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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一回 堡下阵战

    “嘎吱吱...”孟家堡,随着官军点出颍水营地作为要挟,本还打算紧守不出的赵大壮终于毛了,不一刻,堡门开启,赵大壮亲率本曲的三屯步卒,在堡墙一曲辅兵的弓箭压阵下,迅速出堡,摆出三个屯级步兵方阵,于此同时,一屯骑卒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堡门绕出,于步阵两翼游弋,血旗军就此与五千官军在堡外对峙,彼此针锋相对。

    “对面的豫州军兵听了,在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尔等立即退回许昌,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自有上官们决断后续。”阵脚站定,赵大壮拨马阵前,手指对面,厉声喝道,“但若尔等不知死活,依旧纠缠不清,今日就叫尔等覆灭当场,也好叫你豫州上下知晓,我血旗军绝不容挑衅!”

    卧槽!是你血旗军没事先来攻打孟家堡的好不好!?他妈的到底是谁挑衅谁啊!?这一刻,不光孟显与那名副将,整个官军上下都不爽了,怒气冲天,喝骂一片,颇有菜市场内的大妈之威。过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杂音歇了,那副将才跃马阵前,扯着嗓子吼道:“尔等若拒绝方才所提条件,我等便兵戎相见,一切后果皆由尔等咎由自取!”

    “隆隆隆...”话不投机,战鼓擂动,背倚堡墙的血旗军合计一千三百的步骑战兵,向着两箭之外的五千官军步卒缓缓而进。大战一触即发,只是,对阵双方相近的阵面宽幅,对应的阵列厚度则是相差甚远,难免令一心复仇的孟显看得眼睛放光,也令被孟氏半数财物刺激起来的官军上下愈加斗志高昂!

    “嘟嘟嘟...”然而,不待官军一方兴奋多久,问题来了,仅仅前行半箭之地的血旗军,竟然闻号而止,继而,距离一箭半的射程,他们便开始了射击,用的自然是远超弓箭射程的踏张弩,不多,也就两三百张,但力道却绝对够劲。

    “咻咻咻...”“噗噗噗...”踏张弩矢以抛射之态,越过官军前排的盾阵,疾风骤雨般落入其中前结合部,无视寻常皮甲,甚或一矢两穿,带起一小片腥风血雨,伴以一阵哀嚎惨叫,百多郡兵就此倒下。当然,郡兵嘛,倒下的是伤是亡,伤势是否严重,甚或是否真的有伤,却须另行考究。

    “卧槽!直娘贼!太无耻了!还没出了堡墙一箭之地,怎么就开打了?”郡兵中顿时传出一片大骂,发自肺腑,满是憋屈。

    须知城外对垒有其不成文的规矩,对战双方的战场一般都要脱离堡墙的一箭射程,否则客军就得兼受来自城墙守卒的弓箭打击,没有客军愿意如此吃亏。这也是为何官军列阵于两箭之地,且耐心等着血旗军前进之故,孰料血旗军仗着强弩之厉,一开始便不按常理出牌?

    “隆隆隆...”干等着挨射谁都受不了,官军副将略一踌躇,瞥了眼看似老僧入定的孟显,只得一咬牙,旋即一声令下,战鼓擂起,鼓点急促,那是催促郡兵前中后三军主力快速前突,尽快逼近血旗军一箭之距,以用己方的弓箭数量,来压制对方的强弩质量。

    “咻咻咻咻...”随着郡兵提速前冲,血旗军又发一轮弩矢,郡兵继续前冲,与血旗军将近一箭之距的时候,血旗军再发一轮弩矢,旋即号声再度响起,继而,他们集体后转,退往堡墙。尽管起动稍晚,但保持阵型之下,速度一点不比官军慢,令得郡兵已然扣在手中的箭矢,愣是无地可发。

    “卧槽,对方的军将太无耻了!直娘贼,今个倒要看你等究竟能够逃到哪里!”郡兵们怒骂着,追逐着,怒焰滔天。平白挨了三轮踏张弩矢,他们已经倒下了三百多人,却是不知,这等在后世被戏称为放风筝的战术,如今已是血旗军的必训项目,可非赵大壮一个人无耻。

    “咻咻咻...”也就此时,城墙上得自孟氏的大号床弩恰时发威,伴以堡上辅兵与堡下骑兵的踏张弩同步发射,其烈度合起来倒与之前战兵步卒的弩矢相当,且其射击重点,依旧是郡兵军阵的中前结合部。而倒霉的郡兵们已然冲了这么远,纵是发现了对方真实的强弩火力,也只能继续前冲,总不好平白伤亡了那么多,再行于退回途中平白挨射吧。

    终于,在堡墙弩矢又一轮射击之后,退至堡墙附近的血旗战兵步卒停步掉头,郡兵前阵则杀气腾腾的抵近了他们的一箭之距,也是堡墙的一箭之地。不过,这么一段冲锋下来,空间换时间的血旗军,已然利用远程弩矢,令郡兵中前结合部平白倒下了五六百,伴以中阵郡兵的胆战心惊。

    “嗖嗖嗖...”“嗖嗖嗖...”郡兵前阵终于能够箭射可恨的战兵步卒了,当然,堡上堡下近两千的血旗军也能箭射他们了。一时间,堡墙上下箭矢齐飞,惨叫不绝。

    只是,血旗军的所有远程弩矢,自始至终所射的都是郡兵的中前结合部,令得郡兵的中军后军一时根本赶不上来,前军已经严重脱节。如此对射,弓箭配备比例本就不高的郡兵前阵,不论箭矢数量,还是自身防护,亦或训练水平,皆不如血旗军一方,只有吃亏的份儿,且是吃大亏!

    官军后阵的后方,心惧强弩射程的官军主将副将,正在五百亲兵骑卒的护卫下,躲在堡墙两箭之距以外,气咻咻的看着己方战情。说来委实伤人,郡兵分明兵力占优,却因对方强弩之故,被一步步诱至堡墙射程之内,更被对方形成了局部兵力优势,怎不憋屈?

    “快,擂鼓快点,令旗也别停,叫前军别慢吞吞在那对射了,直接压上去肉搏!”一脸焦急,那名副将已经红了眼,一个劲的催促旗号兵,“传令下去,叫中军后军那帮软腿家伙快点上,跟上前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刻即便逼近堡墙吃亏,也得勇往直前!”

    “唉,早知如此,我等一早便该直接作势前往颍水营地方向,血旗军必然急切来追,我等便可将之直接远远调离堡墙,再行接触作战。”孟显这个名义统帅不擅现场指挥,实则也无具体调度之权,却不妨碍他指指点点,“唉,敌方弓弩聚合一处,且半数占据堡墙地利,若于城墙下鏖战,我方委实压力不小。而看中后军情形,却有踌躇不前之相,倘若实在不行,不妨忍痛暂退。”

    真是个事后诸葛亮,早干嘛去了,不知道咱们郡兵能进不能退,一退就会溃吗?副将心底暗恼,却也犹豫着孟显的建议。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纠结是否拼着白白损失,多撤退些距离,以免战斗处于堡墙射程,偏生愣是没舍得,直至白白葬送的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舍不得白白撤退了,委实纠结啊!

    “哒哒哒...”就在副将犹自纠结之时,三百血旗骑卒突然离开堡墙左近,绕开郡兵前阵,各在郡兵中阵的左右两翼跑出一个弧线,伴以借着马力的强劲劲矢,嗖嗖落于郡兵中阵,以此阻滞着郡兵中阵的向前速度。

    “咻咻咻...”“嗖嗖嗖...”与此同时,郡兵前阵已然进一步逼近了堡墙之下的血旗战兵,而血旗军也终于将除了骑兵之外的全部力量对准了他们,床弩、踏张弩、弓箭,泼水般的迎头盖下,顿时掀起蓬蓬血雨,带走性命条条,骤将这群顺风顺水走进一箭之地的郡兵们打得哭爹叫娘。

    “咻咻咻...”一转眼,可怜的郡兵前阵抵近了血旗战兵三十丈之距,而作为血旗军远程攻击一大杀气的投枪,也终于从堡上堡下抛射而出,一水就是上千杆,射向已然仅有千余人的郡兵前阵,其给郡兵们所带去的,不光是鲜血与数百伤亡,更有无穷的恐惧,无穷的心理震慑。

    “弟兄们,胜负在此一举,跟老子上,全力干翻眼前之敌!”赵大壮狂吼一声,带着随身亲兵,伴着嘹亮军号,与麾下一曲战兵,杀气腾腾的扑向了尚未完全从投枪打击中脱离出来的郡兵前阵,准确说,屡被猛揍的前阵已然没了阵型可言,完全可称乌合散兵。可笑郡兵中阵此刻竟然仍在一箭之外,令得血旗军妥妥获得了一次以多打少的短兵相接。

    卧槽,老子不干了,这哪里是打仗,分明就是找虐啊!双方尚未接触,已有聪明的官军老兵油子彻底反应过来,看清了现场局势,开始不动声色的挪后脚步。而那些比较实诚的,则心中惴惴的奉令上前,迎上了血旗军的鸳鸯战阵。

    “杀!杀!杀啊...”重盾兵冲撞格挡,狼筅兵扫架扰护,长枪兵寻机突刺,轻盾兵补位攻防,弓箭手偷袭冷箭,血旗军如同猛虎下山,砍瓜切菜般的绞杀着眼前的前阵郡兵,更多是他们中的实诚人士,以至于留下的前阵郡兵越来越多的成为聪明人。

    “跑啊!快跑啊!敌军凶残啊...”很快,真的很快,实诚人士不是被斩杀,就是被战场铁血改造为了聪明人,而当聪明人之前再也没有实诚人做肉盾的时候,前阵郡兵也就彻底崩溃了。也是此时,郡兵中阵终于赶到了堡墙的一箭之地,而三百血旗骑兵也正为了阻拦他们,即将被迫发起一次亡命凿穿...

第五百七十二回 事态升级

    “嘟嘟嘟...”孟家堡下,随着郡兵前阵的崩溃,血旗军的冲锋号旋即响起,堡下的近千战兵步卒顿如打了鸡血,咆哮着紧跟其后,驱赶着郡兵前阵的溃兵,冲往半箭之距的郡兵中后军。与之同时,堡墙上一曲两屯的辅兵,除了少许留守并操控床弩的军卒,余者也呼喝着冲下堡墙,冲出堡门,加入了最后的总攻。

    事实上,开战伊始,血旗军的远程强弩乃至骑兵袭扰,就着力于阻滞郡兵中阵跟上前阵,为的就是这一刻,为的就是以点破局,为的就是在郡兵中后军赶上之前先行击溃其前阵,从而造出如今败兵回冲中后阵的局面。总算郡兵够菜,前阵崩溃之快,甚至无需血旗骑兵浴血突阵的最后一招。

    “隆隆隆...”官军后方,帅旗之下,同样看出局势不妙的主副二将大急,心知此战胜败没准就在这一进退之间。他们忙加派督战亲兵,下令中后军发起总攻,不论前阵溃兵生死,中后军绝不能退,那名副将更是亲自擂起了战鼓,急促而雄浑。

    “弟兄们,列好阵势,都给老子顶住!他妈的别管前面是谁,敢冲阵就戮死他!都给老子想明白了,咱们人多,顶住就能最终取胜,赚得大把奖赏,现在一退,大家都得玩完!”中阵的郡兵校尉倒是个明事理的,呵斥完自己麾下,又冲前阵溃兵吼道,“不想死的溃兵,自个从兵阵缝隙中后退,但敢冲阵,别怪弟兄们辣手无情!”

    有着中阵校尉的力挺,兼有督战队的辣手,部分不知好歹的溃兵被中阵郡兵无情斩杀之后,余者倒也纷纷窜入鱼鳞中阵的间隙,继而被督战队紧急纠集,不情不愿的回身迎敌。一时间,中阵虽有混乱,却是不曾如血旗军预料那般,随着前阵溃兵一起崩溃。

    “咻咻咻...”然而,不待中阵郡兵从溃兵影响中完全解脱,如狼似虎的血旗战兵已然随之杀了上来,先是一拨投枪,继而轰一声撞上了郡兵中阵。在金铁交鸣中,铁盾冲撞,枪筅扫挑,箭矢横飞,顿将郡兵杀得摇摇欲坠。

    不过,郡兵毕竟人多,这次也无阵型脱节,随着后军跟上加入战阵,却将彼此的阵线暂时稳定下来。虽然血旗军一方的一曲辅兵随后也跟了上来,但要在阵地肉搏中击溃近两倍的郡兵,即便场面占优,即便必胜可期,却也并不容易,至少难以一蹴而就了。

    “杀啊!杀啊...”战鼓轰鸣,喊杀阵阵,鲜血迸溅,残肢飚飞,生命流逝。鏖战在焦灼,双方为着不同的理由,同样的寸步不退,同样的浴血厮杀,同样的伤亡倒下,所不一样的,怕就是血旗军主将赵大壮是亲临战阵,而郡兵的主将副将都远远躲在战场之后,还霸占着五百骑兵徒做浪费!

    “屯长,此间战场人数不下五千,敌我步卒正焦灼纠缠于一处,我等骑卒区区不足三百,与其袭扰敌方军阵,倒不如直击敌方主帅,哪怕仅是迫其帅旗后撤,便可堕其士气,或将立即改变战局,免的兄弟队伍过多死伤。”战场左侧,骑兵阵中,队率石虎凑近正欲率队奔突郡兵阵列的屯长,目光灼灼道,“看对方主将迄今依旧躲在后方不敢上前,必是胆小鼠辈,我等或可一鼓破之!”

    揉了揉因过度拉弓而发酸的右肩,骑兵屯长闻言抬眼四望一圈,眼中闪过兴奋与狠戾。冲石虎赞许的点点头,他旋即扬刀吼道:“号兵,叫上右翼队伍,弟兄们,跟老子斩帅夺旗去...”

    “哒哒哒...”战马疾驰,本在焦灼战场两侧袭扰助阵的两小股血旗骑兵,突兀的甩开郡兵步卒,绕过后阵,迅速合为一股,加速直奔过于堕后已显孤立的官军帅旗。尽管这里也有着五百精锐的亲兵骑卒,却丝毫无法影响他们的强烈战意。

    “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跟我杀!”官军副将毕竟久历军伍,深知骑兵只有冲起来才叫骑兵的道理,尽管心中遗憾着君子坐不垂堂,他还是立即作出反应,拔刀前指,带着亲骑杀了出去,一时却不及注意,有百多直属孟显的亲骑,正护着孟显与帅旗并未跟上。

    “咻咻咻...”“嗖嗖嗖...”“呜呜呜...”骑未至,射先至,血旗骑兵的强弩、弓箭、投枪,与官军亲骑的箭矢交错而过,陆续招呼在亲骑的头上身上,腥风血雨之余,将他们尚未真正提起的骑速愣生生压下了一截。

    “轰...”避无可避的骑兵对冲,伴着人体弹飞,刀横头落,连弩呼啸,血迸肢残,人喊马嘶。短促却血腥的交错而过,本不足三百的血旗骑兵已然不足两百,四百官军亲骑则仅剩两百出头。双方皆为精锐,都想凿穿对方,而占有兵甲、配合与速度之厉的血旗一方,终是胜过一筹。

    “再来!”摸了把血流如注的左肩,官军副将倒也杀出了血性,高喝着圈马掉头,扬刀还欲再吼上两句,却又戛然而止,难得涌起的血性也迅速退潮。只因在其视野之中,本该跟随他一处的己方帅旗,竟在远远的高速后移,帅旗之下,孟显大人正在百多亲骑的护卫下,在血旗骑兵的顺势追击下,豕突狼奔,亡命逃窜...

    “敌帅逃啦!敌帅逃啦!敌帅逃啦...”焦灼的步卒战场,面对惨烈生死的郡兵愈加畏缩不前,而血旗军阵则愈加运转自如,以至于钱二禄屯长已能得空观敌料阵,恰见远方敌旗的惶然后退,焉能不吼上两嗓子,随之,更多的血旗军兵跟着爆喝起来,欢呼震天。甚至,呼喝不久便被另一种必然的呼声取代:“跪地免死,跪地免死...”

    直娘贼,买单的主帅都跑了,封赏还有吗,那还玩命作甚?本已被凶神恶煞般的血旗军打得喘不过气来,勉力支撑的郡兵们瞬间士气归零,得,别的兄弟们再顶一小会,哥先撤啦!

    所有郡兵都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孟显怯战而退的连锁反应,转瞬便在战场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郡兵势不可挡的奔溃了,争先恐后的扭头就逃,更有不少先前被血旗军弓弩射倒的郡兵,一骨碌爬起逃窜,有的甚至跑得比健康郡兵还快!

    “卧槽,不怕猪一样的军兵,就怕熊一样的主帅啊!”郡兵后方,副将呆呆眺望那面歪斜直至被弃的帅旗,再回望一眼疯狂追随他而来的溃兵,继而一夹马腹,冲左右亲骑喝了一声,“弟兄们莫怕,咱换个方向,骑兵逃得快...”

    “混账!一群混账!两倍多的兵力优势,竟还不能击溃敌方步卒,亏某费尽心机将敌军逼出坞堡!废物!一帮废物!四百精骑竟还不能阻挡敌方三百骑兵片刻!三军不用命,武将不骁勇,徒姑奈何?苍天在上,我孟氏之仇何时可报啊?”惶惶如丧家之犬,孟显在亲骑围护下急急而逃,口中兀自怒骂不断。

    “断后,尔等这帮懦夫,就不会留些人在道上断后吗...”听着周边亲骑不断有人惨呼着落马,孟显愈加焦急,愈加着恼,不禁怒斥左右道。当然,他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士人,云淡风轻的纸上谈兵可以,义正词严的斥责兵将无能也可以,舍命拼杀自然与他无关嘛!

    “嗖!”下一刻,伴着一声锐啸,孟显再无烦恼,他的呵斥也就此清净,只因不偏不倚的,一根羽箭已然射入了他的后颈。失身铁蹄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人生中最为痛恨的一声欢呼:“诶,那厮是俺石虎射杀的,大伙儿作证,功曹史,记清楚啦,万不可漏了,估计至少好几百亩地呢!”

