竹难书!

    幸又不幸,他还知道,这一幕仅是开始,仅是五胡乱华的前奏,是一个黑暗时代的预演。长江以北的广大区域,晋惠帝初年有民近两千万,到冉闵怒吼出杀胡令之时,仅余不足六百万,听来似乎远少于蒙古南下和满清入关造下的近亿杀孽,可要知道,同样的地域,后者至少还留有千万人口,前者却因太过地广人稀,实在是屠无可屠了啊!

    那么,他纪泽真能只顾享受臆想中的封建人生,从而对此淡而视之,自己能安心吗?但是,又该如何去做,难道学那冲往风车的唐吉坷德,徒留一段悲歌吗?

    “大人,看到这些,您还想推脱杀胡之事吗?”一个淡淡的女声从纪泽身后传来,清脆中带着冷冽,平淡中含着忿恨,回头看去,正是梅倩。月光下,她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绝美的玉容布满寒煞,恰似一名堕入地狱的冰山仙子。

    “我能说的,还是之前对你等的承诺,只是,更真了!”沉吟片刻,平复下自己的心绪,纪泽这才缓缓沉声道,“但你必须明白,杀胡绝非目的,阻止眼前这一切的重演,得以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

    梅倩一愣,短暂陷入沉思,旋即冷然道:“在我看来,两者并不冲突。只要大人日后能够真实履行方才的承诺,小女子与梅家村上下,必当誓死追随大人!”

    纪泽嘴巴动了动,终是没有问出,如果他不是军候,而是个连冷兵器作战都不熟的冒牌货,梅家村人还愿意追随吗...

    纪泽一行终归没有进入这个村庄,而是绕着村子,从边上的麦田穿过。一路无言,又行有一个多时辰,前方不远处又是一个村庄,众人再次选择了一块麦地暂歇,心中却在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前方伺候的结果。

    终于,月下出现了绿猴儿那敏捷的身影,直奔纪泽而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投来目光,纪泽则豁然站起,语调干涩的问道:“怎样?”

    绿猴儿面色怪异的答道:“没人!”

    麦地瞬间一片沉寂,唯有纪泽双目喷火的咆哮道:“又是屠村!?”

    绿猴儿一个激灵,忙使劲摇头,挠着后脑勺道:“大人莫急,没有活人,也没死人呀。整个村子都空了,人畜不见啊!”

    纪泽一愣,这情况就有点怪异了。胡人向来管杀不管埋。他们杀人屠村,除了兽性残暴,更多也为了震慑,让百姓们听话,乖乖的任其抢钱抢粮抢女人。像是方才的村庄,乃至梅家村,都该是因为反抗引发的大屠戮,顺从的村庄多半会放过,以留待下次有草谷可打,而这般空空如也的情况,就实属罕见了。

    至于有阴谋,埋伏他们这一行人,开玩笑,他们的路线之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们这点小鱼小虾,不过百人的溃兵难民,真的配得上别个拿个村庄来费心设计吗?

    带着狐疑,纪泽携众进入这个百人小村。村内设施虽略有凌乱破坏,却未被严重毁损。想来胡骑也曾来过这里,或因轻松得手,或因压根无人,却未在此大动干戈。行至中心路口,四下瞧看的纪泽突然眼前一亮,放下担心之余,就欲凭借前生的刑警知识,开口卖弄一番。

    殊不料孙鹏竟指着南向的土路,先一步说道:“这里有车辙痕迹,新留不久,还很沉重,却没几个马蹄印。不像是胡骑,很可能是村民从这边迁移走了。”

    众人皆循声细看,继而纷纷点头,此村百姓无恙,顿令队伍气氛变得轻松。自然而然的,大家看向孙鹏的眼光多了份佩服,负责伺候侦查的绿猴儿,更是一脸愧色的直挠后脑勺。

    被抢了台词的纪某人不由恻然,孙鹏这厮不愧是从乱民中能混到头领的人物,干完杀官造反的勾当,还可全身而退,杳然匿藏军中,胆量运气固不可少,够贼够精的心计才是根本呀。只不过,这厮或因担心黑案底曝光,素来缩头乌龟,这一回怎的主动出头了呢,莫非是见队伍大了,有想法了,想要抢班夺权了?

