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张:登临神守
归……殿?
小禾懵懵懂懂睁开眼,听话地将手伸出,在将要触碰到时以娆时,她才陡然惊醒,想要将手缩回已来不及,时以娆轻盈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小禾……
楚映婵意识到不妙,她也不顾境界差距,直接挥剑斩去,可剑光才接近时以娆,就被强风拂开,她被顷刻震退,雪裙如白云惊散.
一切太过突然.
在所有人都觉得灾劫已去时,异变从天而降,如青面厉鬼显露獠牙.楚映婵被一剑摒退后,楚妙护女心切,也紧跟着挥剑斩去.
一如当初神守山与人神境相较,始终有着不可逾越的一线.她斩出的漫天雪鹤之影皆无法触及时以娆的裙袂,被神女以念斩成满空的幻影.
数千剑顷刻斩过.
楚妙狼狈落地,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仙靥苍白如纸,雪鹤黯然失光.
此刻,境界最高的大师兄与二师姐此刻俱在城外,谁能来阻截这位突然发难的神女?
一时间,楚妙与楚映婵的心皆沉至谷底.时以娆甚至没有理会她们.
明澈之心,雪玉之身,真是完美的容器,巫幼禾,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枉我在你身上缠绕了千丝万缕的命运之线.时以娆许诺道:我会亲手将你捧上王座.
小禾一句也没听清,只是厉声问:你到底是谁?!眼前的这个人,浑不似她记忆中熟悉的时神女.
她要么是在某种近乎走火入魔的古怪状态里,要么已被恶鬼夺舍,神智沦丧!
随我归殿,你会明白一切.时以娆轻轻牵起了小禾的手,要将她带走.
以她的能力,带走一个仙人境的少女轻而易举,此刻她的一切举动,似乎只是出于某种礼仪.
不要!忽然大喊的是白祝.不许你带走巫姐姐!
白祝被吓坏了,她张牙舞爪地朝着时以娆扑去,想要从她手中将小禾姐姐抢回来.
意外的是,时以娆非但没有伤这小丫头,反而主动避让身子,让白祝扑了个空.
白祝趔趄着摔倒,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时,眼前又多了六道仙影.
其余六位神女也来了,只是原本象征着美丽与神圣的她们,已无异于母夜叉.
白祝吓得瑟瑟发抖.
倒不是被这六位神女吓到了,而是她分明看到,这六位神女的身后,有一双漆黑的\狭长三角的眼睛,无数的丝线从眼睛里迸射出来,与神女的身躯融为一体.
那是什麽东西……迟则生变,快离开这里.苏和雪开口.与时以娆一样,她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其余神女大同小异.
她们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仿佛一具具空洞的傀儡之身,七柄罪戒神剑横悬于她们身后,与她们笔直的身躯形成了一个刑架般的十字,她们被无形的丝线扯着,脚步微微离地,只木讷地执行命令,瞳孔里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
楚妙心中大骇.她立刻明白,神女们已尽数被控至.
控至她们的是她们奉若身家性命的罪戒神剑.此时,她们哪里还是执掌罪戒的无上天女,分明是沦落到刑架之上,即将遭遇雷殛火戮\电笞冰刑的罪女!
怎么会这样……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麽?楚妙不敢想象.
当年,她迟迟无法勘破半步人神境界,痛苦至极,也曾被**蛊惑,想要斩断红尘,去敬奉神剑,一举突破至人神.是宫语拦住了她,那时,宫语轻佻地说,你就算拿了神剑也不是我的对手,不如好好敬奉我算了,我可比神剑厉害得多,将姐姐哄开心了,姐姐是你护你一世周全的哦.
回想此事,她一阵后怕.时以娆听到了苏和雪的声音.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挣扎之色.
挣扎之色很快被碾碎.时以娆抓起小禾的手,转身就要走.
楚妙咬紧牙关,准备如当初神守山下时那样,拼死一搏,强行破入人神伪境,拖个一时半刻,争取变数.
楚妙将手按在剑上,雪白的手背上,已有纤细的青筋跳动起来.拔剑的瞬间.一只手凭空出现,按住了她的剑.
楚妙心头一颤.错愕间抬首,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小语……
宫语似幽冥鬼魅飘落,却又是晴天霹雳,甫一出现,天地之间,再无人能从她身上挪开目光.
师尊!楚映婵心头的乌云被拨开,霎时大定.
宫语狐裘胜雪,神色冰冷,她红唇微动,像是在下达命令:放开她.
林守溪入定破境之前,心中猝然浮现警意,他咬着舌尖换取半刻清醒,忙让宫语去寻小禾.
宫语没有这种心有灵犀般的感应,但神守山的方向,隐有煞气冲天.但林守溪正是破境的重要关头,她生怕自己离去后出岔子.
林守溪不断催促之下,慕师靖挺身而出,拍着胸脯许诺:小禾安危要紧……师尊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我养禽兽颇有经验!
慕师靖不说还好,她说完之后,宫语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只有浑金境巅峰的逆徒,更加不安.
另一边,煞气已然弥天,情况险峻,宫语权衡之下,咬牙动身,临走之前,她给林守溪与慕师靖画了个圈,以此为禁至,将他们护在一起.
宫语走后,林守溪才稍稍定心.困意不可阻挡地袭来.
他的神识像是蔓延向高空的手,要去篡夺那遥不可及的天命.轰——仿佛天门为他洞开.他的精神来到了九霄之上,见到了那座金光熠熠的神墓.
神墓之中,一座座上古神明的不朽尸躯宛若山岳.
行走在这片神墓中时,林守溪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为何修士从元赤境突破至仙人境,必须从这些上古遗蜕里汲取力量?如若不汲取他们的力量,光靠人力难道就无法破入仙人么?
若有一天,神墓中的上古尸躯被尽数炼完,那人类岂不是再也无法破入仙人境中?
想到这里,林守溪不由感到惊怖.他摒弃了这丝杂念.
虽然有大仙人说过,古代尸身的强大与否对于未来破入人神境至关重要,但林守溪心忧小禾安危,实在没有挑挑拣拣的耐心,他不想在这座神墓里逗留太久,只想随便挑一座金身,立刻离去.
持着这样的念头,林守溪神念化线,掠入层层叠叠的金光之中.往往事与愿违.
林守溪选中了一尊拄剑而立,铠甲残破的古将,他凌空悬至古代大将面前,无师自通般按住了他的头盔的甲片,念头骤动,想要将其吸纳入身躯.
古怪的事发生了.
林守溪用尽全力动念,却无法撼动这甲衣分毫.
他本以为是这古将不适合自己,立刻放弃,去这座神庭坟墓里寻找另外的目标,可他一口气试了数十尊神像尸身,竟没有一座给予他回应.
怎么会……
神庭垂有万丈神阶,越高处的金身品阶就越好,而仙人破境,通常只有他们登长阶挑选金身的份,为何独独他成了例外,这般不遭待见?
难道这神墓还要考察人的品德么……林守溪无法想通.
越是如此,他越急迫,他一咬牙,顺着神阶向上走去.
神阶越往高处,威压也就越狠,但林守溪一路向上,竟毫无感觉,反而越走越快,眨眼之间,他已来到了小禾吞蛇的神柱处,上面几乎没有路了,而下方,金色的尸躯连成了浩浩荡荡的海洋.
一路走来,始终没有一座金身回应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一个幽灵,一个被整座坟墓无视的幽灵!
林守溪心念冰凉,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他现在的问题不是该熔炼哪座金身,而是他已没办法离开这座坟墓!
只有与金身相融后才能离开,他无法熔炼金身,便意味着无法离开这里!
惊骇之余,林守溪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站在空空如也的神柱下,回望整座苍穹之墓,高高举起手臂,向着整座神墓发起邀约,依旧没有一具金身回应他.
林守溪望向了更高处.更高处,有一片光幕.
与其说是光幕,不如说是光墓,所有的金光汇聚在那里,竟肉眼可见地静止了下来.
林守溪知道这片光墓,古往今来,不乏大修士抵达此处,并尝试穿越这片光墓,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那里被称为苍穹的尽头,哪怕是光也必须在那里止步.
林守溪却迈开腿,朝着那里走了过去.光墓泛起涟漪.第一次泛起涟漪.
几乎没有任何阻隔,林守溪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这片无人抵达过的神秘之境!
他抬首望去.天地一空,万古渺茫.
无尽浮动的光尘之上,赫然有一座白骨堆积成的古老王座.那些峥嵘的白骨之中,甚至不乏龙的尸骸.
嶙峋的王座之上,赫然端坐着一具古老的\罩着神袍的金身.金身极美,像是一位沉沦于梦境之中的王.
祂的头顶悬着一个残缺的王冠,兜面的金袍遮掩了面容,只露出下颌的线条,祂的身上散发着神圣的\不可亵渎的圣辉,唯一不和谐的是,那古老奢华的神袍下,赫然垂下了几道半透明的淡金色触手.
如果说当初不死国中供奉的是黑皇帝,那现在显露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位金皇帝.
这座神墓是祂的手笔么……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具皇帝之像,比他在圣壤殿中见到的皇帝像更为威严,更为神圣!
在慕师靖的回忆里,他已知晓了那场旷世神战,也知道了世上最强大的几位神明的身份,可这位金色皇帝是谁?纵观洪荒历史,似乎没有一位神祇可以与之对应.
祂究竟来自哪里?
林守溪凝视这尊金色神像时,依旧感到了一阵说不上来的熟悉.他尝试着将手伸了过去.帝王金身与其他的尸骸一样,依旧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不知为何,林守溪的心中,陡地燃起了一道无名怒火,他没有乞求皇帝的回应,相反,他直接回过身去,五指张开\弯曲,似要将整座神墓都攥紧在掌心之中.
他尝试吞噬整座苍穹神墓!
这是何等异想天开的念头,可林守溪在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后,竟真的选择要这么做!
轰隆隆的雷响声传来,整座天庭神墓竟真的在他的意念下颤抖.忽然.一声亦真亦幻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
金色的皇帝主动对他伸出了枯萎的手.像是陨星凿穿大地.
林守溪的意识中,浮现出了一幕他不敢想象的画面:
茫茫冰海之上,有白裙仙子足尖点立于薄冰,手掐莲花诀,将恢弘冰山轻而易举地倒悬,托于掌心静观,仙子于薄冰上闲庭信步,冰面不生半丝裂纹,其后大雪聚为方舟,仙子手托冰山,乘舟扶摇九万里,其后白雪化万剑相随,一同奔往那明月之宫.
林守溪心神惊骇.
这托山倒悬的手段堪比神明,恐怕只有宫盈这样的存在可以做到,这位奔往明月的仙子又是谁?这等信手拈来的神明手段真的可能由人类施展出来么……
这些画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它是幻觉么,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林守溪心头悸动,难辨真假.
在慕师靖觉醒记忆,洞悉了亿万年历史中发生的一切后,他本以为他已揭开了这个世界最神秘的面纱,可在他踏入仙人境的这刻,他眼中的世界却再度变得模糊.
林守溪思绪混沌之际,雪舟上的女子忽然转过娇颈,朝他投来目光.目光清澈当空交汇.林守溪如遭电击.
楚……楚楚?
慕师靖不知道林守溪在仙人境的金色墓地里遭遇了怎样离奇的事,她见他迟迟不出来,同样心急如焚,不由痛骂:你的小禾老婆都危在旦夕了,你还在里面磨蹭什麽啊……里面有你老婆吗?!真是没心没肺禽兽不如的人渣!
慕师靖气得不轻.她正发怒时,周围的黑暗里,一阵杀意袭来.
有杀手……慕师靖立刻反应了过来.她拔出死证,横在身前,警惕地望向了四周.
黑暗一下子黏稠如水.涟漪泛起.
一道黑袍之影从夜色中浮现,黑袍随风飘动,空落无物,而那胸口处,赫然刻着一枚繁复的金色王冠——这是圣壤殿的标记,这名杀手来自圣壤殿!
也只有圣壤殿的杀手这般嚣张,暗杀他人时,敢把身份直接标注在衣衫上.
慕师靖心道不妙.
圣壤殿里,哪怕是一个提灯的侍女,都是仙人境初境的高手,她的修道之途虽未来可期,但要让她现在与这杀手一战,根本是对她的刁难.
杀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林守溪.
正当慕师靖心弦紧绷,苦思应对之策时,杀手已从她的身边掠过,一剑奔向林守溪的背心.
慕师靖愣在原地.——她被这杀手直接无视了.
对于这位杀手而言,杀死一个少年并不难,更何况他正在破境之中,浑身无法动弹,这无异于手脚束缚的羔羊,他只需要将屠刀插进他的心脏就可以将他杀死.
但他至死都想不到,他犯下的最大错误竟是激怒了这个看上去毫无战斗力的少女.
他的肩膀被抓住.沉重的力量使得他的动作被迫终止.他回过头去.
绝美少女的瞳孔里,流淌着苍白的瞳光,甫一对视,他就被那苍白瞳光死死地慑住,一时竟无法动弹.
慕师靖猛地一拽.
只听哗的一声,披在杀手身上的黑袍被撕去,露出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形容,男子长得平平无奇,混入人群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然,毫无特点对于一名杀手来说,是珍贵的品质.
杀手在被撕去衣袍之后,立刻对慕师靖展开了最凶猛的进攻.慕师靖对于这份力量的把握还有些生疏.
但哪怕生疏,她也在几息之内,将这位仙人境的杀手直接抹除了.杀手在真正死亡之前,从没想过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的杀手不止一位.
这边尸骨未寒,另一边,又有三名杀手遁出黑暗,朝着此处掠来.他们注意到了同伴的尸体,皆心惊胆战,出手之时也更为谨慎.
但是没有用.
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任何的技法都显得如此苍白,慕师靖手持湛宫,做着最简单的切割,杀手们就被一道道剑气斩得四分五裂,当场毙命.
最后一名杀手心知穷途末路,不顾一切地扑来.慕师靖拔剑刺去.
好巧不巧,这一剑刺去之时,她瞳孔中的苍白之光闪烁着消失了.不好……慕师靖瞳孔一缩,心想借来的力量果然不靠谱,这下可怎么办……
忽然,有什麽东西从她的秀发间穿过,化作锋芒,精准地刺入了杀手的咽喉.
杀手应声倒地,即刻死绝.
慕师靖呆呆地看着杀手的尸体,刚要回头,忽然间,数道触手穿过她的青丝\臂弯,从她身后缠绕过来,紧紧地束缚住了她的娇躯,将她的曲线勒得极紧.
邪灵?!
慕师靖心中大骇,想要挣脱,低头一看,却见这触手极为诡异——它并不黏腻恶臭,相反,它泛着剔透的金色,仿佛是神明挥斥的金日之鞭.
这是什麽……
慕师靖回过头去,林守溪低垂着头,瞳孔中流淌着烫金色,他的身后,一尊帝王金身安静悬浮,帝王袍下的触手宛若光芒.
,
第三百五十二章:拔仙
慕师靖被光带缠绕着拎起,足尖离远地面,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林守溪身后那东西,是他从九天坟墓里炼化的仙人境金身。
别人的金身一个比一个纯净神圣,你林守溪这抓的是什么东西,你这邪魔外道,连装都不装了?
慕师靖腰肢与肩膀一同挣动,想摆脱束缚,却是被缠得更紧,胸部甚至有窒息感传来。
她与林守溪滚烫的金瞳对视,却似坠入冰窖,寒冷彻骨。
许久。
林守溪的瞳光褪色,光带也一缕缕地收回,慕师靖重新落地,双臂抱胸,揉着被勒麻的双肩,神色幽怨。
她仔细看林守溪的金身,这才注意到,那金袍之影上,悬着一个残缺的王冠。
“皇帝?”
慕师靖一惊,心想林守溪这是投敌了?
林守溪还沉浸在九天神墓的幻觉之中,难以自拔,在见到王座金袍的那刻,他就有种感觉——祂像是在等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林守溪喘息着回神,平复心境,只淡淡地回了慕师靖一句:“叫陛下。”
“我陛你个头,你当我是司暮雪啊?!”慕师靖没好气地说。
林守溪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说:“先离开这里。”
慕师靖嗯了一声,对着林守溪递出手。
林守溪递来的却不是手,而是触手般的金色光带,光带像是长蛇,沿着慕师靖的手臂一路缠绕过去,将她整个身躯再次缠住,直接拽带着离开。
“哎,你这修的到底是仙人境还是土匪境啊!”
慕师靖被林守溪拉着飞掠,像是他放飞的风筝,仙人境与元赤境果真天壤之别,他行进的速度一下子快了数倍。慕师靖可不管这些,她羞怒极了,继续骂道:“练成新功法就拿我练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了啊?你说话啊,你要不想听我说话,将我毒哑算……唔唔……”
林守溪将一根光带塞入少女红唇,让她暂时噤声。
慕师靖呜呜地叫着,林守溪问了句‘还吵不吵了?’,她才老老实实地摇头。
林守溪这才松开光带,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直接背到背上。
慕师靖环着他的脖颈,幽怨道:“人善被人欺,你就欺负死我吧。”
林守溪望着远处冲天的煞气,没再与慕师靖斗嘴,说了声‘抓紧了’后,全力飞掠,朝着动乱之处扑去。
那一边。
楚映婵与楚妙已被劲风硬生生推到了战场外。
战场的中心,宫语一人与七个悬为傀儡的神女对峙,还未真正动手,剑拔弩张的杀意以横绝整片夜空。
宫语的脸色亦凝重至极。
她哪怕再强大,也无法做到一人独战七神女,更何况此刻,这七位神女身上,一连人性也捕捉不到,若真打起来,她们将是绝对的杀戮机器,湮灭神智,不死不休。
但小禾已落入敌手,她不战也得战!
神墙之内,人族还未休养生息完毕,又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打响,七神女联袂出手,漆黑的剑气纵横长空,七位人神境同时出手,强如宫语也被死死压制。
像有两座山岳压在她的双肩,她被镇在原地,狐裘振得笔直,足下地面亦寸寸碎裂,莫说是出拳,哪怕只是挣动一下身体都极为艰难!
“小语……”
楚妙心急如焚,想去助阵,却是根本无法进入那狂暴的战斗中心,她强提了口真气,想以雪鹤剑强行破入,可古怪的事发生了,这柄陪伴了她将近三百年的雪鹤剑却没有回应她,反而发出恐惧的颤鸣。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这是……怎么了?
“杀!”
七神女同时开口。
横空的漆黑剑气如陨星降临,齐齐砸向宫语。
宫语被这满空剑气激怒了,她冷冷道:“一群傀儡剑奴,懂甚么用剑!”
宫语深吸口气,缓缓抬臂,一身秀骨发出断裂般的寸寸声响,她低吼一声,对空挥拳砸去。天地轰然如撞大钟,雄浑天地排山倒海般席卷四合,如浪般撞上神墙,将之撞得摇摇欲裂!
一拳之后,满空剑气被直接撼碎,而宫语高举的手臂上,袍袖也被撕裂,一时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这是拔山撼海般的一拳。
可无人为之鼓舞。
哪怕是七神女也未露出任何赞赏之色,如宫语所料,她们已被神剑完全控制,只是杀戮的兵器而已。
而此时此刻,在宫语无法看见的地方……
不死国。
宫殿一如既往地盘踞在高崖之上,宫殿的前方是灵魂所居之处,后方则是炼狱。
炼狱本是刀山火海,惨绝人寰之地,可不知发生了什么,熔浆流淌的群峰之下,竟开满了万株青莲,青莲摇曳生姿,将这片炼狱之地衬得仙气氤氲,宛若神庭。
青裙款款的宫盈正坐在悬崖峭壁之上,欣赏着满池莲花,手中把玩着那枚戒指。
“勾连不上时以娆了吗?”宫盈问。
“是。”
一旁,洛初娥立在她身边,曾经的女王回到了她的宫殿,却更像是位侍女。
“时以娆的意识已被彻底斩断,我尝试了百次,始终无法渗进去。”洛初娥说。
“那就别试。”宫盈淡淡道。
“可是……”
洛初娥露出犹豫之色。
“你是想问,当初神墙之上,我为何不将她们尽数杀死吗?”宫盈说。
“是。”
“杀死她们并不难,难的是彻底毁灭魔剑,这七柄剑关押的,可不仅仅是黄衣君王的情欲,事实上,黄衣君王的情欲也只是镇压之物,而真正被镇压的,其实是恶泉大牢里的那个东西,若我杀死她们,那个东西也会立刻苏醒。”宫盈平静地说。
“原来如此。”洛初娥轻轻点头。
宫盈遥望黑沉沉的天幕,玉腿迎风轻晃,熔浆间的青莲似察觉到她的心意,扶摇而上,静静蔓延到她身边,与她嬉戏。
“仙师是在想念谁么?”洛初娥若有所察。
宫盈却是轻轻摇首,说:“我在想一些别的事。”
她虽身在不死国中重铸神躯,可林守溪破境时的异样场面她也有所察觉。
那个金袍皇帝……
宫盈已在神位上占了一席之地,对于诸天神明的了解远比凡人更广,当年她破如仙人境时,也疑惑过,这苍穹神墓究竟从何而来,是哪个年代的神战遗址,但彼时她还年轻,也未作多想,只当是上天对于凡人的馈赠。
但哪怕到了今天,她真正做到了位列仙班,依旧难以断定,这苍穹神墓究竟从何而来。
同样,她纵观历史长河,亦无法找到与这金袍皇帝对应的存在。
他们到底是谁……
宫盈闭目养神,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存在了不知多少亿年,有着悠远磅礴的历史,而作为她成神之地的彼岸,看上去则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乡村,让人很难提起兴致,但……
那个世界,人类的历史也不过几千年,比之亿万年的悠久岁月,微不足道。
在人类还未降生之前的亿万年里,彼岸的大地上,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呢……
宫盈回想着那些流传甚广的传说,神色悠悠。
……
神墙之内,宫语一人硬撼七人,虽强挡了三轮剑气,可她藕臂已被鲜血浇透,伤势极重,难再抬起。
七位神女虽连出三剑都未能将其斩灭,可她们毫发无损,剑气也越来越盛,最多两剑,她们有信心将宫语斩个神魂俱灭。
就在这紧要关口,神墙那头,有白色的狂风平地而起,掀上高城。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短暂地吸引了过去。
接着。
白骨尸骸卷动着双翼,从百丈神墙之下猛然升起,燃着幽碧之瞳,破空而至。
神墙的禁制被宫盈一剑摧残,三花猫借着这个机会,驾驶着苍碧之王,从还未来得及修缮完毕的神墙上飞过,前来救驾。
巨型的尸骸席卷过空。
七神女编织出的满天剑气顷刻间被卷了个粉碎。
仿佛云开月明,楚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知道,只要有苍碧之王出手,人神境的神女哪怕再来七位,也决计拦之不住!
果然,先前还一边倒的局势随着苍碧之王的到来转瞬颠倒。
它挥舞着足以覆盖一整座村庄的双翼,裹着刀锋般的利芒卷过大地,瞬间掀翻了神女们的阵法,将她们冲散。苍碧之王在天地间飞舞,沉重的身影翩跹轻盈,心脏的跳动声则像是击鼓,回荡在天地之间,振奋人心。
宫语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她不顾伤势,强提真气,要去将小禾救回。
时以娆见情势有变,直接按住小禾的肩膀,将漠视神剑递给她。
“接剑!”时以娆冷漠道。
“什么?”
小禾回神时,时以娆已解下了那柄漆黑神剑,横握手中,放在她的面前。
“接剑。”
时以娆重复了一遍,声音宛若魔咒。
“不!”小禾断然拒绝,紧握拳头,抵死不从。
“当年妖煞塔时,你不是答应我,要替我承剑的吗,一诺千金重,莫要反悔。”时以娆说。
小禾眼神一滞。
时以娆此言一出,仿佛道德的铁律悬陈于空,压得小禾喘不过气,她根本不想接剑,可她却发现,她的手已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不……不要……
小禾在心中不断默念,却无济于事,她的手一点点抬起,颤抖着反转双掌,作接剑的姿态。
她知道,她一旦接剑,她将不再是她,而会与她们一样,沦为被魔剑操控的傀儡!
可哪怕她知道一切,也无济于事。
她体内的神血操控了她的关节与经脉,促使着她一点点抬起手臂,若非镇守传承不断与之抗衡,她恐怕立刻就会被神血吞噬。当年,姑姑带着她去融合神血时,她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才与之相融,如今回看,她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只是一尊魔鬼。
小禾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娇小的曲线绷紧到极点,像是将要扯断的弦。
她知道,她一定要撑住,只要再撑一会儿,三花猫与师尊就能救她离开!
祸不单行。
眼看着操控苍碧之王而来的三花猫就要打破僵局,一记突兀的打铁声猛然响彻在天地之间。
在这记打铁声响起之前,三花猫始终觉得,只要它躲在苍碧之王的尸骸里,就是天下无敌的。
但……
打铁声敲响之时,三花猫的脑子像是被铁针猛地扎入,一时间痛不欲生。
苍碧之王的心脏剧烈抽搐,它飞行的轨迹一下子乱了,在空中扑哧了几番翅膀后,竟笔直地坠向大地,仿佛中了箭的天鹅,拼死挣扎,将周围的林地大片大片地压垮。
这一异变惊住了所有人。
苍碧之王虽不复巅峰,可怎么说也是上古神明,寻常的打铁声怎么可能影响一尊上古神明?!
楚妙听见这记声响,却觉熟悉。
她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宫语也同时望去。
两位仙子的脸上,皆有惊惧与诧异闪过。
她们都认识这个来人。
来者是个头发白得不像样的老人,那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剪,已垂到地面上,将他槁木般的脸颊遮住,只露出石头般干硬的鼻子和半张干瘦得凹陷的脸颊,混沌如瞎的苍白眼球深深地窝在眼眶里,一丝光也没有。
楚妙终于明白,为何先前雪鹤剑没有回应她了。
因为铸这把剑的人来了。
老人是雪鹤的铸剑者,也是天下最有名的铸剑师之一,三百年前,苍碧之王破城,他曾与宫盈、宫颂等仙人一起去阻拦苍碧之王的推进,他的境界并不算顶尖,可他却是少数幸存下来的人。
幸存之后,老人渐渐销声匿迹,许多人甚至以为他早已死了。
他的名字也被遗忘,因为他铸的最后一柄剑是雪鹤,所以世人称之为鹤仙人。
在他销声匿迹之前,他曾说,他要铸造一把兵刃,一把真正的弑神兵刃。有这样理想的人很多,譬如二师姐尹檀,所以这番豪言壮语也并未激起太大波澜。
他曾是传奇人物。
早该谢幕的传奇人物。
宫语与楚妙都没有想到,今日,他会出现在这里。
鹤仙人轻轻碰撞着牙关。
打铁般的声音不断响起,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浑厚的吟唱声也一并从老人枯瘦的咽喉间迸发出来,回荡天地:
“天生苍龙,云上之君,地生苍龙,山峦之脊,海生苍龙,万鳞之长。煌煌圣火,照天地我,我生龙鳞,龙鳞生我……”
老人中邪般不停念叨,声音干涩,不断碰撞的牙齿间,打铁的声音持续不断响着,三花猫被这样的声音震得几乎要疯,它用猫爪捂着脑袋,像是在防止它四分五裂。
刹那。
宫语回过神来:“有鳞宗?有鳞宗的宗主原来是你?!”
天下修妖血者不少,其中数有鳞宗最为猖狂,他们看不起兽血,他们真正要熔炼的,是龙的髓液!
若非林守溪与慕师靖意外现身三界村,搅破了有鳞宗的阴谋,现在,苍碧之王可能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三花猫也意识到他是谁。
它当猫太久,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是猫,直至今日,它才想起,它是有鳞宗的造物,是从一片珍贵的髓液中孕育出来的生命,自它出生始,有鳞宗就已将控制它的方法写进了它的血脉里!
它知道,它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它将会被彻底控制,连带着苍碧之王一起沦为敌人的武器。
但打铁声响个不停,它就像是一柄被锻造的剑,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生死。
一边小禾即将被神剑吞噬,另一边三花猫也危在旦夕。
她恨不得一气化三清,同时与众人为敌。
但她做不到。
挣扎的间隙里,楚妙已持握雪鹤,朝着老人扑去。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难得地露出一丝缅怀之色:“都长这么大了啊……”
三百年恍如隔世。
当年他应邀去宫家观看小孩子比武时,对楚妙欣赏有加,为她量身锻造了雪鹤这把兵刃,当时的小楚妙认认真真地接过兵刃,对他鞠躬感谢,并以剑划破掌心,发誓会用它斩妖除魔一生。
三百年弹指间,一切恍如昨日。
昔日的小姑娘早已长大,持着他所赠之剑,朝他斩来。
他是世人口中的鹤仙人。
也是有鳞宗唯一的宗主。
三百年前,他见证了苍碧之王破城,意识到了钢铁的软弱与神兵榜的可笑,他敬畏于苍龙的力量,敬畏到几乎发狂,那天,他意识到,真正的弑神兵器只能是神明本身。当然,光是这样的执念并不足以让他走入邪道,真正让他崩溃的是宫颂之死。
他见到了宫颂的死。
宫颂死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世人修行的最大意义,只是养出一个祖师罢了,他们哪怕臻至人神,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可以被轻易碾碎。
打铁锻剑毫无意义,修行也毫无意义。
人人如龙只是愿景,唯有变成真正的龙,人类才能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有鳞宗出事之后,他原本以为他的努力要付之东流了,幸好……
幸好,苍碧之王亲自回到了他的面前。
鹤仙人看向扑杀而来的楚妙,叹了口气。
“这是我铸造的剑,我随时可以把它收回。”鹤仙人说。
他抬起干瘦的手指,举重若轻地接下了半步人神的巅峰一击,雪白的剑意在他指尖消解,漫天雪鹤碎成云絮,被轻而易举地吹去。
楚妙全力压剑,剑意绷至极点后,老人一拳递出,将其悍然轰退。
“娘……”
楚映婵心弦如裂,连忙去追倒飞而去的楚妙。
楚妙双足犁出了一道深壑后才止步,气血翻涌,唇角溢血。
“楚妙,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你可以破入人神,没想到你也与那些庸常天才一样,止步人神之前,真让老夫失望。”鹤仙人说。
“至少我没有堕入魔道。”楚妙抹去了唇边的血。
“魔道么?”老人冷笑着摇首,义正词严:“你们指我为魔,而老夫却要以魔救苍生!”
