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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九十一回 搬空上党

    上党潞城,郡守官衙,闻得亲兵所报,梅倩纪庄等将人人面色铁青。他们一路凯歌杀入上党,那是自感披着解放者的光环,可到了那帮枉顾民族大义的本土遗族口中,合着他们反而成了连匈奴人都不如的匪军,这叫他们情何以堪,又寻谁说理去?

    心理憋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些人代表了乡权,他们的反对或将直接影响血旗军搬空上党的图谋。虽说上党一度战火连天,但毕竟已被匈奴统治了五年之久,作为战略要地的驻防之须,匈奴没少将从中原掳掠的百姓强迁至此屯田屯军,如今的上党百姓接近二十万,数量甚至超过了西晋之时。这可是一块大大的肥肉,怎能任由一干本土士人宗族前来螳臂当车?

    “混账!这群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腌臜货色,给匈奴人当狗当上瘾了,莫非以为我华国也对什么士人万事豁免,还是以为我血旗军的刀剑不厉?”骑一军团右偏将朗昆下午追击潞城逃敌,却叫敌骑利用地形熟悉,分兵逃了过半,正自憋火,当即拍案而起,怒声谏道,“督帅,看来想要搬空上党,不见血不行,卑下这就将门口之人悉数拿下,再按图索骥,统统将家给抄了,看谁还敢再牙崩个不字?”

    有朗昆领头,众将遂跟着喊打喊杀,皆言辞激烈。倒是纪庄,还算客观的叹道:“这些世家宗族,首要者可非国家民族,而是家族兴衰长久。他们盘根错节,既有子弟出仕于匈汉,又有子弟出仕于晋廷,更有私兵坞堡作为底牌,还可为入主者提供治理便利,故而过往纵有匈汉晋军在上党拉锯,他们最多破财丧丁,却能不失其家其族。反是随着我等迁离,失去祖荫土地,宗族更易消亡。”

    众人闻言哑然,倒是熄了三分怒火。谁都有着宗族情节,尤其本就像是纪庄这等出身大族之人,易位处之,只怕自身也会故土难离吧。正所谓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别个为了保持宗族的延续,似乎也确有苦衷。

    “常闻圣人有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片刻之后,骑一军团左偏将谢垣却是出言反驳道,“两面讨好,夹缝求存,保全家族,这本也无错。但如今可是华夷之争,而非汉家内斗,他们为了自身家族的长久兴盛,且不算出仕投敌甚或残害他人的华奸之举,至少他们纳税出丁,就是资敌,就是相助匈奴征伐,就是迫害其他同胞,我等决计不可姑且!”

    “谢将军说得好!”梅倩轻拍手掌,赞许的看了谢垣一眼,不望瞪了眼说错话的纪庄,继而冷声道,“乱世之下,人人皆有苦衷,我等无须面面俱到,华夷大妨更不可轻慢。那些上党大族此前无奈从贼还则罢了,现在有机会重回汉家治下,他们仍为一己之私,情愿留下资敌,哼,这样的苦衷我等若是姑且,那些因为不愿屈从而死于匈奴铁蹄下的百姓,尤其那些对战匈奴而牺牲的汉家将士,又该情何以堪?”

    “梅帅说得对,拒迁便是资敌,便是残害汉家同胞,决不可纵容!”差点犯了路线错误的纪庄忙挂上一脸愤然,旋即,他又阴笑道,“不过,我血旗军毕竟是王者之师,倒也不好像匈奴人一般凭借武力强迁百姓,志愿移民才好,也省得日后安置在河北生乱。然则,对待那些华奸及其亲族,当为从民奴民者,我等却是无须客气,不是吗?”

    “好,孔方将军言之有理,我等代表华国,代表大王,行事确该光明正大,有规可循,秉持正义,顺应民心。来人,驱散门外那些乡老贤达,就说本帅军务繁忙,无暇接见他们,但迁移一事不会强迫,我华国对移民素来遵循自愿原则。”面显正色却嘴挂讥嘲,梅倩续道,“现在,我等便先议一议,今晚如何发动群众,公审批斗,惩办华奸...”

    当晚,潞城灯火通明,喧嚣不断。根据百姓举报与暗影材料,城中的匈人权贵,以及那些投靠匈人鱼肉百姓之辈,一一被血旗军锁拿,经百姓公审批斗,或斩杀或贬奴,其近亲则被连坐贬奴,族中远亲则贬为从民,悉数流放海外,同时,家产超没,奴仆开释。用脚趾头想想,那些能在匈奴治下经年不倒的本土家族,没多少能够与华奸撇清干系,其下场不严可知。

    除暴也须安良,通过批斗恶徒与忆苦思甜,申明完毕民族大义的血旗军,旋即向底层百姓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无它,户田百亩,免税免征一年,乃至十税一的常年法定上缴,这些在匈奴治下想都不敢想的政策法规,已然足以吸引绝大多数难得温饱的底层百姓。如果再告诉他们,接下几年上党将作为华国与匈奴的拉锯战场,家贫如洗的他们何来留恋?

    纵有部分不愿搬迁的本土家族,此前在匈奴治下却也艰难求存,无甚劣绩,血旗军秉持自愿原则,不会强行搬迁,更不会栽赃陷害,但是,他们的钱粮兵甲、奴仆私兵却不能用以资敌,留点口粮,其余能搬能迁的绝不客气,打张白条,有本领他日迁去华国治下兑现。

    当然,仍有不愿迁移的,那好,每个家族都有嫡庶之分,有远支近支之别,过得不错的与不愿搬迁的往往仅是那些嫡系主支。既然是自愿搬迁,血旗军按照华国规矩,绝不允许家主干涉庶支远支的去留自由。如此公平正义,有礼有节,但还牙崩个不字,亦或居中阻挠,那就是鱼肉百姓,是对抗王师,血旗军的屠刀可真就要落下了...

    潞城一夜,血旗军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兼而扶危济困,顺应民心,遂以匡扶正义的名义,以无可挑剔的作法,以无可质疑的正面形象,终于博取了潞城百姓九成五的志愿移民,到了天明,潞城已然多了两支暂编建设军团。而再接再厉的血旗军,则乘骑继续出动,分兵攻略上党其余各县,呃,该说是攻掠。

    必须感谢刘畅为了围攻壶关时的兵威浩荡,此前从上党各县抽调走了大量主力,壶关大败后又下令匈奴军撤保三陉,既无战心又兵力空虚的上党各县,守军不是匈人闻风而逃,就是汉人献城乞降,从而令血旗军不到三日即占据了上党全境。至于匈人溃败前的烧杀抢掠,则因血旗骑军在第一时间的四方游弋而方兴便艾。

    随血旗军一道推至上党各县各乡各村的,自是其在潞城的一应迁民套路,大义所向,无往不利。一时间,上党的水陆两路,车马舟筏,络绎不绝,百姓扶老携幼,大包小包,怎一个滚滚东去喜奔前程,直将龟缩三陉亦或逃潜山林的匈人们看得目眦欲裂。

    难辞其咎的刘征东委实看不下去,数度遣军杀出孟门关,意欲阻扰添乱,怎奈皆被守株待兔的血旗骑军一通海扁,终因势不如人而怏怏作罢。而当五月初大批匈奴后援杀来之时,故地重游的刘畅,所见者业已是上党盆地的一片空山幽谷,此乃后话不提...

    三月二十八,就当匈奴人所据的上党被血旗军撒欢搬迁的时候,东南数百里外,被石勒的羯胡势力所盘踞的司州北部,包括其中枢所在的襄国,则正处于暴风雨来临前的一片晦暗,气氛之紧张,简直压得常人都不愿出行。

    伪汉镇东大将军府,正堂之上,诸公端坐,却一片死寂。本属石勒的主位自是空置,左席武将的上首为襄国留守大将石生,右席文臣的上首则为幕府长史刁膺,一总十数名石勒残部的中枢高层,却是不得不来此进行每日的联席议事。不过,或因他们知道得更多,此间的气氛显然要比民间更为阴晦。

    事实上,对于羯胡中枢的一应高层而言,这段日子的人生际遇真可谓大起大落。旬日之前,收到石勒轻取蓟城的捷报,更有宿敌王浚老儿被押解而来,那是如何的前程似锦,再奉令将王浚斩首于市,又是多么的万众归心,眼见大业将成嘛。可没两日,随着一条条噩耗带着恶风扑面而来,局势转瞬便大幅翻转。

    数十万血旗大军汹汹而来,南方水路被断,西方山陉被断,再有石聪大军夺关未成反而兵败身死,更是丢了前沿重镇邺城,而最令一切直坠谷底的,则是今日刚从几名被血旗军刻意放回的石聪溃兵口中,确定了猛人主公兼精神领袖石勒的死讯。尽管中枢高层乃至各地大员们早已听闻过蓟城南门外千人刑斩的相关传闻,对石勒之死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确定,众人依旧惶惶然犹如天塌了!

    正当众人都在愁眉苦脸一声不吭,运气攒劲憋大招的时候,城北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的示警牛角号声,随之带起了城中的喧嚣嘈杂,其间那有鼻子有眼的惊惶尖叫,不乏天崩地陷之感:“骑兵,好多骑兵!血旗,那是血旗!血旗大军杀来啦!”

    “啪!”一个杯盏猝然碎落,在死寂的大殿间尤显突兀。循声看去,那是一名文臣,已然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却无声音发出,也不知是想解释亦或掩饰什么。好在,此刻没谁有心关注此人,以石生与刁膺为首,众人已然蜂拥出殿奔往城头,唯有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轻叹:“一日三惊啊...”

第六百九十二回 兵临襄国

    华历三年,三月二十八,酉时,阴,司州广平郡,襄国北门。

    “隆隆隆...”襄国城北,军号嘹亮,万马奔腾,尘烟漫天。伴着片片旗幡招展,一支盔明甲亮的万人骑军,从原野尽头渐渐现出身形。熠熠生辉的明光铠甲,映射着晚春的骄阳,令他们犹如身处一片光的海洋。而在那片光耀的中央,一面大幅血旗正散发着刺目的红,迎风猎猎,慑人心魄!

    襄国早已四城紧闭,大街小巷的惊呼嘈杂则在巡城军兵的驱散下,很快变为万人空巷,而一队队的步卒,则携着各类军械,分批分区迅速登上既定的城头防区。一切皆显得快而有序,经验老道,不愧是个侧重以战养战的军事集团。只是,人人脸上眼中的那份焦虑茫然,乃至身体动作的生硬滞涩,却令这架战争机器颇给人一种锈蚀之感。

    此刻,石生刁膺等人也已飞骑赶至了北门城头。注意到周边军兵的低迷惊惶,刁膺忙用他那并不洪亮的嗓门,憋足了劲,故作朗笑道:“直娘贼!出场再是拉风,再是骚包,再是旗幡连片,听声也就万人而已!哈,三台尚在我手,这拨万人骑军定是绕城越县,见缝插针溜将过来,后继无缘,有何可惧,哈哈,是来给我等送菜的吗?”

    三台驻军加上民壮也仅剩有五千好不好,只怕是别个没空搭理吧!?皱眉挨过刁膺那因中气不足而明显变调的公鸭嗓音,石生不无腹诽的扫视城头军兵,好似刁膺的鼓舞之语效果一般,毕竟,中枢再是拼命封锁消息,可局势的恶劣以及石勒的死讯,终归无法瞒得密不透风。

    能被石勒委以襄国留守,石生自有机敏智谋,虽有吐槽,倒也迅速领会了刁膺之意,看城内士气之低迷,恰有敌方轻兵前来,正该挫之用于鼓舞军心士气。眼珠一转,他遂配合着豪迈道:“哈哈,刁长史所言甚是!既然血旗小儿送菜上门,不吃岂非枉顾对方美意?却不知哪位将军技痒,想要下去活动活动,为我等挣个开门红?”

    “将军若是信得过,末将石朗愿往,定把来敌打个屁滚尿流,为全城军民搏一个头彩!”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年胡将排众而出,昂首请战道,满脸的自信。

    恰似石生、石聪以及这个请战的石朗,羯胡势力中的胡人能被石勒赐姓为石,多与石勒同出于羌渠部族,属心腹的同宗乡党,但勇悍善战却是必要条件。纵然大势上他们几无胜算,但相同兵力之下,这些羯胡人的好勇斗狠却仍不会消减多少。

    “好,石朗老弟可率麾下五千骑军在北门待命,但有机会,旗号到处,就看你如何大展我羯人之威了!”满意的拍拍石朗的肩头,石生压低声音,神色转肃道,“不过,若无军令,不得擅自出击,更不可恋战不归!城中如今虽可征得步卒五万,但精锐骑兵已被石聪折去五千,仅余万五之数,且多为我羯人勇士,可不容任何闪失...”

    城头尚在排兵布阵,城外的血旗军则愈加逼近,待得三里之距,大军减速停歇,却有一军三千兵马继续上前。在他们中央高举的血旗之畔,免不了又是倾斜破旧的石勒纛旗,以及被高高挑起的数个人头,而每个人头的下方,还有一面白幡,各自对应注有石勒、石聪乃至逯明等人的名字。

    该彪骑兵根本不给城头石生等人任何答话机会,亦或说是将他们已经看做冢中枯骨,他们抵达城门百丈之距,旋即便开始绕城跑圈,辅以三千人整齐划一的洪亮口号:“石勒已死,纛旗被缴,首级在此...羯胡必亡,尔等速降,尚可免死...户田百亩,免征一年,人人有赈,日米五升...华奸耻辱,数典忘祖,反正立功,可免勒柱...今有冉梁,献城邺都,官拜偏将,祖上有光...”

    “什么,主上真的薨了,怎么可能,他那么英勇善战...那真的是主上的纛旗,却不知那首级是否为真...”城头之上,或震惊,或狐疑,或绝望,或窃喜,或彷徨,军兵们顿时哗然一片,“连主上都兵败身死了,襄国还能守得住吗...这般局势,襄国诸公会怎么办,我等又该怎么办...”

    “快,晓谕全城军民,城外皆为谣言蛊惑,绝不可信!还有,组织城头军兵,与城外血旗军对骂,投石床弩也自由射击,不得延误!”城头之上,刁膺的一张俊脸已被血旗军字字如刀的诛心口号骇得苍白,他甚至是越俎代庖的急声下令,“传令石朗将军,尽快率军于城门集结,随时出击,决不能叫敌军再这般扰乱人心!”

    “依长史之言传令!”石生面色同样难看,倒比刁膺更为冷静,吩咐旗牌亲兵之后,他复又转而安慰起了刁膺这个同绳蚂蚱,“长史也勿要太过心焦,主公死讯终归纸包不住火,堵不如疏,转投我等还是开诚布公,并赶在大战到来之前,尽快转立嫡长公子弘为继嗣,或还有望收拾人心!”

    刁膺瞳孔下意识一缩,石勒长子石弘仅仅四岁,此时石生与其说拥立石弘,不如说是他要确立自身在石勒残部中的领导地位;然则石勒已死,众人必须有一名新狼王统摄全局,共度难关。石生的威望虽远不及石勒,但矮子里面拔高个,其人目下却是襄国内最为合适的人了。至于石弘这个牌坊少主日后的命运,现在谁还有空去管?

    “唉,也只得如此,我等理当精诚协作,同保少主共度难关。”目光一阵闪烁,刁膺复又冲石生长身一揖,一脸恳切道,“然少主年幼,又值动荡之际,还请将军勉为其难,领纲大都护之职,总摄大将军府一应军政!”

    有刁膺带头,其余文臣武将虽然各有心思,但此时摄政大都护就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岗位,倒也无人出头反对添乱,遂陆续附和,恳请石生上位。而石生却也当仁不让,只那略显兴奋的脸上,更多的还是凝重与不安。天可怜见,他就是不做大都护,血旗军若是杀过来反攻倒算,一样跑不了他石生的头一号,如今之举,更多的还是绝境之下的奋力一搏罢了。

    “大都护,城下既然出现了主公纛旗与首级,只怕我等不能仅仅驱散敌军了事了。”主次既定,刁膺谏道,“如今局势险恶,人心浮动,再涉及人事变动,最忌内部不和。好在我方上下素重军功,大都护若想扶保少主,有那抵挡血旗军之可能,还请抓住此战机会,借哀兵之势,务必竭尽全力挫败来敌,最好还能夺下主公纛旗与首级,以收人心,振军心士气,从而稳定内部局势!”

    “然也!主公既死,其首级与纛旗岂能再被血旗狗贼所辱!”石生瞬间领会这是他上位立威的一次机会,目中闪过决绝,他也顾不得再保存什么兵力,断然喝令道:“石梁,速率你部一千重骑前往北门,随石朗出战,定要大败来敌!石堪、郭权...你等几人速速集结本部步骑,随时待命出城...”