    是役,赵大壮所部在孟家堡下血战一场,以两千战辅兵,痛歼五千郡兵兼五百亲骑,杀敌两千,俘虏两千五,缴获兵甲数千套,自身伤亡仅七百之数,不折不扣的大胜一场。不过,当赵大壮与周应这对惹事二人组,看到石虎兴冲冲提来孟显首级请功的时候,却是齐齐苦了脸,恨不得给战斗英雄石虎喷上一脸口水,因为,事情彻底闹大了...

    血旗军假勤王之名,行流匪之实,纵兵作乱,掳掠人口,洗劫士民,残杀无辜,尤以驻扎颍川的赵大壮所部为甚!该部乱军非但攻掠无辜坞堡,灭人满门,更在豫州治中孟显大人前去苦劝之际,凶性大发,擅动刀兵,袭溃护军,戕害孟显,其罪滔天,罄竹难书!当日,豫州府有关孟家堡事件的告急表文,便用六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师洛阳。

    与之同时,这一惊爆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传至一应封疆大吏的手中,直令名士贤达们无不扼腕叹息,更有众多正直之士义愤填膺,一份份谴责表文呈往御前,一封封规劝递往华兴府,甚至,有在野人士也不知哪来的发声渠道,悍然发出了驱逐血旗军、严惩安海将军的呼吁。一时间,群情汹汹,声讨一片,其喊打喊杀的声势,真就超过了匈奴攻洛之时!

    只苦了祖逖这位血旗军勤王统帅,刚刚安顿完毕伊缺的驻扎防务,本还峨冠博带,单马轺车,就欲进京潇洒一场,衣锦还乡兼走亲访友之余,来一次长袖善舞,为华兴府谋取一个东夷校尉。这一下,只能连夜率五千轻骑,一脸倒霉催的急返颍川了...

第五百七十三回 鱼与熊掌

    永嘉三年,十一月十六,戌时,鳌山群岛,鹰游军港。

    月色清寒,北风呼啸,偏僻水险的鹰游岛,因为军港基地的存在而一如既往的戒严。但外人所不知的是,往常宽阔寂寥的海湾内,此刻却密密麻麻的泊有两百多艘大中舰船,对应的则是岛上临时增驻了五万多血旗水步骑军。倘若徐州刺史知晓这里蓦然多出的如此兵力,即便血旗军的预定计划是北上辽东,只怕他也要夜不能寐了。

    借着勤王之名,华兴府一早便秘密在乐岛多聚集了包括近卫军团在内的这股血旗军,纪某人更以快速反应为由亲自坐镇乐岛。五日前,当李臻遇害的消息传来,没了群臣与家人阻扰的纪泽,立马集结大军,经鳌山沿海岸北上赶往辽东。理由都已经找好,那就是受李成之请,替纪某人那位点头之交的好友李臻讨个说法,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向晋廷讨个东夷校尉也更容易嘛。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或许徐州刺史马上就要真的夜不能寐了,只因这支大军的动向或将改变,本该北上辽东大展身手,却因豫州一事被绊住脚步。起由则是纪泽昨夜突然收到了祖逖急报,内容则是颍川孟家堡事件及其连锁反应,乃至不无可能的更大冲突。

    鹰游基地中军大堂,纪泽、唐生以及一应将官济济一堂,个个肃然,不无郁闷。却听侦曹从事白望山介绍道:“据今日最新消息,晋廷已经第二次下文,敦促我勤王之师班师撤离中原,且交出挑事军将赵大壮,以及射杀孟显之凶手石虎。同时,洛阳晋军有所异动,一万军兵逼近伊缺,三万乞活军东出虎牢抵近颍川边境。”

    “嗤!这点军兵也想逼迫我等交人?尤其是那些兵甲不全的乞活军,有多少战力,他们都算上,又能奈何我五万勤王大军吗?”一脸不屑,夏山虎冷笑着插言道,“叫夏某看,晋廷愈是这般气势汹汹,越是说明他们希望和平化解此事,所谓出兵,无非作势恫吓,兼给豫州一个交代罢了。”

    “得了,大晋人都知道这一点,还是接着听吧。”斜了夏山虎一眼,纪泽没好气道,“眼下我等所遇压力,可不光来自晋廷与东海王,麻烦多着呢,就差举世皆敌了。”

    “迄今为止,除了苦主豫州府,已有诸多地方势力或委婉或强硬,通过各种渠道,就此事向我方表达了质疑,譬如青州苟晞,荆州王澄,江南司马锐,征南将军山简,还有兖州刺史、徐州刺史、扬州都督等等,简直是个人物都冒头了。”白望山摇头苦笑,复又说道,“当然,这还不包括因为我方插手平州边军残部一事,向我方提出抗议的幽州集团、段氏鲜卑、慕容鲜卑、辽东庞本等。”

    值得一提的是,困守辽西肥如的平州边军残部,经协商之后转投了华兴府,已由渤海营携船队搭救出了辽西死地,并于两日前抵达了侠义岛休整,其少将军李成则更早被商船送回侠义岛医治,侥幸挽回一命。不过,这等规模的坐收渔利根本瞒不住人,辽东各方势力的脸色焉能好看?

    迎上众人愈加怪异,也愈加凝重的目光,白望山继续抖料:“而且,各方势力可非仅仅口头表达不满,多方已有兵马调动,譬如荆州已有营兵北上南阳郡,扬州都督周互增加了淮河水军,兖州往豫州边境增兵,沿海地区则只有司马睿的长江水师有所集结。他们动作虽不算大,但已颇有威胁意味。而且,豫州地方上,也开始出现一些匿名袭击移民乃至血旗军巡哨的零星事件。”

    “唏!”大堂内一片倒吸冷气,如此说来,不算那些地方上怀恨捣乱的匿名武装,大晋数得上的地方诸侯基本都表达了不满,更有胆肥的干脆军事示威,华兴府何时这么招人恨了?

    “呵,不招人恨是庸才!显然,此番大举声讨有人背后联络,看时间多是豫州府所为,但有如此多地方势力响应,只能说我华兴府发展太快太壮,叫所有人担心了。今年移民越来越难便是明证,此番冲突根源也在移民,这是要抑制移民,来压制我等壮大呢。”纪泽淡淡一笑,扫视众人道,“必须说,之前某对前往中原招揽百姓看得简单了,然事已至此,诸位以为,辽东与中原局势该如何应对?”

    这个论题有点大,众人一时沉思,倒是梅倩率先说道:“属下以为,华兴府如今移民为本,夺地为次。辽东苦寒之地,民户稀少,整个平州在籍汉民不足两万户,算上新迁移民等等,最多也就二十来万汉人,取之暂无大利,反因涉足晋境引发更多防范猜忌乃至敌对。相比之下,中原百姓密集,正因胡祸而流人遍地,若全力争取,此番或可得到百万移民。倘若二者不可得兼,当舍辽东而取中原移民。”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纪泽点头,冲梅倩报以赞许一笑,不乏欣赏,却令梅倩低头不语。心中略奇,纪某人贼眼细看,见她耳根竟然略显发红,直叫纪某人遐想无限。

    “咳咳!”这时,唐生清清嗓子,瞄一眼纪泽,正色道,“中原局势叵测,我勤王之师危机潜伏,若还想尽多移民,非增兵震慑他人不可。是以,生以为大军当停止北上,视情况分批登陆中原,呈源源增兵之势。至于平州,辽东郡暂由它去,但乐浪带方两郡偏荒贫瘠,屡受百济与高句丽侵扰,本就倚仗边军而维系,却可通过李成掌控在手。”

    “好,就依你二人所言,暂先放弃辽东郡攻略!某拟改编七千边军残部,留其精锐,安插军官与教导史,新编为苍狼第四军团,待其整编之后,可依旧打着边军旗号,入主乐浪带方,以备日后半岛之战,此举我华兴府名义上不违朝廷,纵然有人不喜,也无法闹出波澜。”纪泽闻言,终是点头拍板道,俄而,他复又补充道:至于那几家辽东势力,无非给点补偿息事宁人罢了,我方只需不入辽东郡,不具直接威胁,他们便不敢较真。当然,彼此商讨之际,那些边军残部的家属,不论软硬兼施,也务必从庞本手中讨来。”

    “主公,那李成确算文武双全,能力不俗,整编之际也能更好的稳定军心,但由其继任苍狼第四军团主将,长期而言合适否?”政部侍郎陈齐提醒道,言语间目光一阵闪烁,隐晦表达了对李成可信度的担忧。

    说来李臻之死华兴府虽未参与,但事前暗影通过对庞本势力的暗查,却已有所确定。不过,李臻此人为官恪守尽职,在辽东地区士民间甚有威望,偏生因为士庶大防、效忠晋廷亦或别有野心之故,与华兴府颇为疏远,他的存在对华兴府入主辽东绝对是个障碍,是以华兴府彼时选择了坐观其死。倘若李成身居高位,他日或能知晓此点,难免成为心头的一根刺。

    “无妨,辽东之变我等之前一直不曾参与,问心无愧。再说了,经我血旗军整编后的队伍,便只会效忠华兴百姓,不会再是什么李家军,是以整编一事你须得上心,李成伤愈尚需两月时间,抓紧了。”纪泽淡然一笑,心中已然决定转头定要销毁相关暗影资料。

    辽东事宜就此敲定,纪泽接着转移话题道:“下面,还是说说中原方面吧。如今从晋廷到地方,虽都对我方表达不满甚或军事威胁,但我相信,胡祸方告暂歇,各方皆无大战准备,只要我方强势增兵威胁,表面上再给晋廷些许交代,此事便将不了了之。当然,此番进入中原招揽移民乃天赐良机,决计不能停止,但有阻挠,不惜一战!”

    必须说,从汉献帝移都许昌算起,曹魏与西晋为防地方割据,在人口上皆奉行着强干弱枝的政策。司州在籍人口近五十万户,不说洛阳所在的河南郡过十一万户,便是被匈奴夺取的平阳、河东,每郡都有四五万户,一郡之地便相当于青州或并州的一州人数。而今因为匈奴攻洛,司州能逃的百姓都成了豫州和荆州南洋一带的流人,再加河北与关中逃过来的流人,说有百万人都是保守估计,怎不令华兴府眼馋?

    程远拱手道:“主公,军事上确当绝不退让,除了此地军兵分批登陆,属下尚有两条建议。其一,调遣暂驻瀛州的安海第二军团前往藏江口,震慑江南司马锐,不妨一战。因我方掌控海上丝绸之路,获利甚厚,江南大族参与者日增,同样拥有雄厚水军的他们,对主导权颇有觊觎,此番他们如此积极,未免有挑衅试探之意,必须迎头教训。”

    “其次,流人本多凶狠之辈,我方在荆豫一带招揽移民,不妨就地组建建设兵团,组织民兵,随手便可得到十万大军,虽战力不足,但防范地方宵小足矣,还可震慑各方。”淡淡一笑,程远续道,“当然,凡事有张有弛,朝廷那边我等也须给些台阶,一是破财消灾,再者,那几个惹祸的家伙自不能交出去,但明面上也当予以处罚,好叫他们日后行事也多些周全...”

第五百七十四回 淮水争锋

    随着纪泽等人在紧急军议上决定舍辽东而取中原移民,一条条军令旋即通过鸽报下达往四面八方,有勤王之师征召民兵,有安海水军调往长江口,也有依照准则与晋廷和各方势力严正交涉兼分化瓦解,还有移民工作务必坚定不移。当然,最直接的,也最能表明强硬态度的,便是血旗军再度增兵登陆中原!

    十一月时八,晨,一支血旗舰队驶入淮河入海口,像是故意炫耀武功,舰队中除了不用抖威便叫人知晓的安海第一军团,还有整齐肃立于船舷欣赏风景的血旗第二军团,以及在甲板上溜马洗马的苍狼第二军团。合计两万人的血旗大军,招摇无比的沿河西向,顿令刚因胡祸暂歇而略有人气的淮河两岸再显萧杀,更不知有多少传讯快马狂奔远去。

    舰队虽然庞大,速度却是不慢,当日傍晚便抵达了下邳河段。然后,舰队择地靠泊北岸,苍狼第二军团登陆驻扎,另有一小队信使以阳春踏青的闲适,悠悠溜达到了先一步收到消息、四门紧闭、严阵以待的下邳城。这队信使第一时间被徐州刺史裴盾亲自接见,接着又在第一时间返回舰队泊岸,一切皆显得虚惊一场。

    次日一早,血旗舰队与苍狼第二军团便水陆并进离开下邳,西向继续前往豫州,而徐州刺史则快马加急,向京师送出一份奏折。这份奏折里,裴盾一改之前委婉批评华兴府的态度,而是十分公允的讲述了孟家堡事件的始末,并将之定性为偶然冲突,还呼吁朝廷莫要偏听偏信,更当以大局为重,尽量和平化解孟家堡事件引发的这一危机。

    相比迫于华兴府军事压力而转为中立的徐州刺史裴盾,青州都督兼刺史苟曦虽然堪称一代名将,却因手头困窘而显得更没节操。收到华兴府赞助一笔钱粮的承诺,他与裴盾几乎在同时上表,内容则颇合其“屠伯”之号,将所有关注都聚焦在了孟家堡的那座千人坑。

    此份表文中,苟曦大谈乱世用重典,治中的家族都如此草菅人命,该杀;而豫州府自身也当好生反省,究竟该如何选官,如何治民,如何执法!尽管奏折中他没为华兴府说一句好话,但孟家堡的是非却说得不能再明白了。可以想象,有了苟曦与裴盾这两位重量级地方大员的反水,举国一致声讨血旗军的诸公们该会如何尴尬。

    且不说那些无聊却又不得不聊的口水仗,就在血旗援军与青徐使者同时西向之际,扬豫交界,颍水入淮的三岔口,一场突如其来的军事冲突刚刚拉开序幕...

    此刻,日上三竿,淮水之上,两支旗幡招展的庞大舰队正东西相望,遥遥对峙。东侧一方拦住去路的,为驻扎淮南郡的五千扬州水师,隶属镇东将军兼扬州都督周馥;被拦截的另一方,则是安海第三军团左军一千六百余人,及其所护送的一支船队,其上载有刚从豫州转出的数万新招移民。

    “直娘贼,刚入淮水就来事啦,淮南的这帮家伙真就胆肥呀,竟敢主动挡咱血旗军的道,却不知是谁给他们的狗胆包天!”狂鲨旗舰,一名胡子拉碴的魁梧军侯眯眼眺望前方横住河道的淮南水军,满不在乎的吵吵道,“头,要不咱们干他丫的?总不能叫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给咱们甩脸子看啊!”

    “卧槽,一边去,昨天出发前,上头还强调时局叵测,要求我等莫要轻率多事,如今情况还没搞清,你就吵吵着开打,故意怂恿老子犯错误不是?”军侯身边,年轻的左军军主啐了一口,气咻咻道,“妈的,老子混上这个偏将容易嘛,还没爽几天呢,你丫就想害老子下台,是想取而代之?”

    这位满口脏话的左军偏将正是文明破坏者吕翔,蹿升度直逼秦栓的安海水军新贵。口中不要不要,他眼中却已射出狼一般的寒光,尽管船队出发前尚未接到纪某人军事决不妥协的最新指示,而是遵循祖逖要求的莫生事端,可习惯了开疆扩土、纵横千里的血旗军上下,尤其这些讲武堂熏陶过的少壮精锐,不碰瓷就算好了,谁会甘于退让?

    不一刻,前去专程交涉的教导军史返回,一脸阴霾,抱怨连连道:“鹏飞,对方表示,勤王之师的战舰可以自行通航,但所护送的寻常船队需要检查,若无朝廷文书,违禁物资亦或人员不得通过,嘿,大量人口当然属于违禁,他们这是诚心阻挡了。更有甚者,他们还斥责我等不通礼数,要你亲去拜见他们的将军上官。得,这帮不知死活的龟孙子,你要打就打吧,咱也不拦了!”

    呃?吕翔讶然,不想这位寻常没少絮叨自个冲动跳脱的教导军史,今个竟然鼓动自己开打,想是方才交涉之时没少受窝囊气。旋即,吕翔面色更寒,眼珠一阵乱转,他忽而冷笑道:“旗号兵,给老子向对面的家伙发旗语,老子要跟他们斗兵,谁输了谁滚蛋!我方出一艘千石走舸,允许他们出一艘两千石艨艟!问他们敢不敢单挑...”

    淮南军舰队,万石楼船之上,一众军将正遥望对面,指指点点,谈笑风生。作为孟家堡事件的后续连锁反应,他们前日奉镇东将军周馥所命,加强淮河防务,制造紧张气氛,自有威慑血旗军勤王之师的意味。孰料今日恰能撞上血旗军外运移民的这支庞大船队,偏生护卫军兵仅为淮南水师的三分之一,那是一定要加以为难的。

    “将军,主上素来倡议合力对抗胡蛮,不喜晋军内战,他令我等警戒淮水,仅为敲打血旗军。我等为难血旗舰队或可,然似方才一般对其使者恶语相向,只恐引发更大冲突,若是挑起我淮南军与血旗军开战,那便有违主上本意了啊。”一名黑衣儒装的年轻官员凑近水师主将侯恺,不无担忧的拱手道,却是水师录事参军周遥。

    要说镇东将军兼扬州都督周馥,可算晋廷难得的忠臣能臣,他是平吴名将周浚的堂弟,一度就任御史中丞,侍中,拜徐州刺史,加冠军将军。《晋书》赞其人自经世故,每欲维正朝迁,忠情恳至。昔年为司马颖举为河南尹期间,他拒绝参与羊皇后拥立司马覃为太子,拒绝河间王假诏处死羊皇后,拒绝参与司马越西征迎驾的盛举,孤臣也!

