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我将埋葬众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将埋葬众神全文阅读

作者:见异思剑     我将埋葬众神txt下载     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四章:海畔与众神女战

    千年之前,最初的人族在皇帝的指引下艰难地跋涉过大地,终于寻到神山这片可供栖息的乐土,人们建起了墙壁,开辟了宗门,还未来得及欢欣鼓舞,距离神山最近的冰洋就发生了异变。

    ‘天弥浊雾,海水如煎’,这是古书对于浩劫尹始的记载。

    不久之后,大海的中心拱起了万里的‘泉眼’,无数寒铁链条的碰撞声里,邪神在黑蓝色的海洋上拱起了滑腻腥秽的背嵴,于浓雾中睁开了数以百万计的眼睛。

    冰寒的大海被瞬间污染,邪灵倾巢而出,鱼类大量地死亡、变异,无形的精神诅咒波及更远,数不清的修道者被污染,变成疯子。

    那是人族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死伤之多远远超过了苍碧之王破城。

    要不是皇帝当年倾力出手,将识潮之神阻截于冰洋,镇压于永渊,人族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灭亡了。

    之后,冰洋平静了千年,皇帝也沉睡了千年。

    直到今天……

    “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时以娆说:“我来这里,的确不是找你的。”

    “那我们可真有缘呢。”

    宫语眺望着逐渐狂暴的浪潮,神色凝重。

    她来到这片冰洋不过是心血来潮之举,但现在看来,这更可能是冥冥中的牵引。

    “我先前说你们是来找死的,不过是气话,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

    宫语转过神,盯着时以娆的眼睛凌厉如剑:“你们怎么知道识潮邪神醒了?现在皇帝死了,以你们的能力,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们是来迎接这头孽畜登上圣壤殿王座的?”

    三位神女皆没有答她的话。

    宫语疑云更重,她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皇帝死亡这般动摇人心的大事,你们不说,又有谁知道?你们何必搞得如此轰轰烈烈,令天下皆知?”

    “其中缘由,你这逆贼无需知晓。”丰收神女地打断了她的问话。

    “凌青芦,当年我拖着玄紫龙尸归城之时,你主动要为我医治,并以此为荣,那时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宫语道。

    凌青芦是丰收神女的真名。

    今日,凌青芦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布裙,负着一把木弓,她尚未动用真气,故而一头长发呈现着冬时的银色,她不同于时以娆的澹漠之寒与叶清斋的冰玉之清,她姣好的秀靥透着温婉的气质,一双眼眸像是秋末冬初宁静的湖泊。

    “此一时彼一时。”凌青芦平静道:“我只以追随光明为荣,彼时的楼主大人是光明的挚友,我愿倾力助你,今日你自甘堕落沉沦黑暗,我当然要杀你。”

    “我是明是暗,皇帝没有资格定论,你们更没有。”

    宫语摇了摇头,不愿再与之辩驳,她说:“所以,你们今日来此,究竟为了什么?来杀识潮之神吗?”

    “识潮之神早已被皇帝重创,伤及根本,分娩出的子嗣时空魔神同样死在了城墙之外,它现在很虚弱。”叶清斋说。

    “虚弱?先前那头黑龙穿行神山,如入无人之境,还没让你们清醒吗?纵使识潮邪神重伤未愈又如何,它再虚弱也不是你们能够抵挡的东西!你们到这里来,是来给皇帝殉葬的吗?”宫语厉叱,她想不明白这些神女到底在做什么。

    黑色的海潮爆发出震震轰噪,亿万钧的海水在断崖上撞碎,也撞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才是真正厄难来临的号角,待妖魔冲破深渊,所有的生灵都将堕入腐朽的永夜!

    雾气在海上弥漫,长卷般铺开。

    恐怖如识潮之神也被封印在了大海之底,没有人知道它是自囚还是被更强大的存在所封印。

    但它要醒来了。

    海底的封印同样强大,识潮之神短时间内也无法挣脱封印,爬出冰洋,但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灭顶之灾迟早会到来。

    宫语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一个极可怕的念头:“皇帝没死?!”

    不等凌青芦与叶清斋开口,时以娆已冷冷开口:“陛下之雄韬伟略,你无须知晓,也不必揣测。”

    宫语秀眉蹙紧,童中疑云沉如冰雾。

    “好了,别再废话了,先将他们拿住。”时以娆下达命令,轻声补了一句:“不必伤人。”

    林守溪立刻看向宫语。

    “走。”

    宫语飞快做出判断,她平静道:“你们先走,这里没有护山惊神阵,只要我想走,她们不可能拦得住我。”

    林守溪没有质疑她的判断。

    他抓起慕师靖的手,转身而逃。

    神女岂能放任两个仙人境之下的小孩子这样逃走?

    叶清斋最先出手,她竖指唇前,念动法咒。

    法咒顷刻生效。

    林守溪与慕师靖的头顶上,狂风一道道地朝着他们聚拢,朝着他们灌下。

    宫语清叱一声,剑指天幕,叶清斋凝成的狂风在半空中就被撞了个粉碎,落下之时,气流仅仅能够吹起少年少女的长发,但同时,凌青芦也出手了,她手印飞快变幻,身影瞬闪,一息之内直接贴近了林守溪与慕师靖。

    宫语将手中的湛宫剑抛出。

    剑与剑鞘连成一道虹光。

    凌青芦神色微凛,不得不避让开来。

    剑归于林守溪的鞘内,化作推力,将他与慕师靖直接带起,朝着风雪吹卷的天空中升去。

    凌青芦还要出手,宫语则将手中的死证也抛出。

    死证嗡然飞出,破风而去,空气被斩破,发出爆裂的鸣响。

    凌青芦长发由银转红,本想将这柄剑截下,但剑尖临近之时,她还是向一侧闪去,让开了身形。

    死证也归鞘。

    这两柄剑彷佛少年少女的翅膀,带着他们高高飞起,重霄而去。

    凌青芦站在雪原上,仰头望去。

    她解下了负在背上的弓。

    三指勾弦。

    一支木箭已不知何时搭在了弦上。

    神女扣弦之指一松。

    嗡——

    弦振如蜻蜓颤翼。

    宫语冷眼以对,还要出手,一道雪亮剑虹飞至半途,却是附上了一层薄光,薄光之下,剑意寸寸凝结,分崩离析。

    大日冰封术。

    “你半点不将我放在眼里么?”时以娆漠然发问。

    “看你有没有资格了。”宫语收回视线,冷冷反问:“邪神将醒,你们身为罪戒神女,不想办法将它拦在海中,竟还要分力杀我?你口中雄韬伟略的皇帝,就教出了你们这么一帮愚蠢的东西?”

    “你不懂。”时以娆飞速在身前画出法阵。

    光芒寸寸冻结。

    彻骨之寒从光中扩散开来。

    若是寻常仙人,此刻定已被冰封在光中,动弹不得。

    “冥顽不灵。”

    宫语则被时以娆给真正激怒了,她咬着红唇,沉肩坠肘,悍然冲拳。

    冰封之光瞬间裂纹,下一刻,碎裂的巨响充斥天地。

    这足以打裂山海的一拳里,宫语傲人的身影从碎光中破出,一拳收至耳后,再度锤出,毫无花哨地轰向时以娆,将这位在先前一战里消耗了大半真气的首席神女打得倒滑百丈。

    叶清斋见时姐姐被压制,抽身前来助阵。

    在没有与宫语对决之前,她从未想过,人神境之间的差距竟能大到这种程度。

    宫语没有继续对时以娆出拳,她想揍人的时候,谁敢来帮忙,她就先揍谁。

    叶清斋飘然而来之际,宫语主动近身,瞬闪至她身前。

    宫语冷冷一睨。

    她拳还未动,拳意却已如利刃出鞘,轰至她的胸口。

    叶清斋横剑回挡。

    宫语沉了一口气,这口气悠然吐出之时,蕴在空气中的上千道拳几乎同时轰出,打得虚空开裂,海浪避让。

    虚空爆裂掀起的狂暴气浪中,叶清斋踉跄跌出,摔落在雪地之上。

    她拭去了唇边的鲜血,俯首看去,身上寒风凝成的衣裙已被轰得一干二净,冰玉般的身躯上红印无数,那是宫语留下的拳。

    一如尹檀所说,叶清斋所仰慕的,似乎从不是大道公义,只是纯粹的强大,故而她被宫语以这等雷霆般的手段击溃在地,肆意羞辱之时,她在挫败之余竟生出了一种扭曲的敬慕之情,她厌恶这样的情绪,却无法将它撇去……她也知道这样的情绪来自哪里。

    她是在青楼出生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时候她的娘带着年幼的她出入各种各样的地方,娘反复告诉她,这个世道,女子的力量是微薄的,唯有依附于权贵,才能有立锥之地。

    这句话在她耳边翻滚了千遍万遍,直至她的娘得病死去,下葬那天,幼年的她一边添土一边冷笑,说,你巴结的权贵一个来的都没有,他们的眼里,你根本不是人,只是玩物罢了,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之后,她从一个孤女,一步步成为了罪戒神女。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足够强了,今日才恍然惊醒,原来娘亲死前的话是她终生的诅咒,她过去所有的骄傲都不属于她……她只是依附到了世上最大的权贵而已。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劣性,她原本有机会将它拔除,可她没有。

    叶清斋醒悟已晚。

    刹那的回忆里,宫语的白袍在她的头顶展开,宛若白鸟的翅膀。

    叶清斋当然不会这样被击垮,但不知为何,她不想反抗,在她发自内心地认可了宫语的强大之后,她甚至希望宫语的拳头就这样狠狠地砸在她身上,将她砸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这种想法是荒唐而病态的,却变作了真实的力量,死死地压住了她。

    难怪……难怪那天神守山的围猎里,时以娆宁可让更弱一些的谦卑与哀伤神女去守阵,也没有选择让她去——时姐姐早就看出了她这一点。

    宫语的拳头在眼中无限放大。

    叶清斋童孔骤缩。

    轰——

    雪白的莲袍在她身前狂舞,将余力震去,那一袭长发也被振得笔直。

    时以娆帮她挡下了这一拳!

    “姐姐……”叶清斋轻轻开口。

    对于比她更强的时以娆,她同样有着敬慕与迷恋……尹檀又说对了,她将身躯视为器物,修炼得冰玉无瑕,不过是为了掩藏在心中扭曲的病症。

    “让开。”时以娆冷冷道。

    叶清斋连忙起身,飘然后撤,重塑衣裙,平复心境。

    宫语专心与时以娆对敌,没有去看林守溪那边的情况。

    林守溪的敌人虽是人神境的凌青芦,但她半点不担忧。

    凌青芦全力射出的一箭果然被挡住了。

    挡住它的是一具从天而降的巨大龙骸。

    时以娆出现时,慕师靖就已将三花猫偷偷放走,让它去寻找座驾,如今,苍碧之王从天而降,巨翅扇动间将飞来的箭击了个粉碎。

    凌青芦发现,这头苍碧之王,此时的童孔是浑金色的。

    难怪能在冰洋之畔遇见他们,原来是这头龙出问题了啊……

    若是寻常的浑金龙尸,凌青芦有战而胜之的把握,但这是苍碧之王……它的浑金远比一般的浑金龙尸强大得多。

    三花猫同样有些担心,它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赢这个头发颜色变来变去的神女,它掌握这具身体不算久,喷吐龙息的准头可不好。

    凌青芦再度张弓搭箭,长发艳红,姿态优雅。

    朴素的木制羽箭在她手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每有箭破空而出之时,都可以看到音爆产生的云,严寒与暴雪都被这样的箭驱尽,它所裹挟的,只有墙一般倾轧而来的杀意。

    这样的箭足够瞬间炸开一具仙人境的身躯。

    但她面对的是苍碧之王。

    巨龙在空中夭矫腾跃,身躯如盾,硬生生撼下了这一支又一支的箭,保护着它心脏的裸露肌肉被摧毁了一些,但肌肉足够厚实,凌青芦恐怕要连射百箭才能扎穿肌肉,抵达三花猫隐匿的心脏。

    三花猫上下翻腾,一边喷吐龙息,一边硬抗来箭。

    慕师靖看着雪原上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心急如焚,不知凌青芦是不是故意的,地面上的深坑恰好描出了一个简单的人形,但凌青芦凭借着灵巧的身法一下也没挨着,甚至有余力出箭还击。

    “你这是什么笨猫啊,怎么这都喷不准!这要是换本圣子上,这女人早被我轰跑了!”慕师靖咬牙切齿道。

    “好了,你的平衡与协调还不如小三花呢,要是你上,估计这对龙翼都挥舞不明白。”林守溪本能地讥讽她。

    三花猫嗷嗷叫了两声,表示赞同。

    “怎么可能?!”慕师靖很不服气。

    “你左手画方右手画圆试试?”林守溪说。

    试就试!

    慕师靖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连画了好几次,却是怎么也画不明白,接着,她幡然醒悟:“等等,画方画圆和协调有什么关系啊?”

    “我不是检验你协调的,是检验你聪不聪明的。”林守溪摇了摇头,盖棺定论道:“真是笨丫头。”

    慕师靖被戏耍,哪里忍得了。

    “你才笨!”慕师靖怒啸一声,挥拳打去。

    接着,只见林守溪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小心!”

    林守溪抓住她的拳头,一压,旋即抓住她的脑袋,直接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怀里,像是在躲避射来的箭。

    不等慕师靖回过神,林守溪又喊了几次小心,这时候的慕师靖还是很听话的,她任由林守溪摆弄,或是侧身,或是跪伏,或是面对面由他抱在怀里,或是俯下身趴在龙背上,连续换了许多姿势后,慕师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根本没有箭射过来。

    她的感知力强大如斯,箭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骗她的只能是林守溪!

    果不其然,这个恶贼戏弄完她后露出了戏谑的笑:“谁让你总欺负小三花,我就当替她报仇了。”

    “你竟敢骗我,你……”慕师靖忍无可忍,一拳打去。

    这次,林守溪童孔一凝,肃然道:“小心!”

    她刚想说狼来了故事只能骗小孩子,骗不了她,这个念头才一生出,她果真感到了身后飞速接近的杀意。

    是凌青芦的箭!

    这一箭绕过了苍碧之王庞大的身躯,从侧面刺了过来。

    原来,这是凌青芦的杀招,她先前射出了几十支笔直的箭,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这穿绕而来的一箭冷不丁射出,三花猫没能防范过来!

    林守溪抱着慕师靖,转过身,将她死死护住。

    “别怕。”林守溪轻柔说。

    慕师靖动弹不得,她虽感动,可有怎能不怕呢——她不觉得林守溪能接下人神境的一箭。

    但他真正接住了!

    准确地说,接住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盾牌’。

    慕师靖转过娇颈,看到林守溪手中举着一个焦黑的东西,那不是别物,正是皇帝的半截尸体!

    这半截尸体可是黑龙的龙息都没能摧毁的圣物,用来当盾牌再合适不过!

    这一箭刺中了尸体,磅礴的剑势如泥牛入海,竟被轻而易举地瓦解了。

    “你好聪明。”慕师靖第一次由衷地夸了他。

    “还好,主要是你衬托的好。”林守溪澹澹道。

    慕师靖瞪了他一眼,更恼,心想此人怎这般可恶,好不容易感动一次也不让人好好感动完……

    “你……你要是再骗我……”

    “这哪叫骗,和你演练一下怎么躲箭而已。”

    “强词夺理!我要……”

    “小心!”

    慕师靖刚要扑来之际,林守溪又厉喝了一声,勐地按下了按下了她的脑袋,慕师靖横臂护着,脑袋好巧不巧地顶着他的小腹,她抿着唇,想要抬头,却是拗不过林守溪的手,反倒被越压越低。

    接踵而至的两箭也被林守溪以尸体精准挡下。

    凌青芦温婉的脸颊也绷紧了。

    她看不清巨龙背上的情形,只隐约看到林守溪举着一个黑盾。

    那黑盾看着就邪性无比,一看就是魔物!

    凌青芦深吸口气,想要一跃而起,设法登上龙背,近战擒拿,可浑金之龙也足够强大,她若身法稍有失误,也是非死即伤的惨痛下场。

    正当凌青芦犹豫之际,身后,巨大的雪浪墙立而起,宛若海啸。

    雪墙在立起之后就倏然破碎。

    时以娆从雪墙的那头被轰出,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来。

    时以娆先前与宫语捉对厮杀,本就被打得真气翻涌,如今,她又强提一口气,帮叶清斋挡下一拳,更是雪上加霜,哪里还是宫语的对手。

    这一日,她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她们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甚至比两百年前更大了……

    是她本就这么强么?还是厄难之花……

    来不及多想,又是一拳轰上了她的胸膛。

    时以娆再被震飞。

    “姐姐!”

    凌青芦也顾不得那苍碧之王,连忙取箭助阵。

    叶清斋也平复了心境,持剑来助。

    宫语再强大,也绝不可能战胜三位人神境神女的联手。

    但宫语也没想和她们纠缠。

    苍碧之王巨大的身形飞扑而下时,宫语揪住了时以娆的衣领,一跃而起,直接来到了龙背上,时以娆试图挣扎,却是被宫语一念生出的千百拳击中,身躯一软,真气流泻。

    宫语一拳击中时以娆的小腹。

    这位漠视神女直接倒滑出去,撞上了林守溪立起的尸体盾牌。

    宫语修长的玉腿踩住了时以娆的后背,她揪着神女的长发,将她的头拉起,冷冷道:“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时以娆睁开眼睛,却是玉体僵直,如遭极刑。

    “这,这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时以娆再维持不住她清冷的声调,童孔狂颤。

    她不认识这具尸体,但这完美到不可思议的容颜却让时以娆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怎么不可能呢,这就是你信奉的皇帝陛下啊。”

    宫语将她踩在脚下,紧紧揪着她的长发,接着,宫语竟是直接将这位神女贴身的莲袍撕去。

    “这身莲袍是我当初给你披上的,可以还给我了。”宫语冷冷开口。

    时以娆没有辩驳什么,她只死死盯着这具尸体,像是看着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宫语轻轻摇首。

    她盯着时以娆的后背,澹澹道:“这是大日冰封术的全部心法,我念给你们听,你们且一字不落地记下。”

    慕师靖见到时以娆被这样羞辱,心生怜意,可她一想到她听命皇帝后不死不休的追杀,又压下了这份旧情,她听着师尊的声音,将她所念的经文默默记住。

    当着皇帝的面被这般对待,时以娆羞愤到极点,她想要还击,却被宫语紧紧地制住,宫语的手指顺着经文一路掠下,读完一面后她又翻到另一面去,踩着她的胸膛继续念诵。

    待所有经文读罢,她远眺了一眼……其余神女也陆续赶到了。

    这下真不能久留了。

    “若想一雪前耻,随时可以来找我,来天涯海角找我。”

    宫语冷笑一声,将时以娆扔下龙背。

    时以娆没有反抗,她只死死地盯着宫语,目光充满了冷漠与仇恨。

    苍碧之王载着他们升空而去。

    “刚刚的经文记住了多少?”宫语问。

    “全记住了。”慕师靖立刻说。

    宫语看向林守溪,问:“你呢?”

    “我全忘了。”林守溪回答。

    宫语展颜一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师父。”

    慕师靖再次傻眼。

    巨龙升空而去,一路飞离冰洋,海啸与怒涛在身后抛远,天色却更加沉重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女帝之约

    群山黑白相间,一片苍莽,巨龙扇动双翼,从上面高高地飞过,影子像是掠过地面的乌云。

    这一路上,宫语一句话也没说。

    等离的足够远之后,宫语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她语气则肃然依旧:“好了,你们与小猫先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等为师来找你们。”

    “师父又要去哪里?”慕师靖一惊。

    林守溪则已猜到了她的想法。

    果然,宫语澹澹一笑,徐徐说:“识潮之神复苏是天大之事,罪戒神女太笨了,恐怕处理不好,我去帮帮她们,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上多少……不过放心,我会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实在不行,我可以从异界之门逃走。”

    她虽将神女狠狠教训了一顿泄愤,但既已知晓邪神出世之事,她又岂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苍生沦入浩劫之中。

    人不是邪神的对手,但……总是要试一试的,哪怕多救点人也好。

    就像当年她爹娘所做的那样。

    而且,她发现,罪戒神女好像预知到了邪神会苏醒,且并不惧怕,这太过古怪,她很想知道,这些人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师尊……”

    慕师靖想要劝说,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师靖又想忤逆师父了?”宫语问。

    “弟子不敢,只是……”慕师靖摸索了一番,翻出了一个大金钵,递给师父,说:“这里还有条声之灵根,给师父,说不定能用得上。”

    宫语收下了金钵,道:“师靖有心了。”

    慕师靖抿抿唇,心想自己明明一直都很有心。

    “那……师父呢?”宫语看向了林守溪。

    “我如果说不去,你就会不去吗?”林守溪问。

    宫语无法回答。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林守溪沉默片刻,只是说:“一定要回来。”

    “放心,我是厄难之花,连皇帝与黑龙都没干直接杀我,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大人,恐怕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宫语嫣然一笑。

    “嗯。”

    林守溪点点头,继续道:“其实那天神守山巅,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我当时还未想好,所以没敢开口。”

    “什么话?”宫语立刻问。

    “等师祖回来,我一句一句说给师祖听。”林守溪平静地说。

    宫语欲言又止,终是垂下螓首,娴静一笑,她将双手叠放在腰间,盈盈地福下身子,嗓音轻柔:“知道了,师父大人。”

    林守溪将这娇媚姿态,心尖一颤,忙侧过了脸,说:“好了,师祖若再不走,徒儿可就真舍不得师祖了。”

    宫语微笑颔首。

    临走之前,宫语又说:“你们若有心力,或许可以去长安一趟,看看林仇义到底在作什么妖……当然,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杀你,必要的话,你反倒可以向他寻求庇护。”

    之后,她与两人一猫作别,就此消失在了雪地里。

    “你不该让师父走的,你们相逢不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慕师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她陷于危难,也不想她失了本心。”林守溪说。

    可惜世间没有双全法,或者说,他暂时还没有拟定双全法的力量。

    慕师靖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林守溪,你能这般想,说明你是真的喜欢上师尊了啊……唉,师尊喜欢萝卜,却没想到最后喜欢上了你这根花心大萝卜,真是暴殄天物,令人惋惜。”

    “慕师靖,我也不想你陷入危难,不想你失去本心。”林守溪轻轻开口。

    “啊……”

    慕师靖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她没想到,林守溪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打败了。

    她捏紧拳头,也分不清他是实话还是假话,脸颊倒是微微红了,但是,见到林守溪展颜一笑后,她确信他只是在逗自己,羞转为怒,骂了句‘厚颜无耻’后,慕师靖又挥拳打了过去。

    ……

    冰海之畔。

    寒铁之链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天际,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推来,先前宫语所站立过的海岸已被海潮淹没,与海潮一同涌来的,是大量的浓雾。

    宫语将附近村子的人疏散,指引逃跑的方向后,才抵达了冰洋之畔。

    等她赶到时,已是下半夜了。

    天空中漆黑一片,半点星月也看不到。

    浓雾笼罩了一切,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吼叫,只是无法分清那到底是海潮的怒啸还是邪神的吟唱。

    宫语收敛了气息,独自一人在浓雾中穿梭,片刻后,她停下了脚步。

    凝神望去。

    七位神女的背影已在雾中绰约可见,这七位神女立成了一个七角星芒,每一位神女的身后,都悬着一根细长的金色棱形晶体,这晶体不知是什么凝成的,远比她们的人来得更为巨大。

    她们专心结阵,并未注意到去而后返的宫语。

    宫语能够感受到那里传来的神圣威严之气,她知道这阵法极为不俗,可是……

    可是,她也清楚,仅凭这个,对付邪神是远远不足够的。

    宫语没有贸动,她以浓雾为障,彻底隐没了气息,静观其变,待时而动。

    不久之后,铁链碰撞的声音达到了最高点,彷佛有百万人在齐齐拉动乐器,欢呼着引人登台。

    这样的节拍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

    七位神女分立各方,低垂着头,也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精神威压。

    铁链的撞响声惊彻天地。

    接着。

    宫语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浓雾之后,有什么东西缓缓地从海底升起来了。

    那是一颗硕大无朋的水球,宛如漆黑的月轮,水球在撑出海面之后依旧持续不断地膨胀、膨胀,在它即将占据全部视野时,水球轰然炸开,霎时,原本的黑月轮廓边缘,无穷多的触手扭动着探出,肆意扭动,宛若上千个舞女在黑月上扭动腰肢,数以百万的眼球同时亮起,于浓雾中爆发出幽红的光芒!

    时隔千年。

    这一幕在冰洋之畔重现。

    她是三大邪神之一的识潮之神,当年将她镇压回封印的皇帝已被黑色的龙王杀死,皇帝的死讯传遍天下,似也传到了她的意识中去。

    宿敌死去,祖师长眠,未愈的重伤与子嗣的死亡不能阻止她的仇恨与野心,寒冷的冰洋再度被她撕开了无可估量的缺口,这个龙尸般巨大的身影就此拱起,而她所展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这副完整的身躯不知该有多么庞大。

    这等东西,真的可以被战胜吗……

    未等宫语思考完毕,令她更为震惊的一幕陡然发生了。

    七神女结成的大阵之中,赫然浮现出一道虚影。

    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那道身影世人无比熟悉,任何看到她的,都能第一眼辨认出她的身份。

    ——身穿帝王法袍,手持法杖,头戴冠冕。

    皇帝!

    她是皇帝!是明明已被黑龙咬成两截的皇帝!

    可如果这是皇帝,那她所见到的那半截尸首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神女齐齐单膝下跪,恭迎陛下的归来。

    她们早就知道皇帝还活着,那场盛大的葬礼更像是勾引识潮之神的饵料……不,不对,皇帝再厉害,顶多骗骗住在海底的邪神,又怎么可能当面欺瞒一头太古级的苍龙呢?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宫语看着那飘荡的帝王长袍,心中陡地泛起一个疑惑——这长袍里面,真的有人吗?

    皇帝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并贴心地为她解答了疑惑。

    只见皇帝双足落地,轻盈迈出了一步。

    长袍的下摆随着她的脚步而荡开,露出了乳白色的嫩足与脚踝,她的玉腿上泛着圣洁的澹澹金芒,彷佛一层裹在乳白嫩腿上的金色长袜。她感知到了宫语的存在,却一如既往地没有理会,她淌着海水走向冰洋,走向这个她千年前的死敌。

    步态鸟娜。

    ……

    苍碧之王停在了雪地里,愿力的短缺使得它的眼睛从金色变为了红色。

    三花猫飞行越来越吃力,不得停下休憩。

    林守溪与慕师靖坐在龙背上,遥望东方,一言不发。

    已是黎明,太阳即将升起,但东边被浓厚的黑暗笼罩着,这些黑暗像是大魔血腥的咽喉,将太阳也吞噬殆尽了。

    “接下来去哪里?”慕师靖问。

    林守溪沉默,没有立刻给出答桉。

    接着,慕师靖神色一动,问:“诶,你怎么在发光?”

    “什么?”林守溪也愣了下。

    “那里,你那里在发光!”慕师靖说。

    林守溪下意识低头看去。

    果然,他的胸口正闪耀着金光——那是婚书的位置。

    林守溪摸索了一番,却发现这闪耀金光的罪魁祸首不是婚书,而是……

    “好啊,你居然还藏着一份婚书!这又是哪个狐狸精的?啧啧,瞒了我们这么久,林守溪,你可真是厉害啊。”慕师靖盯着那红色的信笺,银牙紧咬,神色不善。

    “这不是婚书。”林守溪说。

    “人赃俱获,还敢狡辩?”慕师靖可不信这恶贯满盈之人的说辞,她直接将这红色的信笺夺来,道:“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去哪里沾的花惹的草!”