牙关相撞。
打铁声里,苍碧之王几乎停止了挣扎,奄奄一息。
而宫语的身影也被其余六位神女拦住,无法突破。抬眼望去,小禾眼看着已接过了魔剑,并将其紧握。
雪发少女跪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闻者无不心如刀绞。
楚妙的怒意也被小禾的惨叫激到了顶尖,她握着黯然无光的雪鹤,一遍遍地朝着老人斩去,却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弹开,最后一次被震飞时,楚妙虎口撕裂,鲜血喷涌,她跪在地上,惨哼着握紧手腕,雪鹤剑坠在一边,了无生气。
老人不再看她。
他遥望苍碧之王,准备将其彻底降伏。
楚映婵木立原地。
小禾的惨叫,娘亲的痛哼,宫语的怒吼,龙王的悲鸣,老人的叹息……
一切像是虚假的。
恍恍惚惚间,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
神域崩塌时、妖煞塔斩邪龙时、识潮邪神来临时、皇帝苏醒时……
她身为仙人,却永远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打生打死,燃烧生命,无能为力。
如今这一幕似乎又要上演……
回忆刀一样插入她的道心。
某一刻,平日里娴静温柔的白裙仙子猝然爆发出一声清啸,她捡起的娘亲掉落在地上的剑,凌空纵跃,朝着这位有鳞宗宗主斩去!
“不要——”
楚妙睁大眼睛,仿佛最珍贵的东西即将失去,她恐惧万分。
鹤仙人没有在意。
楚妙尚不是他对手,她年仅二十岁的女儿又能掀起怎样的浪?
鹤仙人随手递出一指。
接着,他愣住了。
似明月孤悬,神鹤凌空!
这位仙人境的白裙仙子在跃上苍穹时,瞳孔中爆发出了明亮到诡异的光芒,原本黯淡的雪鹤剑在她的手中熠熠生辉,剑与她合二为一,化作万丈长芒落地,一时间,仿佛天幕乍破,银河飞泻,杀气充斥天地之间!
楚映婵斩出了全然不属于她境界的一剑!
楚妙震惊无言。
她盯着这剑,眼睛不敢眨一下。
一剑之后。
楚映婵飘然落地。
她的绣鞋旁,落着一截干瘦断指。
老人的断指。
老人停下了牙齿的碰撞,看着这截断指,若有所思。
“人在绝境时,果然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这的确值得敬佩,但这就是人,人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真正的天堑。”老人更加失望。
当然,他也心知肚明,仙人境斩下人神境的手指,已堪称奇迹,足够自傲。
“不过,你的确比你娘亲更强。”老人赞许了一句。
楚映婵握着雪鹤剑,没有理会他的赞许,而是冷冷地开口:“我斩开的,可不只是你的手指。”
“哦?”
老人眉头皱起。、
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
他的身躯完好无损,不见剑伤。
他不知道楚映婵在说什么,只当她是疯臆了,他化指为掌,直接朝她拍去。
这一掌却未能将楚映婵震飞。
并不是她的仙人境修为强悍到可以硬抗老人的攻击,而是楚妙挡在了她的面前。
楚妙硬生生将这记人神境的巅峰一击拦了下来。
她靠的也不是所谓的执念,而是……
楚妙缓缓抬头,清澈的眼睛盯着这位曾经的恩师,瞳仁如剑尖,杀意盎然!
这一刻,老人终于明白,楚映婵真正斩开的东西是什么。
她斩开的,是楚妙的大道瓶颈!
“我入人神了。”楚妙说。
停更两天,新卷内容全部重写
如题,会直接修改整片文章内容,不会造成重复付费。
感觉写的太差,当初写不死国的时候就想重写的,当时没能下决心,这次趁着还未彻底跑偏,把之前三章全部重写,以免悲剧重新上演,折磨自己也折磨读者。
接下来的两天用来重写本卷,不更新新章节。
给读者朋友们致歉。
第三百五十三章:何年
(前面三章已全部重写,没刷新的可以刷新一下。刷不出的可以将书删出书架然后重新加入。)
……
雪院积朝雾,孤峦披晨霞。
林守溪从仙子纠缠的臂弯中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乌青色的纱幔在风中拂动,光一浪浪地吹入昏暗的房间里。仙子青丝铺满了枕畔与臂弯,雪凋玉琢的仙靥睡颜静谧。
每当这个时候,林守溪总会有种错觉,仿佛他仍然身处当初司暮雪编织的梦里,不曾醒来。思及此处,他不由将楚映婵抱得更紧,生怕这一切只是幻梦烟云。
冬风冷冽,似白马过窗。
楚映婵朦胧睫羽轻颤着醒来时,林守溪正端坐在一旁打坐静养。
这一幕有些熟悉。
仙子将锦被按在锁骨处,徐徐起身,“这么早就开始修炼么?”
“当然。”
林守溪的脸颊上写满忧虑,他沉声道:“若不刻苦修行,如何能击败洛初娥,为师父解去色孽之印?”
楚映婵瞬间清醒。
她仓促起身,看了眼窗外,看到满庭积雪时,才澹蹙娥眉回首,对上了林守溪的微笑。她这才意识到被戏弄了,想去教训这可恨的徒弟一顿,正欲出手,她又后知后觉了什么,随手取来一件宽大的雪白披风,将身躯罩住。
“真是孽徒。”
楚映婵澹澹开口,将披风系紧。
林守溪想起了她方才惊醒时的恐惧,心中更怜,拉着白衣仙子的手,说:“师门既有孽徒,那我来帮师父清理清理门户好了。”
楚映婵轻呼了声‘不要’,却抵不过徒儿的任性,又被推回了榻上。
……
慕师靖向来起得很早。
白祝被楚妙带上山来寻他们时,慕师靖已在冰雪间运气数轮周天。
慕师靖起床后本想去寻林守溪的,但自从那天早上她撞破林守溪与师尊的好事后,这位小妖女也拘谨了很多,没去冒险,免得被楚楚小师姐追杀。
“慕姐姐早上好。”
白祝与许久未见的慕姐姐相逢,很是开心,远远地与她打招呼。
楚妙也温婉一笑,对慕师靖点头致意。
慕师靖看着穿着红色小棉袄的白祝,越看越觉得她像小语,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作为白祝的师姐,她立刻拿出了师姐该有的威严,双手叉腰,冷冷道:“早什么早呀,都日上三竿了,白祝这么懒可不行。”
“小白祝已经起了个大早了呀。”白祝很是无辜。
“这算什么早。”
慕师靖心血来潮,将师尊给她的那份日程安排递给了白祝,说:“白祝以后就照着这个修行吧。”
白祝战战兢兢地接过,粉粉嫩嫩的小手将它展开,小句小句地读了起来。
“打坐冥想三个时辰,读书两个时辰,背书两个时辰,练剑三个时辰,练习法术三个时辰……”白祝挠着小脑袋,若有所思:“感觉很眼熟哎。”
白祝初见师姐,表现得很乖,她将这日程安排默默收好。
慕师靖拍了拍她的脑袋,觉得她比小语顺眼多了,谁料没夸白祝两句,白祝便仰起头,一脸天真地问:“慕姐姐每天早起修行,境界一定很高吧?”
“……”
慕师靖气得扭头就走,不与白祝玩了,徒留白祝一人委屈地立在原地。
“小白祝想来见师姐,我就带她来了,劳烦慕姑娘替我好好照顾这丫头了。”楚妙温柔地笑。
“皇后娘娘是有要事在身么?”慕师靖看出了些端倪。
“倒也不是要事。”
楚妙垂首,竟有几分神伤:“经此一役,始知半步人神,天壤相隔,过去,我自知天资不够,原本早已放弃,但现在,我还想再试着闭关,冲击那道关隘,免得以后再因力不从心而悔恨。”
慕师靖轻轻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发现,她与楚妙在某些方面出奇地聊得来,譬如两人一同骂了许久的小语。
酣畅淋漓地骂完宫语之后,楚妙思忖着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不去见见你女儿了吗?”慕师靖问。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亲亲自临门,她也不知道出来迎接,这样的坏女儿,有什么好见的?”楚妙微笑着说。
“就是就是。”慕师靖点头,随口说:“这水不仅泼出去了,还烧开了呢。”
楚妙神色微妙。
她深深地看了门庭一眼,见门庭清冷,终究有些失落,她整理着白裙正要离去,没走两句,忽有人从后方抱住她的腰肢,楚妙回过头时,对上了女儿浅笑嫣然的眸。
“娘亲在外面等女儿,女儿也在里面等娘亲啊,谁知娘亲不来,真是……好狠的心呐。”楚映婵任性地说着,将这位容颜依旧的仙子紧紧抱拥。
母女相拥了会儿,楚妙与她说起了闭关的事。
“昨日你在神守山巅,当着诸位长老的面,承认了这场师徒之恋,长老们不少是娘的故交,娘亲已被你这逆女气得无地自容,只得闭关避世了。”楚妙对女儿又是另一番说辞。
“女儿会乖乖等娘亲的。”楚映婵雪腮微鼓,吻了吻楚妙的面颊,许久才道:“娘亲要好好修行呀,等娘亲人神境出关后,我看师尊还敢不敢欺负女儿。”
她倒是不在意世人的口舌。
她的大道还很漫长,百年千年之后,今日讥讽议论之人早已作古,届时,她与道侣姐妹逍遥世间,又有何拘束呢?
楚妙也想到今后漫长的闭关岁月,不免泪眼朦胧。
慕师靖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动。
感动之余,她蹑手蹑脚地离开,趁着楚映婵与楚妙相处的间隙,偷偷去寻林守溪。
……
慕师靖推开半掩的门。
林守溪正在收拾房间。
歪歪斜斜的桌椅,踢翻的瓷瓶,半焦的纸灯,倾翻的屏风,扯断后掉的满地都是的珠子,折断的木戒尺,窗台上凌乱的雪迹……慕师靖看着乱糟糟的屋子,脸颊不由羞红,她在床边坐下,手指触碰到了床单上的褶皱抓痕,心中一动,下意识伸手去抚平。
“婵儿这么快就回来了?不与岳母大人多说说话么?”林守溪正擦着窗台上的雪。
“谁是你家婵儿啊。”
慕师靖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林守溪错愕间回首,刚来没多久的少女已羞红着脸颊逃出去了,他追了出去,小妖女却已消失在了长廊上。
再见时已是正午。
慕师靖穿着黑色裙摆玄色雪袜,踩着小软靴,清丽的小脸写满冷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楚映婵依依不舍地送走娘亲回来时,林守溪与慕师靖已一同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此刻,两人正坐着闲聊。
“与小情人私会被我抓住咯。”楚映婵微笑这说。
“什么小情人呀,小师姐可别推己及人。”慕师靖立刻反驳。
“是吗?”
楚映婵在慕师靖身边坐下,看着小师妹的脸颊,问。
“当然。”慕师靖说:“师尊才是与他私通的小情人,师姐若有本事,找师尊的麻烦去,可别将气撒到我身上来。”
“话虽如此,可……”楚映婵楚楚可怜道:“可谁让小师姐欺软怕硬呢?”
慕师靖见师姐的‘魔爪’再度朝她伸来,不由回想起了当初同住竹庐时被欺负的日子,下意识闪躲,却是没能躲过,一如既往地被楚映婵制住,但慕师靖心中却有些得意……哼,你这坏仙子也就欺负欺负师妹了,本姑娘可是连师尊都揍过的。
只可惜,精神上的胜利似乎并不作数,没多久,慕姑娘又连连哀饶,求着林守溪帮她解围。
午后。
三人一同下山,与神山弟子一同清理邪祟,治疗伤者,忙完时夜色已深,他们在神守山下的街道上逛了逛,寻找休憩之处。
走着走着,他们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长街的尽头,那是街市与雪林的交界,人迹罕至。
隐约间,有打铁声传来。
“没想到这里还有铁匠铺子。”
慕师靖探出小脑袋,望向那灯火幽明的土房子,房子甚至没有门,只挂着一片熏得漆黑的土蓝色的布,不知历了多少代岁月沧桑。
楚妙临走前,将雪鹤剑彻底送给了女儿,此时靠近这铁匠铺子,楚映婵腰间的雪鹤剑生出莫名感应,竟翩然飞出几朵白鹤,绕着仙子的衣袖舞动,美若梦幻。
听周围的人说,这铁匠铺子开了几十年了,打铁的是个老人,没有学徒也没有亲戚,周围的人都搬空了,只有他还住在这里。
这老人很普通也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锻剑炼铁本就是水磨工夫,一刻也不能歇的。”林守溪笑着说。
慕师靖赞同点头,楚映婵却是暗暗瞪了他一眼。
从尽头返回。
三人寻了家僻静的小酒楼。
“你们点吧,我吃什么都行。”慕师靖大大方方地说说。
话虽如此,林守溪与楚映婵点单时,慕师靖还是凑过去看了,她盯着自己讨厌的几样菜品,祈祷不要选中它们,说来也巧,这些菜被一一避开,她本以为是幸运,抬头时,却对上了林守溪的笑。
待菜上齐,林守溪对楚映婵举起杯,柔声说:“楚楚生辰快乐。”
慕师靖一愣,这才想起今天是楚小师姐的生日。
楚映婵也微感诧异。
小的时候,她是很期待生辰的,因为生辰宴时,她总能收到师父的礼物,但这两年……
“修道百年千年,路途漫漫,生辰年年都有,并非什么稀罕事,不值一提的。”
楚映婵浅浅地笑,恬静温婉,话虽如此,她还是轻轻与少年碰杯,接着,她将杯子转向慕师靖,轻哼一声示意。
慕师靖这才回神,与小师姐碰杯。
“慕小师妹不会将师姐的生辰给忘了吧?”楚映婵质问道。
“师姐刚刚不是说不在意吗……”慕师靖弱弱道。
“嗯?”
楚映婵仙眸一转,羊作严厉。
“没有忘,没有忘的。”慕师靖心虚地说:“师姐的生辰是一月,嗯……”
今天是几日来着?
林守溪咳了一声,以手指弹了弹杯中酒。
酒……九!
“一月十九!”慕师靖拍桉叫绝。
楚映婵叹了口气,也不与她去计较,仙子端起瓷白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她酒量不差,可不知为何,今夜只尝了这浅浅一杯,便醉眼朦胧了。
……
“诶,师父……还有婵儿师娘靖儿姐姐,你们原来在这里呀。”
清脆俏皮的声音响起,三人转头望去,不见有人,微微低头,才看到双手叉腰的小语。
小姑娘神气十足地望着他们,胸口的火龙喷吐光焰。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楚映婵反应最快,她俯下身子,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笑着问:“小语不乖乖待在家里,大半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语看姐姐们一个也不在,心里害怕,睡不着觉,就……”小语委屈巴巴。
“小语都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吗?”楚映婵问。
“小语要和师父一起睡,这样才睡得香。”小语理直气壮道。
“不行哦,师父是师娘的。”楚映婵说。
小语听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抓着楚映婵的手臂,晃来晃去,又钻进楚映婵的怀里,不断蹭弄撒娇,楚映婵被弄得手足无措,只得像哄小女孩一样哄她。
慕师靖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师尊的表演。
闹完之后,小语在林守溪与楚映婵中间坐下,她自称是小鹊桥,起的却是阻隔的作用。
小语本想喝酒,可她一碰酒瓶子,林守溪就用快子打她的手,小语只得悻悻然忍住馋意。
木桌下,慕师靖闲得无聊,伸脚去踢林守溪,却又重蹈当年挑衅小禾的覆辙,被擒了玉足,夺了软靴,隔袜施罚。
“慕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小语歪着脑袋,明知故问。
慕师靖捂着自己的唇,欲盖弥彰地连连摇头。
小语哦了一声,又与楚姐姐争论起了师父的归属问题。
“对了,小语和师父是有约定的,我十六岁时会与师父战上一场,若小语赢了,师父必须答应我任何事哦。”小语炫耀道。
“师娘知道。”楚映婵弯眸一笑,问:“可是这与今年才八岁的小语有何干系呢?”
“我……”
小语一时无言以对,她转过头去,一把抱住师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语的师父可真好呀。”楚映婵羡艳地说:“不像我家的师父,徒儿过生辰,也不知道来陪一陪,真是可恨呢。”
说完,她还问小语:“你说,师娘说的对不对呀?”
“嗯……是呀。”
小语很不情愿地点头。
楚映婵弯眸而笑,清媚婉转。
觥筹交错。
夜色馨宁。
四人从酒楼走出,来到了萧索的长街上,林守溪与楚映婵手牵着手,小语趴在林守溪背上,慕师靖尚在努力将软靴套回脚上,她走路时歪歪斜斜的,像是随时要摔倒。
冷风拂面。
谁也没说话。
渐渐地,他们走到了岔路口。
小语从师父的背上下来,说:“小语还有许多功课没有做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不能陪在师父师娘身边了,师父师娘要好好保重呀。”
林守溪与楚映婵早有所料,一齐点头。
“知道了,小语也要好好保重。”慕师靖跟着点头。
小语看向她,却是天真无邪地问:“慕姐姐也是师娘?”
“……”慕师靖不想说话了。
小语拉着他们的手,说了许多的话,最后,她用力抱了抱楚映婵的腰肢,才恋恋不舍地与他们在岔路口挥手告别。
小语走后,楚映婵摸了摸腰侧,才发现她的腰带上悬着一枚精炼千转的护身金玉笺,玉笺正面是一语字,背面则是她亲手镌刻的‘生辰快乐’。楚映婵抚摸着玉笺,笑意愈发温柔。
转眼又是三天。
这三日很平静。
林守溪上午在殿中翻看卷宗,下午则与她们同去神墙,一同帮着清理污秽,夜晚是安静的时候,他有时陪着慕师靖读书看月,有时则享受楚仙子的似水柔情。
慕师靖与楚映婵也时常在一起。
慕师靖向来嘴硬,这样的性子为她招惹了不少的祸端,楚映婵看上去温温柔柔,却也从不惯着这个小师妹,故而两人在一起时,争端频发,又往往以慕师靖的讨饶告终。
只是偶尔也有不一样的时候。
譬如今日慕师靖在庭院中吹奏洞箫,楚映婵在她身旁端茶坐下,说:“慕姑娘箫声虽好,却还欠了些风韵。”
“什么风韵?”慕师靖呆呆地问。
“真正的洞箫是无声胜有声的。”楚映婵挑逗她。
“你这坏仙子狐狸精浪蹄子!”
慕师靖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羞得捂紧脸颊,黑白分明的眼眸都又流动起了苍白的光。
楚映婵也注意到了她童光的变化,尚不知事情严重性的她还去盯着少女的眼眸看,说:“小师妹这是童术么,怪好看的呢。”
“好看么?”慕师靖的声音陡然清冷。
楚映婵意识到一丝不妙。
等林守溪回来时,楚映婵软绵绵地趴在榻上,小腹下的枕头将她香臀垫高,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林守溪,樱唇已羞耻得咬成了一片血色。
慕师靖则畏罪潜逃,不知去了哪里。
林守溪本想宽慰两句,却被仙子泪花盈盈的眼眸慑住,安慰着安慰着,不小心成了慕姑娘的共犯。
……
一月已是下旬。
用不了多久,春风会吹开群山间的第一批花。
只是神守山山花烂漫的场景,他们应是无法见到了。
第四天的时候,林守溪准备妥当了一切,与楚映婵、慕师靖、白祝一同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拉车的是慕师靖的爱驹。
“它叫……”
“血月怒角吞星兽。”楚映婵小声提醒。
四人登上马车。
马车向西驶远,再回来时不知该是何年。
第三百五十四章:师姐妹
车轮飞驰着碾过古道,一路向西。
车厢内很宽敞。
白祝将日程表贴在了车厢内壁上,然后裹着羊绒毯子,心安理得地开始睡觉。
白祝的懒惰更衬托出了慕师靖的勤奋,哪怕赶路,她也不忘打坐修行,冲击瓶颈。
楚映婵则坐在林守溪的怀中,眺望窗外风景,仙子的清眸好似一汪湖水,途径的景致皆是水中浮光交错的倒影。
途经一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车辆勐地上下颠簸。
白祝未被震醒,慕师靖犹在冥想,楚映婵却是闭眸掩唇,神色微妙。
转眼又是傍晚。
独角驹停下马蹄,汗出如血浆。
神守山已遥不可见。
河畔的荒野林地里,慕师靖取出粮草去喂自己的爱驹,林守溪与楚映婵则在河畔烧出块空地,席地坐下,从储物戒里取出丹药灵液,对坐修行。
“白祝去抓鱼咯。”
白祝赤着小脚丫,兴冲冲地跳入河里抓鱼,回来时却是哭哭啼啼一脸委屈,定睛一瞧,原来是白祝被螃蟹大将军给抓住了。
“白祝不是百兽之王吗,怎么还斗不过小螃蟹啊?”慕师靖一边帮她包扎着受伤的手指,一边挑逗她:“难道说,白祝管的只是云空山的怪兽?”
“狡猾的螃蟹躲在石头后面暗算白祝,下次白祝一定会赢的。”白祝心虚地说。
“嗯,白祝可要好好努力,千万不要像你小师姐那样,长大后当一个光会窝里横的坏仙子。”慕师靖循循善诱,刻意将声音抬高。
楚映婵置若罔闻。
昨日楚映婵吃了亏,也不敢再像过去一般肆意欺负这个傲娇的小师妹了。
慕师靖见状,心中得意,想着师尊与楚楚皆已收服,届时去往西疆,在驯服小禾,大业一统,指日可待!
正描绘宏图时,白祝却是会错了意,她皱起小脸蛋,严肃地说:“慕姐姐很好的,白祝不许慕姐姐这么说自己!”
“……”
慕师靖面对白祝的关心,一时无言,只好取出一根白萝卜,当着白祝的面,手起刀落,将它噼成两段,白祝吓坏了,连忙跑到楚师姐身后去。
慕师靖玩心也起,持着萝卜来追,林守溪与楚映婵像是两块石墩,被她们当成掩体,追来绕去。
楚映婵忍无可忍,起身训斥。
这一次,慕师靖表现得极为硬气,她全然不拒这位小师姐,反而挺胸抬头,与之针锋相对。
白祝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她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子。
可她看着两位师姐几乎撞在一起的胸脯,还是没有忍住,喃喃道:“慕姐姐输了哎。”
慕师靖错愕,接着俏脸一红,气势全无,继续去追杀白祝。
白祝吓得逃到了半枯竭的溪河里,像是去寻螃蟹将军助阵。
林守溪也跟着笑了。
一如白祝所说,小禾、慕师靖、楚映婵、宫语各有各的美好,但在某些方面,她们却是等级森严,不可撼动。
休憩了一个时辰后,四人继续赶路。
途径密林深处时。
妖气冲天。
慕师靖身为道门传人,立刻带剑,前去降妖,白祝作为左右护法,紧随其后。
可赶到时,她们根本没见到什么妖物,只看到一个可怜娇俏的少女斜陈在地,脚踝鲜血淋漓,她见有人来,连忙大声呼救,白祝心中一急,连忙撒腿跑了过去。
“别怕别怕,白祝来救你啦。”白祝认真地喊着。
可她才触碰到女孩的手,女孩就露出一声狞笑,手化作藤条,将白祝缠起,嘴巴也四分五裂,变作了几片肥厚的花瓣,喉咙更似撑开的喇叭,要将她吞噬。
这食人花以为自己要得逞时,剑光纵横,将它斩成了无数碎片。
楚映婵收剑,解开了白祝的藤蔓,将吓傻了的她抱在怀里,细语安慰。
接下来的路上,白祝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而她与慕师靖在一起时,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如果下次再遇见受伤的人,白祝还要不要救呢?”
慕师靖无法回答。
林守溪却说:“这个问题并不难。”
白祝连忙看向他。
“白祝的善心当然是好的,之所以会彷徨,归根结底还是力不从心。”林守溪说。
“力不从心……”白祝喃喃。
“嗯,力不从心,等白祝像你师姐师尊一样强了,莫说是救一个小姑娘,哪怕天下苍生溺于苦海,白祝也能凭一己之力,将苦海截断。”林守溪说。
“哥哥的意思是,白祝只要足够厉害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吗?”白祝挠了挠头。
林守溪颔首。
白祝回想起师姐斩妖的剑光,若有所思,轻声道。
“哥哥说的对,白祝是该好好修炼了。”
白祝想了许久,用力点头,她将那张日程表小心翼翼地揭下,收拢到怀里,下定了决心,说:“等途径云空山的时候,哥哥将我放下去吧,白祝要回山闭关,努力修行。”
林守溪毫不犹豫答应。
“哼,你这奸人,这两天白祝跟在身边,碍你与楚映婵的好事了是吗?你竟要将她支走,好歹毒的心呀。”慕师靖将他拉到一边,凶巴巴地质问。
“白祝年纪也不小了,如今风云动荡,此去西疆安危难知,我们很难庇护她一生。”楚映婵柔声道:“小白祝也该长大了。”
慕师靖听了,默然无言。
她悄悄看向正在掰手指的白祝。
白祝今年已十二岁,因仙萝之体的缘故,她的生长要比寻常的小姑娘缓慢许多,所以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白祝不仅是罕见的修道种子,心思纯净,根骨剔透,同时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穿着粉色的襦裙,梳着乖巧的头发,脸蛋更是说不尽的可爱,这模样很容易让人想起小语小的时候,但白祝可比小语善良听话得多,待这小仙萝长大,想必也会是名动天下的绝世仙子。
她们虽很喜欢小白祝呆呆傻傻的样子,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圈禁她一生。
人总要成长。
慕师靖心中理解,却还是幽幽道:“白祝遇到楚楚这样的坏师姐才是可怜。”
楚映婵柔柔地笑。
两天后,云空山显现出了雄奇壮美的轮廓。
白祝侧坐在独角兽的背上,遥看群峰。
云空山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座钟。
钟声敲响,离别的时刻也就到了。
云空山的山脚下,白祝与众人一一拥抱过,然后挥手作别,临走之前,她甚至没忘记和血月怒角吞星兽告别,独角兽颇有灵性,凄然长嘶。
白祝甜甜地笑了笑,她回过头,仰望高耸入云的山峦,拾阶而上,步伐越来越坚定。
今日归山,为修大道。
楚映婵、慕师靖、林守溪一同目送着小白祝走远,消失在云缭雾绕之中。
马车驶远。
不知归期。
百年之后,白祝依旧时常想起这次离别。
……
走过连绵的云空山山脉,世界变得更加荒凉安静。
此处离西疆还很远。
西疆几乎是凡人居所的尽头,那里黄沙漫天,寒暑不定,却又有古魔洞窟无数,广漠之中更不知藏了多少的旧龙尸骸,西疆太过广袤,流沙遍地,根本修不起高墙,完全靠自愿驻扎边疆的大修士以肉身为躯,铁器为壁,孤坐镇守。
长路渺渺。
楚映婵望着窗外愈发苍凉的景,心却是安定的。
慕师靖则沉默寡言起来,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
白祝离开后,车厢内更宽敞了许多。
这些天,他们同吃同住同睡,越渐亲密,林守溪与楚映婵也更肆无忌惮,一举一动皆为正直的慕仙子所不齿。
三天之后,他们在一片荒凉的草地上停下。
林守溪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金丹玉液,帮助她们恢复身体。
夜色降临。
大地荒芜,星空却格外繁华,抬首望去,满目璀璨,熠熠生辉。
慕师靖与楚映婵沿着一条浅溪,竟寻到了一处清澈的泉水,两人一同去泉水中沐浴更衣,缓解这些天的疲惫,沐浴之前,她们还一齐给林守溪画了个圈,不许他胡乱走动,免得他一不下心误入泉水旁再一不下心滑入泉水中。
林守溪倒也没轻举妄动,他躺在地上,口中叼着草,悠悠地仰望天空。
另一边。
清泉旁的石头上,少女的黑裙揉成一团,随意丢着,仙子的白裙则叠得整整齐齐,与发带、束腰、雪袜等物放在一起,她们一同浸在清凉的水中,夜色间的泉水呈现着暗银色,她们铺卷开的长发遮住了旖旎风光。
慕师靖将楚映婵掳来沐浴时,豪气干云,此刻独处,却又沉默寡言了下去,只痴痴地凝望星空。
楚映婵善解人意,她主动来到慕师靖身边,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贴着小妖女的粉背,问:“小师妹在想什么呢,怎么越往西越忧愁呢?”
慕师靖玉背被贴,只觉一阵绵柔,心也跟着放松了些。
她忸怩了一会儿,才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楚映婵,说:“小师姐,其实……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你。”
“嗯?”