    孤臣不好混,东海王当权之后,周馥被排挤到了淮南,倒是一度出手平叛扬州,斩杀了叛贼陈敏,但他的这个扬州都督其实仅能主掌长江以北的扬州军队,也即淮南军,盖因江南军事皆归司马睿都督。不过,在淮南军中周馥却是颇有威望,而今周遥这么一说,一众淮南军将顿时默不作声,他们敬服周馥,自也大抵明白周馥不愿开战的心思。

    见此,不待侯恺作答,侯恺的亲兵统领侯灼却是恼了,他怒声斥道:“相比我等平叛陈敏的淮南军,血旗军又如何,一群在中原难以立足的泥腿子罢了,逃到海外欺负些无知蛮夷,真就厉害了不成?周参军,听说你昔日还受过那位安海大将军的恩惠,不会在这里帮血旗军说话吧?”

    周遥顿时又惊又怒,气得面色发白,抖着手指向侯灼,一时却不知所云,毕竟侯灼所言非虚。昔年周遥的堂兄,血旗军旧将周新就职荆州刘宏麾下,被家乡南阳的太守卫展陷害,沦入大别山群贼的围困,幸为回乡省亲的纪泽率军搭救,还得了灭贼之功。这件事情后来慢慢传开,当时还是周遥本人亲自随着同乡马涛前去弋阳郡恳求纪泽的呢。

    大别山一战之后,周新倒是一帆风顺,先随刘弘征战西南巴氐,后又奉命东讨陈敏叛贼,屡立战功,适逢刘弘去世,荆州纷乱,周新索性改投了同在剿灭陈敏且官声甚佳的周馥,更与汝南人氏周馥叙成了八代之内的同宗,遂得重用,如今已是周馥帐下心腹大将。周遥也得以鸡犬升天,不过,他人的嫉妒与中伤就在所难免了。

    “侯灼,过了,周新将军与血旗军那点瓜葛,主公都不曾介怀,哪里轮到你在此胡言。”不痛不痒的斥责一句,侯恺冷声道,“不过,主公相忍为国,却不代表我等需要退让。对方看规模少说也有七八万移民,没有路引,没有朝廷文书,我等加以阻拦,本就属于恪尽职守。哼,他们退回也就罢了,但若不服王化,战又如何?如此多移民,与其沦落海外为贼,还不如迁往淮南以助主公报国...”

    “将军,看对方旗语!”正此时,有旗牌兵大声提醒道,“对方还派出了一艘走舸,形甚轻佻!”

    无需旗牌兵转译,侯恺盯视对面的第二遍旗语,加之对面那艘排阵而出且S形骚包走位的走舸,已然明了对面血旗军的用意,顿时怒道:“放肆,走舸对艨艟,血旗军竟敢辱我!真当我等不敢对其动兵吗?”

    “将军,卑下请命,率一走舸与之拼杀一场,若不将之斩杀殆尽,愿提头来见!”侯灼立马跨前一步,大声请命道。

    “好!不过,他们愿意我等出动艨艟,你就率艨艟去吧,大事为重,先赢了赌局再说。”侯恺毕竟知晓血旗军厉害,冲侯灼阴阴一笑,他复又转向一众军将道,“诸将听令,各自待命,一旦斗兵取胜,对方若有延迟,我等即刻动手!哼,我等位于淮南,倒要看看血旗军如何隔徐扬来攻,嘿,最好他们先与东海王嫡系的徐扬恶战一场...”

第五百七十五回 走舸逞威

    淮水之上,血旗水军吕翔所部与淮南水师迅速达成了战舰单挑的共识。尽管是以走舸小舰比斗艨艟大舰,兵力以一敌二,血旗众将却无忧色。倒是教导军史看着各自出阵的双方战舰,不无质疑道:“鹏飞,你这般用出火龙喷,固然稳胜,未免胜之不武,且这等杀器乃我血旗军独有,之前虽已降低使用密级,毕竟尚未在中原出场,不会涉嫌泄密吧?”

    “胜之不武?哼,他们三倍于我,莫非我等还要傻乎乎与之肉搏吗?正该用此利器令之胆寒,最好就此退去,免得真正开战了杀伤太重。内战嘛,胡祸犹在,能吓止还是吓止的好。”吕翔语气淡淡,不以为意道,“至于神火油,呵,两三年前就在韩海与攻倭诸战中大放异彩,你当中原诸方不会窥探我华兴府,不知血旗军有此利器吗?嘿,小道消息,上面早就有意用之威慑晋军呢,我等又何惧对方一看?”

    事实上,神火油的关键一在工艺,二在原料石油。如今其生产工坊与众多华兴保密工坊一道,被军事管制,设在琉球东方某片不知名岛群,窃取工艺不要太难;而且,基于华兴府对婆利大岛拓荒开发的深入,新的露天石油矿已被寻得,取代了林邑石油,从而实现了神火油完全自产,无需再担心被人卡断原料。故而,在血旗高层的认知中,神火油已从扮猪吃虎的秘密武器,变为了兼具威慑的战略性武器...

    “隆隆隆...”言说间,双方比斗的两艘战舰已近两箭之地,即将进入床弩射程,淮南一方随之鼓号大作,旗幡飞扬,更伴有呼喝阵阵,为己方的斗兵勇士们呐喊助威,可谓声势滔天,威加淮水两岸!

    相比之下,血旗水军却是平静的太多,没啥擂鼓助威,没啥挥臂呐喊,好似自家的走舸仅是出去随便溜达一圈,顺道小搓一顿而已。当然,走舸上的军兵并不托大,严格按照条例猫在自身战位,看来倒是显得抖抖索索,一改远距之时的嚣张骚包。

    “弟兄们,今个就是咱淮南水师扬名之时,将军看着呢,袍泽看着呢,主上也在等着呢,都给老子打起劲来,定要将对面的那帮狂徒杀个鸡犬不留!”艨艟之上,侯灼一脸狰狞,挥刀狂吼,脸上的青春痘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哈哈,对面刚才还那么嚣张,这会儿连点声响都发不出来,定是被咱们给吓尿啦,啊哈哈...好了,床弩,预备...放!”

    “咻咻咻...”“嗖嗖嗖...”床弩,接着是箭矢,其上都带有点燃的油脂布条,陆续从淮南军的艨艟上发出,间或落于血旗军的走舸之上,腾起了点点火苗。自然,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想要射中老实躲在女墙掩体之后的血旗水兵,却是难上加难。

    “噗噗噗...”走舸之内,血旗水兵们藏身女墙之后,一手推动水杆,一手抱着头部带拐的唧筒水管,将筒中的水喷向燃有火苗的船身,安全迅速的将火苗浇灭。不过,他们依旧不曾施放弓弩予以反击,而不时腾起的白雾,以及船体外表逐渐增多的烧痕,愈加显得他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哈哈,对方被我等打傻啦!弟兄们,挠钩、跳板都给老子备好啰,以待跳帮砍杀!”两舰高速接近,只打人不挨打的淮南水兵们愈加得瑟,侯灼的嗓门也愈加高亢,恨不得双方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英勇无畏。他们却是不知,后方楼船之上,主将侯恺乃至周遥等人,已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果然,下一刻,战斗发展开始跳出淮南军的预计,当高速相向的两舰距离五十多丈的时候,血旗走舸利用其调控灵巧与明轮高速,突然间向右转向,远远避开了转向不及的淮南艨艟,继而再度左转,转眼便令两舰形成了相距十丈并将擦肩而过的态势。同时,走舸内传来一声爆笑:“淮南军的傻鸟们,这年头谁他妈还跟你等玩跳帮?”

    “噗噗噗...”不待侯灼等淮南水兵明白过来,走舸已与艨艟隔着不足十丈逆向交错,两根丈长铁管则突然从走舸舷侧伸出,管口固有燃着的火绳,随即,有液柱状神火油从铁管中喷出,在管口点燃,像似两条咆哮而出的火龙,带着奔腾的火焰,直扑淮南军的艨艟。这等战术演练在血旗水军中早已司空见惯,走舸军兵耍得不要太娴熟!

    按照固定配方混有硝磺胶脂等物的特质神火油,经由火龙喷,呈更细小的雾状液滴,具有更好的粘附性与可燃性。它们犹如不灭的火雨,喷洒到哪里,就粘附哪里,燃烧哪里。它们燃着船舷,燃着船桨,燃着甲板,燃着船舱,燃着船帆,燃烧着船上的一切,也包括船上不知所措的淮南兵卒。

    “啊!啊!啊...”艨艟之上,一群淮南水兵正拿着挠钩跳板,提刀持枪,面色狰狞的比划着双方舰船的距离,他们身后,更有一排箭手拉弓满月,目光幽冷的盯着走舸,直待有倒霉敌人露出身形,就来个狠的,但下一刻,劈头盖脸的火雨便令他们再无展示勇武的机会,代之以展示凄惨非人的哀嚎!

    说来缓慢,两舰航速却不慢,擦肩而过仅只一两个呼吸。转眼之间,熊熊烈火在交错而过的艨艟上暴烈腾起,这艘艨艟的左半侧已然彻底沦为火海。许多躲闪不及的淮南兵卒,包括那位之前犹在叫嚣的侯灼,也已成为火人,凄吼着乱窜乱跳,将大火带给别的同伴与别处船体;幸存兵卒别说正常作战,存活都成问题,谁还管他淮南军的比斗,纷纷跳水求生去也...

    楼船之上,一片死寂,恰如整个淮南舰队的一片死寂!打脸,啪啪的打脸!自家又是擂鼓助威,又是旗号喧天,又是张牙舞爪的派出选手,就差亲友团载歌载舞了;而自家选手这一路又是关公耍刀,又是吕布舞戟,又是赵云神枪,就差再表演一个单掌裂石;可别个呢?

    瞧别个血旗军的小小走舸,轻轻的来,沉默是金,闷骚如水,随手给个一剑封喉,就令他淮南军的一切表演戛然而止,好吧,说是啐了一口给喷死的更合适。不到一息时间,就完事了,就没下文了,叫自家情何以堪?

    当然,丢脸之余,侯恺等淮南水师上下,还有深深的恐惧,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或曾听说过血旗军的神火油很厉害,可厉害到这般妖孽,厉害到别个根本没有还手机会,那就无法接受了。跟拥有这等大杀器的水军对战,打个毛啊!也是这时,他们才豁然明白,别个提出舰船单挑,真心是不想大开杀戒,不想扩大内战冲突的规模啊!

    就在淮南舰队一片死寂之时,血旗走舸却再度风骚起来。喷死艨艟之后,它顺势驶近淮南舰队前方,踏轮转舵,在河心划过一段长长的U型轨迹,同时,两道火龙喷息再度凌空咆哮,向着淮南舰队方向遥遥喷射,经久不绝,形成一溜火云,继而落于水面形成一片继续燃烧的火海,且是随着水流向东漂移的一片火海。

    看着血旗走舸划出S型轨迹,扭着屁股大摇大摆的西返血旗舰队,尽管它的船体比来时更多了弓弩与烧黑的战斗余痕,淮南舰队上下却是再无小觑之心,代之以惊惧的眼神目送其离去。

    “火海在漂移,快看,它奔着我等来啦!”蓦地,一声惊惶至极的尖叫在淮南舰队中响起,顿时唤醒了死寂中的淮南军兵,继而就是一片慌乱。怀着对神火油的恐惧,可没谁希望自己的舰船像方才那艘倒霉艨艟一样陷入火海。

    本还准备着前突攻杀血旗舰队的军兵们,旋即忙不迭的调转船头,意欲后退以避让正在随流逼近的火海。大家都这么想,这么做,于是,争抢航道者有之,呵斥怒骂者有之,刮蹭碰撞者有之,原本严阵以待的淮南舰队顿时大乱!

    “哈哈哈...”风中传来血旗舰队爆发出的谑笑,令淮南水师上下又羞又臊,也愈加忙乱。好在,一艘走舸所能放出的神火油毕竟有限,火海在随流漂移数十丈之后,终在淮南舰队前方燃烧殆尽,令得方才的骚乱仅是虚惊一场。只是,淮南水师的杀气、心气与胆气,确已随之一散而尽。

    楼船之上,侯恺一脸铁青,面色变幻不定。且不说心腹侯灼的惨死,他五千人的舰队,也被敌方一艘走舸就给打败了。尽管经验丰富的他已想清,双方真正在狭窄河面开战,对方的火龙喷不可能用得那么轻松自如,可他却须承认,己方绝对败多胜少!那么,他淮南水师气势汹汹的来,难道就这么按照赌约,灰溜溜给撤退吗?如何向上向下向外界交代?

    “将军,岸上有飞骑急报送到!”正在两难之际,忽有旗牌兵卒送来一份急报。侯恺一看,却是有关血旗援兵正在西向而来的消息。他先是一怒,旋即却似长松了口气,再瞥眼对面犹自谨慎的血旗舰队,嘴角倒是挂上了一丝揶揄。

    “弟兄们,徐州官军无能,竟然渎职怯战,任由血旗军通行淮水,陷我军于不利境地,实乃晋军之耻!”先臭了一番自家主公的政敌一系,侯恺这才语重心长道,“如今我军东方已有数万血旗军加速赶来,为全军安全计,我等还当履行赌约,即刻撤离...”

第五百七十六回 中原危机

    淮颍三岔口冲突可谓雷声大雨点小,其伤亡总计也就数十淮南军兵外加一艘艨艟,相比孟家堡事件可谓不值一提,便是相比同时期血旗军发生在中原地区的其他大小冲突事件,伤亡也属一般。但是,这一走舸对艨艟的示范战例,一经有心人迅速传开,却令大晋各方对血旗军方兴未艾的声讨骤然降温。

    作为东罗马拜占庭帝国在冷兵器时代残喘数百年的重要保障,神火油在晋境内的悍然登场,着实吓尿了横行江河的一应大晋水师,谁都受不了一个照面便船毁人亡的坑瘪战斗,那么,在想出办法反制神火油之前,谁人还愿与血旗水军对垒?谁人又能遏制血旗水军纵横淮水?由是,血旗军陷入中原腹地的勤王之师就不会孤立无援,那么,谁又真愿为了遏制华兴府强自出头,与这样一支后背无虞的强军死磕呢?

    继淮南水师之后,第二个捏鼻子被迫承认血旗军水上霸主地位的便是江南水师。三岔口事件后的第三天,之前从南阳调往瀛州暂驻的安海第二军团,在陶飚的率领下,兴冲冲赶到了长江口。浑不知风头已被吕翔抢走的他们,打出搜寻华兴府某艘失踪商船的蹩脚理由,径直闯开沿途水卡,沿江西进挑衅,目标直指江南都督司马睿所驻的建业城。

    令陶飚憋闷也令世人大跌眼镜的是,司马睿不愧为史上最有涵养也最熊包的开国皇帝,愣是没敢跟血旗军顶牛,其实司马睿一度也想打一架来着,可得知三岔口赌斗实况的江南大族们,却不愿拿赖以自保的水军家底去当燃料啊。

    最终,还是顾荣这个华兴府的“无冕国戚”屁颠颠出马,在安海水军抵达建业之前,先一步截住陶飚一番沟通,才止住了安海水军前往建业打脸司马睿的过分行径。当然,就孟家堡事件,司马睿交份态度转变的表奏是必须的。

    短短时间,一度就孟家堡事件批判血旗军的地方大员们接连改变态度,如周馥的沉默退缩,如司马睿、裴盾的转为中立,甚至苟青州的倒打一耙。但不论各方说的是什么漂亮话,中心意思都是要求晋廷顾全大局,要求豫州府相忍为国,更是表达了自家不愿无端寻血旗军打生打死的基本诉求,毕竟别个血旗军真是勤王来的,仅是想要掳些泥腿子走人嘛,匈奴围攻洛阳咱们都没出兵呢!

    与之相对的,是血旗军的一再增兵,先后分两次,再把近五万的军兵送至豫州,又从所聚移民中征募了数万民兵,一时号称二十万血旗雄师。华兴府这分明是不惜一战,破罐子破摔的流氓态度嘛,可如此一支大军汇集,虎踞中原,能够做什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弄不好就是又一场中原危机,又一场匈奴攻洛,论烈度绝对更甚!

    由是,逼近伊缺血旗大营的晋军悄然退回了洛阳,抵近颍川的乞活军灰溜溜缩回了虎牢,南阳郡兵则无视了血旗军随后的无端入境,各地频频捣乱的乡绅兵匪们也如冬虫般蛰伏了身形,顿令之前还沸沸扬扬动辄擦枪走火的中原转眼便万马齐喑。

    不止于此,豫州荆州这两个移民输出大户兼苦主,乃至同样代表司州苦主的晋廷诸公们,此刻皆瞪大眼睛哑然噤声,那些名士贤达们对华兴府的慷慨指斥更是绝迹。毕竟,拳头才是硬道理,士林施压既已不好使,谁都不敢再行刺激血旗军,惹毛了别个不光要移民,而是要打内战咋办?嘿,若将勤王之师逼成了董卓进京,不管日后能否收拾乱子,估计都跟他们这帮现任当权者无关了啊...

    十一月二十五,就在中原气氛极度凝滞之际,一份来自安海大将军纪某人的奏折,冠以《安内三策》,姗姗来迟的上达天听,同时也在有心人的故意宣传下迅速广传民间。《安内三策》中,纪某人大谈攘外必先安内,治乱必先治民,所谓乱世生流民,流民扰乱世,必须控制流民,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从而遏制魏复、汲桑之类叛军的生存土壤,才好集中力量一致对外,这也是血旗军被迫增兵中原的根本原因。

    以大晋忠臣老成谋国之姿,纪某人提出治民三策如下:第一策,抵制内战,非勾结外胡,非谋朝篡位,大晋各方不得动兵互攻,否则天下共击之;第二策,官府轻徭薄赋,严明法纪,豪强减租减息,体恤民生,杜绝本地百姓转为新的流民;第三策,大力安置外地流人,使其安居乐业,倘若地方力有不歹,可由华兴府迁至海外安生,而流人于海外垦荒收获,税赋可以回补晋境,缓解钱粮压力,变乱为财!