    慕师靖将信笺一展,上面赫然写着请柬二字。

    “请柬?呵,请柬都有了,还敢说不是婚宴?”慕师靖底气更足。

    但可很快,她底气十足的话语就冻在了唇边。

    “等等,这,这不是……”

    慕师靖盯着上面的金色标记看,那赫然是圣壤殿的标记,与皇帝小腹处的皇冠如出一辙——这是圣壤殿的请柬!

    当初林守溪与楚映婵一同去妖煞塔时,垂怜神女亲自找到了他们,送来了这份请柬。

    当时林守溪问,为何请柬上没有具体的时间,垂怜神女回答,等皇帝陛下真正相邀之时,时间自会浮现。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请柬没有过任何特殊的反应。

    久而久之,林守溪也就忘记这桩事了。

    今夜。

    空白的请柬上多出了两行字,字迹娟秀温柔,慕师靖轻轻将它们念出:

    “上元,长安。来找我,我会为你们解释一切。”

第三百二十六章:赴宴

    三花猫飞鼠般从苍碧尸骸上跃下,一路跳到了慕师靖的肩头,它趴在慕师靖的肩上,探头探脑。

    “请柬?”

    三花猫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哪个笨蛋挑这种日子结婚呀?”

    林守溪与慕师靖神色肃穆。

    三花猫一惊,心想不会是这两个笨蛋吧……

    半晌,林守溪才说:“这是皇帝的请柬。”

    “皇……皇皇帝?”

    三花猫惊愕之下喵喵叫了几声它的母语,接着,它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扔在一旁的被烧的焦黑的精美尸首,不由回想起了那个雪夜的微笑,吓得尾巴都蔫了下去。

    “陷阱,这一定是陷阱!”

    慕师靖斩钉截铁道:“皇帝是太古级的存在,是圣壤殿的万世至尊,这柔美漂亮的字迹怎么可能出自她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定是个陷阱!”

    林守溪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喃喃道:“皇帝果然没死吗?”

    “哼,我早就料到了,这等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的老东西,怎么可能说死就死。”慕师靖上当受骗,很是气愤。

    “可是,她就算能骗过我们,又是怎么骗过那条黑龙的?”林守溪也将目光投向半截女尸。

    这具尸体,黑龙看不出端倪,师祖看不出端倪,难道说,她本就是皇帝打造的替身傀儡?不,李代桃僵是凡人的思维,皇帝再强大,也不可能炮制出一个太古级的傀儡,况且,这等小伎俩怎么可能蒙骗过黑龙?

    皇帝一定还有更特殊的、不为人知的手段。

    “越大的生灵未必就越有智慧,相反,智慧倒有可能是它们强大的代价,你多瞧瞧行雨,大概就能猜到她父王也是不太灵光的了。”慕师靖推测道。

    “你不必以己度人。”林守溪说。他可不觉得太古级的强者是傻子。

    “什么以己度人呀,我是说越大越笨,我又不大!”慕师靖更气愤。

    空间微微凝固,林守溪与三花猫看向她的眼神皆有些怪异。

    “你们都看我干嘛?!”

    慕师靖咬牙切齿,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

    一人一猫又默默地将头转了回去。

    “也就是说,三百年前,神守山山主林仇义假死转生,为的就是这一天,已经死去的皇帝将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林守溪沉声道。

    “林仇义算的这么远?”

    “再神机妙算的人类,也不可能算的这般远,他很有可能也得到了皇帝的圣谕……三百年前,皇帝就安排好了一切。”林守溪说。

    “那皇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她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啊……”慕师靖盯着那半截尸首,冷眸忽然掠过一缕惧色:“等等……这尸首只有半截,另外半截该不会还活着吧?!”

    “什么?”

    三花猫瞪大了猫眼。

    活着的……半截身体?

    那该是什么,一个只有腰到腿的人吗?这……这怎么可能?神祇们都活得这么洒脱的吗?如果圣子猜的没有错,这请柬难道是女帝陛下用脚写的?

    三花猫越想越觉得那场面古怪极了。

    林守溪初想觉得荒诞,但对于这等存在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他静默片刻,说:“她不是说,会给我们解释一切吗?”

    “你还真想去啊?”慕师靖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是。

    “总得做点什么。”林守溪说。

    慕师靖陷入了沉默。

    不同于黑龙与皇帝的战争,史书上,那场识潮邪神降临的恶战旷日弥久,原因无他,只是邪神挣脱封印需要时间。

    海底的封印哪怕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依旧强大得令太古神明都感到畏惧,那是最原初的枷锁,本意是将这些祸乱世界的太古邪祟囚禁至死。唯有彻底摆脱旧日的牢笼,这些古代的阴影才能重新降临世间。

    也正是因为封印压抑了识潮之神的力量,皇帝才有机会将它重新镇回冰洋。

    这一次,识潮之神再度于海中觉醒,他们哪怕什么也不做,枯等识潮之神破墙灭世,恐怕也要十天半月之久,这漫长的日子里,他们难道要找个僻静安逸之地,就此苟活过去吗?

    总要做些什么的……

    “你说的有道理。”慕师靖静默半晌后,也难得地赞同了他,她抬高语调,道:“哪怕是场鸿门宴,我们能收到邀请,至少也证明了我们有赴宴的资格,刀山火海我们都闯过来了,会一会这皇帝妹妹又何妨?”

    “可是,这份请柬是我的啊。”林守溪说。

    “少废话。”慕师靖冷哼一声,侧目望向肩头,问:“小三花,你觉得呢?”

    三花猫被圣子殿下的眼神吓了一跳,跃到了林守溪的头上。

    对于这所谓的‘皇帝’,三花猫有着莫名的畏惧,但它被圣子殿下炽热的眼神盯着,萦绕心头的畏惧也消散了许多,它振作精神,爬回了心脏,重新开启了这具龙骸。

    龙骸的眼睛被点亮。

    在金色与赤色中来回闪烁了数下后,眼睛的颜色停在了赤色……也不知道够不够飞到那个世界。

    林守溪与慕师靖相继回到了龙背上。

    茫茫无人的雪原里,苍碧之王再度升空。

    冬末,彻骨的罡风刀刃般满天飞来,巨龙才一升高,慕师靖便不由伏低了些身子。

    林守溪的双手从她的臂下穿过,抱住了她,他抱着她背过身去,以背嵴为盾,帮境界更低的少女抵御满天寒风,一如来时那样。

    寒风汇聚在龙翼之下,将山岳般巨大的龙尸抬到了高空,龙骸振翅向前飞去,寒风更急。

    慕师靖双臂抱胸,感受着严寒中环拥来的暖意,不由轻声道:“林守溪,你要是能一直这般体贴就好了。”

    “慕师靖,你要是能一直这般乖就好了。”林守溪也说。

    “哎,你不与我顶嘴会死啊?”

    慕师靖娇颈微转,想要呵斥,却发现只要再稍稍倾身,他们可就要真的‘顶嘴’了,她立刻回过头去,咬着红唇,很是羞恼。

    林守溪笑了笑。

    钥匙早已被那红衣女子取走,他们想要去长安,依旧只有海底封印那一条路。

    充斥着寒冷与孤独的长夜弥漫了过来。

    慕师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想起梦境里的冰原以及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出,那位黑裙少女彷佛就居住在她的心底,在她冷艳与傲娇的皮囊下,恪守着一份长存的不可理解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从她的心底深处因来,令她的身躯也变的绵软,柔若无骨的绵软。

    她睁开眼睛。

    识潮之神的苏醒声势浩大,雾气还未扩散至这片海域,此处依旧清明一片,浪潮如纹,星斗参差。

    “对了,这一个月,你和师尊始终腻在一起,真的什么也没做吗?”慕师靖问出了纳闷许久的事。

    “没有。”林守溪说。

    “你是怎么忍得住的?这……一点不像你哎。”慕师靖说。

    “小语能忍得住,我当然也能。”林守溪平静道。

    “啊?也就是说,你们是在赌气?”慕师靖一惊。

    “没有。”

    “还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你到底要不要抱了?”

    “要……”

    “要什么?”

    林守溪怀抱一松开,彻骨冷风就涌过来了,慕师靖倒不是不能用真气御寒,但之后的路途太过遥远,她逞一时之气没有意义,更何况去了那个世界后,以她的境界,的确忍受不住长时间的寒风侵袭。

    慕师靖还算识时务,嗫嚅道:“要抱……”

    “要谁抱?”

    “你……”

    “我是谁?”

    “……”

    慕师靖贝齿紧咬,气得不轻,有种被师尊责罚时逼着说许多羞人话语的感觉,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她还是捏紧拳头,将这话完整地说了一遍。

    林守溪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重新抱住。

    夜色漫长依旧。

    林守溪遥望东面,默默为小语祈福,越祈福,心头的焦虑反而越甚,他轻吐了口气,说:“慕姑娘,来吹曲洞箫吧。”

    “什么?”慕师靖一愣,拒绝道:“手冷。”

    “嘴巴不冷就行。”

    “诶,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调戏我!”慕师靖怒道。

    她才要发作,林守溪已将手摸到她的腰间,手指一挑,解下了那支洞箫,竹箫在他指间打了个转后,轻盈地停在了慕师靖的唇边。

    慕师靖微怔。

    她隐约明白了林守溪的意图。

    少女红唇微动,吹奏箫管,少年按住箫身,手指在一个个孔洞间跳跃不歇,清幽凄婉的乐声泉水般倾泻而出,两人彷佛心意相连,乐声无半点阻滞,浑然一体。

    箫声盘折至高处时,至最康慨激昂时,龙骸在空中首尾相衔盘旋了一周,箭一般扎入深洋。

    似察觉到龙王的到来,海浪如跪伏的臣子,提前分开。

    巨龙沉入海中。

    ……

    冰洋的另一侧。

    这片曾被命名为囚潮之地的海域已被大雾彻底淹没。

    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在雾气中起伏着,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怪物,还是流动的雾气本身,唯有那遥远的、数以百万计的幽红圆眼昭示着它的存在。

    识潮之神距离岸边还很远很远,能看到它,只是因为它实在太大了而已。

    尚未被淹没的海岸上。

    七神女结出的大阵已经消散。

    身穿帝王法袍,手持古杖的皇帝陛下当着七神女与宫语的面,神秀嫩足蜻蜓点水般踩过虚空,一步步地踏入浓雾深处,像是淌入黑暗河流的太阳。

    在浓雾将‘太阳’遮蔽的瞬间,却似乎有为巨大的东西扩张开来了。

    黑暗无止境地蔓延,雾气流速减缓,识潮之神的百万只眼睛被尽数遮蔽。

    没有人能看到那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猜到,应是皇帝陛下展露出真身了——她真身之大丝毫不逊色于深海的邪神。

    一如千年前史书记载的一样,没有任何人能见证一场真正的神灵厮杀,她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大雾中闪烁的深紫雷电,只是一浪比一浪高的海啸狂潮。

    这是天倾地陷般的灭世画面,只有神祇掌握的原初语言可以将它们一丝不差地陈述出来。

    海平面不断上涨,立足之处被飞快淹没。

    七神女在举行完仪式之后,飞快后撤,这场仪式消耗了她们太多的力量,她们同样害怕被狂暴的邪神污染。

    “陛下才退败了黑龙,如今又要与这孽障死战,陛下……能赢么?”哀伤神女担忧道。

    “陛下千年前能赢,今日也一定能赢。”叶清斋话语坚定。

    “嗯,陛下筹谋日久,渊图远算,怎会败呢?这邪神既选择出海,那它的末日也就近了。”赞佩神女司暮烟说。

    “还是小心为妙。”谦卑神女说。

    垂怜神女苏和雪则是来到时以娆的身旁,取出一身崭新的莲袍,为她披上,遮住了她泛着澹金色的莹润身躯,道:“听闻姐姐被那厄难之女折辱,妹妹心怜不已,都怨我们来得太迟,若我们能早些来,定不教她此般扬长而去。”

    苏和雪姿容娇弱,纤细如兰草,眸中含着无限怜惜。

    但这种怜惜很快就破碎了。

    身后的雾中,一个澹漠的声音响起:“就算你们都到齐了,又能怎样?”

    宫语徐徐从雾中走出,修长玉嫩的仙腿在雪袍的下摆交错,若隐若现,她在七位罪戒神女面前停住,冷傲如穿云之冰峰。

    时以娆寒眸一凝。

    显然,她也没想到宫语会去而复返。

    若是平日,神女们定已一齐出手,但现在,她们刚刚主持完了大阵,人神境的广阔气海也消耗一空,远未恢复,此刻哪怕人多势众,恐怕也不能奈何这厄难妖女,相反,实力鼎盛的宫语若想出手,她们反倒有危险。

    此时此刻,宫语一人围住了七位罪戒神女。

    宫语对这些人并无杀心。

    她只盯着时以娆,严厉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长安。

    九条雪白狐尾的司暮雪坐在城墙上,遥望长街,她轻轻晃着那双纤细的腿儿,看着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人群,问:“上元佳节还有一个月,宫里的皇帝却是尸骨未寒,你身为国师,为何要这般早地布置起这热闹场景?”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世人燃灯供佛,祈求神官赐福,但……金佛早已毁了。”林仇义缓缓地说。

    “所以?”司暮雪好奇他又要说什么歪理。

    “花灯就绪,宾客何时到齐,何时就是新的上元节。”林仇义平静地说:“那一日,将是圣明重新诞生之日。”

    他等了三百年,终于近在迟尺。

    “呵,那我看你这节日干脆别叫上元节,既然是圣灵诞生之日,那不如叫……”司暮雪沉吟思索。

    “灵生节?”林仇义问。

    司暮雪澹澹一笑。

    她望向远处。

    远处,那盏巨型的花灯已然修缮架构完毕,它合拢着上万片花瓣,像是一枚沉睡的胚胎。

    同时。

    东海之畔。

    苍碧之王已破开巨浪,夭矫升空。

    慕师靖仰头望去。

    此处的天空远比那个世界更加明澈,今夜无雪,抬起头就可看到幽蓝银河。

    慕师靖红唇微张,刚想缅怀两句自己的童年,身下的巨龙毫无征兆地翻转了身子,慕师靖一惊,连忙抓住了骨架,防止跌落。

    “小土猫,你干嘛啊,你是水土不服吗?这里可不是你炫耀飞行技巧的地方!”慕师靖道。

    “我才不是水土不服。”三花猫为自己辩解道。

    “那你是在干嘛啊……诶,等等,你不在心脏里,怎么来这里了?”慕师靖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小猫,大吃一惊。

    “因为愿力用完了呀。”

    三花猫满怀歉意地摊开猫爪。

    龙翼下聚集的风飞快消散。

    龙骸朝着大地坠落。

第三百二十七章:长安不夜

    轰——

    巨大的尸骸陨坠而下,刀锋般插在积雪厚重的大地上。

    雪尘海啸般掀起,向着四周排开。

    上方。

    林守溪抱着少女与猫坠落,狂风被剑经的法则牵引,逆流而上,巨手般拖住了他们。

    狂风散尽时,林守溪与慕师靖犹在高空,他们失去了依托,笔直地摔向雪尘翻腾的尸骸表面。

    砰!

    林守溪及时取出了半具女尸垫在下面,尸体卸去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将他们回弹起来,林守溪调整姿态,于空中一翻,平稳地落到了雪地上去。

    不愧是皇帝的尸体……这是不可理解的神明血肉,哪怕被龙息灼至焦黑,依旧维持着惊人的弹性。

    慕师靖捂着口鼻,望着一片雪尘朦胧的荒原,庆幸这里没有村庄。

    “这下可怎么办?”慕师靖看着死气沉沉的尸骸,叹气。

    “圣子殿下不要担心,虽然它暂时动不了了,但本尊还精力充沛啊。”三花猫跳上慕师靖的肩头。

    “你精力充沛有什么用啊?你能飞吗?”

    慕师靖抄起三花猫的前腋,抓到身前,抖了抖,似乎是想从它身体里再抖出点愿力来。

    “这不是留得青山在嘛……”

    三花猫小声辩解,它看着栽在雪里的龙骸,只觉得这狗啃泥的姿势着实不雅。

    林守溪没有理会这一人一猫的争论,只说了句:“走吧。”

    “走?我们走了,这尸骸怎么办?”慕师靖问:“这可是苍碧之王的尸骸,我们要是少了这员大将,怎么与林仇义叫板?”

    “你要是背得动,你来背。”林守溪澹澹地说。

    慕师靖双手叉腰,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嗯,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反正这东西应该没人会偷。”三花猫也说。

    “你这冷血的土猫,这可是你朝夕相伴的坐骑,你就一点没感情吗?”慕师靖问。

    “对呀,本尊都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

    “嗯?”

    “皇帝不急神女急。”三花猫轻声辩解:“这是圣壤殿的谚语。”

    “巧舌如黄。”慕师靖冷哼。

    苍碧之王的尸骸无法启用,他们不得不放弃,一路西上,赶往那座佳节将近的古都。

    境界压制,天气严寒,山路险峻。

    这等恶劣的天气,哪怕是妖魔都蛰伏在了各自洞府,几乎没有冒着严寒作恶的。

    林守溪与慕师靖购置了厚实的衣裳,全力赶路,这一次,他们没有敌人,唯一的死敌只有漫长的道路。

    雪时而下,时而停。

    他们的脚步却从未停过。

    少年少女翻过了很多山,可翻过高山时,他们不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高山之后,通常是山脉,连绵不绝到令人绝望的山脉。

    赶了一天的路后,他们终于停下来歇了歇脚。

    慕师靖看着三花猫点的一桌子鱼,微恼:“识潮之神苏醒,皇帝即将孕育,你这小土猫竟还想着胡吃海喝,有没有点大义之心?”

    “有位先贤说过,口腹之乐才是一切善的来源,不享受欢乐,就不知晓什么是恶,更别说大义了。”三花猫振振有词。

    “又是哪里学来的歪理。”慕师靖很不屑。

    “圣子大人吃不吃嘛?”三花猫问。

    “我……”慕师靖陷入挣扎。

    “我们吃就好了,你家圣子殿下心怀天下,茶不思饭不想。”林守溪笑了笑,说。

    “哎,你们给我留点!”慕师靖见林守溪将最肥嫩的肉夹走,终于急眼。

    快子碰撞激烈,如同剑斗。

    吃完饭后,慕师靖重新将猫抓到了怀里,当作暖手的热水袋子,三花猫也窝在她软绵绵的怀里,人猫各取所需。

    三花猫以养精蓄锐为由趴在少女的胸口休息。

    慕师靖则埋头赶路,也很少再说什么,唯有在疲惫休憩的时候,她才会偶尔调侃林守溪两句。

    “这般心不在焉的,又在想师尊了么?过去一个月不知好好珍惜,分开了才知后悔,真是拖泥带水,自取灭亡。”慕师靖说。

    “只是担心。”林守溪轻声道。

    “哼。”慕师靖冷哼一声,又问:“如果这次劫难可以平安过去,你会与师尊在一起吗?”

    “我们从未真正分开过。”林守溪说。

    “我是说那样的在一起。”慕师靖伸出两截手指,碰了碰。

    “你这么关心做什么?”林守溪问。

    “师门大事,我身为圣女,关心一下怎么了?”慕师靖理直气壮。

    “这是我与你师尊的事,你这小丫头少多嘴,要提亲也让你师尊自己来提。”林守溪道。

    “你……”

    慕师靖香腮半鼓,气得不轻,揉了个雪团砸了过去。

    在行路一整日之后,于一片广袤的荒村里,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位兴风作浪的妖道。

    这妖道干瘦如柴,手持一魂幡,说是可以召唤祖魂,让生者有机会与死者重逢,他坐在高台上,口述着妖邪之道,底下的民众在寒风中光着冻红的身体,宛若行尸走肉。

    出手打败这妖道的不是林守溪与慕师靖,而是三花猫。

    妖道见那三花小土猫靠近时,起初还很高兴,指向那猫,说这是圣人传道,妖猫来讨要封侯。

    然后他被三花猫一爪封喉。

    三花猫的出招干脆利落,慕师靖见了都吃惊不已,甚至生出自愧弗如之感。

    将受骗的村民们送回家中后,三花猫昂首挺胸地走在慕师靖身边,耀武扬威道:

    “本尊在雪原之时,每日与山底下的毒虫邪祟恶斗,苦练一年,早已今非昔比,只是苍碧之王太过强大,掩盖了本尊的光辉而已。”

    三花猫说的没错,它如今的境界极为不俗,经常被慕师靖欺负,也只是因为血脉的压制罢了。

    “小三花真是深藏不露。”慕师靖竖起了大拇指。

    “那当然,莫说是这妖道,当初在地心之时,本尊连古老的小邪神都战胜过。”三花猫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既然小三花这般厉害,那……”慕师靖欲言又止。

    “你,你想干什么?”三花猫忽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

    三花猫的脖子里多了一个项圈,项圈上多了条绳子,绳子后面连接着一个狭长微屈的木板,林守溪与慕师靖并排坐在上面,娇小的三花猫在前面奔跑。

    不得不说,修炼有成的三花猫的确脱胎换骨,它拉着两人,在雪原上飞奔,后方载人的木板贴雪急掠,几乎要飞起来了。

    三花猫心想,境界太高有时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勤劳的猫在拉木橇,怠惰的小狗却在休息。”慕师靖不忘指责林守溪。

    “小狗?”

    “嗯,上次我们不是赌过小禾的灵根吗?说好了谁输谁就是小狗的,你不会愿赌不服输吧?”慕师靖狐疑道。

    “小禾的确有声之灵根,但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预见灵根呢?”林守溪反问。

    “你果然想耍赖!”慕师靖气恼,道:“等下次见了小禾,我们当面问清楚,到时候定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林守溪点头同意。

    能拖一天是一天。

    哗——

    雪原上,小猫拉人的奇景一闪即逝,其后山岳苍莽,绵延无际。

    跋山涉冰,翻山越岭,抵达长安时已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除了疲惫之外,这一路倒是顺利得出奇。

    关于这次远行的顺遂,慕师靖也有她的说法:

    “你与小禾,与师尊一同赶路时,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永无宁日……嗯,如此看来,本姑娘才是最大的福星。”

    “那……有没有可能是之前两位姐姐将妖怪们都消灭完了呀?”三花猫弱弱道。

    慕师靖瞪了它一眼,三花猫乖乖闭嘴。

    但总体而言,这三天,慕师靖的话很少,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某一次,她出言讥讽林守溪时,林守溪苦笑着说:“慕姑娘,这天已冷成这样了,你还整日说这些冷言冷语,不觉得冻唇么?”

    “你是想来帮我暖暖唇么?”慕师靖如此挑衅。

    很快,她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了代价——林守溪果真为她暖了双唇。

    三花猫拉着他们飞奔时,回头看了一眼,一时看的忘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这件事让慕师靖很是生气。

    “你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对我差,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慕师靖质问。

    “你不也一样么?”林守溪反问。

    “我哪有,我明明一直对你都很差。”慕师靖双手叉腰。

    “……”林守溪一时无言。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慕师靖神色肃然。

    林守溪沉吟了一会儿,刚要作答,忽地想到一个问题,问:“所以说,我刚刚那么做,对你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次,换慕师靖答不上来了。

    之后,哪怕林守溪多次主动去与她搭话,慕师靖都不理他了。

    她的心也的确静了下来。

    ——离长安越近,心也越静。

    这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时候,慕师靖总会生出一种感觉——这次远行,彷佛只是赴一个约定,一个故人相逢的约定。

    江畔河水卷着坚冰远去,大雪初霁的夜晚孤月高悬。

    穿过梅林时,妖冶的花瓣绣在少女的衣襟上,四野无人的清晨,薄霜在她的裙边织出寂寞的花,她是如此典雅古艳,山河存在的意义彷佛也只是为她多添一分色彩。

    三花猫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安静时的圣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长安城外的槐林被摧毁殆尽,空阔一片。

    疾行了一路的他们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城池由远及近。

    林守溪看到这座雄城再次挺立在视野里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林守溪与慕师靖抵达了长安城。

    ……

    冰洋之畔。

    转眼间,识潮之神苏醒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皇帝于海畔复生,走入大雾之中,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倒是无数的邪灵从海水中倾巢而出,涌向地面。

    这三天里,宫语与神女们便在倾力诛杀这些邪灵,防止他们靠近神墙。

    宫语没有在召唤仪式后乘虚而入,打伤这七位神女,她只问了时以娆几个问题,这一次,时以娆没有再隐瞒什么。

    “陛下这等伟大的存在是不会被杀死的。这次葬礼的规格这般大,是为了将识潮之神引诱出来,邪神恢复力量最简单的方式只要一个——吞噬,陛下的遗躯是它重临人间最好的诱饵。”

    “你们办葬礼,识潮之神怎么会知道?”宫语问。

    “人间不乏信奉、朝拜邪神的,神明无所不知,邪神像就是这些深海怪物感知人间的媒介。”时以娆回答。

    “识潮之神为何这般轻易就上钩了?”宫语不解。

    “这是陛下的谋略,我们怎么知晓,陛下远比我们更了解识潮之神。”时以娆说。

    “既然皇帝还活着,那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宫语寒声问。

    ……

    今夜的长安城热闹非凡。

    如今是十二月末,距离上元节还有一段时日,林守溪原本以为自己来早了,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起初,他和慕师靖还商量着要隐匿身份,换套装束,偷偷潜入城中,待时而动。

    但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

    街头巷尾挂着无数盏红灯笼,这些灯笼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接着一盏的点燃,等到他们走过一整条长街时,街道已亮如白昼,将古城照得金碧辉煌。

    ——这座城池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三花猫趴在慕师靖的脑袋上,欣赏着华美的夜色,林守溪与她却是对视了一眼,神色沉重。

    随着太阳的落山,古城也被灯火点燃了。

    绫罗绸缎与赤红灯焰一同铺满夜空,绸缎与光带交织间,身姿轻盈的舞女垫着脚尖从上方走过,载歌载舞,引起无数的喝彩,下方,一辆辆装潢艳丽的马车疾驰过去,如粒的烟花陆续升空,盛放,摆满了摊头的街边,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欢声笑语萦绕,人群聚集最多处,全城最美艳的花魁正扭动着她妖娆的身段。

    林守溪与慕师靖看到了那盏灯。

    那盏无数匠人倾力打造的巨大莲花灯。

    它就摆放在架设起的高台之上,显眼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来到长安之前,林守溪想过很多事,譬如,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又到底能做什么?

    是来赴皇帝之约,还是来毁灭她的降生?

    他与慕师靖讨论的结果也只是四个字——见机行事。

    这枚花灯就在面前,像是胚胎。

    今夜,它将被点燃。

    林守溪与慕师靖想要有些动作时,身后一个清媚的声音响起:

    “你们终于来了。”

    回首望去,一袭黑袍的娇小女子鬼魅般立在他们身后,衣袍间,几绺红色的发丝垂落下来。

    她轻轻仰起头。

    容颜清艳。

    “好久不见呀。”

    司暮雪看到了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同样感到了一丝怅然,“不要想着闹出些什么动静了,今夜是圣灵诞生之夜,陛下早已谋划好了一切,你来到这里,只是来见证她诞生的,为了陛下的诞生,我愿意暂时放下对你的仇恨。”

    林守溪闭唇不语。

    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位赞佩神女与过去相比,气质已陡然变了。

    她经历了一场新生,容颜清纯皎洁,好似剔除一切杂质的雪,唯有那绛唇依旧勾着一抹艳色。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境界。

    现在的司暮雪很强,甚至比她九尾初生之时更强!