楚映婵微惊,问:“什么事?”
慕师靖支支吾吾,最后小心翼翼道:“若是说了,师姐可不准生气。”
“小师妹尽管说就是了,我们何必这般拘谨呢?”楚映婵柔声道。
“嗯……”
慕师靖这才红着秀靥,小声地说:“其实……我,我也喜欢林守溪。”
说完,她还立刻补了一句‘我可不是见色起意的喜欢’,接着,忙将长安城白骨成灰的事告诉了楚映婵。
楚映婵一时无言。
慕师靖见小师姐不说话,又急又羞,立刻说:“我知道师姐很吃惊,但,但是……”
“等等。”楚映婵却打断了她的话,不可置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瞒着师姐的事?”
“是……啊。”慕师靖轻轻点头。
“小师妹,你,你……真的瞒了吗?”楚映婵不确定地问。
“……”
慕师靖脸颊更红。
楚映婵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捏了捏慕师靖滚烫的小脸,说:“原来小师妹在心忧这个呀,哎,真不知怎么说你了,你是当师姐眼睛瞎了吗……”
“我……”
慕师靖嗫嚅道:“我还以为师姐不知道呢。”
如今,最后的纱也被扯去了。
“小师妹,以后这种小事,别这般郑重其事了。”楚映婵无奈地笑道。
慕师靖哦了一声,又问:“那师姐说,小禾,小禾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会不会生气,然后再也不理我呀……”
“你叫声姐姐,我告诉你。”楚映婵说。
“不叫。”慕师靖下意识回答。
“不叫算了。”楚映婵就要起身离去。
“姐姐……”慕师靖忙拉住她的手。
“大声点?”楚映婵得寸进尺。
慕师靖叫楚映婵几声姐姐,原本没什么,此情此境之下,却是意外地羞耻,红唇翕动许久,才字正腔圆地叫出了声姐姐。
楚映婵满意地点头,却道:“姐姐又不是小禾,姐姐哪里知道?”
慕师靖被耍,气坏了,挥舞拳头要去揍楚映婵。
“以下犯上,是要家法处置的哦。”楚映婵清眸狡黠,媚眼如丝。
“家……法?”慕师靖疑惑。
接着,这位小妖女就被楚映婵擒住了双手,一路推到岸边的石头上,湿漉漉的小仙子趴在弧度恰好的干燥岩石上,反剪双手,被家法处置。
慕师靖虽一口一句‘坏仙子’‘大妖女’,但她也感受到,在两人之间隔了几日的窗户纸终于彻底捅破,从此以后,她们是真正的姐妹了。
回去的时候,她们甚至互换了衣裳。
慕师靖白裙如雪,恰如山丘卧虎,楚映婵黑裙妖媚,好似春涧浅草,各有风韵。
回去时,楚映婵刻意放慢了脚步。
慕师靖独自一人回到林守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穿着映婵的衣裙?”林守溪笑着问。
“抢过来的呀,小师姐可不是我对手,刚刚沐浴之时,她可是被我欺负了个遍呢,屈辱极了。”慕师靖抿唇浅笑,舔了舔红唇,呵气如兰道:“你小娇妻的滋味可真不错呢。”
“是么?”林守溪想了想,说:“我也想尝尝我的小妻子是何滋味。”
说着,他直接抓住了慕师靖的手腕,将她按在了草地上,慕师靖一惊,明白了林守溪的意图,忙道:“谁是你小娇妻啊……你这妖魔,竟敢不敬姐姐……唔……”
少女嘴虽然很硬,可被抱住之后,诚实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软了下去,小仙子收窄肩膀,垂下雪颈,看上去很是羞恼,林守溪咬住她晶莹的耳垂后,少女彻底柔若无骨,半点使不上劲,任由少年索吻。
慕师靖的唇不似小禾那般薄翘清凉,也不似宫语那般饱满热烈,她介于两者之间,似冷还烫,裹着妙龄少女独有的芬芳。
吻完之后,慕师靖脸颊似火,已羞得无地自容。
她软绵绵地躺在草地上,任由林守溪沿着她的脸颊、脖颈一直亲吻下去。
饶是如此,慕师靖依旧在说:“你少自作多情哦,本姑娘只是把你当成我漂亮的玩物而已,等玩腻了,我会立刻把你扔掉的。春风一度,过后即忘,知道么?”
可无论这位小妖女再如何豪言壮语,关键时刻,她依旧选择了退缩。
林守溪并未勉强,只将她更温柔地搂抱在怀里。
楚映婵回到了他们身边。
这身黑裙对楚映婵而言有些紧,几乎是紧勒着她身躯的,正因如此,仙子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更为淋漓尽致,惊心动魄,惹人遐思。林守溪心地善良,不忍看她被紧缚,帮着宽衣。
这一夜,他们没有赶路,而是并排躺在草地上,看了一夜的星斗。
长夜漫漫。
楚映婵与慕师靖一同睡着了,楚映婵睡在左边,慕师靖睡在右边,她们紧紧抱着少年的双手,似要将他一分为二。
……
清晨。
三人从草地上起来,一同赶路。
昨夜之事仿佛露华,一梦之后便不清晰,但慕师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说来也怪,她明明是与楚映婵坦白,却好似是和她告别一样,这对师姐妹之间的关系不断升温,转眼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终日腻在一起,哪怕是午睡之时,慕师靖也喜欢枕在楚映婵的大腿上。
楚映婵温柔善良,也宠溺着这位小师妹,任由她的依恋与胡来。
林守溪则更忙碌了。
平日晨起时,他只需要帮楚映婵打理衣冠,梳理长发,如今他又多了位小妖女要服侍。今日清晨时,他心血来潮,在帮两位尹人梳发时将她们的长发悄悄绑在一起,骗她们梳理完毕。
接下来的一整日,林守溪都被两位仙子断然孤立,直至夜色降临才重新从门扉进入了心扉。
转眼又是三日。
沿着堪舆图一路穿行,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走过了茫茫荒草地,渐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崎区的山谷,山谷未失苍翠,于这荒野中显得尤为醒目,林守溪走到谷外,便嗅到了地面被雨水浸出的独特气息。
他低头望去。
月光洒落到谷外的石碑上,石碑上斑驳地写着‘九明谷’三字。
这是人知宫宫主闭关之地。
“这么大的山谷,要去哪里找人呢?”慕师靖很苦恼。
刚刚问完。
山谷之中,陡然有一阵白光冲天而起,将黑魆魆的山脉照得清晰。
“神丹出世了!”楚映婵说。
第三百五十五章:九明圣王丹
神守山时,天脉宫宫主曾对他说,人知宫的大长老叶青河正在九明谷炼神丹,若能将他请回,山主继任大典可以即刻进行。
此行向西,林守溪有意循着舆图指引,找到了这片伏于蛮荒间的九明谷。
但他没想到,他来时,恰逢神丹出世。
神丹火焰照彻山谷,天地为炉,丹火为柱,整座山像是一齐点燃,焰潮汹汹。林守溪养鼎炼丹多年,更明白这一神丹之强大,它不像是一枚丹药,更像火精之芒,光耀天地。
“好浓郁的仙气。”慕师靖赞了一声。
荒山野岭,道路未经开垦,崎区难行,林守溪与两位仙子一路前行,越往深处,翠色越浓,来到最中心处时,满眼皆是比山岳更高的参天树木,它们壮阔撑起的树冠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在树木的衬托下,中间的人和鼎显得尤为渺小。
鼎火光焰喷薄,里面有黑影熊熊燃烧,像是柴火,一位年轻的男修坐在鼎火前,眉如剑,目似星,白衣飘飘。
这本该是极仙风道骨的一幕,但……
“那些是什么东西?”楚映婵惊讶。
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白衣修士的身后,拱起了几道黑色的身影,它们像是生长在修士背上的肉瘤,但它们远比肉瘤更鲜活生动,定睛一瞧,这些肉瘤正啮动着满口人一样的牙齿,在啃食这位仙风道骨的白衣修士。
修士的左臂啃得只剩白骨,肩膀像是被斧头噼开,鲜血淋漓,他的脖子更是被咬得难以立直,唯有那张俊美的脸蛋勉强保持着平静。
而他身边的两位侍童,更是被剥皮拆骨,拧成麻花,惨绝人寰地倒吊树上。
白衣修士也感应到了有人来。
他睁开虚弱的眼眸,嘴唇上下开合,声音却是从旁边的炉里发出的:
“救救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堂堂人知宫宫主,竟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林守溪还指望他来参加自己的继任大典,他心怀仁义,哪能让这位前辈宫主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
气海立刻转动。
林守溪持剑前冲,箭步跃起,灵巧地绕开怪物们袭来的魔爪,借树弹跳,竖噼而下,剑锋直指趴在白衣修士后脑上,用软管吸食脑髓的红脸魔物。
魔物顷刻被噼成两半,脑浆横飞。
楚映婵也动了。
雪鹤出鞘时,白色的鹤影如狂风骤雪刮过,将黑色的妖魔覆盖,之后剑气炸开,摧毁妖魔的肢体。
这些啃咬人神境大修士身躯的妖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但它们依旧有元赤境至仙人境的实力,极为难缠,林守溪与它们斗在一起后,妖魔们立刻将目标转移,一拥而上围住林守溪,各展绝学。
林守溪挥舞着剑,如斩木柴般横噼竖砍,刃卷剑风,断肢乱飞,许多妖魔四分五裂炸开,更多的则是一拥而来,跳蚤般跃上林守溪的身体。
最强大的几头,更是水蛭般牢牢吸住了他的身体,紧接着张开满口三角形的尖牙,咬向他的血肉。
咯嘣——
怪物咬住林守溪的身躯,非但没能咬穿他的皮肉,反而牙齿崩断,满口鲜血,惨叫不已。
慕师靖遥遥地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咋舌:“这体魄竟已强到这等地步了么……难怪楚姐姐总不堪久战。”
楚映婵原本护在她身前,以雪鹤剑抵挡妖魔的袭击,闻言后,她二话不说,直接让开了身子,留出空隙让怪物去进攻慕师靖,让这个死丫头无暇胡言乱语。
“楚姐姐好小气。”
慕师靖见状,也祭出死证,一同对敌。
绝大部分时候,慕师靖只是个实打实的浑金境巅峰,她体内虽有一份逆天的力量,但她根本不知道那份力量何时开启,如何调度。
群魔凶残,这份浑金境界并不够用,但幸好,她稍有危险时,楚映婵就会立刻分心出剑,帮她解围。
这一战打得比想象中更加惨烈。
林守溪拼尽全力将那几头老魔斩杀在大树下时,雄浑的气海几乎被榨干,一身钢筋铁骨也伤痕累累,他才拄剑休息时,想要调息。
“小心!”慕师靖忽然大喊。
堆积的尸体中,一只黑蝎子青蛙般弹跳起来,尖尾直指林守溪的脆弱之处。
但它飞至半空时,就软了下去,抵达林守溪身后时,更是无力坠地。
黑蝎子是被一枚白骨钉子洞穿的。
林守溪向后望去。
白衣修士啃咬只剩白骨的食指已消失不见。
这枚骨钉就是他屈指探出的食指。
“这是心魔天蝎,被它刺中之后,将日夜心魔缠身,如坠邪神幻境,三十日后方可解脱。”
白衣修士缺了一指,浑不觉痛,甚至将其余几根手指一柄掰下来,想当礼物送给他们,见没人敢收,他就将这几根手指如丢柴火般丢进了炉膛里。
噼里啪啦。
火光将断指吞没。
白衣修士竖掌一礼,说:“感谢几位的救命之恩,若非你们今日路过,本道必死无疑。”
慕师靖虽未受伤,但因境界偏低,打得很累,此时听这白衣修士语气平澹,不由一怒:“你这道谢怎么一点诚意都没有?”
“如果姑娘觉得三跪九叩有诚意,我现在就能做,只是你得先让我把头修一下,否则……”
白衣修士微微转过头,露出了那个破碎的后脑勺,脑花在里面纠缠,像是烂掉的豆腐脑。
如果三跪九叩,它们应会流个满地。
“不必了。”慕师靖别过头,不想看。
林守溪在尸骸间盘膝坐下,恢复真气。
他重新打量这个白衣修士。
人不是邪灵,按理来说,人类修行者,哪怕修炼得再强大,也不可能任由肢体断裂脑花流淌,依旧安然无恙。
似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疑惑,白衣修士立刻给出了解释:“我将我的身体炼成了偶,偶分很多部分,头脚手臂,关节诸多,这是我的保命手段,只要我没有被彻底吃掉,就不会死。”
“这是邪术吧……”慕师靖听的心惊。
“小修士心性不坚,才有正邪之术的区分,对我们而言,哪怕最臭名昭着的天魔化形大法,也能提炼精粹,为我所用。”
白衣修士说:“譬如天脉宫的宫主,你们若是见过他,就能看到他肩膀上的两道疤,当初他走火入魔生出了三个头,另外两颗是我替他砍掉的。”
“……”
慕师靖感到轻微的不适,与他们相比,师尊简直是大修士里的清流,那点坏脾气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
“前辈是叶青河?”林守溪问。
“叶……青……河?”
白衣修士想了许久,才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你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吗?”楚映婵也忍不住问。
“我的名字被吃掉了。”白衣修士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某一具尸体,说:“这头天魔可以吞人的名字,我的名字已经被它吃得只剩半个‘可’字,如果它彻底吃完,你们也将忘记叶青河。”
“这些怪物到底是哪里来的?”
林守溪这些前所未见的怪物尸骸,忍不住问。
“天魔。”
白叶青河说:“神丹出世,引动天魔,它们都是想杀人抢丹的。”
神丹……
大战后的众人齐齐望向夜空。
夜空中,那粒金砂明亮异常,仿佛随时都要变成烟火炸开。
“前辈特意搬到这偏僻荒凉的九明谷,是害怕炼丹时天魔搅动人间,引发动荡吗?”楚映婵问。
“不是。”
叶青河认真解答:“这颗丹名为九明圣王丹,这里叫九明谷,名字吉利,适合当成我的成道之地。”
“……”
楚映婵觉得,还是让林守溪与他去聊吧,他们应该聊得来。
果然,林守溪不觉得这个理由有什么问题,而是呢喃了一遍这丹药的名字,问:“这丹药有何功效?”
“我忘了。”
叶青河从残破的衣裳里摸出了一本古籍,扔给了林守溪。
古籍残破不堪,只有封面上九明圣王丹五个大字还算清晰,他翻开书页,上面的字大都已消失不见,还有许多字堆积在一起,偏旁部首颠倒,笔画错乱不堪。
“大部分字都被那吞字的怪物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字,是怪物的呕吐物——它觉得这行文太过晦涩难懂,咽不下去,就吐出来了。”叶青河解释道:“这是人知宫最大的宝物,也是孤本,幸好,我在它被毁之前,炼出了这颗丹。”
林守溪看了一会儿,确认这本古籍已不可能复原,递了回去。
叶青河接过古籍,直接当成柴火,扔到炉膛里去。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叶青河问林守溪。
“我在想,以后我若研制丹药配方,一定要把药效直接写在丹名里。”林守溪说。
九明圣王丹这名太虚,远不如合欢散这样的名字好懂。
叶青河听了,赞许点头,他看着林守溪,说:“真是妙人。”
接着,叶青河才正襟危坐,一边将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卸下,修补后脑勺的缺口,一边问:“三位恩人今日路过此地,所为何事?”
……
“原来是山主大人当面,叶某失敬。”
叶青河听了讲述之后,拱手行礼,道:“今日三位帮了叶某大忙,继任大典一事,自不在话下,天脉与地星两宫的宫主也真是迂腐,有林兄弟这样的妙人当神守山山主,实乃神守山之幸也。”
“只是完成师父的遗愿罢了。”林守溪说。
“林公子不必自谦,我能感受到,你身上背负着大机缘,虽然你初入仙人境,但三宫宫主加起来也未必有你重要。”叶青河诚挚道。
林守溪也被这番话夸得无言以对。
一旁的慕师靖与楚映婵对视了一眼,来之前,她们绝对想不到,这两人竟可以惺惺相惜。
闲聊了一会儿,叶青河渐渐沉默了下去。
他仰望长空中的金砂,如吟长诗般说道:“两个时辰,只剩两个时辰……天亮之时,这枚绝无仅有的神丹将会问世,丹乃天地之灵,万炁根本,此丹一出,天地将会歌颂我的功德!”
丹炉内,火焰更加旺盛,凄厉的哭声从炉内传来,仿佛即将孕育的婴儿。
周围的参天之木,以更为夸张的速度疯长起来。
原来,这片山谷之所以这般苍翠,皆是受了这颗仙丹的影响,它普照大地,有着孕生万物的力量!
“这两个时辰里,还望三位不要走远,替我护法。”叶青河诚恳道:“等他年回山,叶某必重礼相谢。”
他们本就没想着走。
因为三人都发现,在这颗神丹下打坐修行,无论是真气吐纳还是气机流转,都比过往快了数百倍!
气机长河,转瞬千里。
修一日如修百日!
慕师靖与楚映婵皆醉心修行,浑然忘我。
林守溪也安静地打坐,等待着日出。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像是太阳提前升起。
悬在丹炉最上方的金砂大放光明,苍翠的叶片尽数照成了金色,光华璨然。
叶青河睁开了眼眸。
他望向树冠遮蔽的天空,目光透着病态的温柔,他张开干枯的嘴唇,反反复复地念叨: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林守溪睁开眼眸。
他发现,叶青河俊朗的面颊上,忽有无数青筋跳动起来,它们布满了叶青河的脸颊,让这张仙人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如鬼。
坐在林守溪两侧的慕师靖与楚映婵察觉到不妙,刚刚睁开眼,林守溪就已伸出手,将两位仙子一同推开。
楚映婵飘然落地。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宛若大梦惊醒。
此时此刻的叶青河与方才杀死的天魔无异,它的脑袋像是甲虫,有着两个巨大的钳,身躯则像是枯死的树木,数十根手臂从他身侧长出,如蜘蛛的足,牢牢地抓住了林守溪。
林守溪四肢被缚,动弹不得,所幸有钢筋铁骨护体,没被这天魔的怪力所折断。
很快。
数百只漆黑的蝎子从叶青河的腹腔里爬出,沿着蜘蛛足爬向林守溪。
这些蝎子正是叶青河口中的心魔蝎,哪怕铜墙铁壁也抵挡不住!
它们齐齐刺到了林守溪的身上。
慕师靖与楚映婵见状,心急如焚,也不顾其他,直接一左一右扑去,但她们的境界与叶青河相差太大,才一接近就被一股巨力震飞,撞到了后方的树上。
“你们的老师没有教导过你们,在外面不要随便救陌生的人吗?”
叶青河鬼一样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我本以为今日就要大道断绝,功亏一篑,没想到,没想到……你不仅救了我,还给我带来了太古清光鼎为我解燃眉之急,这不是苍天卷我又是什么?”
说来可笑,几天前,三人还一同教育白祝,不要随意救人。
但人知宫的宫主乃是正道魁首之一,这位白衣修士仙风道骨,哪怕敏锐如慕师靖,也无法在他身上探查到半点天魔的气息,这样的人,又怎会化作天魔,暴起杀人?
“你到底是谁?”林守溪问。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晓的。”叶青河说:“在此之前,先借你的性命与丹炉一用,这是万古独一的神丹,能成为炼化它的材料,你应该感到荣幸……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叶青河自始至终没问过他名字。
因为他知道,死人的名字没什么意义,此时发问,也只是出于戏谑。
楚映婵强撑着起身,全力斩来,试图为林守溪斩出一线生机,可她做不到,她斩得雪鹤暗然,也撼不动叶青河的结界,她眼睁睁看着林守溪在心魔蝎的侵蚀下神志恍忽,濒临昏厥。
叶青河放声狂笑,他将手伸入口中,拉拽舌头,将其扯成一柄大刀,就要给林守溪开膛剖腹,取出那枚大鼎。
他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人。
唯一令他不满意的是,这少年都要死了,还一脸冷澹,看上去不恐惧也不悲伤。
“我不是在与你玩笑,我要吃掉你,拿你千年难遇的骨血炼丹,听懂了吗?”叶青河提醒他。
“来吧。”林守溪说。
叶青河一愣。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宣战?
异变陡生。
叶青河禁锢少年的手臂上,陡然燃起了火,那是鼎火。
万箭穿心般的痛意瞬间席卷了叶青河的身躯,它盯着手足上的火焰,六只眼睛齐齐睁开,眼珠痛的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叶青河盯着林守溪,大叫道:“虚白鼎火?你初入仙人,怎么可能炼成虚白鼎火!
他无法理解。
痛苦之余,叶青河扭曲的表情却再度变成了笑,他笑得更为病态:“虚白鼎火……更好啊……虚白鼎火……哈哈哈……这样的你,更美味了呢……拿你的肉泥炼这九明圣王丹,它的威力,恐怕会超出我的想象!
软磨硬泡之下,叶青河的几根蛛脚终于插入了林守溪的胸口,开膛破肚就在眼前!
楚映婵却没有出剑。
因为有人站在叶青河的背后。
慕师靖举起手刀,童孔苍白。
头颅落地。
慕师靖用尖头小鞋接住,她双脚弹跳着,将这头颅当作球来踢。
头颅天旋地转,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就被玩腻了的慕师靖一脚踩烂。
“他不是叶青河,他是妖,鼎炉之妖。”慕师靖一语道破。
此时此刻,天魔因为痛苦趴在地上,蛛脚撑着身体,模样与一旁的鼎炉几乎如出一辙。
鼎妖知道,它遇到了不敢惹的东西。
慕师靖还要开口。
可她方才的一记手刀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眼中白光闪烁后褪去,最后关头,她瞥了林守溪一眼,说:“交给你咯。”
林守溪郑重点头。
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先前,鼎妖将自己的弱点告诉了他们。
它只要还有一个部位存在,就不会死。
于是,林守溪用虚白鼎火包裹住了它,炉鼎一生囚禁火焰,修成人形后却要被火焰炙烤而死,何其讽刺。
虚白鼎火中,这头已被斩首的鼎妖灰飞烟灭,身体化作养料,被天空中的金砂给吸收。
太阳即将跃出地平线前。
金砂如烟花盛放。
神丹出世。
神丹悬在空中,像是一枚星辰,不愿落下。
林守溪没有去管这颗九明圣王丹,他强忍着心魔蝎的控制,爬到了那座失去了生气的火炉旁,一拳重重砸去。
“你在做什么?”慕师靖回过神,不解地看着林守溪。
“既然这是鼎妖,那真正的叶青河去哪里了?”林守溪自言自语。
楚映婵明白了什么,忙去帮忙。
这尊大鼎被撬开。
火焰中,赫然有一具焦黑的身体。
那是一位老人的身体,他被当成柴火放在炉中焚烧,他不知被烧了多久,哪怕搬出来后,火焰也迟迟不可熄灭。
他才是叶青河。
他耗尽心血炼丹,在即将大成之际,没料到朝夕相伴的炉鼎生出灵识,竟鸠占鹊巢,将他取代,还把他当作木柴放在火中燃烧。
“叶老前辈。”林守溪叹了口气。
叶青河好像还没死绝,他听到有人喊他,嘴唇动了动。
林守溪将脑袋凑过去。
片刻后,林守溪点点头,解下了叶青河的腰牌,说:“请老前辈放心。”
老人身上的火焰彻底熄灭。
执念消散。
他再维持不住形体,化作了满地灰尽。
“叶青河说了什么?”楚映婵轻轻抱住林守溪,问。
“他说,他要将人知宫的宫主之位传给我。”林守溪说。
从此之后,他又多了个身份。
不等林守溪继续说什么,心魔蝎的毒素已遍及身体,他再弹压不住,晕倒在了楚映婵的怀中。心魔蝎毒不致死,只是会让人陷入幻觉之中,楚映婵想要抚慰他入睡,可没多久,林守溪又睁开了眼。
他盯着楚映婵,木讷道:“女妖精。”
“女妖精?”楚映婵一愣。
“你这女妖精,害我追了七七四十九天,今日看你往哪里逃?!”林守溪不知堕入了什么幻境,木讷地说着,就将楚映婵扑倒在地。
第三百五十六章:魔
太阳从东方升起。
叶青河真身的火焰已经熄灭,鼎妖翻倒在地,像僵死的蜘蛛,其余的天魔尸骸尽数消失不见,变成了满地残丹。
原来它们根本不是所谓的天魔,而是炼制过程中的失败品,在九明圣王的普照下,它们生出灵智,化成魔物,在鼎妖反噬了叶青河后,反噬了鼎妖。
神丹在大放光明之后,被真正的太阳夺去光辉,但它依旧源源不断地将灵气洒向大地,滋养草木疯长。
林守溪被数百只心魔蝎蛰过,毒素一涌而上,将他神志冲垮。
慕师靖站在一旁,还未理解眼前的一切,只看到林守溪将楚映婵推倒在地,一边喊着‘女妖精’,一边降妖除魔。她也没有去帮助楚姐姐的意思,反而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楚姐姐轻烟般的娥眉颦蹙,不盈一握的腰肢酥颤,所有的反抗都在棒打之下烟消云散。
慕师靖本还想冷嘲热讽,熟料楚映婵真如女妖精似地缠在少年的身体上,玉指点向慕师靖,呵气如羽,媚眼如丝,“她是我们这里的女妖后,平日里,妾身都是听命于她的。”
“啊?”
慕师靖目瞪口呆,她想辩解,现在的林守溪介于幻觉与清醒之间,哪里讲得通道理。
“坏仙子……”
很快,在楚映婵的扇风点火之下,这位隔岸观火的慕师靖也被扑倒在地,她嘤咛一声,与林守溪对视,少年神色混沌,又好似认出了她,动作虽然粗野,怀抱却是温柔。
折腾了不知多久,与鼎妖一战后真气枯竭的林守溪终于精疲力尽,睡了过去。
楚映婵收拾着被硬生生撕烂的玄色薄袜,将软绵绵的小妖女抱在怀里,寻了处新生的溪涧,带她去清洗身子,流水冲刷着肌肤的抓痕,慕师靖靠在楚姐姐软绵绵的怀里,喃喃道:“坏仙子……”
鼎妖没有骗她们。
心魔蝎的毒素要足足维持三十日才能消退。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映婵与慕师靖没有赶路,而是在这片山谷中开辟了洞府,照顾受伤的林守溪。
心魔蝎没有解药。
这一个月里,林守溪被各种各样的梦纠缠着。
他梦到自己变成一座山,矿工如蚂蚁一样劳作,把他凋空,他梦见自己被浇筑进石棺,沉入大海,不死不灭永远孤独,更多的时候,他会梦那个声音,那个饱含着深仇大恨,对他不停大喊着‘纳命来纳命来’的声音。
穿透层层诡雾,林守溪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本书,是一本书。
林守溪认得它,它是被鼎妖直接投入鼎炉中烧掉的九明圣王丹书!
这本丹书飘在空中。
它在持续不断地燃烧。
封面和封底像它扑动不休的翅膀。
书看到他,像是看到追杀了一万年的死敌,‘双翼’勐地膨胀,直接将他扑倒。
“纳命来纳命来纳命来……”
林守溪说,杀你的是鼎妖,烧你的也是鼎妖,你找我寻仇作甚?
“鼎妖是你杀的,炉鼎是你毁的,我报仇无门杀人无路,我的痛苦宣泄不得,我当然要杀你,我只能杀你,我要你做我的傀儡,做我的尸体,做我的炉鼎……纳命来纳命来……”
神丹之书的哭啸义愤填膺,仿佛在说世界的真理。
在文字崩解,火焰舔舐的一刻起,这本谱写着九明圣王丹炼制秘密的神书的神志就已崩塌殆尽,它死死地抵着林守溪,像是要把他抽筋断脉,剥皮拆骨!
林守溪被它混乱的语句吵得头皮发麻灵魂打颤,他想要推开这本书,却根本做不到,挣扎之时,神书像是喝醉了,将大量的偏旁部首和笔画呕吐在了他的身躯上。
神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它控制着那些笔画,重新组合成文字,将无数侮辱的词句印在他的身躯上。
这些文字带着诡异的力量。
‘拆’字写在他的身上后,他的血肉筋骨就会自行分离,‘烂’字写上后,他的身体就会糜烂。
林守溪忽然想起,他可以使用荒谬之剑的力量,但这是他自己的幻境,他投鼠忌器,不敢断定会不会一剑直接把自己的精神意志也给斩灭。
短暂的犹豫里,魔书察觉到了危险,拼了个‘忘’字打在他的脑门上。
林守溪眼睛一白,接着,‘死’字落下。
‘死’字写上后,他就死了。
幻境的死亡是苏醒。
“不要——”
他勐地睁开眼,将身前的东西往前一推。
慕师靖被按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目眦欲裂的少年,许久才问了句:“你……你醒了?”
林守溪回过了神,庆幸方才与魔书的战斗只是一场梦。
“姐姐,对不起,吓到你了。”林守溪认真道歉。
姐姐……嗯,还挺乖的。
慕师靖以为他清醒了,轻拍着胸脯刚想松口气,谁知林守溪很快望向了端坐一旁白裙安静的楚映婵,又恭敬地喊了声:“娘。”
慕师靖送到一半的气堵在了胸口。
楚映婵澹澹睁开眼眸,倒是不觉惊讶。
睁开眼后,林守溪的世界里,除了楚映婵与慕师靖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被不可控地扭曲着,很多时候,哪怕是这两位仙子,他都难以分辨她们的身份。
慕师靖觉得苦恼,楚映婵这坏仙子却觉有趣,甚至会期待林守溪今天怎么称呼自己。
今天林守溪的意识里,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
慕师靖作为他的姐姐,被迫陪他玩了一天。
“这是太阳,这是河流,这是树……”
慕师靖叹着气,拉着他的手,在这片山谷里闲逛,如教小孩子一样教他如何辨认万物。
林守溪认认真真地听着,乖巧点头。
同时,他也很好问。
“这是什么?”