    不得不说,秉承着后世人民的厚黑精神,干了几天冒牌军候的纪某人,心计复杂度正处飙升期。他挂上一脸和煦的笑容,上前拍拍孙鹏的肩膀,看似褒奖道:“介成兄好眼力,好智谋,我等前途叵测、危机重重,正需群策群力,介成兄今日总算不再含蓄,愿意一展所长了啊,哈哈...”

    被纪泽褒奖的孙鹏蓦的一震,脸色一垮,旋即隐去,他挂上一脸憨笑,看似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过奖,过奖了,卑下这点心机,跟大人一比简直是班门弄斧啊。卑下只是不甘下游,在其位谋其政而已,嘿嘿嘿,当然,反之亦然,嘿嘿嘿...”

    反之亦然?不在其位便不谋其政!纪泽心有所悟,笑得更热忱了。一对奸诈之徒打完稽风,相视而笑,气氛好不融洽。众人虽觉这二人说的话好似有点扯,却也没有多想,殊不知这对队伍的最早二人组,已经完成了一次摸底交底的隐晦勾当。

    钱波接话道:“若按介成所言,此村百姓当是前往了南方十多里外的赵家堡避祸去了。”

    “赵家堡何以避祸?”纪泽疑惑道。

    “那是一处坞堡。两年前并州大饥,众多流民徙入赵郡,一时盗匪猖獗。为图自保,本地首富赵家为主,联合其他几家大户,便修建了一座坞堡,墙高三丈,设箭楼吊桥,由青壮家丁巡守,寻常贼匪莫可奈何。故而,左近大户百姓多有迁附其中。”钱波解释道,“不过,凡欲入堡避祸者,或需缴纳不菲钱粮,或需甘为佃户,甚或沦为奴仆。是以本村一直不愿迁往,待欲前往求庇,却是晚了,哎...”

    陪着哀叹,纪泽却也了然,所谓坞堡就是建在乡间的大中型寨堡,抑或说是微型城池。从前生历史可知,这种坞堡日后将广泛出现于黄河南北,纵然它会令依附百姓更受压榨,令地方士族豪强做大,甚至可令官府政令出不了县城十里,但毋庸置疑的是,坞堡在兵荒马乱,贼胡肆掠的日后,保护了成千上万条汉家人命,为长江之北的汉民最大限度的保留下了血脉和元气。

    毕竟,小小坞堡虽不能抵挡大军征伐,也难抗长期袭扰,但任何尚有智商的势力,包括胡人,都会知晓一点,与其损耗不菲军力,得不偿失的攻毁坞堡大抢一番,倒不如从其敲诈些钱粮甚或人丁来得划算。

    若是黄河南北的广大区域,能够布满无数大小坞堡,恰似大海中布满礁石,岂非就能抑制甚至扼止兵匪胡祸的惊涛骇浪?纪泽突发奇想,旋即摇头苦笑,只可惜这是生产力低下的晋朝,修建坞堡成本定然太高,否则别人也不傻呀。

    等等,纪泽突然脑洞大开,咱是穿越者,可以引入先进科技,设法降低成本嘛!后世最主要的建筑材料水泥,人家罗马帝国早有原始制品在用了,为啥不试试研发推广呢?虽然效果可能没那么好,办法也蠢笨了点,可多个坞堡就能多庇护上千人,值得尝试啊!