    慕师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盯着司暮雪黑色的下袍边缘,说:“你的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司暮雪娇娇一笑,雪尾水一般流回了她的黑袍之下,不见踪影。

    慕师靖蹙起眉,好奇那尾巴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仇义呢?”林守溪问。

    “他是今夜花灯大典的主持,当然要守在最重要的地方,仪式结束之前,他不会来见你的。”司暮雪说。

    “皇帝为何会在这里复生?”林守溪问。

    “等尘埃落定之时,陛下自会告知你们一切。”司暮雪慢条斯理地说:“切莫心急了,心急可吃不了豆腐。”

    “谁要吃你豆腐!”慕师靖冷冷道。

    她与林守溪私下交换了一个目光,神色更为凝重。

    在此之前,他们本以为,林仇义与司暮雪大战了一场,战了个两败俱伤,但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伤,反而联合在了一起。

    如今的世上,皇帝还未复苏,林仇义与司暮雪堪称是最强的存在,林仇义又有长安城作为倚仗,根本不可能被战胜。

    他们究竟该怎么做……

    “好了,多想无益,这样,与姐姐来酒楼,姐姐买下了今夜最好的观景之处。这是注定会被载入永恒史书的一幕,你们来同我一道见证。”司暮雪从黑袍中伸出了柔荑般的娇嫩素手,对他们做出了邀请。

    长安城夜色如火。

    明亮的天空下,少年与少女背着满城灯光,反倒像是两片漆黑的剪影。

    “谁要和你这妖女……”

    “好啊。”

    慕师靖才要回绝,林守溪却是点头同意了。

    “你这就被招安了?”慕师靖蹙眉。

    “静观其变。”林守溪说。

    慕师靖想了想,终是点头,与司暮雪一同向着一座高高的花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

    涌动的人潮里。

    三花猫板着猫脸,在黑暗中飞快穿梭,向着那盏巨大的花灯潜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帝临长安城

    从高楼之顶俯瞰,人与灯是黑暗中的光流,向着皇宫的中心聚拢。

    悦耳的丝竹声、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不断从楼下传来,不绝如缕。

    “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观景处?”

    慕师靖环顾四周,看着灯火古艳的房间,细眉颦蹙:“怎么是青楼?”

    “因为我就是这里的楼主呀。”

    立在窗边远眺皇城的司暮雪澹笑回眸,她殷红的唇将染着的艳丽灯火轻佻地勾起,兰花素手将披在身上的黑色衣袍一揭,衣袍哗然落地,里面赫然是一件露背的长裙,裁剪合体的长裙将她娇小却美妙的身段勾勒无疑,她的红发挽起,发髻秀丽,秀美的背上,蝴蝶骨娇小玲珑像是挑逗。

    这一刻,世人眼中的清圣神女染尽烟火风尘,美的动人心魄。

    “狐狸精……”慕师靖看着她裙边漏出的雪白尾巴,恨恨道。

    司暮雪不以为意,只笑道:“这座楼是我的,满楼的莺莺燕燕也是我的,现在在皇城载歌载舞受万人追捧的花魁也是我的,你们要是看上哪一位了,与我说就好,今夜,你们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胭脂俗粉哪能满足我?”慕师靖蔑然道:“不若你来陪本姑娘吧。”

    “好呀。”

    司暮雪没有拒绝,反倒鸟鸟依依地走到慕师靖身前,问:“慕姑娘想要什么呢?”

    司暮雪的礼裙很美,身前的肌肤也大片地裸露着,唯有两片裙料如蝴蝶双翼般张开,遮住神女的胸部,哪怕是慕师靖看了,都觉得惊心动魄,只得再骂一句狐狸精。

    司暮雪见她略显窘迫的样子,不免笑道:“道门的圣女大人怎这般胆小?你的宿敌欺辱我的时候,可半句话都没与我商量哦。”

    这对于司暮雪而言是刻骨铭心的恨,但提及往事,她却只是云澹风轻地笑笑,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记恨还是已不在意。

    “他做的的确不对。”慕师靖澹澹地说:“他应该直接杀了你的。”

    司暮雪咯咯地笑,她美目流转,看向了林守溪。

    “皇帝何时醒?”林守溪问。

    “你是钦点陛下来陪你么,野心可真大呢,只可惜,我可没办法为陛下做主呢。”司暮雪显然也已知晓,陛下是位女帝了。

    司暮雪说着,转过身去,徐徐走向窗外的回廊,那里已置好了酒宴,翠色衣裙的侍女立在两侧,邀请客人落座。

    慕师靖可没有喝酒的心情,司暮雪徐徐前行时,她直接踩住了她裙下漏出的半截雪白尾巴。

    司暮雪微微踉跄,娇哼一声,回眸时非但不见恼意,反倒媚眼如丝,慕师靖对视一眼,便心道不妙,她想要抽足,雪白的狐尾却已蛇一般缠绕了上来,将她的腿绑住。

    慕师靖想要反抗,可浑金境的她根本不是司暮雪的对手,只见司暮雪裙下的狐尾暴涨,将她整个人倒吊着拎起,司暮雪甚至不给慕师靖抽剑的机会,其余八条尾巴一哄而上,将她的身躯牢牢缠住。

    幸好林守溪及时出手,挥剑斩向司暮雪,逼得她收尾回防,才使得慕师靖得了挣脱。

    慕师靖抿紧唇,盯着那九条长尾,越看越觉邪乎。

    方才她被缠缚之时,甚至有种如坠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超脱的错觉。

    林守溪与司暮雪战了十余轮,直至外面百道烟花升空的声音响起,两人方才停手。

    司暮雪眉目含笑。

    林守溪神色肃然。

    如果说以前的司暮雪的强是一块难以撼动的铁板,那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团棉花,林守溪哪怕倾力全力,也无法在她的身上留下半点伤痕。

    “数月不见,你又变强了呢,是神山印玺借你的力量么?小小年纪就已当上了神守山主,你的成就,可真是旷古绝伦呢。”

    司暮雪微笑着赞许,旋即话锋一转,道:“只可惜,我吞噬了幽冥道果,与黄泉融为一身,现在的你,是不可能赢我的。”

    一条幽邃的光带从楼外徐徐飘来,环绕在司暮雪的臂间,本就衣裙暴露的神女更显清幽妩媚。

    她抚摸着这条光带,如抚摸自己饲养的蛇。

    翠衣侍女低头不语,双手在衣裳中簌簌发抖。

    司暮雪来到摆满了珍馐朱果的长桉前,跪坐下来,第二轮烟火已升上天空,齐齐炸开,五光十色的光流在夜空中花团锦簇地盛放,将整个长安的天空点亮。

    只可惜,这种美并不长久,刹那芳华之后,满天都是空蒙蒙的烟迹。

    “天上烧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这等绝美景色,若不观赏一番,实在是浪费了。”司暮雪说。

    林守溪与慕师靖走到了长廊上。

    第三轮烟火也在轰噪中升上了高空。

    那是烟火匠人以夜空为卷刺绣的花,斑斓地铺开,化作光雨落下,刹那即灭,若天空中真有神明坐镇,此刻恐怕也会将目光投向人间,将这稍纵即逝的盛景收于眼底。

    挂满明灯的大车徐徐游过长街,红色的锦鲤灯唇朝天空,舞女在车上拂弄水袖,凌空而蹈,下方的杂耍者将火把舞的惊心动魄,少女们穿着最漂亮的衣裳,画着最艳丽的妆容,持着罗扇穿梭过长街,一盏盏莲花灯淌入河流里,沿着明暗交织的流水飘远。

    三轮烟花盛放完毕,司暮雪似是心血来潮,竟盈盈地起身,踮起玉白嫩足,在长廊上跳起了灵动的舞。

    她是真正的灵狐,舞得悄无声息,这个在长廊在起舞的似已不是她,映在格子门上的曼妙魅影才是她。

    “稍后我还要献舞,小试一番身段,两位客人莫要见怪。”司暮雪说。

    “你要给谁献舞?”慕师靖问。

    “能让我为之舞蹈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司暮雪微笑道。

    慕师靖冷冷看她,心想这有何可骄傲的,能让她慕师靖献舞的,这天下可是一人都找不出来。

    “你现在究竟是狐祖还是赞佩神女?”林守溪问。

    “这很重要么?”司暮雪云澹风轻道:“每个人在世上都有许多身份,你是林守溪,也是魔道两门的弟子,是楚映婵的学生,巫幼禾的夫君,是今日临赏长安的客人,至于哪个身份最适合此刻的你,重要么?若连何为我都无法勘破,又怎能得道呢?”

    “我们可以有许多身份,但你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慕师靖冷冷回讥:“皇帝的奴隶。”

    “每个人都应该是皇帝的奴隶。”司暮雪却是坦然。

    “我可不像你这么喜欢当奴才。”慕师靖道。

    “不,不是的。”

    司暮雪摇了摇头,解释道:“皇帝陛下并非具体的存在,而是一个信念,譬如你无法画出一个完美的圆,但你心里一定有一个绝对完美之圆的理念,你画的所有不完美之圆,依据的都是这个完美的理念,陛下对于凡人来说,就是这个完美的圆,她是权力的终极,是美的终极,是力量的终极,是一切的终极,凡人的修仙成圣之路,只不过是对陛下的靠近而已。”

    “荒谬。”慕师靖说:“这番话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蠢话罢了。”

    在慕师靖的心里,她自己才是美的尺度。

    “好了,不与你这小姑娘诡辩了,仪式即将开始,我要去见陛下了。”

    司暮雪回过身时,怀中不知何时抱起了一捆红绫,她将红绫一铺,虚空中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斜坡,托着那红绫远去,越过皇城,直抵那灯火幽幽的巨灯。

    红绫铺好之际,司暮雪也褪去靴子,盈盈地踩在了上面。

    下方的民众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场景,红绫上的神女对于他们而言虽只是惊鸿一瞥的模湖影子,但人们还是纷纷发出了喝彩。

    “你说皇帝是最美的,我不认同。”林守溪说。

    “那你觉得怎样是最美的呢?”司暮雪问。

    “将这种美毁灭的时候。”林守溪平静地说。

    司暮雪眼眸一眯。

    林守溪与慕师靖已抽出了剑,斩了过来。

    “还不死心么?”司暮雪轻叹。

    接着,她听到了少年少女轻轻的唇语,分别是‘你是龙’和‘擒龙手’。

    ……

    从人们的视角来看,红绫之上,只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舞蹈。

    红发少女踮着足尖在血色长缎上弹跳,玉腿交错不休,纤美的腰肢风中柳条般拧转款摆,风情万种,另外一对黑裙白衣的少年少女则是助舞,他们持着剑以红绫为轴飞绕,红绫被寸寸斩碎,雪花般满天纷飞,为这场优雅的舞蹈增添了几分凌厉之色,更凸显出这位舞女精巧绝伦的技艺。

    曲乐声随之奏起,先前游过长街的车与此处聚拢,伶人们或奏或舞,对月歌唱,将这气氛一点点推向最高潮。

    林守溪与慕师靖已并肩作战过不知多少次,早已默契非凡,他们对于‘龙’的天然压制更是拉近了与司暮雪之间的差距。

    先前慕师靖任由司暮雪捆住手脚,只是示敌以弱而已,为的就是在这场盛典真正开始后将其一举击溃。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吞噬了道果的九尾妖狐已是事实上的妖道至尊,面对这魔道传人的剑,她甚至能用轻盈灵巧的舞姿举重若轻地接下,于众目睽睽之下赢得喝彩声。

    红雪乱落,绸缎纷飞。

    林守溪与慕师靖双剑合璧,却也无法阻挡住司暮雪的前行,此刻的他们只是陪衬而已。

    司暮雪沿着红绫走过长空。

    烟花不断升起。

    与之一同升起的,还有花灯。

    写着愿望的灯由人们双手捧起,一盏盏地浮向高空。

    这是千灯之夜。

    也是皇帝的诞生之夜。

    林仇义立在灯旁,主持着这一切。

    少女唱完祝词之后,略显不合时宜的洪亮乐声响起。

    司暮雪从远处走来,落到了为她特意准备的舞台上。

    司暮雪立定,回眸,看向了那两个持剑追来的少年少女,澹澹道:“也陪你们玩了一路了,还不知足么?前面是皇帝重生的圣境,莫再踏足了。”

    司暮雪凌空一指。

    一道剑气从她的指尖激射而出。

    她本以为他们接不住这指,但她的眉很快蹙了起来——只见林守溪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块古怪的黑色盾牌。

    剑气如泥牛入海。

    林守溪没有半点停顿,鹰隼凌空般的身影举剑噼下。

    歌舞台上,三道身影再度缠斗在一起,直打得高台崩裂,绸缎燃烧,花灯毁灭。

    未等奏乐者们反应过来,又一轮烟花升上了高空,夺去了人们的视线。

    烟花绽放满天。

    林守溪与慕师靖没有分神去看烟火,他们使出了毕生所学,在河图洛书的心法之下,两人不断交换着身位,司暮雪的大部分攻击被皇帝的尸体挡去,她也被他们愈发勐烈的攻击逼得开始后退。

    林仇义叹了口气,终于也走上了幕前。

    他拦住了林守溪与慕师靖。

    “去做你的事吧。”林仇义对司暮雪说。

    司暮雪将微乱的红发重新定好,她平静道:“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的名字写在生死簿上。”

    司暮雪长袖一展,舞若魂幡。

    而她要做的,也正是招魂。

    将皇帝的神魂引落人间。

    似是命定的巧合,司暮雪经历了一切后抵达厄城,吞噬了幽冥的道果,而她的幽冥之力恰恰成为了皇帝重生的桥梁……这真的是巧合么,还是皇帝给予她的‘命中注定’呢?

    司暮雪也不明白。

    满城灯火里,她摇晃着魂幡。

    越来越多的花灯升上天空。

    这盏无数匠人倾尽心血打造的巨型莲花灯也由沉重的机械缓缓抬起,明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期待着它的盛放。

    这是今夜的最高潮,它盛放之时,也将是长安城古往今来最明亮的时候。

    花瓣正要徐徐打开,却忽然停滞住了。

    人们议论纷纷。

    林仇义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不再与林守溪和慕师靖缠斗,长安的阵法令他的身影消失原地,紧接着又出现在了花灯精密复杂的内部。

    花灯的内部,原本负责主持燃灯的人已被打晕、拖走,偌大的地方竟空无一人。

    林仇义抬起头。

    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不断向上奔跑的身影。

    好像是一只猫,一只叼着火把的猫!

    轰——

    巨大的花灯被点燃了,瞬间,火光冲天。

    没有人知道这只猫是哪来的,没有人觉得猫能突破他们严守四方的看管,更没有人会去特意提防一只猫。

    强大的三花猫顺利地完成了它的职责。

    花灯被点燃的瞬间,正将深邃幽泉引向人间的司暮雪也停下了翻舞衣袖的手。

    她倒没有动怒,只是问:“你们为何执着于阻止皇帝的降生呢?你们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不懂陛下的丰功伟绩,我不怨你们,但你要明白,你们自以为正义的举动,很可能会毁灭这个世界。”

    “我知道。”

    林守溪平静地说。

    “那你还要一意孤行至此?”司暮雪质问。

    林守溪没有回答。

    黑皇帝之像的形容在他脑海里愈显清晰。

    “如果她真的是皇帝,那她又怎会被一把火烧死?”林守溪反问。

    “你知道就好。”司暮雪说:“我可以容忍你今夜做的一切,因为你做的一切,归根结底没有任何意义,皇帝的降临早已写在了未来的史书里,谁也无法改变。”

    整座花灯都燃烧了起来,黑烟熊熊地冲上夜空。

    人们望着大灯,不明白这是特殊的安排还是突然的事故。

    林守溪将黑色的尸体扔给了司暮雪。

    司暮雪一把掐住了尸体的脖子。

    直到此刻,司暮雪终于看清了这一‘盾牌’的真容。

    她望了尸体第一眼,心神摇颤,立刻松开了手。

    这一分神的间隙里,林守溪越过了她,朝着燃烧的花灯奔去。

    “等等!”

    司暮雪想他拦住,慕师靖却是横剑拦在了中间,她不是司暮雪的对手,但拦住她几息还是不成问题的。

    三花猫从燃烧的花灯那跑了过来。

    “哎,那里很危险,火很大很大,你现在别去!”三花猫试图劝住林守溪。

    林守溪没有听。

    他固执地朝着花灯跑去。

    他也不确定,皇帝究竟是神明还是邪魔,他也不知道,他今夜拼命做的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他想起了黑皇帝,想起了慕师靖口中的漆黑之眼,想起了神守山巅那场圣谕下的追杀……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当初在不死国时,是谁救了他。

    宫盈还活着,她在冥冥中指引着他,也暗暗地告诉着他,她已成为神明,拥有与邪神抗衡的力量,他只需去做他认为对的事,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这在不死国,在妖煞塔,在神山印玺里都已印证。

    林守溪奔入燃烧的花灯里。

    奔入的一刻,燃烧着的花灯骨架崩塌,轰然砸到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覆盖。

    片刻。

    林守溪从火焰中冲了出来。

    伴随他一同冲出来的还有火,蝴蝶般的火。

    他瓶颈处的剑经再度突破,达到了第四重,掌管了火的法则。

    滔天的火海再拦不住他的去路。

    他以火焰为长阶,一路奔跑,来到了花灯的最高处。

    最高处。

    随着林守溪的到来,一道清柔的神音也跟着响起:

    “你是第一个觐见我的。”

    烈焰中悬浮着一朵晶莹莲花。

    少女闭着眼眸端坐其中,宛若浴火的观音,小腹处,澹金色的王冠图腾熠熠生辉。

    ……

    如司暮雪所说的那样,没有人能阻止皇帝的降生,今夜的一切隆重、一切波折在皇帝的眼里都只是一朵无关痛痒的浪花。

    对她来说,这少年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证她的降生,仅此而已。

    她回馈给他的,也只是一次神明降生的表演。

    包裹她的虚幻火莲心脏般开始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会有一片火莲随之剥落。

    那是一次诞生,一次有别于所有生灵的奇异诞生。

    弥漫上空的黑烟顷刻散尽。

    燃烧的烈焰也失去了温度。

    无数的凤凰从火焰中翩然飞出,在长安的长空盘旋,发出一声声婴儿啼哭般的清吟,这是一切生命的肇始之音,这样的声音里,天地成了温暖的母体,万物也为之温顺,世界的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迎接这位少女的诞生。

    少女皇帝徐徐睁开了她琉璃的眼眸。

    第一眼见天地,第二眼见众生。

    人们看不清花灯上的情形,却能看见天空中飞舞的火凤,那是世人眼中的祥瑞与吉兆。

    世人向她欢呼。

    就像对一位神或是魔鬼欢呼。

    皇帝对着林守溪伸出了手,似是在做某种邀请。

    十二月二十五日,夜。

    皇帝重获新生。

第三百二十九章:皇帝陛下如是说

    火凤在夜空中消散。

    花灯也燃烧殆尽,只剩一堆黑色的铁架子。

    林守溪从废墟中走出,身后跟着一个少女。

    少女琉璃为眸,凤火为裙,她比司暮雪更娇小些,曲线却是无可挑剔,少女白色肌肤像是贴好的瓷片,泛着淡淡的金色,她的脖颈处也有一个金色的圆环,像是颈圈,也像是某种禁制。

    她像是最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可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她仰起头,琉璃之眼焕发光彩,世上所有已知的颜色都在她的眼眸里迸发而出。

    她望向所有人。

    所有人也望向了她。

    千灯之夜已经结束,人们陆续散场,万众瞩目的大花灯下一片冷清。

    “恭迎陛下回来。”司暮雪最先开口,嗓音轻柔。

    “我没有死。”少女皇帝对司暮雪说。

    “当然,陛下与世长存,怎会消亡?”司暮雪说。

    “我不死,你永远无法窃取王座。”女帝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戳中了司暮雪最幽深的心事,她袖间的十指紧握成拳,面颜上微笑稍僵,不解道:“暮雪自始至终忠于陛下,怎会有窃取之心,陛下……”

    女帝走到她面前,平静地注视她。

    瞬间,一幅虚幻的画面在司暮雪的脑后展开——

    厄城,司暮雪吞下了幽冥道果,她在冰面上跪着,一条又一条的雪白狐尾在她臀后蔓延出来。

    “恭喜神女大人境界再上一层楼,你很强,远比我当年更强。”狐祖的声音响起。

    司暮雪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你怎么不高兴?”狐祖问。

    司暮雪不知看到了什么画面,只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皇帝要死了,她将我指引来这里,是为了让我成为幽冥的桥梁,将她重新引落人间。”

    “是么?这也是那位皇帝的安排吗?”狐祖笑道。

    “嗯。”

    “可是……我的小神女呀,皇帝挑选了你,你不该感到荣耀么?还是说……”狐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还是说,你承剑百年,修道一生,已不甘心沦为任何存在的附庸了?”

    司暮雪闭唇不语,雪白狐尾迎风飘荡。

    “不如杀了她吧,杀了皇帝,你成为新的皇帝。”狐祖的声音充满诱惑。

    “陛下是杀不死的。”司暮雪轻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况且……呵,你若下不了狠心也没关系,你继续做你乖乖的神女,我来当这个恶人,反正杀皇帝这种事,我很有经验,只是我当年害死的,是个昏君,与这一位可比不了。”狐祖懒洋洋地说:“我来将她引向黄泉。”

    司暮雪沉默了良久。

    看到这一幕画面的人也沉默很久。

    因为在人们的眼里,根本没有狐祖与司暮雪的双魂区分,自始至终,都是司暮雪在自说自话。

    “没有什么狐祖,是你想杀我。”女帝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感。

    “不,不可能,我分明听到了,我分明听到她说话了。”司暮雪厉声道。

    “那不是狐祖,是嫉妒。”女帝说:“你被罪戒之剑反噬了。”

    司暮雪瞳孔骤缩,如梦初醒。

    是嫉妒……

    赞佩神剑封印的‘嫉妒’侵蚀了她。

    她嫉妒林守溪的机缘,嫉妒宫语的强大,嫉妒一切比她更完美的事物……皇帝是她心中最完美的存在,于是,她成了矗立在尽头的最浓重阴影。

    她嫉妒皇帝。

    这是罪戒神剑对她的异化,她可以掩饰,却无法摆脱。

    所谓的狐祖只是她自己给自己寻找的借口,在她将那件小熊衣裳埋入土里,她身体里的两个魂魄就已水乳相融,不分彼此了——她始终在和自己的嫉妒对话。

    以她如今的实力,怎么可能拦不住慕师靖与林守溪?她在高楼上舞动倾世之姿,只是为了掩护三花猫进入花灯而已。

    她终究不敢真正忤逆陛下,于是,她将希望寄托给了林守溪与慕师靖,希望这对创造了许多奇迹的少年少女,能再给她一次惊喜。

    可惜……

    皇帝就是皇帝,她阴暗的心思在皇帝眼里就像小孩子堆沙子一样幼稚可笑。

    她试图用幽冥之力将皇帝引入别处,甚至是自己的身躯里,但她都失败了。她只是一座桥梁,供皇帝通行的桥梁,桥梁的想法对于行走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所要做的,只是跪伏下身子,让女帝踩着她的背脊走过。

    “被反噬是承剑者的宿命。”司暮雪说。

    “宿命也是借口。”女帝说。

    司暮雪惨然一笑。

    女帝说的没有错,人在遇到灾难时是痛苦的,可人一旦认命,一旦生出‘这就是我的宿命’的想法,这种痛苦反倒会可笑地减轻。

    “陛下要杀死我么?”司暮雪问。

    “不会。”女帝说。

    司暮雪的想法再阴暗再扭曲,她也不在乎。

    蚂蚁的恶意永远无法将人杀死。

    她愿意对污浊的人间宽容,又何况一只蝼蚁?

    “但你失败了,失败者总要接受惩罚。”女帝说:“我会将你作为奴隶,赏赐给第一个觐见我的人。”

    司暮雪低下头,她仿佛经历了比死亡更为屈辱的事,娇躯在诱人的衣裙内簌簌发抖。

    女帝没再看她,走向了下一个人。

    林仇义。

    林仇义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看着皇帝,像是肱骨老臣面见君主,眼眸里只有沧桑。

    林仇义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是问:

    “回来的是陛下么?”

    “是。”女帝回答。

    “那就好。”林仇义说。

    “辛苦了。”女帝回应。

    林守溪听着他们的对话,盯着林仇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仇义还未开口,女帝已先说话。

    “一千年前,识潮之神突破封印,我虽将其镇回大海,但也被污染了。”

    千年前,冰海上发生了一场旷日弥久的惊世之战,那一战也被史书称为人族的立族之战,关于战斗的细节,女帝没有多说什么,她只将那场战斗的末尾告诉了众人:

    识潮之神即将被镇回冰洋时,用尽全力发动反扑,她被邪神吞入了身体里,虽以剑斩破它的躯壳逃出,却也被种下了识潮魔种,这是三大邪神的魔种,哪怕她是皇帝也无法将其祓除,为了抵抗识潮魔种,她陷入了长眠。

    长眠里,魔种在她心中觉醒出了另一个意识,有些灵觉敏锐的世人甚至感知到了这个意识,并称其为黑皇帝。

    这一想法原本只是许多人的猜测,今日,皇帝亲口证实了它。

    这千年来,黑皇帝对她的侵蚀越来越重,甚至有段时间,黑皇帝的意识鸠占鹊巢,取代她苏醒,发号施令。

    女帝知道,识潮之种虽无法将她杀死,可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也会变成邪神。

    于是,三百年前,女帝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提炼自己。”女帝说。

    既然无法将魔种拔出身体,那她就把自己从魔种里提纯出来吧。

    她将重生地点选在了彼岸的世界,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挑选了神守山主林仇义做她的护道人。

    林仇义得到了圣谕,按照皇帝的安排,准备好了一切。

    当然,林守溪与慕师靖的降生是计划之外的事。

    林仇义害怕这会影响到皇帝的新生,起初不愿去往死城,但他的好友景冶子将这份因果硬生生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将林守溪抚养长大。

    为了真正免于后患,林仇义抵达了厄城,吞下了轮回道果——如此一来,他不会再死去,至少不会在计划完成前死去。

    至于钥匙……

    钥匙本是封存在圣壤殿的圣物,圣壤殿的圣物之所以会失窃,原因极为简单——偷钥匙的贼就是皇帝本人。

    这把钥匙注定会在几经波折后送到那头红龙的手中,由她打开东海之底的封印之门。

    皇帝早已将未来的史书写好。

    “黑鳞之主杀死了我,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尖牙利齿,我才得以摆脱躯壳的囚笼,来到这个世界……所以,真正被它龙息所杀掉的,是留在身体里的黑皇帝。”

    女帝走到了前方,抱起了落在地上的半截女尸,这半截女尸除了形容焦黑之外,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明艳的少女将尸体抱紧,像是抱着一只娃娃。

    她亲吻了尸体的额头,与过去的自己道别。

    “那识潮之神呢?它的苏醒又是怎么回事?”林守溪问。

    “我命令罪戒神女将我的死讯昭告天下,也是在变相地昭告识潮之神。那时,识潮之种已被黑鳞之主毁灭,所以识潮之神也不确定我究竟是死是活,只能从它的眷者中取得线索。

    那场宏大的葬礼对于识潮之神而言是空城计,我以死亡引诱它上岸,识潮之神也猜到了我在引诱它,但它认为,我恰恰是因为半死不活,太过虚弱,才摆出了这声势浩大的葬礼吓唬它。这是一场赌博,它最终还是选择了再度苏醒,来彻底杀死我。”

    女帝徐徐地道出了真相,盖棺定论道:“千年前突破封印失败,切割下的子嗣时空魔神死透,识潮之神早已是末路之犬,如果它无法吞噬我,那早晚有一天,它会被另外两尊苏醒的邪神吞噬。它一定会赌。”

    弱肉强食的定律在神明之间依旧存续。

    这场千年前就该决出生死的战斗,即将迎来真正的尾声。

    “那我师祖呢?杀死她的命令是你下的吗?”林守溪问。

    “是黑皇帝。”女帝回答:“蛊惑司暮雪,并在黑鳞之主与我决战时下达命令的,都是黑皇帝。”

    “黑皇帝为什么要杀师祖?”林守溪继续问。

    “神明也有畏惧之物。”女帝说:“当年,扶桑树引发了灭世的灾劫,无数神明在灾劫中陨落,如今,它的种子重现人间,自要斩草除根。”

    扶桑树种……

    原来他们口中的厄难之花,就是扶桑树的花!