    “咻咻咻...”石生等人犹在调度重兵出击,绕城挑衅的血旗军倒是先有了动作,眼见城头已然亮出了投石机与床弩,他们并未远远避开,而是贴近城头一箭之外,向城头抢先抛射出了附有神火油包的踏张弩矢,首要目标自是侧前方有着威胁的床弩投石机,捎带着那些惊惶不定的襄国守卒。

    “噗噗噗...”“笃笃笃...”如今的华国财大气粗,苍狼骑早已人手一弩,三千弩矢带着点点火光划过天际,犹如从天而降的一片星雨,狠狠的扎入城头。鲜血飚飞之余,神火油包更是点起火苗簇簇,虽因量少不至引发大面积火灾,却也足够叫守卒们喝上一壶。

    要说石勒军兵也非善茬,多年纵横绝非白给,城头盾阵也算密不透风,更有军兵张弓以待,怎奈他们首次与血旗军对战,对于血旗军弓箭射程外的生猛打击,尤其是落在城头乃至盾牌上那些极难扑灭的神火火簇,委实有点措手不及,尽管伤亡不多,却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

    而固定在城头的那些目标更大且木质易燃的床弩投石机,更被神火一溅就燃,沦为扑火对象,转眼便停工了大半。即便有些床弩投石机得以报复反击,大炮打蚊子,导致的伤亡却是寥寥。

    迎头就是一记闷棍,光挨打却没法还手的那种,城头军兵好易通手忙脚乱,总算清除了火患,稳定了场面,重新抬头之际,别个血旗军已然越过北城,绕弯前往西城祸害去了。免不了一通冤比窦娥的咒骂,可大多人的眼中,本就难以遮掩的惊惶之色,却是愈加浓了几分。

    “直娘贼,连句场面话都没说就开打,太嚣张了!太不讲究了!血旗军都是这般无耻,这般先下手为强吗?我呸,就这德性,还自称代表华夏的礼仪之邦吗?”已被血旗军先声夺人的火弩逼退入了门楼,石生同样发出咒骂,但旋即,他远眺那片绕城而走的烟尘,眼珠一转,蓦地狞笑道,“传令石堪,率其本部骑军,伺机从东城杀出,对这帮绕城敌军拦腰攻击...”

第六百九十三回 车旋接战

    襄国城下,科其塔所率的血旗军骑二军团奉梅倩之命,前来扰敌乱心。颇晓自家轻兵突进的骑二军团,并没给守军更多的应对时间,抵达伊始便由右军偏将赵印率部绕城而走,抢在城内调兵部署完毕之前,一边大肆呼喝口号,向城头军兵宣传血旗军威与招抚政策,一边更是先发制人,利用远程踏张弩矢与神火小油包,给猝然临敌的守卒送上一记下马威。

    “隆隆隆...”“咻咻咻...”战马奔驰,火弩凌空,赵印所部绕着城墙,时而抵近放弩,时而远避装填,也不忘口号震天,“石勒已死,纛旗被缴,首级在此...羯胡必亡,尔等速降,尚可免死...户田百亩,免征一年,人人有赈,日米五升...华奸耻辱,数典忘祖,反正立功,可免勒柱...今有冉梁,献城邺都,官拜偏将,祖上有光...”

    可叹襄国堂堂六七万兵马,未及列阵开仗,便被血旗军这一流贼也似的打法弄了个措手不及,更在血旗军远程弩矢与神火油包的打击之下灰头土脸。且不说一通下马威着实令城头无可奈何,一应宣传更令城内人心浮动,怎一个憋气了得。

    “砰!”憋气自要发泄,蓦地,就在赵印所部一路嚣张的绕了大半圈,呈长蛇阵型路过襄国东城门,且火弩也刚已施放一轮的时候,这里的吊桥突然落下,露出的城门更已先一步悄然打开。城门之中,可见八人一排的羯胡骑军黑压压不见其尾,更是哒哒前行,已然进入起跑状态。

    “这帮贼子真当我等是熊包了,弟兄们,为主公报仇,便在此刻,杀啊!”一声颇显歇斯底里的怒吼响起,像是打开了愤怒的闸门。

    同样不给血旗军应对时间,伴着嘟嘟号角,以及嘶吼咆哮,待命于东门内的五千羯胡骑军,在石堪统领下突然杀出,红着眼睛,如狼似虎,直奔城外正欲横掠而过的血旗骑军。那时机,那架势,分明就欲将赵印所部一举拦腰斩断,进而分割吞噬。

    “嘀哒嘀哒嘀...”然而,像是早有提防,甚或早有等待,伴着明快的军号,本为长蛇阵型的三千血旗骑军,瞬间断为三截,每一截骑军的头部则马不停蹄的大幅右转,带着后续尾随的骑队,华丽丽的划出一条由直渐扭的圆弧,颇有分批远逃之势。

    “咻咻咻...”当然,转向划弧,绝不妨碍苍狼骑们在转离之前,将手中隐而未发直待最后送往城头的三百弩矢,放低角度射往城门。三百火弩对于空旷的城头的确不多,甚至相比三千弩矢,其施放与否都难以分辨,但对于狭窄的城门而言,它们却绝对具有通杀之力。

    弩啸和惨嚎齐鸣,油火与奔骑共舞!一时间,城门处飞蝗一片,头前的十数排骑兵,尚未搞清情况,便连人带马悉数成了烤刺猬;而刚欲加速奔驰的后续骑军,更被城门口的人仰马翻与烟火升腾,无奈的绊住了脚步。

    “狗日的血旗军,火弩竟还没放完呢,怎么到哪儿都要阴人一手!”羯胡骑阵,被堵在城内的军兵们顿时一阵怒骂,石堪更是双目喷火,嘶声咆哮,“弟兄们,冲出去,他们就是再射,一拨又有多少弩矢?只要冲出城门,我等就能将他们的卵子捏爆!”

    不知是为了替石勒报仇,还因家门口以众凌寡底气倍增,羯胡骑兵们在石堪的催督下,倒也真就再显了过往的悍不畏死。经过短暂的遇袭混乱期,他们可劲的挥鞭驱使战马,趟开尸体,趟过火苗,并借着血旗弩矢的装填断档,气势汹汹的一排排杀出东门。

    只是,当羯胡骑兵们汹汹冲过吊桥,就欲撒欢儿大杀四方之际,前方的情形又令他们下意识面色一僵。却见那些分为三段的血旗骑军并未望风而逃,而是一个个已在头前大旗的指引下,右转右转再右转,直至头部衔接尾部,进而在襄国的东门之外,驾轻就熟的形成了三个千人规模,品字排布的轮转磨盘。

    说来这一磨盘战阵自有名堂,名曰车旋战法,据称最早源自抗匈名将卫青,后来更被其甥霍去病在骑战中发扬光大,后世的金兀术也常喜用此战阵。而血旗骑军已然成军有了九年历史,这等阵法早已作为必备的训练项目,若不能随手拈来,哪里还敢自称训练有素...

    话表两头,几乎就在东门打开的同时,襄国北门也同步打开,早已等待门后的石朗,率着他的五千胡骑鱼贯而出,在城下有条不紊的拉开阵势。在其之后,更有石梁所率的上千重骑老爷兵款款而出。只是,也不知是否受到血旗军猥琐战法的传染,同样效仿自血旗军的羯胡重骑,却是躲在重重旗幡之后出的城,略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城下犹在列阵,更不待重骑老爷兵全数出城,已有一名手持铁棍、魁梧虬髯的羯胡骑将跃马而出,北向驰往骑二军团的帅旗所在。远远的,那胡将扬声大喝道:“血旗军的一众鼠辈,可有人胆敢出来与老子斗将?帅旗下的那个将军,就你,敢不敢出来?哈哈,素闻尔等只会鸡鸣狗盗、摸黑闷棍,可有明刀明枪的男儿?哈哈,可有真男儿?”

    “哈哈哈...”胡将的挑衅激将,旋即引来了血旗军阵中的一阵爆笑,伴以此起彼伏的冷嘲热讽,“傻大个,你以为这是庄稼把式地头抢水吗,这是战场诶...都他娘的啥年头了,还玩单挑,你丫还是拿着手里那根铁扁担,安生回家挑粪吧...”

    卧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什么节奏!?血旗军兵们的集体反应,非但令那名胡将一脸抓瞎,还令己方阵营的一曲新兵懵逼当场。作为这群新兵的头儿,邺城刚刚投诚血旗军的冉梁更是血气方刚,他一催战马,快步赶至帅旗之畔,向着科其塔拱手请命道:“将军,胡狗猖狂,口出秽语,末将不才,愿意出战斗将,把那厮斩于马下!”

    “哦,冉小将军勇猛虎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不无欣赏的看了眼魁伟虎目,稚气未尽却已英气勃勃的冉梁,科其塔还是摆手拒绝道,“不过,斗将就免了,没那必要。呵呵,无需气恼,我血旗军更提倡整体作战,只求达成目标,最终获胜,也从不在意这等无谓的面皮。况且军规中也有说明,未免徒生枝节,非必要不得斗将。”

    “这,这,属下明白了,谢将军看顾。”言语呐呐,冉梁或是新投之将急于立功表现,仍不死心的恳求道,“只是,末将颇知羯胡军中高手,并无几人能够害得末将性命,而前方那厮末将更曾见过其人动手,故而胆敢立下军令状,保证十招内斩其首级!”

    “哒哒哒...”正此时,一骑快马从东边阵脚急急驰来,行至科其塔之前,其上的探哨军官简练的禀道:“将军,东门之外有胡骑突然杀出,意欲拦腰凿穿右军未果,目前右军已然变为品字车旋阵,遏射出城敌骑!”

    “将军,难怪敌军在北城之下的列阵慢条斯理,再加这么一场斗将挑战,看来,对方目前意欲缠住我军主力不去东门增援,却不知将军何打算?”一旁的军团参军史胡胄闻言,忙出言提醒道。

    “哦,看来羯胡人对其战力很是自信嘛,怎奈本将对自家军兵同样也很自信呢,那就大家互相牵制,等待结果吧。”科其塔浑不在意,蓦地瞥见犹在眼巴巴等着自己答复的冉梁,遂挥手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既然你有把握,那便下场走上一圈吧...”

    “咻咻咻...”“嗖嗖嗖...”与之同时,东门之外,战事更烈,随着车旋骑阵首尾衔接,之前的血旗骑卒随之转过头来,重新装填好的弩矢,亦或发射更快的羽箭,带火不带火的,均借着马力加成,再度飞蝗也似的射往吊桥与城门之间的羯胡骑卒,且随着骑阵滚滚旋转,射击分批分段,始终连绵不绝!

    事实上,这一刻胡骑们意欲用于拦腰突击的丁字阵位,从另一角度来看,与巨剑大炮时代海战的“T”字位何其相似,冲近了就是拦腰斩断,可若扛不住敌方的火力,冲不到前面那一横,那就将是局部以少打多,亦或说,就是排队上前轮流等待枪毙。偏生城门吊桥的狭窄限制了胡骑的人数与发挥,而血旗骑军装备一流,远程射击最是其一大强项,现场效果不想可知。

    由是,在城头军兵的目瞪口呆中,襄国东门外上演了怪异一幕,一排排羯胡骑兵高声嘶吼着冲出城门,冲过吊桥,继而在赵印所部的弓弩肆掠下,一排排的中箭栽倒,紧接着,新一批悍不畏死的胡骑在城内号角的催促下,再度冲出城门吊桥,再度被无情射杀。那架势,哪里是什么臆想中的骤然杀出拦腰突击,乃至一剑封喉,分明就是彼此商议好的射靶演习嘛。

    “直娘贼,怎么刚出城门千余人就停下不走了?他娘的,一个个都没吃饭吗?我大羯勇士...”尚不知自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胡骑统将石堪,因为城门拥堵而忍无可忍,被迫窜至了城头一觑究竟,然后,看清东城外情景的他,满口骂咧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哇一口喷出的三两热血...

第六百九十四回 追亡逐北

    夕阳残血,司州襄国,此刻的东门外颇一副炼狱场景,只因从城门口至吊桥之东二三十丈的区间,横七竖八堆砌的,以及泡在桥边水中的,都是刚刚出城胡骑的人尸马尸。那足有千人的规模,即便算不上尸积如山,也已厚得匹马难行,直将城门堵个水泄不通。而血腥与硝烟之中,原本清水悠悠的护城河,业已染为一片殷红。

    同样,不乏大量尸体出现在城门两侧的护城河畔与城墙跟儿,那是被拥挤着让开吊桥,并加入反击的聪明胡骑,只可惜,在T字位所致的以少对多的强烈坑瘪面前,他们一样难逃刺猬噩运。自家损失如斯,偏生敌军却伤亡寥寥,有此种种,也难怪羯将石堪被气得当场吐血。

    “石勒已死,纛旗被缴,首级在此...羯胡必亡,尔等速降,尚可免死...户田百亩,免征一年,人人有赈...”两相对照的是,发现无人可射的血旗骑军已然停止了车旋骑阵的运转,断开圆阵,跑动中再度恢复为长蛇阵型,欢笑着高喝口号,赳赳然北向离去。怎一个事了拂衣去,空留城上城下一群群羯胡军兵,难抑战栗的风中飘零...

    与之同时,襄国北门的两军之间,正是矛来棍往,马嘶尘扬,呼喝有声,冉梁已与那名出阵挑战的胡将战了十余合。却见冉梁将家传的一杆两刃铁矛使得大开大合,虎虎生风,势大力沉。那使铁棍的胡将本是以力见长,招数稀疏,此刻在其强项上竟然不显年长力猛,反被冉梁打得双臂发麻,左支右绌,渐显不支。

    “哐!”冉梁自知便宜,又一次逼着胡将来了次打铁般的矛棍硬碰,震响声中,终将胡将手中的铁棍磕飞天际。那胡将亡魂大冒,借着战马冲势就欲回逃阵中,孰料冉梁早有算计,瞬间一记反手回捅,正入胡将后心,破甲而入,将之毙杀当场。

    军前斗将,最喜这等以力破力的粗爽打法,获胜方的血旗军兵顿时欢声雷动。小脸儿红扑扑兴奋的冉梁,则愈加豪情万丈,单手挺矛,他点指鸦雀无声的羯胡骑阵,怒声吼道:“石梁小儿可在,敢否与某冉梁一战!”

    要说这冉梁别人不找,偏要挑战石梁,倒也小有典故。数年前石勒兵破陈午县,见年方十二的冉梁勇武酣战,遂生爱才之心,收服赐姓为石,可他麾下已有石梁,石勒遂又将冉梁改名为石瞻。纵有族人亲友的血仇,可人在屋檐下,冉梁为了活下去,改姓得忍,改名还得忍,却难免会对石梁心有芥蒂。

    云:“闵字永曾,小字棘奴,季龙之养孙也。父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内黄人也。其先汉黎阳骑都督,累世牙门。勒破陈午,获瞻,时年十二,命季龙子之。骁猛多力,攻战无前。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

    正史中石勒盖世无双,冉梁只得与许多北方汉人一样匍匐求存,认贼作父,为后赵四处征战,直至没于刘曜之手,马革裹尸,却也养育出了一个发布杀胡令的儿子,摧毁羯胡后赵的冉魏皇帝,被前燕慕容俊谥曰武悼天王的冉闵。而今石勒政权眼见被血旗军摧枯拉朽,冉梁旋即反正,力图表现之余,自也不介意顺带寻石梁清算这么一点小过节。

    “石瞻小儿,背主求荣,纳命来!”再说羯胡一方,石梁眼见冉梁这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投敌背叛不说,竟还阵前斩将,更还主动挑衅于他,简直气炸了费,当即爆吼一声,催马就欲出战。

    “隆隆隆...”就在此时,羯胡骑阵东侧传来马蹄轰鸣,那是血旗军赵印所部在东门肇事之后,已然越过北城,意欲回返本阵。

    “嘟嘟嘟...”几乎同时,城头也号角大作,令旗挥舞,却是石生发出骑军出击的号令,盖因他已收到东门战况,惊怒之余,更不愿放过赵印所部兵马俱疲的机会,哪还有空留给冉梁与石梁二人斗气?