第十四回 临机设伏

    带着研制水泥的狂想,纪泽率众离开空空的小村,继续上路。或许今日的黄历的确适合夜行,他们的行军顺风顺水,无人察觉,终是在黎明之前,一路平安的抵临了梅家村。

    因为梅家村人遇害时已带着财货逃出村外一段距离,村庄反未受到多少破坏,从外乍看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宁静。然而,眼见村庄,队伍气氛却变得极为压抑。之前颇守军纪的梅家村新编军卒,则彻底忘记了组织,无视了纪某人,也不知由谁带的头,一个个如同魔怔一般,不管不顾,哭泣着直奔村庄东南两里外的一片小树林。不用问,那里定是他们亲人的遇害之所。

    长叹一声,纪泽这时自不会去强调军纪,更不会阻止梅家村人去看亲人最后一眼。他让一、二做战什轮班巡逻附近区域,自己则带着余人,从村中寻些锹镐草席,随后也前往了小树林,帮助梅家村人收敛尸体。

    依旧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惨景,伴着撕心裂肺的哭泣。在众人动手之下,直到中午时分,小树林中香烟袅袅,地上则多了数十个坟头,以及一排排为每户人家竖立的简陋墓碑。所有村人这才虚脱一般,互相搀扶着返回村庄。

    这里毕竟刚被胡骑肆虐过,巡骑没兴趣过来,也没乡人愿意来此死地受刺激,一时倒并没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一众人休整了半日,天黑后还饱餐了一顿热食。尽管队伍尤其梅家村人依旧略有疲惫,纪泽也未敢耽搁,让所有人外罩百姓装束,自己也遮掩了军候这层马甲,于二更天率众离开,继续沿田间小道西行。

    不过,就在刚行六七里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南方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那边是梅家村通往西南县城方向的道路。纪泽低声下令,众人立刻携马伏倒在麦田中。

    孙鹏伏地一听,很快给出估计,对方约有半百之数。众人皆面色难看,这种时候,这样一支骑队,从县城前往梅家村方向,莫非是冲着自己这支队伍;如果真是,对方虽然人数略少,却绝对能将己方这群混编杂牌军轻松碾压的啊!

    纪泽面色铁青,他直觉此事八成与己方有关。但他几可保证,己方在梅家村这一路的行程绝未暴露。那么,可能泄露己方行程的,只能是昨晚被留在虎啸丘的那三十多被救百姓了,多半是他们中有人提前回家,后被官府所查,从而牵连出了己方队伍。他们虽不知己方行踪,可知道自己接收了全部梅家村人,死者须入土,这对有心人已经足矣。

    坦白说,纪泽当时也曾犹豫如何处理那些百姓,可杀人灭口他做不出,强行带上又拖累速度,他尤记得当时那些百姓均拍胸脯发重誓,承诺今夜再出林逃生,他也就听之任之了。而今看来,人性之私确难揣定,他当时的心慈手软与侥幸心理,很可能将害了大家。所幸他傍晚时总觉心神不宁,提早一步出了梅家村,令眼下还略有周旋机会。

    懊悔不是时候,侥幸心理再也要不得,纪泽心念电转后,旋即询问凑近的一干什长道:“假定来者就是游骑,为捉我等而来,他们抵达梅家村之后,必可发现我等所留痕迹,甚至聒噪余温,那么,诸位以为,他们急切间该如何做,才能找到并剿灭我等呢?”

    孙鹏面色沉重道:“我等轻马简从,沿途也清理了痕迹,对方一时定然难辨逃向,只能分兵搜寻,寻得后或冲杀歼灭,或拖延请援。最恐敌骑搜寻不到我等,便通知前方关卡警戒搜寻,令我等行路更难,待到白天自行暴露,凭借游骑迅捷,我等恐再难逃了。”

    听孙鹏所言,众人面色更加难看。沉默间,却听钱波咬牙道:“我等梅家村人,本就将死,幸得大人之助而苟活,又因安葬亲人被游骑追来,既然在劫难逃,便不再拖累诸位,自行与胡骑死战便是。大人带上原班人马,自可纵马逃离。只求大人与诸君,日后若有权重之时,莫忘你我今日之谊,为我等杀胡报仇!”