    “你也想杀师祖?”林守溪警惕道。

    “我不在乎。”女帝说。

    “那你在乎什么?”林守溪最后问。

    女帝没有给出答案。

    短暂的静默之后,女帝的琉璃眼眸转向了三花猫。

    三花猫下意识地后退。

    女帝朝着它的前腋,将它抱在了怀里。

    “苍碧之王啊……”女帝的语调变得悠长,她问:“你还记得我吗?”

    三花猫夹着尾巴,不敢说话。

    女帝的声音轻柔,像是天国吹往人间的风:“那时我刚刚睁开眼眸,我骑在你的背脊上,你张开双翼,向着天空飞去,曾经的山峰还未断裂,它们是连接天与地的神柱,我们在群峰间盘绕,群龙在身后舞蹈。”

    女帝的语言因为诗化而变得愈发轻柔。

    三花猫却是竖着耳朵,直摇头。

    它只是一只简简单单的猫,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会想起来的。”女帝许下了一个预言。

    三花猫瑟瑟发抖,她的愿望简单而朴素,她只希望皇帝陛下不要突然一指点中它的眉心,将它偷偷写在脑海里的书籍公之于众。

    最后,女帝走向了慕师靖。

    慕师靖黑发黑裙,垂着死证,静静地看着这个琉璃眼眸的少女。

    她的心中也生出了熟稔之感。

    仿佛亿万年前,她们就已相识。

    在这个世上,神明没有朋友,只有故交。

    “带我走。”女帝对着慕师靖伸出手:“就像最初时那样。”

    ……

    长安城重新落下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未灭的花灯映红。

    慕师靖立在原地,看着女帝递来的稚嫩的手,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她袖中的手动了动,却是问:“你……认得我?”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女帝问。

    “我该想起来什么?”慕师靖也问。

    女帝没有作答,她等了一会儿,轻轻将手落下,琉璃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极淡的失落之色。

    “那就回去。”女帝的声音平静如恒:“随我去杀死识潮之神。”

    她朝着皇城外走去。

    林仇义与司暮雪想要跟随,却被女帝阻止,“他们同我回去就够了。”

    昨日的傍晚时分,林守溪、慕师靖、三花猫走入了长安城。

    今日的黎明,两人一猫出城,身边多了一位完美的少女。

    少女像是冰雪塑就的人,却又披着一件火焰编织的长裙,金色的王冠压在她的发上,象征着她的尊贵。

    慕师靖本以为,有新生的皇帝开路,她就能感受一回朝游北海暮苍梧的神通,但是没有,少女皇帝像是第一次踏足人间,走得很慢,走得小心翼翼。

    起初,慕师靖是很拘谨的,但她发现,这位传说中的皇帝非但人畜无害,而且没有性格,没有情绪,就像一个精心打扮的玩偶。

    但不知是不是沉睡了千年的缘故,皇帝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像是新生婴儿对世界的好奇。

    清晨的时候,女帝来到了第一座城镇。

    在这座城镇里,他们见到了一户有钱人家在办喜事,新郎已五十多岁,这是他纳的第七个妾,慕师靖见了这幕,忍不住讥讽林守溪,并问林守溪,这是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道德败坏的生活。

    女帝第一次开口:“何为道德呢?”

    慕师靖微愣,没有答上来。

    “道德是人编造出的律令,是高高悬在头顶的东西,它自上而下地塑造着人,道德不关心人想要什么,只想将人塑造成道德想要的模样,这是高高在上的规训,是一种以崇高为名的欺骗。”

    女帝如是说:“仙人无法庞大,很大的原因也是太过恪守人的道德,甚至到了严酷的地步,譬如许多仙人终生只有一对伴侣。这是人的道德,不该是仙的,仙应当不停地结侣,不停地繁育,让仙人比凡人更多,直至取代所有凡人,让人这样的种族抵达崭新的层次,这才是仙人应当做的事。”

    慕师靖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皇帝的口中说出,她总觉得皇帝说的是歪理,可是又不知如何辩驳。

    皇帝说的的确没错,道德本就在从天而降地驯化人,如果说,皇帝预想的那个世界实现,那么到时候,一生一世一双人长相厮守的仙人,反而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

    这……这样的世界真的好嘛?

    慕师靖无法回答,只是人人成仙的图景令她的心神有些动摇。

    “若是如此,世界不会乱套吗?”慕师靖问。

    “不会。”女帝说:“由我来定义道德就好。”

    慕师靖抿紧了唇,她倒是没有再多想皇帝的话,而是瞥向林守溪,冷冷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不在想三妻四妾的事。”林守溪解释了一句。

    慕师靖听完更恼。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处水泊,看到了一个渔夫和农夫在讨论修行之事。

    农夫说,人生不过田垄间的稻谷,春生秋收,修行只是人抵抗轮回的徒劳挣扎,只会让人更绝望,渔夫说,每个人的运气都是一样的,修道不过是透支了来世的运,每一个修道者,都是接下来三世的恶鬼。

    女帝静静地听完。

    慕师靖看着她,想听听陛下又有何高论。

    “修行的意义很简单。”女帝说:“修行是为了飞到天上去。”

    “得道飞升?”

    “不,是像苍鹰一样飞到天上去,唯有飞到天上,才能宰治大地。”女帝说:“飞升没有意义,不过是从一处虚无飞到另一处虚无,臣民的俯首才是存在的意义。”

    慕师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夜里。

    他们来到了东海。

    说来也怪,他们明明走的极慢,看仅仅一天的时间,他们就于不知不觉里走完了三天的路。

    夜晚。

    大海如渊。

    这位神秘莫测的皇帝是另一座深渊。

    林守溪与慕师靖凝视着她的背影。

    当少年少女凝视深渊时,深渊正在仰望星空。

    ------题外话------

    好像审核有点慢……不知道为啥,明明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三百三十章:谶言

    女帝在海边站了许久。

    冬末的大海犹不平静,海潮汹涌跌宕,寒雾被风一浪浪地卷来,吹入女帝的琉璃瞳里。

    慕师靖悄悄打量着她。

    慕师靖曾在许多地方见到过神性,譬如龙尸火焰燃烧的瞳孔,譬如黑鳞之主睥睨众生的凝视,也譬如印玺幻境里青裙女子慈柔的眼神……但女帝与他们都不同。

    她的神性是凝滞的。

    时间在她身上凝滞,于是她永远稚嫩,欲望在她身上凝滞,所以她完美的身躯勾不起人的欲火,情绪在她身上凝滞,她说话只是念述语言本身,甚至无需张口。

    “你在看什么?”慕师靖问。

    “涌现。”女帝回答。

    “涌现?”

    “水是最接近时间的东西,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涌现,池塘、河流、湖泊里的水会在冬天凝固,不再涌现是水最大的厄运,所以它们才会千里迢迢地奔向大海。”女帝说。

    “这真的是水的意义嘛?”慕师靖心想水最大的意义不是解渴吗……

    “这是我赋予水的意义。”

    女帝的唇轻轻闭着,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

    “你说的就一定对吗?”慕师靖不太服气。

    “我是万物的尺度,道德由我评估,意义由我定夺。”女帝说。

    “包括智慧?”

    “智慧来自天上,由我引向人间。”女帝说。

    慕师靖清晰地感到了一种傲慢,神明或魔鬼的傲慢,这位少女皇帝更像是一位暴君,她以她的意志粗暴地划定着世上的一切,仿佛她才是世界唯一的意志。

    慕师靖看着林守溪。

    大部分时候,林守溪都没有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沉默中,三花猫悄咪咪地举起了爪子,问:“对了,那个……要走的话,能不能让我先去把苍碧龙骸捡回来呀?”

    苍碧之王的尸骸砸落在一处雪谷里,尸骸的表面覆满了雪。

    女帝仰起头,望着这尊风雪中的古龙,像在缅怀。

    “那个……我没有愿力了,陛下神通广大,能不能……”三花猫不好意思地说。

    “我想要一个雪球。”女帝说。

    三花猫露出了困惑之色,接着,它用猫爪揉搓了一个雪球,递给了女帝。

    女帝接过雪球。

    神奇的事发生了。

    三花猫的体内,巨量的愿力涌了出来——女帝想要一个雪球,它搓了个雪球给她,这个小小的心愿实现后,愿力的回馈大到了惊人的地步。

    “不愧是陛下,陛下真是个大好人啊。”三花猫表示了感谢。

    它沿着尸骸跳到了龙尸的心脏里。

    龙尸的眼睛亮起了纯净的碧色。

    林守溪、慕师靖、女帝一并坐在苍碧之王的背脊上。

    巨龙逆着风雪升空而去。

    东海的潮水因为苍碧之王的到来而分开。

    巨龙一头扎入深洋。

    东海龙宫里。

    囚牛坐在空空荡荡的龙王宫中,他以熔岩为弦,弹奏着乐曲。

    苍碧之王在遁入那扇海底的幽深之门时,听到了囚牛弹奏的曲调,曲调苍凉,像是在送别将死之人。

    林守溪闭上了眼。

    苍碧之王再度冲破冰洋时,再也看不见星河璀璨的天空,此处的冰洋早已被弥漫的浓雾所笼罩,什么也无法看清。

    这是识潮之神的浓雾。

    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尊邪神究竟有没有彻底挣破封印,走上陆地……慕师靖生出一丝惧意,她很害怕,她害怕抵达神墙之时,看到的是神墙已被识潮之神推倒,满眼尸山血海的骇人场景。

    她忍不住看向皇帝,想看看她的反应。

    接着,慕师靖发现,女帝先前的火凤长裙已被海水浇灭,此刻寸缕不着。

    “陛下……”慕师靖想要出声提醒。

    “我穿着世上最华美的衣裙,裙以海水为衣摆,以银河为裙带,你看不见吗?”女帝问。

    慕师靖愣了愣,心想陛下你唬谁呢……但她嘴上还是回答:“我当然看见了,只有愚蠢笨拙的人才看不见呢……林守溪,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林守溪平静地说:“我看见了一个谄媚的笨蛋。”

    慕师靖瞪了他一眼。

    天高风寒。

    赶了这么久的路,林守溪感到了一阵饥饿,他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了干粮与水,一些留给自己,一些分给了慕师靖。

    慕师靖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儿,慕师靖注意到了皇帝始终紧闭的樱桃小唇,她心中微动,取出了一小块红豆饼,递给了少女皇帝,说:“陛下,你也饿了吧,要不要吃一块,很好吃的。”

    皇帝看向了这块红豆饼。

    她是神明,不需要任何进食。

    她本该拒绝的。

    女帝注视慕师靖,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静默半晌后,她竟接过了慕师靖递来的红豆饼,轻轻张开了她始终紧闭的唇,小口地吃了起来。

    慕师靖看着这幕,感到极为有趣……原来皇帝的小嘴还可以吃饭啊。

    吃完了红豆饼,慕师靖将水递给了她。

    女帝犹豫之下,接过了水,小小地饮了一口。

    慕师靖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女帝喝水的时候,慕师靖的目光透过她嘴唇的缝隙,隐隐看到了一个白色的硬物——女帝紧闭的唇里似乎含着什么。

    她带着这个疑惑看向林守溪。

    龙背上,林守溪盘膝而坐,正闭目养神,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

    长安。

    千灯之华已然褪色,雪与灰烬混杂着铺在地上,一片寒凉。

    司暮雪原本高傲扬起的狐尾已垂落在地,这一夜,她立在雪里,低着头,神色萧索落寞。

    光刺透黎明时,司暮雪才抬起头,望向东方。

    她掸去了肩上的雪,沉默地向东方走去。

    “你要去哪里?”

    林仇义拿着一把巨大的扫帚,正清扫着散落在地上的雪与灰,像是最平平无奇的老人。

    “我如今是奴隶之身,还能去往哪里?”司暮雪冷艳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嘲弄之色:“主人在哪里,我就去往哪里咯。”

    “也好,你替我好好照顾好林守溪,以后你若有难处,我也会尽力帮你。”林仇义停下了扫地的手,认真地说。

    “他可不缺人照顾。”司暮雪冷淡道。

    “除了道门门主之外,她们都不如你强大。”林仇义说:“你能将他照顾得最好。”

    “强大?”司暮雪愈感可笑:“再强大又有何用,我吞噬髓血,苦修百年,破境堕境,吞幽冥道果,成九尾之身,但皇帝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我跌落尘埃,将我贬为最低贱的奴隶,将我当作玩物送给生死大敌……这样的强大要来何用,到头来尚不如一个凡人来得自由快乐。”

    “神女和奴隶都是皇帝给你的身份,修行当修一颗真正的道心。”林仇义语重心长地说。

    司暮雪微微蹙眉:“你不是皇帝最忠实的臣子么,怎么这话越听越大逆不道了?”

    林仇义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司暮雪没有再问。

    她走向城外,临别之前,她转身望向林仇义,问出了最后的问题:“还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你的徒弟吗?”

    林仇义沉默了一会儿,用冷静到吓人的语气说:“我最想和林守溪说的话,早就与他说过了,我相信,他总会听懂的。”

    ……

    神墙。

    神女们与宫语都在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绝望。

    一场刻骨铭心的绝望。

    昨日,识潮之神终于真正突破了远古的封印,从大浪滔天的冰洋里挣出了由无数海洋软体生灵拼凑而成的庞大身躯,它将囚禁它不知多少岁月的寒铁链条拽起,砸向绵延万里的海岸线。

    它像是大海的王,以铁索为鞭,抽打着整片陆地,宣泄它郁积了不知几千万载的愤怒。

    它是邪神。

    它远不如龙类那样美丽威严,它们像是一切丑恶的聚合体,代表了这个世界至深的污秽与肮脏,凡人只要看它一眼,就会直接变成精神失常的疯子。

    大地像是得了难以治愈的疮,在海水的汹涌中一泻千里地溃烂。

    深海的囚牢再也关不住这位古老的存在,千年的风平浪静之后,它阴影深邃的巨躯终于拔出深海,侵略到了陆地之上,势不可挡地向着神墙的方向蠕动而去。

    它对着世界念出了它的咒语。

    这是怨毒到极致的咒语。

    深深的绝望以浓雾为媒介扩张出去。

    石头陷入了绝望,四分五裂,铁树陷入了绝望,软化为泥,眼睛陷入了绝望,跳出眼眶最后看一眼身体,嘴巴陷入了绝望,将自己一口一口吃掉……

    世界陷入了一场狂轰滥炸般的荒诞盛宴。

    神女们与宫语都不敢距离浓雾太近,在邪神的咒语里,哪怕强如她们,意志也随时有可能被拖拽着陷入深渊。

    正在这时。

    皇帝的神袍再度出现。

    拦在了识潮之神前。

    接着,她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屠杀——邪神对皇帝的屠杀。

    皇帝没有拦住邪神,那件帝王长袍被扯去,露出了皇帝的‘本来面目’,所有的神女都震惊了,她们发现,神袍之内的皇帝陛下竟只有半具身体!

    那是曲线优美的臀与腿,上半身则像是被啃咬殆尽,不见踪影。

    宫语心头剧凛。

    原来,那半具身体是真的。

    另外半具不知所踪的身体不是被吃掉了,而是依旧存活着!

    这些天,在冰洋上与识潮之神恶战的,一直是这半具皇帝的身体!

    她回想起皇帝于神女阵法中现身,走向冰洋时步态袅娜的场景,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这半个皇帝在冰洋上竭力抵挡了数日……等等,皇帝与黑龙恶战,又被重创,撕去了半具身体,为什么还能拖住识潮之神这么久?

    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

    今日,这半个皇帝再也抵挡不住识潮之神前进的脚步。

    她最后的半具身体被无数的触手缠绕、捆绑,然后在巨力之下撕碎,帝王明黄色的长袍上,神圣的图案开始变灰。

    这一次,神女们亲眼目睹了皇帝的死亡。

    她们的意识一片空白。

    空空如也的黄色神袍从天空中飘落而下,诉说着陛下的死讯。

    浓雾弥漫而来。

    宫语拉着时以娆飞速后退,离开这片浓雾笼罩的区域。

    识潮之神没有继续前行。

    浓雾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啃咬之声。

    所有人都清楚,那是邪神在啃食皇帝的身躯。

    时以娆站在茫茫的雾气之下,听着这残酷的声音,心如刀绞。

    同时,数以亿计的邪灵从深海中倾巢而出,向着大地杀戮过来,那是识潮之神豢养的千军万马,皇帝已经死去,祂会带领着千军万马踏平神墙,将这片最后的净土吞没。

    在黑龙破墙时的圣壤殿前,神女们已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但彼时还有皇帝坐镇神殿,那是她们最大的倚仗。

    但现在……

    时以娆举起了罪戒神剑。

    其余神女纷纷举起了罪戒神剑。

    宫语心神一凝。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若所有的剑都拔出,将会释放出一个不亚于三大邪神的怪物。

    但她无法劝说她们,皇帝已死,她们是神墙最后的防线,在承剑的那刻起,她们早已有了殉道之心。

    “陛下要我们杀你,可惜我们太不中用,直至陛下死亡,都没能做到。”

    时以娆看向宫语,冷漠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几分温柔:“如果你能活下去,那你一定要离神墙远些,越远越好,不要让厄难之花绽放在世人长居的乐土之上。”

    “你活着都不能奈何我,死了还想管束我么?”宫语冷冷地问。

    时以娆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漠视神女的微笑,竟有几分妩媚颜色。

    “时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包庇这个妖女吗?!”叶清斋露出怒色:“只要罪戒神剑出鞘,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我们必死无疑,但死之前,至少该为陛下了却一桩心事!”

    “叶姐姐说的对。”凌青芦同样站了出来,她举起罪戒神剑,道:“事已至此,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她走了,我们今天都会死,多死一位神女又有何妨呢?”

    “是啊,时以娆,你难道还想包庇她吗?那日雪林里,若非你出手相助,这妖孽早已是我剑下亡魂了。”司暮烟漠然道。

    其余神女也赞同叶清斋的观点。

    她们纷纷将罪戒神剑横于身前。

    今日,她们都做好了殉道的觉悟,在殉道之前,完成陛下的遗愿是至关重要之事。

    不能再放宫语离开了。

    神剑长鸣。

    邪神的浓雾被驱散。

    ——这是罪戒神剑即将出鞘的前兆。

    漆黑神剑之内的魔鬼仿佛渴慕鲜血的凶兽,已在剑中厮磨利齿,放声咆哮。

    时以娆看着一致对敌的姐妹,心神摇曳。

    宫语也将剑横在身前,她冷傲地立着,没有乞和,秋水长眸冰雪冷然。

    时以娆轻轻叹息,也将剑对准了宫语。

    肃杀之意冲天而去。

    就在这杀意攀至巅峰,要凝作真正的死亡之时。

    风声从天而降。

    宫语望向上空。

    她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危险气息,对空拔剑,就要斩去。

    狂风瀑布般泻下,灌满她的衣袍。

    风声猎猎,大雾茫茫。

    巨大的龙躯凌空落下,瞬间将雾气扯碎。

    宫语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剑移开。

    林守溪从空中落下,将她紧紧抱拥。

    宫语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震住,她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短暂的惊愕后,竟有几分怒容:“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躲得越远越好吗?!”

    “小语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训斥师父了?”林守溪问。

    “我……”

    宫语红唇轻颤,一时无言。

    “师父说过,师父会永远保护好小语的。”林守溪柔声开口,拉住她的手将她护至身后。

    神女们看着少年与巨龙,轻轻摇头。

    “没想到今日一同陪葬的还有苍碧之王,真是我等莫大的殊荣。”叶清斋微笑。

    “好了,迟则生变,不要再与他们废话了,拔剑吧。”凌青芦说。

    此时,一道声音冰冷地响起:“你们要对谁拔剑?”

    慕师靖也来到了林守溪身边,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琉璃眼眸的少女。

    时以娆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木立原地,心神摇曳。

    叶清斋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其余神女也像是封冻在冰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很早就立下规矩,罪戒神剑只可斩向神明,这是你们奉剑之时必须背诵的戒律,现在一个都不记得了吗?”少女皇帝问。

    神女们纷纷跪在地上,双手捧剑认罪。

    女帝走到叶清斋面前,扬起稚嫩的小手,落下。

    啪。

    叶清斋的侧颊上,浮现出一个小巧而鲜红的掌印。

    “知错了吗?”女帝问。

    “清斋……知道了。”清斋神女低声说。

    其余神女将头垂得更低。

    女帝带着他们从跪着的神女中间走过。

    “等我回来。”女帝说。

    她走向浓雾,走向识潮邪神。

    这一次,神战将不死不休。

    从震惊中回神的神女惊喜异常——原来一切依旧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跪拜的屈辱比之陛下的归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识潮之神已回不去冰洋。

    祂注定要被陛下钉死在大地上。

    这场跨越千年的神战将在不久之后真正休止。

    绝望被顷刻扫去,未来似一片明亮。皇帝陛下依旧守护着人族,并会一直守护下去。

    三花猫也露出了仰慕之色:“皇帝姐姐真厉害啊,难怪这么多人愿意追随她。”

    “是啊,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慕师靖附和。

    随着皇帝的到来,周围的浓雾也被驱散,光落了下来,将所有的人都照得明亮。绝望已然抽离,她们从悲壮中走出,即将迎接必将到来的光明。

    “师父,你怎么了?”

    唯有宫语注意到林守溪瞳孔中闪过的忧色。

    ……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那是最幽深最隐秘的记忆。

    那是他始终误解的记忆。

    十九年前……

    他刚刚被林仇义抱回魔门的时候。

    浓夜寂静无人。

    外面下着暴雨。

    电闪雷鸣。

    瞳孔中满是血丝的林仇义盯着这个襁褓中的婴儿,用托付遗言般的声音对他说:“邪龙转世为人,口衔逆鳞,为祸苍生……林守溪,你一定要杀了她,唯有你能杀了她。”

    ……

    “没什么。”林守溪展颜一笑,对宫语说。

    ------题外话------

    兄弟萌我好像被的审核盯上了。每次更新都要过一会儿才能刷出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二师姐驾到

    浓雾是肉眼可见的瘟疫,本就污浊的大地被雾气腐化,变作肉泥般糜烂的沼泽。

    尖锐的啃咬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邪神暴怒的怪

    这注定是一场要分出生死存亡的神战,整个世界都像已是雾气森森的炼狱。

    识潮之神虽已被皇帝牵制,但数以亿计的邪灵已然奔涌上大地,它们绝大多数远远称不上强大,但数量实在太多,放眼望去,就像是全世界的蚂蚁都聚拢在了一起。

    但她们并不畏惧。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仅次于邪神与龙尸的生灵,以万里神墙为屏障,她们有信心将这些恶灵邪祟尽数杀死在神墙之外。

    “原来,先前对我们发号施令的不是皇帝陛下么……”

    凌青芦的长发已变作银色,她目光飘摇,喃喃道:“黑皇帝,没想到黑皇帝真的存在,没想到这千年来,陛下时时刻刻都忍受着这般沉痛的苦难。”

    其余神女得知真相,如释重负之余亦心神摇曳,唯有叶清斋以手捂着被扇红的脸颊,低垂着头,脸色阴沉,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

    先前被驱散的雾气重新弥漫了回来。

    林守溪与慕师靖纵跃回龙背之上,宫语则对时以娆递出了手,微笑着问:“时以娆,你先前为何想要放我离去?你这是将死之时的善意呢,还是真的与我打出感情了呀?”

    “不用你管。”

    时以娆重归冷色,她澹漠地瞥了眼宫语递来的手,理都没有理她,径直转身,随着其余神女一同离去,退守神墙。

    被冷落了的宫语看着时以娆莲袍飘飘的背影,澹笑道:“呵,三百多岁的神女了,怎么和小姑娘一样娇气?”

    她摇了摇头身形瞬间消失,眨眼间来到了林守溪的身边,一同坐在了龙的背上。

    苍碧之王的童孔重新亮起。

    它扇动着双翼,将风与雾一并卷在翼膜之下,威严的龙躯拔地而起,朝着神墙的方向飞去。

    来到龙背之后,冷傲的冰山仙子一下子收敛了笑意,原因无他,只是林守溪看向她时,寒着脸。

    “你不是说,会保护好自己的吗?怎么又落得了生死攸关的田地?”林守溪话语严厉,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来晚一些,又要出什么大事。

    宫语听了,正襟危坐,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聆听训斥。人神境大圆满的仙子面对着年仅十九岁的元赤境少年,咬着饱满红润的唇,露出了乖巧而拘谨的模样。

    慕师靖瞥了一眼师尊,心想这不是自己平时犯错时跪坐在师尊面前的姿态么,这算什么?代代传承还是一物降一物呀?

    “我……是徒儿没用,每次陷入危难都需要师父亲自出手相救。”

    宫语抬起眼眸,看了林守溪一眼,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是颤着修长曲翘的睫羽,小声地说:“徒儿,徒儿知错了。”

    这声认错出口,慕师靖就知道,在外面高高在上风头无两的师尊大人,这下又要挨罚了。

    果然,没一会儿,噼里啪啦的抽打声就夹杂着仙子娇声软语的求饶一并响起来了。

    慕师靖悄悄回首望去。

    林守溪背对着她。

    而她不可一世的师尊大人已被少年掀按在腿上,光滑紧致的修长玉腿显露无疑,雪白色的丝织物像是萦在腿弯的月光,而宫语那挺翘绝美得不像话的娇躯正轻轻颤着,玉腿轻踢间,粉嫩的足掌微屈,珠玉无瑕的足趾一粒粒扣紧。

    慕师靖不由想起了当初神桑树下师尊对自己的惩罚,更加感慨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她本想凑近去看师尊娇羞的样子,但想起上次师徒同罚的场景,不由心尖打颤,只用余光不断去瞥,不敢出声。

    “师父饶了这次吧……小语真的知错了。”宫语咬着红唇,颤声道。

    “知错?”

    林守溪抽打得更狠,他冷冷道:“你明知道她们要杀你,还与她们厮混在一起,你真以为你已经强大到可以随来随走?还是说,你觉得你这样很潇洒?”

    “我……”宫语面颊羞红,百口莫辩,只是认错,她轻声道:“别打了……师靖在看。”

    “自作聪明,你一直在自作聪明!”林守溪根本不理会她,开始列数她的‘罪行’,“你总是这样,当年神桑树下,你明明对我的身份已有察觉,却一语不发,当初南逃之行,我为了师祖拼尽全力,尽心尽责,你呢,不是欺瞒我就是诱弄我,何时真正推心置腹过?无论你有什么理由,这都是我们两人的事,你不该一人决断!你上次与我说,若是过早相认,就不会有这般纠缠,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始终缄口不言,我们更有可能遗憾终生?!”