    “嘀嘀哒嘀哒...”羯胡有了动作,对面的血旗军立马做出反应。随着军号脆响,七千骑军旋即催马奔行,向着正在启动的羯胡骑兵迎面而上,一场骑兵大碰撞就在眼前,直看得城头的石生等人目光湛湛,也吓得居中的冉梁再不敢得瑟,拨转码头一哧溜便穿缝并入本镇。

    “嘀哒嘀哒...”然而,待得两军相聚里许有余,清脆的军号再起,七千血旗骑军顿时左右两分,各自绕出一个圆弧掉头而走,科其塔的中军,更是一举从后兜住又是绕城又是车旋的赵印所部,护着他们一道向北急急撤离。

    步调协同,干净利落,驾轻就熟,血旗骑军这等由冲锋骤变为逃跑的麻利,令得已然拉弓上箭的羯胡大军,愣没等到进入射程的一刻。也就少得可怜的羯胡亲骑特配有骑战重弩,以及个别膂力过人的羯胡猛男,能用手中弓弩,对血旗骑军造成些许微不足道的伤亡。

    本来嘛,骑二军团这一趟襄国,是来宣传袭扰乱人心的,目的达成,又在东门小赚一笔,怎会再留于城下以寡敌众,和羯胡大军纠缠死磕?不说赵印所部刚刚战了一场,单是城外列阵的石朗石梁所部,加上石生总领的后续胡骑犹在鱼贯而出,敌方就有骑兵万五,更有数万的步卒在城内蓄势待发,科其塔还没狂妄到满万不可敌的自信。

    “咻咻咻...”当然,血旗骑军从来不做干挨打的事儿,既为杀敌又为阻敌,掉头转向之余,他们自也不会忘记借助马力加成,施放手中已然备好的踏张火弩。

    “噗噗噗...”劲风在后掠,战马在奔驰,鲜血在飚飞,随着羯胡骑军的逼近,其伤亡也在不断递增,动辄就有军兵人仰马翻。须知不算神火小油包的添乱,单是踏张弩矢的穿透力,就非寻常胡骑的铠甲盾牌所能抵抗。

    由是,为了尽量躲避要命的弩矢回射,胡骑们不免花活尽出,自然影响速度,而易明明胡骑的栽倒,更是阻扰了后续胡骑的急速奔驰,从而不断延缓着羯胡大军的追击,以至于血旗骑军愣在羯胡骑军的眼皮底下摆脱,以微乎其微的折损,完成了掉头转向与提速奔离,并将双方距离轻松控制在了一箭有半。

    “咻咻咻...”然而,更令羯胡上下义愤填膺的是,血旗骑军已经可以摆脱追击了,偏生又不急着逃了,竟在号令指挥下,很有层次的陆续分批堕后,一波波的分段放出新一轮的踏张火弩。这哪里还是放弩阻敌,分明就是自然过渡到了吊打追兵的节奏嘛。

    没办法,射程远劲道大火力猛,血旗骑军有此兵械优势,就敢凭借曼古歹战术,跟羯胡骑兵面对面玩撤离,再玩吊打。昔年石勒做马贼射杀刘大脑袋之后,不就是凭借的这一首,逼止了纪某人的追杀吗?

    “血旗鼠辈,有种就别逃,跟我等面对面大战一场,包管叫尔等有来无回!”羯胡骑阵,石朗拼命催马,一边左右避让倒在前方的胡骑,亦或腾腾窜起的火苗,一边不忘呼前喊后的嘶声怒吼,“旗牌,给老子吹号,吹冲锋号,吹猛点,叫弟兄们再快些,绝不可以这般放他们离去!”

    然而,石朗再是攒劲,也无法改变双方大致一箭有半的距离,甚至,这一距离还是血旗骑军故意稍慢速度才能维持的。倒是石朗所部身后的羯胡重骑,因为远距离无惧踏张弩矢的穿透,却在石梁的催促之下,越过了阻力重重的寻常轻骑,顶在了追击的第一线。还别说,他们的及时顶缸,愣是令羯胡伤亡大减,只是,有重骑压在前头,还能指望追上前方的血旗轻骑吗?

    “石瞻小儿,有种别跑,你丫方才不是还要挑战本将吗?来呀,别学兔子,停下来与本将杀上几合!”一马当先,石梁豪情万丈,扬槊点指前方堕后射敌的冉梁,高声嘲讽道。

    “卧槽,小爷叫冉梁,不叫什么石瞻!石梁狗日的你别猖狂,老子这会儿奉令北撤,没空跟你丫啰嗦!先吃小爷一箭,且将你头颅记在脖子上,转头小爷就来取走!”冉梁不是智障,所以他虽回骂得起劲,在回射石梁一箭之后,催马前奔的一样起劲,“你丫若是觉着不爽,那就追上来呀!”

    石梁也非智障,他的宝驹委实不错,即便身披重甲估摸着也能追上血旗骑阵,但他可没楚霸王的武力值,一马当先可以,还没敢奢望自己一骑绝尘杀入敌阵之内七进七出。扭头躲过冉梁那支力道将竭的箭矢,顺道看了看势不可挡却再难提速的己方重骑,他也只得再度将气力用在了喉咙上:“石瞻小儿...”

    奔蹄滚滚,烟尘漫天,襄国城北的旷野之上,双方你追我赶,转眼间十余里路程已被抛之马后。终于,后方压阵的石生传来了收兵回城的号角命令。看看天色,情知追不上敌军,也担心素来狡诈的血旗军有着诱敌设伏的阴招,石梁石朗等将久经战阵,倒也不会为了置气而死追不放,遂勒马收缰,带着麾下的万五骑兵转身回城。

    自然,回程之上,羯胡军上下少不了屡屡回头,对着悠然北去的血旗骑军好一通没完没了的咒骂。只不曾想的是,似乎他们这一次骂得太狠,刺激得血旗骑军太过,竟然引得北方尘烟再回...

第六百九十五回 回戈一击

    日暮十分,襄国北郊,可劲吃灰的羯胡骑军放弃了对骑二军团的追击,掉头策马缓行,可是,他们骂咧咧的南返不久,北方却又传来了奔蹄隆隆,伴以冲天烟尘,风中更是飘来了若有若无的吆喝谑笑。不消说,之前北向逃离的血旗骑军,竟然去而复返了。

    “狗日的血旗军,战又不战,去又不去,这是凭借强弩优势,要做牛皮糖啊!直娘贼,尔等来来回回的,人能折腾,战马就不累吗?”纵是石生有些城府,也不禁破口大骂,可骂归骂,总不好示人以背,己方可没几把远程强弩,因此他还是令道:“速速传令,全军转向,后阵变前阵,列阵迎敌!”

    “隆隆隆...”不一刻,烟尘抵近,来的却是血旗骑军方才北逃时一直最前的赵印所部,按说他们的战马脚力最为不济,只是,适才他们却已提前赶到大军后方,换了战马重新赶回轮替。说来骑二军团南下敌后进行骚扰,梅倩怎么着也得利用各军备马与缴获战马,为骑二军团凑齐一人双马不是?

    “石梁小儿何在,你家小爷又回来啦,敢否上前一战?若是不敢,那便立马改名,就叫石头吧,此后小爷自会放你一马,啊哈哈!”骑未至声先至,冉梁一马当先,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呼喝,顿时传入羯胡骑阵。这一次他叫唤的格外卖力,却因此番他随入赵印所部前来挑衅,已非个人所为,而是奉令行事。

    “不好!速速传令,让石梁不得出击,立即率重骑退后,先行南下返城!”羯胡后阵,听到冉梁咋呼的石生脸色一变,旋即急声吩咐道,毕竟冉梁的挑衅未免显得太过刻意。而此刻的石生,已然有点后悔自家大举出城追击了。

    “石瞻小儿,休得呱噪,看老子这就来斩尔首级!”然而,石生的命令一时间显然鞭长莫及,石梁能被石勒用来统领重骑,除了族亲身份,更兼其人本就是个孔武有力的暴利分子,脾气绝不算好,被冉梁这个白眼狼一再挑衅,哪还按捺得住,当即爆吼一声冲将出去,重骑位置本就在羯胡大军最北,故而,他又一次得以一马当先。

    接下的情节果然不出石生所料,冉梁迎战石梁仅仅迎了一半就拨马掉头,口中却依旧嘲讽辱骂,石梁则催马猛追,而一千重骑自然不能叫自家主将只身杀入敌阵,只得跟着前冲;继而,赵印所部则再演襄国北城下的一幕,一边施放火弩,一边兜了个圈再度北撤。

    “传令全军,跟上重骑!传令石梁,速速回归本阵,率重骑南撤回城!”羯胡后阵,石生的命令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这一刻,他恨不得宰了石梁这个擅做主张的家伙,若非为了那一千只听主将石梁命令的重骑,石生真想直接率军撤了,管他石梁去死。

    要说都是贫穷惹的祸,须知他们羯胡虽不缺掳掠来的金银,却素来物资匮乏,且不说人马重铠靡费良多,便是引进战马也一直受到王浚刘琨甚至匈奴的限制,凑齐一千重骑用马,乃至组建这一千重骑绝不容易,甚至可说是羯胡的极限,石生可真不舍任由石梁将这一批阵战杀气带入死胡同。

    好在,石梁追了一阵,叫冷风一吹,去了热度,也就清醒了过来,遂退回本镇,并放缓重骑让轻骑越过,继而掉头返城,可这么一折腾,羯胡大军却又顶着血旗骑军的曼古歹,流血不断的北行了五六里。而在大军前方,已然多了一片树林!

    “天色近黑,逢林莫入!传令大军,放弃追击,立即掉头南返!”石生已觉不对,当即厉声传令,他早就不想追了,哪里还愿去前方树林赌人品。而羯胡军兵们其实更早就不想追了,随着嘟嘟号角,军兵们纷纷圈马,以几乎不亚于血旗骑军的娴熟,扭头就撤...

    “卧槽,都是引蛇出洞打埋伏,凭啥大王过往一用一个准,换咱出手就落个功亏一篑?”树林之后,科其塔满脸寒霜,跳脚大骂道,“这帮羯胡的贼厮鸟,胆子就不能再肥些吗?早知如此,咱们此前扰城,就不该听你之言挨到下傍晚了。”

    “将军,敌骑就要跑了,赶快第二方案吧,收获虽然小些,想来也不会太差!”边上的军团参军史胡胄连忙提醒,却也没忘抗议,“毕竟筹备仓促,若不挨到天黑,这个林子能藏得住人嘛?咱们待会又能凭借虚兵,吓着别个胡骑吗?”

    “快,二号预案,传令多打火把,拉上备马一起杀出去!”科其塔已没空斗嘴,忙一边叫唤一边窜向自己的战马。

    随着军号连连与呼喝不断,七千蓄势待发的血旗骑军迅速骑上更换过的备马,拖着换下的战马,杀出树林,与前方掉头而回的赵印所部合流,齐齐追向羯胡骑军。只是,凭借多了一倍的备马以及故意多打出的火把,夜幕下的他们,俨然已显两三万之数。

    “卧槽,狗日的血旗军果有埋伏,幸亏本将,呃,本大都护慧眼如炬,哼哼哼!”羯胡阵中,携众催马南奔的石生擦了把额头冷汗,不无自得。

    然而下一刻,离城尚有十里之处,石生蓦地嘴角抽抽,却因借着最后的暮色,他发现自家为之差点掉入沟里的一千重骑,非但不曾走脱,竟还依旧在慢悠悠的回撤。当然,细看之下,不是骑士不着急,实是马儿不给力。毕竟连骑士带重铠背着狂追近二十里,任凭胡卒们如何可劲踢打,重骑战马也得罢工呀。优缺点同样极端显着的重骑,此时确是尽露其短!

    “传令重骑,自行弃甲,减轻负重,提速回城!”看着毫不犹豫绕过重骑南奔的那些轻骑,石生没做多少犹豫,便象征性的下了一条命令。其实他也知晓,此刻的重骑即便弃甲,战马也跑不动了,这基本就是任由重骑自生自灭。

    没办法,后方昏暗中不知多少血旗伏兵,急于回城的己方大军往复折腾,人马疲敝,且接连吃亏,已经介于撤退与溃退之间,这时即便他石生下令其余大军协同重骑边打边撤,怎么打,别人又会听令吗,总不能自己带着直属的五千兵马留下陪死吧。得,本就是他们自个儿冲得太猛,还是留下喂狼吧,或能阻挡一下追敌,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石梁小儿,你家小爷又来啦!有种的就别跑,你丫该不会仗着自己马快,丢下麾下上千重骑,独自逃生了吧,啊哈哈,小爷更看不起你啦!”滚滚蹄声中,再度传来了冉梁的嚣张狂笑,不过,这次石梁再未回骂。

    “隆隆隆...”暮色更浓,鞭响更急,羯胡轻骑毫不留恋的抛下落难重骑,滚滚南逃,正所谓顺则如狼,逆则如犬。而后方的血旗骑军仅是留下一曲骑兵招呼不良于行的重骑,主力则紧追不舍,更换了战马的他们,却是越追越近。终于,带着咻咻锐啸,骇人心魄的踏张弩矢再度落在堕后胡骑的头上,令得胡骑大军的撤退也愈加向着溃退转变。

    大军过后,一千血旗轻骑则有条不紊的炮制起了羯胡军那些被抛弃的重骑老爷兵。弃甲欲逃的,弓弩招呼;仗甲死扛的,射马小腿,抵近放弩,乃至用套马所将一个个骑兵铁疙瘩拖下战马,一摔就是一个半死。拖垮战马,磨死重骑,作为最早组建重骑兵的队伍,血旗军对付重骑的办法绝对不缺...

    “快,吹号,传令城内,高度警戒,打开各门,接应大军入城!”顾不得愤恨懊悔这场憋屈之战,更不敢再想破敌立威,颇有战场经验的石生,此刻只希望能将余下的本钱悉数带回襄国,他咆哮着命令连连,“传令石朗,率部从北门入城;传令石堪,从西门入城,本部骑兵,跟某走南门入城,各部不得互相争抢,违者立斩!”

    总算石生率军入城的处置还算得当,各部胡骑虽仍不乏惊乱拥挤,形象更是狼狈不堪,但在沿途丢下一长溜尸体之后,大部队还是及时分流,从各门逃回了襄国城。而自知自家底细的骑二军团也没敢造次的尾随杀入城内,仅是一直兜着胡骑各部的屁股,不亦乐乎的可劲射啊射。双方在最后时刻,也算一种默契的各取所需!

    “石勒已死,纛旗被缴,首级在此...羯胡必亡,尔等速降,尚可免死...户田百亩,免征一年,人人有赈,日米五升...华奸耻辱,数典忘祖,反正立功,可免勒柱...”城门关闭,长松了一口气的羯胡上下,再次被迫欣赏起了血旗军的绕城奔骑,以及那不得不听的洪亮口号,而且,许多人听得愈加用心了。

    或是体会到了城中军民的热切,此次绕城,血旗骑军抛射入城的除了遏制反击的火弩,更多了许多纸条。纸条上写的清楚,斩杀一名多高官职的羯胡将佐,可以赦免多少罪状;带着多少队伍主动投诚,能够得到多少功劳奖励。诸般种种,虽然绝不丰厚,但对比城破家亡,乃至勒石耻辱,那绝对是一条光明大道。

    “快!快!传令全城,立即收缴那些纸条,立即销毁,任何人不得翻看,更不得私藏,否则杀无赦!”刁膺悄然将一张纸条收入袖里,口中则再度发疯也似的吆喝起来。不过,血旗骑军专挑入夜再行投书,想要清理干净可是不易...

第六百九十六回 人心思变

    司州襄国,三更时分,喧嚣渐止。晚春夜凉,雄伟宽阔的镇南大将军府正殿,更是冷意袭人,纵有周壁的簇簇炬火,也无法驱散殿中一众羯胡高层们身体乃至心头的那一份冷。这皆因一场本该用以鼓起余勇的战斗,却当着全城军民的面搞砸,演绎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而归,这叫接下的军心士气如何提振,襄国又该怎么手?

    事实上,之前血旗骑军趁夜再度绕城嚣张之际,稳下心神的襄国上下,都已明明白白的看出,所谓的血旗伏兵,其实依旧是那一万敌军,仅是多打火把且人手多了一匹备马而已。然而,包括石生在内,城中再也无人提议出战找回场子,这非但因为众人不知如何应对血旗骑军的牛皮糖战术,更因本就士气低落的羯胡上下,已然丧胆!

    此时,令人切齿的血旗骑军已经停了今日的袭扰,傍晚的战果也被清点出来。原本襄国的万五轻骑与一千重骑,经此一战,仅剩轻骑不足万人,而付出这等惨重代价,估计仅从上万血旗骑军中薅下了百来根毛,情何以堪?凭借如此战绩,石勒打下来的羯胡江山,乃至在座的大伙儿,还有活路吗?

    得,还是先行收拾摆在眼前的事吧,此番偷鸡不成蚀把米,须得为失败寻出一个可以解决的合理原因,才好重拾人心,那么,近乎屈辱的败绩该由谁来背负责任?总不能让刚刚顶缸羯胡势力的石生来承担吧,还要不要树立核心共度难关?

    替罪羊!必须先寻个替罪羊维持点威信!本欲立威却被打脸的石生,依旧坐在右席上首,冷冷的目光在殿中扫视,很快便落在了石梁的身上。重骑兵二次追击的不合时宜,石梁是要负责任的,更关键的是,如今重骑兵已近全军覆没,仅仅带着十余亲兵逃回的石梁,已然不再是手握重兵的羯胡军头,再没了存在价值,不牺牲他又该牺牲谁?