    钱波的话令场面顿陷沉寂,有人杀气决然,有人黯然失色,也有人目光闪烁。纪泽看在眼里,立刻肃容道:“你我既已合为一股,便是同袍,抛弃同袍不战而逃,哼,那种没卵子的事,纪某做不出来。”

    “哼,敌人不让我等逃走,老子就不让他们好过!今夜月色晦暗不清,正适偷袭埋伏。敌骑既然分兵,我等未必没有机会先下手为强,分而歼之。娘的,谁死谁活还两说,不,当说他们是给我等送马来的才是!”没空欣赏梅家村人对自己的感激,纪泽恨声道,“梅什长,你对左近最熟,快想想,附近可有合适地形?”

    梅倩本已一脸决绝,闻言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我等北方不到一里,便有一处田间垛场,此时麦收,那里当不乏临时草垛可供藏身。还有,本村左近仅有三条驰马大路,西南方向为游骑所来之所,另有两条,一条南去赵家堡方向,还有一条向西,就路过那处垛场,敌骑多半会搜经那里!”

    纪泽大喜,当即道:“如此说来,若这支骑队果真为我等而来,垛场设伏定能有所斩获!好,干他娘的,我等这就商议一下分工。季茹,你率女勤什远远安抚好马匹,务必做好隐藏,余人皆参与设伏...”

    简单安排完毕,南方那支骑队已经越过了纪泽等人的方位,远远去往了梅家村方向。纪泽起身喝道:“弟兄们,那群骑兵多半就是巡驻高邑的胡骑,正是他们,造就了梅家村等累累罪行!现在,我等便去设伏,袭杀他们,为死难乡亲报仇!”

    纪泽这句连估带猜加忽悠的话,比什么动员都有效。非但新入队伍的本地百姓,便是那些一路目睹惨景的原班军卒,均忘却了疲累与惊惧,带着滔天仇恨,斗志昂扬的跟随着纪泽,快速前往北方垛场设伏。

    或许纪泽今夜人品爆发。那处紧挨大道的垛场,其上果有许多新打下的麦秆,或成捆或成垛,看似杂乱无奇,藏下百人却是不难,而他的队伍刚刚设伏完毕,东边梅家村方向便传来了哒哒马蹄声。

    蹄声逐渐逼近,晦暗的月光下,透过草捆间隙,纪泽看清了来骑。果然,看装束多是鲜卑胡骑,应该正属巡驻高邑的鲜卑百人队。不过,令纪泽头皮发紧的是,理当分过兵的来骑比预想的多,竟然仍有近五十骑,或是敌骑也猜测西面太行是最可能的潜逃方向,分兵时有所侧重。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血拼了...

    图布齐现在很愤怒,自从天黑时分被属下从一名新掳汉女身上叫起,他便愤怒至今。原本,他的心情该是极好的,作为一名千人小部落的头人,此番随军南下,凭借与一名鲜卑大人的裙带关系,他带着由本部落族人组建的百人队,得到了留在高邑巡驻兼“征粮”的美差。

    事实上,大股溃兵早被大军清剿干净,他的重点便是打草谷,相比幽州边地那些常被袭扰而变得奸猾似鬼又反抗凶悍的汉民,这里的内地汉民非但富有,还孱弱愚笨的多,更兼没有汉人驻军干扰,仅两天时间,他图布齐便提前完成了上峰的既定掳获指标,自家更将盆满钵满,抢掠得简直好爽好轻松!

    只是,为保日后还有这等美差,昨天他将应缴收获与专门送给那位大人的一份重礼,急着让属下族人送往平棘,不想方才县令遣人来报,他那些搜刮竟被一名叫做纪虎的军候,带着二十多名溃兵给抢了,还搭上了二十多名属下族人,那可是部落一成的男人,让他回去如何交代?人财两失,他又焉能不怒?