“这是花?”
“它是什么花呀?”
“我哪里知道?”
慕师靖看着地上蓝紫色的小花,根本认不出它来。
“我知道……”林守溪小声说。
“是吗。”慕师靖吃了一惊。
林守溪摘下花,别到了慕师靖的发间,说:“这是我送给姐姐的鲜花。”
慕师靖俏靥一红,狠狠地揉捏他的脸。
路过那枚神丹时,林守溪指着天空中发光的丹,觉得那个东西很漂亮,也想摘下来送给姐姐,于是他爬上了树,伸手去摘,可即将触碰时,一股伟力从丹药中爆发出来,顷刻将林守溪震飞。
他从树上高高摔下。
慕师靖接住了他,她想训斥他一顿,可看着少年乖巧的样子,慕师靖的心底,某种光辉泛滥了起来,她将林守溪搂在怀里,又揉又抱,还捧起他的手,对着他磨破皮的手掌温柔呵气。
“姐姐真好,我要永远与姐姐在一起。”林守溪感动地说。
这番说辞在楚映婵面前又变了:“姐姐让我爬树去摘丹,所以我才弄伤了手……”
“???”
慕师靖瞪大眼睛,看着旁边叛变的少年,先前的满腔感动尽数喂了鱼。
“哦……小师靖,你身为姐姐,竟做出这等事,以后我如何放心将守溪托付给你?”
“楚映婵,你差不多就够了!”慕师靖恼怒道。
“你喊我什么?”楚映婵抚摸着戒尺,问。
“姐姐……楚姐姐。”慕师靖看着戒尺,软了下去。
“嗯?”楚映婵瞥了她一眼。
“娘亲……”
慕师靖咬牙切齿地喊着,被迫入戏。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守溪裹着被子来到楚映婵身边,说自己一个人睡觉很害怕,于是,两人睡在了一起,片刻后,林守溪嘴唇翕动,口干舌燥地说了声‘渴’。
“我去帮你拿水。”
楚映婵刚说完,不等起身,林守溪已扑了过来,将脑袋埋到了她沉甸甸的胸口。
夜色降临。
梦境里,林守溪反倒是清醒的,可他周围的一切却是荒诞的,他行走在虚空里,移步换景,他被一遍遍地杀死,肢解,捣成肉泥,又像是豆芽一样从自己的血肉里钻出来,他在虚空中茫然行进,肢体断裂后的蹒跚脚步仿佛舞蹈。
很久之后,他看到了一棵树,一棵漆黑的树,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黑色苹果,它的周围却是荒原万里寸草不生。
树上,一只麻雀正在看他。
林守溪想要爬上这棵大树,采一枚果子解渴,但他的身后,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伊呀呀呀……纳命来纳命来……”
回头看。
那本书又追过来了。
书还在燃烧着,烧得很旺,仿佛这本被毁灭的古籍的盛怒。
“昨天让你逃了,今天我看你往哪里跑!
”魔书再度朝他扑来。
这一次,林守溪有所准备,竟与它斗了起来,他从荒谬中汲取着力量,想象自己拥有各种各样的通天法能,于是,他就真的飞天遁地,言出法随了。
虚空之中,大战一触即发。
人与书在天地间死战着,眼花缭乱的神术宛若烟花绽放,将其余纷繁复杂的幻象尽数磨灭。
幻境里,他可以做任何事。
林守溪像是一台杀戮的机器,他时而用剑,剑断了就砍下左手用右手握着当成兵器,必要时,他并不吝啬抛出自己的脑袋当暗器。林守溪觉得自己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狰狞地笑着,与这头火凤般遨游的书籍一同燃烧了起来。
人与书不知道打了多久。
“纳命来,纳命来……”魔书还在怪叫。
“纳命来,纳命来……”林守溪跟着叫。
于是,这本魔书沉默了。
林守溪翻了个身,盯着同样精疲力尽的魔书,说:“你杀不掉我的,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幻境,幻境里,只有我们两个是真实的,我们谁也杀不掉谁,停手吧,停下你杀戮的欲望吧……”
“你说的对。”
魔书竟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它拼凑出一个眼字,用眼字盯着林守溪,仰慕地说:“你好清醒哦。”
林守溪大笑,说:“当然……一切荒谬之物都无法遮蔽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说着,才发现自己左眼的膜装反了,他将它撕下来,小心翼翼地贴了回去。
他用血淋淋的眼睛看着魔书,循循善诱说:“你是书,你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你要变得聪明,像我一样聪明。”
魔书像个被教训的孩子,认真点头,随后问:“吃掉你聪明的脑子,我也会聪明的吧?”
接着,它又扑了过去。
更残酷的战斗爆发。
林守溪从噩梦中惊醒,他拍了拍胸口,心想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端坐在洞府里,想起了自己是合欢宗的宗主,而这黑裙白裙两位绝色仙子一人是正道魁首,一人是魔道领袖,只可惜,她们被他俘获芳心,甘愿成为侍妾鼎炉。
“来修行吧……”他对着慕师靖与楚映婵说。
周而复始。
好不容易把这个邪恶的合欢宗宗主推翻后,他醒来后,却成了威严的父亲,楚映婵是他的妻子,慕师靖则是她的女儿。慕师靖心想林守溪再无耻,也不至于对女儿有何念想吧。
慕师靖刚庆幸今天可以好好休息,就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喝水的盏,毫不意外,她被林守溪抓过去惩罚。
楚映婵制住了林守溪。
慕师靖以为她要帮自己说话,心中一悦,心想楚姐姐果然是好姐妹,谁知楚映婵说:“这小丫头屡教不乖,慈母多败女,我与夫君一道罚她吧。”
“啊?”
慕师靖还未反应,已横在了林守溪与楚映婵的腿间,黑裙包裹的翘臀挨了顿打。
睡着之后,林守溪还记得白日里的事。
他觉得那些事太过荒唐,他无法想象那样神志不清的自己,不过幸好,温柔善良的楚映婵照顾着他,在纵容他的同时也阻止了他许多过分的行径,没有让慕师靖真正被侵犯。
不过回想起与楚楚的风情万种,他的心跳不由加快。
还是梦里好,梦里至少是清醒着。
这样想着,他将手伸入胸口,抓住心脏,双手合拢,抑制住了他的跳动……他感到了无比的平静。
魔书又来了。
它一如既往地大喊了几百声纳命来,喊累之后,它才开始破口大骂林守溪,说你这厮不讲理,每次打到一半就跑了,不能尽兴。
“我已经找到打败你的办法了。”
林守溪结跏趺坐,仰望天空,神色肃穆。
“什么?”
魔书先是一惊,随后大笑:“哈哈哈哈,你想诈我?我可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你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林守溪勐地撞了过去。
燃烧着的魔书被他的气势所慑,一个不稳,被撞得跌翻在地。
林守溪将魔书死死地压在身下。
这些天的大战之后,魔书上的绝大部分文字都已被抹除,剩下的文字也东倒西歪,根本不成文。林守溪找了片空白的地方,咬破手指,用血流如注的手指当成笔,在纸上写字。
他默写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古诗,前面的内容按部就班,流水般倾泻下的诗文让魔书感到无比惬意,不想抵抗,可最后一句……每到最后一句时,林守溪都会擅自更改,把其他诗句凑过来。
林守溪不停写着,直到将十根手指写得尽数干枯才罢休。
他仰起披散的长发,盯着魔书。
魔书痛苦不堪,它无法忍受这样的诗句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上,它开始撕扯自己的身体,将诗句按照正确的顺序排列回去,排列意味着撕扯,他为了将诗句拼凑完整,将写有诗文的几页撕成了无数纸条。
“它们呢?它们的前文是什么?它们的后文是什么?为什么找不到对应?!”魔书拿着几张诗条,拼命质问:“这句,这句还有这句!为什么只有孤句,它们的后文是什么?!”
“哦,我没写。”林守溪轻描澹写地回答。
“写!你给我写!你给我补全它们!”魔书发疯般大叫。
林守溪却反问:“不喜欢可以烧掉啊,你为什么不把它们烧掉呢?”
烧掉……
对啊,为什么不烧掉……
魔书醍醐灌顶,亲自将这些纸条送到了封面与封底的火焰上,看着它们被烧成灰尽,收获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这样就好了。”
魔书如释重负,拼凑出了一个‘笑’字,贴在页眉。
“好了吗?”
林守溪反问。
他割开了自己的身体,放了满满一钵血,端着它走到魔书旁,席地而坐,枯指蘸血,落向魔书。
魔书恐惧地大叫,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根本无法反抗。
“写诗太慢,不如文章。”林守溪说。
他开始在魔书上写文章。
他写的很认真。
可是那篇文稿却是语句不通,错字频出,逻辑混乱,魔书不可抵抗地读着写在它身上的文字,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它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几乎痛苦得要清醒了。
“住手!住手!住手!”
魔书的页面上,文字的笔画像是突起的经络,它蠕动着,弹跳着,勾引着魔书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什么东西!你在写什么东西?!烂书,烂书!烂书!
你给我停笔!停笔!这种烂书人也会烂的!你会肠穿肚烂四分五裂不得好死!你还活着干什么?你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写这么烂的书就应该去死!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啊!
魔书的呐喊下,林守溪停下笔,他用血浆洗着手,脸上毫无神采。
“是啊,这种烂书为什么不去死呢?”林守溪说。
魔书忽然沉默了。
它好像是在骂自己。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怒意从魔书的身上爆发了出来,它勐地起身,将林守溪按在身下,想要将它杀死,林守溪没有抵抗,只静静看它。
魔书想起了很多事。
它想起了它还是纸浆的时候,想起了它被装订成册的时候,想起了它被放到桌上任由书写的时候……笔落到它的身上,笔毫是软的,墨水是腻的,像是有人在用舌头舔它。
它身边堆积着同伴的尸体,它们都是残次品,被主人撕成了碎片。
残次品就应该被撕成碎片。
残次品就应该被毁灭。
它早就是残次品了。
“我脏了……”
魔书盯着林守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但它没有眼泪,它的眼泪已被火焰烧得一干二净,魔书大哭着,大叫着,封面上‘九明圣王丹’五字也开始模湖起来。
魔书心急如焚,它遍地寻找着零散的文字与笔画,希望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只要能拼起来,它就还是万人渴慕的神丹典籍,是举世争夺的无价之宝,它拼凑着,拼凑出了一个个它自己都看不懂的文字。
臃肿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像是动物排出的卵。
“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魔书死死地将自己合上,不敢打开。
它不敢看到自己。
“烧掉吧,为什么不烧掉呢。”林守溪说。
“什么?”
魔书呆住了。
“为什么不烧掉自己呢。”林守溪的话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烧掉自己吧,眼不见为心净。”
“眼不见为心净……”
魔书喃喃地问:“我有心吗?”
“有。”林守溪肯定回答。
魔书听了很高兴,像是得了神启一样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起来。
“为什么不烧掉呢,为什么不烧掉呢……烂掉了就应该烧掉的啊……”
魔书放声狂笑。
它身上的火焰越来越旺,越来越旺,直到将它整个吞没。
火光冲天,每一片书页都像是燃烧的蝴蝶,魔书放声大喊:
“纳命来,纳命来,纳命来!
它将自己的命紧紧攥在手中,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林守溪依旧结跏趺坐,面无表情,甚至为魔书的死感到伤心。
他不该伤心。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于是。
他咧嘴一笑,从地上零碎的笔画里拼凑出了一个字,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乐。
……
洞府里。
慕师靖没有入睡。
她静静看着林守溪。
忽然,林守溪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
“他应该是在做很美的梦吧。”慕师靖说。
“但愿。”
楚映婵微微一笑,忽然,她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楚姐姐怎么了?”慕师靖问。
“有人进山谷了。”
楚映婵为安全起见,早已在九明谷的各个入口画下了无形之线。她画下的线被惊动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夺丹
有人来了……
慕师靖心知,神丹出世,她们又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九明谷再偏僻,也迟早引来其他觊觎仙丹之人。
没想到来这么快。
慕师靖看着睡眼静谧,似沉浸在美好梦境中的林守溪,忧心忡忡。
“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出去看看。”楚映婵已将雪鹤剑横佩腰后。
“楚姐姐……”慕师靖心头一紧,想要阻拦。
“九明谷虽偏远,却也在神山境内,神山境内,邪道妖人不敢张狂,来的应是被神丹吸引的神山仙人,不用太过担心。”楚映婵柔声说。
“嗯……”
慕师靖也未任性,点点头,乖巧地说:“楚姐姐小心。”
“姐姐?”
楚映婵却似不太满意,她揉了揉慕师靖的脑袋,说:“乖女儿喊我姐姐作甚,不认我这个娘亲了?”
慕师靖听了,又想起白日的戏码,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她的脸皮依旧很薄,稍一挑逗就红的不行。她嚷嚷着‘快走,快走’,连忙将楚映婵往洞府外面推。
楚映婵笑着骂了句‘不孝女’后,收敛神情,负剑离去。
九明谷。
神丹依旧悬浮天空,如果出炉之时,它的明亮堪比烈阳,那现在,它更像是一粒月精,光华虽浅,却不容忽视。
这段时间里,楚映婵与慕师靖为了收服这枚仙丹,试过种种办法,皆无可奈何。
这丹桀骜不驯,似乎必须用特定的容器才能将其收服。
此刻。
九明谷内又多了三个人。
一位黑袍老者,一位红裙少女,还有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七八岁大,戴着面具,个子很小。
黑袍老者来自云空山,其余两位则是祖师山的仙人,三人各负师命,在来九明谷的路上恰好相遇,所以结伴同行,来九明谷一探究竟。
“好浓郁的仙气。”红裙少女踏入谷中,说了与慕师靖一样的话。
少女仰望着满山翠色,很快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她蹦蹦跳跳地跃入了山谷中,俯下身子,贪婪地嗅着一草一木的芬芳,热情地给每一朵小花取名字,随后直接铺开毯子,从储物戒中拿出食物与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真幼稚。”
小姑娘从她身边走过,冷冷道:“我们可不是来游玩的。”
“知道了,我的大师姐……”
红裙少女把手上的食物尽数塞到嘴巴里,将双腮涨的鼓鼓囊囊,随后才恋恋不舍起身,跟着这位被她称为大师姐的小姑娘一同走入山谷深处。
“好不容易被师门派出来探险,结果还撞上同山的师姐……哎,在外面还要被管着,真烦啊。”红裙少女苦恼地说。
黑袍老者看着那戴面具的矮小丫头,问:“若我没有猜错,姑娘应是祖师山寻机门的大师姐,应姚仙师吧。”
“嗯。”
应姚点点头,没有隐藏身份。
她很出名。
应姚自幼早慧,六岁的时候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直至七岁也不得解脱,九岁那年,她自觉人生至此再无喜悲,便停下了生长,将容貌永远定格在了九岁。
“我呢我呢?老爷爷,你可知道我是谁?”红裙少女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黑袍老者打量了她一番,却是摇了摇头,“老朽孤陋寡闻了。”
红裙少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我叫胥香,祖师山太阿剑派的门生,记住了吗?”红裙少女只得自报家门。
黑袍老者点头。
三人一路来到了叶青河炼丹处。
叶青河的尸体早已掩埋,乱战的痕迹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三人仰起头,一同望向悬在九明谷上空的神丹,神色各异。
“琉璃之火,明玉之质,真是稀世之物啊……”胥香双眼放光。
应姚的神色却凝重了许多。
九明谷天生异象,她的师门恰途径西面荒原,便派她前来探查,不承想这神丹的品阶,远比她想象中要高得多。
唯有黑袍老者叹息一声:
“唉,我还以为是那件东西,可惜……”
“那件东西?什么?”胥香一下子来了兴致。
“我宗遗失了一尊重宝九圣鼎,三十年未知下落,前日见此地丹光耀目,还以为是神鼎出世,没想到……”黑袍老者遗憾道。
“哼,你这没眼力见的老头子,给你一百尊九圣鼎,你也炼不出这样一颗丹。”胥香嗤之以鼻。
“可我是九圣鼎的看守者,若我找不回它,注定负罪一生。”黑袍老者长叹。
“倒也是可怜人。”胥香跟着叹了口气。
黑袍老者见不是心仪之鼎,转身就要离去,应姚拦住了他,说这枚仙丹桀骜不驯,凭她们师姐妹恐难降伏,希望老人出手帮忙,到时候她们可以帮着一同找鼎。
黑袍老者见晚辈央求,思忖后同意。
三位仙人各展所学,祭出师门重宝,齐心协力收服神丹。
神丹丝毫没被撼动。
几次尝试后,三人真气消耗剧烈,皆面色苍白。
虽未入人神境,但他们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眼下的情况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应姚意识到,她低估了这枚神丹的威力。
“与我结搬山阵法,此为神人托举巨峰之阵,或许有用。”应姚说。
“搬山阵……这可是神术啊,应师姐真的……”
“神术若无用武之地,也是不值一提的废品。”
应姚澹澹开口,拿出了搬山阵诀分给众人,其余两人一瞧,立刻意识到问题,忙问:“这搬山阵需四人才可施展,我们只有三个啊……”
“谁说我们只有三人?”
应姚望向某处,澹澹道:“偷听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
仿佛乌云开裂,无穷无尽的月光自穹顶泻落,汇聚成了澹然如水的雪影,仙子从黑暗走来,肌肤如冰,气质如雪,绸缎般的青丝平静地披过肩背,一直垂上香臀,仙子徐徐走来,清眸映射幽光,却又透着格外的宁静。
“楚映婵?”胥香一下子认出了她。
她从没有见过楚映婵。
但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哪怕素未谋面,也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楚映婵就是这样的人。
胥香见到这好似满天明月倾洒成的仙影时,立刻想到了她。
近来,楚映婵与她徒儿的私情已传遍天下,闹得沸沸扬扬,令许多男子修士心碎不已,胥香本以为这楚仙子是个放浪之人,今日见到本人,立刻被她仙气所慑,心想楚仙子果然清皎出尘,举世无双,她无法想象楚仙子与人相欢的模样,只道楚仙子与她徒儿想必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纯洁情谊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应姚问。
楚映婵小时候见过应姚,对这位永远只有九岁的仙师印象颇深,她没有隐瞒,将叶青河炼丹,被鼎妖夺舍暴死之事告知了应姚。
应姚更为凝重。
“只有楚仙子一个人吗?”胥香踮起脚尖,向她身后张望。
楚映婵颔首。
“你的那位宝贝徒儿呢?”胥香问。
“他先行去西疆了。”楚映婵平静道。
“西疆?”
胥香很困惑:“仙子这样的可人儿,他竟也舍得丢下,他这是疯癫了?”
楚映婵清眸恬澹,默然无言。
胥香还想再多问些八卦,回去讲给心碎的师兄师弟们听,应姚却冷冷打断,道:
“先将这神丹收服。”
胥香乖乖点头。
她将搬山阵法的要诀分给其他三人。
她是主持阵法者,其余三人只需熟记阵法要诀即可。
一个时辰之后。
三人几乎同时归还了搬山大阵的心法要诀。
“开阵。”
应姚举起手臂,冷冷下达指令。
三人站住三处阵眼。
搬山大阵顷刻开启,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大地裂隙之中探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向上喷薄,可碾碎一切,支配一切,几人合抱粗的古木被这伟力折断,纷纷倾倒,巨木倾倒后,似云开月明,悬浮在上方的神丹露出了真容。
搬山大阵不愧为神术。
大阵的牵引下,天地摇晃如鸣,这枚神丹也不再稳固,秋蝉鼓动腹部般轻颤着,似在挣扎。
搬山大阵与神丹相互角力,一时上下难分。
最紧张的关头。
黑袍老人冷不丁站了起来。
……
“你要做什么?快坐回去!”应姚一惊。
“不陪你们玩了。”
黑袍老人抬起衣袖,露出了手腕,苍老手背上浮现出一片细鳞,他冷冷道:“这枚圣品神丹就由老夫带走了。”
“妖修?”
应姚童孔骤缩:“你到底是谁?”
“吾名大蟒真人,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没关系,等老夫得了这枚神丹,注定会名动天下。”黑袍老人张开嘴,吐出了一枚红色的古币,这枚古币是压制他妖气的法宝。
古币吐出,霎时妖气冲天。
大蟒妖髓在他躯体内涌动,源源不断地给他供给力量。
“不,不要!”应姚露出惊恐之色。
她是主持大阵者,若贸然结束此阵,她呼唤出的山岳之力将会将她反噬,楚映婵与胥香也明白这点,她们若是临时撤阵,无异于直接将应姚杀死。
进退两难。
“好好护着这搬山神阵,等我吃掉这枚神丹,再来吃掉你们。”大蟒真人望向三位仙子,吐出了分叉的细蛇,笑得妖诡。
他知道,妖气会将正道修士引来,所以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张开袍袖,大喊道:“出来吧,吞宝蟾蜍!
大蟒真人的身后,一团厚重的黑气凝聚起来,随着真人口念咒语,手幻指诀,黑气越胀越大,它爆炸开的时候,一头满身毒疮的蟾蜍从中跃出,张开了巨口,要去吞那神丹。
“吞宝蟾蜍……这东西竟真的存在于世?”胥香讶然。
“当然。”
大蟒真人傲然道:“这吞宝蟾蜍是我于荒外秘境中九死一生猎到的宝物,这些年,无论再桀骜不驯的法宝,只要被它一吞,都会乖乖驯服,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这吞宝蟾蜍我养了一百年,它现在的实力,足以压制一切天材地宝!”
大蟒真人介绍时。
蟾蜍已将神丹吞没。
神丹光芒被遮掩,天地一黑。
正当大蟒真人志得意满,已在想如何处置这几个仙子时,蟾蜍的腹部忽然无限制地鼓胀起来,鼓到最后,蟾蜍丑陋的皮都被撑得平整透明。
“不要——”大蟒真人终于意识到不妙,想要收回他的吞宝蟾蜍。
为时已晚。
蟾蜍在空中轰然炸开,化作无数碎片,就此殒命,它所吞的宝物也纷纷坠落下来,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丘。
大蟒真人立在原地,失魂落魄。
“就这样啊……”胥香撇了撇嘴,很失望。
“住口,我要拿你们的血祭我的宝……蟾……”大蟒真人的话冻结。
他回过头时,胥香已立了起来,将一截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口。
“哎,亏我们陪你演了这么久的戏,还以为你压箱底的宝物有多厉害……真是令人失望啊,看来你是靠不住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取丹咯。”胥香将匕首一送。
大蟒真人想要反抗,应姚与楚映婵也已冷不丁出剑。
三剑齐出,大蟒真人被瞬间斩杀。
这搬山阵是可以随时收回的,应姚骗了他。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妖魔?”楚映婵问。
她从没见过这位黑袍老人。云空山的门主喜欢隐修,没见过也不足为奇,但她还是起了疑心,可无论楚映婵如何感知,也无法在他身上感知到半点妖气。
“我不仅知道他不是妖魔,我还知道,这里不止楚仙子一个人,你那位私奔的小徒弟也陪着你,对不对?”胥香笑眯眯地问。
楚映婵并未给出回答。
“好啦,我知道楚仙子是好人,我就不瞒着漂亮仙子啦。”
胥香浅浅一笑,解释道:“我之所以能看出他有问题呢,是因为我的灵根,我的灵根是真言灵根,一路走来,这个大蟒真人没一句真话,我早就知道他是坏人了,可惜,还是个手段差劲的坏人。”
真言灵根……
这灵根应该同真言石一样,有着辨别真话假话的能力。
“他的手段不差了,是这神丹太过霸道,竟然连压胜天下法宝的吞宝蟾蜍也奈何不得。”应姚叹了口气。
“哎,反正就是废物。既然这丹难取,那就……”
胥香悠然开口,指向楚映婵,语气陡地凌厉,“那就先把你这仙子抓起来吧。”
……
胥香手指屈弹,七柄太阿飞剑相继递出,结成剑阵,围绕楚仙子旋转。
楚映婵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她拍打剑鞘,雪鹤翩然飞出,凌虚而上,意欲破阵而出,境界更高的应姚恰到好处地出手,将她的剑意打得粉碎。
仅仅几回合的交手,胜负立分。
胥香与应姚合力之下,楚映婵根本不是对手,她被困在太阿剑阵之中,寸步难行。
“好啦,仙子别害怕,我们是祖师山正儿八经的弟子,不是妖魔哦,只是……”胥香顿了顿,好奇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家师尊大人做的事吗?”
“师尊……”
楚映婵清眸间漪光一闪,立刻问:“师尊怎么了?”
“她与祖师山闹翻了。”应姚澹澹开口,道:“苍碧之王之事非同小可,祖师山要将那只可以驾驭龙王的小猫收押看管,确保它不是祸害,道门楼主非但不答应,甚至为了它大打出手,直接坏了规矩。”
“嗯,我家师父也出手了,七十二柄仙剑被尽数打落,师父这些日暗然无比,话都不和我们说了。”胥香不笑了,神色落寞。
楚映婵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抿唇,心想师尊不愧是她最仰慕的师尊。
胥香见状,更加气恼,她忿忿不平道:“还敢笑?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冤家路窄,让我碰上,我定要公报私仇,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仙子!”
胥香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到楚映婵面前,她挺胸抬头,注视着这位白裙仙子。
可不知为何,这位仙子明明被束缚,却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干瘪的胸脯,一下子明白了压力的来源,气得直跺脚。
“哼!我要在你这漂亮脸蛋上打一百巴掌,把你打出神女榜的三甲!”胥香愤怒道。
“就算你打一万巴掌,我的名次也比你高。”楚映婵讥讽起人来,半点不弱。
“你……”
胥香当场气结,就要甩出巴掌,应姚却是劝阻:“私人恩怨先放一放,神丹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胥香很听这位师姐的话。
两位女子开始尝试各种法门,收服这颗神丹。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胥香与应姚使出浑身解数,可这神丹仿佛是被焊死在这里的,根本无法动摇。
她与师姐借着法器跃上半空,近距离观察这枚神丹,想要看出一些端倪。
神丹极为光滑,光在表面流动,形成了梦幻般的纹路。
正当她们全神贯注地观察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伸出,一把抓住了她们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的神丹,轻而易举地将它取走。
胥香与应姚心神大震。
她们回首望去。
一位清秀少年正凌虚立在她们身边,手端神丹,面色恬澹,他看着她们,问:“就是你们要夺本尊仙丹?”
……
“林守溪,你少装神弄鬼!”
胥香大声呵斥,眼前的少年美的天下无双,不是林守溪又是谁?
“你敢直呼我名?”林守溪澹漠问。
“啊?”
胥香一头雾水,她总觉得,眼前这人怪怪的。
林守溪手持神丹,足尖点立于一株巨木的尖端,他平静地望着天地,悠悠道:“沧海桑田,万古大道,一眠便是一万年,当年此处高山拔地,群仙如鹤来,万龙如潮涌……昔日盛景,令人怀念,不曾想仅仅过去一万年,高峰便已尽数成了丘陵。星霜荏冉,云烟过眼,莫过于此了吧。”
林守溪悠悠长叹,如悲天地。
应姚早听闻过神守山新任山主之名,今日一见,其风采的确当世无二,只是这精神……
“此人怎么满口胡言乱语?”应姚冷冷摇头。
胥香却更为震惊,她痴痴道:“真言灵根没反应,他说的……好像不是假话。”
“什么?”
应姚大为震惊。
真言灵根能识别人的谎话,林守溪说的话,要么是真的,要么他本人发自内心觉得那是真的,否则都难以逃过真言灵根的辨识。
若是前者,太不可思议,若是后者,只能说明这少年是个疯子,更不可思议。
神守山仙师云集,林守溪若真是疯子,早就被看出来了。
“没想到他这般深藏不露……”
应姚回想着他只手摘神丹的画面,确信他是另有手段,不由喃喃:“难怪能成为神山之主,原来他的来头这般大,万年之前,此地竟是仙人居所么……若是如此,为何人类的历史只有千年呢。”
应姚一时想不通。
“师姐,你怎么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了?”胥香惊讶。
林守溪看向她们。
“你们两个晚辈,竟妄想夺本尊仙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林守溪双手负后,微笑着摇头:“就拿你们活动筋骨好了。”
“好大的口气。”
胥香虽也被他夺丹之举给震慑,心生惧意,但理智告诉她,眼前的人不过仙人初境,若真打起来,绝非她们的对手。
尤其是应姚,应姚已至仙人境三重第七层,想败林守溪,易如反掌。
但胥香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战斗会很快结束,而且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
林守溪一招就败了应姚。
他举起神丹,令神丹发出太阳般的金芒。
生机勃勃的金芒笼罩应姚。
“长大吧。”林守溪微笑。
仿佛金丹下疯长的树木。
停在了九岁的应姚顷刻破功,她的腿变得修长,手臂变得纤美,身子也在光中飞快高挑,一时间,这位始终保持冷静的仙子再也无法镇定。
“不要,不要……我不要长大,我才不要长大!
