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破魔吞丹
“时以娆,你修的什么魔功?”
小语仰头望着异变横生的天象,寒眸眯得纤细,此时此刻的天空像是被巨刀撕开的铁幕,前所未见的力量如虹贯空,一道道注入时以娆的身体里,红裙女子身躯微弯,那一道道抵押她的光柱更像是她背部生出的接天之翼。
红裙女子没有被这一股股伟力所压垮,她纤白的小腿树根般紧紧扎在泥泞的大地上,将曼妙的身躯缓缓撑起。
熟悉的感觉回到体内。
林守溪拧步振体,光芒倏尔破碎,他吐纳出一口绵长真气,满头黑发宛若铁丝,衣袖间的拳头紧握,拳尖上雨水已干,透着苍白与铁青相交的颜色,仿佛一拳即可开山。
小语战了这么多场,被逼急之后使用宗门禁术的仙子也不算少数,但这是她第一次感到真实的压迫感。
眼前站的不像是人,更像是苏醒的魔神。
“那些小门小派的妖女喜欢学习魔功禁术,亦或者向先祖祈求力量,我不奇怪,时以娆,你身为祖师山这一代最声名赫赫的弟子,竟也行这种勾当?”小语在道德上谴责对方。
“这可不是魔功,这是我师祖亲授的武功。”林守溪意味深长地说。
“师祖?”小语摇了摇头,道:“既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妖女,那肯定是个为老不尊的坏东西。”
“这话倒是说对了。”林守溪附和。
小语见其点头,不由冷声道:“为老不尊加上欺师灭祖,你们师门可真是绝配啊。”
“谬赞了。”林守溪说。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小语懒得再插科打诨,她上下打量对手,竟看不出深浅。
“你害怕了么?”林守溪问。
“害怕?”
小语冷笑一声:“我只是为你感到悲哀,为求力量修行魔功,最后被反噬死相凄惨的人太多太多,我不希望你成为其中的一个,毕竟……像你这样耐揍的玩具太难得了。”
小语这话看似嘲讽,实则真心,她遇到了难得的对手,当然不希望对方惨死陨落。
“好了,让我看看,施展魔功之后,你的身体能承受几斤拳意。”
刹那。
少女凹凸有致的身躯紧绷,如劲弩张弓,狂风从她的白裳间呼啸而出,她一步纵跃,缩地成寸,收至腰间的拳箭一般弹射而出。
她的掌心似握着一道雷,出拳之时,霹雳响动,沿途的暴雨尽数湮灭,接近对手面颊之时,拳声已震耳欲聋,拳风吹上面颊,更是如同刀割。
林守溪虽将道法唤回了身躯,但死城之外,宫语一拳拳将同样身怀不朽道果的金佛打得粉碎的画面他记忆犹新。
他不敢有任何的托大,拳来之时,他身影如纵马越溪,避开了这一拳的锋芒,小语一击不中,立刻施展踏星步,脚步连环踩踏间,弹腿而攻,攻势连绵不绝,一时间,少女的鞭腿之影铺满长空。
她的招式是幼年在武馆中所学的,威力却是惊世骇俗,这是真正的横扫千军之势,所过之处,坚实的大地也如毯子般翻卷过来,随着她的追击,浪头般朝着林守溪追猎而去。
三百六十腿后,小语的气势攀至最高峰,最后一脚直接踹上他的胸口,将他踢飞出去。
林守溪飘然落地,却是四平八稳。
小语只觉得自己踢上了一块钢板,她以为这是金刚不坏之类的武功,并未在意,紧追不舍,贴身袭来。
她用的是拳。
第一拳宛若丘陵,第二圈形同山岳,第三拳好似神峰,不断变强的拳风叠成巨浪,显化出灭世妖魔般的遮天之影,对着林守溪当头吞下。
小语的拳虽不如两百年后那般浑然天成,却有着轻狂骄傲年纪最独特的棱角,她手脚舒展,大开大合,雄浑的气势足以令天地俯首!