    主意既定,石生冲过往便一直靠拢自己的汉将郭权使了个眼色,并冲石梁方向隐晦的努努嘴。郭权会意,遂拍案而起,手指石梁,怒声斥道:“石梁,若非你今日冲动随兴,擅自追击,我军焉能二度前行?又怎会给敌军足够时间以部署伏杀?包括你所有重骑在内,数千弟兄无谓丧命,你于心何安?”

    汉将何时也敢如此嚣张的直斥石姓羯将了?殿中众人略有诧异的看了眼郭权,刁膺等几名心机灵动之人,旋即又将视线滑至石生的身上。而那石梁则是勃然大怒,抓起案头茶杯就砸向郭权,口中更是狞声骂道:“你郭权算是个什么东西,过往奴才般的人物,也敢在此指斥是非,莫非也想学石瞻那头白眼狼不成?”

    “大都护,而今情势危急,更当严明法纪,赏功罚过,臣下恳请大都护严惩这个肆意妄为、枉顾大局的石梁,以慰籍此战那些无辜丧命的弟兄!”郭权晃身躲过茶杯,却已不再理睬石梁,而是转向石生躬身一个长揖,肃然上禀。那份恭敬有礼,恰似过往之于石勒。

    击鼓传花到此,石生淡淡扫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继而摆出怒其不争之态,看着石梁喝道:“来人,将石梁这厮暂先押至大牢,听候发落!”

    立有一众殿外亲兵冲入,如狼似虎的强行扭拿住了石梁。石梁却不服软求饶,反是悲愤万分的骂道:“石生,你这是拿某做替罪羊,今日即便有某带动二度追击,可若没你石生出城迎敌,并在城下发令对攻,何来今日之败?为甚你自己不对那些死难将士负责?”

    石生面色更冷,他旨在立威服众,本也无心定要处死同为羯胡核心俊彦的族人石梁,原想这厮服个软,再有别人适时求个情,打上几十鞭子也就罢了,孰料这厮如此不识相,竟还当堂反咬起了自己,那就斩了又有何妨?

    想到做到,无须隔夜仇!石生面显煞气,向外挥挥手,恨声斥道:“哼,本大都护有何罪责,自会请报少主加以惩办。而你石梁,既然死不悔改,那便再也不用悔改了!左右听令,将这厮推出去斩了,为数千枉死弟兄赔命!”

    亲兵们正欲拖走石梁,素与石梁颇为交好的石朗却是起身道:“大都护,石梁的确论罪当斩,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又是主公的远房族侄,而今主公刚去,若是即刻斩杀石梁,只怕引发不良谣言,令军民齿冷,人心不稳,还请大都护三思,此番不妨对他暂先小惩大诫!”

    “是啊,是啊,还请大都护手下留情,对之小惩大诫!”石堪也跟着起身言道。继而,更多军将僚臣纷纷随之附和,那股气势,与其说是在恳请石生,不如说是在逼迫石生罢手,无它,唇亡齿寒是也。

    眼见除了郭权之外,襄国握有兵权的军将悉数阻止,石生心中恼火,更兼凛然,却也只得故作大度的摆摆手道:“既然众人求情,那便饶过这厮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左右,将石梁拖出去,于宫门外鞭笞一百,并责其闭门思过!”

    要么初始便自个儿担下责任,要么就坚持斩杀石梁,焉能左右摇摆!?左席上首,刁膺嘴角动了动,终未开口,眼底却闪过一缕失望,左手更是下意识的缩入袖中,捏了捏那张血旗骑军射入城内的劝书。他却看得明白,石勒骤然身死,羯胡军已成诸将各立,若想保持狼性,维持一支狼军,抵抗大难,需要拥戴的是狠人,是狼王,而眼前的石生尚还不足,只怕有了今日惨败,再也没机会给他成长改进了。

    犹自未觉的石生,抛开石梁一事,与诸将商议起了襄国后续。结果,除了四方抽调兵马并加强襄国防御这一条无有异议,涉及到具体部署与民壮军姿的分配,那简直就成了菜市场,诸将皆锱铢必较,怎一个各保实力,以至于石生这位新任大都护,几乎沦为了一众军头之间的润滑剂,丝毫没有石勒在时的一言而决...

    主位空玄的大殿之中,众人好不容易糊弄完了眼前事宜,话题不觉转至他们这支羯胡势力的何去何从。相比今日之前,叫嚣死战到底,崩掉血旗军几颗大牙的人少了许多,也就石朗依旧对血旗军不服部分,可声调也明显低了不少。

    倒是石堪言语更无禁忌,也更有建设性,索性提出带着大军民壮,背上干粮细软,直接翻越太行西投老东家匈奴去,左右不是去打仗,哪怕要横穿深山老林,只要少带辎重,最多损些兵马而已,他们上层将佐及家小至少可得保全不是?

    得,终于有人绷不住弦了,这一下,殿内气氛立马活跃起来。羯胡们对他人凶残,可不代表他们自己愿意家破人亡,石堪提出的这条活路虽然难走,却比死守襄国显然要光明得多。纵是石生,明知这类谈论将动摇军心,都不免掺合了几句。

    因为手头无兵,无奈沦为陪衬,从而一直坐看武将们表演的左席文臣中,刁膺终是出言道:“横穿太行投奔匈奴,当属最后一条路,毕竟,我等此前兵强马壮之际,没少忤逆匈汉,届时损兵折将的投奔过去,未必就有善待,前途难料啊。”

    小小泼了一盆冷水,刁膺果然引来了殿中众人的期待,他冲石生一礼,缓声续道:“大都护,臣下以为,与其抛却基业投奔匈奴,倒不如遣人先与血旗军尝试沟通一二。想来他们也未必希望与我等鱼死网破,叫第三方得利,万一能叫我等保有兵力甚或地盘,或许他日风云际会也可东山再起,哪怕暂时称臣又有何妨!至不济,也可虚与委蛇,诈以拖延,为我等另作打算争取时间呀。”

    殿内闻言先是一片死寂,继而便嗡嗡一片。诚然,有着石勒之死在那,媾和血旗军此前是襄国高层的一个禁忌话题,可如今西逃太行都有人提了,与血旗军虚与委蛇甚至弄假成真又有何不可?

    但下一刻,石朗便怒声叫道:“血旗狗贼害死主公,我等纵然身死,也不能认贼作父!刁长史,你这汉人,不会明里号称诓骗拖延血旗军,实则就是意欲投降吧?”

    “哼,血旗军在蓟城树立耻辱柱,只怕对待我这等汉人之苛刻,更胜对待石朗将军吧。投奔他们,某有何前途?”刁膺不咸不淡的辩驳一句,继而转向石生道,“生死危急之际,无所不用其极,还请大都护明断!”

    片刻沉吟,刀子般的目光在刁膺脸上转了几转,石生挂上笑容道:“刁长史言之有理,虚与委蛇罢了,不妨一试,却不知刁长史以为,何人出使合适?”

    “事关重大,还请大都护乾纲独断,但务必择一可靠之人!”刁膺毫不犹豫道。他可不傻,此刻自要避嫌。

    目光在殿中一众文臣身上溜了一圈,石生见到的多是不敢犯险的怯色,最终,他还是将目光锁定在了下午第一个推举自己为大都护的刁膺身上,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刁长史才识胆略皆为一流,更能问心无愧的提出此议,那便烦劳走一趟吧。不过,沿途不净,便由我的亲兵副统领扎吉温为副使,护送长史前往...”

第六百九十七回 城门失火

    三月二十九,当襄国上下严防死守,直待血旗骑军再来城下耀武扬威的时候,却是空等了一场,只因大占便宜的血旗骑军,除了留下一曲骑卒继续袭扰襄国交通,主力已经兵分三路,前往司州的其他郡县祸害去也。不过,骑二军团的离去,非但未令襄国阴云散去,反因外部压力稍减,令其内部阴霾更甚。

    中午时分,没寻得科其塔踪迹的刁膺,遂在百骑护卫下,出城北向邺城,寻正主华王媾和而去。这一消息瞒不住人,且不知何故被迅速传开。本就因为噩耗连连,尤其昨日骑军大败而人心惶惶的襄国军民,更是抵抗之心大减,人人私下所想所论者,不觉间便由如何作战变为如何活过这场浩劫。

    其实,刁膺出使一事也无需瞒人,因为非但是他,离散人心的还大有人在。却是羯胡高层会议虽未最终决定弃城西逃,可石堪等不少将领,已然下令各自心腹做起了迁移筹备,以免届时措手不及,漏了自家多年打拼而积攒的身家本钱。

    上行下效,消息迅速扩散,除了穷困潦倒无可收拾的底层百姓,是个头目亦或精兵的,都自行忙活了起来,颇一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氛围。更有甚者,并非所有人都想再度迁徙,尤其横穿太行荒山的迁徙,而血旗骑军射入城内的劝书,无疑成为许多人心中的一页宝典。

    人心思变,将留后路,兵无战心,甚至隐隐的已有潜流在中下层渐起推波,犹在战和与西逃三者之间摇摆的石生,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一糟糕苗头,可再欲封口弹压却为时已晚,哪怕他以铲除华国奸细为名,不吝斩下了若干传播谣言者的脑袋,也已于事无补。

    事实上,正史中石勒死后羯胡势力的继任者,不论篡权后赵的石虎,还是推翻后赵的冉闵,皆为果决无畏乃至嗜杀好斗的狠人,这便是狼军的选择。而正史中一度与石虎争位的失败者石生,虽然权谋与军略皆有一定造诣,但在决断、胸襟与狠劲上,却与他们相差甚远,根本不足以凝聚人心背水一战,特别还在局部战场连连受挫的情况下...

    日落月升,加班加点忙碌了一天的石生,拖着疲惫的身体以及更为疲惫的心灵,在一干心腹亲兵的围拱下,回到了自家府中。满脑袋都是各方军头的胡乱官司,没甚拨云见日的希望,偏生还得装出满脸自信,他恍恍然一路,直至赶开迎上来的家人,一个人步入了书房,这才卸去伪装,一屁股坐倒。

    喝了几口清茶,终觉些许放松的石生,呆望烛火良久,复又难掩烦郁,禁不住的长吁短叹:“树倒猕猴散,树倒猕猴散呀...刁膺,你丫哪是推举什么大都护,是将某推入火坑嘛...主公,主公,您走得何其之快呀...直娘贼,早知主公出兵之际,某就不去争那劳什子的留守主将了,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然而,好似老天爷连这点私人喘息都不愿给石生保留。就在他偷摸发泄的时候,门外忽有亲兵统领匆匆走进书房,语带焦急道:“大都护,有西门急报!”

    “何事如此慌张,在院中大吵大嚷,连点规矩都没了?进来说!”石生惊得一跃而起,但旋即坐稳,摆出一副宠辱不惊之态,语带不悦道,“难道是那些血旗骑军又来呱噪了,有城池在,至于惊乱吗?”

    门被推开,亲兵统领带着一名鼻青脸肿的羯胡十夫长走了进来,看衣甲正是石生直属的本部军兵。那十夫长叩头禀道:“大都护,卑下适才奉令于城中巡逻,恰见石梁将军带着军兵仆壮及眷属百余人奔马而走,卑下知悉其人闭门思过,便上前问询,孰料反被他们抽冷子打翻捆绑,更是夺了我等马匹去往西门。待得我等被其他寻卒解捆,追去西门,他们已然出城离去。卑下无能,还求...”

    “好个石梁小儿,目无王法,骄狂太甚!”石生哪耐烦再听十夫长的唧唧歪歪,顿时拍案而起,怒指亲卫长道,“涂木立,你速传令涂昆,率其部千骑去将石梁追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怪石生大光其火,实在是此事影响之恶劣,对当前的襄国局势堪称雪上加霜。原本石梁已是一只没了牙的纸老虎,被冠以败军之责也仅是一个小插曲,他石生与一众高层对石梁状况的好坏死活已然无心关注;只是,偏生石梁在此时擅自出城远遁,不论他是意欲投敌,还是负气潜逃,那都是对军心士气的又一次沉重打击,毕竟,其人此前可是羯胡的一名颇有声名的核心将领!

    “大都护息怒,如今已近三更,石梁当已走有半个时辰,如何去追?更何况,焉知城外是否还有血旗骑军在守株待兔?为了石梁那厮,让本部千骑直属精锐外出冒险,殊为不值呀。”亲卫长涂木立却是嘴角一抽,忙出言劝止道,那涂昆可是与他相互扶持的本家兄弟呢。

    “呃,也罢,为了石梁那条丧家之犬,委实不值坏我麾下弟兄,谅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被提及血旗骑军,石生顿时冷静了不少,但旋即,他又怒声令道,“某早已传令四门,非某亲令,任何人夜间不得擅开城门,你带人前去西门,核实情由,是谁让守军开的城门,但有轻忽懈怠者,不吝斩杀,以儆效尤!”

    “诺!”涂木立这次答得十分干脆,立即雄赳赳出门,带上百骑亲兵便风风火火的奔往西门。襄国目前还是他们羯胡的天下,而夜间戍守城门的步卒多是些汉人,那还不是任由拿捏?

    “哒哒哒...”不一刻,涂木立等人到了西门。不由分说的,正在城门洞当值的一名汉人百夫长便被亲兵押至涂木立马前,其人脸上还有一条伤疤半结的清晰鞭痕。高居马上俯视对方,涂木立厉声叱问道:“方才石梁出城之时,可是你等放行?”

    那百夫长目露惧色,却仍勉强挤出笑容,语带谦卑道:“是,是,将军睿智,一料便...”

    涂木立厉声打断道:“某且问你,石梁夜间出城,可有大都护令箭亦或公文?”

    “没,没有。”那名汉人百夫长顿时冷汗涔涔,腿一软,跪下哀求道,“将军容禀,石梁将军执意出城,小的方一盘问,便挨了他一顿毒打,是他们自行打开城门,我等也不敢与其厮杀呀!”

    看了眼百夫长脸上那道新鲜的鞭痕,涂木立旋即明白了此事情由。在他们羯胡势力中,半因胡人本就桀骜难驯,半因石勒的有意纵容,汉人虽众,汉胡相争却多以胡人得利收场,以至于胡人隐隐要比汉人高上一头,而日子久了,像这类城门巡查,汉人往往都不敢也不愿难为胡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石梁的身份还是一名石姓核心将领。

    当然,涂木立虽知这名百夫长有点委屈,但他此来是要替石生严明军纪的,可不吝杀人立威,这样一名软柿子般的汉人百夫长,自要借其人头一用。面露狞笑,他大手一挥,不忘放大音量吼道:“来人,这厮没有大都护军令,便敢擅自打开城门,给某斩了,以儆效尤!”

    “你胡人内部不睦,有人出走,干我守门小卒何事?”那百夫长大惊,边疯狂挣扎边申辩道,“此非战时,某身为百夫长,纵有罪责也不该由尔等执法,何况此事某也一度禀明了我家千夫长...”

    “噗!”刀光闪过,鲜血飚飞,人头滚落,那百夫长的话语戛然而止。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另一声音从不远处的藏兵洞处响起:“刀下留人!”

    声音来处,一名千夫长装束的汉人军将由一众亲兵簇拥,从藏兵洞走向城门,看到已被斩首的百夫长,不由怒道:“尔等何人,凭甚斩我麾下弟兄?”

    “你竟然不认识老子?”涂木立眯眼细看来人,却是有点面生,转念间心中明悟,这支千人队只怕是前几日从外郡调来支援的队伍,客军就更好欺负了。他毫不示弱,冷森森道:“某乃大都护帐前亲兵统领涂木立,奉大都护之令,前来调查西门擅开一事,你有意见?”

    那汉人千夫长一滞,面色阴晴不定,一时无语。见千夫长悚了,涂木立反更嚣张了。拿个千夫长立威或许更合自家主子的心意,他眼中厉芒闪动,一挥手,面露狞笑道:“适才那死鬼说了,擅开城门曾经报你准许,那么,你便随某去一趟都护府,向大都护解释一二吧!”

    几名亲兵随之如狼似虎的扑向那名汉人千夫长,他们可是石生的亲兵,拿个汉人千夫长而已,这类事情以前他们可没少肆意而为,也从未遭遇铁板失过手,更何况今晚还是理由充足,只可惜,他们却是忘了,时移世易...

第六百九十八回 人心崩散

    任何时代,任何民族,大凡是一支有点战斗力的军伍,不论其内里如何折腾,其对外都是天然抱团的,毕竟这才是爷们该有的样子。故而,当涂木立在襄国西门耀武扬威斩杀那名百夫长的时候,已然引发了城头上下的同仇敌忾,这也令得那名汉人千夫长必须出来说上两句,哪怕仅是场面话,否则人心散了,他还如何带队伍?