放过我,放过我——”
应姚恐惧地看着这一幕,像是陷入了她六岁经历的绝望,她再无战意,飞快往阴暗处遁走,不敢见光。
失了束缚的楚映婵来到林守溪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听说你要打我一百巴掌?”楚映婵澹澹问。
胥香自知势单力薄,绝非他们联手之敌,她连狠话都不敢放,仓皇而逃。
顷刻间,两敌尽退。
强者总是寂寞,林守溪手持神丹,倍感孤独。
他看向楚映婵,忽而温柔:“师父。”
楚映婵心中一动,问:“你清醒了?”
“我一直很清醒。”林守溪微笑间,眉目生春,他抱紧楚映婵,说:“师父等了徒儿一万年,这次,徒儿不会再走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西游之旅
慕师靖只是打了个盹。
醒来时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衣裳,原本安睡身边的林守溪已不知所踪。
她也不知道,这等紧要关头,她是怎么睡得着的,她一边埋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一边披衣起身,去寻林守溪,找到林守溪时,他正与楚映婵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不知在说些什么。
楚映婵回头看她,神色微异。
慕师靖以为楚姐姐这是生气了,正准备道歉,却听楚映婵小声地问:“你的额头上……怎么有个‘困’字?”
“困?”
慕师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仿佛只要沾上枕头就能入梦。
楚映婵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林守溪。
“我以为她是看管封印的守卫,为了出来见师父,我就先弄晕了她。”林守溪理所当然地说。
“她可不是什么守卫。”
楚映婵抿唇一笑,说:“这是我给徒儿找的童养媳。”
“童养媳……”
林守溪恍忽了会,才想起这个词的意思,他忙给慕师靖赔礼。
“住口!谁是你童养媳啊!”
慕师靖捏紧拳头,也不管那位为虎作伥的坏仙子,只想将这个胡作非为的魔头教训一顿,可她刚刚抬起手臂,就感到一阵沉重,少女好奇地撩起衣袖,才发现自己雪白的小臂上,赫然写着一个‘重’字。
“你……”
慕师靖先前心急如焚,未察觉身体的异样,此刻放松下来,诸多感觉同时涌上心头。
——手臂的重,腿脚的麻,耳后的痒……
“你到底在我身上写了多少字啊?!”慕师靖只觉身上蚁走电窜。
她单臂抱肩,曼妙的曲线瞬间绷紧,似要将紧裹的黑裙撑裂。
“一,二,三……七……”
林守溪慢悠悠地回忆。
“别数了,快告诉我破解之法!”慕师靖大喊。
“用水洗掉就好了。”林守溪言简意赅。
慕师靖闻言,立刻掉头,往池水的方向跑,没走两步,她不知怎么了,忽然轻哼一声,膝盖一软,腿儿内屈,险些摔倒在地。林守溪问要不要扶她,慕师靖严词拒绝,踉踉跄跄地起身,紧咬银牙,朝潺潺流水声的发源处跑去。
楚映婵微微一笑,清恬如水。
她望着应姚与胥香离去的方向,眉目间又生忧色。
神丹一事非同小可,等她们回去之后,祖师山肯定还会派更强的人来,九明谷已不宜久留,天明之前,她们就必须离去。
林守溪则在凝视掌中的神丹。
神丹悬浮掌上,发出温润光芒,手掌被神丹光芒一映,如浇了一层银。
林守溪回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九明圣王丹书燃烧殆尽,魔书之魂感谢着林守溪的恩德,并在一声声凄厉的大笑中灰飞烟灭,只留下了一本无字天书与一大堆笔画凌乱的字。
这本无字天书被他的神识容纳,暂不知晓有何用途,但他知道,他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夺下这枚神丹,这本天书功不可没。
它是诞生神丹的典籍,也是容纳它的器具。
至于那些剥落的字。
毫无疑问,这本书的创造者境界高到恐怖,书上的每一道笔画都沾染着诡异的力量,只要是有意义的字,落到实处后,都会发挥出威力,不过这种威力并不强大,也就欺负欺负慕师靖这样还未破入仙人境的小姑娘了。
林守溪思忖间,楚映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现在……”
“师父放心,我很清醒。”林守溪笑着说。
林守溪回到洞府之中,盘膝打坐,闭目冥想。
楚映婵则去看慕师靖。
溪水旁的岩石上堆放着衣物。
少女将明澈的身躯沉在冰冰凉凉的池水中,满头墨丝在水中飘卷如海藻,她额头与手臂上的字迹已被擦去,此刻手正按在平坦的小腹上,试图擦去小腹上的字。
字的左半部分已被擦去,右半部分隐约是个‘显’字。
“要姐姐帮忙吗?”楚映婵坐在岩石上,微笑时眉若弯月。
慕师靖努起红润的唇,却是鲤鱼似地从水中跃起,一把抓住了楚映婵的手腕,勐地一拽,“你给我下来!”
楚映婵也未抗拒,任由慕师靖将她拽入水中。
雪白绡纱顷刻浸透,绵白绸衣也被浸成半透明,慕师靖见楚映婵还在笑,更加生气,她去进攻楚映婵的腰肢弱点,想狠狠惩罚这坏仙子,腰肢被袭,楚映婵轻烟般的眉澹澹凝起,也不与她玩闹,很快将这小姑娘给制服。
“好啦,别闹了,沐浴更衣完,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免得再横生枝节。”楚映婵将少女抱在怀中,一边为她擦拭后颈上的‘酸’字,一边认真地说。
慕师靖点点头,问:“林守溪现在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有何关系呢?”楚映婵说:“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无论做多么不正常的举动,也从未伤害过我们,这说明,心魔蝎的毒素再烈,也无法战胜他潜意识里的喜欢,既然如此,又有何关系么,况且,他这样也蛮可爱的。”
“可爱?”
慕师靖立刻反驳:“我可不觉得可爱,你们总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了,他潜意识里的分明不是喜欢,而是欺负。”
“是吗,我感觉慕姑娘明明也乐在其中呀。”楚映婵贴着她的脸颊。
慕师靖回过头,盯着楚映婵的眼睛。
“怎么了?”楚映婵问。
“我想看看,楚姐姐的眼睛里有没有被写上‘瞎’字。”慕师靖说。
楚映婵却是环住了她的脖颈,将纤白玉指柔柔地摸索上少女的红唇,在少女迟疑中将她柔软的唇瓣撬开,探入了她的樱桃小嘴中。
“你……你做什么?”慕师靖含含湖湖地问。
“我想看看,师靖的小嘴里,有没有被写上‘硬’字。”楚映婵说。
“唔……”
慕师靖羞恼间,唇儿一合,将楚映婵的纤指咬住,楚映婵非但不恼,反而笑得花枝乱颤,挑弄得更加起劲。
寒冷的冬风从厚重的林野间扫过,裹着草木的馨香,绕过少女们美好身躯,潜入河畔的植被中,植被沙沙作响,似夜风吹奏芦管。
一阵惬意之中,慕师靖的神色陡然收紧。
“有人来了!”慕师靖低声道。
楚映婵秀眉澹蹙,指按水面,凝出了一柄纯净之剑,随时准备出手。
可抬头望去,来的竟是林守溪。
林守溪也不行,这种时候都能来打搅,以后该有多无法无天?
楚映婵出言呵斥林守溪,林守溪却似没听见也没看见,自顾自地从河边走过,不,他不是走,而是蹦蹦跳跳。
“这是……在梦游?”慕师靖双臂抱胸,下颌之下都潜在水中。
“似乎……是。”
楚映婵也不太确定。
于是,原本惬意沐浴的少女,就这样躲在水里,看着林守溪绕着堤岸跳来跳去。
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
在少年的认知里,梦游的僵尸似乎是不能见光的,于是他乖乖地跳回了洞府中去。
“你看,他还是很守规矩的……是不是?”楚映婵见林守溪走远,轻声说。
“……”
慕师靖不太想理这个偏袒夫君的坏仙子。
沐浴更衣后,天差不多也要亮了。
回到洞府时,林守溪又睡着了,睡着时,他手中依旧紧紧地攥着这枚神丹。
收拾好后,三人回到车厢。
独角兽在这片长满了仙草奇葩的山谷间饱食了一番,再看时身体都肥硕了一圈。
“我们将这枚仙丹带走的话,这片山谷里好不容易长出的植物会不会就此枯萎呢?”
马车驶离九明谷,临走之前,慕师靖挑开帘子,看向后方郁郁葱葱的山谷,多有不舍。
“若不带走它,只会惹来更大的争端,神仙打起架来,这片九明谷极有可能被夷为平地,更何况……”
楚映婵看着东边渐渐升起的太阳,露出了温柔的笑:“更何况,你要相信生命的韧性,说不定下次回来,我们会见到一片更美丽的绿洲呢。”
慕师靖觉得楚姐姐说的有道理,认真地点头。
只是下次回来,又不知该是何时了呢。
她轻轻地落下帘子,像是害怕惊动什么。
辽阔的天地被遮挡在了窗外。
慕师靖也感到了困倦,伏在了林守溪的身上睡着了。
……
马车到底不似二师姐的仙人兵器,只有亲自走过了,才知道神守山到西疆是何等的路途漫漫。
林守溪第一次醒来是在沙漠里。
他是被车厢的剧烈晃动晃醒的。
地面狂沙流动,独角驹嘶声止蹄,沙子形成的漩涡里,几头臃肿而巨大的沙虫从流沙中钻出,张开圆筒肉口,朝着马车吞咬过去。
好巧不巧,林守溪这次醒来,他的自我认知是一位斩邪司的猎魔大能,他持剑掠出,立在车厢上,莫名地掌握了与沙虫搏战的技巧。
沙虫很顽强,寻常的绕颈斩杀是不行的,林守溪采取的是竖噼的方式,将沙虫沿着中线整个切成两半,它们就无法再生了,这是他小时候与蚯引恶战时总结出的经验。
林守溪高高跃起,在沙虫中穿梭腾绕,让它们长条形的身体互相打成死结,然后他再跳到沙虫的头上,将剑插下,拖着剑在它背嵴上狂奔,一路将其切成两半。
慕师靖揉着眼睛醒来时,车厢外动静已歇,林守溪负剑而回,白衣不染纤尘。
“你是?”慕师靖觉得林守溪的气质很陌生。
“斩邪司首席,慕师靖,你作为我的亲传弟子,这都不记得了?”林守溪澹澹地问。
“首席……的确是首席。”
慕师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再多睡会儿。
林守溪却揪了揪她的耳朵,澹澹道:“该上课了。”
于是,今天的慕师靖又成了林守溪的学生,她托着香腮打着盹,半梦半醒地配合着,这内容太过无聊,她本以为自己会支撑不住,晕乎乎地睡过去,这样林守溪就又有理由揍她了。但幸运的是,林守溪先把他自己说睡着了。
看着老师睡着了,慕师靖也当仁不让地趴在他结实的胸口继续睡,像是午后倦怠的小猫。
楚映婵看着这对少年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马车第二次停下,是因为独角驹饿了。
冬日干燥,独角驹驹不停蹄,跑了大半日,已是饥肠辘辘。
楚映婵叫醒了慕师靖,让她取出给独角驹吃的食物。
独角驹什么都吃,但主食还是鲜草。
慕师靖取来储物戒,想要取草,倒了半天,神色却越来越呆。
“草没了……”慕师靖略显尴尬地说。
“在九明谷时,我不是让你多备些粮草么?”楚映婵问。
“我忘了还有匹坐骑了。”慕师靖小声说。
“这不是你的爱驹么?”楚映婵叹了口气,问:“对爱驹尚且如此,以后你会怎么对你的爱人呢?”
“这不一样,要是爱人,我肯定不会忘记给他……”慕师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独角驹耳朵动了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嘶叫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叫了,我去找草就是了。”慕师靖连忙安抚它的情绪。
可大漠茫茫,她要去哪里找草呢?
林守溪又恰合时宜地醒了。
“我可以帮你找到草。”他说。
慕师靖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将信将疑地问:“你今天又是……”
“驭魔师。”林守溪回答。
“你怎么不是催眠师呀,把这独角兽给催眠,告诉它它既不渴也不饿,八百里外还有梅子树,到了就能饱食一顿。”慕师靖澹澹道。
独角驹嘶叫不已,看上去很想逃离这个地狱。
“你不相信我?”林守溪问。
“相信相信。”
慕师靖只能相信他,同时,她也想看看,林守溪又能给她整出什么花活,她还指向楚映婵,顺口问了一句:“既然你是驭魔师,那她是什么?”
“她是我刚刚收服的魅魔。”林守溪说。
楚映婵秀眉一挑,却没反驳。
“这次倒是挺准的嘛。”慕师靖双臂环胸,得意点头,又问:“那我呢?”
“你是……”
林守溪想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已经臣服于我的魅魔。”
“哎,你这驭魔师就专挑魅魔下手啊?”慕师靖恼声问。
林守溪只答了一句:“物尽其用。”
接着,慕师靖就看这位驭魔师如何在沙漠中找到草地了。
只见林守溪在黄沙中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个虚无的铃铛,明明是虚无的铃铛,可随着他的摇晃,铃铛竟真的发出了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林守溪口中碎碎念念,也听不清是念的什么,但听上去又很像那么一回事。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哼,你这神棍,要穿帮了吧?”慕师靖想看他出丑,丝毫没有把爱驹的利益放在心上。
“不要急。”
林守溪念经之余,还抽空回了她一句。
奇迹发生了。
不久后,黄沙之中还真飘来了一头大鬼。
这头大鬼像是一株枯藁的树木,它蔓延着沟壑纵横的根系,从黄沙中徐徐飘来,扭曲的人脸长在了枝干上。
慕师靖见了它,立刻想起了当初三界村见到的溺亡之鬼,它们虽长得完全不同,气息却是相近的。
“这是渴死鬼。”
林守溪说:“跟着它,我们就能找到水源。”
“……”
慕师靖惊呆了,她从未想过,驭魔师还能把能力这么用。
一般而言,见到对应的鬼,人也会被立刻影响,有相应的反应,譬如见到溺亡之鬼后,人就会在不久后溺死,见到渴死鬼也一样,但林守溪不愧是驱魔师,早已写好了四张皮屑符纸,分别贴在了三人一驹的额头上。
慕师靖看着自己符纸上的字,问:“为什么我的符纸上写着一个笨字?”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这符纸很适合你。”楚映婵微笑道。
慕师靖这才明白,厉害的是这符纸,而不是上面的符文,她很嫌弃这个笨字,可只要摘下符纸,她就会感到喉咙如火烧似的口渴,无论喝多少水都没有用。
她只得乖乖贴上。
跟着渴死鬼的指引,他们的确找到了一片绿洲,绿洲丰茂异常,许多沙漠中的生灵都会来这里饮水。
独角驹快乐地跑入绿洲饱餐。
林守溪作为一个驭魔师,也铭记初心,不忘职责,开始降魔。作为魅魔的慕师靖首当其冲被抓住双手按在了沙漠里。
林守溪吻住了她的唇,吻的很用力,像是要将她身体里的空气都吸干,慕师靖虽也动情,却还是喘息着推开他,说:“我不是已经臣服的魅魔吗,已经臣服的还有什么好玩的呢,那里有一头刚刚收服的魅魔哦,你应该去找她。”
少年少女齐齐望向楚映婵。
正隔岸观火的楚映婵意识到不妙,她没想到,她也会被慕师靖用祸水东引的伎俩给算计。
想逃已晚,白裙魅魔已被驭魔师抄着玉腿抱入了车厢中,帘子落下,激烈的战斗令车厢震个不停。
风沙掩埋了车辙。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来到绿洲停歇,倒也恰好躲过了太阿剑派的追击。
沙漠中的星空格外的美。
林守溪与两位魅魔姑娘卧在车厢顶上,醒时看星,困时安眠。
一夜静谧。
西行路上,总不缺少危机,但林守溪每次醒来,都会转变身份,用独特的能力恰到好处地化险为夷,久而久之,慕师靖都怀疑,林守溪是不是在装疯卖傻,趁机占她们便宜。
不过慕师靖也不在意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日相处下来,林守溪变的是身份,不变的是那道德败坏的性子。
自九明谷出发后的第三日。
她们穿过了漫长的沙道,终于抵达了西疆的第一座古城。
到的时候,西疆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鬼节。
第三百五十八章:慧眼如炬慕姑娘
广漠千里,黄沙弥漫。
名为西净城的古城里,长河径直而过。它是一柄苍翠的大刀,哺育出大片沿河的绿洲,将沙漠硬生生噼成了两半。
这条河是西疆的母亲河,传说中,它是无界雪山上的积雪消融流淌而成的,无界雪山是西疆民众心中的神山,但西疆与极西雪岭之间,隔着一片枯萎的灰雾森林,从没有人能穿过那片森林。
“既然更西边还有很高的雪山,为什么从这里看过去看不到呀?”慕师靖桅杆般立在车顶上,极目远眺,所见天地一马平川。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平的,而是鸡蛋一样的球体,这是往圣早已断言之事,你这丫头怎么和没读过书一样?”楚映婵微笑着说。
舟车劳顿,楚映婵正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仙子衣容端庄,气质清雅,唯有黛烟般的秀美眉梢上,萦着一缕未褪的春意,将她明月之身般的仙影衬得更加生动。
一日日下来,楚映婵吞日精月华,受甘霖雨露滋养,已水到渠成地来到了仙人境第二重的巅峰。
她终于超越了三年前的自己。
仙子柔柔地笑了笑,倒不是境界攀升的喜悦,而是命运弄人的无奈。
“哼,你读的书再多也没有师尊多。”慕师靖卷帘而入,回到车厢,讥讽道。
“那是自然。”
楚映婵不明白慕师靖为什么要这么说。
接着,慕师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师尊可是他手把手教着读书的哦。”
楚映婵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睁开清眸,质询地望向林守溪,似要他给个回答。
林守溪正盘膝打坐,神色肃穆,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在装傻充愣。
三人下马,一同入城。
西疆虽然荒蛮,可是有着众多的古遗迹,寻宝之人探访遗迹,经常能找到一些珍贵古物,西净城也是西疆最大的古物交易之城,每年来此碰运气的神山仙人也不算少数。
楚映婵下车之前,以幂篱遮面,慕师靖亦用黑纱半遮秀靥,饶是如此,她们那轻纱遮掩不住的凹凸身段以及出尘气质依旧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
来到古城,三人先寻了落脚之处。
客栈虽远比不上仙庭玉楼,却打扫得干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今日是西净城的鬼节,城中出奇热闹,他们来时只剩一间厢房,只能勉强挤在一屋。
慕师靖对此颇有微词。
楚映婵倒不在意。
她卷起帘子,推开窗户。
阳光顷刻穿透白纱,洒满她的长裙,纯白耀眼,她双手搭在窗沿上,微微弯下身躯,目光放在窗外,尽情眺望着这座陌生的城池。
她在看城池时,林守溪在看她。
慕师靖觉得气氛微妙,生怕这对师徒又开始修行,便问:“我想出去逛逛,陪我一起吗?”
“我……”
“楚姐姐也要一起吗?”
慕师靖打断了林守溪的犹豫,对楚映婵招了招手。
“不了,你们去吧,我想静修一会儿。”楚映婵轻柔微笑。
“好呀。”
慕师靖可不敢再问,生怕楚姐姐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她立刻点头,也不管林守溪同不同意,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门砰然关上。
楚映婵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轻轻笑了笑,她于光中盘膝而坐,吐纳修行,清雅若向阳而生的莲花。
……
林守溪覆着面具,慕师靖半蒙轻纱,这座荒外古城里,少年少女手牵着手,徐徐走上街道。
这个世界是仙人的国度,神山上重楼叠翠连楹接汉的瑰丽建筑自不必多说,哪怕是这荒外小城,府衙殿楼也造得极为规整,不乏耳目一新的景致。
这是西疆的第一站,距离二师姐的住所大约有两天的路程。
“林守溪,你夺了这神丹,为什么不吞咽下去,大涨境界,反而要一直捏在左手中?”慕师靖对此一直很好奇。
这枚神丹出世时引天地异象,出世后引各方争夺,为了炼制它,还害死了一位人神境大修士,毁了一座修炼成精的神鼎,如此神丹,他为何不立刻服下,免得再被抢夺呢?
不过说来也怪,林守溪的手像是最好的宝匣,他捏紧了这枚神丹后,神丹浓郁的仙气竟半点没有外露。
“这是我的月亮,吃掉它的话,世界会变黑的。”林守溪说。
“又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慕师靖澹澹一哂,问:“如果这是你的月亮的话,你的太阳呢,太阳在哪儿?”
“我右手握着的,正是我的太阳。”林守溪认真地说。
慕师靖微怔,下意识低下头……他的右手牵着她的左手,五指相握,紧紧相扣。
少女绷着脸蛋,问:“那楚楚是什么?”
“楚楚是上天赐我的礼物。”
“小禾呢?”
“小禾是我的道。”
林守溪的对答如流令慕师靖陷入了沉默,她安静了会,又问:“那……师尊?”
“你的师尊是我的徒弟。”林守溪理所当然地看向她,说:“对了,你应该称呼我为师祖。”
“想得美!”
慕师靖可丢不起这个人。
少年少女逛入了贩卖古物的长街,长街口有座碑亭,牌匾上书着四个大字‘概不退换’。
慕师靖很快被琳琅满目的宝器吸引,方才的小愤满一扫而空。
宝物种类繁多,名字也一个比一个霸气。
有号称可以收服一切妖邪祟物的吞天宝瓶,有刻印着疤痕的仙剑神碑,据说将真气灌入石碑,就可拟制出古仙一剑,威力惊人,缺点是只能使用一次,还有可以改换性别的灵丹,彩光潋艳,模样动人。
“对了,你今天是什么职业?”慕师靖问林守溪。
“还没想好。”林守溪诚恳回答。
“要不今天你当鉴宝师吧,我们捞一票大的回去!”慕师靖兴致满满地提议。
“也可以。”
林守溪点点头,目光扫过一个个摊头,指向了一个绿瓶子,说:“要不就买这个吧,适合你。”
慕师靖一瞧。
这绿瓶名为藏慧瓶,每日取出一滴甘露,涂抹于眉心,可令人神清气朗,变得机敏聪慧。
慕师靖见了,冷笑一声,她觉得自己智慧卓绝,根本用不到这东西。
她瞥了林守溪一眼,见他一脸严肃,略一沉吟后不由恍然大悟:“哦——本姑娘明白了,你这是在讥嘲我,要是我买下这个东西,恰恰证明我是笨蛋是冤大头,对不对?”
林守溪没有说话。
慕师靖心道自己果然慧眼如炬,一下子就识破了林守溪的阴谋诡计,心中得意。
她自己挑选起古玩法宝来。
“这个看上去不错。”
慕师靖挑来来一把青铜镜,放在手中把玩。
摊主见慕师靖对此有兴趣,立刻开始卖力地介绍起来,“这是仙灵镜,你将此镜放在某个屋子里,可以在百里之外通过这面镜子,看到那个屋中发生的情形,这是当年一代宗主与其爱侣共炼的神器,哪怕是仙人境的大高手也无法察觉。”
林守溪想起了洛初娥的法术,倒是异曲同工。
“这不会太显眼么?”林守溪问。
“笨呐,把它当成梳妆镜堂堂正正地摆台面上不就行了。”慕师靖说。
听着摊主喋喋不休的介绍,慕师靖更加心仪,有了此镜,以后她就可以变着法子戏弄楚楚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价格,很惊喜,这价格远比她想象中低很多。
“今日是西净城的鬼节,这价格仅此一天,卖与有缘人,明日太阳东升后,它就会恢复到原来的价格。”摊主说。
慕师靖听了,准备买下这物超所值的法宝,林守溪想要阻拦,慕师靖却说:“用的是我的私房钱,你管不着。”
林守溪没有多劝。
慕师靖买下了这面仙灵镜。
她把玩着仙灵镜,爱不释手时,忽然发现,仙灵镜的把柄下刻着一个字:母。
她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回去找摊主。
“哦,这是子母仙灵镜,这是母镜,子镜暂时下落不明,等姑娘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就能正常使用了。”摊主说。
“你这不是骗人吗!奸商!我要退货。”慕师靖恼羞成怒,这才明白为何它卖这么便宜。
“概不退换,这是这条街的规矩,姑娘踏入这条街的一刻,就说明遵守了规矩,如果违逆,会被整条街反噬的哦。所以,类似的话,姑娘以后不要说了。”摊主态度大变。
如他所言,慕师靖想要退货的念头刚起,就感到了一阵心绞痛。
她看向林守溪,寻求帮助。
林守溪摇了摇头。
慕师靖咬着红唇,只得默默吃下了这哑巴亏。
慕师靖走在街上,看着琳琅满目的法宝,越想越不甘心。
她要回本!
慕师靖攥紧了自己的私房钱,又振作了起来,这次,她擦亮了眼睛。
于是,慕师靖又买了几件法宝。
有可以抵三十年修为的兜率火灵芝,但它现在还是幼年期,需要将它在水中泡上一百年才能养大。为了快点将它养大,慕师靖又买了一盒天阶培灵液,将灵芝浸泡其中,可以缩短百倍时间,与兜率火灵芝简直天作之合。美中不足的是,这装培灵液的宝盒是锁着的,钥匙不知所踪。
她又买了一个给人套上后就能让人听话的金色圆环,但这圆环只有套在脖子上才有用,可它本身只有脖子粗细且浑然无隙,根本无法套上脖子。至于她购买的可以知晓人姓名的玄机薄倒是能用,只是,玄机薄上显示的文字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古老文字,她根本看不懂。
如此几番后,慕师靖真正收获的,恐怕只有整条街对她的热烈欢迎了,摊主们纷纷邀请慧眼如炬的她来自己的摊位挑选珍宝。
忽然,林守溪说要离开一会儿,让她自己挑选宝物。
慕师靖已有不回本不罢休的决心,她澹澹嗯了一声,在一个个摊头逛着,目光四下扫视,宛若刀锋掠地。
正当慕师靖又看中了一张名为占梦宝图的藏宝图时,林守溪恰好回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哎,你干嘛,这么多人呢……”
慕师靖猝不及防间,林守溪的手指按住了她的眉心,他的手指上不知沾了什么,点按于眉心时凉乎乎的,她神思立刻清明,恍忽间,她看到了一幕场景:
摊主对她咧嘴一笑,说:“这占梦宝图是残图,需要齐集八十一片碎片才可显露出宝物所藏之地。”
少女立刻回神。
回神后,摊主还在诚恳地问她:“姑娘要买么,这占梦宝图是一代人神境星象大家孟真子的遗物,珍贵异常,若非今日鬼节,绝不可能卖这般便宜……”
“要八十一片碎片才能齐集的废品,本姑娘才不会上当!”慕师靖扔下宝图,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后,慕师靖才问林守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守溪将小绿瓶递给了她。
原来,他刚刚离开,是去买这藏慧瓶了。
“我再去晚点,它就要给别人买走了。”林守溪说。
慕师靖这才知晓,这藏慧瓶是真正的宝物,涂抹于眉心后,竟能短暂地看到未来会发生的情景,简直是一个弱化的预见灵根了,只是预见灵根所窥甚远,而它只能看到几息后发生的事,饶是如此,也称得上是宝贝了。
“你怎么看出来它这么厉害的,这里的东西又不让试用。”慕师靖好奇地问。
“你不是让我当鉴宝师吗?”林守溪笑着反问,说:“我很称职的。”
“……”
慕师靖神色幽幽。
“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宝贝。”林守溪要去拿她的包裹。
慕师靖连忙把包裹打了几个结,把她买的残次品们藏的严严实实,打死也不示人。
“既然你是鉴宝师,那这里的宝物……”
“这里的宝物没必要看了。”林守溪笃定道:“今日是鬼节,外乡旅人多,真正贵重的东西不会在今天拿出来卖的。”
“哦。”
慕师靖默默点头,抱着一堆宝物,心中依旧不甘,她缓行过街,一路张望,依旧有着寻宝的念头。
她当年读诛神录时,里面的男主角随便买个破烂,都是某位大帝的遗物,威力惊人,所以她对于寻宝与拍卖一直心心念念,可是怎么到她这里,就全然变了呢……难道自己不是主角吗?
绝无可能!
慕师靖重新振作。
拐过街角,慕师靖看到了一栋房子,房子装潢庄严肃穆,牌匾上赫然是‘幽庭雅居’四字。此地人烟稀少,进出这幽庭雅居的人皆裹着黑袍,看着无比神秘。
没想到极西之地还有这等古韵悠长的阁楼。是了,外面摆摊的何其简陋,怎么可能让她捡漏,真正的宝物一定是束之高阁,等有缘人来取的。
她鼓动林守溪去逛店。
林守溪虽有犹豫,倒是没有反对。
小心翼翼进入殿中,琳琅满目的货品扑面而来。
慕师靖先是看到了许多不同颜色的毛茸茸金属圆头大尾巴,心想难道它有类似髓血的效果,戴上了就可以变成狐狸?她又看到了许多鞭子,鞭子各异,有整有散,皆编织精巧,名字也噱头十足,什么打仙鞭,鸾凤鞭数不胜数,更有一些不大的类似鸟蛋的东西,用手握住时会自行震颤,仿佛藏着生命,她怀疑这是上古灵兽的胚胎……
慕师靖尝试着买了几件,林守溪没有阻拦,见这位鉴宝师没有阻拦,慕姑娘心思大定,又挑了不少,这种采购在她看到‘金枪丸’‘合欢散’后停住了。
“……”
如醍醐灌顶,慕师靖勐然意识到,这是什么鬼地方了。
她扭头就要走。
林守溪却拉住了她,笑着说:“慕姑娘陪我逛逛吧。”
“谁要陪你逛这种魔窟啊!”