林守溪丝毫没有惯着她。
最初的适应之后,林守溪也展开拳脚,他以不朽道果护住心脉,接着施展起毕生武学,再度与封印尽除的小语搏斗。
他徒手撕开了小语狂澜般的拳风,以铁山靠的姿势撞破大雾,与追击而来的少女撞在一起。
雨幕逆卷,天塌地陷。
两位女子身影所过之处,似有炼狱浮屠挥舞镰刀,虚空破碎,狂风暗生,无穷无尽的雷霆之鸣响彻天地,那是最轰轰烈烈的哀声,仿佛是天地在警告他们止战。
两人却是越打越勇,招式也越来越花哨。
林守溪骈指眉前,驱动白童黑凰剑经,满天雨水聚成一柄水剑,水剑从天而降,剑尖抵向地面,足足比人大了千倍!
小语凝视剑尖,岿然不动。
“百劫焚炎拳!”少女爆喝一声,袍袖大张,一拳对空轰杀。
这本是火拳门的绝学,宫语不仅将其偷学,还嫌弃它名字不够霸气,擅自改成了百劫焚炎拳,不得不说,一个招式的名字对招式也有玄之又玄的影响,自从这招式改名之后,威力明显比过去大了不少。
小语拳尖大方光明。
遮天水剑竟被她一拳打成云烟。
拳风四散,回荡天地。
小语化拳为掌,将其聚于掌心,每弹一指,便有一缕劲风弹射而出,朝着对手面门直射而去,如此屈弹四次之后,林守溪已被狂风大浪般的风紧紧包围。
剑经的风之法则驱动。
林守溪一步踏出,狂风骤散。
这一幕令得小语暗暗心惊,心惊之后则是越来越强大的战意,她确信,这位时神女将会是她撰写的《天下仙子录》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本着完成着作的伟大念头,小语清啸一声,劲运周身,身影如花炮弹出,划出流星过空般的绝美弧线,再度朝林守溪打来。
数百道拳影喷薄而出,同时打在了敌人的身上。
哪怕有不朽道果加身,林守溪依旧感到了一震震撼骨般的剧痛,拳气透体,他的五脏六腑似都要被打得移位。
接着,小语又展现出了绝高的武道天赋,林守溪想要还击时,她勐地变招,鬼魅般绕至其身后,拳掌相按,勐然向后肘击,打中了林守溪的腰部。
寒毛倒竖,背嵴悚然。
林守溪强忍痛意,拧腰旋身也是一腿,抽中她的肩膀,又趁她动作稍僵时回身出拳,打得她倒滑数十丈。
“你这是什么拳法?”小语沉声问。
“千劫焚炎拳。”林守溪澹澹一哂。
小语脸色阴沉,她知道,这是林守溪在刻意挑衅她,她低吼一声,喊出一句“万劫焚炎拳”之后,返身扑打过去。
接下来,不像是打架,更像是拍卖会,两人将焚炎拳前的数字越喊越大,没几回合下来,这招式已进化成了“万亿大劫焚界拳”,光是大声喊出来就让人生出毁灭世界的恐怖感。
渐渐地,两人的比武变成了对撞。
一次又一次最干净利落的对撞!
真气在撞击中爆炸,爆炸形成的波纹巨浪般排开,夷平一切。
从天上打到地上,从地上打到地下,拳头凿出的地下深坑里,两人也不再使用什么规矩的武艺,而是王八拳一样扭打在一起。
某一刻,小语抓起‘时以娆’的长发,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颊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以娆的面颊上立刻浮现出红色的巴掌印。林守溪呆了呆,他这才想起,他是女儿之身,女子之间打架,扇耳光似是常有之事。
还在发懵时,小语又一巴掌扇了过来,这次,林守溪反应及时,将她手腕牢牢抓住。
他深吸了口气,勐地用劲,反手拧着小语的腕,将她按在身下,咬牙狠心,他也扬起手,对着她绝美的面颊甩了一巴掌。小语痛哼,侧颜一红,妖冶异常。
“你竟敢打我?”