    这一份奏折,顿令中原地区的紧张气氛为之一缓,也给晋廷诸公与地方大员们递上了一个体面收场的台阶。毕竟,《安内三策》本身是好的,绝对顺应人心,难以指责,表面道理上诸方都可以接受,一场突如其来的中原危机或将就此和气化解。

    于是,晋廷就此作出了积极反应,在华兴府驻京使节童崖的恳请与陪同下,东海王派出了麾下要员前往血旗军伊缺大营,以与血旗军督帅祖逖商讨细节。出使者正是刘琨的兄长刘舆,凭其与祖逖的私交莫逆,也可见司马越此番的诚意之足...

    伊缺大营,背倚青山,侧凭伊水,扼守山缺,把控着洛阳南下荆州南洋与豫州弋阳的主要通道。这一日,夕阳残红,寒风瑟瑟,枯叶萧萧,南下伊缺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队人马,越过避至道旁的流民,直奔大营而来。

    这彪人马中间,是一辆颇为宽大的马车,某一刻,车厢窗帘拉开,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庞,瘦削苍白,难掩疲惫,鬓发间更有缕缕白霜,正是刘舆。或因经不得风,他旋即一阵剧烈咳嗽,待得喘息稍定,这才手指道旁三五成群的流民百姓,摇头苦笑道:“竟连京畿百姓都如此携家带口的投奔血旗军,移民海外,朝廷失职,我等无能啊!”

    “刘公万莫自责,天灾兵祸,年年欠收,流人更是成千上万,您纵是鞠躬尽瘁,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若论为政勤勉,不说朝廷上下,便是童某也知首推刘公。这等惨淡光景,理当负咎者大有人在,怎可归罪刘公您啊。”车厢之内,一个年轻的声音传出,满是真诚,出言者正是与刘舆同来的华兴府驻京使节童崖。

    三年的在京磨砺,周旋于权贵之间,兼负拉拢探询之责,童崖更显干练,也更具士人风范。不过,对眼前这位风评为“舆犹腻也,近则污人”,且行事狠辣,更在年初帮助司马越清洗朝堂,谋划诛除缪播、王延一众帝党的刘舆,童崖却真心敬重,毕竟刘舆绝对是个全心做事的人,一力维系着东海王的钱粮辎重,也维系着飘摇晋廷的财政。只可惜,结合情报,看情形鞠躬尽瘁的刘舆只怕真的快要死而后已了。

    洛阳未败,病指疽卒,时年四十七。追赠骠骑将军。”算时间,刘舆的英年早逝就在明后两年。)

    “呵呵,童老弟过誉了,身为人臣,国难至此,又何以推脱...咳咳咳...”刘舆苦笑着答道,禁不住又是一通咳嗽。

    “刘公身体有恙,还是莫要开窗了,多加保重呀。歇歇,喝口热茶。”童崖目露不忍,忙起身递过热茶,并示意侍童给刘舆捶背顺气。也就此时,南方传来一阵马蹄轰鸣,风中更已飘来一阵朗笑:“庆孙兄,庆孙兄,小弟迎接来迟,莫要怪罪呀,哈哈...”

    来的正是再度返回伊缺坐镇的祖逖,不过军兵却已增至战辅兵两万兼民兵两万,局势未定下他却未敢亲赴洛阳,是以此番倒是他三年多来首次见到刘舆。须知刘舆可是闻鸡起舞好基友刘坤的兄长,过往没少打秋风的交情,祖逖自然见面欣喜。

    然而,奔骑近前,甫一见到闻声下车的刘舆,祖逖却是一怔,眼圈都有点红了,他连忙跳下马来,抢步上前扶住刘舆,不无颤音道:“这,这,这,三年未见,兄长何以清减如斯?”

    “呵呵,时局多难,未免操心了些,御医嘱托我少些操劳,多些调养,可哪有空闲?这不,匈奴刚走,你血旗军又来了。”刘舆轻捶一把祖逖的肩头,不无打趣道,“倒是你祖士稚,如今手握二十万雄师,痛击胡酋,兵逼洛阳,愈加意气风发了呀。”

    “兄长折煞小弟了,我血旗军此番勤王之后,仅为移民,若无天大变故,决计不会挑起大战,兄长尽可放心调养。”祖逖忙出声劝慰,扶着刘舆道,“兄长快快上车吧,外面风寒。”

    “无妨,坐了这么久,却也闷了,前方已距营门不远,士稚若是不急,便陪为兄走走吧。”淡淡一笑,刘舆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手指远处营门排队领餐的流民,不无感慨道,“遥想四五年前,在颍川偶遇纪子兴,他还是一名朝不保夕的杂牌将军,甚至担心被人加害,不敢在许昌多呆一刻,孰料短短数年,便能派出雄师,强行将粥棚开到洛阳门口了。”

    渐从初见情绪中恢复平静,祖逖也随之喟叹道:“是啊,昔年主公便胸怀大义,有志于扶危济困,如今果能援助四方,却不知何时方能汇集天下...”

第五百七十七回 淡言迟暮

    永嘉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戌时,伊缺大营。

    中军大帐,火盆温暖,烛光摇曳,清茶淡香。基于刘舆的身体状况,加之身处军营,迎接无酒,仅是礼仪性质的小宴一场。此刻,帐内已经无有他人,仅只祖逖与刘舆二人两案相对,品茶叙话。或因帐内温暖之故,亦或喜逢故人,刘舆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一番轻松的家长里短之后,刘舆幽幽抿了口茶,继而正色道:“士稚,为兄奉主公东海王之命,先有两问。其一,纪子兴文治武功皆非凡品,坐镇海外虽然逍遥,未免可惜了一身才学,理当入朝一展抱负。但若其有意,可破格获任太尉,节制天下兵马,兼任太子太傅。士稚以为,那纪子兴可愿否?”

    “东海王这是意欲用高官后爵,乃至继任者之名,引我家主公入京吗?”祖逖先是一愕,旋即摇头嗤笑道,“别说东海王此议包藏祸心,主公入京便如虎入囚笼,以主公之聪慧,决计不会入彀;便是东海王诚心诚意将朝堂大权交到主公手中,只怕主公也无意接手。”

    “呃,这是为何,他纪子兴难道真就只想做个海外的逍遥府主?”刘舆一愣,但旋即,他面色变得复杂,却是自问自答道,“是了,纪子兴在海外开科举,赏耕战,兴工商,限田限奴,一切举措皆大异于我大晋,换我是他,与其接手残破大晋,东缝西补,倒不如推倒重来。只是,他的一应举措分明是要毁灭士族,大晋皆在士族之手,日后他欲想入主施为,只怕比他人问鼎要难上十倍!”

    “难吗?庆孙兄,莫要高估士人之骨气。石勒在河北掳掠士人,成立君子营,那些当地士族学了上千年的汉夷大妨,不是一样乖乖乃至争先恐后为石勒效力吗?”祖逖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况且,主公并非定要毁灭士族。人人皆想壮大家族,也想成就士族,主公无力也无意阻止,我华兴府仅是限制士族滥用公权并擅用私法而已!”

    刘舆一阵沉默,终是摇摇头不予纠缠,看向祖逖,他复又似笑非笑道:“某替大王第二问,士稚只要能够率领麾下二十万虎贲效忠朝廷,即可凭借抗匈之功封郡公,官居大司马,领豫州牧,兼太子少傅,可愿否?”

    “兄长当知小弟为人,何必多此一问?”祖逖面露不悦,但看到刘舆的表情,却知他仅是忠人之事转问罢了,故而摆手淡然道,“其实,东海王有些高看我祖逖了,但若我欲背弃华兴府,能够带走五百军兵投奔朝廷,便可算是日出西山了。”

    “哦?”刘舆讶然道,“贤弟手掌大军,先击匈奴,再慑中原,愚兄观你居中调度可谓如臂使指,怎会如此受制?那纪子兴果真如此深得人心?”

    “主公深得人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军兵们效忠主公,也是效忠华兴府,更是效忠于自身利益啊。”祖逖轻轻一叹,不愿细说就中根源,却是举例道,“想来昔日长广段德涉嫌细作一案,兄长当是深知内里。然段德彼时明知返回乐岛便是性命由人,依旧不敢动兵反叛,而是乖乖奉命,便是为此。当然,如今他已贵为吕州都督,正说明其人彼时选择正确。”

    “纪子兴果然好手段,不枉他宁可开罪士人,也要摒弃大晋一应制度。”刘舆目露向往,继而长叹道,“若是我家大王麾下也能如此一心,以大晋之人力物力,何惧匈奴,何惧王浚,又何惧他纪子兴?”

    祖逖哑然,怎奈挚友一场却各为其主,他只能苦笑缄默。俄而,刘舆突然坐正身形,冲祖逖躬身一拜,郑重道:“你我虽非兄弟,却也情同手足,愚兄在此求你一事,万望你能答应。”

    祖逖大惊,忙也躬身回拜,急声道:“兄长何必如此折煞小弟,但有吩咐,尽管直言,逖但有可为,必不敢辞!”

    或是动作太大,刘舆好一阵咳嗽,这才说道:“愚兄此生数易其主,他人耻之为油腻,而今已然身体不济,且东海王对愚兄甚为倚重,愚兄却是不愿再行改弦更张。只是,琨弟尚还年轻,虽被大王擢为并州刺史,却孤军奋战,苦苦支撑,未能得展所长,也算不得大王心腹,他日纪子兴若有并吞天下之势,望你及早拉琨弟一把,令其另投明主。”

    士人效忠主公,素来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兄弟各为其主算不得道德有亏,刘舆倒是恳求得坦然。却不知贵为一州刺史兼都督的刘琨,得知自己的前途命运如此便被兄长一言而绝卖给了华兴府,会否择一墙角划圈圈?

    祖逖自然乐见其成,忙郑重拱手道:“越石本就与我情同手足,昔年我二人有约:‘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而今有兄长之命,逖他日能与之并肩作战,求之不得。其实,此事兄长无需多虑,我家主公与越石本也颇有交情,且主公对越石独守晋阳之举,每每言起皆赞颂有嘉,数称其为民族英雄,其情绝非作伪。但若越石愿意转投,主公定会倒履相迎!”

    “哦?那就好,那就好,纪子兴深明民族大义,这一点愚兄倒是信得,不想却与琨弟意气相投了。”显是长松了口气,刘舆笑道,“这般便好,此事愚兄随后就书信一封,交代琨弟适时投奔纪子兴,但愿他能藉此施展抱负,也为我中山刘氏搏一长久安逸。咳咳咳...”

    见刘舆再度咳嗽得厉害,祖逖却是心中一突,收了喜意,急声问道:“兄长春秋鼎盛,如今为东海王左膀右臂,在朝举足轻重,何以如此托付越石之事?”

    刘舆止住咳嗽,淡淡笑道:“以你我之交,愚兄无需欺瞒于你。或因匈奴围城奔忙之故,愚兄心火太旺,且冬后数度晕厥,这身体,怕是难以长久,身后之事,也该考虑一二了。”

    “兄长何出此言?既有隐疾,治疗便是。御医不行,我华兴府医学颇有建树,未必不行。”祖逖面露哀容,沉声道,“小弟这就去信海外,舍却这点薄面,定为兄长寻来几位名医。”

    摆摆手,刘舆道:“好了,士稚心意愚兄领了,你我二人说正事吧。虽各为其主,此间却也无需虚言相诈,简单说些实情,早些达成共识,双方都可接受便是。如此可好?”

    涉及双方阵营的谈判,祖逖虽觉刘舆不无套他底牌之嫌,但见他一副病容,委实不忍再于口舌上与之多耗,遂点头道:“然。”

    言及正事,刘舆倒真言简意赅:“你血旗军何时退兵?”

    “我大军驻留,仅为顺利移民。待得移民运离,大军自然退走。”略一盘算,祖逖答道,“预计腊月二十之前,便可悉数撤离,毕竟军兵们也想回家过年呢。”

    说来不论此前中原如何风云变幻,血旗军的移民工作一直不曾停止。如今更没人胆敢瞎吵吵,地方官军也缩在城内不出大气了,那些扣押奴役流人的坞堡也改扣押去留为盛情挽留了,血旗军倒也投桃报李的不再搞除暴安良。一片相忍为国的和谐之下,华兴府的移民工作倒是更加顺利。自然,血旗军的民兵数量也随之愈加壮大,已令二十万血旗雄师名副其实。

    “如此简单!?士稚不会告诉愚兄,纪子兴忠于大晋,亦或一心仅想逍遥海外,对这个天下毫无觊觎吧?”刘舆对祖逖如此干脆却是一愣,不无狐疑道,“你血旗军陈兵中原,仅是为了那些流民?纪子兴可非手软之辈,但有其他企望,不妨直说,你我提前商榷,免得再生事端不好收拾。”

    “别的小弟不便多言,但如今大军在此,确是仅为移民。”祖逖自不会吐露华兴府暂被搁置的辽东方略,却也补充一句道,“兄长或是忘了一条,我血旗军此番兵仅中原,第一目标确是为了解困洛阳。主公曾言,大晋诸公如何蝇营狗苟,如何内斗,他懒得多管,但汉家皇帝却决计不可落入胡虏之手,他作为一名汉人,丢不起那个脸!”

    “呃...唉,难怪纪子兴行事那般狡诈奸猾,却能令你甘愿效忠,论及胸襟,论民族大义,他纪子兴胜过晋廷诸公多也。”刘舆喟然一叹,复又赞道,“也罢,他纪子兴只要人口而不要其他,却也高明,避开了大晋诸方的勾心斗角,在海外稳步发展,扩张壮大,蓄势待发,委实目光长远啊。如此甚好,至少我主东海王主政之际,你我双方已无本质冲突,你我兄弟也无需操戈以对了,呵呵,咳咳咳...。”

    听话听音,祖逖眉头一皱,插言问道:“听兄长此言,东海王主政之期莫非难以长久?”

    刘舆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略一踌躇,他索性直言道:“近来世人皆言大王擅权自专,肆意好杀,甚至诟其过往贤明皆为伪装,如今方才原形毕露,可多少人又知道大王之难。如今大晋外有灭国胡祸,偏生陛下愈加好权,更有投机之辈舍大王年迈而投陛下年轻,令朝争无休无止。内外交困,大王本已年高,日夜焦虑,日见衰老,唉,只怕和愚兄一般,也撑不了太久...”

第五百七十八回 狮子张口

    伊缺大营,中军大帐,听得刘舆说起东海王司马越的近况,念及枭雄迟暮,祖逖不禁唏嘘。须知东海王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崇,颇具礼贤下士之风,昔年对他祖逖也是拉拢有加,尽管祖逖不曾为其效力,东海王也不曾加以为难,这份相敬之情还是有的。只可惜东海王如今面临的是国事,且是几乎无解的难事,绝非他祖逖所该介入亦或有能力介入的。

    甩了甩头,祖逖倒不至替对手阵营焦虑无限,他转移话题道:“之前朝廷接连下文,一要我方即刻撤兵,此项已然说清,第二条则是交出挑事军将赵大壮与杀官凶手石虎,小弟在此给个答复。交人不可能,但我方可以撤销这二人所有军职,加以内部严惩,算是一个交代吧。哼,对于一个家有千人尸坑的治中,这已足够考虑诸公颜面了。”

    事实上,对赵大壮与石虎的处置自然不会如表面一般,实则他二人皆被保留所有军功军衔与封赏,暂先送入讲武堂进修,未免再有非议,日后则会升职安置于海外军团。当然,没人知道的是,将他们安置于海外的真正原因,是纪某人的一点小心思,不愿让石虎这厮进入中原,否则,万一哪天石虎跟他叔叔石勒阵前碰面,谁知会发生什么狗血情节?

    见刘舆对此并无异议或说是几无兴趣,祖逖一撇嘴,复又说道:“我家主公上表《安内三策》,却不知东海王与朝廷诸公有何见教?”

    “有何见教?呵,都是治世良言,但大半都是不符实际的废话!”刘舆显然在意这个话题,却是并不客气道,“想来纪子兴上表之时,也尽为了做点花样文章,来给自己赚些虚名,亦或让你血旗军在民间自我鼓吹,便于移民吧。”

    祖逖闻言嘿然一笑,只因刘舆说得不虚。《安内三策》的第一第二策,对诸方权贵而言,除了明确表达了血旗军无意入主中原的态度之外,别的就是屁话!开玩笑,第一策不叫打内战,那叫权贵们如何争权夺利?而第二策的“轻徭薄赋,严明法纪,减租减息,体恤民生”,更是瞎扯,那叫他们如何鱼肉百姓,又如何奢侈享受?

    估计只有第三策中的“移民海外,拓荒耕种,所得税负回补中原”这一项,当会引发晋廷乃至地方大员们的强烈兴趣。这一策说白了,就是华兴府伸出橄榄枝,隐晦提出与晋廷或地方官府就流人移民问题展开协商,进行人口买卖的权钱交易,以求皆大欢喜。

    果然,刘舆复又笑道:“愚兄也不讳言,今日前来,其实真正商谈者,便是《安内三策》中的税负回补一项。嘿,纪子兴也端的善于指鹿为马,竟将朝野彼此买卖人口这等丑事,愣是大言不惭的说成了秉公为政的税赋回补,愚兄乃至东海王,见之皆自愧不如啊。”

    “哈哈,两便之事,给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而已,兄长何必当真嘛。”祖逖亦是哈哈一笑,继而正色道,“事实上,中原地区流民问题,本也是朝廷与地方官府的一大心病,流人缺衣少食,只得滋扰地方,动辄民乱造反,还须官军镇压,谁都烦不是?与其打来杀去,直至那些流人消亡,甚至地方失控,不若让流人作为华夏火种,去海外弘扬文明。”

    刘舆叹了口气,并未在此纠结。大家其实心知肚明,之前各方阻止血旗军移民,那主要是出于宁愿流人死光了,也不能便宜华兴府的心态,毕竟,现在华兴府都已经尾大不掉啦。而今华兴府不惜出动大军,移民一事看来是难以阻止了,但若能够从华兴府嘴中抠出些好处聊以补偿,甚或损公肥私,各方势力倒也不无满意!

    “好了,愚兄直说吧,你华兴府此番移民只怕不下百万,朝廷这次也不要什么盐钱了,便要一千万石粮食!”收起笑容,刘舆沉声道。

    “千万石!?我华兴府两年农税怕还不足此数,放到如今的中原,价值可是远过千万贯!兄长,你家东海王干嘛不直接提兵来抢?”祖逖差点一蹦三尺高,怒声抗辩道,“哼,我华兴府愿出钱粮,仅是为了缓和矛盾,可非真就怕了大晋诸方!”