    然而,或是为了更好的替境遇岌岌可危的石生立威,或是习惯于欺负汉人,涂木立并未见好就收,反而进一步逼迫千夫长,要将之羁押带走,颇有只嫌事小的架势。而且,看他那神情,毫不掩饰的就是起了杀心,那千夫长若被带走,多半没个好。

    泥人也有三分火,更何况危及性命?若是石勒犹在,其亲兵要来羁押自己,这位汉人千夫长多半不敢反抗,只会琢磨待会儿如何跪舔求生,可如今的襄国局势下,刚刚上位的石生,还无法压住千夫长的自保之心。

    于是,面对涂木立遣人捉拿,千夫长下意识退入亲兵群中,口中更是厉喝道:“放肆!涂木立,尔最多也就与某同级,手中可有缉拿某家的军令?哼,想杀人就杀人,想动手就动手,尔当我张庸是软柿子不成?”

    “锵啷啷...”有千夫长张庸发话,与他休戚相关的亲兵们顿时拔刀架盾,挡开正欲扑过来的石生亲兵,将张庸护在其中。而城头上下皆属张庸千人队的轮值汉卒,本就因为涂木立随手斩杀那名百夫长而满心怨怼,此刻也都纷纷随之操起兵器,更有许多人张弓搭箭对准了涂木立一行。

    这一下,涂木立带来的一众亲兵们自也不会示弱,无需涂木立交代,他们忙针锋相对的亮出家伙,与守门汉卒虎视眈眈的对峙起来,场面瞬间冷至冰点。不过,或是心底始终没将这帮汉族放在眼里,石生的百骑亲兵依旧高坐马上,作势为主,不曾针对性的组织团阵防御。

    涂木立显未想到此间局势会演变如斯,到了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爆炸的地步,此刻他已然有点后悔,倒非害怕,而是真要产生一场大规模冲突,绝非自家主子石生所欲。不无干涩的咽了下喉头,他决定暂退一步,由是,略略放缓口气,他颇有点自寻台阶道:“张庸是吧,需要军令才...”

    “嗖!”蓦地,一支羽箭从城头黑暗中激射而来,不偏不倚,直接射入涂木立正在开合的口中,也打断了他尚未说出的息事之语。霎时间,城门处死寂一片,大家原本都想着作势对峙直待和平收场,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等事情?至于这支惹了大祸的箭矢,是某位军兵紧张之下不慎脱手,还是有人故意而为,那便不得而知,也无暇多想了。

    “嗖嗖嗖...”下一刻,弓弦连响,箭矢疾飞。统领枉死的羯胡亲兵们哪肯认怂,不知是谁最先松开了手中的弓弦,余者随之而动,顿时百箭齐发。而被攻击的守城汉军们,也下意识的放箭加以反击。由是,确如涂木立死前所担心的那样,伴着一点适时出现的火星,现场果然爆了...

    必须承认,胡人的箭法足够犀利,一轮箭雨之后,千夫长张庸虽被亲兵拱卫,头部依然中了两箭,死得不能再死,当然,人数远远占优的守城汉族,也将高居马上的胡骑射杀了大半。接下来,城门处的双方军兵同时陷入茫然,之前搭上弓弦的箭矢都在条件反射下射空,偏生双方首领都已毙命,下面该咋办?

    “弟兄们,死了这么多,胡人必然不会放过我等,别无活路,左右羯胡也蹦不了几天,咱们索性杀光他们,逃出城去!快,快,快,别等胡人大军反应过来!”下一瞬,一声爆喝从城头传入众人的耳中,那是百夫长林逊的声音。不过,若有细心人注意观察,或会发现这声颇显郁闷无奈的喊话,恰与那根倒霉催的惹祸箭矢来自城头的同一处。

    “杀啊!杀...”林逊的喊话无疑成为指引这支千人汉族前路的一盏明灯,立有不甘就死的汉族呼喝响应,更有凶悍老卒已然闷不声的下起了黑刀子。

    旋即,就近的数百汉族在从众心理下,或放箭或劈砍,转眼便将尚余的三四十名胡骑斩杀殆尽。与之同时,在林逊似乎早有准备的干练指挥下,另有懵懵懂懂的军兵们快速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更有军兵已然丢下了城头的滚木,拆下了周边能用的所有木料,搜刮来了一应守城用的火油,在城门洞内高高堆起。当然,也不乏一名林逊的心腹,业已悄无声息的溜出城去。

    “诶,砍下胡骑们的脑袋,外面有血旗骑军,咱们拿着胡人脑袋去投诚,还能算是反正立功!不要乱,乱了谁都逃不了!”林逊的呼喝接连不断,快而条理,“将战马留给断后的弟兄,各百人队按序列陆续出城,前方五里有个林子,边上还有河,只要到了那儿稍做迁延,夜间城外有血旗骑军活动,胡骑必然不敢纠缠!本队的弟兄,都跟老子暂先留下,咱们骑马断后...”

    争分夺秒间,业已悄然成为众人精神领袖的林逊,命令下得愈加如臂使指,而在他合情合理的指挥下,一众满心求活的汉卒也体现出了一支狼军所能拥有的最高效率。当最靠近西门的一支羯胡军队闻声而来的时候,所有汉卒已悉数撤出西门,城门洞里,则燃起了烈火熊熊!

    转眼间,城内越来越多的汉胡军兵赶到了西门,偏生那位林逊非但不急着逃走,隔着城门大火,他竟还呼喝出一段临别感言:“城内的弟兄们,羯胡势力蹦跶不了几天,连石梁都出城逃了,石生却还他妈的作威作福,老子不侍候了,摘几颗人头去寻血旗骑军反正请功啦!弟兄们,都别再傻了吧唧的跟着石生那厮一条路走到黑,该开溜的千万别腿软,摘脑袋的手也别软啊,啊哈哈...”

    闻讯奔骑赶到西门的石生,刚巧听到了这段感言,再看到地上涂木立与其他亲兵的无头尸体,他好险没从马上摔下去。强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他哆嗦着手,指向奔骑离去的林逊一行,怒声咆哮道:“出兵!传令涂昆,率千骑速出北门,追杀这干天煞的逃兵,一个不留,若不得手,他也别回来了!”

    石生的这道命令倒也并非单纯的怒而出兵,代表羯胡核心成员的石梁逃了,再有素来任由欺压的汉人逃了,且是杀胡反正的这种逃法,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隐瞒,这远非简单的打脸,分明是给襄国上下开了一个极度恶劣的先例,他若不能立即用最凶残的方式予以打击遏止,他也就甭想再做大都护了!

    “砰!”然而,就在传令官奉令欲走之际,襄国城外的西北角,蓦地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爆响。循声看去,那里的半空中,却是出现了一团星星点点的烟花,在夜空中渐渐飘散,渐渐熄灭,颇似传说中的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嘀嘀哒...”城中众人尚未从这等奇景中回过神来,便听有嘹亮的号声在西北方更远处响起,震彻暗夜,那分明就是血旗骑军的军号声,城中众人可不陌生,而且,继那一处军号之后,襄国四野,陆续又有几声军号在不同方向响起,颇有四面楚歌之意。

    不消说,那是潜伏城外察觉异常的血旗骑军,在声援那帮逃出城外的守门叛军。没人知道城外究竟还有多少血旗骑军在夜间潜伏,但众人几可确定,单凭涂昆的千骑人马,是绝难铲除那帮逃兵了,可是,若要派出更多精骑,谁又愿意冒这个险,昨日惨败可还历历在目呢。

    “呃,等等。”下意识伸手叫停传令官,石生脑中好一番天人交战,愣没好意思废除方才的军令,而是委婉道,“叫涂昆出城后小心,见机行事!”

    调整了命令的石生,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只是,不待他静心考虑如何收尾此事,忽觉自己的脖子凉意嗖嗖,左右四顾,他便迎上了一道道意味莫名的目光,而那股凉意,正是不知何时,由这一道道莫名目光加诸其身。

    接下来的时间,石生已经无暇多想,匆匆吩咐了城门值守的调整事宜,便急急返回府邸。不时的,他就会瞪着暗藏警惕的眼睛,转头四顾,目光落处,甚至包括他的那些亲兵。如是直至再度返回自己的那间书房,石生方才赶到脖子上的凉意去了九分。

    其实,脖子上应该感到凉意的远不止石生一人,譬如天明之后,襄国的胡同里便分别出现了总计十数具单身胡人的无头尸体,城内气氛也愈加显得怪异。由是,襄国内的胡人已是毫不掩饰的开始了打包收拾,而一众汉军,则下意识的与胡人保持了距离,不乏彼此间的联络频频,也不知是否仅仅为了自保,街面上更是再无军民单人行走。

    不仅如此,襄国近来的状况很快便通过各种藕断丝连的渠道传至城外,传到了石勒残部所辖的其他郡县,人心浮动不想可知,各郡各县将领军民的抉择因人而异,但除了少数铁杆之辈,只怕难有军兵再来襄国助战了。

    得,此时的石生已经彻底明悟,若不想死,他的选择已然仅剩和与逃这两条路了。由是,他也一边下令自己的麾下加紧收拾,一边将渴求的目光,频频投往北面刁膺所去的方向...

第六百九十九回 邺城军议

    华历三年,四月初二,辰时三刻,晴,司州邺城。

    郡府后院,正堂房门吱呀打开,从内走出一对郎才女貌,男子高大俊朗,王服雍容,女子柳眉玉容,却铠甲铿锵。细致之处,只见女子一把甩脱男子的一只狼爪,勉强做出的冷面之上,则难掩一片酡红。这二人,正是率军一路从中山南下的纪泽,以及昨夜方从上党赶过来的梅倩。

    不消说,二者方经一夜的深层次交流,怎奈梅倩是个面薄的主,人前却不肯失了将军风范。左跨一步,她稍离面带坏笑的纪某人,刻意引开话题:“夫君,此番我等几乎尽掳上党之民,虽打有诸多旗号,也难免强迁之嫌,不会有碍我华国声名吧?此来途中,妾身屡见锦衣妇幼弱不禁风,多啼泣哀伤,想其虽本殷富,却乃无辜之人,如今破家远迁,唉,妾身心中不免歉疚。”

    “呵呵,倩儿做都做了,这会儿反又顾忌起了声名影响,何其谬哉?”纪泽揶揄一笑,见梅倩面露羞恼,忙正色道,“无妨,时值大变革,何来那些讲究?虽说少数人并无义务为多数人做出牺牲,可若其幸福安乐,乃基于多数人饥寒交迫,无罪也是有罪,我等不曾无罪而诛,已是天大仁慈。”

    说到这里,纪泽不禁想起前生不少小资色彩的剧目,不乏同情哀婉那些所谓金粉世家的红楼梦断,甚至引发了不少人的某种反省,可他们也不想想,若无那些粗暴革命,若无那些红楼梦断,只怕大多人连坐在屏幕之前,同情哀婉玩小资的资格都没有,对比一下依旧存在种性差别的阿三社会,便可窥得一二。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你等在上党做得很好,据报刘聪大军尚需五日才能返抵平阳,届时二十万上党百姓早已脱离匈奴魔爪,这才是大功德。”渐显蓦然,纪泽冷声道,“此番一路南来,昔日处处炊烟的赵郡,早已罕见人烟,某更亲见筛粪食蛆乃至害命取肉之事,与之相比,我等又哪有那多精力,去耐心慰籍那些饱食之辈的戚戚切切?”

    言说间,二人步至前厅,包括纪庄在内的一众将佐业已济济一堂,气氛则是一片轻松。血旗军自登陆以来一路凯歌,如今几已占据了幽州冀州,且已全数封锁了河北之地对外的一应山陉河流,自身伤亡总计却仅万人之数,而中路、南路与水军偏师合计十八万大军,则已顺利压至石勒核心辖区的边缘,局势如此大好,众将难免好兴致。

    “哈哈,我等只待最后的雷霆一击,歼灭羯胡残部那些歪瓜裂枣,吞并司北五郡之地,便可圆满收官这一场河北之战了。”老远的,便能听见刘灵在厅中大笑,“直娘贼,只可惜此战打得太不过瘾,咱都没能怎生动手,沿途敌军就都或逃或降,可着咱们尽忙着行军赶路了。叫某说,咱们索性一起建议大王,此番收了河北,干脆继续西向并州,将匈奴也给直接灭了,免得咱们七十万大军白动员一场!”

    “哼,我等所谓七十万大军,扣除二十万协助基建的民兵,扣除十数万维稳地方的辅兵,再扣除南北防御军力十数万,真正可以西出太行的军力最多二十万。刘奉充,你当匈奴是底蕴不足且没了石勒的羯胡吗?纵是我等能够凭借兵坚炮利夺下并州,然匈奴连同附庸杂胡至少十数万骑兵,若在西北草原一味与我等游击纠缠,我华国钱粮又能耗上多久?”正自进厅的纪泽,已经沉下脸斥道。

    众人见得纪泽到来,纷纷起身见礼。刘灵则嘿笑两声不再多言,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左右他自知将才而非帅才,这么多年下来,没少因莽撞多嘴被纪泽训斥,也没能坐上都督要职,可论及爵衔亲重,他却从不落后于人,时间久了,倒也泰然处之,甚至有点甘之如饴的味儿。

    待得礼毕坐定,纪泽黑着脸道:“而且,只怕南方诸公也不愿我等扩土太多呢。相信各位早便从军情咨文中知晓,江南司马睿甫一称帝,便下诏北伐,如今业已兵分两路,各入豫州和荆北地区。据暗影最新消息,青州苟曦已然发兵响应,看行军正欲兵发兖州;而关中魏复刚刚送走刘聪大军,转头便调兵东向,颇有师出潼关之势。呵呵,我汉家抗胡局势一片大好,仁人志士齐出,华夏振兴有望啊!”

    “卧槽,这帮龟孙子居然都跳出来了,定是有所勾连!直娘贼,我等劳师动众出兵七十万,死磕羯胡,牵制匈奴,北防鲜卑,倒叫他们都来捡便宜了!”众人顿时义愤填膺,郝勇怒道,“若非我等一直暗中支持钱粮,苟曦那厮早在石勒袭扰下给饿死了,如今趁火打劫竟然毫不手软,哼,我等此番索性大举南下,侵夺青徐,将他给灭了!”

    “郝正浩,你糊涂了吧。咱们可是一直宣称抵制内战,如今更是打着驱除胡虏的旗号,怎好主动向着抗胡北伐的汉家军队下手?那帮龟孙子想必正是瞅准这一点呢!”刘灵难得睿智的批判了郝勇一把,继而转向纪泽建议道,“大王,中原地区仅有匈汉与羯胡的少许驻军,且必无甚斗志,纯属反掌可得,咱们得快点收拾了石勒残部,南下中原,尽多的抢些地盘啊!”

    “你当石勒残部就都是软柿子吗?哼,都给本王打起精神,好生应对河北后续战事,莫要最后阴沟翻船!”纪泽脸色更黑,怒声斥道,“昨夜获悉,我南陆军前日刚刚轻取巨鹿,转头便即受挫!步四军团右军作为大军前锋,轻敌冒进,竟在进军途中,遭遇巨鹿守将薄盛所率三千逃敌蓄意伏击,战死两千余人,若非科其塔所部恰逢其会,路至战场惊退敌军,只怕步四军团右军都会全军覆没!”

    听闻薄盛之名以及战场败绩,众人顿时哑火。说来那薄盛先从司马腾,后从司马越,两年前率麾下乞活军投降石勒,其人正是九年前奉司马腾之命在雁门关狙杀纪泽的并州将领,不想可知,他与血旗军只能不死不休,只怕那名右军偏将也是急于追杀薄盛才会中伏,反令血旗军再在薄盛身上吃了次亏。

    “好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某已急调骑五军团南下,增强南陆军骑兵力量,至于薄盛,也仅跳梁小丑,日后自有清算之日,只望诸君吸取教训便好。呵,所谓穿鞋怕光脚的,我等如今已是穿鞋之人,却不可再像起兵之初那样,见肉就上,步步行险,还当更多稳打稳扎。”见众人不再得瑟,纪泽反而收起黑脸,淡然道,“今日军议,正为当前局势,对后续战事予以一次统筹部署,还望诸君各抒己见。”

    事实上,这等规模的大战中,损失两千军兵纪泽真就不以为忤,包括南方诸家势力联合起来,摘桃子连带施压,其实也没偏出血旗军战前的最坏估计,之前所以扮出一张黑脸刻意强调不利消息,他的主旨只是打消诸将的骄怠心理罢了。

    转入正题,庞俊当仁不让道:“羯胡战事尚需时日,可中原局势却不好坐等。臣下以为,我方虽欲稳打稳扎,暂踞河北自守,无暇与各方争夺中原,却可立即抽调少量兵马渡过大河,先手落子,为我方取得战略攻势,同时减轻防御压力。”

    纪泽颔首而笑,华国顾忌四面皆敌,目前不愿升级战事,却不代表他愿意任由南方诸强平白摘桃,不无鼓励的,他问道:“不知士彦打算如何落子?”