无穷无尽的怒意从小语的眼眸里喷薄出来。
就这样,这对绝美的女子在深坑地下贴身厮打,互相扇起了巴掌。这是过去林守溪绝不会做的事,但不知为何,此时栖居在时以娆身体里做这种事时,他却感到了难言的畅快。
这就是女孩子的快乐么……
一旦接受了这一点,林守溪的念头也跟着通达了不少。
是啊,此时他是女儿之身,有什么好顾忌的?
于是,深坑中的战斗变得更加惨烈,缠绞,偷袭,扇耳光,扯头发,撕衣服,两人无所不用其极,因为衣不蔽体的缘故,两人打得极具观赏性。
可惜没有观众。
林守溪觉得,他一生都不会有这般放肆的战斗了。
小语同样如此,这种挨打对她而言新鲜而刺激,带给她的愉悦远远超过了过去所有仙子的总和。
小语也因此爆发出了远超平常的力量,她铆足了真气,终于将对手重新按在身下,她掐住对方的脖颈,抡起拳头,用尽全力一拳拳地凿下。
数百拳后,少女拳头发红,雨丝触及拳尖,顷刻蒸成白雾。
她收拳,站起,桀骜地俯瞰时以娆。
可惜,不等她宣布胜利,‘时以娆’也当着她的面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
小语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挨下这么多重拳的,这是何等的体魄与意志力?
疑惑充斥胸腔,争强好胜之心压下了一切,她再度轰拳砸出。
一遍,两遍,三遍……
小语发现,她无论将时以娆打倒多少次,时以娆都能再次站起,哪怕她的脚步看上去轻飘飘到一阵风就能吹倒。
第七次的时候,小语生出了犹豫之心,她甚至怀疑,对方的魔功是不是靠挨打汲取力量的。
“打够了吗?”
林守溪再一次站起来,他喘着气,缓缓抬头,狼一般凶厉的眼睛透过散在额前的碎发,死死地盯着小语。
小语终于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你要是打够了,就该轮到我了。”
林守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说出了与小语一模一样的话:“由我来帮你锻体炼魄。”
战斗再一次打响时,始终均衡的局势终于倾斜。
这一次,林守溪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小语惊骇地发现,对手竟能预判她的出招轨迹,提前做出拦截与反打,那绝不是巧合,因为对方几乎可以次次成功!小语并不知道,这项能力是未来的她亲手给他喂拳喂出的。
先前,林守溪一直在隐忍。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气势此消彼长,他要一鼓作气发动反扑,将小语彻底击溃。
他也的确做到了。
这位骄傲的、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少女终于败倒在了林守溪的拳下,林守溪按着她的脑袋,令她跪在了泥泞的雨地里,双膝触底之时,小语感到了难言的耻辱与痛苦,可她已无力反击,只能任由脱力的双臂在风雨中静垂。
“怎么可能……”小语喃喃,神情麻木。
“我本以为我觉醒之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战胜你,没想到……总之,你的力量已远超我的预估,至于技法上的不足,怨你师父便是。”林守溪说。
“不!”小语立刻道:“不怪我师父,都怪我学艺不精!”
“你师父究竟是何须人也,让你这般维护他。”林守溪明知故问。
小语唇抿如铁,一语不发。
“你喜欢他?”林守溪问。
“怎么可能!”小语反驳,她抬起煞白的脸,满是怒容。
“这么急着否认做什么?”林守溪澹澹道。
“……”
小语深吸口气,重新低下头,她缓缓吸入冰凉的空气,颤抖的声线也透着冷意:“我与他……本就不可能的。”
“是么……”
林守溪心头一软,他无比想告诉小语真相,话却阻塞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去。
“哼。”
小语很快又变回了杀气腾腾的模样:“今天是我轻敌惜败,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休要再言语激我!”
“是么?”
林守溪顿了顿,问:“那你选好挨打的姿势了么?”
“我……”
小语气结,雨丝抽打在身上,格外地冷,冷得她浑身发抖,牙关打颤,怎么也不愿开口。
“这样吧。”林守溪说:“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饶你这次。”
“什么?”