    祖逖是真的肉痛,这样一笔天量的粮食,足可养活百万人三年时间。尽管华兴府休养生息,如今的库存里确也有着这等数量,且华兴府的粮食进项也远非纯靠农税,可那毕竟是天量的粮食,不是大风随便刮来的啊。

    “嘿,相比百万人口,千万石粮食算什么?且千万石在你华兴府,仅仅价值两百万贯而已,既往你华兴府若想移民百万,各方环节所费,只怕不会低于此价吧?”刘舆却是一脸淡然,不紧不慢道,“而且,所有粮食皆须交由我家主公统一下派,不得直接与地方官府交易。当然,你华兴府若是富足,另外多出粮食交给地方,我等也是无力阻止。”

    “看来,东海王需要这批粮食,非但为了用度,还想用之掌控地方呀,哼,却是好算计。”祖逖皱起眉头,索性直言道,“兄长,这笔开销过大,已然超过小弟决定范围,必须急报主公予以定夺!兄长是否再行斟酌一二?须知他东海王并无多少底牌,可别惹毛了主公,最终落个鸡飞蛋打!”

    “华兴府或可提出些许其他补偿要求,但我方这一要求却不打折扣,否则,我方宁愿破罐子破摔!”刘舆片刻沉默,半晌之后,仍是坚决的摇摇头,淡淡道,“朝廷其实并非没有底牌,至少东海王只要愿意,你血旗军今番乃至日后移民必将困难重重。而且,大别山、老鸭湖以及泰山,那几家与你华兴府频繁交易人口的山寨水寨亦或匪寨,是别想再继续存在了。”

    见到祖逖的惊愣,刘舆却不近逼,而是诚恳道:“贤弟,你便将愚兄这一要求报予纪子兴吧。捎带一句话给他,我主东海王多撑一日,中原才有望晚一日陷于胡人之手,他纪子兴便多一日发展时间...”

    第三日上午,鳌山群岛,鹰游港基地,依旧逗留未去的纪泽收到了祖逖有关刘舆来访一应事宜的急报,却是暗松了口气。要说他纪某人不好登陆晋境刺激他人,却又不放心就此离去,为的就是来自晋廷的这份和解谈判,不论要价多黑,开条件就好,无非是各取所需,相忍为国嘛。

    别看他纪某人整出二十万大军虎踞中原,学着山姆大叔拿根棒子满世界叫嚣,心里其实也和山姆大叔一样,暗自发虚呢。他是真怕遇上一个不解风情偏生又臭又硬的狠角,从而带动多米诺骨牌效应,那么,成为大晋公敌的他,是仓皇撤军呢,还是撤军仓皇呢?

    小火跳跃,水花翻腾,当日下午,南下回返瀛州的旗舰上,纪某人正与唐生、纪铁及上官仁几人舒爽的烫着火锅,吃着小酒,颇一副无事一身轻的惬意。

    或是多喝了几口,上官仁说话倒没了寻常的谨慎,却听他颇为不满道:“主公,您上午回信答应了刘舆那厮的条件,属下以为太过轻率了。千万石粮食,千万石呀,足够咱全体血旗军吃上七八年啦,您可好,仅仅多要了一个珠崖岛。那里发现了大型露天铁矿不假,海运支点也不假,可主公若是喜欢,弟兄们随手不就给抢来了吗,哪里还要如此大出血?”

    “切,小家子气,千万石而已,百万人垦荒种田,两年的节余罢了。那些粮食终归要给人吃的,权当救助晋境百姓过冬吧!并且,咱还要分期付粮,谁知司马越能否全部拿到手?”纪泽打了个酒嗝,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无装逼道,“记住一句话,对我华兴府而言,钱粮能够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谁叫咱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文治武功,而是种田致富呢!”

    唐生却是担忧道:“主公,三四年时间,我华兴府虽然紧凑,倒真丢得起这千万石粮。只是,晋廷与东海王分明查知我等在晋境有了诸多基地,却能为了这些粮食而不闻不问,所图者只怕不小。我等如此轻易向其提供粮食,该不会缩紧自身以资敌吧?万一助其渡过难关,只恐日后反遭其害呀!”

    滋溜一口白酒,纪泽不以为然道:“司马越是权相,名位不正,偏已老迈;而与之争权者乃是帝王,虽暂为傀儡,却胜在年不满三十。嘿,司马越定然活不过皇帝,朝权终须归于帝王,从长远计,明里暗里投向帝王者,必将源源不断,此乃大势所趋。是以,东海王之权始终面临挑战,大晋朝局也始终不会稳定。呵呵,这等死局,司马越再是折腾,又岂是千万石米粮便可相助扳回?”

    “诶,咱是听出来了,那刘舆还真是个人物诶,空口白牙从大哥口中抠出老大一笔,竟然还能让大哥安之若素。”纪铁呵呵一笑,举杯遥对西方,颇为逗乐道,“诶,姓刘的,算你厉害,咱纪铁遥敬你一杯啊。”

    “三弟这杯酒虽是嘴馋,倒也敬得没错,那刘舆的确是个人才,可惜恐难为我所用。其实,其人真正打动纪某之处,是其托祖士稚捎带之言。必须承认,不论忠奸毁誉,当今大晋真正扛起且能扛起抗匈大旗者,仅只东海王一人而已,纪某若要相帮,自该相帮东海王多撑些时日。”停杯投箸,纪泽面泛正色,转望东北方向,冷声道,“当然,我等自身也该加紧步伐了...”

第五百七十九回 坑粮之谋

    永嘉三年,腊月初一,京师洛阳,朔望大朝会上,来自伊缺大营的一份奏折,以安海大将军纪某人的名义,继《安内三策》之后,具体提出了迁民海外税赋回补的实施细则,核心内容则是华兴府为了帮助中原地区尽快恢复民生,于四年内分期向晋廷预支输送千万石粮食,首年四百万石,后续三年每年二百万石。而且,这并不影响华兴府既定的每年百万贯的上贡进项。

    朝野震动!的确,大晋诸公被千万石这一数目给震着了!纵是武帝昌平年间,不算绢绵户调,朝廷岁入粮食也仅七八百万石而已,更别说如今天下纷乱,粮产大减,兼而地方割据,真正向朝廷规规矩矩上缴税赋的仅只凉州张轨,人人称道的大晋忠臣,且每年的数量也就十万石粮而已。

    这年头诺言还是很管用的,没人会怀疑纪某人日后赖账。面对这一天量数目,朝野诸公在羡慕嫉妒恨之余,也不得不佩服纪某人的魄力,甚至称颂纪某人为大晋忠臣的呼声也日嚣尘上。没说的,道义上通了,更没谁跟钱粮过不去,《安内三策》获准御批,就此,海外移民之举,在朝廷层面正式放开了政策。

    与此同时,本着华兴府与晋廷关系进入蜜月期的态势,血旗军勤王之功就此得以最终圣裁,祖逖等一干功臣加官进爵不提,纪某人则再封开国功,加封珠崖郡,加邑五千户,自然,一应钱粮土地又是华兴府自个儿兑现,唯一由朝廷出血的,则是被时人视作偏荒海角的珠崖岛,划归纪某人的封地,并改属瀛州。

    一场朝会了结与华兴府的瓜葛之后,晋廷诸公立即将最大的热情投入分赃之上,美其名曰专粮专用,善加分派,更好的安内治民,至于这么一大笔足以稳定中原民生的粮食,究竟有多少能够用到实处不得而知,但手握千万粮食的东海王,确藉此再次妥妥成为大晋执牛耳者。至于那位枉死石虎手中的治中孟显,其冤情早被所有人抛之脑后,谁叫他家的千人尸坑,迄今仍被血旗军牢牢占为现场版的史政教材呢。

    且不说晋廷诸公与地方大员们为了分赃千万石粮而展开的恶狗争食,朔望朝会之后,伊缺大营的祖逖倒是迎来了众多络绎不绝的来访者。过往有交情没交情的名士贤达,都会寻个由头,三五成群的前来混个面熟。毕竟,对于骤然间强势彰显军力财力的华兴府,名士贤达们即便无意投奔,保持适度良好的关系却是为士之道。

    这一日,烦不胜烦的祖逖却是按下性子,单独接待了一名陌生的中年士人,只因其人竟然手持镇南将军山简的名帖。寒暄坐定,那人一脸堆笑,恭声拱手道:“在下余桦,恬为镇南将军帐下幕臣,今日来此求见将军,实是为了恳请将军出手,护我南国四州百姓安定啊。”

    “呃,等等,先生此言何解?镇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重心在于长江之南,祖某率军虽在南阳与贵方有所交结,可言及南州百姓安定,未免高看祖某了吧?”祖逖一脸懵逼,疑声问道。他正在中原打秋风,南国四州关他嘛事,再说了,那位山简听说似乎也非爱护百姓的贤臣啊。

    《资治通鉴》有载:“三月,戊申,高密孝王略薨。以尚书左仆射山简为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镇襄阳。简,涛之子也,嗜酒,不恤政事;表‘顺阳内史刘璠得众心,恐百姓劫璠为主’。诏征璠为越骑校尉。南州由是遂乱,父老莫不追思刘弘。”

    面对祖逖的疑惑,余桦挂上一脸悲戚,哀声叹道:“将军有所不知,中原百姓受苦于匈奴之际,我南州百姓则受苦于巴氐之乱。因巴氐李雄年年用兵,四方侵扰,致使大量巴蜀与汉中难民,被迫流徙于荆湘各地。呵呵,将军懂的,数十万流人进入荆湘,缺衣少食,难免与本地百姓争利,两两相苦,械斗不断,乃至民乱层生,眼见大乱将起。我家将军意欲驱返流人,又哀其苦难,心中不忍,故而,咳咳...”

    卧槽,这是主动前来商议人口买卖了,直说就是,干嘛还搞得那般忧国忧民!祖逖总算明了余桦的来意,心中鄙夷,却也知晓这是两利之事,尽管刚刚吃下中原百万流民,若再吞下荆湘数十万流人,华兴府或将吃撑着,但机会难得,血旗军可没理由像是兵入中原那般兵入荆湘,没机会杀到那里抢夺流人,送上门的流人焉能不要,扶危济困是一方面,但若他日消化了这些流民,华兴府势将实力猛增啊。

    心有计较,祖逖虽鄙夷山简所为,也不喜这个余桦的做作,依旧点头道:“我家主公素来仁义,心系百姓疾苦,我华兴府一向也愿扶危济困,拯救流人难民本该当仁不让,只是,我方毕竟刚与朝廷达成协议,支付天量粮食,招得百万流人,自家粮食也已吃紧。不知此番税赋回补荆湘,可否采用盐钱来支付?”

    眼中闪过莫名,余桦却是立马苦了脸,他期期艾艾,作揖连连道:“将军,非是我等不知好歹,实在是大晋缺粮,我南州也因年年战乱,更为缺粮啊。来前我家镇南将军交代,民为国家之本,若非为了筹粮救助本地百姓,安能将流人百姓送往海外,是以只能以粮食作为赋税回补。在下委实不敢违背上令,还望将军海涵呀。”

    又是只要粮食!?这一下,祖逖倒是有些担心华兴府的粮储了,他自然明白,纪某人提出《安内三策》,本也没指望能够改变大晋,用的依旧是颇为有效的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主动就钱粮补偿上提出让步,缓解与晋廷乃至各方的矛盾仅是次要,主要为的,无非还是他日的后续移民便利而已,毕竟血旗军总不能为了移民,屡屡进兵中原玩紧张吧?

    只是,这一招的效果未免来得太好太快,大晋诸公未免太过配合,以至于本已安居乐业的华兴府,即将消化不良,弄不好就要陷入缺粮的境地!祖逖可是记得,三年之前,华兴府一度在一年内引入百多万移民,那时除了在倭岛大掠一批粮食,还将大量钱财用于江南甚至林邑购粮,才算紧巴巴的满足了华兴府粮食供应。战乱时节,粮食可是好出不好进呀。

    片刻思忖,祖逖沉声问道:“那么,贵方可否降低些许换粮价格,并采取分期交付?”

    余桦低头做沉吟状,眼底却是闪过阴狠,再行抬头之时,其人复又满脸的期期艾艾,只听他吭吭哧哧道:“分期交付怕是不行,长江水稻可是掌控在琅琊王手中,贵军暂时压制于他,商船可以直抵荆湘,但难保不出两年他便段了航路呀,再说,两三年时间,安知我家镇南将军会否迁任他处?至于价格,呵,我家镇南将军,呵呵,素来抱怨用度不足,只怕绝不愿低于朝廷价格啊。”

    祖逖沉下脸来,怒声道:“怎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贵方到底有着几分诚意?”

    余桦惊得连忙站起,长身一揖道:“将军赎罪,在下奉命临来之前,也曾苦劝我家将军放松要求,唉,怎奈我家主公本就不舍百姓外流,在下也是无法啊。素闻华兴府物产丰饶,府主宅心仁厚,将军公忠体国,还求将军看在那些流人朝不保夕的份上,向我荆湘伸出援手吧!”

    面色阴沉,祖逖缄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挥挥手道:“先生且先退下,在我营中等候。祖某自会将此事速禀主公,究竟如何决定,我大军撤离中原之前,必然给贵方一个答复。”

    “诺,还请将军速禀安海大将军,我荆湘百姓艰难求活,苦待安海大将军伸出援手啊。”余桦作揖连连,一脸期盼的倒退着出了中军大帐。然而,低头出帐之际,其人的眼中已然全无恭敬或是期期艾艾,而是满满的得瑟...

    余桦退出之后,祖逖陷入沉思。当前如果接受山简之议,中原加上荆湘,甚或再有大晋他处的人口交易,一年间移民两百万都有可能,而赋税回补一项,或将直接掏空华兴府所有粮储,那么,这两百万移民一时间如何养活?

    外购粮食嘛?万一事有意外,粮价大涨怎么办,甚或,江南司马睿直接作梗禁售粮食,更有甚者,三韩林邑粮食也出问题呢?祖逖豁然惊觉,若再有人在华兴民间挑唆,华兴府会否因为骤然缺粮而出现变乱呢?

    回想此前刘舆商讨要粮,不无苦肉计之嫌,甚还破罐子破摔相要挟,而这个余桦前来换粮,又是一副非粮不可的架势。一步步下来,大晋的粮食危机倒是转嫁给了华兴府,而大量流民的涌入,甚至可能直接撑爆华兴府的胃。如此观之,针对华兴府提出的《安内三策》,大晋诸公暗中或已有了一个大坑正在紧锣密鼓的顺势开挖,等着华兴府往里跳呢!

    先阳谋后阴谋,好坑瘪的暗算气息啊!祖逖本非多疑之人,怎奈近墨者黑,跟着纪某人混久了,他也有了点阴谋论的素养。愈想愈心惊,祖逖花了许久,方才理顺思绪,继而将余桦一事通过飞奴,详细急报给了已经远在瀛州的纪某人,辅以一句提醒:大晋诸方看似贪财,实可能如同战国之韩人,故意诱导秦国修建郑国渠...

第五百八十回 误伤其类

    永嘉三年,进入腊月,随着华兴府与大晋诸方就安内三策达成共识,京畿一带与颍川南阳等中原地区的移民迁徙愈加顺利,数以百万计无着无落的外地流人,以及生计维艰的本地百姓,纷纷涌往血旗军设在各地的移民营地,继而汇溪成流,直至万川归海。当然,因船只运载量有限,移民多被临时安置在豫州岛,并编为一个个建设兵团,等待中转前往华兴府海外各处。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为期一个多月的中原移民潮终于渐入尾声,初步统计下来,此番移民数量当有一百三十万。带着这一喜人成果,驻留中原的血旗军勤王之师,在大晋诸公的期盼下,带着最后一拨的移民,陆续退往颍水汝水、淮水沿岸,以备登船撤离中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军歌嘹亮,血旗猎猎,凭山傍水的伊缺大营,血旗大军已然整装,正踏着朔风徐徐开拔。

    营门之处,督帅祖逖在与一众前来相送的朝廷官员以及名士贤达们,做着最后的依依惜别。话别之末,却是余桦满脸堆笑的上前,无比诚挚道:“此番余某能够不辱使命,多仗将军居中斡旋,他日若有机会,余某定要请将军浮上三大白,以谢将军援手之恩啊。”

    余桦的确笑得诚挚,只因就在昨日,根据纪某人从瀛州通过鸽报发来的指示,华兴府已然与镇南将军山简就人口交易达成协议,粮到换人,概不拖欠。甚至,此时已有第一批运粮船队正在前往荆州襄阳的途中。尽管其间华兴府由专业人员出马,愣将人均折粮价格从最初的十石降为九石,但对余桦而言,此行却已是妥妥的圆满成功。

    “哪里哪里,相比先生为了荆湘百姓不辞奔波,祖某仅是做了点微末小事,何敢居功?”祖逖回以微笑,淡淡叮嘱道,“协议既已达成,还请先生尽早返回襄阳,与镇南将军汇报协调具体交割事宜,以便贵我双方配合无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在下这就南返襄阳。不过,也望贵方能够尽早筹足粮食,争取在二月底前完成流人迁徙,以便我南州百姓及早正常春耕呀。”余桦连连点头,目露不舍,亲自为祖逖牵马,直至祖逖离去,兀自挥手惜别,“将军走好,一路顺风啊!”

    “留步,诸位留步!”祖逖回头挥手,不忘冲余桦点头示意。待得转过头来,他却沉下脸,禁不住啐了一口,当然,祖逖所没看见的是,在他身后,那余桦其实亦啐了一口...