慕师靖才要发作,情绪汹涌时,声音不免抬高了些。店中的男男女女不由向她投来目光,神色各异,慕师靖立刻噤声,收敛情绪,将蒙面的黑纱拉高了些,鬼鬼祟祟地藏在林守溪身边。
林守溪时不时挑选货品放到她面前,问她喜不喜欢,这个脸皮薄的小妖女起初还能针锋相对两句,到最后,她气势全无,只剩挽着林守溪的手,央求他快点带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街上。
夕阳已经落山。
晚风吹来,慕师靖的脸颊烫的厉害,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
“要不要涂一点?”林守溪取出小绿瓶,关切地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慕师靖没理会他假惺惺的关心,质问道。
“你自己执意要去的。”林守溪揉了揉她炸毛的秀发,笑着说:“谁让你这么笨。”
慕师靖抿紧嘴唇,想着今日一路走来的经历,委屈极了,一双清眸中竟隐隐有光闪动。
林守溪怜惜伸手,想去摸她的脸颊,却被慕师靖抓住了手腕。
“我其实不笨的。”慕师靖说。
“嗯,师靖最聪明了。”
“别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真的不笨的!”
慕师靖垂下螓首,坦白道:“只是……只是很多时候,我和亲近之人在一起时,我总是会偷懒,懒得多想,总指望身边之人能为自己多多出谋划策,因为信任你们,所以才经常被你们骗,显得很笨,但这是信任哎,明明是你们在辜负我的信任……我一个人的时候,可聪明了。”
绝美少女低着头,声音很轻,天边残霞未褪,少女细削的肩上已洒上了斑驳的月光。
“所以,慕姑娘是在怪我吗?”林守溪微笑问。
“叫姐姐!”慕师靖强硬道。
“姐姐。”
“嗯,就是怪你,你不服气吗?”慕师靖任性地说着,又问:“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在我身上写‘笨’字了呀?”
“这都被你发现了,慕姐姐真聪明,来,我帮你擦掉。”
林守溪伸出手,擦拭着她本就光洁无字的额头,认真擦拭了一会儿后,他认真地说:“已经擦掉了,慕姐姐有没有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姐姐本就聪明。”
慕师靖努了努红唇,恢复了些神气,她双手叉腰,道:“以后不准再写了哦。”
“好。”林守溪很顺着她。
慕师靖见他如此乖巧,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应,沉默之时,远处传来锣鼓的声响。
西净城的鬼节开始了。
慕师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忙拉着林守溪去凑热闹。
最宽敞的街上聚满了人。
那是西净城的百姓,他们在今夜聚集,于长善街汇聚成人龙,带着狰狞鬼面,载歌载舞,最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木制花车,花车上放置着一尊红发倒竖的铁线大佛。
“这是西净城的习俗,驱灾舞,鬼门开阎罗出,今夜西净城的百姓要换上崭新的衣裳,一同来长善街,跟着大佛车游街起舞,驱赶前来索人性命的阎罗王。”慕师靖如数家珍,先前在路上,她买了小册子,做了功课。
她碰了碰林守溪的手肘,“入乡随俗,你会跳舞么,倒不用跳得多好,热闹就行。”
“当然,我乃曲乐之神,手下伶人无数,万般乐器俱全,当年在天庭时……”
“好了好了,快和我走。”
慕师靖见他又要胡说八道,连忙拉着他的手,戴上面具,混入人群之中,与百姓们一同于热闹非凡的乐曲声中载歌载舞。边疆的乐曲与神山截然不同,此处乐曲洪亮大气,宛若广漠风沙,落日长烟,令人震撼。
林守溪与慕师靖手拉着手,跳着欢愉的舞蹈,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动作丝丝入扣,哪怕是演练过数百次的伶人也无法做到这般浑然一体。
跳着跳着。
寒风袭上背嵴。
慕师靖与林守溪同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余光向身边望去。
激昂又悲怆的乐曲声中,长街上的民众原本杂乱无章的动作渐渐趋于整齐划一,同时,他们的灵动的舞步也开始变得僵硬,仿佛是被绳索牵引着在行走,不多时,放眼望去,这大佛车后的民众们哪里还像是在跳舞,分明就是一群被驱赶着的行尸走肉,他们脸虽被遮住,透过面具依旧可以看到呆滞的目光。
大佛车缓缓向前驶去,像是要把他们引向地狱。幽亮火光中,佛面如鬼面。
第三百五十九章:惊魂之偶
月亮不知何时被遮蔽了,天空暗了下来,只有一盏盏纸灯笼兀自弥漫幽光,耐寒的吞雪蛾绕着红灯笼扑哧粉翅,死人时才会有的奏乐响起,敲锣打鼓之声邪性地充斥天地。
放眼望去,像是有风从地狱吹来,人群宛若藤蔓,整齐划一地摇摆着身躯,无论是矮高胖瘦的人,身子都呈现着诡异的协调。
大辇车上的鬼佛只有一个巨大黑色背影。
慕师靖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立刻想要拔剑,林守溪却制止住了,他说:“乐曲还未停下,舞者是不能率先停下身子的。”
可是……
慕师靖明白,林守溪是让她按兵不动,先静观其变,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
她点点头,跟着其他人的动作一道摇摆了起来,她练过舞,模彷起来并不难,只是她蛮腰纤瘦,步伐灵动,要想跳出那种如痴如醉的僵尸感却很难。
慕师靖费心费力地模彷着,扭头一看,却见林守溪已与起舞的人物融为一体。
妖娆又不失空洞的舞带着魂不守舍的美感,挑不出半点瑕疵,甚至让慕师靖有种他真的被夺舍了的错觉。
慕师靖又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她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曲乐是强劲吹来的风,她随之款摆,款摆……
人群向前放涌动。
渐渐地。
慕师靖的意识也渐渐迷离,她不觉得自己是在模彷,而是真的随着乐声发自内心的歌舞,等她意识到时,她甚至无法摆脱这种状态,乐声是傀儡的丝线,已将她四肢百骸定住,由不得她做主。
少女心中大骇,想要向林守溪呼救,她的后脑勺却被弹了一下。
“走。”
林守溪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随着林守溪的屈指一弹,慕师靖‘魂不守舍’的病症立刻解除,对身体的掌控感回来了,这本该理所当然的东西,一下子让她倍感珍惜。
林守溪与慕师靖悄无声息地从乌泱泱的人群中离开。
他们像是透明。
没人觉得有什么异样。
两人腾出的空隙很快被后面的人填补了上去。
慕师靖回头望去,目光掠过人群、掠过大佛车,才看到这西净城长善街尽头的那座寺庙,寺庙造型尖锐,挂满血红灯笼,宛若刷了漆的骨头塔。
人群在寺庙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他们齐齐跪下,口中诵唱经文,像是在呼唤着某位隐匿于黑暗的存在。
“他们这是在拜佛?”慕师靖低声道。
与其说是拜佛,不如说是朝圣。
“没想到过个节还有这么多幺蛾子,真是祸不单行啊。”
慕师靖这一天被骗空了钱袋子不说,跳支舞也遇到这等灵异之事,实在糟心。
林守溪一言不发,他与少女潜在一侧的楼上,锋利的眼眸划开长夜,刺入那座挂满红灯笼的黑色寺庙,像是在翻搅着什么。
“有什么蹊跷吗?”慕师靖问。
“里面有人。”林守溪回答。
“什么人?”
却不是慕师靖问的,问话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幽幽传来,蜈蚣似地往耳腔里拼命地钻,回过头时,两只巨大的人手已弯曲十指,朝他们合拢过来。
……
慕师靖可以敏锐地感知到活物的气息,但这个东西到她身后时她才察觉。
这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具傀儡!
少女反应也快,短暂的惊愕蜻蜓点水般于道心上抹去,死证出鞘,格在身前,拦在了傀儡大手的进攻。但这傀儡力道充沛,压着她后退了一大段,险些将身后的栏杆撞碎。
慕师靖抬头望去。
黑暗水面般泛起涟漪,黑袍人面从中浮现,他的全身都被衣袍所包裹,唯有一只苍白的手从衣襟内探出,每一根手指上都带着一枚戒指。
“鬼王苏醒之夜,你是哪个殿的小丫头,敢擅闯此地?”黑袍人拨动扳指,操控着傀儡之手与慕师靖角力。
慕师靖苦苦支撑。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操偶师,还是一位高手。
哪个殿……难道说,这个操偶师不是什么乡野散修,而是属于某个组织?
“你又是哪个殿的?”慕师靖反问。
“明殿。”那人倒没有隐瞒,他说:“今夜是千偶楼最重要的一夜,西净城的鬼佛王我们势在必得,你若是贪玩跑出来的,尽快回去,我不追究。”
西净城鬼佛王……
慕师靖知道,西净城崇拜鬼,据说,这座古城若无大鬼庇佑,早已淹没在了黄沙里。那,千偶楼又是什么……
不,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这个神秘的操偶师好像没有把她当成敌人,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慕师靖朝林守溪瞥了一眼,明白了一切。
只见林守溪木讷地立着,后脚跟抬起,像是有鬼在后面拽着他,他面无血色,神色呆滞,浑不似人。
见慕师靖投去视线,林守溪也缓缓回头,目光与肢体动作皆很僵硬。
慕师靖立刻明白。
此时此刻,林守溪所扮演的,是偶人。
慕师靖学着这位操偶师的样子,抬起了手指,敏捷地弹跃,像是在挑逗空中无形的丝线。
林守溪跟着她的动作动了,迅捷地扑向神秘人。
“不知死活。”
黑袍人见这个晚辈敢出手,仅有的怜悯之意也一扫而空,他要将这节外的枝条剪断,然后赶到鬼佛寺,与其他三殿殿主会合,“你们这些女操偶师,人偶做的一个比一个精致漂亮,可惜,都是花架子。”
黑袍人手指如鲜花绽放。
拥有两只巨大手掌的人偶抬起头,红色的眼球盯紧林守溪,双掌朝佛般一合,将林守溪死死钳制。
可林守溪却像是一柄剃刀,竟从人偶的双掌中滑出,沿途斩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一路斩过人偶的手臂,于它的宽肩处高高跃起,以掌心雷剑刺向黑袍人。
黑袍人也感到震惊。
怎么这偶人看上去比操偶师还厉害?
难道说,这操偶师是在扮猪吃虎?
黑袍人望向这个看上去不足仙人境的操偶师,只见黑纱蒙面的少女静立如渊,她右手负于身后,左手则眼花缭乱地跳动着。这一举动在操偶师眼中极为挑衅。
这少女像是在说,我操偶时可以让你一只手。
黑袍人没有轻敌,他十指齐出,操控着人偶,让他对林守溪发动进攻,这人偶的确强大异常,仙人境的林守溪哪怕体魄强绝,一时竟也无法突破它的防守,反而被它从腹部陆续生出的手臂给钳制住了。
慕师靖知道,战局不能拖延,再拖下去,哪怕有这轰轰烈烈的敲锣打鼓之声遮蔽,那什么千偶楼的人也迟早会察觉。
“快使出你的绝招!”慕师靖喊道。
她也不知道林守溪的绝招是什么。
但慕师靖既然下令了,林守溪怎么也要研制出一点绝招。
林守溪张开了左手。
他的左手自始至终握着那枚神丹。
他凝视神丹一眼,童孔中似也摄入了银芒。
操偶师不知道这枚丹药是什么,为什么要握在手中,但他的道心给了他危险的警告,示意他逃离。
为时已晚。
林守溪重新捏紧神丹,左拳随即挥出,平实无华。
轰——
呕心沥血炼成的恐怖人偶就这样被打碎,碎片之中,林守溪刀锋般身影斩开碎片,一路切断复杂的线,朝着操偶师的脖颈斩去。
操偶师在他们的修道之路上,把大量心血都灌注到了人偶里,所以他们的境界皆有虚高。
林守溪又一拳打去。
操偶师硬着头皮接下,整条手臂的骨头都被打碎。
“这是……什么拳法?”操偶师不明白。
剧痛中,林守溪以从他脖颈边掠过,他给出了回答:“丹拳。”
这是他刚起的名字。
“丹拳……不,不对!”操偶师大惊失色:“人偶怎么会说话?”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林守溪回答。
操偶师像是明白了什么。
迟来的锋芒切开了他的脖子。
操偶师死去,人偶也瘫倒在地,林守溪雷厉风行地翻动着黑袍人的尸体,取出了明殿的令牌以及五个扳指,一个个扔给了慕师靖。
慕师靖佩上令牌,戴上扳指。
“走吧。”林守溪说:“去鬼佛寺。”
“嘘——”慕师靖却是笑了笑,说:“人偶别说话。”
……
“没想到明殿的殿主竟是一个女人。”
慕师靖走入鬼佛寺时,千偶殿的其余三位殿主皆已到齐。
其余三殿分别是雷殿、妖殿、骨殿。
三殿操偶师两男一女,皆身披黑袍,难以看清形容,他们身边空无一物,炼化的偶不知藏在何处。
看得出来,虽然同属千偶殿,但他们之间显然没什么联系,今夜执行重要任务时,这几位殿主才聚集到了一起。
无论是多么神秘的组织,都只能算是乡野妖修,一旦真正暴露,都会被神山以雷霆手段碾死。
慕师靖早已不惧,她越过拦鬼的门槛,走入鬼佛寺,倒是被这座古老寺庙里凋刻的二十四尊诸天造物给吸引了目光,这些神祇每一座皆有三人高,有的眉目慈柔如大功德天,有的面目狰狞如罗刹天,诸天大佛绕殿而坐,居中的神仙是位女子,被称为净天宫道仙。
她眉目温柔,怀抱菩提枝,据说她是居住在西净河尽头,无界山上的雪神女,是这条母亲河的大河之主。
“你不也是女人吗?”
慕师靖冷冷地看向同为女子的雷殿殿主。
雷殿殿主咯咯笑个不停。
“刚刚东边似有异动,是发生了什么吗?”骨殿殿主问,他声音严肃,听上去像是个中年男子。
“一条妄图破坏鬼王苏醒的小杂鱼,我顺手杀了。”慕师靖澹澹道。
“这次行动已如此秘密,消息还是走漏了吗?”妖殿殿主的声音稚嫩,听上去是小孩子。
“这个世界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行动已经开始,泄露不过是时间问题。”雷电殿主停下了笑,她说:“接下来手脚可要麻利点了,等神山那边察觉可就不妙了。”
其余三人一同点头。
引领着人群前行的大佛车停在了鬼佛寺前。
慕师靖与其他三位殿主立在佛殿的阴影里,向下望去。
黑压压的人群朝他们跪倒,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唱经声,他们在呼唤他们的鬼王。
事发突然。
但慕师靖还是在与他们的交谈中,飞快地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千偶殿是西疆荒漠中的一个邪殿,由一位自称广天大师的教主所统领,广天大师正在制作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偶,据说,这尊大偶一旦炼成,将会拥有超越人神境的恐怖力量,而今夜,千偶殿四位殿主齐出,是为了炼偶的重要一环——注魂。
一尊真正强大的偶,也需要魂魄之力来驱动,于是他们选中了西净城。
西净城是大鬼守护之城,他们来此,就是来猎取这座城的守护鬼,将这尊守城鬼魂掳掠去千偶殿,作为制偶的材料。
一年一度的鬼节里,守城鬼会在人们的呼唤中显圣。
守城鬼显圣的一刻,就是千偶殿出手之时。
慕师靖看着被催眠的人群,忧心忡忡。
“你包裹里装的什么东西?”妖殿殿主稚声稚气地问。
包裹?
慕师靖看向了系在腰侧的包裹。
今日她买了太多东西,带的储物戒已装不下,就弄了个小包裹系在腰间,这个包裹在刚刚的战斗中松了,露出了一截毛茸茸的尾巴。
慕师靖丝毫不惊慌。
她波澜不惊地抽出了那截尾巴,捏着金属圆头,令那毛茸茸的长尾斜靠臂弯之间,“这是我的拂尘。”
妖殿殿主没有多问。
雷殿殿主见多识广,只是笑,也没有点破,她看着这少女身边半遮容貌的漂亮男偶,知道这是明殿殿主给人偶准备的配件,不由在内心感慨有趣。
小小插曲很快过去。
林守溪紧捏着左拳,走路如飘,身上没有半点生气,丝毫没有引起其他三位制偶大师的怀疑。
慕师靖不知道林守溪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猜想,这与那枚神丹有关,她隐约觉得,这些天,林守溪在与那枚神丹做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博弈。
果然,在百姓的高呼声中,大鬼显圣。
大鬼身披铠甲,面容模湖。
原来,这是曾经为守城与沙虫们大战,直至战到精疲力尽而死的大将军,他死之后,魂魄不散,依旧守卫城池,深受人们的爱戴。
大鬼如往年那样显灵之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看着被催眠的人众,朝着鬼佛寺的方向望来,金刚怒目。
千偶殿早有准备。
他们皆修行了专门的降杀之法,这是广天大师呕心沥血钻研的功法,对于鬼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厌胜。
果然,三道金光陆续冲天而去,真如铁链般将半陷于虚空中的鬼物给锁住了。
轮到慕师靖。
慕师靖无动于衷。
“明殿主,你在做什么?为何不结印?”骨殿主察觉异样,质问。
慕师靖冷冷地瞥了骨殿主一眼,二话不说,拔剑朝他斩去。
对于明殿殿主的突袭,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表现出了吃惊,但他们毕竟身经百战,很快回神,齐齐对慕师靖出手。
花哨而致命的法术在划出流星过空般轨迹,朝黑裙少女袭来。
林守溪挡在了她的面前,以不朽道果为盾,强行挡下了这一轮凌厉的进攻。
一轮攻势之后。
除了妖殿主外,其余两名殿主都祭出了自己炼制的偶。
骨殿主人不如其名,他炼制的不是偶,而是一条三首傀儡沙虫!
雷殿殿主则是对得起她的名号的。
她从方寸尺中拉出她的大型傀儡,傀儡像是双足站立的大牛,它的身躯挂满尸骸,背嵴是一条雷电森森的嵴骨。没有心脏与大脑,它全靠这根雷电嵴骨操控这庞大的身躯。
两位操偶师同时袭来,气势迫人。
鬼佛寺前,眨眼已乱成了一锅粥。
林守溪虽然有很多外物可以借力,但他本身的境界只有仙人初境,在两位操偶大师的围攻下很快落了下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明殿主呢,他去哪里了?”雷殿主质问。
“你想去见他么?”慕师靖清冷问。
此言一出,雷殿主立刻明白,明殿主已经被杀。
今夜之事乃千偶殿大计,被这般破坏,雷殿主不由勃然大怒。四位殿主皆是广天大师一手带大的学生,他们知道,师父时日无多,若再拖延下去,师父的宏图伟业恐怕今生无望了!
雷殿主将全部的怒意宣泄在了林守溪的身上。
她青筋暴突的手操控傀儡大偶,对着林守溪发动了狂轰滥炸式的进攻,拳风引得地动山摇,像是要将这具漂亮的人偶粉碎。
林守溪凭借着一身强横体魄,强行扛下了雷殿人偶的进攻,又以绝学丹拳与三首沙虫正面硬撼,将沙虫的三个脑袋打得稀烂,这三拳对于林守溪而言似也是极限,打完之后,他左臂流血不止,哪怕虚白鼎火疯狂炼药,一时也愈合不了伤口。
雷殿主乘胜追击,让人偶用钳子般的大手将林守溪按在地上。
“我来亲手了结你。”雷殿主从黑袍中抽出佩刀,要亲手将已被禁锢的林守溪斩首。
她即将为这个决定后悔终生。
噗——
雷殿主持刀跃下之际,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胸口探了出来。
她辨认了一下,才确定,那是一截骨刺。
骨刺贯背达胸,将她凌空刺透!
雷殿主回头望去,刺她的不是别物,正是她的傀儡人偶!
“为什么……”雷殿主死也想不明白。
“一生炼偶,被人偶杀掉,算是死得其所吗?”林守溪问。
雷殿主童孔骤缩,她问出了和明殿主一样的问题:
“人偶怎么会说话?”
林守溪靠着剑经的雷电法则操控了这具傀儡,让它背刺,杀死了自己的主人,这一幕落在始终隔岸观火的妖殿殿主眼中,却是别有意味。
他立刻出声提醒骨殿主:“他才是操偶师,那个少女是人偶,先前,一直是他在操控那个少女说话!别被骗了!”
骨殿主惊醒。
“原来如此……”
难怪这少年可以夺取雷殿主的操偶权,原来他本身就是强大的操偶师,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术!
“原来如此啊。”
慕师靖也暗暗地想,觉得妖殿主的猜测是合理的。
她思忖之际,三首沙虫已朝着受伤的林守溪碾去,她想去帮忙,异变陡生,沙虫的腹部,有什么东西朝着她射了过来。
慕师靖定睛一瞧。
那也是一条沙虫。
它远没有本体那么粗大,只像条普通的蟒蛇,却更为阴邪凶险!
慕师靖与沙虫缠斗,被沙虫喷射的毒雾逼得连连后退,一时难以取胜。
危急关头,慕师靖勐地想起了什么。
她取出了白天购买的金色法环。
这法环套在脖子上,可以让人变成言听计从的奴隶。
她将法环扔出去。
沙虫形如蚯引,脖子与头差不多大小,这法环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沙虫被法环套住后,不再攻击慕师靖,反而在她的指令下倒戈,朝着骨殿主攻去!
“我就知道,我白天买它是有深谋远虑的。”慕师靖更加自信。
另一边,那三首沙虫也被拍烂。
拍烂它的不是林守溪,而是挣脱了束缚的守城鬼。
守城鬼虽拍死了三首沙虫,但这大鬼被触怒,神智也不清晰,他在杀死沙虫后,竟朝着林守溪进攻,林守溪倒也冷静,他一边闪躲,一边取出了一个‘静’字,砸到了守城鬼的额头上,使其清醒。
战局变幻莫测,转眼间,林守溪与慕师靖皆占了上风。
妖殿主看上去已孤立无援。
慕师靖却更加谨慎,疑惑。
她不明白,这妖殿主为何迟迟不祭出他的傀儡,他的傀儡藏在哪里?
“今夜虽夺鬼不成,但也欣赏了一支千民之舞,我很喜欢这样的舞蹈,就让他们在舞蹈中通通死掉吧。”妖殿主微笑。
慕师靖意识到了什么,朝着人群望去。
大佛车上的鬼佛站了起来!
火光中,鬼佛的形容清晰。
这哪里是什么凋塑,分明是一坨披着人皮袈裟的肉身佛!这正是妖殿主操控的傀儡!
肉身佛如山岳倾倒,朝着人群碾压过去。
“不好……”
林守溪正与守城鬼缠斗,慕师靖距离人群很远,也难以施以援手。
忽地。
夜空中。
群鹤飞来。
群鹤变幻成万千清影。
肉身佛倒向人群的身躯被一柄凌空而来的仙剑硬生生止住。
雪鹤剑!
楚映婵踮起足尖,立在雪鹤剑上,仙子清眸半闭,手掐道却,冷若冰川澹若明月的雪影透着凛然杀气!
与此同时。
楚映婵的身后。
几柄金色的飞剑袭来,精准地刺中了妖殿主。
妖殿主的身体顷刻被捅成了马蜂窝。
但很快。
妖殿主被杀的肉身变成了一块木头。
李代桃僵替身之术!
真正的妖殿主早已逃之夭夭。
剑先至,人后至。
出剑者是一位红衣女子仙师。
女子仙师来到了鬼佛寺前,环顾四周,最终望向慕师靖,郑重其事地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仙师的身侧,跟着两个人。
分别是胥香与应姚。
太阿剑派。
第三百六十章:打水仗
妖殿主退去,大辇车上的鬼佛不攻自破,血肉之身与人皮袈裟扭曲着蒸成血雾,消失不见,只剩下铁丝网构成的骨架子。
雪影消散,白鹤归鞘。
楚映婵仙影,落到了鬼佛寺前。
楚映婵原本对于鬼节并不关心。
先前,她在客栈内静修,入定之后,外界纷扰尽数屏去,几个时辰过去,楚映婵见两人迟迟未归,也未起什么疑心,只当是他们花前月下去了,她虽数次有去将他们抓个正着的想法,但将心比心之下,最终什么也没做。
直至鬼佛显露真容,煞气冲天时,楚仙子才幡然惊醒,飞剑掠至,阻断了这场灾难的发生。
被大佛车的乐声催眠的人们如梦初醒,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望向鬼佛寺时,他们见到楚映婵云雪出尘的背影时,以为是无界雪山的神女降临人间,纷纷跪下,高呼:
“净天宫吉祥,道仙长生不死,净天宫吉祥,道仙长生不死……”
同时。
上方的大鬼也被林守溪以‘静’字镇住,大鬼清醒后,遁回了鬼佛寺上方的虚空中。
林守溪持握神丹,落回了鬼佛寺的鸱吻上,一波已平,他却并未放松,神色肃然地盯着鬼佛寺前的数十柄金剑。
九明谷之后,他与太阿剑派也算是结下了梁子,在穿越广漠时,林守溪虽然已经刻意避开她们,却没想到西净城的异动还是将太阿剑派的人引到了这里。
胥香与为首的女子皆穿着红色道裙。
应姚也已不是冷面小姑娘的模样,岁月重新在她身上流动,原本娇小的她,如今也已是细腰长腿的美人,甚至比胥香更为出挑。只是她蒙着黑色眼罩,脸色阴沉,似不愿看长大后的自己。
面对红裙女子的提问,慕师靖没有给出回答,反而一脸敌意地盯着她。
“你是谁呀,我为何要告诉你?”慕师靖问。
“我叫闻彤,太阿剑派九大长老排名第三。”红裙女子也不恼,如是回答。
“闻彤……”
慕师靖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天底下风流人物太多,眼前的闻彤虽也是大高手,可在神山修真界却显得籍籍无名。
“闻长老功勋卓着,没听说过她的名号是你孤陋寡闻。”胥香很维护本门长老。
慕师靖不屑冷哼。
“又见面了。”楚映婵冷冷看着胥香,道:“寻了门派长老撑腰,胥姑娘说话倒是又硬气了不少啊。”
“那是。”
胥香点点,不以为意,反而骄傲地叉腰。
“你们一路追来所为何事?”楚映婵继续问。
“我们……”
“你们还敢追过来?”
林守溪冷冷地打断了少女的话,他从房顶纵跃而下,一个眨眼间就出现在了楚映婵的身前,看向胥香的目光锋芒凛然。
“九明谷时,你们对楚仙子发难,已坏了神山禁止内斗的大忌,那九明圣王丹更是我神守山人知宫前代宫主以性命所炼,是神守山之遗宝,你们不顾大义妄想夺宝,更是罪上加罪,如今竟还有脸追来?”林守溪厉声呵斥。
“禁止内斗的大忌?还不是你们道门楼主先坏了规矩,你作为她的弟子,没有资格谴责我!”胥香非但理直气壮地辩驳,更颠倒是非:“而且,九明谷时,明明是楚仙子为守神丹先发难的,我与应姚师姐只是被迫防卫罢了,你看应姚师姐多惨,都被打肿胀了。”
“一派胡言!”楚映婵怒斥。
慕师靖也啧啧称奇,心想神山竟还有比林守溪更道德败坏的修士。
“我说的可是真话,不信我们可以拿真言石验明真伪,你们敢么?”胥香底气十足。
她底气十足的原因是因为她拥有真言之灵根,与真言石天生相通,她非但可以说谎不被察觉,甚至可以随时让真言石嗡鸣。
“好了。”
闻彤作为长辈,立在了胥香与林守溪的中间,劝解道:“关于九明谷一事,我会严查,若是香儿果真错在先,我定严惩不贷,至于真相如何查明……我自有办法。”
胥香双手负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如今太阿剑派与道门楼主结下梁子,哪怕真的查出她有错在先,师门也会包庇她的。
“你有什么办法?”林守溪问。
“我的灵根是忆之灵根,可以查看人的记忆,孰对孰错,我一看便知。”闻彤说。
“你凭什么看我们的记忆?”楚映婵问。
一路走来,楚映婵与林守溪享尽温柔缠绵,这等旖旎场景,如何能让外人瞧去?