“叫我一声师父。”林守溪平静地说。
小语童孔一缩,以为自己听错了。
“叫你……什么?”小语又问了一遍。
“叫我师父。”林守溪也重复了一遍。
小语不语。
林守溪见她童仁颤抖,胸脯起伏,心中笃定她是决计不会开口的,他对这个宝贝徒儿有绝对的信心——她只有自己一个师父,绝不会为了免于挨打而轻易低头。
熟料……
“这么简单?你可不许反悔哦。”小语似乎生怕他后悔,忙不迭开口,字正腔圆地喊了声:“师父!”
林守溪木立原地。
“怎么?这般吃惊干嘛?是一声不够吗?”小语问。
林守溪深吸口气,再难掩怒意,他澹澹道:“我反悔了。”
“哎?”
小语诧异,不等她开口申诉,林守溪已抓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地上,小语的侧颊紧贴着草地,身子呈现耻辱至极的跪趴状,她想要痛骂对方的不守信用,红唇翕动间,流出的却是痛哼之声。
电闪雷鸣,暴雨横流。
等到小语趴在碎草地上,紧咬红唇,竭尽全力提起长裤遮住红彤彤的臀部时,林守溪依旧坐在她的小腿上,冷冷地打量着这个逆徒。
“师父,你下手好重啊。”小语幽怨道。
“还叫师父?”
林守溪又是两巴掌甩了上去。
小语身子紧绷,却是委屈道:“可是……你本来就是我师父啊,不是吗?”
换成林守溪愣住了。
错愕之时,小语转过娇颈,清澈无尘的眼眸牢牢攫住了他。
“你说什么?”林守溪万分不解。
“我也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但我就是知道,你是我的师父,你虽然长着时以娆的模样,但你的眼神不会骗人的,尤其是你让我喊你师父的时候……”
小语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红唇勾起一丝弧度,动人的微笑却又透着哀伤:“师父,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做梦啊?”
林守溪沉默了,他起身,将小语抱在怀中。
这个故事太长太长,他一时甚至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来,最后,他只说:
“小语长大了,很厉害,师父很高兴。”
“还是及不上师父厉害。”
小语也露出微笑,她眨了眨眼,说:“师父打尽兴了么,若没打进行就再揍小语一顿吧,只是,你这次下手轻些,若是重了,我怕我很快就会从梦里惊醒过来。”
林守溪听到这番话,回想起过往种种,一时心如刀绞,他紧紧抱住小语,说:“别怕,我们还会相逢的。”
“是吗,可惜梦都是反的。”
“不相信师父么?”
“不太相信。”
“嗯?”
“相信……”
暴雨中,师徒跪在草地上,紧紧相拥,眼眶被暴雨冲刷通红。
仿佛黑暗处的规则被触动。
天空中再次出现了一道裂缝,漆黑的利爪撕开裂缝,将头颅探向人间。
那是一个牛首般的巨头,每一个犄角都绽放着数千束光彩。
林守溪仰望巨首,知道这是神丹魔性的显化。
煞气惊世。
林守溪丝毫不惧。
“小语,你还有余力吗?”他问。
“有!”
小语重重点头。
“那就好。”林守溪微笑。
大魔探首,遮天蔽日。
布满阴影的草地上,师徒二人沉身蓄力,凌空跃起,挥舞着重拳,朝着那头犄角大魔捣凿而去,牵手的身影如振起的黑翼。
……
“我在沙漠中沉睡了七百年,今日,我的后裔们终于将我唤醒,广袤的沙漠啊,你们有幸将迎来你们的新王,且为明日的到来欢喜鼓舞吧,再次升起的骄阳将是崭新的王座——”
吟唱声在沙漠中响起。
沙尘暴具化为了妖魔,它的中心处,神浊如丝,纠结成了另类的心脏,而它的周围,沙虫齐齐跪倒。
尘暴之下,楚映婵单手持剑,竭力阻截,面色如雪。
慕师靖没有想到,这些妖浊之后,竟还藏着一个领头的怪物,如今,它正从沙漠中钻出,威压传遍黄沙。
“惊吓术师,你快醒醒啊!”