    不过,就在祖逖率领大军离去之际,送别双方所不知的是,在他们数里之外的一处山梁上,正有十数山民打扮却难掩彪悍的男子,冷冷注视着血旗大军的离去,眼中满满的都是幽怨。其为首之人相貌堂堂,白面俊雅,剑眉英挺,只是眉宇间颇带阴鸷,正是流年不利的魏复。

    “这帮天煞的血旗军,总算他妈的走了,中原上百万的流人百姓,够咱们拉起多少队伍啊,愣叫他们给带走了!真他妈的大胃王,老少通吃啊!”沉闷之间,魏复身边的心腹家将魏义愤愤道,“直娘贼,我等原还打算再入豫州走上一圈,多拉些兵马再壮声势,如今被血旗军这么一移民,人都没影了,咱们还搞个毛呀?直娘贼,他们血旗军简直就是故意跟咱们作对啊!”

    “唉,多说无益!咱们充其量是被误伤而已,论及血旗军的故意作对,只怕咱们还不配。”不无自嘲,魏复淡淡道。

    攻洛失败之后,魏复仅余万余精兵与两万老弱杂兵,待得刘聪退走平阳,魏复便率麾下残军躲入了商洛群岭,本欲等待血旗军退走之后再去中原流窜攻伐,进而恢复实力,孰料血旗军玩了一手百万大迁移,对他叛军几同釜底抽薪嘛。要说魏复也非愚笨之人,一早便发现了大移民对他的危害,一度派出小股叛军出山,暗中搬弄是非,给血旗军移民添乱。

    孰料,血旗军竟然不惜血本,与晋廷和地方官府紧密联手,促成移民顺利,他魏复叛军别说居中捣乱挑事,自身麾下竟也有不少人干脆去做了移民。舍不得主力出兵阻止移民,从而跟血旗军拼掉最后一点老本,魏复故也只能干看着血旗军如愿以偿搞移民,怎不叫人窝火?

    “唉,本以为借鉴血旗军训练之法,某便可以纵横壮大,终有一日与之争锋,今日方知,血旗军最擅者乃发展生产,而非军事攻伐,我等却被甩开太远啦。”眼中闪过羡慕嫉妒恨,魏复复又道,“而今朝廷甩掉上百万流人包袱,反而得了大量钱粮维系军政运转,犹如回光返照,短期势必声势大涨,我等不宜与之争锋,还是将之留给胡人吧。”

    另一心腹家将魏忠忙问道:“主公言下之意是改变计划,暂先不再东向吗?却不知我等接下何去何从?”

    长叹一声,魏复转身步往林中,幽幽道:“唉,晋廷与华兴府沆瀣一气,中原暂时不宜涉足。得,惹不起躲得起,咱们向西,雍秦梁之地乱得很,官军也弱,咱们便先去那边占块地方休养生息,以待日后。哼,那里天高地远没水运,华兴府总够不着咱们了吧...”

    资治通鉴有载:“永嘉三年冬汉楚王聪、始安王曜归于平阳。王弥南出轘辕,流民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素为居民所苦,皆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

    与此同时,南阳近郊,一座农家小院内,几名彪形大汉正在寒风中百无聊赖的缩脖蹲守,鼻子则不停抽动,艳羡着正堂中老大王如所享受的酒肉小席。蓦地,一名壮汉急冲冲入得院来,向几人点头示意,旋即快步进入正堂,急声叫道:“大哥,那帮天煞的血旗军总算撤啦!”^

    堂内正坐之人名为王如,是个三旬大汉,身形魁梧,一脸凶相,闻言后呆滞半天,面上似哭似笑,终是一把摔掉手中酒碗,指东大骂道:“卧槽,那帮丧门星总算他妈的走啦!直娘贼,老子折腾了好两年,大好形势啊,都叫他们狗日的移民给一锅端走啦!”

    这个王如乃京兆人氏,本是个家传贩盐营生的黑帮头子,且是上了层次的黑白道通吃型人物,关中战乱连连,他也随着大量流人迁徙到了南洋,凭借故有人手与黑道作法,倒也依旧混得有声有色,甚至通过领头对抗本地士民,在流人中颇有声望,随手拉出上千人都不困难。只是,辛苦遭逢三两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血旗军的一次大移民,叫他的小弟们走了个十之八九,势力极度缩水,安能不恨?

    “大哥勿忧,三条腿的骡子没有,两条腿的人还不是到处都是?小弟瞧那匈奴人肯定还会折腾,这大晋根本稳不了,还怕日后没有流人吗?”二当家冯翊人士严嶷一脸苦笑,出言劝道,“其实,多走些人他妈的也好,咱们正好看清下面弟兄们的品性,留下的才是好兄弟,日后也好重用不是?”

    三当家京兆人士侯脱却是吐着酒气,目露奇光,难掩羡慕道:“叫我说啊,人家血旗军才叫牛叉,大兵一到,那些平素吆五喝六的官军都吓得躲在城里,乖得跟小媳妇似的。人家那才叫混出个人样,听说那个安海大将军本也仅是个落草小军户,啧啧,哪天咱们弟兄也能混成那样就爽了!”

    “卧槽,老三说得对,狗日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如听得眼睛放亮,一拍案几道,“老子之前能够拉起一般弟兄,现在也行,大不了多费点时间。哼,他安海将军能行,咱们定也能行...”

    资治通鉴有载:“永嘉四年秋雍州流民多在南阳,诏书遣还乡里。流民以关中荒残,皆不愿归;征南将军山简、南中郎将杜蕤各遣兵送之,促期令发。京兆王如遂潜结壮士,夜袭二军,破之。于是冯翊严嶷、京兆侯脱各聚众攻城镇,杀令长以应之,未几,众至四五万,自号大将军、领司、雍二州牧,称籓于汉。”

    不光是已然受害的魏复、王如等人,还有得知消息即将受害的李骧、杜畴等等,这些正史上凭借流民起家的造反头子,此时都在不同场合记恨、怒骂和诅咒着华兴府与纪某人,谁叫华兴府威逼利诱大晋官府而在中原、荆湘地区实施的这次大移民,着实令他们蒙受了堪称灭顶的无妄之灾!

    资治通鉴有载:“永嘉五年春巴蜀流民布在荆、湘间,数为土民所侵苦,蜀人李骧聚众据乐乡反,南平太守应詹与醴陵令杜苾共击破之。骧请降,王澄伪许而袭杀之。以其妻子为赏,沉八千馀人于江,流民益怨忿。蜀人杜畴等复反,湘州参军言于刺史荀眺曰:巴、蜀流民皆欲反。眺信之,欲尽诛流民。流民大惧,四五万家一时俱反,以杜苾州里重望,共推为主。苾自称梁、益二州牧。”

    乱世生流民,流民扰乱世,恰似明末农民起义成全了满清鞑子,西晋末年的流民起义也成全了五胡乱华。这一时空,华兴府可劲从大晋移民海外,在壮大自身之余,也大大削弱了流民起义的力度,此番的赋税回补,更是反过来加强了朝廷官军的力量,一增一减之间,倒是狠狠帮了晋廷一把,至少令其多撑些许时日。不过,华兴府自身却要不可避免的吃撑了...

第五百八十一回 自愿售粮

    永嘉四年,二月初四,未时,晴,澶州筑紫郡,那之津港。

    暖阳之下,和风徐徐,周老邱站在一艘千石商船的甲板上,与几个同村小伙彼此搭手,将船上的最后几包粮食,抬到了相邻海船垂下的滑轮拖台上。那是一艘颇新的万石商船,随着航海发展尤其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通,如今万石商船已然成了华兴府海上运输的主打船型。

    “诶,上面的弟兄,好啦,起吧!”整了一下粮包的平衡,周老邱这才冲着上方大船的海员叫道。看着吊绳绷紧,升降机缓缓升空,周老邱长舒了口气,顺手擦了把汗,继而走向通往大船甲板的绳梯。

    “哥几个,稍等片刻,待我上去结清收粮凭据,咱们就撤。”搭上绳梯,周老邱忽而回头笑道,“对了,那之津城可比咱们祝东县城热闹多了,哥几个若是不着急,要不咱们晚点回去,老哥我做东,请哥几个喝两盅如何?”

    “喔喔,老邱哥当选村正还没摆酒请客呢,今个大方啦,这么看得起咱们,咱们哪敢不兜着?”素来只嫌事小的二墩子立马叫道,其余船上民夫也都跟着起哄,却是坐实了这顿小酒。说来去年华兴府设立吕州,老洼村原村正举家南下支边去了,周老邱踏实肯干,为人又豪爽热情,遂被村民们继选成了村正。

    上得高大海船,周老邱顺眼一扫,却见港口内正停有数十艘这等规模的万石商船,其中的十数艘也与脚下这艘一样,或船接或靠岸的正在进行装粮。他不由咋舌,听小道消息说,这些粮食是要运到晋境去交换人口的,光那之津港就有这么多粮船,共要换来多少新移民啊?

    甲板一角,已然擢为从七品县簿的张小山,正与一名看似船老大的人在攀谈。却听那船老大吹得起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往总听人说荆州丰饶,百姓殷实,可上月去了一趟,那穿戴,那街道,那气色,可比咱们澶州差远啦!别说那些流人苦巴巴的盼着上船移民,便是那些值守兵丁,也可劲打听移民呢。还有,我等行船江上之时,常有本地百姓驾着小舟,避开当地官军巡哨,偷偷求着登船跟着走呢。”

    “诶,那是自然,如今历数整个大晋,怕都没有哪里比咱华兴百姓过得舒坦,便是江南水乡也不行。”张小山捧了一小哏,随即打问道,“从去年底开始,咱华兴府就去荆湘两州换移民,听说不算去冬勤王之师从中原带回的一百三十万,如今又有上百万移民进账啦?”

    “呵呵,荆湘两州哪有那么多流人可换?听上面的官儿嘀咕,估计最终能有个六七十万就冠顶了。”船老大摇摇头,复又点头道,“不过,若是算上晋境它处零零总总的换人,听说此番真能再凑出百万移民呢。”

    “诶,老邱,忙完啦,这趟辛苦了。”正此时,张小山瞥见周老邱上了船,他忙停了闲话,招呼周老邱一声,便走向甲板上的称量处。从一名年轻吏员手中取出一张文书,张小山扫了一眼,旋即交给船老大,由之复核画押之后,自己也最终签字盖章。

    “老邱,这是你老洼村的售粮凭证,收好了,凭此去县里的华兴钱庄,便可兑现售粮款,每石稻谷二百钱,其余粮种也都有明码标价。”忙完这些,张小山将文书递给周老邱,不忘叮嘱道,“对了,老邱,这个收据,还有各户今番的售粮明细,兑钱之后莫丢,定要收好,日后还有用。嘿,你那一级荣誉公民,以及百亩封田,没准就应在这里呢。”

    “不会吧!?年关之前府主号召大家今年上半年节粮,并将余粮售给华兴府,如今购粮价格都从去秋的180钱给涨到了200钱,府主对咱们已经够意思啦,还要再给别的好处?”周老邱一愣,不无疑惑道,“报纸上倒也提过,华兴府将对自愿售粮给华兴粮业的百姓,予以功勋点回报,莫非力度很大”

    “具体力度还没明确,反正就是一条,跟着咱府主走没错。”张小山凑近周老邱,低声开解道,“别看主上在报纸上说得轻松,此番特别购粮全凭百姓自愿,可这次粮换移民的规模太大了,主上想是真的缺粮。俺心里核计,这等关键时刻,不帮主上的,主上未必惩办,但力挺主上的,主上定会大力褒奖。左右俺已跟媳妇交代了,咱家粮食除了留下自家吃到夏收,余粮都去卖给华兴粮业。”

    “卧槽,小山你官儿越做越大,心眼儿也越来越多了,呵呵,你只要告诉咱府主真的缺粮,咱不就把能卖的粮食都给卖给华兴府了嘛。回去咱就发动乡亲们,鼓励大家向华兴府卖粮。”周老邱一拍张小山的肩头,大咧咧道,“说吧,接下的粮食是送来这里,还是拉到县城华兴粮业那里?”

    张小山笑道:“这批船差不多满了,你还是去县城华兴粮业那里吧...”

    “诶,快看,巨鲸!是巨鲸诶!”蓦地,一名海员手指东南海面叫道,随即,他拍了把边上一名惊惶四望的验粮吏员,哈哈笑道,“兄弟,别紧张,那不是海怪,而是巨鲸级战舰,去夏才下水的两万石战舰,如今仅仅作为安海各军团的旗舰使用,难得一见呢,却不知是哪位大人物来了筑紫。”

    “好大呀!真牛叉...”众人纷纷眺望,只见海天之间,出现一条高大雄壮的身影,在十数大小舰船的围护下,雄赳赳的驶往了那之津港南部的军用专区。免不了一通兴奋的惊讶唏嘘,待得巨舰入了军港区,被山体遮掩了身形,众人也就重新回到自身活计,毕竟血旗军再是威武,对百姓也是秋毫无犯。

    周老邱收回目光,不无调侃的招呼张小山道:“县簿在上,小的意欲前往港口酒肆喝上一盅,不知您可否赏光?”

    “卧槽,别跟老子玩这一套阴阳怪气,吊咱胃口不是?明知俺现在没空还来请酒,太没诚意了。”张小山翻了个白眼,回敬道,“你等着,改明我就空手去你家里要酒喝,不将你床底藏的那两瓶百果酿整光了,俺就赖着不走...”

    别了依旧公务的张小山,周老邱等人将千石商船泊在海港相邻的一个河码头,便登岸入了那之津港城,其实也即筑紫郡的筑西县城。去夏彻底竣工的它,如今的繁华已经不下大晋的寻常州城。一进北门,今年来过几次的周老邱还好,二墩子等人旋即东张西瞧,眼花缭乱,整一副刘姥姥入大观园,若非周老邱一再提醒他们不可丢了老洼村人的脸,只怕他们就要大呼小叫起来。

    作为澶州最重要的几大中转港之一,更兼有着经由对马岛面向朝鲜半岛这一巨大潜力,那之津城的修建规模不亚乐中城。道路平直,砖楼林立;沿街的商铺张红挂绿,来自华兴各州、大晋各地乃至极西之地的商货琳琅满目;近晚时分,饭馆酒肆人流不绝;间或的,还有各种肤色瞳色发色,不同服装发式的远洋夷人招摇过市,为这里更添一份异域情调,一份生机勃勃。

    不过,路过道边一家华兴粮业下属粮店,也即百姓口中的官办粮店之时,却见有城中百姓在排队购粮,更有伙计在那儿高声吆喝:“大伙儿莫急莫挤,粮食虽然限量供应,官仓里却是不缺,人人都有,且上面下了文,华兴粮业价格就此封顶,绝不再涨,直至夏收回调!提醒一句,左近四坊的百姓带上身份铭牌,就可登记购粮,大宗商户或是外地朋友,那就请准备好证明才行啦。”

    城里已经限量供粮了吗?心头一动,已然学会不少文字的周老邱,驻足细看店铺门口的价格牌,米价每斗二十三钱。近几年华兴府粮产日增,价格渐跌,这个米价是华兴府私有化之初定的米价,其实也是近年来的最高价。看来,粮食的确有些紧张了呀。

    对于吃自家产粮的农民而言,限量购粮并无直接利害。周老邱等人即便积极售粮,家中都还留有半年存粮,故而对粮店情况倒也不甚在意。左右身处海岛,本就不愁干旱,大兴水利之下也无虞水涝,华兴府这两年的产粮真就不曾在旱涝天灾上吃大亏,纵有台风减产也是下半年的事,他们倒不担心夏收会出多大问题。

    然而,溜达拐入一条小巷,众人正欲前往周老邱曾经去过,价廉物美的一家小酒馆之时,再度遇上了一家粮店,而这家私营粮店所标出的价格,就令众人不再淡定了。只因这里的米价高达二十九钱,不需登记限量,而稻谷收购价,则赫然写着每石210钱。

    “老邱哥,咱们,咱们的粮食,好似,好似卖亏了呀。”咽了口唾液,二墩子不无幽怨道,“老邱哥,咱们一直都听您的,可这一次,咱们响应府主号召,或许,或许过于积极了呀!”

    “呃,别管他,先吃酒去。呵呵,这点蝇头小利,谁知商家会不会短斤少两就给蒙回去了呢。再说了,咱们积极售粮给官仓,报纸上说过,还会另有奖励的嘛。”不乏心虚与歉意,周老邱像是劝说他人,也像劝说自己道,“大伙儿应当相信府主,他将我等带到今日光景,绝不会叫我等吃亏的...”

第五百八十二回 酒馆争执

    那之津城,喜鹊酒家,并不宽敞的上下两层厅堂,挤夯夯的各设有十多套矮桌矮凳,楼梯边的柜台一旁,货架上则摆着一盘盘备好的熏鱼、毛豆等等下酒小菜。傍晚时分,这家平民化的小酒馆正是热闹之际,民夫水手,行商市民,各式各样的酒客纷至沓来,不觉间已经坐满了大半厅堂。

    带着二墩子等十余村人,周老邱当先进了酒家,立有伙计热情的上前招呼,将他们引上二层。二层的三座小雅格早被占了,周老邱等人也不在乎,与伙计一起动手,乒乓一阵桌凳调整,便在大堂拼桌坐定,伙计则看人出单,麻利的报出了一系列中低价位的酒菜名录,都是几钱到十几钱不等。

    不过,伙计话到一半,却被周老邱面带不悦的打断道:“不对呀,小二哥,今个的酒水价格,可比咱上次来时要贵了不少。怎么着,当咱们是外地生客?”

    “哎呦呦,这位大哥原是老主顾呀,待会咱给送盘毛豆下酒。不过,您却是冤枉咱喜鹊酒家啦,咱们不论是对生客还是熟客,那都是一视同仁的诚信,绝不敢胡乱抬价,不信您下楼看看柜台那里的明码标价,白纸黑字写着呢。”伙计忙赔笑道,“酒水价格确是涨了三成,没办法,上面为了节粮,上半年对酿酒用粮特征奢侈税,咱们卖酒的也只能涨点价了。”

    “呃,还真叫俺给赶上了,得,那就继续吧。”周老邱嘴角抽了抽,挥挥手道。他家有良田五六十亩,村正每月还有数百钱的津贴,每年有个接近二十贯的纯收入,这桌预计两百钱的酒菜,他自掏腰包用来酬谢这帮支持他工作的小伙子,即便再贵上几十钱,倒也不至于叫他无法接受。

    不一刻,酒菜上来,周老邱等人也就吃喝着聊些家长里短。正自快活,却听不远处的一桌,有个行商装束的胖子或是喝得多了点,大着嗓门,也大着舌头道:“叫我说呀,眼下最来财的就是粮食!居老弟你不妨想想,官府虽然号称百姓自愿售粮,可又是限量供应,又是加征耗粮奢侈税,定是此番移民太狠,粮食不足了,万一夏收之前,粮价涨到大晋那样...”