    “荥阳与濮阳两郡!”庞俊言简意赅,不忘摇起了他的羽毛小扇。

    不仅纪泽,众将闻言皆随之点头。濮阳郡有白马津,荥阳郡有官渡,二者是黄河南北最宜横渡的两个渡口,素为兵家必争之地,而荥阳郡更有着虎牢这一中原雄关,此时皆为离乱之地,匈羯并无重兵驻扎,血旗军必可轻取,再将之打造为前进基地,日后对中原诸方,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反可用以牵制各方兵力。

    “好!”纪泽当即拍板,“此事某会急令南陆军分出一部偏师,配合水军攻占两郡。不过,人比土地更为重要,某欲再遣两支骑兵军团南下中原,趁乱迁移他郡百姓,招收流人,然此举不啻于再开一处战区,且涉及军政两项,须有一人统筹调度,却不知何人愿往?”

    涉及繁杂政务的方面之帅可非易与,厅中诸将倒皆自我掂量了一番,短暂沉寂之后,有庞俊、郝勇与梅倩三人分别拱手,请命恰是异口同声:“末将愿往!”

    纪泽沉吟,三人则彼此对视,继而,梅倩率先毫不避讳道:“末将有一最大优势,便是王妃身份,更利于代表大王对流人甚或乞活军势力实施招抚。”

    这个理由很强大,郝勇与庞俊皆为男儿身,只能各自苦笑,不再争辩。倒是负责军情的白望山抗议道:“中原局势复杂,危机四伏,正因王妃身份贵重,为安全计,臣反对王妃再冒其险!”

    “臣下复议!”“臣下复议...”继白望山之后,更多将佐出声反对梅倩挂帅南下,不乏这样那样的理由。不过,在他们或慷慨或陈情的反对声中,尽管还有些模糊,纪泽却似霍然看到了另外几个王后王妃的影子。谁叫他能力强大,每个后妃都已生有小王子了呢...

第七百回 和谈用间

    司州魏郡,邺城郡府,军议之上,众多将佐皆反对梅倩南渡黄河,督帅中原战区,其积极程度颇有点耐人寻味。对此,纪某人好一阵目光闪烁,转而凝视梅倩那双依旧纯净的明眸,蓦地,他悠然一笑道:“梅妃,如此多人反对,你还坚持吗?”

    “兵凶战危,我等皆当竭尽全力!”目光并未躲闪,梅倩毫不迟疑道,“单就此项重任,属下以为,此间以属下最为合适,故而属下依旧请命,还请大王定夺。”

    “好,兵家大事,能者上,庸者下,梅妃这一路南下,溃孙纬,斩石聪,破刘畅,扰石生,战功彪炳,更是见机迁得上党二十万众,足见其能,既然有意南下中原,安能拂其美意。至于安全,不足为阻,我王室之人,既享军民拥戴,国家尊贵,人人自当为国鞠躬尽瘁。”转视一应将佐,纪泽拍板道,“此事无需再议,且说说司州战事吧。”

    被强行转开话题,众人只得作罢,近来数战颇有心得的纪庄则出言道:“依微臣看,羯胡本非一族,实乃石勒个人吸引羌渠本部与诸多杂胡所融,趋利而聚,若再由石勒发展十年,羯胡或可成为铁板一块,然今石勒猝死,我方又大军压境,其内部并无太多凝聚力。是以,臣下以为,我方大军宜稳不宜急,宜逼不宜困,当多加攻心,令其分化瓦解,自行崩散,而非困兽死斗。”

    “言之有理,好,孔方将军坚守太行多年,却是没有懈怠。”面露赞赏,纪泽笑道,“前日路过中丘,虽无暇重游三十六寨,却也见到了来迎的许多山中旧人,数年敌后困战,太行军民尽管清苦,却积极上进,训练不辍,也未蒙受饥冻兵祸,更有上党一战扬我军威,孔方功不可没。非但是你,待得河北战毕,本王却须历数功劳苦劳,重酬一应太行元勋!”

    “大王体恤,臣下代太行军民先谢过大王恩典!”纪庄忙直身长揖,面上不无唏嘘。八年困守于太行深山,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只有自知,好在,他与他的那般袍泽乡亲们总算熬出头了。

    挥手示意纪庄起身复位,纪泽转回正题:“得益于冉梁反正献出邺城,再有科其塔所部在襄国城外重挫羯胡骑军,如今襄国确是风声鹤唳;呵呵,据报三日前羯胡众将石梁负气出走,更有我暗影精英趁乱起事,率千名汉卒城门反正,并成功脱逃;如是种种,襄国早已人心离散,那石生已然难掌大局。如今恰有羯胡使者刁膺前来求和,于我等而言,或许是个进一步瓦解羯胡的机会...”

    就在纪泽等人于郡府军议之际,刁膺一行已在一屯血旗骑兵的监送下,抵近了邺城南门。远远的,可见邺城里里外外忙碌一片,一队队百姓正在分批分片,有条不紊的清理沟渠,休整道路。这些显是官府组织,令刁膺颇觉不解的,不光是百姓人数远多于他的预期,更在于这些百姓隐隐散发出的那份干劲,以及那份笑意,他已多年不曾见过。

    祛马偏离大队,刁膺靠近路旁一名状似打杂空暇的老汉,离鞍下马,以一名寻常士子的姿态,拱手请教道:“这位老伯,看您身体劳累却心情不错,想来对手头这份活计还算满意,敢问你等是被华国官府所雇吗?酬劳又有几何?”

    皱着眉头,老汉不无疑惑的扫了眼这支构成复杂的队伍,不乏对那些羯胡护卫的厌恶,直至落于虽然皱眉却未阻止的那名血旗屯长,他终归没好拒绝一名士人的攀谈,遂答道:“啥酬不酬劳的,他们青壮倒是以工代赈,日米五升,健妇也能有个三升。像是咱们这些老幼,干不了啥重活,就凭自愿随便搭些手,别个华国官府管饱还给发衣服,左右咱们也不好白吃饭不是?”

    刁膺目光一闪,复又问道:“听老伯口音不是河北这边的,倒是有点中原的味儿,却不知老伯何以来了邺城?”

    “唉,小老儿本是弘农人氏,数年前举家被匈奴人强迁至上党屯田,侥幸苟活至今,总算老天爷开眼,今番被血旗军救出上党魔窟!”或被触动心思,老汉的话未免多了些,“官府说了,咱们将在赵魏之地安居,户田百亩,眼见好日子就要来了,只可惜咱家的三娃,还有好多老乡,都没挺到这一天呀。”

    刁膺可没什么物伤其类的情怀,更没兴趣关注老汉自身的喜怒哀乐,好不容易挨到老汉收了絮叨,他眯视一眼东北方向的漳水码头,手指由之驶往东门的一支颇似运粮的车队,拐着弯问道:“日米五升,可这还是上午,那支车队不会现在就忙着发米了吧?”

    都是路人甲便能知道的事儿,老汉可没什么复杂心思,他随口解释道:“呵呵,发粮哪需整个车队,那些是别个通过水路运来的粮食,贮存在邺城的。听说它们都是官府从海外运来河北各地的,与后续三十万血旗大军一起,正源源不断呢。”

    来自海外!?尽管已有预料,刁膺依旧禁不住瞳孔一缩。这才半月时间,华国便已利用春季水涨,收集一应河船,疏通了一条海岸连接河北各地的运输网络,这等后勤能力,其背后所需要的规划、调度、人力、物力、经验等等简直令人心惊,已经远远超出了战争的范畴,而是一种皇皇然的国力体现,至少他这个羯胡长史,就是石勒还在的时候,也没能力和条件做到这一步。

    而依靠水运系统,随时都能拿出大把粮食抚民的血旗军,在久经饥荒的河北,还不是到哪稳哪?已然领教过血旗军战力的刁膺,如今再次真切感受到了双方在后勤与国力上更为巨大的差距。这是真正的兵精粮足,只要自身不犯大错,谁又能够与之争锋?羯胡不行,匈奴不行,谁都不行!

    这时,血旗屯长终于没了耐心,殊不客气的上前催促道:“刁长史,差不多就走吧,某还另有军务呢。”尽管上面要求他要保持对使节应有的礼数,可对于自家宣传中的羯胡屠夫与无耻华奸,他真心没甚好脾气。

    “哦,劳烦将军久等了,这就走。”刁膺倒是脾气很好的答道,又冲老汉拱手一礼,遂返回大队,左右他想知道的,已经询问到了。

    “长史与那老货相谈,不知有何收获?”副使扎吉温凑向刁膺,他倒是个心中有数的,不无嫉愤道,“看这帮泥腿子如此欢喜卖力,想来那血旗军为了收买他们这些愚夫愚妇,当没少下本钱吧?”

    “没错,华国已从海外运来粮食,敞开了供应,治下人人可饱。”瞥了扎吉温一眼,刁膺长叹一声,意味莫名道,“其实,先主公一度混迹底层,深知黎民之苦,过往又何尝不想叫治下军民吃饱穿暖,只可惜我等无能,辖境又少有安定,以至我方钱粮总是入不敷出,直到先主公亡故,也未能放开手收买过治下民心啊...”

    一路唏嘘间,刁膺一行入了邺城,令他们心头窃喜的是,他们并未受到什么刁难,亦或被亮起,而是直接便被带到了华王所在的郡府。虽然没有高级将佐前来迎接,可这等效率,似已表现出了血旗一方对这场和谈的重视,自然,那就好谈了。

    不过事实证明,刁膺和扎吉温显然想多了。他们被带入将佐端坐的议事大厅,别说茶水,连个座位都没,而屁股都没挪动一下的纪泽,直接大马金刀的问道:“你等此番前来,是要献出襄国,无条件投降的吧?放心,之前劝书之上所言者,本王绝不赖账!”

    “呃,华王殿下容禀,我家石生大都护确有归降之心。”三分懵逼,七分愤懑,刁膺长揖到地,语带哀求道,“只是,麾下众多将领皆年轻力壮之辈,不愿就此退出军伍,还望华王殿下天恩,允许我等保留既有战兵,为华国效力,日后也好搏一份富贵。”

    “哼,若欲留下尔等羁縻而治,仅仅收为己用,本王此前又何必斩杀石勒?”纪泽却不买账,当即变脸斥道,“尔等肆虐河北多年,欠下我汉家无尽血债,人人皆斩也不为过!本王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免五郡更添杀戮,才会同意给尔等留下一条狗命,孰料尔等竟然尚不知足,贪图更多富贵,哈,那便滚回去,设法反正立功去吧,本王这里可没白给的肉来喂狗!”

    纪泽骂得够毒够直白,对面的来使可就难堪了。刁膺眨巴着眼睛满脸阴云,扎吉温则直接反诘道:“哈哈,华王终日将华夏与汉家挂在嘴上,可笑自身连对待来使的基本礼节都不知晓,妄为礼仪之邦,又有何资格随意指斥我等?”

    “资格,刀子硬就是资格!你等动辄屠城屠村,靠的不也是刀子硬吗?”纪泽先是一愕,旋即更怒,手指扎吉温吼道,“来人,这厮牙尖嘴利,竟敢顶撞本王,给本王将这胡狗拖下去。两方骄兵不斩来使,那就给老子抽上一百鞭子,沾点盐水,慢慢抽!”

    立有亲卫一拥而上,将不服不忿的扎吉温打翻拖走。这时,纪某人再度变脸,丝毫不见适才的怒气冲冲与蛮不讲理,而是目光深邃的盯着刁膺,幽幽道:“碍眼的已经去了,何去何从,你有一刻钟的机会...”

第七百零一回 刁膺谏降

    “啪,啪,啪...”邺城郡府,门外广场,鞭影翻飞,血水四溅,伴以惨嚎不绝,吸引了城中众多来往百姓的脚步。可怜的羯胡副使扎吉温,只因不忿纪某人的恶言恶语,回嘴顶撞了两句,便落了盐水鞭笞的凄惨噩运。

    大汗淋漓,牙关紧咬,心底诅咒,双目由赤红逐渐变为痛楚,直至完全呆滞,扎吉温已然愤懑到了麻木。但恨也好,冤也好,他也只能在街边路人的幸灾乐祸中忍着受着,并相助华国在百姓心目中更添一份威严。

    “哗...”扎吉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完这顿鞭子的,直到被兜头浇下一桶冷水,他才清晰意识到自己已然结束了鞭刑。转目回神,扎吉温不禁在心底又一通咒骂,直娘贼,多少他也是一名使者啊,这个华国咋就这么不像汉家的礼仪之邦呢,咋也喜欢凭拳头欺负人呢?

    然后,哆嗦着嘴唇的他,一时却是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感受全身三百六十处的疼痛,只因他看到,正使刁膺竟然也被血旗亲卫架了出来,且也被毫无商量的绑上了木桩。那倒霉催的架势,可不正和自己方才挨抽时一模一样吗?

    难兄难弟,这个汉人长史要得啊!看着在皮鞭啪啪下嘶声惨叫的刁膺,扎吉温第一次觉着,这个汉人值得亲近,也值得信任;自家大都护临行前嘱咐自己定要盯紧他,委实有些多此一举,好似他们华奸比羯人还不受血旗军待见诶。

    扎吉温这份朴素的战友之情,并没因为刁膺只挨了三十鞭子而有所动摇,毕竟刁膺身子太弱,想来那个蛮横无耻不讲究的华王,也怕真的打死使者坏名声。由是,当这对羯胡正副使再度进入厅堂之际,扎吉温已摇身变为刁膺的扶持者乃至护卫者,虽然绝对不敢再向纪某人扎刺,却愣是斜斜半挡在了刁膺之前。

    没有理会两位使者之间的基情增幅,纪某人只管欣赏他们的惨样,半真半假的,还故意啧啧有声。其实,只要血旗军的刀子更硬,他纪某人的行事就能更为从心而欲,不逾矩就好,左右他们羯胡人对于弱者的手段只会更凶残更暴虐更变态,纪某人抽打他们毫无心理负担。

    将最终神情定格为暴发户的嚣张,纪泽手指二人,吐沫星狂喷道:“鸟胡蛮,狗华奸,尔等犯下累累罪行,欠下斑斑血债,而今走投无路,单凭易帜投降,就想从本王这里获取荣华富贵,想都别想!至于什么保留兵马,甚或羁縻而治,哈哈,那更是痴人说梦,本王一切尽在掌握,怎会养虎为患?”

    哆嗦着嘴唇,刁膺勉强拱拱手,以不卑不亢的口吻道:“华王殿下乃睿智之人,当知困兽犹斗,其势更猛。贵军虽然凶威赫赫,可相比付出少许代价便和平夺取羯胡中枢,收纳全数军民,华王不会希望付出无数伤亡,去夺下一个仅余尸山血海与断瓦残垣的襄国吧。”

    或被刁膺话语打动,纪泽略一沉吟,终是收起狂悖,冷森森道:“好,且留尔等两条狗命,回去告诉石生,只要他携襄国上下投诚,本王也非赶尽杀绝之人,可像对待刘琨一般,不吝给他一个都督实职,其余将领也可量才录用。不过,他必须做到一点,交出三成以上的羯胡将佐与华奸罪臣,作为投名状用于抵罪!此乃底限,不容商榷,否则,我华国无法向百姓交代,无法向天下交代,宁可一战...”

    必须承认,公然殴打使者的华国的确蛮不讲理,可他们的医护医药水平,却也同样是杠杠的。当刁膺与扎吉温二人趴着马车,费时两天多重返襄国的时候,他们业已能够行动无碍的投入忙碌。自然,忙碌的第一件事,便是直驱都护府,向石生汇报出使过程。

    都护府书房,三人密谈。听完刁膺与扎吉温对纪某人的声泪控诉,石生当即拍案而起,义愤填膺的指北大骂道:“好一个奸猾阴损的华王,非但想要一个完整的襄国,竟还要三成将佐作为投名状,这是逼着我等高层内部自相残杀啊,石某焉能叫你得逞?我等宁愿横穿莽莽太行,死于自然凶险,也绝不会兄弟阋于墙!”

    不过,心细如发的刁膺,还是注意到了石生目光中的好一阵闪烁,尤其说及华王对他的开价之际,他随之的拳松拳握。必须说,纪泽开给石生个人的条件,单就掌管数州最高军权的都督一项,就要远胜匈奴所能开出,毕竟匈奴迄今算起来,塞内塞外总共也就占有两三个州的地盘。更何况,率军横穿太行投奔匈奴,其间还有众多不确定因素,不乏致命。

    眼睛一转,刁膺并未直接纠结于投降与否,转而问道:“听大都护口气,莫非襄国已然不可守了?”