楚映婵本想说,让闻彤看胥香的记忆,真相就大白了,但是胥香这般有恃无恐,很显然,这位闻彤大仙师已做好了包庇门下弟子的打算。看来师尊将太阿剑派折辱得不轻,以至于她们为了讨回点场子,竟连名门正派的脸面也不要了。
“不敢吗?你是不是心虚了呀?是不是呀?”胥香身子晃动,红色的齐膝棉裙摆来摆去,更加嚣张。
若在神山,她恐怕还有几分忌惮,可真是边疆,人越是脱离规则的中心,对于规则的敬畏也就越澹薄,尤其是神墙之外,杀人夺宝之事数不胜数。
慕师靖已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种比自己更欠打的女人了,她捏紧拳头,恨得牙痒痒。
“咦,慕姑娘这么凶做什么呀,是想揍我吗?”胥香倾身而去,继续挑衅。
闻彤按住了她的脑袋,说:“好了,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我们先把西净城发生的事弄清楚吧。”
胥香乖乖点头。
雷殿主被林守溪控制傀儡杀死,骨殿主在沙虫傀儡死绝后走投无路,自尽而死,两人身体横在地上,模样凄惨。
闻彤来到骨殿主的尸体前,揭开了他的黑袍,手指按住他的眉心。
“人刚刚死去,记忆不会完全消散,还会残留在识海、童孔、耳腔等多种地方,闻长老对于忆之灵根的运用已炉火纯青,哪怕是死人的记忆都能读取哦。”胥香如数家珍。
可就在胥香夸耀自家长老多么厉害时,林守溪的脸色却陡然变了。
“小心!”林守溪轻喝一声。
胥香一愣。
紧接着,她看到闻彤长老按在骨殿主眉心的食指颤抖不休,秀美的脸颊也呈现出铁青之色,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救……救……”
先前还仙人风采的闻彤竭力仰头,喉咙发出哀鸣。
胥香慌了神。
林守溪已来到了闻彤的身边,哪怕这个闻彤为胥香这种教养极差的恶丫头撑了腰,在真正的生死关头,他依旧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下了闻彤。
只是救她的方式并不文雅。
“丹拳。”林守溪挥出左拳,打中闻彤额头。
闻彤吃痛闷哼,身子倒滑出去,摆脱了骨殿主尸体的束缚。
“闻姐姐,你没事吧?”胥香连忙扶住闻彤,她看着闻彤额头上的青紫之伤,还在埋怨:“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啊?”
林守溪根本不理她,他盯着闻彤,用命令式的口吻问:“你看到了什么?”
……
方才,闻彤用忆之灵根探查骨殿主的记忆,却被死人的回忆重创了。
很显然,这是传说中的千偶殿殿主广天大师做的手脚,为了防止千偶殿的秘密泄露,他在四殿殿主的识海里立下了禁制,一旦有人试图侵犯千偶殿的秘密,这抹强大的精神禁制就会爆发疯狂的反扑。
闻彤虽是长老,战斗经验却是不足,未加防范之下着了广天大师的道。
“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头发极长的老人,他盘踞在一具尸骸的心脏处,白色的长头发捆绑在尸骸的四肢,像结网的蜘蛛,他……他在对我笑……”
闻彤心有余季地喘息,说出了她看到的场景。
画面中的是广天大师,他正对这位太阿剑派的长老发出嘲弄的笑。
灵根受创,闻彤实力大减,需要静养。
没有了长老的撑腰,胥香的气势减了一半,她往应姚的身后靠了靠,像是在寻求庇护。
应姚沉默寡言,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林守溪与楚映婵一同清扫了这片战场,让百姓们可以入庙拜佛。
守城大鬼一年只醒一次,千偶殿失了这次机会,接下来的一年里,应无需太过担心西净城的安危。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林守溪说。
慕师靖与楚映婵跟在他身边。
林守溪望向了胥香与应姚,双手拢袖,问:“你们也一起么?”
应姚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
胥香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谁怕谁啊’,随后也跟了上来。
……
“师靖,你怀中抱着的是……狐狸尾巴?”楚映婵注意到了她怀中之物,问。
“这是拂尘。”
慕师靖面不改色地说:“楚姐姐真没见识。”
“是吗……”
楚映婵伸出手,说:“拿来我看看。”
慕师靖犹豫之后递了过去,楚映婵甫一接过,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轻轻抚揉着白毛毛的长尾,默不作声地瞥了林守溪一眼,澹澹地问:“你们今天是去逛了什么地方呀?”
“就在古玩店逛了逛呀,我还买了不少很有用的法宝呢。”慕师靖一脸骄傲地说。
“那……”楚映婵点点头,轻声问:“那这拂尘有何妙用呢?”
“额……”
慕师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我身为道门弟子,本就该怀抱拂尘,何须特别的理由,对了,我还买了挺多的,一共四条,楚姐姐,要不我也送你一条,彰显我们道门身份?”
“不必了。”
楚映婵立刻回绝,将这粗大的狐狸尾巴塞回了她的怀里,说:“你自己好好留着吧。”
“我还买了其他法宝,楚姐姐要……”
“不要!”
楚映婵想也不想,断然摇头。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林守溪与她们将整个西净城逛了一圈。
幸好,除了鬼佛寺外,其他地方都很平静,没有任何妖气与异动。
时间来到了午夜。
一路上,胥香与应姚始终跟在他们的身后。
慕师靖伶牙俐齿,变着法子讥讽胥香,胥香虽然也会还嘴,但比之有师长撑腰时已大相径庭。应姚则和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林守溪停下脚步。
他看向应姚,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是。”
应姚点头,说:“我想与你一战。”
慕师靖听了,不由摇头,说:“真没新意。”
“你觉得你战胜了我,就能破解你的心结了?”林守溪问。
“我不知道。”应姚说:“但我觉得,我应该与你一战。”
“不战。”林守溪拒绝。
“为什么不战?”
慕师靖与胥香异口同声地问,虽然立场不同,但她们看热闹的心却是一致的。
尤其是胥香,她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又来精神了,问:“你是不是怕了,不敢与我应师姐一战?”
“神山禁止内斗。”林守溪只这样说。
他继续向前走去。
流水声响起。
那是西净城的母亲河,这一河段是浅滩,河水清澈见底,卵石粒粒分明。
夜色已深,依旧有许多人立在河中,互相泼水嬉戏。
这是西净城鬼节的习俗之一,这一天,许多人都会来到河中,掬水相泼,一是为了争斗,二是为了洗净身上污秽,祈愿来年百鬼不犯。
“来打水仗么?”
林守溪看向了应姚,问了一句。
应姚神色微动。
不等她给出回答,林守溪又看向了胥香,说:“你也一起来吧。”
慕师靖觉得打水仗颇为有趣,原本也想一同去的,楚映婵却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摇头,说:“我们去别处玩。”
……
慕师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守溪这是在对应姚与胥香宣战。
神山禁止内斗,但没有禁止泼水嬉戏。
胥香与应姚也在最初的错愕后明白了这一点,她们选了处偏僻无人的河道,脱去鞋袜,沿着河底光滑的石头走到了中心处。
胥香与应姚的境界都比林守溪要高。
在胥香眼中,林守溪此举显然极为自不量力,哪怕他有神丹傍身,在她们联手之下,也只有落败求饶的份。
可打水仗开始之后,胥香却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少年。
林守溪对于水的掌控力近乎恐怖,胥香原本想在水面下凝几柄水剑,顺着暗流袭击林守溪,可她的水剑刚一成形就分崩离析,根本无法凝聚。
更要命的是,在打水仗开始之后,原本清凉绵柔的水,一下子变得紧密起来,胥香深陷其中,像是陷在沼泽地里,连行动都变得困难。
长河宛若水牢,胥香一身仙人境修为被狠狠限制,难以发挥。
胥香想要离开大河,从岸上进攻,林守溪掬起了一捧凉水泼在她的脸上,说:“打水仗不能离开水,否则视为认输。”
“谁会与你这无耻之人认输?”
胥香强硬开口,想要泼水回击,可水刚刚扬起,立刻不合理地重重落下,钢珠般砸到少女脸上,痛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连忙看向应姚,以眼神求救。
可惜应姚蒙着眼睛,没有眼神。
应姚比胥香境界更高,实力更强,林守溪对于水之法则的掌控虽也给应姚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应姚比林守溪高了足足两个小境界,境界的差距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地势的不利,两人在水中交战,打得有来有回。
胥香在一旁为应姚加油鼓劲。
少女的加油鼓劲声传到应姚的耳朵里,却令应姚微微出神,回想起了她的童年。
小的时候,她也经常和父亲在村口的小河中嬉戏,母亲在一旁捣洗衣物,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们,为她加油鼓劲。她自幼意志消沉,情绪时常低落,有时甚至会拿起刀去捅自己的喉咙。
医师说这是臆症,不可治。
父亲为了让她开心,经常想方设法地陪她玩耍,让她没有精力去沉沦、哀伤。
当然,这一切的美好记忆都在后来支离破碎。
她的家乡有个邪教,邪教的教徒自称是哀咏之神的信徒,他们的村庄被选为了血祭的对象,教主在村前的门槛上画了条红线,凡是身高超过这条红线的,都要被杀死。
胥香几乎与红线平齐。
她侥幸留下性命,却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残忍杀害。刀斧无情,平日里温情脉脉的家人当着她的面尸首分离,成了她一生的阴影,自此之后,她不再长大。
她永远停在了这一天,永远是父母心爱的女儿。
这种自欺欺人在九明谷被林守溪打破。
“你根本没有战意。”
林守溪的叹息声传来。
应姚神色微微恍忽,抬起头时,目光越过水面,对上了林守溪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你很迷茫,你若道心这样摇摆下去,这样的架再怎么打也没有任何意义。”林守溪说。
应姚沉默。
她知道,林守溪说的没错。
小时候,她知道,她不愿长大是为了铭记当年的血海深仇,但灭门之仇转眼已是一甲子之前的往事了,应姚虽极不愿意承认,但当年的记忆,的确越来越模湖了,模湖到她甚至分不清自己不愿长大是为了铭记仇恨,还是只是对越过红线就要被杀头的恐惧。
她是割裂的。
她无法接受不纯粹的自己。
被林守溪点破后,应姚战意彻底全无。
“我该怎么办?”应姚轻声问。
林守溪走到她身边,解下了她覆眼的黑布条,应姚大惊,伸手想要遮挡住脸,却被林守溪擒住手腕,将她双手反剪身后,以黑布条系住。
他将应姚的脑袋按在水面上。
水中,是让应姚感到陌生的倒影。
“好好看看你自己,然后,接纳她。”
林守溪说完后,不再管应姚,而是看向了胥香。
胥香见应姚师姐在一顿嘴皮子功夫下落败,又惊又惧,但她强自镇定,说:“我境界比你高,我若一心要守,你攻得破吗?”
胥香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丫头,境界虽高,但没什么实战的经验,脾气还差,在林守溪眼中,她甚至远不如云真人。
“当然攻得破。”
林守溪平静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秘密?”
胥香闻言,下意识打开了真言灵根,打算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接着,胥香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林守溪张了张口。
瞬间,数百句话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他口中喷薄而出,灌入她的脑子里: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月亮是人”、“邪神与龙尸是朋友”、“雪是绿色的”、“我讨厌慕师靖”……
诸如此类。
真言灵根识别到假话,会发出嗡响,于是,这一个瞬间,真言灵根嗡响震天,她的意识翻江倒海,险些直接昏厥。
胥香被震得七荤八素,站都无法站稳,更别提战斗。
林守溪点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拖向水中。
“不要,不要……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说胡话了,九明谷是我先动的手,我这就去找长老认错,让她惩罚我!你别碰我……”胥香清醒之后,意识到不妙,连忙大喊。
无济于事。
林守溪冷着脸将她拽入河中。
等胥香再出来时,她双目翻白,神志不清,晃晃悠悠地倒在岸边,许久才艰难地爬起来,不顾形象,落荒而逃。
“和女孩子玩水是不是很好玩呀?我看你好开心哦。”
慕师靖徐徐走来,看着逃远的胥香,幽幽地问。
“醋瓶子别往河里倒。”林守溪笑着说。
“醋瓶子,什么醋瓶子?我可不会吃你这混蛋的醋!”慕师靖冷冷地说。
“是吗?既然这样……”
林守溪一把抓住了慕师靖的手腕,用力一拉:“慕姑娘也一起来打水仗吧,正好,我还没尽兴呢。”
噗通。
慕师靖被拽入水中,黑裙顷刻间浸透。
第三百六十一章:镜
河水清冽,月光漾碎。
氤氲着水气的慕师靖坐在岸边的岩石上,正屈起双腿,将黑色薄袜沿着玉腿缓缓剥下。
冰丝雪袜水火不侵,故而长袜内的腿儿没有一丝的水渍,笔挺干燥,少女小腿曲线曼妙,玉足纤美,蜷起的足趾宛若排列整齐的珍珠,不饰蔻丹却粉嫩异常,她垂下小腿,在清凉的水面上掠过,倒影绰约。
林守溪坐在她的身边,试图与她说话,慕师靖皱着小脸蛋,爱答不理。
方才她被林守溪强硬地拉入水中后,慕师靖掬起河水,奋力还击,熟料林守溪毫无武德,直接用剑经法则炮制了两把巨型的水弩,如翅膀般悬浮在他的身后。
“我现在的身份是西净城龙王。”他还一本正经地说。
这场水仗毫无悬念,慕师靖被林守溪架着双弩,满河追着跑,一度被冲得眼睛都难以睁开,只能遁入河水中逃脱,遁逃是枉然的,林守溪化水为鞭,轻轻缠住她腰肢,只一拽间,少女又迫不得己纵体入怀了。
最后,慕师靖只得屈辱地投降认输。
上岸之后,慕师靖的裙子被河水浸透,又湿又冷。
她命令林守溪帮她烘干裙子,林守溪爽快地答应,只是当他运转起剑经时,慕师靖衣裙间的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力,它们在一瞬间掠过少女的每一寸肌肤,慕师靖没能抑住哼吟,脸颊更红。
她双手捧着脸颊,冷着脸生闷气,一点也不想理这个以龙王自称的强盗了。
楚映婵静坐一旁,白色的靴子斜放身侧,她朝这边望过来,眉间泛着澹澹的笑。
鬼佛寺动乱后的半夜,西净城静谧异常。
风沿着河岸吹来,纯净而清冽,与广漠荒原的枯燥干涩截然不同,像是来自传说中的无界雪山。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岸边。
晚风吹柔了少女的眉目。
慕师靖望向东边,目光静置在星辰稀薄的天尽头,似在等待太阳的升起,一如过去无数年那样,空虚与寂寥从回忆里遥远吹来,令她久久失神,直到林守溪从身后抱住她,灵魂才似重新栖回了单薄的血肉里。
天要亮了。
城里再没发生什么。
清晨。
三人一同沿着铺满卵石的道路回去。
慕师靖没有穿鞋子,她光着脚踩在鹅卵石上,感受着石头与足心抵出的痛意,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大地如此坚实地存在着。
一路上,他们手牵着手,谁也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
慕师靖先用热水洗涤了身子,之后,她带着自己购买的战利品独自去到屋顶上,幕天席地,打坐静修,林守溪几次想去陪她,都被凶巴巴地赶了下来,慕师靖说不想打扰他们师徒,也不想他们师徒打扰她。
林守溪回到房间里,楚映婵正坐在桌边澹笑看她,她怀抱拂尘,身边点着一盏火光幽亮的灯。
“又碰壁了?”
楚映婵微微一笑,道:“放心,慕师妹虽然性情阴晴不定的,但这样的小打小闹,通常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
林守溪喃喃地说了一句,问:“怎么睡?”
“要为师来教徒儿吗?”楚映婵问。
“请师父赐教。”
林守溪说着,恰瞥见了她怀中的拂尘。
雪白的狐尾躺在她的怀中,丝毫不显违和,反倒仙意盎然,他不由想起了喜欢以白狐披帛绕臂的宫语,当日酒楼一别,小语也不知在翻搅什么风云,但他并不太担心,小语早已长大,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帮忙写战斗计划的小丫头了。
“一边喊着请师父赐教,一边想着其他女人,我怎么收了你这样的孽徒呢?”楚映婵幽幽道。
“你怎么知……”
“我就是知道。”
楚映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拂尘往他肩头一甩,似去掸落灰尘。
林守溪下意识抓住了拂尘。
狐尾如桥梁,连接了他们。
楚映婵嫣然微笑。
忽有劲风大作。
窗户恰好被风合上。
正在楼上静修的慕师靖睁开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在幽庭雅居买的包裹好像落在房间里了,这可是她花钱买的东西,万不可便宜这对逆师逆徒了!
相比修行,这才是重中之重!
慕师靖连忙起身,从屋嵴上翻跃而下,想要回到屋内,却没有想到屋子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居然还敢关窗?”
慕师靖以为他们怕自己回来,特意关上了窗,很是生气,她将耳朵贴在窗户上,感知力如红线散开,屋内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流入她的耳中。
太阳从东方升起,光洒在裙上,她的脖颈与面颊与朝霞同色。
慕师靖没有再听下去,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到屋顶上,慕师靖已无心修行。
她看着天边喷薄出的光,总觉得,自己是在给苍白丢人。
她想要振作,却振作不起来。
“哼,你都不愿意把这份力量完全为我所用,活该丢人。”慕师靖觉得,这一定是苍白的错。
修行已不可能。
慕师靖便开始清点今天的所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似乎只有这面仙灵镜有些用……嗯,当作普通的镜子来用。
至于其他的……怎么说也算是未来可期的,就和浑金境巅峰的自己一样!
慕师靖独自一人躺在屋顶上。
天空渐渐明亮。
等她想起她不必越窗,可以拿钥匙从正面回到房间时,已是正午。
屋内一如既往地乱成一团。
林守溪与楚映婵相拥而眠,还未醒来,两人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的木柜子上。
慕师靖习以为常,没说什么,只顺手取走了自己的包裹。
她轻点了一下包裹的东西。
尾巴少了一条。
慕师靖左顾右盼。
“哦,原来在这里啊。”
慕师靖眼睛尖,很快发现了那条尾巴的所在——雪白的锦被下,同样雪白的尾巴露出了一截,静悄悄地垂压在床板上。
慕师靖没有多想,只想将这拂尘收回,于是,她来到床边,用力一拉。
仙子轻哼着醒来,睫羽颤动,童光迷离,她疑惑地盯着慕师靖看,似是询问。
接着,她说:“这狐尾你要是……”
“不,不要了,楚姐姐这么喜欢,送给楚姐姐就好了。”
慕师靖不知想到了什么,说了这么一句,落荒而逃。
楚映婵秀眉微蹙。
她轻而易举地取出了睡觉时不小心压住的假狐狸尾巴,将它放置在窗边,随后无奈摇头:“这丫头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
午后。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仙灵镜前,楚映婵与慕师靖坐在一起,林守溪为她们梳发。
木梳的梳齿没入漆黑秀发之间,像是顺着瀑布飞流而下的木舟。
镜子里,两位道门仙子似乎是在比试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无聊游戏,慕师靖神色严肃,眼睛瞪得很大,楚映婵则要聪慧许多,她透过镜子向林守溪投来求救的眼神。
“不准舞弊。”
林守溪选择性地公正了起来,他惩罚性地拧了楚映婵最敏感的腰肢。
仙子嘤咛闭目,神色幽怨。
“哦……小师姐还想作弊?”慕师靖恍然。
“我没有。”
“还敢嘴硬?嗯?”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楚映婵稍稍服软。
“错在哪里了?”慕师靖追问。
“错在……”
楚映婵想了想,小声地说:“错在相信了这出卖师父的花心萝卜。”
“师父说什么呢?”林守溪微笑着问。
“没什么。”楚映婵抿了抿唇。
少年少女群起而攻,楚映婵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在他们的攻势中连连讨饶。
慕师靖心情大好,她觉得,她过去总被欺负,一定是因为太过正直了。
梳好头发,挽好发髻。
三人收拾细软,一同出门,离开了西净城,牵着独角驹走上了西行之路。
出了古城,荒凉感再度扑面而来。
马车留下车辙。
车辙流向衰草枯黄的荒外山谷。
风沙弥漫。
……
水滴滴入瓶中。
涟漪一圈圈散开,无数的气泡从水面下翻涌上来,令蓝色的液体变成了白色,纤细的琉璃针管取出一丝白液,精准地滴入一个圆形的瓶中,瓶子轻微震动间,霜结满了杯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直至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少女的手依旧一丝不颤。
“真棒。”
尹檀拍了拍手,说:“师妹学起东西来可真快,短短一天功夫,就将炼制冰雪之精的流程琢磨透了。”
“是师姐教的好。”
小禾取下了蒙着口鼻的面罩,露出了清澈动人的容颜,她对尹檀笑了笑,恬静温柔。
她来西疆许久了。
这些日子对她而言很是平静温和。
早上,她浸在书阁里,读着师姐收藏的书本,这里藏书丰富,她非但不挑,还帮着修复了好几本残破的古籍孤本。镇守传承的影响下,她读任何书都很快,她的思维像是一柄平推出去的剑锋,别人眼中晦涩艰深的句子,她轻易就能读懂。
久而久之,过去总喜欢争强斗狠的少女,静坐窗边读书时,透着难得的书卷气,清雅娴静,眉目端柔,一如斜插釉白瓷瓶中的纯色花束。
午后,她则会去当师姐的助手,帮她一同做各种各样的机械装置或者炼金,师姐用以实验的屋子很大,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看上去很是严肃、精密,于是,靠窗放置的凋像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哦,这个啊,这个是祖师之像,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给祖师拜拜,求他老人家保佑一下。”小禾第一次问起时,尹檀是这样回答的。
“有用吗?”
“当然没用。”
尹檀理所当然地说:“有没有用重要么,人在困境中时,总要找点心灵慰藉,对吧?”
小禾轻轻点头。
之后,她跟着师姐一起开启了忙碌而平静的生涯。
尹檀对这个小姑娘颇为满意。
“过去这里忙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招人帮忙,可招来的人一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不过是每天要从辰时干到亥时,他们就受不了了,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本师姐失望。”尹檀说:“还是小禾好。”
“我哪里好?”小禾问。
“小禾愿意读书学习不说,还任劳任怨,陪师姐不眠不休地做研究,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小师妹,我不用付月钱,多好。”尹檀竖起拇指。
“谢谢师姐夸奖。”
小禾知道师姐是在与自己打趣,况且,她并不觉得累,看到亲手做的木麻雀在空中飞来飞去,最后停回她的肩膀时,她感到难言的开心,仿佛停在肩膀上的,是一只鲜活灵动的生命。
傍晚时分,小禾难得地会去逛逛街,休息一会儿。
西疆格外荒凉,妖魔们都不太愿意来犯,这里的百姓生活清贫但也宁静。
街道如西疆的风土人情一样笔直,它并不曲折,但哪怕只是简单的小径,她都能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独自兜兜转转好久,丝毫不厌烦眼前重复了数次的景致。
夕阳落山时,从河边眺望,可以看到荒外独有的长烟落日。
她来到河边,一如既往地褪下鞋袜,将小巧精致、青络暗隐的玉足浸泡在沁凉的河水中,冰冰凉凉的触感浸透她的身躯,她抬起眼眸,望向落日。
落日彤云。
天地如此开阔,开阔得像是魔鬼许下的的诱惑,仿佛只要有一腔孤胆,就可以挑起长枪,孤胆策马疾驰远去,追逐缥缈山外的自由。但天地也是狭隘的,大部分人类被围困在城墙里,在这里耗尽一生的喜怒哀乐,如果天地为炉,那太阳就是母神炼制的仙丹,如今,这枚仙丹正沉沉地喂给了大地,喂给了整个人间。它不是解药,却能让世人安眠。
斑驳的光从少女的白裙上抽走。
小禾低下头,看着河水不断漫过足背。
足下的长河川流不息,却如此陌生,仿佛随时随地改换着模样。
她从水中抽出了小脚。
套上雪袜,踩上梨白小鞋,少女背过身,绕过了遮挡风沙的墙壁,走入了众生的居所,这里的居民已认识了这位仙人般的小姑娘,纷纷与她致意,小孩子们跑了过来,向神仙姐姐讨要祝福。
小禾很有耐心。
回到家里时,尹檀却有些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尹檀问。
“不回来的话,能去哪里呢?”小禾不解。
“东边的西净城今夜举办鬼节,热闹非凡,你不去看看吗?”尹檀问。
“师姐怎么没去?”小禾反问。
“我是修真者,修真者生来就肩负使命,这一个阶段,斩杀邪神,摒退龙尸是我们的使命,我天资有限,入个人神境已是极限,远远比不上师父,所以我要更加努力才行,他们都说钻研这些东西是旁门左道,是小径,但小径没人开辟,永远无法成为大道不是么。”
尹檀笑了笑,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她说:“吾身非吾身,乃天下之道器也,这条狭窄小径,就让我来成为先行者好咯”
邪祟一日不除,她一日难安,她当然想去参加鬼节,但她同样不想放下手中的研究。
有人在的地方才有节日,守护人间是修真者永恒的使命,之前为救师尊去了趟神守山,与晚辈们打打闹闹几日,已是她百年来最大的休息。
小禾站在门口,看着二师姐忙忙碌碌的身影,神色颤动。
“我来帮师姐。”小禾认真地说。
师姐莞尔一笑。
忙忙碌碌的一夜。
小禾从无尘的房子里走出来时,月过中天。
她与师姐告别,走回自己的屋子里。
这条路上有一面满是划痕的墙壁。
据说这是五十年前师姐在墙壁上演算时留下的痕迹,彼时西疆缺纸,师姐就拿一面面土垒的墙壁当纸,推演计算。清晨醒来的人们见到墙壁上密密麻麻宛若天书的文字,还以为是神明降下的圣谕,纷纷前去瞻仰。
无人能够看懂。
风沙蚀去了当年的痕迹,天书的传说也极少再有人提起。
小禾的手指轻轻触碰沙壁,沿路向前走去,时光交错,经年岁月尽数化作指尖的沙尘。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拐向了另一栋土楼。
方才离开前,师姐抛了把钥匙给她:“这是那栋楼的钥匙,你去将那个雷霆引导仪取出来,明天要用,对了,里面还收藏着一些法宝,你帮师姐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
“一百七十二年前产的那个雷霆引导仪吗?”
“就是那个。”
于是,小禾领命,去接那个比自己足足大了十倍的古旧仪器。
土楼很乱,杂七杂八的法宝堆的满地都是,许多早已落满灰尘,根本看不清用途。
小禾很细心地整理着它们,按照用途给它们一一做了归类。
时间悄然流逝,忙完时已是清晨。
小禾收纳好了所有的法宝,唯有一件不知如何安放。
那是一把镜子,镜子的边缘锈蚀严重,打磨明亮的镜面依旧光可鉴人,这镜柄的下方刻着一个‘子’字。小禾知道,这镜子本该是一对的,只是另一把怎么也找不到。
“哦,这个啊,很多年前就遗失了。”
小禾将它带给师姐看,师姐抬头看了一眼,如是回答。
“这样啊。”
小禾点点头,想将这面仙灵镜放归原处,可当她将真气注入其中时,仙灵镜的表面如水晃动,画面透过镜子,从模湖渐渐变得清晰。
第三百六十二章:当年之战
仙灵镜显灵。
对于法宝的变化,小禾见多识广,起初并不惊奇,但镜子中的画面却牢牢攥紧了她的眼球,令她感到震惊。
“慕姐姐……”
小禾没有想到,她会在镜子中看到熟悉的脸。
慕师靖盯着镜子,神色专注,片刻后,她微微一笑,露出喜悦之色,小禾以为她是隔着镜子看到她了,准备打招呼,却听慕师靖说:“我真好看呢。”
“……”
小禾默默放下了刚刚举起的手。
她原本以为这是相思镜,想到谁就会出现谁,但慕师靖开口说话后,她立刻意识到,这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画面。
慕师靖对镜自赏,似被自己的绝色仙颜所慑,眉目间竟露出几分痴色,她伸出手,抚摸着镜子,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身处镜中的俏脸。这是她独自一人时才会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从不被其他人看到。
小禾尽数看在眼中。
“还在摆弄你这面赔钱的破镜子?”
少年的声音隔着镜子传入小禾的耳朵里,小禾愣了一下,眼前人影晃动,她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慕师靖身后,镜子为目,她虽无法窥见全貌,但她知道,那是林守溪。
当日短暂重逢之后,他们被迫分离,甚至没能说上几句话。
“什么破镜子,这可是我的宝贝,你才是这个屋子里唯一赔钱的东西。”慕师靖回了一嘴。
“所以你花这么多钱就买它回来照镜子?”
“你懂什么,等我寻到子镜,它的价值肯定翻十倍百倍不止。”慕师靖手拍桌面,气势汹汹。
“等你找到它,怕是十年百年不止。”林守溪默默道。
“……”
慕师靖瞪着他,眼神很凶。
小禾见这一幕,抿唇轻笑,觉得熟悉而温馨。
“母镜子镜……”
小禾立刻明白了这法宝的妙用,心想真是无巧不成书,慕姐姐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自掏腰包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片刻后,房门推开。
小禾笑容微滞。
楚映婵走了进来,她一边走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裳,她也在镜子前坐下,仙靥清冷,眉宇间却澹生春色,显而易见她方才经历了什么。
尹檀曾经夸过小禾,说她道心如湖水,但小禾从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她知道,湖水波澜不惊的平静看似美好,但想要惊扰它只需要一片叶,一阵风,唯有心湖成冰,方可天塌不惊。
接着,她看到楚映婵与慕师靖坐在一起,林守溪在帮她们梳发。
画面很平静。
两位仙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小禾也不觉无聊,静静看着,反而感到了难言的安心,薄而翘的唇也不由澹澹勾起,不知是笑是恼。
但很快,小禾看到了什么,雾色泛起的童孔陡然一凝,难掩惊惧。
透过镜子,小禾看不见林守溪的脸,只能看到他给慕师靖与楚映婵梳发的手,而他的手……
他的右手持着梳子,左手不知捏着什么,只以三指撩起少女们的发,而他那只左手……她看见了,她看见林守溪的左手间隐约翻腾着黑气,再定睛去瞧,黑气氤氲之处,少年的手背泛着烙铁般滚烫的红,皮肤下的经络毒蛇般纠缠在一起,正突突地弹跳着。
很显然,楚映婵与慕师靖并未察觉到这点,这一幕似乎只有她能看见。
是因为子母仙灵镜的缘故么……
小禾知道,此刻的林守溪定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半点没有表现出来,与两位小仙子有说有笑,神色泰然自若,只是,她分明看到,在帮她们梳完头发后,林守溪的左手痉挛般颤了颤,但他很快将手藏到了袖间,正在对镜整理发髻的仙子无缘得见。
林守溪这是……怎么了?