    出发前,听县令遣人之言,那帮溃兵很可能会潜于梅家村收敛尸体,图布齐记得梅家村那群主动投降的绵羊,主要他前晚便是睡的一名够美够烈的汉女,好像正是梅家村长之女。得讯后,图布齐仅留十人守营,立刻带上其余所有属下杀至梅家村,可惜那帮溃兵提前跑了。

    但没关系,图布齐根据种种迹象,确信那帮人最多离开有一个时辰,十多二十里地而已。图布齐立即分兵搜寻,自己则带上大半人马,亲自搜往可能性最大的西方。若能发现那帮只有二十多溃兵与数十怯弱百姓组成的队伍,他图布齐就要叫他们知道何为滔天怒火!

    战马在奔驰,凉风在急掠,兽血在沸腾,图布齐心中在狂吼!若是抓到那帮溃兵,他要将他们全部剁碎,不,那个军候纪虎要留下头颅,他要将之做成酒具,带回去向族人炫耀,让他的妻妾、儿女乃至族人知道,他图布齐就是本部落的第一勇士!

    然而,就在暴虐目光扫过道边并不起眼的一处垛场之时,图布齐隐约察觉到一抹寒光,一种危险的警觉令他汗毛乍起,下意识就一缩脑袋。这一缩头甚为及时,凭借杀出来的战场经验,他却是暂时保住了自己一命。

    “铛”的一声,几乎同一时间,一根羽箭射中了图布齐的头盔,而紧跟着,一声断喝在草垛间响起:“杀胡...”

第十五回 鼠胆搏杀

    随着钱波第一个射出直袭敌首的箭矢,纪泽一声“杀胡”报喝,闪出藏身草垛,扬手便射出一箭。与之同时,道路两边,草垛中、秸捆后、沟渠下,立即冒出七八十条身影,愤怒的射出羽箭,怒吼着抛出投枪,更有三根绊马索,在敌队的前、中、后三处突兀绷起。顿时,原本隳嚣而驰的胡骑队伍,伴着羽箭破空声,投枪呼啸声,以及震天喊杀声,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伏杀。

    幽冷的箭头,闪着仇恨的寒光,划过漆黑的夜,没入具具身躯,飙起血花朵朵。粗实的绳索,带着迸发的尘土,塑就报复的墙,遏阻骑队前驰,绊倒奔马匹匹。狂暴的投枪,响着摄魂的呼啸,犹如死神的吻,扑进胡骑队伍,夺去狗命条条。尤其是投枪,此番多已配上昨晚缴获的铁质枪头,兼有胡骑逆向奔骑的冲力加成,简直无坚不摧,无物不穿,甚至不乏血串葫芦,一枪两命,其效果之惊悚,令始作俑者纪泽都不免头皮发麻!

    伏袭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暴烈。猝不及防的胡骑,纷纷中箭挨枪,惨呼摔落,鲜血迸溅,转眼伤亡过半,兼有战马濒死,惨嘶哀鸣。剩余胡骑顿时大乱,叽里呱啦的惊呼哀嚎此起彼伏。进入内地这些天,尽情的肆掠已让他们将汉人当做绵羊,忘记了祖先曾在汉人脚下颤栗的过往。如今骤入险地,命存一线,他们终于回想起了,怕了,魂丢了,胆颤了,却太晚了。

    垛场上,不待纪泽想清今次自己是高喊“跟我杀”带头冲锋,还是吆喝“给我杀”磨蹭指挥,完成第一波远程袭击的军卒们,尤其是百姓出身的本地新兵,已经怒吼着奔往包围圈中的胡骑。便是女卫什与后勤什那些纪泽眼中的鸡肋,竟也发起飙来。满腔怒火的他们,此刻胸膛似将爆裂一般,只想为亲人报仇,哪会向纪某人那样珍惜生命?