    “巨鹿已失,今晨方有急报,三台也已失守,襄国北、东两向再无屏障。偏生昨个一夜,城中就再多了百多无头尸体。如今便是本大都护,也得带上数百亲兵才敢出门啊。”满脸苦涩,石生勉强笑道,“唉,外部压力如山,内部彼此相疑,这还如何守御?若是无法求和,恐怕只能横穿太行荒岭了。”

    事实上,血旗军可不会因为和谈而延迟进军,尽管稳打稳扎,可近三日的时间,已经足够中路军夺下三台这个阻挡邺城南下的要塞,而南陆军主力则在彻底收拾完巨鹿残局并遣军南下之后,挥师逼至了广平郡边境。纵是血旗军故意拖沓,会师襄国城下也就三五日光景。而赫赫军威的逼迫,更令襄国城内人心惶惶,气氛也更加诡异。

    “唉,时局艰难,人心叵测也是必然,又有几人能像大都护一样,苦守同袍之谊呢?”一脸的感慨,刁膺似是无心道,“战之不成,基业不保,只余投奔匈奴亦或华国两路。怎奈华国需要我等自损三成高层将佐,那可都是昔日同僚;西投匈奴更要横穿太行,只怕追随军民之损将数以万计,生灵涂炭更甚,委实为难大都护了。”

    刁膺这一番若有若无的撩拨,倒是帮助石生寻得了投向华国的更多理由。略一犹豫,他摇身变为一位爱民如子的好主公,试探着询问刁膺道:“唉,将佐虽然亲近,却仅涉及百千,寻常军民虽远,折损却可能数以万计,某委实难决啊。长史乃是智者,且搁置先主公殒命一事,可否替某详细分析一二,究竟做何选择,更利于我羯人一族,更利于我百万军民?”

    “其实,属下以为,具体对比投奔条件并无意义。”刁膺面露颓丧,不无自嘲道,“属下此行管中窥豹,那华国非但军力明显胜过各方,其后勤、组织、资源、钱粮等更是远超我等想象,可以说,华国与汉胡各方势力相比,国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是以,我等即便此番千辛万苦投奔匈奴,只怕不消三五年,还得再度陷入如今的选择境地!”

    话到这里,边上一直沉默的扎吉温总算听懂了这两位大人物的欲说还羞,他虽恼恨华王抽他,却知拳头为王,更知看主子的眼色,忙跳将出来,慨然建议道:“主上,逝者已矣,先主公之仇虽重,然保留我羯胡一族之元气,才是至关重要呀。至于那些将佐,相比我羯族总体利益更是不值一提,左右如今生有二心之辈比比皆是,死上三五子又有何妨?”

    入木三分,正中下怀,石生已经决定提拔扎吉温取代死鬼涂木立,当然,面上还是需要含蓄的,足足憋了一刻钟的劲,直到刁膺、扎吉温都怀疑自己即将因为投敌意向而脑袋不保的时候,石生终于幽幽开口道:“素闻华王狡诈阴损,却不知其所做承诺能否作数,单凭其一句话,我等便要自相残杀,未免草率?”

    “时移世易,今日华王早非昔日落难军头,麾下泱泱上千万军民,对我等可以说打就打,也可信手丢出都督一职,阳谋我等自相残杀,却会爱惜羽毛,唉,只怕我等还不值得令其自毁信誉。”刁膺一脸苦笑道,心中却是窃笑,华王自然不会违诺,可那也得石生活着献出襄国才行。

    同一刻,石生面露沉吟,目光则紧盯着刁膺,忽的问道:“刁长史,华王那般辱你,难道你就不会心怀怨怼吗?”

    第一时间目露怨恨,继而渐渐转为无奈,刁膺终是叹道:“乱世求活,某既出自君子营,又何来那么多节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下局势于华王而言,充其量得失多少而已;可对大都护,对臣下,对襄国军民而言,却无更好选择。时间紧迫,更防消息走漏,还请大都护尽早决断吧。”

    将刁膺的神情尽收眼中,石生又瞟眼扎吉温,见其微不可察的点头,遂不再起疑,也不再藏掖,捶案恨声道:“好,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为了我羯胡一族数十万军民,石某只能背上骂名,无奈辣手了。兹事体大,还请长史助我筹划一二,他日也好共享富贵!”

    “谢大都护信重,臣下敢不效命,只望他日投入华国,大都护能够提携一二!”刁膺长揖到地,言语诚挚,却因动作过大而牵动身上鞭痕,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是,他心中其实并无怨怼,只因那挨抽的三十鞭,本就是他刁膺自己要求的...

第七百零二回 撤离襄国

    司州襄国,石生与回返使者刁膺的密谈费时并不久。其后,有关和谈结果的风声便从都护府放出。据悉,蛮横抽打了羯胡使节的华王,粗暴要求襄国上下无条件投降,却仅承诺保证投降将佐的身家性命于部分浮财,继而整编队伍,量才录用,倒是承诺寻常军民不分汉胡,一视同仁,保证户田百亩。至于石生自己的好处,自然秘而不宣。

    与之同时,基于城内一触即发的凶险局势,石生以落寞无奈之姿,在拜谒石勒遗孀刘氏之后,也放出话去,他不愿令无辜军民陷入浩劫,也不愿毫无保留的投奔仇敌,意欲奉少主石弘,率军横穿太行投奔匈奴;但大家好聚好散,愿意随他离去的即刻筹备远迁,次日便将成行;愿意留下归顺华国的,则须交出一应车马,老实呆在营房亦或家中,不得再行生乱杀戮,否则人人共击之。

    石生这一甚为另类的表态,颇显仁慈,赢得了下层军民的不少赞誉,但也更显无能,不啻于直接散了襄国的人心军心,顿时引发了羯胡上层的骂声一片。只不过骂归骂,却是没人主动跳出来动刀动枪搞事,而一直令人感觉压抑的襄国,气氛倒是蓦然一轻,颇给人拨云散雨待日明之感。

    就在这种状况下,傍晚,镇南大将军府衙,石生召集城内一应中高层将佐与僚臣,商议撤离一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无兵可降的僚臣倒是大都来了,可近三成的大小军头却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缺席,多为河北本地的汉人将佐,而且,即便那些到来的军头,也都不约而同的带着数十至数百不等的亲兵,把个府衙广场塞了个人山人海。

    大殿之上,上百将佐僚臣济济一堂,正座则多了抱着四岁石弘的刘氏。依旧端坐右席上首的石生,看着殿外广场各有所属且彼此提防的兵甲森森,目光一片复杂,继而转为坚定。不由的,他又不乏欣赏的看了眼对面上首的刁膺,心底闪过侥幸,还好听了此人建议,没玩什么鸿门宴徒为人笑。

    “哒哒哒...”府外一阵马蹄声响,不一刻,最后一名重将石朗,卡着点蹬蹬蹬步入殿堂。本就不满石生高了一头成为大都护,兼又主战的他,此时可谓满心恼火,也不就坐,直接手指石生,当众发难道:“石生,你也不与我等商议一下,便擅自放话撤离襄国,导致军无战心,襄国再不可守,谁给你的权力?”

    “权力?哼,首先,本将报经了主母准许;其次,本将原就是主公去时任命的襄国留守,更被大家公推为大都护,你说我有没有这一权力?”怒瞪石朗这个前几日不时扫他面子的刺头,石生横眉冷对道,“死守襄国,就凭你这样妄自尊大,目无法纪之辈,还是凭借那三成连撤往太行都不愿意的缺席之人?”

    这一刻,石生恼火之余,再度在心中为自家接下的作为强化了理由。本来嘛,若非石朗等人不听话,他又何至于号令不齐,难掌大局,进而无奈投敌,甚至连投敌都这么麻烦呢?

    终归要做大事,石生压下怒火,撇开被噎住的石朗,扬声解释道:“本将深受先主隆恩,又何尝愿意轻易舍弃他辛苦打下的基业?甚至,本将都曾动过屈身侍贼以待将来的念头,只可惜,那华王蛮横至极,奸猾至极,别说羁縻而治,连我等保留部分嫡系兵马都不允许,根本不给我等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的机会。单凭那厮胆敢鞭笞使者,便可见其人之蛮横坚决!”

    话到这里,刁膺与扎吉温二人面含悲愤的行至堂中,很配合的当众撩起衣衫,露出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崭新鞭痕,左右羯胡治下也没那么多面皮可讲。由是,众人免不了一顿对华王等等的咒骂,倒是再没有人怀疑石生与刁膺的其他动机了。

    待得殿中稍静,石生转向刘氏长身一揖,以凄婉的口吻,再度言道:“如今华国大兵压境,襄国却人心离散,军令不齐,留下来那不是死守,而是让大家都白白送死!为了少主安危,为了数十万羯人军民得以图存,石某只能甘领骂名,他日过了太行,大家都安全了,石某宁愿领受主母与少主的责罚!”

    石生的请罪没人相信,可他的其余言辞却切中了大多人的心坎,且不说本就想走的人,便是石朗这等主战派也不得不承认,就襄国当下暗流涌动的局势,已然犹如一个随时爆发的火药桶,石生这一折中的无奈安排,或许也是避免大规模内部冲突,尽多保全羯人元气,保全所有人利益的最好办法。

    “大都护拳拳之心,何来罪过,何来责罚,但能护得我儿周全,便是大功一件!”年轻的刘氏显然不太适应这等场合,但也言简意赅的及时表了态。

    这时,之前同样觊觎羯人首领位置,没少给石生下绊子的重将石堪,也是第一个提出横穿太行的羯胡高层,以顾全大局之态,起身拱手道:“大都护拳拳之心,石堪佩服,某亦愿意奉少主西去,大都护但有所命,必不敢辞!想来,石朗贤弟虽有不甘,之前甚至有所顶撞,也是为了先主之仇,为了我羯胡大业,而今到了这等关键时刻,自会精诚团结的吧。”

    “哼!”石朗冷哼一声,却未言语,显是默认了撤离一事。几大巨头连同主母刘氏都表了态,殿中一应将佐遂不再多言,就此结束了由石朗挑起的有关撤离的争端。

    不过,石生就欲开声谈及具体撤离事项的时候,石朗竟然又有了主意:“我等西向撤离的确无可置疑,只是,那些缺席会议者,显是意欲留下投敌,我等却不该就此放过那些吃里扒外之辈!况且,便是将他们全都杀光,将襄国烧个精光,也好过白白留给华国!”

    “对!对!对...杀光他们,抢光他们,烧光他们...”殿中随即吵吵起来,大多人面露兴奋,却少有不忍,好似忘了那些人不久之前还与己方处于同一战壕。至于什么保留羯人元气之类的仁慈说法,连石生都没好意思再提,毕竟大家都是属狼的,谁都不信谁会仁慈,偶尔遮羞还好,说多了反而令人生疑。

    “报!急报!快让开,急报...”就在殿中群魔乱舞之际,府外突然传来急促蹄声,伴以一声声嘶吼,顿时浇灭了殿中群狼的激情。

    不一刻,一名风尘仆仆的信骑浑身汗污,背插着小红旗,跌跌撞撞冲入殿内,伏地叫道:“禀主母,禀大都护,北线急报,血旗大军占据三台之后,步卒停歇休整,却有大约两万的骑军今晨已然南下,来势甚急!”

    扫视适才还兴奋激昂的诸将转瞬变得沉默甚或惊惶,刁膺眼底有丝戏谑一闪而逝,干咳一声,他打破殿中沉寂,略显惊惶道:“主母,大都护,诸位,我等携带步卒与眷属进山,最快也须两日,而血旗军来势太猛,以其骑军脚力,快则一日多,慢则两日,便可赶到襄国,若其闻讯中途直接折向,只怕最快两日半便可赶到山口。是以,时间紧迫,我等理当今晚就走,需知外面还有小股血旗骑军随时骚扰呢!”

    “对,对,刁长史所言甚是。大都护,时间刻不容缓,我等随身之物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即刻起行吧。”刘氏也慌了,忙出声附和道,看向石生的目光满是急切。有这二人带头,殿中不少将佐也随之附和,喧嚣声再起,唯独没了方才的那份激情。

    故作一脸无奈,石生终是沉声道:“既如此,我等便连夜出发,左右大家能带的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回去后立即收拾动身,子时大军将在西门外准时出发,过期不候。现在,本将简单安排一下各军及其眷属出城路线的分配,还望各位管束部下,莫要自相延误...”

    “最后,本将再提醒两点。其一,无有代步工具的老弱妇幼,最好莫要随军,我等途中可无法照顾迁延,待得此战终了,他日自有相见机会,相信华王假仁假义,倒也不会难为他们。”转向石朗,石生厉声道,“其二,那些有心再烧杀一场的将佐,在大军撤离之前决不可动手,否则引发城中大乱,导致大家无法及时走脱,哼,人人共击之...”

    两个时辰之后,伴着城内人喊马嘶趋于平静,襄国西门外,汇聚了大约三万军兵与近万的眷属。颇为讽刺的是,或因石生公开放水之故,出走将佐虽有七成,可军兵总人数竟然再度缩水,由建制中的七成降为五成。

    更为讽刺的是,一直叫嚣着不服部分的石朗,竟也带着他的所有部署,出现在西门之外,而非凭借他们骑兵的速度优势,留下来大干一场。倒也没人嘲笑石朗,毕竟城中已然有了三万不愿走的军兵,石朗仅余三千多的骑兵,若是独自留下来,真不好说是烧杀抢还是送人头。

    “子时已到,吹号,出发!”帅旗之下,石生大手一挥,冷然令道。下意识的,他回望夜幕下的城池,心中则在嘀咕,华王呀华王,老子挖空心思,才尽早带走了这群狼军,给你留下了一个完好的襄国,你他娘的可不能晃奸老子呀...

第七百零三回 卖后藏卖

    话说石生带着三万军兵与近万眷属出了襄国,连夜奔往百多里之西的太行kudue不出所料的,大军走出不远,便有血旗骑军的探哨在左近出没,偶尔还有零星的烟火信号亦或军号嘀哒,直叫人心里发毛。而到了黎明时分,已有上千血旗骑军出现在大军左近,时而掠阵惊扰,时而突骑袭射,一遇反击则掉头就跑,牛皮糖也似,牵延之意不言而喻。

    当然,羯胡将领们绝非战场菜鸟,三万步骑也非区区一千骑兵便能奈何,已在襄国城外吃过曼古歹战术大亏的羯胡军,分批轮替着突前断后,并利用早有预备的车载床弩,配合骑兵随时遏制敌袭,以至于血旗千骑闹得虽欢,却不能拖延羯胡大军多少。

    一路乒乒乓乓,四月初七的下午,太行群岭已然遥遥在望,求生驱动下的羯胡军,愣是发挥出了不怕苦不怕累的大无畏精神,顶住了无休无止的袭扰,用了不到两天时间便抵近目标。不过,全军上下已然疲累不堪,而出发前的四万军民,连伤亡带溜号,却也去了五六千。

    “传令大军,在此傍林休整片刻,自行夕食饮马。”中军帅旗下,石生突然勒马,手指道边一处四五里方圆,名为馒头岭的丘林,淡然令道。举首四望之际,他的目光却是隐晦的闪烁个不停。

    随着军号嘟嘟,除了少许前后警戒的探哨,军兵眷属们纷纷就近坐倒,进食歇马,一片纷乱。片刻之后,却有石朗从前方飞驰而来,老远便冲石生怒声斥道“石生,眼见入山在望,你不叫大军加快脚程,却在此歇脚,这一耽搁至少又是小半个时辰,你意欲何为,害怕敌军追不上我等吗”x

    面上愠色毫不掩饰,石生怒斥回去“望山跑死马,入山至少还有十数里的路,赶路还当劳逸结合,你以为步卒眷属们都与你那些骑兵一般,转眼就能赶到山里吗你若不耐,带上自己部属的家眷,自己走上试试,看待会儿是大军快还是你快!”

    “你!”石朗被噎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之余,看看拖在最后的眷属队伍,他还真没耐心分道扬镳多折腾,毕竟那样只会更浪费时间,遂冷哼一声,忿忿而走,心中不知已在盘算着什么恶毒诅咒

    事实证明,石朗的战斗嗅觉的确敏锐。就当羯胡军民人吃马嚼,甚至不乏打起小盹的时候,大地突然传来阵阵颤动,伴着渐渐山响的马蹄轰鸣,声传四野的军号嘹亮,以及直冲天际的烟尘滚滚,在馒头岭的东南北三向,分别出现了大股骑兵,血旗猎猎,声势过万,便是西方的群岭之处,也悍然传来了军号呼应。

    不消说,这是血旗军蓄势以待的一场伏袭,已然正式收网。无可遏制的,羯胡军立马混乱一片,人喊马嘶,孩啼妇叫,人人惊惶无措兼而绝望莫名。也就此时,中军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声,间或还能听到石生的大声嘶吼“快入林!吹号,聚集兵马入林啊!”