    “李兄是说,趁着如今粮价还低,咱们也插上一脚,去乡下收些粮食,入夏时再给卖掉?啧啧,这一倒手,两三月时间,没准真能翻上一两翻呢。”同桌另一尖嘴猴腮的行商眼前一亮,旋即又犹豫道,“只是,这样不会惹恼官府吧,万一给咱们扣上一个囤积居奇,扰乱民生的大帽子,来个抄没非法所得,外加天价罚单,甚或直接下狱,咱们可承受不起啊。”

    那胖子滋溜一口酒,继而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切,咱华兴府鼓励工商,凡事依法行事,咱们仅是小本买卖,你情我愿的冲农人收点粮食,没偷没抢,碍着谁啦?嘿,要想发财,素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两名行商聊得起劲,落在二层其他酒客的耳里,不由引起一阵窃语。厅堂东北角的雅格内,一名黑脸汉子腾地站起,口中怒道:“这些黑心商人,就知道发国难财,还敢在大庭广众下造谣生事,得收拾一番...”

    然而,黑脸汉子不及再有动作,一只大手已然将其牢牢按下,出手的是名相貌堂堂,不怒而威的虬须青年,却听他淡然低语道:“坐下,稍安勿躁,咱们听着就是!别个说的也是实情,又没偷没抢,总不能酒后妄语几句,你就将他们给抓起来吧?若是开了这个头,日后谁都可能因言获罪,你司法部门就会凶恶如狼,人人生厌,而百姓也将坐立不安,其负面影响,可不亚这场粮食危机!”

    黑脸汉子显然不敢违逆虬须青年,只得讪讪坐下。雅格内消停了,周老邱那一桌却不安生,一名村人不无幽怨道:“老邱哥,咱们这次的粮食,只怕真的卖亏了呀。”

    “是啊,是啊,早知咱们就多等等看了。老邱哥,咱们可都是听您的话才卖的呀。”二墩子立马附和,不无埋怨。粮价倘若真要高到大晋那样,他们之前积极售粮,就要亏上太多了。

    周老邱颇有点困窘,心中窝火,却因自己可能害得村人亏了收入,也不好回斥,恰听那对行商依旧眉飞色舞的商量着囤粮居奇,借着酒劲,他索性一把站起,手指那两个行商怒斥道:“我说两位,咱们做人得讲良心不是?咱们这些都是蒙了府主的恩惠,才能从大晋逃难来此的吧?如今府主为了搭救更多难民,手头粮食紧张了,困难了,大伙儿帮不上什么也就罢了,但若趁乱囤粮,私下给府主添乱,那他妈的还有人味没?”

    “大伙儿自个摸摸良心,今个能在这里悠哉的喝着小酒,而非晋人那般忍饥受冻,朝不保夕,总得念些府主的好吧?”将一腔邪火发了过去,说来劲的周老邱也不乏训斥村人,“再说了,咱们最多卖点自家粮食给官仓,少挣点,倘若华兴府真要粮价高起,弄得跟大晋一样,进而变乱迭起,你我就有好日子过吗?”

    还别说,干了一段时间的村正,周老邱话糙理不糙,讲得颇有气势,义正词严,顿将酒馆二层的一众客人说得一愣一愣的,不少人下意识跟着点头,便是一些原本眼睛放光起心思的客人,也纷纷避开了周老邱的目光。

    片刻沉寂,那位胖行商却是面上挂不住,一拍桌案站起,倒显高大魁梧,他怒斥周老邱道:“你算哪根葱,老子不过随便说上几句,你就跳出来说三道四?别说老子现在只是想想,就是真的囤粮了,公平买卖,你管得着吗?哼,装得跟圣人似的,有本领去衙门告我呀!”

    “你丫算个什么东西?当着我老邱哥面前,一个劲老子老子的叫唤,再他妈搁这里嚣张,信不信哥几个抽你?”二墩子也不干了,一把跳起,噜袖骂道。他本是个恩怨分明的主,方才给周老邱说得脸红,这会儿倒是逮着机会,急急给周老邱站场了。

    “我说诸位,咱这里喝酒消遣可以,口角两句也属正常,但地方就这么点,可不兴全武行喔。要是几位依旧觉着不过瘾,可以去城中武馆比比箭,顺道舒缓舒缓,巡捕也不会赶来搅局不是?”一见势头不对,伙计立马上前,赔笑劝架道,显然颇有祸水东引的经验。

    比箭赌斗,高雅点说叫射礼,如今已是华兴府民间解决鸡毛蒜皮小纠纷的常见手段。那位胖行商本也不愿跟十数农人干架,听得伙计一说,顿时来了精神,继续嚣张道:“对,咱是文明人,你等若是不服气,咱们射礼之上见真章,敢不敢?”

    呃,周老邱等人立马哑火,颇为犹豫不决。射箭可是一项技术活,他们一帮农人,民兵集训时虽有练过,可决计算不得好射手,而眼前这厮虽然胖,但看身形,看气势,颇似过往当过兵的,且叫嚣得那么凶,没准手底下真就有料,万一己方比箭输了,那就输钱还输人,有理变没理了。

    这一踌躇,周老邱等人的气势顿时被胖行商给压了下去,那张胖脸上愈加得瑟,愈显不屑。可不待胖行商再度放话,一个声音冷然传来:“死胖子,某今个看你不顺,比箭是吧,某替那位老邱兄弟出马,你敢试不敢?”

    声音来自厅堂东北角紧挨雅格的一张桌案,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说话者是个淡然起身的青年酒客,之前谁都不曾注意过此人,可如今他往那一站,并无动作,却隐隐给人一股凛然冷冽的感觉。青年酒客同桌,还有署名同样年轻的酒客,乍看也是十分普通,此刻依旧我行我素,似乎并不在意厅堂内的事情,但偏生就是那份淡定,反而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军中精锐,亦或江湖高手!?胖行商是见过世面的,一眼便看出那群青年酒客是狠角色,气焰顿时矮了一截,仅是碍于面子不知如何服软。这时,那名尖嘴猴腮的行商掏出一张百钱华币丢在桌上,继而上前一步,拖起胖行商就急急外走,不忘瞥了眼那间雅格,口中则赔笑道:“诸位让让,我这位朋友喝多了,爱说胡话,诸位别介意,呵呵,我这就带他回去醒酒...”

    随着两名行商败阵离去,酒馆二层再度恢复和谐,更多人为之叫好,周老邱则免不了上前给那青年酒客敬酒不提。东北角的雅格之内,却是气氛沉郁,席间另一名面相憨厚的汉子兀自忿忿道:“那个叫老邱的村正说得不错,有些人就是没良心,见利忘义。哼,若非顾全大局,这一类人就该收拾他们一顿,再将之丢回大晋去。”

    “呵呵,介成莫要气了,世人熙熙,皆为利来,商人更为逐利,有此心思实属寻常。若是见到一个就丢回大晋,只怕咱们此番流民两百多万,就得白忙活了。”一名中年文士轻轻一笑,转向那名虬须青年道,“主公此来澶州,怕也不乏为了粮食一事吧。”

    “一为督促移民临时安置,其二,确为督查澶州粮储现状。”低叹一声,那名虬须青年道,“人民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这么快大家就都看出了我华兴府的粮食危机,已有贪财之辈跃跃欲试,自发囤积居奇,我等还须全力应对。不过还好,终归还有老邱这样的百姓,民心可用...”

第五百八十三回 布置应对

    那之津港,喜鹊酒家,二层雅格,躲在其内窥听其他酒客聊天的虬须青年,正是略经乔装的纪泽。下午在海港出现的巨鲸级巨舰,也正是他从瀛州北上而来所乘。愈加喜欢去民间听墙根的他,甫一抵达港口,直接推了所谓的欢迎晚宴,而是带着如今澶州的军政法三巨头,也即刺史郭谦、都督孙鹏与州判宋毅,微服溜达到了城中的这家平民酒馆。

    皱着眉头,孙鹏顺着之前的粮食话题,略带踌躇的建议道:“按说属下一个地方都督,不该多嘴民政大事,只是,为了一口气吞下两百多万移民,主公却将我华兴府平白推上风雨飘摇之境,未免操之过急。属下以为,还当适可而止,我华兴府能有今日光景不易,且已稳压大晋各方一头,何必急功近利,徒增凶险,甚或为人算计呢?”

    纪泽并未责怪孙鹏的语气,而是沉声道:“为人算计?没错,此番我勤王之师纵横中原,无人敢惹,却也刺激了大晋诸公。据暗影零星情报汇总,大晋各方此番确是暗中联手,以粮食回补为条件,放纵我方移民,实则将流人包袱一举甩给华兴府,进而拖垮我等,甚至变乱重损,他们反可利用平白多出的大量粮食,稳定局势,强大自身,一增一减,从而扳回对我华兴府在军事经济上的一应劣势。”

    见纪泽回答得这么干脆,孙鹏愕然道:“主公既已察觉对方狼子野心,为何还要持续交易?支付晋廷的粮食也就罢了,荆湘一代,我等纵是毁诺,随便给个理由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

    “毁约确非大事,协议那玩意本就是用来撕毁的。不过,晋境人口锐减,丁壮劳力愈加紧张,此番移民怕是大晋各方最后一次容忍人口外流,某委实难以割舍呀。”纪泽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道,“再说了,那些流人若不将之收纳,不是自行冻饿而死,便是作乱害死他人,那等惨剧,某委实于心不忍啊。”

    眼见孙鹏三人面露感佩,眼神中却都写着不以为然,纪某人只得收起仁义嘴脸,撇嘴笑道:“其实,华兴府粮储虽然窘迫,却未必所想那般危险,什么风雨飘摇,更是大晋诸公在痴人做梦!”

    “不危险吗?此番预估总计两百三十万的移民,扣除分期支付部分,需要换粮近一千三百万石,几乎耗光了华兴府近年积攒的所有粮储。”郭谦并不作罢,扳着手指道,“据属下所知,包括澶州在内,各地仅余撑至夏收的存粮,两百多万新迁流人,用粮尚还无从着落呢!”

    纪泽摆摆手,目光炯炯道:“无妨,我华兴府还有最后一笔粮储,那便是民间农人粮储。瀛、澶二州,以及一应田地私有化的郡县,两百多万的广大农人,都有忍饥挨饿的流人经历,初步调查,九成家庭存粮皆可维系至少一年,其上半年食用所需之余,足够支撑两百多万新迁移民至夏收。”

    宋毅却道:“事情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单凭移民数目之巧,足见大晋诸公对我方粮储把握得颇为准确,想来他们在我华兴府内部已然布有不少暗子。必须对之大力审查,否则,这等关键时刻,他们未必不会暗中生事,顺口造谣,再顺手囤粮居奇,炒高粮价的招数很多,难免阻碍我方正常购粮。”

    “何止炒高粮价?更有甚者,袭毁官仓,催化紧张,直至局部断粮,进而挑起民乱,不可不防啊!”孙鹏目露寒光,冷声建议道,“依属下看,有关我华兴粮储的综合数据,想要长期隐瞒确是很难,监察厅纵然内部肃清,但想藉此揪出相关细作,只怕难有成效。为防他们作乱,就该对一应涉粮产业,包括一应私营粮店,暂时实行全面军管,杜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好,诸位有此认识,实令我放心不少!”纪泽欣然点头,沉声道,“这是一场粮食战争,必须高度重视。监察厅已然开展专项调查,澶州司法部门当密切配合。至于各地官仓,明日起,介成便可派遣澶州地方军团的半数战兵,分赴各郡,接手辅兵守护工作。夏收之前,澶州的驻军与司法两方,必须高度戒备,决不可出现任何意外!”

    “至于军管,对经济冲击太大,非不得已暂先不必。有华兴粮业保障既有非农百姓的基本供粮,大势在我,些许魑魅魍魉翻不起大浪。”转向郭谦,纪泽道,“而今的关键,在于这些民间存粮的争夺,只要我等能够购进其中大部,便可掌控大局。澶州一地,还要倚仗元举费心。”

    “唉,我等须得抑制粮价,自然不好抬价购粮,但若没有政策倾斜,只怕购粮难矣!听方才谈论,老邱等人显是刚刚卖了自家存粮,按如今市面私营粮价,他们已然亏了。”手指雅格之外,郭谦不无恳求道,“主公,民心可用,但也必须加以褒扬,否则积极与否一视同仁,甚至令积极者利益受损,必将伤了民心,绝非长久之道呀。”

    “元举这是想要问某,卖粮回馈功勋点一事可有定论?呵,能够憋到现在,依旧绕着弯子,啧啧,你等文人就是麻烦。”纪泽调侃一句,继而正色道,“此番某出行巡查移民与粮食事宜,出发之前,已与孟孙等核心高层达成共识,这等紧要时刻,非是贪图小利售粮给黑心商人,而是售给华兴府的忠诚百姓,理当重赏,似老邱这等不知赏格便积极售粮者,更当赏上加赏。对了,那位老邱还是个村正,可以多给加点担子嘛!”

    心中默记下了老邱村正这个撞了好运的名字,继而,郭谦下意识左右一望,虽知周边都有亲卫围护,这里不可能隔墙有耳,依旧压低声音问道:“不知主公现在可否透露,究竟是如何一个重赏之法?”

    “某拟定在本月初十,于瀛、澶等地,同步宣布,三月底之前,农人但将家中维系至夏收之外的余粮,悉数卖给华兴粮业,便可得功勋点...若在二月初十之前,不知重赏便积极售粮者,则额外加赏...部分售粮之人则视比例给与功勋点。”纪泽同样压低声音,一边说着,一边不无猥琐的蘸着茶水,在桌案上陆续写下“十五”与“十五”两组相同的数字。

    “唏!”几人看到纪泽所写,皆倒抽冷气,实是此番功勋点的奖励甚高。在华兴府等相关规定中,功勋点可以通过立功、支边垦荒、见义勇为、超生孩子、参军等等方式赚取,但并不易得,即便参军也就四十点罢了;而五十点功勋便可从平民直升至公民,百点功勋则可从公民升至一级荣誉公民,获得封田百亩。换而言之,奖励十五点功勋点,某些时刻就相当于奖励十五亩田地,赏格不可谓不厚。

    “有这等奖励,对寻常农人而言虽非真金白银,长远利益却是胜过高价卖粮,但凡敦实百姓,尤其那些平民,想来都会愿意向官仓售粮了。”郭谦松了口气,不无惊讶道,“只是如此厚赏,算来我华兴府的实际投入,只怕还要高过直接高买低卖粮食吧。”

    看出几人的震惊,纪泽笑眯眯道:“瀛、澶等地私有化已然不下两年,但公民比例尚还不足五成,当予以提高,而非公民者以农人比例为最,如今我华兴府又不缺土地,此番恰可通过功勋点奖励,给与农人好处。当然,好处要给与心向我华兴之人。”

    雅格内气氛随之轻松,但孙鹏不愧是惯于对弈作战的将军,俄而狐疑道:“不对呀,夏收之前我等皆需购粮,功勋点奖励为何限定在三月底之前,其后呢?”

    “哼,既然这是一场粮食之战,心向我华兴者当给与好处,三心二意者,乃至别有恶意者,自然需要倒霉,三月底之后便是我等反击之际,届时仍然持粮观望之人,哪能再给好处?”纪泽目露寒光,冷冷道,“我华兴府扩张过快,皆为移民,良莠不齐,人心难测,不乏有人鲜廉寡耻,畏威而不怀德,正该借此机会加以惩戒,以正民风,甚或清除内患!”

    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这是将计就计,又要洼坑埋人了。几人皆眼睛放亮,孙鹏压低声音,凑前贼笑道:“主公,能否透露一二,叫咱也乐呵乐呵?”

    “嘿嘿,说不得,方才内容也须严格保密。你等只管加强防卫,多做正面宣传,稳定人心,却无需干扰市场既有经营秩序,叫那些不轨之辈得以跳个欢实。”无视孙鹏三人的心痒难耐,纪泽转移话题道,“说说安置流民吧,此前已有百多万流民被安排去南洋各地紧急垦荒种粮,余者预定在瀛、澶二州各安置五十万,暂设建设兵团,以工代赈,你等可有接收准备,以及待建工程项目?”

    不待信心满满的郭谦拍胸脯,孙鹏却是抢先建议道:“主公,澶州东北尚有大片荒蛮之地,足以新设一州,不如属下就此安置流民之需,出兵给夺了?”

    “切,手痒了不是?可惜那里太穷,非但抢不到粮食,还要多喂养那些野人,至少今年没粮食去夺。”纪泽摇摇头,不无同情道,“上半年我华兴府确要出征扩土,安置流民,但目标却是马来半岛的狼牙修,轮不到澶、瀛二州军兵出马。介成你还是给某好好看家吧。没办法,那里既是软柿子,又略有粮食储备,且随着丝路开通,发展好似在提速,更有一些暂不便说的原因...”

第五百八十四回 忧喜翻转

    永嘉四年,二月初十,巳时,晴,澶州筑紫郡,平堡乡老洼村。

    春光明媚,正是农人下田时。安逸祥和的庄内,整齐成排的农家院落间,一座红砖绿瓦的崭新民房里,蓦地传出一个踹门的砰然声响,伴以一声河东狮吼:“周老邱,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赖床呢?这两天你是得了懒病不成?村务不去了,娃儿不管了,田也不打理了,这是不想跟老娘好生过日子了吗?”

    “起,起,这就起!声音小点,别叫人笑话,俺大小也是个村正呢。呵,这两天不知咋的,夜间总睡不好,早上难免多睡会儿,呵呵,呵呵。”周老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边穿戴边给媳妇赔笑,还不忘隔窗向院外眺了一眼,贼兮兮的问道,“孩他娘,二墩子他妈现在没在巷口堵着吧?”