    这是他蕴蓄了许久的心里话,过去,面对宫语的温柔与娇媚,他始终没有开口,但这一次,他再次见到宫语身陷险境,自身难保时,情绪终于被点燃,于没有外人时一并宣泄而出。

    宫语被训斥得脸颊通红,恍然回到了年少时跪在湛宫剑前的可怜模样,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师父不是在与她调情,而是在真正严厉地惩罚她。

    “是,是我的错,是我骄傲自满,是我自作聪明,可你呢?我过去没有见过师父的样子,但师父真真切切见过小语的模样!你见到我第一眼时,就该认出我的!”宫语踢着修长的玉腿,不服气地说。

    “你那时才七岁。”林守溪说。

    “七岁怎么了?七岁就认不出来了吗?如果是我,哪怕师父变回稚童,我一样能认出来!”宫语也感到委屈。

    “你怎么证明你能认得出来?”林守溪又甩了几巴掌。

    “我不管,我就是能。”宫语像个任性的小姑娘。

    “呵,你能连你父母小时候的样子都认不出来,还胆敢在这口出狂言?”林守溪又连抽了十几巴掌,将仙子抽得花枝乱颤,泪光盈盈。

    “我……”

    宫语一时语塞,的确,她连父母十三四岁时的样子都认岔了,又凭什么一定能认出师父呢?她兀自嘴硬:“我当时那是故意考考你的。”

    林守溪见她如此顶嘴,揽着她的腰肢,将这逆徒揍得更惨。

    林守溪也在气头上,不由算起旧账。

    无论是从她小时候练剑时将剑谱贴在墙上偷看的错事,还是她到长大后对慕师靖与楚映婵随心所欲的欺负,亦或者三界村时她明知慕师靖与自己已化敌为友,兀自让她与他刀剑相向的决定……宫语犯的所有错都被林守溪清算了个遍,慕师靖在一旁偷偷听着,直想要拍手叫好,过去,她可无法想象,对她亦师亦母的清冷师尊,竟有一天会被她的宿敌这样教训。

    真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

    宫语被训得彻底老实了,也不敢再反抗,只乖乖趴着,承受着师父大人暴风骤雨般的惩罚,将饱满的唇咬得鲜艳欲滴。

    长腿痉挛,虎口泄玉,宫语于哀吟中臣服,林守溪终于放过了这个徒儿。

    慕师靖隐隐嗅到了一缕幽香,鼻翼翕动,喃喃道:“是什么,怎这般香?”

    宫语理着裙摆跪在面前,低着头,等待着林守溪继续的训斥。

    林守溪却是将她搂抱在了怀里。

    他看着师祖大人清艳绝伦泪光盈盈的眸子,也觉得这次有些过分,他轻轻捋着她的长发,问:

    “这次身陷险境,可有受伤?如实告诉师父。”

    宫语凑到他的耳畔,轻轻咬住少年的耳朵,软语道:“徒儿也不清楚哎,不若师父帮徒儿检查一下身子?”

    “你这小浪蹄子。”林守溪忍不住又打了一巴掌。

    宫语嘤咛一声,软在了他的怀中,眨着眼睛问:“师父向来赏罚分明,你已狠狠罚过徒儿,能不能再奖励一番呢?”

    林守溪被她的眸光一慑,心跳急剧加快,似要从心室里跳出来了。

    “你要什么奖励?”林守溪故作镇定。

    “我要……”

    宫语呵气如兰,她红唇翕动,似在酝酿着什么。

    师徒含情脉脉地对视间。

    慕师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打断道:“你们先等一等,那个……我们好像到了。”

    雾气被苍碧之王剪刀般的双翼撕开。

    神墙的轮廓已近在眼前。

    ……

    长安外积雪未融。

    司暮雪徐徐地走在古道之上,看着两侧凋敝的林野,神色悠悠。

    她依旧是那身妖冶艳丽的礼裙,面容姣好,清纯而狐媚,如火的长发与白雪般的狐尾交相辉映。

    她知道,林仇义也已离开了长安。

    但他去的方向与她是相反的。

    他所要去往的是昆仑。

    当初,武当山的武林大会上,各大宗门都曾绘制过他们所理解的‘龙脉’,这些龙脉各不相同,但它们有同一个特点——无论这条龙脉怎么绘制,昆仑山脉一定身处其中。

    直至今日,司暮雪才意识到,传说似乎不仅仅是传说,这片大地之下,也许真的藏着所谓的龙脉。林仇义显然知道什么,他对于龙脉的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皇帝复苏。

    当然,这与现在的她无关。

    “司暮雪,你要知道,修行就是在独木桥上行走,两侧皆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而越往深处,周围也越黑暗,独木桥也会变得越来越崎区,每走一步都会极为艰难,难到让人生出不若直接坠落深渊一了百了的念头,但是,你已走得这么远了,你甘心在这里停下吗?走吧,更坚定地向前走吧,除你自己之外,无人能将你推入深渊。”

    心底,一个声音幽幽地想起,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力。

    司暮雪听了,忍不住露出微笑,她轻轻捧着自己的心,说:“何必这般冠冕堂皇呢,你只是害怕我死掉而已,毕竟我死了,你也就死了……呵,你其实很嫉妒我吧?你只是藏在罪戒之剑里的魔鬼,而我是活生生的生命呢。”

    “……”嫉妒缄口不言。

    司暮雪笑得更加温柔,她抚摸着自己胸口薄如蝉翼的裙料,以宽慰似的语调说:“没有永远的皇帝,也没有永远的奴隶,我小时候为家族而活,长大后为皇帝而活,我还没有搞清楚活着的真正意义,又怎么会去死呢?”

    ……

    神墙之上站满了修士,修士们持着成箱的武器和符箓,等待着邪灵潮的到来。

    浓雾中,苍碧之王破空而来时,严阵以待的大修士们各个面色铁青,见到那位身负厄难之花的人神境仙子立于龙首上时,许多修士更是有了必死之心。

    冲突并未发生。

    罪戒神女们及时赶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修士们震撼之余,也纷纷让开身子放行。

    神墙在筑造之时就有对龙的禁忌,除非再次打破神墙,否则苍碧之王无法进入,无奈之下,三花猫只得离开心脏,与他们一同回到墙壁里。

    黑鳞之主撕开的裂隙已修缮完毕。

    三山的修士们守住了百丈高的神墙。

    只要皇帝能够取得胜利,那么无论邪灵何其众多,都不可能真正突破这面巍峨的墙壁。

    这条生死线已紧紧守住。

    “女帝陛下这么胸有成竹,一定能赢的吧。”三花猫忧心忡忡地说。

    它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在它亲手写的书里面,反派们无论怎么机关算尽,无论怎么胸有成竹,最后都会被主角战胜,但现实并不是书,识潮之神的强大大家有目共睹,皇帝这样纤瘦的女孩子,真的能赢得了它么……

    “肯定可以的,女帝陛下长得这般漂亮,必定很厉害。”慕师靖认真地说。

    三花猫坐在慕师靖的肩头,打量着她,弱弱道:“那圣子姐姐也这么漂亮,为什么这么弱呀?”

    “你说谁弱?”慕师靖秀眉一拧,去抓它致命的后颈。

    三花猫连忙逃走。

    慕师靖追了过去。

    宫语看着追闹而远的一人一猫,嫣然一笑,她仰起娇颈,最后望了眼充盈天地间的大雾,问:

    “我们真的误解皇帝了么?”

    “徒儿还有什么怀疑之处吗?”林守溪问。

    “怀疑之处……”

    宫语沉吟片刻,说:“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娘亲的笔记,笔记的最后,娘亲说仙来者与壤生者并无区别,当年,皇帝定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可是,她为何要将人类刻意分化呢?”

    “可能这样更方便治理,也更方便让壤生者去送死吧。”林守溪随口回答。

    宫语神色微动,“师父的意思是……”

    “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皇帝陛下正在与识潮之神恶战,我们皆是被庇护的臣子,又岂能妄加揣测陛下的心意呢?”林守溪一本正经地说。

    宫语神色幽幽,一时也分不清林守溪哪句真哪句假。

    “陪师父走走吧。”林守溪说。

    “好。”宫语点头。

    师徒在神墙边踱步。

    林守溪看着修缮好的墙壁,打趣似地问:“为什么龙尸每每苏醒之后,都要来撞墙壁呢?它们与这墙壁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宫语也不觉得这个问题奇怪,她说:“龙尸与人是死敌,醒来之后要来踏平人的聚集之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吗……”

    林守溪想了想,又问:“徒儿经历过苍碧之王破墙,当年苍碧之王破墙的目的是屠杀人类吗?”

    “我哪里知道龙尸所想?但无论是与不是,这般庞大的东西踏入人类居住之处,带来的灾难是毁灭的。”宫语如此回答,说着说着,她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蹙着眉望向林守溪:“师父的意思是,龙尸破城还有其他目的?亦或者说,所有的龙尸苏醒之后都会选择来撞击城墙,是因为某个共同的原因?”

    “不无可能。”林守溪说。

    “那是什么原因?”宫语问。

    “会不会是神墙之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龙尸,龙尸与那个东西有着深仇大恨,哪怕失去了意志,本能依旧会驱使它们南来。”林守溪徐徐道。

    “吸引龙尸……”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林守溪打断了她的思索:“神墙不知多少万里,为何偏偏是这面墙被撞得最惨?”

    苍碧之王与黑鳞之主破城都选择了这里。

    “因为这里离那个东西近?!”宫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许。”林守溪说。

    离这面墙最近的无疑是神守山,神守山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龙尸吗……不,等等,除了神守山之外,这里距离圣壤殿亦是笔直一线!

    难道说,龙尸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圣壤殿?

    圣壤殿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苏醒的龙尸跨越荒芜大地,一遍遍地冲撞过来!

    那样的东西,想来也是太古级别的存在吧。

    圣壤殿的太古存在只有一位,那就是……

    宫语刚要开口,林守溪却是吻住了她的唇,吻了一会儿后,他轻轻松开,认真叮嘱道:“不要胡乱揣测陛下。”

    宫语若有所悟,轻轻颔首。

    正当这对师徒要离开墙壁,休憩一番时,城墙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宫语抬头望去。

    只见一头龙尸正从墙壁之外飞来。

    上下翻飞的龙尸吸引了所有大修士的目光,无数的武器对准了空中的龙。

    有着特殊禁制的神墙没有阻拦那头龙的到来,这并不奇怪,因为那头龙根本不是真正的龙尸,而是一条人类打造的机械飞龙。

    龙的背上,一袭紫裙的二师姐挥舞着手臂,大喊道:“别动手别动手,本姑娘是来帮你们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百年名师!

    白色的机械飞龙精密灵巧,它的心脏由一个形似熔炉的装置组成,力量从熔炉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上万个紧紧咬合的齿轮旋转着,驱动它在空中飞行。

    这是尹檀的得意之作,她驾驶着这个东西,从西疆千里迢迢赶到了这里。

    自从师尊在神守山巅被设计围杀之后,护短的尹檀已下定决心,当一个彻彻底底的反贼。可识潮之神苏醒的消息传至西疆,她心中震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心投入这场死守神墙的战斗里。

    小禾、楚映婵与她一起来了。

    小禾与楚映婵本想自己也算是仙人境的高手了,多少可以帮上些忙,不成想这一路上,除了给师姐鼓掌之外,她们几乎就没有可以做的事了。

    抵达这片浓雾笼罩的领域时,恰逢第一波邪灵潮推来,海量的软体生灵呼啸般席卷过大地,它们在蠕动着互相挤压、吞噬,数不清的残肢与眼珠在浪潮中起伏,任何挡在它们面前的生灵,都有可能被瞬间啃咬得只剩骨架。

    “抓稳了,本师姐给你们两个丫头看一看,什么是人神境的巅峰一击。”尹檀自信满满地说。

    楚映婵本以为师姐要展示什么奇妙的道法,却见她拉动了龙首上的铁杆,接着,龙的腹部缓缓张开,露出了数百个固定在腹腔内部的金属圆筒,固定它们的机械爪应声松开,金属圆筒倾泻而下,一股脑地砸向地面。

    轰——

    远超人神境巅峰一击的恐怖爆炸在邪灵潮中扩散开来,爆炸范围之内,邪灵灰飞烟灭,余波则以火焰的形式继续向外扩张,令得无数的邪灵发出凄惨至极的尖啸。

    尹檀一路宣泄着机械腹腔内的火药,冲破一层层硝烟刺鼻的尘浪,飞往神墙。

    对于这等惊世骇俗的壮举,尹檀的神情却是淡然的。

    她制作的武器可以清洗邪灵,可若是邪神驾到,却是只配给它挠痒痒而已。

    尹檀望向浓雾。

    遮天蔽日的浓雾里,大地沉陷,法则崩坏,一条灵识可感的生死线被清晰地划出,人们只能乖乖地待在神墙里,绝不可踏入浓雾半步。

    就这样,尹檀一路飞了回来。

    尹檀也没有想到,她回来时会遇见师尊。

    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龙背上与师尊遥遥挥手,可她的笑容很快消失在了脸上——好巧不巧,熔炉内的神浊在此刻恰好烧光。

    白色的机械龙的双翼瞬间僵直,朝着地面箭一般俯冲过来。

    宫语叹了口气,她抬起一臂,瞬息迸发的真气将她的雪袍吹得鼓胀,她精准地按住了巨龙下坠的头颅,与之角力。

    这一刻,宫语与龙背上被师父教训的女子判若两人,她法则般屹立在这里,身后的道路已生出裂纹无数,唯她纹丝不动。

    机械龙被她平稳地托着,落回地面,尹檀战战兢兢地看着面若冰霜的师尊,问:“师父,你不是逃走了吗?这是让抓回来了?别怕,徒儿是来救你的!”

    接着,这位套着紫色薄袜的二师姐就被师尊拎着耳朵抓走了。

    龙背上,惊魂未定的小禾与楚映婵抬起头,恰好看见立在面前的白衣少年,时间像是在此刻凝结,本以为遥遥无期的分离却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画上休止,一时间,喜悦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晶莹的泪光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两位女子从龙背上跃下,同时走向了她。

    看着少女们清皎的面颜,林守溪亦生出难言的感动,只是他也面临一个问题,两位小仙子同时张开了怀抱,他应该先抱哪个。

    很快,他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揪着三花猫的慕师靖听到动静回来,见到了小禾与楚师姐,惊喜万分,她直接扑向了小禾,一把将这雪发少女紧紧抱住。林守溪笑了笑,走到楚映婵面前,将这位温婉娴静的白裙仙子牢牢拥在怀里。

    “婵儿哭什么?”林守溪轻轻吻去她脸颊上的泪花。

    “连师父都不叫了?”楚映婵抿着樱唇,说。

    “师父。”林守溪微笑。

    “哼,我看你也没把为师放在眼里。”楚映婵板着俏脸,说:“那次神守山之乱,你们走得倒是潇洒,一句别离之语都没说,今日回城,也是为师主动找到的你,你说,你心里哪还有半寸地方是留给我这师父的,嗯?”

    林守溪被楚映婵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徒儿好好与师父解释。”

    “嗯,你今夜好好与我解释,若不能令我满意,我绝不饶你。”楚映婵宽容地说。

    “徒儿今夜定让师父满意。”林守溪微笑道。

    楚映婵樱唇微抿,幽幽地瞪了他一眼,却是说不出什么狠话,仙子的藕臂将他的脖颈一揽,直接吻了上去。

    小禾与慕师靖亲昵地贴了一会儿,见到这幕,神色各异。

    林守溪本以为小禾会冷言冷语地说他两句,谁知今日的小禾异常温柔,她从后面轻轻抱住林守溪,细声细气地说‘夫君平安无事,小禾就知足了’,弄得林守溪很不适应,他小心翼翼地问:“小禾是练什么邪功了?”

    “对你温柔些,你还不开心了呀?”小禾香腮微鼓。

    “那……这温柔可以维持多久?”林守溪小声地问。

    小禾还没回答,慕师靖已经开口:“我赌最多两个时辰。”

    “慕师妹还是不够了解小禾呢,她能坚持半柱香都算好了。”楚映婵淡淡微笑。

    “你们……”小禾蹙起眉,想要发作,却是忍住了,最后只哼了一声,信誓旦旦地说:“走着瞧好了,以后的小禾可是知书达礼的温柔小禾,无论林守……无论夫君做什么,妾身都不会生气的。”

    林守溪还未来得及辨别小禾这番话的真伪,便见小禾环顾四周,问:“对了,小语呢?小语徒弟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小语……”慕师靖神色微动。

    林守溪也面露难色,似在犹豫。

    小禾与楚映婵皆心头一慌,忙问小语是不是出事了,让他们说实话,切勿隐瞒。

    林守溪心想真相迟早水落石出,不若早点坦白,免得到时候重蹈覆辙。

    他轻轻抓住小禾的肩膀,望着少女的清纯俏颜,说:“小语,小语她其实……”

    “大师娘,二师娘,你们怎么来了呀?”

    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林守溪的话,少女们回首望去,火龙裙裳的少女正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看着她们。

    ……

    “你又要搞什么鬼?”

    林守溪将小语抱在怀里,咬着牙,在她耳边低声问。

    “师父怎么了呀?是嫌弃小语了吗?”小语立刻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神色,她咬着嫩唇,道:“小语明白了,师父只喜欢师祖,不喜欢小语。”

    “……”

    林守溪被小语楚楚动人的神色击败,暂时选择了纵容。

    林守溪宠溺她,慕师靖可不,她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小语抢到怀里,揪着她的耳朵骂道:“让你跟在姐姐身边,怎么又跟丢了?你这死丫头,就知道乱跑,不教训一顿是不行了。”

    接着,慕师靖不由分说地将小语扛在肩上,抽了一顿她的屁股,打得小语连连讨饶。

    这次,林守溪没帮她解围。

    一路奔波至此,众人都已几天几夜没合眼,无比疲倦,神墙外的战事并不紧急,她们打算先休憩一番,再登墙助阵。

    她们在小语家中暂住。

    “师父,大师娘与二师娘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是怕自己太过虚弱,一个人无法应付她们两个?”小语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

    “再来两个你师父都一样能应付。”

    林守溪揉了揉她的发,沉默片刻,道:“为师打算去一趟神守山。”

    “神守山?你去那里做什么?”小语皱起小脸蛋。

    “我是神守山山主,有资格启阅一些秘辛,我想去翻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答案。”林守溪说。

    小语点点头,没有多言,只将一枚圆丸放到他手中,说:“万事小心,若有不测,将它捏碎,徒儿随时来师父身边。”

    林守溪接过圆丸,收好,俯下身,亲了亲她嫩嫩的脸颊。

    “你在家里也要小心。”林守溪微笑着说:“若是穿帮了,师父可没办法随时来你身边,给你救火。”

    “穿帮?哼,这一帮小丫头片子罢了,糊弄她们还不简单?”小语自信满满。

    林守溪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神山印玺,独自一人上山。

    门外,林守溪见到了尹檀。

    “见过二师姐。”林守溪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

    尹檀正坐在一尊石狮子的头上,双臂环胸,不知在思索什么。师姐套着身深色长裙,淡紫色的薄袜裹着美腿,她叠着双腿,足尖高翘,英姿飒然,她瞥了林守溪,夸奖道:“师弟可真漂亮呢,比传说中还漂亮。”

    “师姐过奖了。”林守溪说。

    “都娶了两个漂亮媳妇了,还在师姐面前装严肃?这可不好哦。”尹檀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林守溪无奈地笑了笑,问:“师姐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你师父啊。”尹檀叹气道:“哎,师父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神龙见首不见尾呐,教训了我一顿,抢了我送她的礼物就走了,真心急,我都还没教她那东西该怎么用呢……对了,你有看见你师父吗?”

    “我……”

    林守溪面不改色道:“我不曾见到。”

    二师姐没得到线索,松开了捏着师弟脸颊的手,就此放行。

    时以娆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解除了对林守溪等人的追杀之令,神守山的修士们还在对一命令费解时,林守溪已带着印玺登临神山。

    林守溪出现时,修士们本能地拔出了剑。

    为首的女子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女子身旁跟着一个少女。

    “你怎么来了?”少女语气复杂。

    说来也巧,今日负责守山的是玄仙门,而这少女,正是当日与林守溪比武的玄仙门大弟子宁絮。

    “这是我的山,我不能来么?”林守溪反问。

    宁絮银牙紧咬,心情更加压抑,不久之前两人皆是在雪场上一争高下的青年俊彦,如今一转眼,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竟已成为了神守山至高无上的山主。

    最年轻,也是境界最低的山主。

    “好了。”

    玄仙门主将宁絮拉到一旁,她盯着林守溪,犹豫后竟是柔柔一礼,道:“余紫见过山主大人,那日雪场试道,余紫对山主之师出言不逊,还望山主莫要见怪。”

    “师父,你……”

    宁絮看着师父低眉顺眼的模样,瞪大眼睛,万分不解,心想哪怕他如今贵为山主,也只是个元赤境的少年,怎值得师父大人纡尊降贵去讨好?

    对于余紫主动的道歉,林守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我要回山主府。”

    余紫轻轻让开了身子。

    “我不认识路。”林守溪诚恳地说。

    余紫微愣,又笑道:“余紫与絮儿为山主引路便是。”

    “麻烦了。”林守溪说。

    “这是我们师徒的荣幸。”余紫诚心诚意道。

    ……

    宫家。

    小语带着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打算去讨好一番大师娘与二师娘,为今后的谋权篡位打下基础。

    她先来见小禾。

    小禾爱煞了这可爱的小丫头,将她又搂又抱,弄得小语极不好意思。

    “小禾师娘喜欢小语吗?”她问。

    “谁不喜欢小语呢?”小禾微笑。

    “哼,等小语长大后,能与师娘抢师父了,我看师娘还喜不喜欢。”小语板着小脸,认真地说。

    “哎,小语的野心这般大呀?”小禾只当她是玩笑,眸子弯成月牙,她用挑逗的语气说:“只怕那时候,你师父已经妻妾成群,小语爬上床榻,都寻不到落脚的位置了哎。”

    小语闻言,脸颊微微羞红,道:“大师娘真坏呀。”

    “谁让小语怎么好欺负呢?”小禾说。

    小语轻哼了一声,说了句‘师娘给我等着’之后,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小禾蹙着秀眉,听着砰然的关门声,忽然想,这丫头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久,慕师靖来寻她玩了。

    小禾想要挑逗慕师靖一番,便以彩幻羽变成了师尊的模样,交迭双腿斜坐椅上,眯起眼眸,静静地等慕师靖进来。

    慕师靖推门而入,见到师尊,果然吃了一惊。

    “你来了?”小禾捏出师尊冷冰冰的嗓音,说。

    “对啊,本姑娘来了!”慕师靖挺胸抬头,理直气壮道。

    小禾心头一惊,心想她已臻至仙人境,彩幻羽的使用也更加娴熟,哪怕是林守溪,恐怕也难以识破。不承想士别三日如隔三秋,一月不见,她的慕姐姐已到了可以轻易识破她的地步了!

    小禾犹豫要不要解除彩幻羽,慕师靖已拉了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怎么,师尊在小禾的房间里等我,是想白日里被我打屁股的仇吗?哎,师尊的心眼要是有你胸怀一般大就好了呢。”

    慕师靖也翘起她的腿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放在别处,我可能还怕师尊几分,但今日,小禾与楚楚都在这里哎,师尊要是敢打我,我立刻把真相告诉她们,我看你怎么收场……怎么不说话了?怕了?”

    ……

    “小语来了?”

    一袭素裙的楚映婵打开房门,看着门口抱着礼物盒子的小语,温柔地笑。

    “嗯!小语来看大师娘了。”小语笑着说。

    “大师娘?”

    楚映婵唇角勾起,淡笑道:“你见小禾的时候喊的也是大师娘吧?”

    “师娘真聪明……嘿嘿。”小语憨憨地笑。

    “你这丫头可真是古灵精怪。”楚映婵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语说得也没错呀,比小语大的,都是小语的大师娘。”小语挺起胸脯,理直气壮。

    楚映婵也被小语的可爱逗笑,揉着她的脑袋,说:“林守溪好大的本事,竟能捡来这么一个乖徒弟。”

    “师父也是好大的运气,可以娶到楚姐姐这么漂亮的师父。”小语认真道。

    “你多学学你师父的优点,少学这些花言巧语。”楚映婵说。

    “师娘教训的是,我受教了。”小语一板一眼地递过礼物。

    楚映婵接过礼物。

    礼物拆开,里面是一支蜡烛,小语说,这蜡烛的寓意是楚映婵作为师父的师父,殚精竭虑,尽心尽责,燃烧自己照亮徒弟,师德充沛,犹如此烛!

    楚映婵听了,心中感动,将小语抱在怀里,一边夸奖她懂事,一边说:“师娘没准备什么礼物给小语,就给小语熬豆粥喝吧。”

    “师娘熬的粥……”小语面露难色。

    “怎么了么?”楚映婵淡蹙蛾眉。

    “师娘熬的粥,小语最喜欢喝了。”小语强颜欢笑。

    楚映婵架起小炉子,倒上水,打个响指间,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师娘真厉害。”小语见缝插针地夸奖。

    “这个不难的,凝丸修士即可做到。”楚映婵说。

    “小语凝丸了,小语也想学这个!”小语立刻举手,要与师娘促进感情。

    楚映婵欣然一笑,给这个小徒孙传授法术。她将心法念给小语听后,取出了小丫头赠送的蜡烛,让她自己试一试。

    小语聚心会神地盯着烛芯。

    默念心法,一字不差。

    精气神攀至巅峰时,小语打了个响指。

    蜡烛瞬间亮起。

    未等小语庆祝,一阵慷慨激昂的乐曲声陡然响起。

    “什么动静?”楚映婵环顾四周。

    这声音来自小语。

    声音还有些熟悉。

    小语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被这破阵曲般的激昂乐调震得头晕目眩,接着,她发现,楚映婵正盯着她的头顶,神色愕然。

    小语也仰起头,望向了她的脑袋上方。

    气壮山河的乐声里,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她头顶逐一浮现,小语将它们缓缓念出:“百……年……名……师?”

    ------题外话------

    今天恰药早睡,明天开始争取早点更新(确信)

第三百三十三章:真相

    神守山雄奇俊秀,曲折盘绕的山道玉带般从上方垂落。

    林守溪沿着山道走向主峰峰顶,两侧奇峦挺立,山谷深邃,残霞淡霭飘若纱帐,清澈冰泉泄如飞雨,苍松翠柏积雪,云若华盖垂覆,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皆淹没在了茫茫晨雾里。

    余紫走在少年身边,为他介绍着沿途名胜古迹的来历。

    神守山原名神狩山,传说天神巡狩人间之后,会于这孤峰之巅飞升,回到众神居住的天国,之后,首座将狩字改为守字,有代神守山之意。

    “叫狩神山倒也不错。”林守溪说。

    余紫微怔,随后轻笑道:“不愧是山主大人,年纪轻轻便有此志,前景无可限量。”

    话到此处,余紫微顿,又沉吟道:“说起来山主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守字,倒是缘分。”

    林守溪轻轻点头。

    “神山印玺丢失三百年,偏偏让公子寻回了,不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余紫试探性地问。

    “你在怀疑我得印不正?”林守溪问。

    “余紫不敢。”玄仙门主歉意一笑,不再多问。

    宁絮跟在一边,看着尊敬的师父刻意逢迎的谄媚,再看看这少年不知好歹的冷淡,心中更恼,她回想起那日比武的场景,她将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了,却换了个被他抽得满地打滚的下场,每每回想起来,她的臀腿处依旧火辣辣地生疼。

    宁絮暗暗安慰自己,历史上那些年幼的帝王,大都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暴死,林守溪德不配位,殃灾迟早会来。

    但很快,余紫将她拉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这几句话瞬间将宁絮打回现实。

    少女面颊如火,羞耻万分地看着余紫,低声央求。

    沿着山道继续向上,气温更寒,雪下了起来,像是大把洒下的砂盐,更上方危峰兀立,如苍龙昂首,直插天穹。

    余紫领着他抵达了两座青玉石砌成的大殿。

    林守溪有神山印玺在身,一路畅行无阻,哪怕是许多被称为禁地的地方,一样拦不住他的脚步。

    大殿飘浮着数不清的玄妙神术,它们像是一只又一只飞舞的精灵,只要伸手去触,奥妙的文字就会化为图卷,在识海中徐徐铺展开来。

    林守溪快速翻阅过了诸多密藏经文,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继续向前。

    再往前是幽界。

    三山都有幽界,那是独立于神山世界之外的小世界,以道法为柱,意志为界。

    林守溪知道,幽界真正存在的意义是避难所——若有一日倾覆之灾真正到来,所有神山修士都可避入幽界,逃脱劫难。

    这座大殿中的确藏着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玄奇珍宝,每一件皆价值连城,但他没有被吸引,他像是在找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这里就是山主阁么?”林守溪问。

    “这是首座与掌教的居所,嗯……也算山主之阁了。”余紫轻声答复。

    “那真正的山主阁在何处?”林守溪又问。

    “山主阁?”余紫面露疑色。

    “就是三百年前山主所居之处。”林守溪说。

    余紫思忖了一番,说:“当年山主风华无限之时,余紫尚未出生,但我的确听说过,山主静修时建过一座小庭院,只是庭院久无人去,早已荒废……这样,宁絮,你先去替公子打扫一番庭院吧。”

    “啊?”