    没说的,军兵连同家眷得了这份号令,纷纷撒丫子冲往馒头岭这片近在咫尺的山林。能安全一分是一分,已被一路袭扰搞得风声鹤唳的他们,包括许多军将在内,甚至顾不得什么组织建制,先躲入林中再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不要乱,次序入林!有带把的没有,都跟老子留下,圈起车阵,略作阻挡,掩护妇幼入林!”队伍东侧,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吼,在混乱中尤显突兀,尤显人情味。如此有担当的,却是恰时巡视于此,仅仅带着五十贴身护兵的汉人长史刁膺。

    “好人啊!烈火见真金,刁长史真是好人啊!”一声声赞许在逃奔山林的人群中响起,可愿意留下助阵的却是寥寥无几,毕竟,有好人做出牺牲就够了,自个还是保命要紧,就别争那送死的好人名头了。

    至于本该护卫家眷的羯胡军兵,好吧,本来就没安排几个人,早都溜了。自从昨日上午的一次偶然机会,羯胡军发现血旗骑军分明可以烧杀掳掠一小波落单眷属,却对他们秋毫无犯之后,由刁膺建议,羯胡大军索性将眷属集中,并大摇大摆的行在队伍最后,效果真就不错,既做肉盾又能减少军伍混乱,以至于现在都不再安排大量护军了。

    由是,当羯胡军民纷纷钻入山林之后,狼藉一片的东方林外,兀然出现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阵,阵内有着刁膺为首的六七十人。背衬着渐渐逼近的滚滚铁蹄,他们的身形显得是那么的苍凉,又那么的高大。只不知是慌乱之下不曾选好位置,还是别有缘故,车阵距离山林未免远了点,居然足足过了一箭之距。

    “快回来呀!快跑,敌骑还有二里距离呢,还来得及入林啊!快呀”人心都是肉长的,已然逃入林中的羯胡军民,暂觉安全之余,越来越多的良心发现,高声呼唤起了小车阵中的刁膺等人,其中不乏哽咽哭腔。

    然而,不知是太远没听见提醒,还是腿软跑不动,除了几个适才热心追随刁膺的酱油党觉出不对,急急逃了回来,刁膺一行愣是对林中军民的拼命提醒没甚回应。直到林中传出了石生再度发出的聚将号角,直到血旗骑军逼近到他们无法再逃的弓弩射程,刁膺等人始终默默等待。直到最后,在林中众人的哀婉叹息中,他们戏剧般的,彩排般的,霍然加皇然的,树起了降旗!x33小説手機端tts:ヽ。

    “卧槽!这,这,这,这帮家伙是不是故意想要投降的啊你丫想投降就偷摸搞吧,又没谁堵着,干嘛还这般恶心的折腾成大张旗鼓,简直故意气人嘛!”终于,林中有人回过神来,之前的伤感敬佩迅速为怀疑取代。而当车阵中的刁膺护兵毫不犹豫挥起屠刀,斩杀了几名似有异议的酱油党之后,林中军民已经从怀疑转变为愤怒,一种被骗光了良心与感情的出离愤怒!

    “不对!那厮是刁膺诶,正是那厮出使会见的华王,也是他与石生一道将我等带出城池,带至这片无依无凭的死地!还没开打他就投降了,狗日的,他们定是提前就与血旗军勾结,将我等诓到这里的伏击圈!”唾弃声中,再有聪明人一针见血,顺理成章的发表高见,“狗日的,直娘贼,肯定是刁膺和石生吃里扒外,将我等卖给血旗军啦!”

    “卧槽!狗日的刁膺,狗日的石生,竟敢出卖大家!杀了他们,死也要报这一箭之仇!”聪明人不止一个,更多的怒骂在林边响起,兼有越来越多人响应,犹如洒入滚油锅的水滴,一圈圈,一片片,顿时点爆了因为走投无路而渐趋歇斯底里的羯胡军民们!

    只是,刁膺已经投入了血旗军的怀抱,弓箭报复是够不着的,没谁愿意为了报复他而冲出林去,在传说中的血旗火弩下化为烤刺猬速死,而根据狼军欺软怕硬的一大基本原则,人们只得调转矛头,转向犹在林中的另一目标,护卫亲兵远远弱于血旗骑军的石生。大都护就了不起吗,犯了众怒一样得死,左右老子都不知有没有明天了!

    于是,越来越多义愤填膺的走投无路者,涌往山林更深处的帅旗所在,所谓话传三遍,面目全变,他们先声夺人的呼喝,则在下意识的走样下,亦或有心人的诱导下,变为了立场相悖却行动一致的两种“石生那厮投敌卖了我等,杀他丫的报仇啊杀掉石生,取其首级反正保命啊”

    与此同时,馒头岭中部,并没多高的高地之上,石生正在四下扫视闻号逐渐前来的一应将佐,手心则已紧张得满是冷汗。蓦地,他眉头一皱,喝问身边的一干号令亲兵道“咦刁长史怎生不曾前来,尔等可知其人何在”

    一片愕然,一阵左顾右盼,终于,有名亲兵不甚确定道“好似,刁长史此前好似去了丘林东方的眷属队伍。”

    闻声转投东望,石生恰时看到远远的丘林之外,一面小小的杏黄旗正在靠近头前抵达的血旗骑军。虽然看不清举旗者是何许人也,可石生却觉眼睛一阵刺痛,心中更是警兆大生,。直觉告诉他,那面杏黄旗之下,定然有着刁膺,而那厮此刻本该与他石生一道,在这里共同出演此番行军的最后一出大戏。

    目光片刻呆滞,心中千回百转,脸色变白转青,形容则迅速狰狞,眼中更是怒火大炽!也就在石生心头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的时候,石朗那令人生厌的呵斥声好死不死的在半山坡响起“石生,都是你他娘的非要休息,这下好了,大家都落入了重围,莫非你与血旗军勾结了不成”x

    被拉回了现实的石生,像是寻得一个发泄桶,目光中带上了歇斯底里,他根本懒得再与石朗废话,用牙缝中挤出的声音,以平素罕有的果决,直接喝令就近的一队亲兵道“射死他!射死石朗这个杂碎!”

    强敌骤至,全军被困,没谁能够想到,身为大帅的石生竟会在这等时刻发起窝里内斗,陆续靠近的将佐们没有,石生自己的亲兵没有,石朗也没有。于是,石朗死了,只因最为忠心头脑也最简单的石生亲兵,在第一时间条件反射的执行了自家主子的命令div

第七百零四回 石生自救

    馒头岭上,石生的射杀命令下的极其果决,极其解气,也及其突兀,令一众渐聚而来的将佐们几乎不敢置信,也都毫无准备。而嗖嗖羽箭过处,可怜的石朗与他的亲卫长,连同几名贴身亲兵,哼都没哼一声,便稀里糊涂的倒入了血泊,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残留的不是愤怒,而是迷惘,是不敢置信。

    惊变骤起,恰时旁观的一干羯胡将佐皆勃然变色,忙下意识的各寻自保,或避入亲兵之中,或藏身石木之后,反应过来的扎吉温,忙也带着亲兵将石生团团围起。倒是石朗剩余的数十贴身亲兵,猝然没了主子与直管领导,对手还是三军名义统帅,一时只能手足无措的围着石朗的尸体,呆愣愣不知何为。

    即便到了这时,依旧少有将佐知晓石生要闹哪样,更多的仍仅以为石生是破罐子破摔睚眦必报,石堪甚至不满的斥道:“石生,你疯了不成?纵是受够了石朗,也不该此刻动手啊?”

    扎吉温也凑近石生,压低声音,半是惊愕半是痛惜的提醒道:“主上,这眼见就要将所有高级将佐诓来了,届时亲兵一围,内外一逼,不就都降了嘛,轻松收关多好?您怎的临时忘了计划,偏生提前了片刻出手,岂非功亏一篑?为了跟石朗那厮斗气,值得吗?”

    “计划个毛!你这白痴,刁膺那厮都溜了,咱们还按他所提计划行事,是嫌死得不够快吗?”反手一个大耳刮子打断扎吉温的唧唧歪歪,石生更是根本没空搭理石堪等人,只管边骂咧边左右扫望,从高地周边密密麻麻的羯胡队伍,再到高地之上的地形,下一刻,他手指山包高处,厉声喝道,“亲兵都跟我来,在此建立防御,守卫本将,快,要快!”

    石生的突兀言行,令石堪等围拢半山腰的将佐再度懵逼,只觉这位大都护莫非真就因为走投无路得了失心疯?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还有石生那为数五百的随行亲兵,可他们却毫不迟疑的执行了石生的命令,包括已有所悟的扎吉温在内,转眼便在其他将佐做出反应之前,一齐转移到了馒头岭那拔地仅有三十多丈的制高点,并利用盾牌山石林木等等,迅速搭建起了一道铁桶防御。

    到了这个时候,汇聚而来的一众羯胡将佐再傻,也已看出石生所为绝非失心疯,而是别有考量了。石堪将自己的身形进一步埋入亲兵队伍,这才厉声喝道:“石生,你这是何意,难道大难临头,就连我等也要视作仇敌了吗?”

    或是受到了石堪的鼓舞,石朗的亲兵群中,也有一名不知名的百夫长持盾而出,手指石生质问道:“石生,你虽为公推的三军大帅,也无权随意斩杀我家将军!今日你若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我等数千儿郎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然而,好似注定了谢幕前的跌宕起伏,不待略显难堪的石生想好如何作答,变故再生。伴着大量人影的涌来,东方林间传来了阵阵立场各异却目标一致的怒吼:“石生那厮勾连刁膺,投敌将我等卖给了血旗军,弟兄们,杀他丫的报仇啊...杀掉石生,取其首级,弟兄们,反正保命啊...杀石生啊,弟兄们,杀掉这个将我等带入绝路的狗东西啊...”

    “直娘贼,别无选择了吗?好你个刁膺,狗日的,只要今番能够逃得生路,看老子如何与你干休!”口中呢喃,已然读懂来龙去脉的石生,惊惧伴着侥幸在面上一闪而过,心底反而踏实下来,神情也愈加坚定,隐隐挂上嘴角的狠戾,则愈加狰狞。

    蓦地,下定了最后决心的石生,手指因为乱兵潮而再度懵逼的石堪等人,他厉声喝道:“给某放箭,快,射杀所有可以射杀的将佐,能杀一个是一个!既已乱了,就叫它更乱些吧!”

    “嗖嗖嗖...”“噗噗噗...”随着石生以生平罕见的毅然决然,突施辣手先下手为强,馒头岭上的大规模内讧终于正式拉开了序幕。转瞬间,流矢横飞,鲜血迸溅,哀嚎惨呼,那些反应稍慢的羯胡将佐亦或僚臣,一个点背就得身死道消,真真是死不瞑目。

    “石生果然吃里扒外,弟兄们上啊,杀了他这个杂碎,纵死也要拉他垫背呀!”肩头中了一箭的石堪,怒焰冲天的吼道,不过,他自己的身形却已下坡疾走,退往自家的嫡系兵马。

    倒是那些石朗的残余亲兵,作为与主将共荣共辱共生死的一群人,已然不管不顾的带头杀向了石生。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死了将佐的亲兵,乃至部分濒临绝境无从发泄的狼军们,也在愤恨驱使和气氛感召下,歇斯底里的杀往山包顶部。

第七百零五回 羯胡挽歌

    馒头岭外,见到石生树起了及其明显的求救信号,纪泽短暂讶然之后,面上不免郁闷,目光更是带上一份阴沉。若救下石生,非但要让自家军兵冒死救出个手上沾满汉家鲜血的刽子手,还要履行诺言,将一个掌军数万的都督高职授予此人,非但他纪某人自己,大华夏主义盛行的华**民,只怕都会就此生出心结!

    可若不然,有着一系列的公开作为,石生的反正投诚已是人尽皆知,而在万众瞩目之下,血旗军对投诚立功之人见死不救,不光他这个华王,整个华国的声誉都将为之蒙羞。且不说别的,单是日后再行对外作战,有谁还敢相信华国选择投诚,还不都要与血旗军殊死相抗?

    事实上,此番血旗军轻取襄国并全歼羯胡顽固力量,主导计划的提出与实施者却是羯胡长史刁膺,纪泽一方更多是在自保安全的前提下配合其施为;而在邺城会面那段一拍即合的短暂密谋中,刁膺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只需纪泽给石生开出一个都督的空头支票,他便能达成瓦解羯胡并保住襄国与大部军民的目标,且能叫石生无法活着邀功领赏。但现在的收关之际,事情显然部分超出了此前的谋算。

    死掉的石生才是好石生,可他娘的政治就得肮脏才行啊!心中忧叹,纪泽转向马前请罪愈加真诚的刁膺,似笑非笑道:“起来说话吧,某且问你,眼下情形,本王是该救下石生,还是不该?”

    “罪臣无能,令大王陷入两难,甘受大王任何惩处!”再一次涕泪横流的请罪之后,刁膺这才起身抬头,不无试探的看了纪泽一眼,却未能读出什么意向,只得犹豫着道,“大王仁义无双,守信重诺,自当立即出兵相救石生,但林内情势复杂,乱军营啸,只怕大王即便尽心,也未必如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想来即便事有不测,石生在九泉之下,也无法怨怼大王。”

    “哈哈,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只是,我血旗军出马,焉有救不下的人?”不无失望的瞟了眼刁膺,纪泽按下心底那一丝不愿,故作一脸豪情,放声大笑道,“我华国代表着泱泱华夏,自有胸襟海阔天高,难道还容不下一个真心悔改之人,即便他是羯胡人,即便他曾有恶行,将功补过,又有何妨?”

    “传令刘灵,调派一军近卫,去林西上风头放火生烟,驱逐林内乱军乱民!传令赵大壮,率青卫步军与随军炮兵,于林北最近处出手,轰开一条直抵山包的通路,接应石生撤退!”不再犹豫,纪泽效仿前生防爆警察催泪弹加鸣枪示警的招数,断然令道,“东南北三向各出一曲军兵,对林中喊话,并接引俘虏撤出集结。其余主力,随时待命,但有反抗逃窜者,杀无赦!”

    令旗挥舞,军号连连,三万多血旗大军立即行动起来。麒麟血旗之下,随军的政部尚书陈齐却是凑近纪泽,低声言道:“大王,臣下有一建议。河北之地,尤其是石勒治下,乱葬岗与荒郊野骨甚多,待得战毕,不妨勒令石生刁膺等投诚之辈,携一应主动投降之兵卒,负责收骨建坟,立碑跪祭,既做惩戒改造,也是抚民善举,还可令百姓们稍解怨气,减少汉羯仇恨郁积。”

    “哦,好主意,孝先有心了,此事便由你安排吧。”纪泽霎时想起后世某位德国总理对犹太群墓的那一跪,虽不免做作,却反响显著,而他既然决心守诺任用石生,更得接纳数十上百万的羯胡治下军民,确需做些文章,适当化解长期战争屠戮所造就的矛盾与仇恨...

    “呼呼呼...”神火油在手,血旗军点火烧林不要太顺手,不消片刻,馒头岭的山林西北上风头便已燃起火苗簇簇。而就着初夏树木湿润,比大火更猛更快的却是浓烟,它们带着令人难忍的刺鼻戗味,迅速弥漫向林中的羯胡军民,再令他们更加痛苦之余,却也压下了他们的疯狂盲目。

    很快,林中的喊杀声逐渐消减,代之以愈加高起的咳嗽声。而随着血旗军兵在林外的招降喊话,越来越多的羯胡军民受不得烟熏火燎,也不再顽抗,乱哄哄的逃出树林,并在血旗军兵的强力弹压下丢下兵甲,分区羁押。

    “咳咳咳...”山顶之上,犹在殊死相搏的攻守双方,仗着居高望远,更多享受了浓烟的照顾,倒是令得战斗烈度随之减弱。更有围攻一方的不少军兵,在一腔疯狂被浓烟打压之后,选择了闷不声的扭头走人。说是死也要拉着石生垫背,可眼见就要先被熏死了,何不留下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弟兄们,血旗军出手拯救我等啦,顶住,乱军正在逐渐开溜,距离崩溃不远...咳咳咳...卧槽,得空的快拿湿布条掩住口鼻...什么,没水了,他娘的不会撒尿呀,都是大老爷们,这会儿还害羞不成?”头盔已经不知去向的石生,藏身亲兵阵中,正披头散发的可劲喊叫鼓劲。尽管麾下亲兵已然折损过半,可他已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言语中都带上了轻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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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西晋末,附身一溃兵,他摊上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刘渊刘耀,石勒石虎,鲜卑慕容,怎一个汉家内轧,怎一个诸族并起,怎一个兵荒马乱,怎一个人肉为食!且看主人公如何流窜乞活,如何厚黑经营,如何血战求生,如何辟土桃源,之后又如何兼济天下...乞活西晋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乞活西晋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