    如此场景,直羞得纪泽面色发红,忙抓起刀盾,边跟上边大声提醒:“注意配合!组阵厮杀!”

    胡骑毕竟颇具战斗经验,当纪泽一方发动冲锋的时候,他们已经反应过来。前路被栽倒的马匹阻挡,转身回逃更来不及,纵有两个侥幸脱出包围的,也在钱波等箭手的照顾下一命呜呼,故而,一阵叽里呱啦声中,他们纷纷下马,并立即向中央集中,那里正是他们的百夫长,族内第一勇士兼族长图布齐。

    可是,道南的垛场,乃至道北临时伪装的秸捆,距离道路不过十余丈,打个哈欠的时间就够冲到了,而下了马的胡骑则战力大减,比起溃兵步卒也强不到哪。稍慢点的胡骑随即被愤怒人群给轮死,箭雨投枪下侥幸苟活下来的近二十胡人,最终聚在一处的只剩下了十二三人,且已被团团围住。

    这时,胡人中央,一身铁甲的图布齐,突然用汉语咆哮道:“纪虎,你这卑鄙小人,身为军候,难道只敢偷袭围攻吗?可敢像勇士一样,出来与我图布齐一战,可别叫人瞧不起呀!”虽然语调有些怪异,但图布齐的汉语还真就流利清晰,看来以往没少祸害汉家百姓。

    纪泽顿时一脑门黑线,可谓又怒又惊又气。你图布齐诱骗梅家村人放下武器后大肆屠杀,那时怎不见你玩什么勇士对决,如今陷入重围,却想与人兑将,能别这般无耻吗?惊的是这图布齐手握根大号狼牙棒,黝黑的尖刺发出暗红的光泽,一副很强很暴力的样子,他纪某人心中还真发虚。

    至于生气,那是对手下这帮夯货的。他纪某人目前只想做个智将,好吧,是贪生怕死,可你们又何必集中目光眼巴巴的看向纪某?这等优势下,有必要敌人吼一嗓子,就非让睿智的军候大人亲自去单挑冒险,从而鼓舞你们那本就爆棚到没边的士气吗?

    “就是他,就是这个杂碎率人屠的我梅家村,烧成灰我也认得!乡亲们,杀啊!”就在纪某人为难之时,一个极度凄厉,极度悲愤,极度怨恨,乃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女声,在围攻军卒中响起,听得人不寒而栗。纪泽听清出声的正是梅倩,却不知她对这个图布齐何以仇恨如斯,一脑子不良思想的他,旋即若有所悟。

    梅倩的厉喝像是丢入汽油桶的火星,顿时点爆了梅家村军卒,他们再也没空理会什么英雄对决,怒吼着就扑向敌阵,却是解了纪泽的围。而对面的图布齐,倒也算个人物,见激将未果,自知今日恐难幸免,干脆怒吼一声,率众向纪泽方向杀来。并非他认得纪泽,更非换了套马甲的纪某人神采风流,鹤立鸡群,谁叫方才那么多目光都瞅他呢?

    “咔!”“砰!”“咔!”“砰!”只见图布齐狼牙棒左右横扫,折断两杆长枪之余,还轮飞了扑向他的两名梅家村军卒。舔了口溅落嘴边的鲜血,收回犹挂着布条和血肉的狼牙棒,图布齐张开血盆大口,冲不远处的纪泽狰狞一笑,继续前突。

    说实在的,被图布齐凶兽般的目光一盯,纪泽顿觉头脑一片空白。这等血粼粼的冷兵器厮杀对他来说太过残酷,虽然昨天他也算参加了第一次冷兵器做战,但并未杀人,更未真正短兵厮杀,而今直面一名杀向自己的人形野兽,他本能的就想后退闪避。