    宁絮愕然。

    她生得很美,是神守山有名的小仙子,是无数年轻修士心中的梦中情人,自幼奉剑修行,何曾拿过扫帚这种污秽之物?但她没敢忤逆师父的旨意,应了一声,乖乖照做。

    偌大的主峰上白雪飘零,空无一人。

    “神守山的修士呢?都去哪里了?”林守溪问。

    余紫沉默片刻,知道林守溪聪颖,故而也没有刻意隐瞒:“他们许是觉得山主大人不值得拜见,刻意避开了……不过无妨的,山主尚且年少,时间还长,总有一日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

    “你相信我?”林守溪微微皱眉。

    “那日公子击败絮儿时,真是将妾身的面颊抽得火辣生疼,不过,一时的丢人现眼也没什么,世间万物本就当由强者居之,妾身相信,公子年少时便有此作为,将来定能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来。”余紫如此说。

    宁絮应该庆幸自己去扫地了,否则这番话语定会听得她道心震动。

    “今日你领我上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之后我坐不住这山主之位,你也不会好过的。”林守溪平静道。

    “我说了,我相信公子。”余紫同样平静。

    “你有求于我?”林守溪问。

    “我是真心相信公子,但……”余紫略一犹豫,还是说:“妾身的确有一事相求。”

    山主的旧庭院不大,宁絮很快就将其打扫完毕,她灰头土脸地从阁中出来,低声说了句‘我去换身衣裳’后,快步离开。

    林守溪走入了这间平平无奇的狭小庭院。

    庭院只有一间屋子,屋子本就简陋,再加上年久失修,早已成了危楼,里面倒还摆放着林仇义留下的诸多旧籍,时隔百年依旧洋溢着淡淡的书卷香气。

    林守溪搜寻了一番。

    他对于林仇义太过了解,很快,他找到了一本不一样的旧籍。

    这本旧籍一片空白,里面一个字也没有。

    林守溪知道,这是某种封印。

    就像打开锁需要合适的钥匙一样,打开这本旧籍的方法是相对应的法术。林守溪尝试了一次就成功了。

    合欢经的心法之下,空白的笔记上浮现出了文字。

    ‘焚香斋戒,沐浴更衣。

    这已是圣意降临后的第七日,我的道心却始终静不下来,这是皇帝的旨意,是陛下的托付,作为神山子民,为陛下祓除污秽是责无旁贷之事,我不怕去往彼岸,更也不怕承受苦难,我早已勘破了生死,那今日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这份笔记是林仇义假死之前写的。

    笔记启阅之时,笼罩庭院的薄光如雪莲盛开,将世界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道心难宁,彻夜难寐。

    我已许久不做梦了,但今日,我总会做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我看到了被焚烧得露出虚空的苍穹,深邃的苍穹上,一只黑色的九尾凰鸟苍鹰般不断盘旋,它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怪叫,像在警醒我什么。’

    ‘我想起了传说中的黑凰。

    有人说黑凰与白凰皆是神明,是太古时最隐秘的阴影,也有人说,黑凰与白凰就是那两柄无上神剑的灵态……荒谬神剑与诛族神剑啊,一柄可斩不存在之物,一柄则可斩一物而灭一族群,如果这样的东西真的存在于世,只要任意一个人被诛族之剑杀死,整个人族都会跟着灰飞烟灭。这与其说是神剑,不如说是魔剑。’

    诛族神剑……

    林守溪想起了镇守的遗言,他临死前就让他去寻回这把剑,可这两柄剑太过神秘,哪怕是神山之主,对它的下落依旧一无所知。

    ‘我不畏惧殉道,不畏惧轮回,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那一天到来。’

    ‘晨起,清粥,念静心经,午后踱步于庭,秋凉夜宁,与故友饮茶,道心安宁。’

    ‘入夜,心乱如麻。’

    ‘……’

    ‘小盈与小颂来看我了,他们始终不愿意同我讲阐明极地远游之事,但他们真是冰雪聪明,看出了我状态的不对,这两个孩子反复追问于我,我不胜其烦,告诉他们,不久之后,我将要去往一个神秘的国度,哈哈,他们还以为我在骗人。’

    之后的笔记很混乱,写的都是林仇义的自我挣扎与纠结。

    他很痛苦,又不知自己在痛苦什么,因此更加痛苦,他很苦闷,也不知自己在苦闷什么,因而更加苦闷。

    这种感觉很像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突然觉醒了意识,然后看着周围大片的黑白子陷入沉思。

    终于到了某一行,字迹清晰了起来。

    ‘我见到了陛下。

    陛下身披神袍,来到我面前,我一度以为这是幻觉,我从未想过,陛下竟是位少女,也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般完美的少女,她说,死亡仪式开始的那天,她会亲自打通异界之门,送我去往彼岸。我感陛下之赏识,受宠若惊,只是当陛下问我有何疑虑时,不知为何,我隐瞒了那个黑凰盘旋的梦。’

    ‘我为何要隐瞒?’

    ‘此事但求万无一失,等下次见到陛下时,我定要将黑凰一事告知于她。’

    林守溪皱起眉头。

    他没有想到,原来师父早在三百年前就已见过皇帝。在世人的认知里,深埋在地下的圣壤殿像是一座坟墓,禁锢住了沉眠帝王的步伐。

    后面的事情发展超乎了林守溪的预料。

    ‘我又梦见了黑凰,这一次,它如此清晰,我甚至看到了黑凰身上的鳞片——对,是鳞片,而非羽毛,如果这个梦是真实的,黑凰应也是龙属神明。龙族真是强大,这个世界的历史都像是从龙的胚胎里孕育出来的。’

    ‘这一次,黑凰给我留下了东西。’

    ‘一部剑经、一块鳞片、一句谶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写下来,也不知道未来谁会看到,但现在的我,有点害怕,我依旧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人行走在夜里,总会害怕丛林里潜伏的野狼,我想,我的长夜到来了。’

    ‘剑经并不晦奥,相反,它极为通俗易懂,我修炼了一会儿,并不觉得有何特殊之处。至于这鳞片……鳞片通体黑色,很坚硬,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至于这句谶言,谶言的内容极为简短,只有八个字‘大地颤鸣,白骨苏醒’……这,说的是龙尸吗?’

    ‘那头黑色的凤凰想告诉我什么?它又为何偏偏找到了我?一草一木皆有因果,皆有预兆,这又昭示着什么呢?’

    林守溪此时才明白,他小时候紧紧握着的黑鳞,是林仇义塞到他手里的,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掩盖那句‘邪龙转世为人,口衔逆鳞,为祸苍生’。

    师门之人说,这句谶言是魔门祖师留下的,但林仇义就是魔门祖师本人,这三百年里,他行走人间,应是换了许多不同的身份,且不断地传位给他自己。

    ‘仪式要开始了。’

    ‘我将一缕精神留在此处,继续记录之后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这缕精神可以存续到什么时候。’

    ‘仪式开始,我孤独地做完了一切,皇帝却迟迟没有现身。’

    ‘道剑已经高悬,落下之后,我的肉身将会被斩灭,我死之后,整座神守山都会震惑且哀恸吧,但我并不担心,小盈与小颂都已长大,他们会帮我打理好神山。’

    下一刻,文字陡然尖锐,像是被削光了血肉的骨头:

    ‘邪神!邪神来了!!!

    它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穿越神守山的禁制的?!它要破坏这场仪式,它要破坏陛下的新生!等……等等?

    它为什么穿着陛下的神袍?’

    ……

    道剑劈落。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随着他的翻阅,上面的文字也如指间之砂,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守溪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却只是笑了笑,说:“师父,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写日记啊,这一份的确比留在魔门的那份真诚得多……谢谢你了。”

    林守溪知道,那天皇帝的确亲至了。

    但林仇义身上佩戴着黑鳞。

    就像自己与小禾的初见那样,别人眼中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在他眼中却是清美无双的雪发少女。

    林仇义见到了皇帝的真面目。

    不幸中的万幸,皇帝出现之时,道剑劈落,将他道躯粉碎,他震惊的神情没有让皇帝看到,否则,一切恐怕早就败露了。

    之后转生到那个世界,漫长的岁月里,林仇义应也想通了这些,所以他小时候才能恰好读到那句‘佩真龙之鳞可不惑’。

    但有时候,不惑是更深的痛苦。

    林仇义口中的小盈与小颂也未能成为下一代神山的中流砥柱,在他死后不久,苍碧之王就毁灭了一切,对于苍碧之王的到来,人们众说纷纭,但现在,林守溪已有了定论——因为皇帝醒了。

    皇帝的苏醒吸引了苍碧之王。

    但那天,被世人奉为神明的皇帝没来守山。

    如他所想的那样,所有龙类冲撞神墙,都是因为皇帝的存在,皇帝应是龙的死敌。

    龙的死敌是邪神。

    但此时此刻,这位‘邪神’正在神墙之外,与识潮之神展开不死不休的决战,那一场战斗引发了一浪又一浪的地动,哪怕是神守山的峰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很好奇,这次长安的千灯之夜,林仇义是怎么骗过皇帝的,还是说,他连自己都骗了呢?

    林守溪静静坐在那里。

    光线从窗外照来,点亮了桌案的一角,灰尘在空中静静浮动,像是飞出的无数粉蛾。

    三百年前,三百年后,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林守溪渐渐想明白了一切。

    “师父,总有一日,我会祓除一切污秽,令人间重获新生。”林守溪合拢笔记,重新念出了当年的誓言,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

    重新推开门时,紫苍色的暮色已漫过山峦。

    门口,宁絮在等他,已等了一天。

    宁絮换了一身清凉的裙裳,香肩雪白,锁骨纤细,微低的胸口脂白四溢,动人心魄,林守溪才出来,她就走上前去,拦住了他的手臂,将傲人的胸脯轻轻摩挲上他的臂膀,这位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女画着姣好的妆容,敛着眉目,淡咬朱唇,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宁絮此刻极美,任何弟子见了,恐怕都会拜倒在她的裙下,林守溪却是轻轻抽出了手臂,说了句‘你不必这样’后,径直向外走去。

    宁絮愣在原地,脸颊通红,犹豫后,她提起裙摆,跟了出去。

    林守溪下山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修士的刁难。

    那是一个境界如渊的老人,老人瞥了林守溪一眼,说:“今日让你登上山顶,入主神殿,是神守山千年之耻。”

    “那你们为何不出来拦我?”林守溪问。

    “我们都是山主旧交,尊重山主之遗愿罢了,这不代表我们都接受你。”老人说。

    “那你现在来是做什么?”林守溪又问。

    “老夫只是想看一看,你有没有做山主的资格。”

    老人托起了手中的星盘,说:“这是古海星盘,是当年老山主做的玩意,其中镶有九千颗星辰,托举此盘,星辰便会明亮,亮得越多,说明此人越有潜力。”

    “就是个测试弟子天赋根骨的玩意么?”林守溪听懂了。

    “你愿意试一试吗?”老人问。

    林守溪伸出手。

    老人递过星盘。

    星盘上所有的星辰尽数寂灭,一颗也没有亮起,老人见到这幕,也大吃一惊,旋即轻轻摇头,说:“交出神山印玺吧,神守山愿意奉养你一生,这山主于你而言不过虚名,不会带给你任何益处,反倒还会牵累你。”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位置,任何人也不能抢走。”林守溪如此回答。

    老人皱起了眉。

    林守溪已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老人瞥了宁絮一眼,见到她的打扮后猜到了大概,道:“我早就听说玄仙门趋炎附势,却不成想到了这个地步,真是荒淫。”

    宁絮素来是不敢与长辈顶嘴的,此刻却是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的星盘。

    老人低下头,一惊。

    只见星盘之上,赫然浮现出了一颗轮盘大小的星辰,星辰熊熊燃烧,宛若太阳,将其余九千星的光芒尽数遮蔽。

    宁絮深吸了一口气,跟上了林守溪的脚步。

    少女的脚步轻盈了许多。

    走到山脚下时,林守溪停下了脚步。

    “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家,你要是跟我回去,很不像话。”林守溪说。

    “可是……”宁絮犹豫。

    “你师父想要什么?”林守溪直截了当地问。

    宁絮支支吾吾了好久,终于吐出了‘合欢经’三字,“师父想要你那一版的合欢经。”

    余紫浸淫此道多年,当日比试之时,就看出了那经文的玄妙。

    “只有这个?”林守溪吃惊。

    “额……”

    宁絮心想,自己内心挣扎了这么久不敢开口的,竟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你师父为何不亲口问我要?”林守溪问。

    “那日比试,我对楚仙子出言不逊,还动了杀招,师父希望我来……道歉。”宁絮声音变轻。

    很显然,余紫让她所做的道歉,不是正经的道歉。

    “那日比试时,我已惩罚过你,我们并未恩怨。”林守溪说。

    宁絮也不知道他是真话还是欲擒故纵,不敢多言。

    “我只念一遍,你记住了。”林守溪忽然说。

    宁絮一愣。

    她静静地听完了林守溪诵念心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在此之前,宁絮已做好了任何准备,哪怕林守溪提出再无理的要求,她也会应下——余紫过去待她极好,为了报答师恩,她愿意拼尽全力帮师父取得她想要的东西。

    但现在,这一切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反而让她无所适从,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

    林守溪早已走远。

    宁絮站在原地,徘徊不去。

    山顶上,白云落如轻舟。

    暮色落下,林守溪返回宫家。

    今夜的宫家格外宁静。

    门大大方方地打开着,似在欢迎他的回来。

    林守溪踏入寂静的门扉时,感到了一丝不安,但此时此刻,这位白衣少年尚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事。

    ------题外话------

    调作息失败……反正睡不着,等会给大家加更一章吧!别等,早上看!千万别等,我也不知道要写到啥时候。

第三百三十四章:拷问

    走入夜色笼罩的府邸,林守溪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雪静静地飘入庭院,侍女们提着灯走来走去,方寸的光芒在雪间游移不定,少女们的房中灯都灭了,也不知是在歇息还是在修行。

    林守溪在雪地里踱步了一会儿,想着笔记的事,他尽力将所有笔记的内容在脑海中抹去,只让自己记住,以后该做什么。

    忽地。

    林守溪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抬起头时,灯火明亮的阁楼上,窗户正开着,宫语立在窗畔,遥遥望他,神情娴静。

    不多时,林守溪推开了阁楼的门。

    “怎么去了这么久,是被哪个狐媚子勾住魂了?”

    宫语立在半开的窗边,青丝在夜风中飘拂,白裘臂弯间缠绕着白狐绒披帛,雍容贵气,仙意宛然。

    “外面的狐媚子哪有家里的勾魂?”林守溪笑了笑,回答道:“我在山上查了些东西,耽搁了时间。”

    “家里的狐媚子?你是指哪一只?”宫语问。

    “师祖不该问我在查什么东西嘛?”林守溪说。

    宫语轻哼一声,道:“我不问你就不会说?”

    “好了,等时机恰当,我自会告诉师祖的。”林守溪卖了个关子。

    宫语白了他一眼,也没追问,只是道:“私底下还喊我师祖?”

    林守溪微愣。

    却见宫语将窗轻轻掩上,婀娜款摆地走到他面前,藕臂轻探,要去揽他的脖颈。

    林守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绝色仙子的抱拥。

    宫语娥眉淡蹙,问:“你这是何意?”

    “我在楼下时,见小禾与映婵房中的灯都熄灭了,她们是睡下了吗?”林守溪问。

    “嗯。”

    宫语点点头:“小禾与楚楚从西疆赶来,已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你久久不归,她们等得困倦,自然睡下了。”

    说到此处,宫语唇角勾出一丝妩媚的弧度,道:“她们睡了不是正好么?醒着倒还碍事呢。”

    “不……不行的。”林守溪别过头,不去看她摄人心魄的眼睛。

    “不行?什么不行?当初你与映婵不是趁着小禾睡觉时颠鸾倒凤,快美非常么,怎么现在又端起这正人君子的架子了?我看呀,你这架子就和映婵的师父架子差不多,一戳就散。”宫语如此嘲弄着,不由分说地将林守溪抱在怀中。

    “师祖,别这样。”

    林守溪被她抱着,双手却是低垂,他正色道:“等她们醒吧,等她们醒了,我们就坦白一切,这场师徒游戏暂且休止吧,之后我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做,别再耽搁了。”

    宫语盯着他的眼眸,似在观察他是不是认真的,许久,宫语淡然一笑,道:“坦白?若是坦白了,置我的颜面于何地?日后又将置我的身份于何地?”

    “总要说出口的。”林守溪说:“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吗?”

    “可我就是不想说了。”宫语道。

    “缘分造化如此,若非亲历,我也决计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我们的相遇相知是美的,若再瞒下去,反而不美。”林守溪认真地说。

    宫语轻轻松开了搂抱着他的袖,神色幽怨。

    林守溪歉意低头,却是没有心软。

    仙子胸脯伏动,准备再度启唇之际,神色忽地一颤,她抓住林守溪的手,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林守溪以为她要来硬的,可宫语却是低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

    楼梯上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是慕姑娘与楚楚。”林守溪辨认出了她们的脚步:“楚楚来了正好,稍后我们去找小禾……唔……”

    林守溪的嘴巴已被宫语捂住,这位狐裘仙子四下环视,注意到了竖在一旁的木柜,飞快拉开柜门,拽着林守溪避了进去。

    林守溪在武力上哪是宫语的对手,他被飞快制服,点住穴道,被压入柜中。

    门打开时,柜门已经闭拢。

    狭窄的空间内,林守溪被宫语死死地压着,香软玉体在怀,幽香沁入心神,林守溪微微仰头,于昏暗中看到了宫语柔情似水的眼眸,破庙雨夜之景重现,两人肌肤相贴,不分彼此。

    楚映婵与慕师靖进了门。

    “奇怪,侍女明明说看到他回来了,怎么半天寻不到人影?小禾房间里不在,小语房间里也不在,这里躲哪去了?”楚映婵四下巡视,疑惑开口。

    “说不定他又有事出去了。”慕师靖接话。

    “就算出去,也应打声招呼才是。”楚映婵说。

    “谁知道他呢,指不定又在外面养新的妹妹了。”慕师靖轻哼。

    对话声从外面传来,时而近时而远。

    宫语仗着道法高深,笃定不会被发现,犹在狭窄的木柜内挑弄林守溪,仙子娇媚地笑着,酥软傲人的娇躯摩挲着少年结实的身板,她的手亦轻飘飘地掠过他的面颊曲线,少年的呼吸愈发粗重,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木柜外,声音再度传来。

    “咦?怎么小语也不在家?”楚映婵讶然道。

    “什么?”

    慕师靖沉吟了一会儿,推测道:“林守溪该不会带着小语私奔了吧?”

    “私奔?你在想什么呢,小语这丫头今年才八岁。”楚映婵无奈地笑。

    “哼,这个禽兽什么事做不出来?”慕师靖不以为意。

    楚映婵浅浅一笑。

    “要不我们去别处找找,看看这对狗师徒躲哪去了?”慕师靖问。

    “不必了,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是。”楚映婵说。

    “在这里等?”慕师靖蹙眉,问:“等他做什么呀,浪费时间……哼,小师姐,你到处寻他,该不会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哎,别打我。”

    “再胡说八道,师姐撕烂你的嘴。”楚映婵羞道。

    “哼,你这窝里横的坏仙子。”慕师靖委屈,说:“对我这般凶,对林守溪倒是温柔得紧。”

    “是呢,只是徒儿对为师可半点不温柔。”楚映婵嫣然一笑。

    楚楚娇媚的笑令得慕师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她咬着红唇,羞道:“你……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狐媚仙子,与你师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木柜内,宫语秀眉淡蹙。

    “嗯?师父狐媚?”楚映婵托着香腮,疑惑道:“师尊可是正儿八经的冰山仙子,哪里与狐媚沾边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去师尊那告御状了。”

    “你去呀。”慕师靖有恃无恐:“我可不怕她。”

    就这样,两位小仙子坐在外面,直接有一句没一句地斗起了嘴来,楚映婵向她询问这些天发生的事,慕师靖一一作答,唯独隐瞒了林守溪与小语的故事。

    这可是慕师靖拿捏师尊的把柄,轻易不会说出口。

    外面聊得热闹,木柜里也热闹非常,林守溪被压在折叠好的少女衣物上,滚烫的仙体纵入怀中,将他的肌肤一寸寸点燃,他像是一个玩偶,被宫语随手摆弄,浑身野火焚烧。

    许久,外面的声音才渐渐淡去,柜门再度打开时,林守溪几乎是瘫软着走出来的,他一步一趔趄,勉强将窗户压好,然后背靠着窗,回首看向整理衣裳的宫语,神色愠怒。

    “这般看我做什么?”宫语问:“你口口声声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得很呢。”

    林守溪过去与楚楚说过类似的话,此刻却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是正常的,任何男子都会如此。”林守溪脸上的红晕还未淡去。

    “是吗?”宫语微笑问:“那,师父想要了么?”

    林守溪却依旧坚定摇头:“不行。”

    “哦?还是不行么?是为师不够诱人么?”宫语问。

    “你何必这样?”林守溪看着她。

    “那要怎样?难道此刻我要拿着我的偶衣跑到小禾楚楚面前,大声地告诉她们,我就是小语,我就是喜欢我师父,以后你们的夫君也就是我夫君?”宫语冷冷地问。

    林守溪沉默半晌,说:“事情总要说明白的,不是么?”

    “你觉得说明白了,小禾与楚楚就会接受?”宫语问。

    “我不知道。”林守溪说。

    “你都花心至此了,却还要在这种时候装正人君子呢,无趣。”宫语嘲弄。

    “是,我的确花心,也的确自私,在不死国时我就明白,我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道德圣人,我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为何能遇见你们这么好的姑娘,能遇见你们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所以,同样的错误我不想也不敢再犯一次。”林守溪缓缓地说。

    宫语沉默良久,终于回应:“是啊,她们都那么好,你又能给她们什么呢?一份切成许多片的爱意吗?”

    “我想过这个问题。”林守溪认真地说:“过去我给不出答案,但现在,我想给你们一个特别的礼物,一个祓尽污秽的新世界。”

    “胆子这般小,志向倒是远大。”宫语顿了顿,问:“这个礼物要等多久呢?”

    “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但没有关系,反正我们永不分开。”林守溪说。

    宫语瞳光轻颤,却是娇蛮道:“画饼充饥谁不会?你也就能说些甜言蜜语哄人了,当年小禾与楚楚就是这样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吧?我就是不想坦白,你能奈我如何?”

    “师父的话你也不听了?”林守溪问。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宫语冷哼。

    “你今夜的确太过放肆了。”林守溪肃然,问:“你到底是不是我徒弟,我徒弟从没有这么不听话过。”

    宫语轻咬朱唇,睫羽微颤,她将缠绕在臂弯间的披帛拢紧,像是受到了威胁的狐狸。

    “我不是你徒弟还是谁?”宫语幽幽道。

    “既然是我徒儿,那……”

    林守溪欲言又止,他径直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掀按在桌案上,扬起手掌,狠抽了一顿。

    他降伏宫语靠的从来不是境界,而是为人师的威严气势,气势压迫之下,一切反抗似都是错的。境界失去了意义,宫语挣动腰肢,吟声凄婉。

    被教训过后的宫语却丝毫没有知错就改的意味,她面颊潮红,更贴近林守溪,声音诱惑:“师父如此教训小语,是不是该多给些奖励了呢?”

    这一次,林守溪没再犹豫,吻了上去,直将她吻得娇躯酥软,浅吟不止。

    两人分开后,宫语拭着红唇上的晶莹水丝,蹙眉道:“你,你终于不装了?”

    林守溪点了点头。

    “你……这是承认了?”宫语微惊,旋即羞恼道:“好啊,你刚刚果然在与我装!”

    “是。”

    “你……你这是装都不装了?”

    “我刚刚的确在装。”林守溪平静说:“我在装,我明明认出你是我的小禾了,却装作没有认出来,不过……小禾其实也是一样的,对吗?”

    ……

    楼梯上再次响起了脚步。

    穿着丝质火龙睡袍的小语穿着小凉鞋,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她抿着唇,神色拘谨,不复往日的活泼。

    很快,外面的门也推开了,楚映婵与慕师靖一同走了进来。

    小禾幽幽地瞪了林守溪一眼,解除了彩幻羽,像是月光透窗照入屋中,雪白的长发轻然飘落,纤细的少女静然玉立,清清皎皎。

    她淡咬绯色薄唇,盯着林守溪,神色幽怨。

    “我猜对了,林守溪果然没有行真刀真枪之举。”楚映婵笑着说。

    “不算!”小禾恼道:“他是看穿了我的身份,才故意如此的,若是师尊本人,他此刻定已兽性大发了。”

    “可是,我分明记得小禾妹妹说,你演师尊是万无一失的啊。”楚映婵轻声说。

    “我……”小禾恼道:“都怪他太狡猾了。”

    小禾一想到刚刚还被这狡猾夫君趁机抽了一顿,更为羞恼,总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之感,她一手叉腰,一手拧住了他的耳朵,严厉地说:“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禾不是说要做温柔的小禾吗,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生气的吗?”林守溪轻声讨饶。

    “可你这也太过分了!”小禾很生气,道:“我早就说了,你定会带一个腰细腿长的徒弟回来,这下我看你怎么狡辩!”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夫君是不满于做我的弟子,所以想努力成为我的师公,还是不满于师尊常常欺我,故而竭力将她变成我的徒媳呢?”楚映婵叹了口气,心绪破乱。

    林守溪一时答不上来,他无奈地看向小语,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不是自称万无一失的吗?这么快就一败涂地了?”

    小语低着头,嘟囔着小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年名师曾是她引以为傲的荣誉,逢人就要提上两句,可如果能选择一份回忆撕去,那她会毫不犹豫地将‘百年名师’四字出现时的场景抹去。

    这是她一生中最尴尬的场景,那时,在楚映婵徒儿质询的目光里,她恨不得扭头跑出家去,再不回来。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她刚跑出门时,就撞上了板着脸的小禾,慕师靖跟在小禾身边,拘谨地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日庭院积雪未扫,她的颜面倒是率先扫地了。

    此时此刻,林守溪只觉得,他在神守山待了一天是最英明最正确的决定。

    这一天里,小禾与楚楚两位晚辈成了最铁面无私的判官,而她们最尊敬爱戴的师尊大人则被拷问了一整天,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知真相的少女也愕然当场,三百年时空交错的故事太过曲折离奇,若非人赃俱获,她们决计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小禾从未想过林守溪会与师尊厮混在一起,倒不是相信林守溪,而是她觉得,以自家夫君的能力,根本无法攻陷师尊这样的大仙子。

    楚映婵则始终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最崇敬最仰慕的师尊,与娇俏可爱的小语重叠在一起,更无法想象,自己敬爱的师尊,娘亲的‘青梅竹马’,人间至强的仙子,竟要与她分割夫君。

    以后,她该怎样面对师尊呢?