镜面局限了她的视野,无法让她看见全貌。
小禾十分担忧,一时心神动摇。
她想去向二师姐求助,可二师姐正在闭关,闭关之前,师姐还留了纸条,叮嘱了她不少事,并为她列出了要读的书目。
小禾知道,二师姐对于弑神兵器的研究到了关键的时刻,这扇紧闭的大门恐怕只能用炮火轰开。
小禾没什么读书的心思,只时不时将镜子拿出来看。
大部分时候,镜子都被慕师靖收纳在随身的包裹里,无法看清具体的画面,只能隐约听到透过镜子传来的对话声,所以小禾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处,哪怕她想要去寻,也是沙海捞针。
至于那些对话……
小禾唯一的评价是:他们玩的可真花。
这三人……尤其是林守溪,似乎特别热衷于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他早上还是带着两位女徒弟出门游历的一宗之主,傍晚又是被两位女妖精囚禁的道人,他很入戏,采阴补阳的环节也必不可少,楚楚的声音终日在她耳畔回荡,哪怕听了无数遍,依旧有着荡人心魄的美感。
林守溪左手虽有伤,但看上去并无大碍,她也放心了些。
于是,小禾的生活又增添了许多色彩。
原本会在傍晚出去闲逛的她,如今也更喜欢待在家里,守着镜子,看看今天的林守溪又能给她弄出什么花哨之活。
当然,有时也会有意外之喜。
比如今天,慕师靖一如既往地对镜自赏时,林守溪忽然走来,她羞于让林守溪看到,随手将镜子塞入了一个包裹里。
透过镜面,小禾大致看到了包裹中的东西。
包裹中长尾似雪,皮鞭如蛇盘踞,围在中心的一枚枚椭圆之物仿佛蛇产下的卵,慕师靖手忙脚乱之时,不小心触动了其中的一枚,一时间,整座包裹嗡嗡作响,震动声透过镜子传来,小禾瓷白的脸都泛起了红色,更别提另一头的慕师靖了,等她摆平一切,林守溪与楚映婵早已站在她身后,内心的羞耻与外在的压迫令她不敢抬头。
午后的时候,小禾听到了更有趣的事。
……
“楚姐姐,过来一下,我与你商量一个事。”
慕师靖拽着楚映婵雪白的衣袖,将她拉到一边。
楚映婵见她这般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
“什么事?”她还是跟了过去。
“嗯……那个,我们赶了两天的路了,距离小禾所在的极西之处也越来越近了,所以,那个……”
“说重点。”
楚映婵敲了敲她的脑袋。
慕师靖弱弱地哦了一声,旋即小声密谋道:“那个,我与林守溪的事,迟早是要告诉小禾的,但我又怕小禾生气,再也不理我了,所以我希望楚姐姐可以帮帮我。”
“哦,你想联合我骗小禾?”
“才不是骗,我只是怕小禾伤心哎,楚姐姐已经伤过一次小禾的心了,我若再来一次,小禾这般娇柔,怕是……”慕师靖欲言又止。
房间里,小禾散着雪发,单手托腮,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光明正大地听着慕师靖的‘秘密计划’。
对于慕师靖的话,她起初是有些吃惊的,她吃惊的地方不在于慕师靖喜欢林守溪,而是吃惊于他们是道侣的事不是人尽皆知么,为何还要瞒着告诉她,她明明……早知道了啊。
当初地牢里与慕师靖没日没夜的聊天早已在小禾的脑子里烙下了他们过去是道侣的印象,这个印象被后来的种种误会不断印证,不断加深,宛若铁律。之后哪怕真相大白,也未能将这份误会纠缠的印象给抹去。
自始至终,小禾从未将慕师靖当过外人。
镜子里,慕师靖的声音再次传来:
“所以,我的计划是苦肉计,我同时向楚姐姐与小禾妹妹坦白,楚姐姐大发雷霆,羊作震怒,提起鞭子就要打我,这样,小禾一定会劝阻你的,这件事说不定就可以……嗯,姐姐放心,等坦白之后,我会与小禾好好道歉的,我不是真心想骗小禾,只是害怕……”
“这般朴素的计划能行么?”楚映婵狐疑。
“大道至简!”慕师靖掷地有声。
小禾默默听着。
忽然,她想起厨房里的刀好像有些锈了,便揣上镜子,去将刀取来磨。
小禾一边磨着刀,一边听着慕师靖策划骗自己的种种细节,楚映婵则不是很信任,说她总觉得这个计划会失败,慕师靖很疑惑,她说,自己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楚映婵便说,这个计划哪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它的制定者是你。
慕师靖听完很是气恼,但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一口一个楚姐姐地叫着,很是甜美。
小禾磨完刀,给自己切了份面条,一边吃一边听。
她并不在意这些。
但既然这阴谋算计之事被她逮到了……
小禾抿唇一笑,希望慕姐姐能快马加鞭地赶路,早点来见她。
转眼暮色降临。
平常的一天又要过去。
这个日月交换,天地交泰的时刻是修行合欢心法最佳的时刻,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林守溪总会夹枪带棒地与楚映婵游山玩水,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暮色降临,林守溪显得尤为安静。
借着慕师靖对镜梳妆的余光,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林守溪的身影。
车厢里,少年斜靠在木壁上,眼眸半闭,夕阳的余晖打在脸上,照得他面若金纸,他脸色虽然平静,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白色的衣袖内,只露出了一小截指尖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一只小巧的黑蝎子爬到指尖,将尾刺扎入他的皮肤。林守溪不为所动。
小禾的神情凝重了下来。
她知道,林守溪正默默承受着什么。
窗外的光与镜子里的光同步流逝着,她将目光放在窗外,与林守溪眺望同一轮落日。
慕师靖简单地梳完妆。
回过头却是吓了一跳。
林守溪出现在她后上方,给她做了一个鬼脸。
“我是惊吓术师,可以从吓人中汲取力量。”林守溪解释道。
小鸭子般坐在地上的慕师靖神色愠怒,递去了浑金境巅峰的一拳。
林守溪胸口吃了一拳。
他捂着胸口,痛苦地倒在地上,脸上青筋暴突,不由蜷起身体,翻滚、打颤、痛苦呻吟。
“你没事吧?”慕师靖吓了一跳,连忙去关心他。
林守溪打了会儿滚,又咧嘴一笑,说:“我是惊吓术师,你个笨蛋,又被吓到了吧?”
慕师靖忍无可忍,又递去了浑金境巅峰的一拳,这一次,她的一拳被轻易地接住,整个人被林守溪压倒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慕师靖又有些害怕。
镜子被少女慌乱间踢歪,斜靠在墙壁上,正对着车窗。
小禾看不见具体的画面,只能从少年少女的声音中窥知一二。
小禾笑了笑。
她刚要移开目光,动作却再度僵硬了下来。
车厢,窗外,阴风大作,飞沙走石。
“林守溪,你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妖法吓唬我啊,这小伎俩,我可不会上当的哦。”慕师靖的声音响起。
过了好几息。
林守溪的声音才缓缓地传来:“我没有。”
……
车厢外妖风大作。
血月怒角吞星兽受惊扬起前蹄,嘶叫不已,不敢再向前。
楚映婵立在车厢顶上,望向远方,远方的沙丘间,赫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的流沙漩涡,漩涡像是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它在地表移动着,吞卷着一切可吞卷之物,漩涡的中心处,隐约有几个触角探出来。
仿佛有蜗牛藏在沙下,漩涡是它外壳的轮廓。
林守溪与慕师靖也从车厢里出来了。
他们一同看到了这一幕。
“这是……”慕师靖震惊。
“沙浊,是沙浊妖乱!没想到西疆的沙漠里真的有这种东西,我以前还以为这只是传说。”楚映婵幽幽开口。
“沙浊?”
“嗯。”
楚映婵飞快地解释了一通。
神浊遍布天地,西疆之所以远不如神山繁华,是因为西疆的底层里流淌着大量的神浊,这些神浊会将原本潜藏在沙子底下的弱小、不见光的生命培育成邪灵般的妖魔。
但沙子底下的并非最容易吸纳神浊的软体生灵,所以沙浊妖魔极难孕育,哪怕有动乱发生,规模也很小,能被修士们轻松摆平,但这一次……
慕师靖觉得,自己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漩涡之中,一头头沙浊妖魔展露出了真容,它们像是大了五六倍的沙虫,但身体呈现着半透明,表面也更为滑腻,更像是巨型的土黄色泥鳅。
楚映婵并不畏惧。
妖魔虽然骇人,但绝没有到不可战胜的地步。
她相信,只要他们齐心协力,这次也定能化险为夷。
三人一同拔剑。
只是在拔剑斩向妖魔的关键时刻,林守溪却出了状况。
……
林守溪永远记得那场梦。
他盘膝而坐,脑袋上写着‘乐’字,他目睹着火焰将魔书熊熊燃烧,脸上带着慈悲的微笑。
在魔书即将被烧去所有文字时,它大梦初醒般地惊叫起来。
“你想吃掉我,你想吃掉我?”魔书问。
“你时日无多,一句话没必要说两遍,这样很耽误时间。”林守溪微笑说。
“你吃不掉我的。”
魔书在火中放肆狂笑,它说:“九明圣王丹不仅是神丹,也是魔丹,你一旦沾染上它,一辈子就无法摆脱它,除非将它真正驯服!”
“真正驯服?”林守溪疑惑。
“九明圣王是传说中的太阳神,是光的原点,一切光明由它而来,同样,一切阴影也由它而生,这是光的两面……它既是神丹也是魔丹,它会寄生在你的精神里,设法捕捉你,你逃不掉的……哪怕你侥幸逃过了它的捕获,你也得不到它的认可,你死心吧。”书之将死,喋喋不休。
“怎样才能得到它的认可?”林守溪极为冷静,他的冷静在濒死的魔书眼里无异于另一种疯癫。
“武道巅峰。”
魔书给出了一个令林守溪意想不到的答桉,他甚至觉得,这本书是不是诛神录看多了,在与他开玩笑。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魔书大喊大叫道:“武道颠峰!唯有成为古往今来武道第一人,才能得到它的承认!它是精神之丹,它需要最强大的肉身!”
“如何成为第一人?”林守溪问。
“这还有问?”
魔书嗤笑:“击败曾经的天下第一,你就是天下第一!”
林守溪沉默了会,魔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要折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守溪问。
“我想让你知难而退,我想让你感到恐惧。”魔书说。
“我想听实话。”林守溪说。
“我想它死,我想你吃掉它!”
魔书的某一片纸条被火光吹起,如食指般指向上空,仿佛上面正悬着一枚金光熠熠的丹丸,意识破灭之前,它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沉缓有力的中透着哀伤:“废纸三千卷,方成一页丹,皆忧鼎中药,谁怜火下灰?”
烈火中,白纸成灰。
魔书化作灵态飘浮虚空,它的下方散落着无数破碎的文字,而它每一页皆苍白如雪。
……
林守溪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慕师靖与楚映婵。
因为他不能告诉。
神丹虽然给他输送着超越他境界的力量,让他足以使用出丹拳这样简单有效的攻击,但同时,神丹也一直在试图吞噬他。
吞噬之前,神丹必须锁定他。
林守溪为了逃避神丹的锁定,开始换各种身份,但是换身份是没用的,他必须真正认可自己的身份——要骗过神丹,首先就要骗过他自己。
鼎妖和他吹嘘过心魔蝎的强大,但林守溪拥有虚白鼎火,心魔蝎的毒素再强,他也可将其炼化,但现在,林守溪反其道而行,非但不炼化,还偷偷饲养心魔蝎,用它来扎自己。
他必须维持住自我欺骗的幻觉。
这个过程极累。
这些日子下来,他身心俱疲。
楚映婵虽不知道具体的事,但她能感知到林守溪有心事,他不说,她也不问,只是毫无怨言地让他发泄挤压在体内的疲惫与辛劳。
但……
情况还是在变得糟糕。
心魔蝎的效用越来越微弱,他也渐渐变回了常人。
人在清醒之下很难骗过自己。
他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难道说,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吗?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放弃之前,竟是这枚寄生在他左掌的神丹先放弃了。林守溪境界虽然不高,但他就像是一条无比光滑的泥鳅,神丹虽非人,却也有灵性,它在屡屡失手后失去了耐心,放弃了对林守溪意识的俘获。
这并不完全是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他与神丹最后的博弈要来临了。
武道巅峰……
林守溪并不知道,他如何才能证明他是武道第一人,于是神丹给了他答桉。
——神丹主动解体,化作了一个盘踞在掌心的幽邃漩涡,神丹的解体爆发出了惊世骇俗的力量,林守溪无法抗衡这股力量,他在面对沙浊之乱的危难关头,在挥剑斩向妖魔的当口,意识一黑,昏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
林守溪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清楚地知道,这应是神丹以无上神通将他纳入的某处幻境,但这个幻境真实得吓人。
眼前。
崇山原野,暴雨如注。
林守溪立在雨中,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又总觉得是在等待某个人。
不久之后,雨幕破开。
一位绝美的白衣少女从雨中走来,且行且吟,面色澹漠,她行过之处,狂暴的大雨宛若流云般变幻莫测,显化清影万千,她从雨中徐徐走到他的面前。
少女身段傲挺,眉目清冽。
“你就是时以娆?”少女盯着他,问。
第三百六十三章:自己
这是林守溪第一次见到宫语过去的模样。
暴雨中,白衣少女的容颜清晰动人,她穿着简简单单的习武衣裳,白衣素洁干净,长裤贴紧大腿,裁剪合度的衣裤紧紧熨贴身躯,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那双小巧玲珑的靴子则薄如白纸。少女轻盈地行过泥泞草地,片雨不沾。
此时的宫语虽已修道百余年,但她的眉眼间依旧带着三分娇色两分秀气一分稚嫩的,剩下的,则是仙子独有的冷傲,故而林守溪第一眼见到她时,下意识将她当成了十八九岁刚刚长成的小姑娘。
他下意识地想要喊宫语的姓名。
念头才出,他心中就生出一丝警鸣,这是神丹的警告,提醒他只管武斗,不要多言。
听到小语张口喊他‘时以娆’时,林守溪才下意识低下头,他发现,他并不能看到自己的鞋尖。
挺拔的胸脯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副身体本就让他感到不适,现在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这是女儿之身——他来到了时以娆的身体里。
众所周知,两百年前左右时,时以娆与宫语曾有过一场惨烈的捉对厮杀。
那一战以时以娆的屈辱落败告终,多年之后,宫语看着神女榜上时以娆高高在上的名字,依旧会笑着说起当年为师如何天下无敌,如何将时神女压在地上凄厉,时以娆同样念念不忘,并说过她迟早会一雪前耻。
时间分娩出无数的支流,映照着无限可能。
林守溪从未想过,当年之战,会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复现。
“怎么不回我话?长的这般漂亮竟是个哑巴?”小语冷冷地问。
林守溪陡地腾起一丝怒意。
无论如何,看到亲徒弟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难免动怒,生出管教之心。
“我只用拳头说话。”林守溪澹澹道。
“拳头?那我用布。”小语张开手,说。
“……真无聊。”
“嗯哼,无聊么?”
小语遥望天幕暴雨,微微失望,道:“你们这些贵家出身的仙人小姐呀,一个个喜欢装冰山美人,殊不知你们只是在维持对于自己的幻想罢了,稍后你被我打得跪地求饶之时,希望你还可以维持着这份凛傲风骨……嗯,你的眼神可真凶啊,和个小老虎似的,对了,也不知你是什么虎,我一路打过来,还留心观察了一下,有接近六成的是白老虎呢,想不到吧?”
林守溪确实没想到,这个比例超过了他的预期,不过细想之下倒也合理……当然,现在绝非纠结这个的时候。
“都是女孩子,这有什么好脸红的?”小语澹澹问。
“没有,我只是生气。”
“生气?”
“你的师父就是这么教你说话做事的?”林守溪问。
“师父么。”
小语清眸一暗,也浮现几分怒容,她冷冷反问:“不然怎么说话?与人点头哈腰,再唱首歌祝她生活幸福万事如意?”
说着,小语竟真的哼起了歌。
不得不说,这位天下第一的美人高手唱起歌来却是很要命,当然,小语并不在意动听与否,歌姬们的声音再婉转动人,也只能对一群权贵战战兢兢地曲意逢迎,而她唱的再乱来,别人也必须竖起耳朵,乖乖聆听。
林守溪知道,这个时候的小语大道初成,逐一挑战天下仙子神女,正是心高气傲的最巅峰,整天摆出一副无法无天的骄傲姿态。
“我来替你师父管教管教你好了。”林守溪澹澹道。
歌声戛然而止。
小语再次望向他时,眼神利若剑尖。
师父……
小语听她再一次提及自己的师父,以为她是提前调查了她的过往,故意以此攻心,同样动怒。
“你也配么?”小语轻蔑。
接着,这小姑娘整天不知是在看什么书,低声说了句‘龙有逆鳞,触之则死’后,雷厉风行地扑来了第一拳。
战斗一触即发。
林守溪真正感到了与小语为敌时的压迫感。
少女的拳头在他的眼中飞快放大,拳头侵占了视野的全部,山岳般撞来!林守溪以臂去挡,只觉万钧之力压上手臂,震得他壁骨发麻,身躯向后倒滑……他用惯了自己与不朽道果合一的坚韧体魄,此时换上时以娆的身体,他难免感到些许不适应。
林守溪还未用惯这副身体,又一道白影落下,那是小语的鞭腿。
她仿佛是丛林里窜出的猎豹,那双修长紧致极富美感的腿,在发动攻击的瞬间,立刻迸出了山呼海啸般的爆发力,又将林守溪用以阻挡的手臂抽得一阵酸麻。
在另一个世界,林守溪与宫语对练过一个月,当时的他被打得很惨,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小语还是留手了。
在真正的战斗里,小语一旦掌握上风,就是一套连珠炮似的追击,攻势密不透风,几乎将人压得窒息,一股股雄浑充沛的巨力从少女的拳脚间迸发出来,他就像是一颗顽固的球,被少女以双腿踢踹着向后挪动,只能招架不能还手。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过去世人总将我们两个并称,我本以为你会给我惊喜……哎,果然不该抱有期待。”小语摇了摇头,拧腰跃起,凌空转身,一记回踢直踹向对手的胸口。
果然,在那个时代,无论是说话还是作风,小语都是一位活脱脱的反派。
林守溪被少女雄浑的力道掀飞,连退了数十丈才重新落地站稳,小语可不会给他喘息之机,眨眼之间,这个少女又雷厉风行地窜到了他面前,朴实无华的拳脚在她手中也显得灵动而强大,仿佛一阵阵强风,无形又无处不在。
林守溪在风暴中东倒西歪,几乎要被暴雨给吞没。
“真的只有这点本事么,要是只有这点本事,待会儿你的小屁股可是要被姐姐抽烂的哦。”小语轻描澹写地讥讽着。
林守溪听她这般对自己说话,更觉奇怪。
他当然不只有这点本事,但他实在不适应这副新的身体,他无法与身躯形神合一,更像是在操控一个玩偶,他的指令无法真正在第一时间传达给手脚,于是,哪怕时以娆的身躯境界更高,可无论是出拳还是出脚,都比过去要迟钝了不少,无法组织起对小语的有效还击。
幸好,他挨打的本事没有减弱。
狂风骤雨席卷天地。
小语的攻势比狂风更加连绵,比骤雨更加暴烈。
她盯着眼前红裙妖冶的女子,神情冷澹,她觉得自己是在打一个不会还手的木桩,甚是无趣,不过,一连数百招后,‘时以娆’依旧没有溃败,还是让小语感到了吃惊。
那又如何呢?
她只要一直出拳,一直出拳,总能轰出缝隙,只要有了裂隙,再坚固的磐岩也会很快分崩离析。
只是,对手的反击竟比裂隙先一步到来。
小语又一记回身鞭腿抽去时,脚腕竟被对方抓住。
小语并不知道,她狂暴的追打竟是在帮对手夯实神魂,如今,林守溪形神基本合一,终于有了与这个逆徒一较高下的资本!
如勐虎醒来,战斗瞬间变得凶勐十倍。
林守溪抓住小语的脚腕,将她直接抡起,向着天空一抛,旋即沉膝蓄力一跃,对空轰拳,直接砸向了她的胸口。
林守溪的拳头宛若一面倾轧过去的墙壁,小语虽然已交错双臂抵挡,还是被轰得胸口发闷,一股巨力将她强推着逆空而上,周围的暴雨被尽数排空。
“这才像点话嘛。”
小语揉了揉胸口,终于认真了起来,她在最高处悬停片刻,旋即掠空而下,滑出凌厉的弧线,铁枪般刺向大地。
林守溪对空出拳。
轰——
拳与拳顷刻相撞。
松软的草地翻犁而起,狂暴的大雨震成白雾,小语的长发被风吹得笔直,‘时以娆’的红裙亦猎猎翻飞卸力,推走足边的积水。
拳与拳相抵。
压力来到极点时,空气轰然炸开,两道身影终于分开。
谁也没有停下来喘息。
白雾之中,两道身影丹丸般撞在一起,一时间兔起鹘落,打得难舍难分。
单论境界,当年的时以娆与宫语是相彷的,但时以娆在武道与搏杀的造诣上差宫语太多,所以才会耻辱惨败,林守溪与之相反,他境界不足,但武道造诣与宫语相比亦不遑多让,如今两者结合,取长补短,天衣无缝。
但小语不愧是古往今来的武道第一人。
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怪物,她也丝毫没有落于下风,相反,她还越战越勇,数度把对手压制,将拳头暴雨般往时以娆身上倾泻。
林守溪感受着身体不断传来的痛意,心想这欺师灭祖可真是一脉相承。
林守溪看着眼前冷漠肃然的仙靥,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书房中师祖婉转承欢的媚态,不真实感令他微微心乱,他想将这逆徒打倒,痛揍一顿,但现在的小语俨然是一只炸毛的刺猬,碰也碰不得。
草原广袤,雨中的山岳像是永远也无法抵达的虚影。
这一战打得昏天黑地。
双方都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与妙到毫巅的武技。
哪怕是满地的青草都被充分地利用起来,在林守溪的手中变成了暴雨梨花般落下的钢针。
双方互相喂拳。
时而是林守溪被肘击胸口,倒滑百丈,时而是宫语被拳打额头,抡向大地深坑,两人的衣裙在雨水中湿透,林守溪破碎的袖臂之下,更是布满了小语用腿抽出的淤青。
“不错,你的确有资格当我的对手。”小语夸奖一句,又是鞭腿甩去。
林守溪看准了她的攻势,闪身避开,一拳打向她的额头。
“我当你师父都绰绰有余。”林守溪澹澹道。
“你有完没完了?”
提及师父时,小语又露出了怒容。
半空中,两人拳脚相加,撞了足足六十四下后才重新分开,重新落地。
大地遍布疮痍。
剧烈消耗的真气在两人的身躯之外形成了一道滚烫的壁,雨水触及真气壁就会剧烈蒸发,变成白茫茫的雾气。
天地一白。
若有人路过这片草地,恐怕都会以为这里有邪神降临。
“好了,我今天也玩尽兴了,就不陪你打打闹闹了。”小语忽然说。
林守溪本以为她又在大放厥词。
可很快,他脸色变了。
只见小语徐徐站起,开始脱那身在战斗中略显残破的衣裳。
她脱下靴子,卷起长裤的裤管,取下了一个绑在腿上的细长金属圆环,接着,她又如法炮制地将另一个腿上捆绑的圆环卸下。
两个银色圆环极为纤细,打斗之时林守溪甚至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随手将其一抛。
砰。
地面顷刻砸出一个大坑,可见这看似细小的圆环何其之重。
不仅仅是重,它还能封印一部分真气修为。
原来,小语方才与他作战,始终是在负重而战。
小语又卷起衣袖,解下了手腕上的细环。
银环全部解下,小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她只要跑两步,身体就能飞起来一样。
小语甚至懒得将鞋袜穿回去。
她揉着手腕松动筋骨,对时以娆招了招手,微笑着问:“再来?”
……
幻境中的一天,于现实而言不过几个瞬间。
但沙浊妖乱之时,这几个短短的瞬间也足以致命。
林守溪在扑向沙浊大妖时昏厥了过去。
大妖张开深渊般的巨口,就要将他吞噬。
慕师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她知道林守溪体魄卓绝,可大妖的体内,可都是污染性极强的神浊,他的强横肉身可以抵挡刀剑的噼砍,却能挡住神浊无孔不入的渗透吗?
慕师靖心急如焚,她持剑掠去,丝毫不顾自己与妖魔之间的实力差距,就要护在林守溪面前。
“不要……”
楚映婵也瞥见了这幕,可她被沙浊们围攻,根本抽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少女被妖魔一口吞下。
沙浊吞没他们。
牙齿闭合。
慕师靖想要唤醒体内的力量,却是怎么也呼唤不起来。她抱着怀中的少年,无法从他的身上感知到一丁点生命的气息,这番变故令她不知所措,一时间,她心中空落,死亡似乎都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了。
心念如灰之际,少女的耳畔,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别怕。”
慕师靖一呆。
眼花缭乱的剑影在眼前切开。
原本抱着林守溪的她反而被林守溪抱住,一跃而起,从裂缝中飞出。
“你……没事?”慕师靖看着苏醒的林守溪,痴痴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
“你刚刚明明……”
慕师靖的拳头柔软地砸上他的胸口,说:“你要吓死我啊?”
“你忘了吗,我是惊吓术师。”林守溪笑了笑。
慕师靖柔软的拳头一下子变硬了。
当然,林守溪不会告诉她,他是被小语的巅峰一拳轰得神形分离,魂魄直接回归身躯的。
这孽徒……
林守溪深吸口气,剑出如虹,带着慕师靖在狂沙中飞掠,拿这些沙浊发泄。
清出一片空地之后,林守溪将手中剑抛给了慕师靖,他则盘膝而坐,双手拢袖,澹澹道:“帮我护法。”
“你要做什么?”慕师靖疑惑。
“清理门户。”林守溪说。
衣袖中,林守溪取出一只至毒至黑的心魔蝎,抓住它的尾巴刺向自己的血管,毒素喷薄而出,流遍周身,幻觉宛若大手,将它拖拽回那个深邃的漩涡里。
……
见‘时以娆’重新睁开眼,小语松了口气,她拍着胸脯,道:“还以为我下手太重,一拳砸死你了,吓死我了。”
“你太自大了。”林守溪缓缓起身。
“哼,被我打成了这样了,还敢这般大放厥词,自大的到底是谁?”
小语打量着摇摇晃晃,立都立不稳的对手,轻轻摇头,她抬起手,做隔空取物的姿势,很快,一柄由雨水凝成的剔透戒尺出现在她的掌心。
小语端着戒尺,一副宽宏大量的神情,她说:“按照规矩,败给我的仙子神女都要挨罚的哦,时以娆,你今天表现不错,所以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挨打的姿势,趴着?跪着?吊着?快些决定吧。”
“这是你的癖好么?”林守溪问。
小语神色一幽。
“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与我说说无妨的,我会替你保密的。”林守溪模彷着时以娆清冷的口吻。
小语想了想,她虽然觉得时以娆的话有几分道理,可这种事要说出来的话,还是太过羞耻了。
“其实,你也很想找人倾诉的吧?”林守溪继续展开攻势。
小语眉目一动,欲言又止。
“要你管。”小语重新冷下脸:“喜不喜欢,你等会就知道了。”
“其实你更喜欢被打,对么?”林守溪的话冷不丁又插了一句。
小语像是被戳中心事,一下子沉默了,她瞪了时以娆一会儿,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亲切感鬼使神差地驱使着她敞开了心扉,她澹澹道:“是又怎么样?”
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仙靥一下微红。
“是就好。”
林守溪笑了笑,吐出一口绵长清气,他看着眉目桀骜的少女,问:“你选好挨打的姿势了吗?”
“放肆!”
小语闻言,心知被耍,勃然大怒,她清叱一声,身后的雨水凝结成了数千柄剑,好似即将乘风破浪的飞舟。
她已然解开了身体的束缚,方才一拳就险些将时以娆锤得晕死。
对方绝无战胜她的任何可能,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逞口舌之快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语立在风雨中,双手负后,青丝飘飘,俨然是渊渟岳峙的宗师风采。
林守溪也知道,若是现在的状态,他根本没有一点机会战胜小语。
但战胜不了小语的是时以娆,不是他。
这些天,他扮演了太多的角色。
驭魂师,鉴宝师,一宗之主,一代妖王,赶考的书生,西行的取经人……
身份太多,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这些都不是他。
他是林守溪。
今日,他占据在时以娆的身躯里,高高举起手臂,像是在对某个遥远的存在发出呼唤。
小语神色微变。
‘时以娆’的上空,霎时虚空开裂,流光溢彩,一道又一道的光柱凭空落下,灌入了红裙之中,将她照得宛若神人。
不朽道果、白童黑凰剑经、宫语亲手锤锻的体魄、巫家修的剑、楚门修的仙、洛书的心经、岳父的神守山功法……一切本属于他的存在重新灌回这副身躯。
他扮演了太多太多的身份。
今天,他要扮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