    好在,毕竟经历过一次生死,这令纪泽贪生怕死,却也令他在关键时刻有股狠劲,不论为了尊严,还是为了战局,他都不能后退,于是,他伫立原地,冷视图布齐,坚持不退一步,当然,仍未敢主动迎上。

    再次击飞一名拦路军卒,图布齐刚要跨步上前,他的左侧突然冲来一条纤细身影,手中一把长剑寒光闪闪,直刺其脖颈。图布齐收棒不及,却毫不慌张,借着狼牙棒的落势身体向右一倾,左脚却是一记侧踢,非但让过了剑尖,还将来袭者重重踢飞。那纤细身影一声痛哼,听声竟是梅倩。

    梅倩的痛哼令纪泽一个激灵,大脑退出茫然状态,顿时脸皮发烧,血往上撞,不论为何,自己竟然让一个女子出手保护了,这还叫男人吗,穿越者也不能这么没脸没皮呀!“杀!”怒吼一声,壮起鼠胆,他蓦的动了,目标正是图布齐!

    冲入战团,恰逢图布齐大发淫威,轮动狼牙棒,反手击向一名新兵的身体,那军卒昨天还是个村人百姓,此刻正茫然无措,纪泽忙斜刺里伸出左手大盾,替上这一击。却听“咔嚓”一声,尽管纪泽所顶的方位令图布齐未能发出全力,大盾仍被狼牙棒轰然击裂,带着那名受伤的军卒倒飞而去,可见图布齐力量之大。

    纪泽虽撤盾及时,左臂犹不免发麻。心中骇然之余,他忙欺身近前,挥刀直劈图布齐的脖颈。可图布齐非但力猛,也不蠢笨,见钢刀劈来,他左手一转,右手一抬,转眼便用棒身磕向纪泽的钢刀。纪泽不敢硬碰,钢刀收势转向,沿着棒身削向图布齐的左手。这一下凭借前生训练出的反应灵活,纪泽倒将图布齐弄得有点手忙脚乱。二人就此战在一处,一个横扫竖砸,势大力猛,一个一沾即走,避实击虚,暂时拖延下来。

    这边图布齐被纪泽缠住,那边的其他胡人就惨了。没有图布齐的牵制,一二什的军卒麻溜的祭起了鸳鸯阵,配合有序,多角度出手,接连干翻一名名胡人。

    而更令胡人惊悚的还不是一二什的军卒,却是那些战力不强但不要命的复仇新兵,他们只管杀敌,无视自身,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一名新兵被胡人刺入身体,竟虎吼一声,不管不顾的抱住那胡人,一口咬断其喉咙;一名女兵被胡人几乎腰斩,手指兀自抠出那胡人的一只眼珠。这样疯狂的战斗,还叫人家胡人怎么打?

    很快,其余胡人几被绞杀殆尽,而纪泽却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他毕竟不善冷兵器搏杀,兼有胆怯难去,还得处处避免与图布齐硬碰,勉力与图布齐缠斗二十多回合,已经左支右绌,身形也逐渐慢了下来。

    反观图布齐,头盔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披头散发,却是越战越猛,凶如夜叉,一身铁甲又令他几乎无视他人的袭扰,从而狂性大发,一门心思就认准纪泽这个贼魁祸首猛砸,直令纪泽叫苦不迭,就差转头逃跑了。

    瞥见族人纷纷战死,图布齐更加疯狂暴虐,须知这么多族人男丁死去,已基本意味着他的部落将被吞并灭亡。终于,他抓住一个机会,任由纪泽的钢刀划过他的肩膀,一棒便向纪泽拦腰撩来。纪泽不及躲闪,只得一边尽量避让,一边被迫硬接这一棒。

    铛的一声,钢刀脱手而飞,纪泽右臂麻木,更被震得踉跄后退。而图布齐拼杀经验足够丰富,早一步便料到这一结果,不待纪泽调整身形,便已一步窜近,手中狼牙棒则高高举起,直砸躲无可躲的纪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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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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