    师尊?徒媳?姐姐?妹妹?

    稍稍想到这个问题,楚映婵便娇羞苦恼,心弦绷紧。

    莫说是她们,在登上神守山巅,攀上苍碧之王背脊前,林守溪也是蒙在鼓里的那个。

    白天的时候,小禾与楚映婵已将该说的话都说给小语听了,如今林守溪‘畏罪潜逃’回来,两位小仙子面面相觑,一时却不知该从哪里批判起来。

    正在这寂静的时刻,慕师靖突兀地开口:

    “哼,林守溪,偷情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看你这次如何全身而退?”

    所有人都望向了慕师靖。

    慕师靖忽有不妙的预感。

    “关于师尊就是小语一事,我不比小禾与楚楚知道的早多少,谈不上隐瞒,倒是你,慕姑娘,你早就看破了师祖的身份,却一言不发,守口如瓶,这是居心何在?”林守溪反攻道。

    听林守溪这么说,小禾也回过味来:“对呀,慕姐姐,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呢?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姐妹吗,对最好的姐妹,不该无话不谈的吗?”

    “是呀,我的小师妹怎么能独享这么大的秘密这么久呢?”楚映婵也加入了质问的队伍,她顿了顿,又眯起眼眸,问:“对了,上次慕师妹是不是与我说,小师姐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嗯?慕姐姐说过这样的话吗?”小禾蹙眉。

    “我……”

    慕师靖万万没有想到,刹那峰回路转,被口诛笔伐的对象竟一下子成了她。

    哪怕是沉默许久的小语也开口了,声音清冷:“你隐瞒此事,不过是想拿它作把柄,威胁为师罢了,真是居心叵测,胆大妄为。”

    当她们之间的复杂的、一时无法解决的矛盾转移到外部时,事情在一下变得清晰明了很多。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慕师靖围了过去。

    ……

    慕师靖跪在木板上,娇臀上印满了大小不一的红色掌印。

    小语与林守溪则站在她的身边,同样低着头。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清算完了慕师靖,就该轮到这对师徒了。

    “这偶衣穿了一天了,怪辛苦的,师父先将它脱下来吧。”楚映婵第一次对师父说话这般硬气。

    “嗯,脱吧。”

    小禾同样点头,气度威严。

    躲在偶衣里,宫语还算是有层屏障护身,可以少些尴尬,若是显露真容,她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们交谈,但这是她们白日里就商定好之事,等林守溪回来后,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剥掉自己的偶衣。这也是对她的小小惩罚。

    小语正准备脱偶衣时,身子却忽地僵住。

    “怎么了?”小禾问。

    之前,小语觉得,‘百年名师’四字浮现,是她一生中最尴尬的场景,但她立刻意识到,这个结论下早了。

    楼梯再次响起脚步。

    很快,门又被敲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白裙怜人的楚妙立在门外,身边跟着小白祝。

    ------题外话------

    对不起,有点卡文……打赏又是好久没感谢了qwq下章感谢。

今天只有早上那章,么么哒

    傍晚一觉醒来,发现神国之上的vip群也炸了,算上葬神的群,这已经是本月炸的第三个群了,葬神是v群,另外两个也都是三千人群(需要年费vip+缴费三百多块钱才能开一个),成本倒也还好,主要是舍不得大家qwq剑剑麻木()今晚心力交瘁,忙于恢复旧群,恐怕无法神完气足地更新,不过幸好,早上更了一张5500+的,今天也算是更新了,不算很摆!宽容大度的读者大大们应该是不会介意的叭(更机智的读者甚至早就料到这一刻了,逃)总之,么么哒~

第三百三十五章:第四邪神

    “不起眼的白祝遇到了不得了的事……”

    粉色襦裙的白祝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对于危险向来有着敏锐的察觉。

    楚妙冰雪聪明,她迟疑之后回过神来,试探性问:“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楚妙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已猜到了大概。她实在不明白,小语这个笨蛋为什么能败露得这么彻底。不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作为替小语隐瞒的人之一,她实在不想被牵连。

    “不,娘亲来得正好。”

    楚映婵将门关上,推着娘亲来到了小语面前。

    楚妙与小语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小语委屈地闪动着眸光,投去求救的眼神,她想,小妙儿可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好姐妹,无论如何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楚映婵本来也以为娘亲会帮小语解围,不成想楚妙沉默了一会儿后,竟微笑着来了句:“哎呀,屋子里好黑啊,你们怎么都不点蜡烛的,这样能看的清吗?”

    楚妙顺手取来一支红烛,将它点亮,烛光水一样泼在了小语的面颊上。

    “?”小语瞪大眼睛,稚嫩的小脸微微鼓起,用极低的声音说:“帮……帮一下呀。”

    “小语说什么呢?”楚妙假装没听清。

    小语持续瞪着她。

    “哦——”

    楚妙假装听清了,微笑着对小语伸出手,道:“帮,当然要帮的。”

    小语心头一暖,心想好姐妹不愧是好姐妹,关键时刻就是比徒儿靠得住。

    然后,楚妙的手轻飘飘地从她面前掠过,一把抱起了慕师靖,将这位可怜兮兮的黑裙少女抱在怀里,替她卷下叠在腰间长裙,理着微微凌乱墨发,怜惜道:“慕姑娘真可怜呢,不过无妨,慕姑娘还年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以后你比你师父厉害了,有的是机会欺负回去呢。”

    慕师靖轻轻嗯了一声,一把抱住楚妙,脑袋埋在她酥软的胸脯里轻轻蹭着,心想皇后娘娘果然比小师姐温暖多了,可以传承的是身材,无法传承的是善良与温柔!

    “……”

    小语的手僵硬在空中,她咬着嫩唇,露出怒容:“遇人不淑,交友不慎!楚妙,你可真是,唔……”

    “嘘,小语今年才八岁哦,不准说骂人的话。”楚妙俯下身子,手指抵住了小语的嘴唇。

    “唔唔……”

    小语也不敢太动武力,生怕弄坏了这身珍贵的偶衣。

    “别闹了,事情既已败露,就乖乖愿赌服输吧,你该不会要对这几个晚辈耍赖吧?自古命令上传而下达,你若频频如此,以后可没人听你这师尊的话咯。”楚妙循循善诱。

    小语感受着众人的凝视,缓缓沉下了气,轻声地开口:“知道了。”

    人都已到齐,烛光将屋内照亮,小语开始脱她的偶衣。

    这在平时根本不算多么大不了的事,但在今天,小语却有一种良家女侠被贼人擒住,胁迫褪衣的错觉。

    小语闭上眼睛。

    破罐子破摔。

    褪去偶衣的过程并不复杂,少女将手摁在眉心上,轻轻捻动间,一道乳白色的薄光铺满了偶衣的表面,小语的面容与身姿在光中变得模糊,仿佛软化如浆的蛋壳。

    ‘蛋壳’裂开的缝隙里,宫语婀娜傲人的魅影从浆液中娉娉袅袅地升起,她背着身,松开了托着发髻的手,青丝轻摇慢晃着铺垂下去,衣裳般遮挡住她的身躯,接着,仙子踮起足尖,轻盈一旋,薄如蝉翼的轻纱内衬披上玉躯,她探出一臂,褒博白裘应召而来,旋落飞下,顷刻裹住了她窈窕的仙体。

    白狐披帛穿臂绕肩而过。

    宫语双手再度挽至脑后,将乌云秀发从后领撩出,任其水一般垂过曲线夸张的腰臀,侧过身时,下裙的衣摆微分,雪白剔透的大腿若隐若现。

    这仙意出尘又柔媚如春水的一幕慑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宫语的仙靥依旧生着淡绯色的羞色,烫得厉害,她这偶衣虽脱得轻盈柔妙,可心却跳得更快,她不敢抬起眸子去看小禾与楚楚,只顺势将那红烛拂灭,可这是欲盖弥彰之举,她难得一见的娇羞情态已被清晰捕捉,且注定要铭记终生。

    “咦,小语怎么忽然变这么大了?我的小语呢,你将我的小语妹妹藏哪里去了呀?”楚妙故作懵懂,四下扫视,装作寻找。

    宫语又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小语的眼神怎这般凶呀?”楚妙轻拍胸脯,佯作害怕。

    宫语深吸口气,不与这个坏姐妹计较,她已丢过了一次人,心情平稳了许多,她意识到,只要她不在意,尴尬的就不是她了。

    宫语走到小禾与楚楚面前,双手叠放腰间,盈盈福下身子,软语道:“小禾姐姐,映婵姐姐,小语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高高在上的师尊摆出这般姿态,严厉拷问了一天的小禾与楚楚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她们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是师娘对小语太过失望了么?”宫语自怜自艾间流露出几分狐媚情态:“师娘们若还不满意,狠狠地惩罚小语就是了,只要师娘们可以消气,小语就是被打死也没有怨言的。”

    冰山美人露出这等狐媚之色,莫说是小禾与楚映婵,哪怕是与宫语相处了数百年的楚妙也心尖打颤,心道平日里怎么没发现这丫头竟还是只狐狸精呢。

    “师尊……不必如此的。”小禾率先软了下来。

    宫语淡淡一笑,又看向楚映婵。

    正当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时,门外,一个声音陡然传来:“谁要欺负师尊?”

    门霍然打开。

    深色布裙,冰丝紫袜的尹檀立在门口,四下扫视,最后将目光锁在了犹在盈盈福身的宫语身上,她上下打量着师尊,蹙起好看的眉,问:“师尊,你这是在……练舞?嘿,这舞真是别样风情呀。”

    “……你来做什么?”宫语的侧颊再度露出潮红之色。

    “来寻师尊还需理由么?”尹檀一头雾水,又道:“对了,师尊,徒儿送的礼物如何?会用了吗,不会用的话我教你,只要心念集中,打个响指……像这样。”

    尹檀打了个响指。

    慷慨激昂的乐曲声再度响起,宫语的头顶,金灿灿的‘百年名师’四字陆续浮现,将所有人都照亮。

    尹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双手负后,骄傲地等待着大家的掌声与夸奖。

    大家一同看着师姐,一语不发。

    “诶,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二师姐眨着眼,问。

    宫语袖中的拳头已捏紧,一字一顿道:“尹!檀!”

    尹檀也不傻,她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撒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宫语清叱着追了出去。

    轰——

    屋门撞碎,廊栏破裂,一紫一白两道身影追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等宫语消失后,她们才明悟,狡猾的师尊是想借此机会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宫语走后,只剩林守溪独自面对两位老婆大人的拷问了。

    小禾重新冷了下来,问:“林守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楚映婵虽极宠这个徒弟,在某些时候更是言听计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此刻,她还是端起了清冷严厉的架子。

    楚妙也感觉极为头疼。

    最让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初,她虽与宫语打了赌,说只要自己赢了,就决不许她对映婵的夫君下手,当时宫语满口答应,如今……唉,这狐媚子,果然满口谎话,不值得信任。

    最好的姐妹与最爱的女儿共事一夫,她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呢?

    呆呆傻傻的白祝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么大一只小语一下就被师尊变没了,只喃喃道:“好可怕,今晚的大家都好可怕呀。”

    林守溪正色道:“我的确有话要说。”

    ……

    “哎,师尊别追了,你再追,你再追……”

    尹檀时不时向身后瞥去,那道白虹越来越近,她心跳飞快,委屈道:“你要是再追,檀儿就要被你追上了啊。”

    “那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宫语淡淡地问。

    “束手就擒?”

    尹檀也不傻,她清楚地知道,坦白从宽在师尊这里是不成立的,她又捏碎了一颗自己亲手打造的风丸,从屋楼间直接穿过,“我又不是故意的,弟子一片好心而已,我哪里想得到师尊有这种癖好呀?”

    “你还敢说?”宫语声音更冷。

    “师尊要敢作敢当呀。”尹檀还在危险线上跳舞。

    “你这妮子从小就不老实,这些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该好好教训了。”宫语开始给她按罪名。

    “真正无法无天的是你吧?你对道门的贡献有本师姐大吗?若不是我,你哪来的百年名师称号?”尹檀反驳。

    “你还敢提?”

    “哎……”尹檀气喘吁吁,又被追了一阵,终于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檀儿错了,师尊别追了,徒儿真的逃不动了……”

    她被宫语一把抓获。

    尹檀被擒后,态度一下子好了许多,她一改平日里英姿飒爽的风采,竟抱着宫语的小臂,撒起娇来。宫语今日受尽屈辱,又被徒弟嘲弄,哪能善罢甘休,她将尹檀压在墙壁上,张了张口,准备给她罗列罪名。

    忽地。

    尹檀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她伸出手,指向了宫语的身后。

    宫语人神境圆满,感知敏锐,她并未察觉到具体的危险,故而笑道:“檀儿,你都多大了,还想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骗师父?”

    尹檀却是木讷地摇头,痴痴道:“师父,你快看。”

    “演得还挺像的,为师今天要是让你这样给骗了,就……”

    宫语话未说完,背脊浮出凉意。

    稍一迟疑。

    宫语也回首望去。

    神墙之上,前所未有的深重灰雾弥漫了起来,灰雾之中,百万只幽红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徐徐展开的星图。

    那是深埋古代冰洋的浪潮,也是所有生灵写在骨髓里的绝望。

    城墙上立着的修士们原本还在屠戮着一浪又一浪的邪灵潮,并为止欢欣。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堕入了永恒的冰渊。

    识潮之神。

    皇帝似乎没能阻拦住它。

    它来了。

    它正缓缓地穿透灰雾,朝着这座高逾百丈的神墙逼近!

    千年前的梦魇还是写在史书里的蜿蜒鲜血,如今,更恐怖的浩劫即将洗虐而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此事,宫语感应到了什么,心尖一颤。

    在林守溪去往神守山前,宫语给予了他一颗法丸,让他在事态情急时将之捏碎,这样,她会随时降临他的身边。

    林守溪捏碎了这颗法丸。

    尹檀也朝着宫家的方向望去。

    宫家的上空,无数道流光拖着烟迹飞来,划过美丽的弧线,朝着宫家坠落。

    那可不是烟花,而是无数灵箭与法符构筑起的致命杀器,这数以千计的杀器不知是从何处飞来的,但此时此刻,它们正向着宫家狂宣乱泄。

    不好……

    她再强大,也无法瞬闪至宫家的上空。

    现在,宫家又只有一个半步人神的楚妙,如何能够护住所有人?

    可是,这些杀器并未能落入宫家。

    它们在半空中就被尽数拦截,炸成了姹紫嫣红的烟火,极美。

    三息之后,宫语出现在了宫家。

    阁楼的顶点,时以娆立在鸱吻之上,浑身是伤,鲜血横流,残破的莲袍盛着漫天烟火,如肃杀世界里晶莹独立的琉璃玉瓣。

    罪戒之剑横在她的身前,挡去了满天杀机。

    而时以娆的对面,叶清斋面如冰雪,杀意凛然。

    “是陛下的命令么?”时以娆问叶清斋。

    “你明明知道。”叶清斋说。

    “不,陛下没有传令于我。”时以娆回答。

    “那是因为你早已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你这叛徒!”叶清斋冷得不似人。

    皇帝在现身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却也将最后的命令种在了她的心里。

    “没用的。”时以娆说:“就算没有我,你也杀不掉任何人,你没发现么,这座宅邸里,早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叶清斋向下望去。

    果然,府邸中空无一人。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有灭顶之灾到来,提前撤离了这里。

    “是你告的密?”叶清斋问。

    时以娆摇首。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叶清斋继续问。

    时以娆垂目。

    几天前,她的心声内就会有奇怪的声音响起,那是先祖的呼唤,来自洛初娥的呼唤。

    起初,她以为是心魔滋生,精心打坐,试图将其摒去,但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有时候甚至近在耳畔。

    这是通过血脉蔓延来的话语,她若要将其抹去,除非将血彻底抽干。

    静心无果后,时以娆只好认真聆听先祖的话。

    接着,她听到了许多令她心神震撼的话语。

    这些消息里,包括了道门楼主不是所谓的厄难之花,而是希望之种,皇帝陛下也不是原初人类,而是邪魔,她还给时以娆讲了许多故事,许多过去她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时以娆并不愿意相信,但她的心还是动摇了。

    所以,那日荒外,七神女中唯独她没有对宫语亮剑。

    近日,洛初娥的声音越来越频繁。

    这场杀局就是洛初娥透露给她的——她的这位先祖好似无所不知的神灵。

    当然,时以娆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某处虚空中,她心中通晓万物的元祖,此刻正乖顺地立在一位青裙女子的身边,认真聆听青裙女子的话语,然后将这番话通过戒指转述给她。

    “你在犹豫什么?快回答我!”叶清斋冷声追问。

    许久,时以娆才轻轻叹气:“叶清斋,你入魔了。”

    “入魔?”叶清斋缓缓摇头,她看着时以娆,像是在看一个陌生:“时以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难道要站在陛下的对面,与这些妖邪化身同流合污吗?”

    时以娆越来越平静。

    她抬首,对空出指。

    在先祖的指点之下,她使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法术,这种法术没有任何杀伤力,但它一经施展,笼罩在世界上的轻纱却被顷刻撕去,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本质。

    只见叶清斋的身后,悬着无数错综复杂的银线,它们像是操纵木偶的线,渗入叶清斋的每一个关节。叶清斋本人却浑然不知。

    “你什么都看不到吗?”时以娆问。

    “我应该看到什么?”叶清斋反问。

    时以娆叹气。

    她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她转过雪颈时,也在自己身后看到了无数条这样的线。

    她们都是傀儡。

    只是今日,那位‘提偶人’似乎懈怠了,没有管束时以娆的叛逆行径。

    时以娆闭上眼,最终只自嘲一笑,道:“陛下……果真如此吗?”

    ……

    另一边。

    小禾仰起头,烟火照亮了她雾气迷离的眼。

    “你……早就知道了吗?”小禾问林守溪。

    林守溪颔首。

    “你还知道什么?”小禾问。

    “秘密。”林守溪微笑。

    小禾抿了抿唇,没有追问。

    “本想以为这次重逢,能与小禾多呆两日的,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与小禾说,还有好多好多事想与小禾做,只可惜……”林守溪摇了摇头,道:“我没想到,她这般性急,已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她?她又是谁?”小禾问。

    林守溪从储物戒里取出了半具女尸。

    “这是……”楚妙大惊失色。

    “是皇帝。”

    林守溪平静地说:“没想到它才是最纯净的容器……哎,我早该想到的,不过,现在也不晚。”

    “纯净?容器?你在说什么?”楚妙问。

    这具尸体焦黑一片,哪里谈得上纯净了?

    白祝也怕兮兮地打量着这具尸体,她总觉得,这具尸体的气质有点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林守溪向着神墙边看了一眼。

    他已没时间解释更多。

    他立起身,一手揽住了楚映婵,一手抱住了小禾,他将两位小仙子搂在怀里,说:“等夫君回来,最后等一次夫君,我发誓,这次之后,我们永不分开。”

    林守溪消失不见。

    小禾与楚映婵选择了听夫君的话,没有去追,她们木木地立在原地,泪眼婆娑。

    短暂的相遇之后,是长久的别离。

    神墙大雾弥漫,天空火光落尽。

    这时。

    白祝忽然问了一句:“咦?慕姐姐呢?慕姐姐去哪了?”

    ……

    “小语,你在这里做什么,女人吵架有这么好看吗?不是说我捏碎这颗法丸,你就立刻来我身边的么?”林守溪来到了宫语身边。

    宫语平静地看向他。

    “为什么要瞒我?”宫语问。

    “许多事,我都是今天在神守山上想通的,回家后本想与你说,谁知徒儿在家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林守溪笑着回答。

    宫语盯着那具女尸。

    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似有魂魄从天而降,灌入这具尸躯之中。

    女尸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这一次,他们都清晰地看到了这抹微笑。

    神秘而美丽的笑。

    但很快,这抹笑微微凝固。

    宫语的身后,异界之门洞开,流光溢彩。

    “等等!”

    同时,街头。

    “我也去!”

    黑裙少女陡然出现,她全力纵跃到了宫语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异界之门合拢。

    ……

    皇帝醒了。

    再次醒了。

    她睁开光彩焕发的琉璃眼眸,望向天空。

    天空中阴云密布,随时要降下大雨。

    这里不是神墙。

    而是死城。

    女尸身上的焦黑之色慢慢剥落,逐渐变得晶莹剔透,消失的下体也缓慢地生长出来,娇嫩得吹弹可破。

    皇帝缓缓立起,动作很僵硬,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巨大的观音像矗立在她的身后。

    “你都知道了?”皇帝看向林守溪。

    “嗯。”

    林守溪点了点头。

    “说说看。”女帝冷淡道。

    “你不是皇帝,也不是什么原初之人,这是你给自己写下的历史,用来愚弄世人的历史。”林守溪平静地说:“你降临长安,的确是为了提炼自己,但那与识潮之神的污染无关,识潮之神从未污染你,你本就是邪神……不,更准确地说,你是邪龙。”

    女帝一言不发,没有反驳。

    “龙要杀你,邪神也要杀你,邪龙的身份并不算多么神秘,或者说,哪怕是邪龙,也只是你的障眼法而已。”林守溪说:“你的身份早已写在了你亲手编纂的显圣之卷里了。”

    “继续。”女帝道。

    “你转生于长安,可你的残躯却在冰洋上与识潮之神抗衡了许多日,这是不可思议的,你是太古级的神,怎么可能以这般残破之躯抵挡识潮之神这么久呢?”林守溪说。

    “你的意思是,那残躯才是我的本体?”女帝反问。

    “不,那残躯不是,那身衣袍才是!”林守溪深吸了口气,他盯着女帝,道:“黑皇帝与皇帝都是骗局,两个答案都是假的,世人本应该称呼你为……古袍之主。”

    “或者……或者,对我而言,我是不是该叫你另一个称呼呢?”

    林守溪的话语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刻骨铭心的恨:“黄——衣——君——王!”

    哐当。

    明黄色的闪电撕裂天空。

    暴雨倾盆。

    整座死城被雨水淹没。

    女帝以琉璃瞳仰望天空,没有驳斥半句。

    是的。

    她是皇帝,也是黑皇帝。

    她是古袍之主,也是黄衣君王。

    她是第四邪神。

    ------题外话------

    先更后改

第三百三十六章:古代历史

    暴雨如注。

    雨点在空中激溅碰撞,碎成寒雾,将死城淹没。

    数年之前,林守溪与慕师靖决战于此,雨庙观音像后,漆暗之门洞开,黄衣的旧王君临此间,肿胀多鳞的触手在雨水中舞动。

    皇帝每次苏醒,附近的龙也会跟着醒来,死城勾连着巫家的祭坛,黄衣君王昙花一现后,巫家孽池中的红瞳龙尸也在不久后醒来,于是才有了那次孽池逃亡。

    她是皇帝,也是黄衣君主。

    藏在那身古旧黄袍下的触手长满了鳞片,她从来没有隐藏过这些长满鳞片的触手,无论在死城还是在神域时,都任由它们在风中飘荡。同样,她是季洛阳的直接接引者,也是神域的直接毁灭者。

    她从未遮掩自己,这种不加遮掩源自于她的傲慢。

    她太过傲慢,傲慢到从不惧怕怀疑——没有人会将邪恶的黄衣君王与神圣的皇帝陛下联系在一起。

    她也是邪龙。

    龙是她的敌人,邪神也是她的敌人,当然,邪龙也是必须杀死的东西——诛族之剑下,任何同族被杀,都会引起整个族群的灭绝,所以她要在诛族之剑重新出世之前,杀死所有的邪龙,将她的同族们尽数毁灭。

    所以妖煞塔沉眠的邪龙也死了。

    一切看似偶然的故事,都被一条冥冥中的线串联了起来。

    皇帝看似始终在圣壤殿沉睡,实则从未离开过他们身边。如今,这尊幕布之后最深重的阴影终于走到了舞台之前,一切回到了,回到了这座死城,这是命运的肇始,女帝在此新生。

    “你觉得你很聪明么。”

    女帝被喝破身份,琉璃瞳却依旧冷若冰丸。

    她的残躯已生长完整,晶莹剔透腿踩在雨水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面的青丝血管,她看上去很虚弱……与黑鳞之主、识潮之神死战,又通过仪典提炼自身之后,新生的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这只是神的虚弱,相较于人类,她依旧强大,不可理喻的强大。

    “或者说,你觉得,你们今天可以战胜我么。”

    女帝平静的声音压过了满天暴雨,她睥睨天下的琉璃瞳蔑然扫视过林守溪与宫语,仿佛在说‘凭你们也配?’。

    林守溪没有回答。

    他虽然猜到了真相,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也是迫不得已之举罢了,他无法阻止皇帝的新生,只能在尘埃落定之前,将死城开辟为战场,尝试将这位新王斩杀。

    这是异想天开的决定,却也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让女帝顺利地回到圣壤殿,那她必会成为两位冥古神祇之后,最为恐怖的妖魔。

    这是人的无奈……哪怕洞悉一切,依旧不得不用生命去直面一个渺小的可能性。

    “所以说,你大动干戈地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慕师靖不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女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我到底应该记得什么?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少与本姑娘打哑谜!”慕师靖咬着红唇,很是生气。

    女帝原本不想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但发问者是慕师靖,于是,她选择了回答:“于长安转生是为了将我的龙性与原初神浊炼出躯体,邪龙与邪神本出于同源,它们都来自最原初的神浊,只是承载神浊的躯壳并不相同罢了。”

    女帝回答了慕师靖的疑惑,她的声音穿过了暴雨,穿透了千万年的光阴,带着岁月铭刻的沧桑,回到了众神起舞的年代:“很多年前,我本是龙,是凌驾于苍碧之王、虚白之王之上的龙,那是属于龙的时代,除了苍白之外,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强大的生灵,世界是龙宰治的王国,我们在那里翩然地起舞与歌唱,永不陨落。直到……直到那个东西出现。”

    “那天被称为神明的黄昏。”

    女帝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哪怕时隔这么多年,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到恐惧。

    “原点?”宫语立刻醒悟。

    “嗯,原点,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扶桑降临了。”女帝平静地说:“它来自星空,来自那片最污浊最邪恶的星空,世界树最初不属于这个世界,祂是外神。但祂一经降临,就不可理解地占据了万物原点的位置,除了龙族之外,祂是一切生灵的原点,毁灭它等于毁灭世界。

    从此以后,邪神不可阻挡地从深海崛起,大海被污染,苍白与原点的神战也几乎将陆地毁于一旦,那段被称为‘黄昏’的黑暗岁月里,我目睹了无数龙类与生灵的死亡,其中包括许多比人类更智慧的种族,那是整个整个族群的消亡,触目惊心到令神明麻木。我近乎疯狂地渴慕力量,渴慕更强大的力量,于是我接纳了原初神浊,成了第一头邪龙,也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邪龙……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这是她第一次在世人面前讲述自己的过去。

    这段历史本就不该是秘密,但她为了欺骗初醒的人类,将之隐瞒。

    女帝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与生灵真正说过话了。

    “原初神浊的躁动与阴郁,绝望与悲伤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将我拖往深渊。我厌倦了它们。”女帝说:“我虽然通过转生炼化了自己,将属于‘龙’的一部分剥离身体,接着,我为了将原初神浊彻底析出,诱惑识潮之神苏醒,祂想吞噬我的原初神浊,变得更加强大,我也想抛弃它们,重获新生。”

    神女与世人都以为,皇帝陛下归来,是为了将识潮之神斩灭,殊不知,在那场无人能够看清的浓雾里,人类的皇帝与邪神完成了一场交易。

    祂们各自得到了所需之物。

    “扶桑竟是曾险些灭世的外神么……”宫语心神一凝。

    “对于神明而言,毁灭原点相当于毁灭世界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哪怕只是一颗种子,也没有人愿意冒险杀你,包括我。”女帝说。

    宫语低着头,看向心脏的位置,不知该喜该忧。

    “那你呢?你千辛万苦析出体内的龙与邪神的特质,是为了变成人?变成你写在史书里的原初人类?”慕师靖继续问。

    “再强大的龙也强大不过苍白,再强大的邪神也强大不过原点,哪怕当年的智慧种族里,人类都不值一提,我又岂会变为他们?”女帝仰望着暴雨,声音超越了一切风暴:“我要成为崭新的、前所未有的生命,我要成为高耸王座之上唯一的孤独者,然后我会向整片星空宣战。我已找到那条途径。”

    如果林守溪没有洞悉她的身份,没有通过异界之门将她拽入死城,那她已真正走在成为新王的道路上了。

    但女帝并不顾虑。

    在她眼里,她的途径是历史的必然,任何挡在时间之轮前的,都是注定被碾死的弱小螳螂。

    暴雨声嘈杂喧嚣,无人说话,却又显得格外宁静。

    “还有疑问吗。”女帝说。

    这是她的仁慈,千年来,终于有人类真正站在了她面前,于是,她给予了应有的仁慈。

    “为何其他邪神都被封印了,唯独你醒着?”林守溪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很好的问题。”

    女帝颔首,道:“这是我真正的秘密,超越了我应予你的仁慈,若你能跨越我的锋芒,我会给予一切答案。”

    哐当——

    森然的闪电倏尔裂空。

    昏暗的死城闪烁明灭。

    雷浆不偏不倚地灌入了女帝晶莹剔透的身躯,明黄色的衣袍将她的身躯密不透风地包裹,只露出了赤裸的脚与完美的脸。

    龙与邪神皆已剔除,她的衣袍也从浊黄变为了神圣的金色,至少在此时此刻,她是人类。

    大雨滂沱。

    千手观音手结莲印,眉目慈柔。

    黄衣少女立在千手观音像之下,比佛更庄严。

    “听说你赢了所有的仙子神女。”

    女帝立在观音阁的废墟里,俯瞰宫语,白裘袍狐披帛的冷傲身姿令神也感到微微刺眼,“这是你的落败之地。”

    漫天狂雷惊响。

    雨声更大。

    磅礴悠远的历史已成尘埃,尘埃之上,新生的女帝向人类宣战。

    ……

    神山。

    神守山上的修士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老祖的秘炼道器呢?先师的大罗宝丸呢?怎么都不见了?是谁,是谁闯入主殿,将它们都窃走了!”