    话说周老邱那日从那之津港返回,私营粮店购粮价高过官价的消息也被带回村里,村人对于向官仓售粮就消极了不少,周老邱讲良心说恩义,好说歹说做工作,总算叫不少村人卖出了部分粮食,又组织了一批粮食送到了县城官仓,倒是因为老洼村的官粮数额名列前茅,颇受了上级的一番表扬。

    这一表扬,周老邱便被突击树立为县里的标兵人物,开会表彰,五点功勋奖励,更有下一期澶州官员培训的预定名额,那可是流官转正官的节奏。诸多好处纷至沓来,浑不知自己遇上了贵人的周老邱,只当工作积极撞了好运,兴奋之余也没藏着掖着,将这件大喜事在村里吹嘘了一番,结果,同喜的不多,却是传出了他周村正出卖村人利益换取自身加官进爵的风言风语。

    更悲催的是,到了大前天,有个私营粮贩来到村里,竟然开出了每石二百五十钱的稻谷收购价,还说粮价看涨,由是,好事变坏事,周老邱臭了。别说劝村人再向官仓售粮,便是已经被他发动售粮的相好村人,也开始对他颇多微词,而那位二墩子的寡母杨王氏,这两日更是不管有人没人在场,见他一次就要奚落他一次,直叫他都不敢出门。

    “切,就知道你犯的是心病!瞧你那副窝囊样,还堂堂一村之正呢,连个老娘们都收拾不了!你组织大伙给官仓售粮,是接了乡上来的指示,自个又没偷没抢,没捞一点油水,还自掏腰包请村人喝酒,凭啥抬不起头?大伙儿卖亏了,要怪就怪上面,你怕个啥?不行,俺这就出去说理去...”周家媳妇越说越气,返身出了东厢房,气汹汹就欲杀出院门。

    “别,她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小子不容易,是村里的困难户,难免小气刻薄了些,乡里乡亲的,你何必跟她计较,没得叫人说咱这个村正没肚量!”周老邱连忙劝阻,眼见气头上的媳妇依旧我行我素,他眼珠一转,旋即叫道,“得了,那老娘们嘴巴那么厉害,昨天你不是去领教过嘛,是她对手吗?”

    “呃,说的也是,俺去跟一个泼妇理论,没得给你丢脸。要不,还是先把饭给你整上,这事儿再思量思量吧。”伴着周老邱后半句的提醒,周家媳妇越走越慢,直至最后停下,跺了跺脚,不无讪讪道。

    没办法,谁叫她道行不足呢。本也是个泼辣性子,骂街的一把好手,她昨天听别人说周老邱被杨王氏骂了个灰头土脸,不忿之下就去找场子,孰料不到十句话,便被杨王氏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抢白给挤兑得哑口无言,直至掩面而走,偏生人家杨王氏还不带一个脏字。

    一阵无言,直到周老邱就着媳妇的唉声叹气,在堂屋没滋没味的吃起米粥,只听巷子里忽有嘈杂声渐近渐响,随即院门吱呀一声,本在门外玩泥巴的三小子急冲冲闯了进来,口中大叫道:“爹,娘,外面来了好多人,都往咱家来啦。”

    卧槽,来者不善!?直娘贼,购粮市价难道涨到三百钱了?周老邱和媳妇齐齐一个激灵,立马从板凳上弹起,眼中皆是忧惧,表情却是各异。周老邱拍拍脸,挤出和煦笑容,他媳妇则噜起袖子,清清嗓子,手中那把本在纳鞋底的锥子,更是赚得很紧。

    将三小子拽到身后,二人脚步沉重的齐齐迎向院门。然而,随着一众村人出现的,并非想象中的指戳责骂甚或拉扯推搡,而是一张张或带愧疚,或带感激的笑脸,好不真挚!

    尤令周老邱夫妇心中发毛的是杨王氏那张笑开了菊花的老脸,以及没口子的道谢话儿:“老邱,大兄弟,这次可太感谢你啦!咱一个妇道人家,不知好赖的,您可得大人大量。还有周家大妹子,昨天俺说话不好听,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咳咳,等等,咳咳咳,有话慢慢说,大伙儿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俺还不知咋回事呢。”按下惊疑不定,周老邱摆出村正该有的淡定,搓着手问道。

    “老邱哥,今个的新报纸你还没看吧,往官仓卖粮的果真要奖励大笔功勋点,咱们跟你提前卖的,还都额外翻倍多得了一笔。二墩子家这下就够直接升成公民了,里里外外至少省了有十贯,杨王氏向你感激加道歉是必须的。”村代表田冲递来一份尤带墨香的报纸,乐呵呵解释道,“亏着你忙乎催促,咱家也跟着提前卖了所有余粮,多得了一笔功勋点,恰好够了一级荣誉公民,咱也得好好谢你啊!”

    叫张小山那厮说中了!?周老邱心有所悟,忙接过报纸。这是一份,华兴府如今尚未放开报纸官办,但已出现了更有时效更贴近百姓的地方报,而今日的头版头条,刊登的正是纪泽所下的双“十五”功勋点奖励政策,以及一些具体的实施细则。

    按照这份实施细则,原本还有两年多才能正常转为公民的杨王氏一家,却因多了近三十点功勋,可用十点对应一年的办法,直接缩短剩余时间,从而提前转为公民。其直接好处就是,原本对应保障田的那笔分期欠款,近半的未缴部分可以就此免除,足有六七贯,再有,他家仅有二墩子刚刚成年,另两个还在学堂的儿子,学费也免了。不算更多别的好处,单这两项就省了近十贯,难怪杨王氏今个会态度大变。

    再看来到门口的村人,都是跟着他周老邱提前向官仓卖出全部或部分余粮的积极户,或多或少都多赚了一笔功勋点,难怪如此开心。周老邱算是完全明白过来,欣慰方起,却被媳妇儿狠狠捅了一把,其急声催促也在耳边响起:“孩他爹,发啥愣,看完了没?咱家余粮都卖了,是不是也能升为一级荣誉公民,多得百亩封田啊?”

    “哈哈,咱家这三年攒的功勋点可比田冲家还多上十几点,当然能升一级。”周老邱心中更喜,习惯性上纲上线歌颂口号,“哈哈,咱们家真的应该感谢府主恩义呀,还有大伙儿,也别谢咱老邱,要谢就该先谢府主啊!”

    “是啊是啊,下次府主要是再发话做什么,俺二墩子反正是第一个响应。”整一副臭屁模样,二墩子不无扬眉吐气道,“哎呀,老邱哥你不知道,这两天咱可叫俺娘给唠叨惨了,今晚总算能够睡个好觉了。还有那个顾二嘴,不响应号召卖粮,落后分子一个,前天竟还数落教育俺一顿,看俺回头不给他顶回去。”

    想起杨王氏与顾二嘴的言辞犀利,周老邱一阵后怕,这才想起众人还堵在院门口,忙招呼道,“大伙儿都进来,咱们到屋里边吃茶边说。虽然不少人家卖粮晚了,奖励没那么多了,但还该抓住机会响应号召嘛...”

    随着这群人欢欢喜喜进院,颇显空寂的这条小巷,很快又有十多人悄然出现在巷口。看着周老邱家的方向,他们多是面色难看,不乏羡慕嫉妒悔的神情。须知这样的神情,昨天还是出现在周老邱家那群人的脸上,而欢欢喜喜的本是他们这些不曾向官仓售卖余粮的人。

    “呸!”一片冷场中,高颧细眼薄嘴皮的顾二嘴现出身形,在巷口猛地啐了一口,阴阳怪气道,“得瑟个啥?昨天俺刚听说,邻村收粮的小贩已经开出了每石稻谷二百八的价!哼,这个春荒才开始呢,等到四月,定能涨到一贯,嘿,届时看他们还怎么欢喜?”

    “叫俺说,官府越是给好处,越说明粮食紧张,没准夏收前粮价真能涨到大晋那样呢。”像是酌情分析,更像是劝慰自己,一名眼含懊丧的村人附和顾二嘴道,“还好大前天听了二嘴的话,没将余粮都卖给那个粮贩,哼,俺这次就跟二嘴一道耗到四月底了...”

    那村人的狠话还没说完,却听顾二嘴叫道:“诶,郑家兄弟,韩二叔,你等干嘛去?”

    “卧槽,干你鸟事!要不是你一直唧唧歪歪,老子听信谗言,早就把余粮卖给官仓了,哪会亏了那么多功勋点?直娘贼,原本白得的十五点功勋没了,俺要折腾多久,何时才能给咱郑家挣来百亩封田啊!”郑姓汉子头也不回的走向周老邱家,口中则怒冲冲道,“你丫继续留着那点余粮,等着发霉吧!”

    倒是同样走向周老邱家的韩老汉好脾气,他笑呵呵回道:“咱家离着升阶公民也就十个点了,这就给卖粮凑上。可不像你不着急,全得三十点都还差得远呢...”

第五百八十五回 虚惊一场

    永嘉四年,二月初十,新一期的华兴时报,乃至澶州时报、瀛州时报等更具时效性的地方报纸,同期刊发了一则惊爆消息,也即为了解决上半年天量移民引发的粮食危机,华兴府紧急发布一项特别政策,鼓励农民向官仓售粮,响应者可得最多十五个功勋点的政府回馈,而在这条特别政策公布之前便积极售粮者,更可得到特别加赏的十五点功勋,以褒扬其不顾自身利益而支持华兴府的优良品德。

    随着消息的同期发布,澶、瀛等地的处处乡村都如老洼村一般,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家长里短的忧喜翻转,而各郡县的官仓,则随之迎来了又一拨售粮热潮。半月之内,澶、瀛等私有化地区农人的预估余粮,前前后后已有六成多落入了华兴粮业的官仓。

    然而,与此同时,通过各式各样流言蜚语的解读,这则政策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华兴府缺粮问题的严重,恰似市场忧虑情绪的合理反应,自由市场对农人余粮的争夺随之愈加激烈。反应在价格上,则是到了二月底,逐步抬高的购粮价格突兀一个飙升,每石稻谷骤然突破了五百钱的大关,并以夸父追日之势继续上扬!就此,官仓收购点再度门可罗雀。

    颇具坑瘪气息的是,二月底这个时点,正是华兴府与大晋各方粮换流人的交割完毕时间,一切都已没得反悔。来来回回三个月,华兴府的海船们总计过千班次的往返大晋,终是用了一千三百万石的粮食,顺利换来了大约两百三十万的晋人流民。

    几乎也在同时,本还寻找各种理由,对华兴府大笔求购粮食推三阻四的大晋江南、半岛三国甚至林邑等国家亦或势力,却是不约而同的以各种理由杜绝粮食出口,便是偶有少量走私粮食,价格也贵得远过一贯这个战乱标志价。这些消息以不亚于飞奴传递的速度传入澶、瀛等地,恰又再次成为了华兴粮价提升的助推剂。

    “华兴府拥有足够粮储,华兴粮业持续售粮便是明证!”三月初一,好似被骤然高起的粮价触动了,亦或说是惊惶了,各份报纸纷纷发言,“府主在某某会议上正式表态,足以保证城镇居民们的用粮,官营粮价平稳过渡到夏收绝无问题,还请百姓们莫要跟风留言,无谓恐慌,增加市场压力,推升粮价,从而恶性循环...”

    不光是报纸,还有各地官府,还有各类厂矿企业,乃至各类行业协会等等组织,都像是被高起的粮价刺激到了,纷纷跳出来支持纪某人的粮储充足言论,甚或主动捐献出千儿八百石粮食,亦或发动军力人力加大海洋捕捞力度,以填补粮需,表达了强烈的维稳意愿。

    怎奈越是如此,流言蜚语反而愈加疯狂,更多的城镇居民也在限量购买低价粮之余,前往私营粮店购买些黑心高价粮予以储备,伴以粮价的继续上涨。

    至于那些近年逐步兴起的私营粮店,诚信店主或是心惊胆战的暂时歇业,或是部分承接华兴粮业限价限量的零售业务,聊以维持;而更多的自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愣将粮价从大米每斗六十钱继续推高推高再推高。对此,华兴官方不知出于维护刚刚建起的自由市场秩序,还是出于底气十足,仅是老生常谈般的不断发出呼吁,并未采用任何强制手段予以干预。

    好在,不论私营粮食市场是如何的怒涛狂澜,华兴粮业设在各地的零售粮店,尽管严格限量,却始终保持每斗二十三钱的米价持续供应,令得百姓们再是忧虑,再是心慌,却也到不了真正断粮的绝望一刻。而在百姓们依旧关注于粮食危机的时候,从大晋抽身的华兴府,却已开始了新一轮的军事调动...

    吕州,米西郡,位于米沙诸岛西半部,与东半部的米东郡,皆属华兴府最早为世家大族专设的移民拓荒特区,去年方才合县升格为郡。相比华兴府他处,这里单户拥田拥奴的数量限制被大幅放宽,以至聚居此处的百姓,多是以大小家族为基本单位迁移而来,并组织生产生活,进而形成准部族模式的社会结构,也令这里的基层乡权不可避免的落在大小家族手中,华兴府仅能掌控到县一级政权。

    对于民众结构迥异的特区,华兴府最初仅是看做一块异类安置地,用于缓冲自身制度与世家大族间的矛盾,诸事繁多之下,一直不曾多花精力,对其可称垂拱而治,亦或说是放任自流,除了设立基本的军政法系统,定期征收赋税,维护总体稳定,并不过多参与民间基层,自然,对之几无中枢投入,也从不组织移民迁入,双方倒是更像封建大领主与一个个附属小领主间的单纯关系。

    必须承认这一时代士家大族之强大,面对华兴府提供的一片片野地,他们几乎是凭借着自身的财力物力与人力,我来我建我享受。几年下来,以晋境汉人为主,辅以韩人、倭人等少数大族,迁至两郡扎根的大族族人及其附属部众已有四十万,加之当地被掌控的土人,两郡总人口不下六十万,足有华兴总人口的一成。

    三月十五,米西郡城,王氏大宅,一片绿树成荫之间,徐徐晚风拂过中原风格的傍池凉亭,带起阵阵茶香,飘荡在姹紫嫣红的整个庭院,令这里不似拓荒不久的南洋海岛,反像江南水乡的富家林园。

    凉亭之中,八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悠然品茗,首席正坐的中年文士则在侃侃而谈,举止清雅。他名为王枫,也即此间家主,据称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偏生操着徐州口音,左右琅琊王氏最早好似也出自太原,故而一直也无人较真其来历。

    不过,看似悠然的表面之下,众人却不时的瞟眼月亮门,不乏紧张忧惧等复杂神情,隐有坐立不安之感。要说他们可都是米沙两郡的大族家主,其族在这新兴的特区皆堪称郡望,而让他们不能淡定的事情,恰跟华兴府如今的粮食局势有关。谁叫他们都在囤积居奇和炒作粮价方面做贼心虚,偏生近来血旗军又在频频调动南下呢?

    这时,一名发色灰白的老管家小跑着来到亭外,面带忧郁的躬身禀道:“家主,适才有管事回报,孙家和赵家在郡中的主事之人,皆以托词将您的请柬给推了。”

    “哼,真是狗眼看人低,两个庶族管事,若在大晋,根本都不配与我等同坐,竟敢直接推了我等之请!”王枫面色难看,不无忿忿道:“不就是攀上了府主那根高枝嘛,真当他们已然成为士族人家,可以摆谱了?”

    “其实,咱们又何必担心?我等仅是正常做着粮食买卖,感觉粮价要涨,便捂着些,多赚点,最多叫人吹吹风而已,市面上估测缺粮涨价的风声多着呢,又没触犯哪一项华兴律条,他纪某人既要依法治府,凭啥理由对咱们动手?”亭中忽有一人恼怒道,但话音不乏色厉内荏。

    说话之人却是前对马国主宗道南,昔年举城投降血旗军之后,他遣了一帮忠心部众南下米沙群岛聚居拓荒,自身则一度在华兴府为官年余,后觉根本没有机会重新复国,兼而不习惯上头有人,索性也就辞官,带着一个贵爵身份,也来了此地干起了宗氏家主,并成了一应韩倭大族中的头面人物。

    叹了口气,又一陈姓家主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宗家主莫要忘了,那位府主是什么出身,又是如何发家!别看他动辄吵吵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可若真被逼急了,安知他会不会不顾面皮直接掀桌子,索性丧心病狂的发兵,夺了咱们所囤的那些粮食?届时,只怕咱们这几年在华兴府的辛苦经营,就要白白归他纪某人了。”

    说来特区设立至今已有三年多,面对拓荒与镇压土人的压力,一应大族与华兴府之前还算蜜月期。华兴府虽不愿在特区投入,却也没有故意打压特区大族,令手握大笔人财资源的他们,得以借着华兴府这一平台,在农业生产乃至工商经营方面均有长足发展,甚至,华兴府逐渐放开的私营粮食市场,已被产粮大户的他们占据了过半江山,也才给了他们兴风作浪的机会。

    凉亭之上,正当一众家主忐忑不安的猜测之时,王枫的长子急冲冲跑来,无心顾忌其父的脸色,他一脸欢喜道:“最新消息,血旗军即将出兵狼牙修。呵呵,原来他们的目标是马来半岛,不是咱们这里,虚惊一场呢。”

    顾不得训斥长子没规矩,王枫急声道:“消息可确定?”

    “错不了,这消息来自米沙时报编辑组,启用飞奴刚刚送来。明日的各地时报,都将刊登此条消息。”王枫的长子笃定道。

    “嘘...”不约而同的,亭中众人皆长舒了口气,彼此相望,一时无言,不无苦笑,原本好好的日子,这是何苦来哉?

    哑然之际,年方三十的顾氏家主顾全蓦然道:“诸位,这场虚惊未免不是一个警醒。在下不才,却想问问诸位,我等是该适时大赚一笔,见好就收,还是非要闹到局势不可收拾,鱼死网破?怕只怕届时网还没破,鱼儿就先被人吞吃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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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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