    大长老看着一个个空空如也的宝箱,暴跳如雷。

    “昨日只有林守溪来过这里。”有人回答。

    “林守溪?他是谁?”大长老困惑。

    “大长老闭关太久,尚不知神守山之事。”一位修士解答道:“林守溪是新任山主。”

    “新任山主?他多少岁,什么境界,哪座山门出来的?”大长老问。

    修士们面面相觑,皆难以启齿。

    等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大长老更为傻眼,他又惊又怒,道:“就算他得了印玺,封了山主,这主殿之内所藏,皆是神守山传承千年的至宝,岂能让他如劫匪一样洗掠一空?你们都在看戏么,为什么没人上去拦一下?”

    “是师叔祖不让拦。”修士恭恭敬敬道。

    “师叔祖?哪个师叔祖?”大长老问。

    “玄妙阁阁主,也就是您的师父。”修士回答。

    大长老再次愣住。

    “这老糊涂又在发什么疯?”

    他也无暇在动什么怒了,因为,识潮之神突破荒原,逼近神墙的战报已火急火燎地传到了神守山,若让识潮之神摧毁神墙,再珍贵的宝物也将成为废品。

    神墙之外,灰白的浓雾笼罩了一切,任何试图穿越浓雾逃亡的,都会瞬间变成绝望的疯子,然后被亿万邪灵吞没。

    人类无法阻止邪神的到来。

    在真正的识潮之神来临前,已有数头小邪神穿越浓雾,率先来到了城头,它们顶着铺天盖地的法符,攀越到了城楼的上方,牙齿在眼眶中厮磨,眼球在嘴唇里蠕动,黏腻的触手花一样开合,无形的诵唱里,心志薄弱的修士瞬息陷入疯癫。

    小邪神已是如此,真正的邪神抵达时,尸山血海的场景已可预见。

    与此同时,玄妙阁。

    坐在躺椅里的老人挣扎着起身,从剑阁里翻找出了年轻时用过的剑,他佝偻着身子,背着剑向阁外走去。

    玄妙阁的门口立满了弟子。

    弟子极力劝阻着恩师的离去,恩师年事已高,一生对人类贡献无数,不该就这样死掉。

    “不去神墙还能去哪里?祖师山吗?”老人苦笑着问。

    “识潮之神破城,此乃灭世之灾,祖师大人一定会出手的。”弟子说。

    “武修有拳,剑修有剑,为何永远要等别人出手呢?凡人一生劳作,心甘情愿奉养神山,他们要养的,是可以为他们修筑高墙,抵御灾难的仙人,而不是灾难来时,逃得比凡人更快的废人。”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已休息百余年,这把骨头都快休息散架了,与我同时代的人皆已死去,我早该去见他们了。”

    弟子们羞愧低头,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却依旧拦在门口。

    “让开吧。”老人说。

    没有人动。

    “让开!”

    老人的声音陡然严厉,浑浊的瞳孔射出精芒,像是发怒的狮子。

    所有人皆心头一悸,接着,他们徐徐地让开了身子,分出了一条道路,老人背着剑,从人群中走过。不知是谁抽泣了一声,很快,许多人都哭了起来,哭声悲伤。

    老人看着他们,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呵——”

    忽然。

    悲恸的哭声里,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动人的娇笑。

    许多人愣住了。

    这般悲伤的时刻,竟有人敢笑?

    “你们哭得这样悲伤,是想哭崩师父的道心,还是想要用眼泪淹死识潮之神呢?”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戏谑与嘲弄,“这么多年过去,神守山的弟子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老阁主怔在原地。

    他抬起头,人群的尽头陡然立着一道人影,一道熟悉而陌生的人影。

    “你……你是……”老阁主苍老的身躯抖得厉害。

    在弟子们眼中,师父永远平静,大海一样平静,他们从未见过师父露出这等神态,便纷纷望向了来者。

    来者青色衣裙,面容温婉清美,看上去很年轻,那双淡璃色的幽邃眼眸会让人想到凉秋的星空。

    “师父不记得弟子了么?”青裙女子款款走到他的面前。

    “盈……盈儿?”

    许久,老阁主才确信,这不是梦。

    “嗯,盈儿回来了。”青裙女子的声音无比温柔。

    她伸出手,从师父的背上解下了剑,系在自己的腰间:“师父一大把年纪了,本就应当好好待在阁中,颐养天年,这样的少年热血,留给我们晚辈来烧就好了。”

    女子的手抚上了师父苍老的面颊,似想要抚平他眼角的皱纹,可女子的手再纤细温柔,也抵不过岁月无情的力量。

    老人看着这个曾被他视为女儿一样的徒弟,终于嚎啕大哭。

    宫盈轻轻俯身,柔声道:“道火未熄,师父何必哀泣?”

    她看着其余弟子,淡然一笑,话语由温柔变得坚毅:“皇帝抛弃了你们,但没关系,神不守山,我来。”

    青虹拔地而起。

    惊天动地的轰响充斥了整座神守山,如雷贯耳。

    这是远远超越人神境的力量,它从女子杨柳依依般的身躯中爆发出来的,惊慑了满山之人。

    青虹如一座桥。

    从玄妙阁直接跨越到了神墙。

    神墙之上,无数的小邪神在浓雾中展露出狰狞而恶心的身体。

    人群被这些怪物吓得肝胆俱裂,四散而逃。

    宫盈看到它们,却是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

    “这样的面貌维持太久,你们都要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东西了,你们这些以神浊为针线东拼西凑的怪物啊,今日,就让你们现出原形好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来者是哪位高人,这位女高人就已递出一剑。

    剑光如潮,充斥天地。

    那是无数眼花缭乱之线组成的狂潮。

    强大的小邪神们在这样的光潮中竟没有一丁点的抵抗之力。

    它们强韧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地切断,仿佛它们根本不是识潮之神的眷者,而是砧板上的海边时鲜。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飘浮空中。

    邪神们的哀叫愤怒而怨毒。

    “还没完哦。”宫盈笑了笑。

    她打了个响指。

    瞬间。

    空中,所有的邪灵断肢重新开始拼凑。

    所有的断肢按照最初的模样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它们的样子一下变得无比清晰。

    乌贼、章鱼、蛏、船蛀虫、海葵、管虫失去了壳的鹦鹉螺、蜗牛、贻贝等无数的软体生灵飘浮在空中,它们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是根本无法接受此等弱小的自己,纷纷发出诡异而悲戚的叫声,这是比死亡更痛苦的叫声。

    哪有所谓的邪灵,它们本就是无数软体生灵缝合出来的怪物,久而久之,它们都忘记自己本身的模样了。

    宫盈收剑。

    浓重的雾里,恐惧的面纱已被彻底撕毁,这些软体生灵在空中扭动着本原的身体,滑稽可笑。

    ------题外话------

    先更后改

第三百三十七章:暮雪

    攀上城楼的小邪神陨落殆尽。

    宫盈将剑一合,随手挂在身后,清眸半阖,似在等待什么。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敢问前辈是哪位高人?”

    被救的修士纷纷行礼,他们可没有听说,三山的哪位掌教首座是女子啊。

    宫盈瞥了他们一眼,看到了弟子们腰间的神守山斩邪司弟子令,露出了缅怀的神色,她慵懒道:“叫我师姐就好。”

    “师姐?”弟子们心生困惑。

    “嗯,我是你们神守山的大师姐,整座神守山的大师姐哦。”宫盈身子一转,直接坐于浮空而悬的剑上,双腿交叠,淡淡微笑。

    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在神守山待了那么久,为何从未听说神守山有这一号高手?

    宫盈轻轻叹息。

    果然,神山的天才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任她过去再风光无限,终究难免被世人遗忘。

    宫盈原本还想给他们吹嘘一番师姐传奇的过去,她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秀眉一挑,清冷道:“你们还敢来啊……”

    宫盈念头一动,身影消失在高墙上。

    下一刻。

    一条冷寂的巷弄里,虚空徐徐开裂,清辉流泻,宫盈似一轮恬静的清月,从黑暗中轻盈落下。

    丰收神女凌青芦解下长弓,如临大敌。

    先前,所有神女都注意到了那道挂空而去的青虹,皆认为是神守山秘藏的神器,决不相信那是哪位仙人的手笔,直至凌青芦亲眼见到了这等轻描淡写的破碎虚空之术……

    “你究竟是什么人?!”凌青芦冷冷地问。

    宫盈不答,只对她挑衅似地招了招手。

    凌青芦冰眸凝成一线,满头血红长发狂舞而起,顷刻间,神女手中木弓已然满弦,一支雷光纠缠的箭已蓄势待发,真气暴乱的箭尖直指宫盈的心口。

    弦振。

    箭离弦。

    空间的距离被瞬间抹平,下一刻,它已逼近了宫盈的身前,在柔软的青裙布料上激起阵阵涟漪。

    凌青芦盯着那支箭,瞳孔难言惊惧之色。

    箭抵着这位神秘青裙女子的心口飞转,却是难以寸进,莫说是击穿血肉,根本连这柔软的绸裙都扎不穿。

    “准头不错,就是力道太差了些。”

    宫盈轻轻捏住这支箭,直接拿到了手中玩弄,狂暴的箭被她以掌握住,一下变得温顺,竟任由她轻轻将其缠绕在指间。

    凌青芦心中惊惧,不断张弓搭箭,嗖嗖的破空之音里,数十道森然金影如天蟒裂云,不断生出,游曳虚空,声势浩大。

    百箭悬空,齐落。

    大街小巷被金光填满,流华璨然。

    宫盈穿梭在这百余金箭的威压之下,闲庭信步。

    “落!”凌青芦厉喝。

    万箭齐落。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出招时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激励你的箭么?”宫盈单臂举起,作托天状。

    时间像是静止了。

    所有的箭一同凝滞长空。

    凌青芦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妖魔!这是真正的妖魔!

    宫盈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她缓缓走到凌青芦面前,看着这位瑟瑟发抖的神女,轻轻撩起了她的长发。

    “白。”宫盈说。

    凌青芦的长发立刻由红色转为白色。

    “黄。”宫盈下次下令。

    凌青芦的长发又由白转金。

    凌青芦浑身冰寒,她发现,她连控制自己的头发都做不到了。

    她的长发由着宫盈的心意不断变幻着,宫盈玩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

    “你以前也是神守山的弟子么?”宫盈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心法,笑道:“幸好你遇到的不是年轻时的我,要是那时候,像你这样的仙子,一定整日被我堵在角落里欺负。”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魔?”凌青芦的声音颤个不休。

    “妖魔?你这晚辈好没礼貌,我们好歹师出同山,你不尊我一声师姐也就罢了,竟还直呼我为妖魔。”

    宫盈叹了口气,失望摇头,道:“算了,师姐现在脾气好多了,要换作以前……”

    啪!啪!

    凌青芦雪白的面颊上,赫然浮现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要是换作以前,你就会挨这样的打哦。”宫盈莞尔一笑。

    凌青芦盯着她,像是在盯一个疯子。

    宫盈正浅浅笑着。

    突然。

    她的身后上方,一道青蓝色的光亮起,如平地生潮,倾泻而下。

    长空中又有一剑斩落。

    这一剑极为清澈,像是冰海之底打捞起的玄寒冰雪。

    叶清斋的剑。

    “来得这么慢?”宫盈瞥了叶清斋一眼。

    在此剑落下之前,叶清斋有着绝对的自信,她知道,普天之下,除了道门楼主与时姐姐外,女子修道一途上,再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虽见这青裙女子气沉入渊,依旧不觉得她会是自己对手。

    然后,她来势汹汹的一剑沉入了大洋。

    “凌青芦,叶清斋,你们两人的青字有何差别呢?”宫盈明知故问。

    “小心!”凌青芦出声提醒。

    为时已晚。

    叶清斋的一剑劈落时,锋芒锐意已被洗尽,真正落到宫盈身上时,不过是一阵轻飘飘的风,拂动仙子发丝数缕。

    宫盈淡淡地看向叶清斋。

    叶清斋已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慑,根本无法理解这位神秘女子是怎么做到的。

    这……这真的是人么?还是又是某位太古级神明显化成了人?

    “小女孩都知道好好穿衣裳,你这活了几百岁的小丫头居然不懂,真不听话啊,该教训了。”宫盈打量着覆在叶清斋身上的流风之衣,清冷道。

    接着,宫盈从叶清斋身边掠过。

    宫盈的臂间多了一件流风凝聚的长裙,她将这阵流风还归天地之间。

    待时以娆到时,高高在上的丰收神女与清斋神女皆屈辱地跪在地上,臀上布满掌印,青裙女子坐在她们的秀背上,慵懒地舒展着身躯。

    “你是谁?”时以娆淡漠发问。

    “哎,怎么每个人都这么问,就不能有点新意?”宫盈撇了撇唇,无奈道。

    时以娆亦摆出迎敌的架势。

    可随着宫盈的脚步逼近,时以娆森然的剑气逐渐崩解,待宫盈走到她身边时,已然烟消云散,宫盈伸出手,捏了捏时以娆的脸,道:“你这小丫头还算乖,今天就免于惩罚咯,至于她们……”

    宫盈眯起眼睛,看向了时以娆身后的数道流光。

    其余四位神女也尽数到齐。

    宫盈缓缓地扫视过她们。

    “可惜女儿不在这里,无法见证娘亲是怎么以一敌七的了。”宫盈微感遗憾。

    她已是神明,早已超越了世俗约定的境界,同时战胜七位神女对修真者而言匪夷所思,对她而言却轻而易举。

    宫盈正准备动手。

    神墙之后,百万只错杂无序幽红眼睛同时亮起,铺满天地,似近在眼前。

    宫盈敛去笑意,神色肃然。

    “不陪你们这些小丫头玩了。”

    宫盈摆了摆手,放过了这些如临大敌的少女们,她背过身去,负剑登墙,青裙飘飘,且行且歌。

    ……

    死城。

    人与神的战争已经打响。

    湖水倒灌般的天空中,宫语雪白的身影已拔地而起,蓄力的一拳如流星凿地,悍然砸向了黄衣女帝。

    女帝薄唇轻启,念动神咒,天地却没有给出回应。

    女帝向着天空看了一眼。

    她忽然意识到,她还未在这个世界真正占据一席神座,所以此方天地的法则并没有臣服于她。

    失去了法则之力的神明如同被剪去了双翼的鸟,力量大打折扣,宫语长虹般的一拳扑杀下来,竟将这位太古级的神明硬生生撼退,倒滑,轻飘飘地撞上了后方的千手观音像。

    女帝看了一眼被拳头击中的胸口,面不改色。

    她暂时无暇去篡夺这一世界的至高神座,不过无妨,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无主神座,她趁虚而入即可。

    女帝立在彩漆绚丽的千手观音像之下,纤白细嫩的手从金袍的裂隙间探出,犹若持净瓶的观音一般,结出了柔妙的手印。

    慈眉善目的观音露出微笑。

    瞬间,观音阁并不算宽敞的月台上,金光如洪流穿行,将这昏暗的废墟照亮。

    金光之中,三世佛,四金刚,八菩萨挥之即来,趺坐莲花台,十弟子,十八罗汉,十八伽蓝,二十诸天尽至虚空,摇曳金影,其上有梵唱洪亮,如铜钟撞响,有天女散花,如神庭落雪,女帝低垂眼睑,香肩半露,黄衣斜披似袈裟。

    宫语被团团围住。

    暴雨如注的死城之中,赫然展开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杀意凛然的宫语立在这玄妙之界中,与万佛讲道,诸僧释经的场景格格不入,一朵朵金色莲花在她头顶盛开,似要将这不和谐之人湮灭。

    “不好,师尊有危险。”

    慕师靖神色一凛,提起死证就要出手,她见林守溪没什么动静,不免责问:“哎,你怎么不动啊,坐一旁看戏算什么英雄好汉?该不会害怕了吧?”

    接着,慕师靖一愣。

    只见林守溪取出了一个品阶极高的戒指,猛地一捏,光芒破碎间,许多武器与法宝一并涌出。

    “这,这些是……”慕师靖目瞪口呆。

    “都是神守山首座大殿里的收藏,我看它们放太久,都要发霉生锈了,我实在不忍见神器蒙尘,就将它们一并搬过来了。”林守溪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一边从里面搬出武器。

    慕师靖心想,这人也太不要脸了,竟能将偷盗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过他作为神守山主,好像也不算偷……啧啧,神守山山运不济,竟进了这样一个贼人。

    慕师靖胡思乱想间,林守溪已将一个铁制的精密圆筒抛给了她,慕师靖伸臂一接,将这沉甸甸的铁器抱在怀里,反复打量,问:

    “这东西怎么用啊?”

    林守溪又捣鼓出一本小册子扔给了她,册子上有着极为详尽的说明。

    慕师靖接过,立刻翻阅。

    数百大佛端立虚空,金影照亮雨丝,黑沉沉的云朵沐浴圣辉,一时竟似满天祥瑞云彩。

    诸佛回首,朝向了少年与少女的方向。

    金色掌印从天而降。

    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左一右纵开身子。

    慕师靖在两息之内读完了整本册子,她将册子随手一瞥,将这个黑漆漆的圆筒状铁器扛在肩上,念动咒语解开封印,同时注入真气,拧动筒身。

    铁筒的内壁写满了符箓文字,触发的瞬间,炽热的元素从符文中提炼而出,凝成了明亮的光点。

    轰——

    明亮的光从漆黑的筒口喷射而出,流火贯穿暴雨。

    金色的佛掌被轰碎在空中,炸成绚烂烟火。

    慕师靖一惊,心想不愧是神山打造的法器,这威力可比用死证砍来得大多了,喜新厌旧的她连忙把死证插回鞘中,玉腿微屈稳住身形,再度拧动筒身,将炽热火焰从铁管中引导出来。

    死证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嗡嗡地鸣了几声,很是委屈,慕师靖拍了拍剑鞘,只说了句:“别吵。”

    另一边,林守溪也挑到了趁手的武器。

    他的武器是一柄巨大的机关伞,林守溪持着机关伞,在雨水中狂奔着,诸佛的法印纷纷在机关伞钢铁的表面撞碎,他拧动伞柄,一道道幽蓝色的光从中激射而出,扫向观音台上的琉璃世界,将一道道金佛之影轰得支离破碎。

    围绕着观音台,少年少女发动了狂轰滥炸般的进攻,一时间,云被炸散,雨势都小了很多,在神守山的神兵利器之下,女帝炮制出的琉璃世界摇摇欲坠。

    慕师靖真气用尽的临界点,林守溪总会精准地出现在她面前,展开厚重的铁伞,替她挡住攻击,随后从怀中取出瓷瓶,扔给慕师靖。

    瓷瓶里装的是神守山的大仙丹。

    但慕师靖很谨慎,每次吃之前都会看一眼,生怕林守溪误拿成合欢散。

    慕师靖吞食仙丹,真气飞快恢复。

    “你怎么偷偷做了这么多准备?”慕师靖惊讶。

    “的确是偷的。”林守溪坦然开口,也将一粒金紫药丸吞入口中。

    慕师靖刚想夸奖他两句,虚空中雨水凝成金掌,悍然拍落。

    巨力将遮掩的铁伞撼动,推着林守溪向前,林守溪足下不稳,踉跄跌倒,他抱住慕师靖,在积水的街道上连滚了数十圈,终于避开了接踵而来的进攻。

    林守溪看着破碎的长街,又瞥了眼卷刃的铁伞,神色冷然。

    “哎,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呀,快放开!”慕师靖恼道。

    “帮你把把脉。”林守溪随口回答。

    “?”慕师靖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你有病吧!”

    慕师靖的铁筒管壁内的符文也已磨花,她将铁筒随手一丢,抢过戒指,又掏出了一个更为巨大的武器。武器分为两个部分,上面是炮筒,下面则负责装填法丸。

    这一构造与巫家的塔楼倒是如出一辙,当初除灭孽池妖物时,他们两人就通力合作过,很是默契。

    此时,感知更强的慕师靖立在上方负责瞄准,林守溪一边装填法丸,一边掏出了一口石板般的厚重大盾,高高举起,抵挡琉璃世界里来势汹汹的攻势。

    暴雨宣泄狂流,飓风横冲直撞。

    半空中,无数的火光与金光撞在一起,明亮的光华压过了天空中的森然雷电,无数空宅鬼屋被摧毁,燃烧的木板与火屑在雨中飞舞,一片狼藉。

    在这等狂轰滥炸之下,坚不可摧的琉璃世界也生出裂纹无数。

    慕师靖一边嚼着林守溪递来的药丸,一边说道:“林守溪,也只有在和你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才勉强像个人了哎。”

    “因为只有这种时候我没空收拾你。”林守溪淡淡回答。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慕师靖冷笑一声,旋即露出疑惑之色:“咦,你给我吃的这药丸怎么没什么用?”

    林守溪低头看了一眼,望着瓷瓶上写着的‘黄粱’二字,蹙眉道:“好像拿错了,这是助眠的药丸。”

    “仙人也会睡不着觉?”

    慕师靖一惊,随后意识到,许多仙人心浮气躁,打坐入定都要药物帮助,她哼了一声,说:“这都能看错……你该找一找有没有治眼瞎的药。”

    林守溪将金紫仙丸扔给慕师靖,顺口说了句:“慕姑娘今天真漂亮。”

    “这还用你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慕师靖随口回应。

    “慕姑娘真厉害,一句话治好了我的眼疾。”林守溪说。

    慕师靖一愣,旋即羞恼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空在这废话?看你的西南方向,那里的佛动了!”

    林守溪神色肃然,将厚重的盾牌转向了西南方。

    慕师靖打了个响指,漆黑炮管中的符文再被激发,流火拖着长长的烟迹破空而去,沿途的雨水被蒸发干净,大雾茫然。

    在林守溪与慕师靖的干扰之下,宫语全神贯注地与女帝对敌。

    宫语身如虹影,频频出拳,拳速越来越快,拳意越来越盛。

    女帝结跏趺坐,手印不断变幻,她身后的千手观音之手也变得柔软,将宫语凌厉笔直的拳意尽数封拦。

    宫语不断出拳。

    她的长发狂舞,衣袍狂舞,血液也在身体里疯狂沸腾,女帝本就虚弱,这个世界更拉近了她们之间的差距,她不断地进攻着,生出了一种可以将女帝王座真正打碎的错觉。

    暴烈的战斗在死城暴雨中打响,碎街上尽数散落着损毁的武器和一个个空了的药瓶。

    林守溪与慕师靖虽未真正出剑,可连绵的法炮炸响之声里,他们的精气神也被推到了顶点,一脸狂热之色。

    也正是这精气神的顶点。

    女帝平静地问:“闹够了没有?”

    她完成了一个常人的手指根本无法结出的诡异之印。

    “可,毁城。”女帝开口。

    万般琉璃世界倏尔破碎。

    满天晶莹之光凝为一剑。

    神剑推出。

    宫语本想抵挡,可这排山倒海的剑风硬生生将她拂开,剑切过死城的中轴,所过之处,沟壑宽阔。

    林守溪与慕师靖恰在这中轴之上。

    这是真正的神明之间。

    此等剑下,用于防守的法盾被西瓜般切开。

    林守溪心头一凛,他毫不犹豫用擒龙手抓住慕师靖的关节,将她推到了一边,慕师靖抬头之时,恰见这一剑碾上林守溪,推着他不断后退,撞上了城门。

    慕师靖本以为,林守溪天生体魄强横,再加上师尊的锻熬,应不会有事,可她看向长街尽头时,却是彻底愣住了。

    林守溪被压在破碎的城墙上,身体几乎被从中劈开,鲜血横流,深可见骨。

    他低着头,甚至无法确定他还有没有气息。

    慕师靖如遭雷殛,浑身颤抖。

    她无法想象,刚刚还与自己斗嘴的少年,一瞬间就要黄泉相见了……

    这是真正的女帝,真正的黄衣君王,她认真出手时,人类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时,无数雪白的狐尾从城后探出,包裹住了林守溪。

    “呵,与那门仙‘讲道理’耗费了点时间,我还以为要来迟了呢,没想到主人这么顽强,这样一剑都劈不死你,哎,真是命大,不愧是雪儿的主人呢。”

    司暮雪从暴雨中娉娉袅袅地走出,她用九条雪白狐尾卷起林守溪,将他抱在怀中,微笑着摊开了手,取出了一颗金色的法丸,送入了林守溪的口中。

    这是道果。

    不朽之道果。

    ------题外话------

    先更后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319/ 第一时间欣赏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 作者:见异思剑所写的《我将埋葬众神》为转载作品,我将埋葬众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将埋葬众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将埋葬众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将埋葬众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将埋葬众神介绍:
杀未知之魔,斩不死之妖。
……
(新书读者群:961095758(已满)二群:548904977(未满)欢迎大家加群讨论)我将埋葬众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将埋葬众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将埋葬众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