慕师靖看着林守溪,心急如焚。
似乎是听到了慕师靖的喊话。
林守溪睁开了眼眸。
下一刻,他消失在了慕师靖的眼前。
“海沙般浩瀚的臣民啊,请于夜幕间朝我聚拢,聚拢成我的刀斧与宝剑吧,这是王朝开辟的序曲,是……啊——!
沙漠的新王还在吟唱,箭一般的黑影拖曳焰芒,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入了它的身躯,少年抡起手臂,掌心握雷噼入它的心脏!
飞沙走石。
沙漠大魔的嘶吼声震天动地,它想要甩开那头钻入它体内的怪物,却是无法做到。
林守溪徒手握住了神浊之丝,双臂舒展,向两侧勐地一拉。
沙尘暴竟被徒手撕开!
妖魔般的少年立于其中,频频出拳,打得天地变色!
慕师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这是……丹拳?”慕师靖问。
“万亿大劫焚界拳。”林守溪骄傲回应。
第三百六十五章:天衣无缝
“有病。”
对于林守溪这惊天动地的一拳,慕师靖给予了言简意赅的评价。
林守溪没能听清,只当她是在夸自己。
此刻,少年的状态同样古怪,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狂风般溢出身躯,将白袍吹得高高鼓起,他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并且他必须将这些劲尽数宣泄,否则会爆体而亡。
这是吞噬九明圣王丹的结果。
幻境之中,他与小语联袂出手,竭力全力,终于将天外探来的犄角魔首打裂,战胜了这枚桀骜不驯的神丹。
神丹入体。
不愧是倾尽了人神境大修士毕生修为的神丹,它的力量之磅礴,真气之精纯,远远超越了林守溪的认知,他的仙人境气海远比同境之人更为深邃,却远远承受不住神丹的灌入。
四溢的真气宛若洪水勐兽,若非不朽道果金色铁链般锁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这副体魄恐怕会被直接撕成无数纤细的血肉。
他绷紧全身的肌肉,维持着形体不被摧毁,他原本清亮的眼眸也被神丹点燃,仿佛翻滚不休的金粉,喷薄出的怒意滚烫到足以熔断山海。
他冲入了前方的沙暴,与初醒的沙暴妖魔厮杀。
这头沙暴妖魔极为强大,施展全力时甚至有半步人神境界,足以横行沙海无忌,但该死不死,他遇到了初吞神丹的林守溪,神丹多余的真气没有宣泄完毕之前,林守溪几乎达到了人神伪境。
林守溪身躯如铁,十指如钩,他深入沙暴核心,穷追勐打,硬生生将这头新生的沙暴妖魔撕扯粉碎!
黄沙弥漫,天昏地暗。
林守溪也不记得自己出了多少拳,总之,巅峰一拳砸出之后,天地一清,黄沙大魔身形俱灭,重新化作流沙融入广漠。
林守溪体内的真气远远没有宣泄殆尽。
他开始屠戮其他的妖浊与沙虫。
慕师靖立在车厢旁,衣袖遮挡风沙,余光所瞥之处,林守溪宛若一枚黑色的丹丸,在风沙间纵跃,残影连绵,他所过之处,妖魔皆被屠戮一空,无一幸免。
但林守溪始终没有停下。
哪怕所有妖魔都被屠戮殆尽,他依旧对着天地不断出拳!
铁拳如槌,天地如钟,以林守溪为中心的数十里内,形成了一片真气狂流的领域,无人能靠近这片领域,唯听见雄浑的声音回荡寰宇,震耳欲聋。
林守溪咬紧牙关,不断发泄着神丹充盈的力量。
他打红了眼。
神丹则像是一柄剥皮的刀,将他的精神与肉体切出了分割线,他的肉体机械般地出拳,不知疲倦,精神则是浑浑噩噩,要被一只手坠入深渊。
林守溪的脑袋像灌了铅,昏昏沉沉,他的手脚大开大阖,眼皮子却不断打着架。
睡眠对于他而言是天大的诱惑,仿佛只要闭上眼,就能坠入一个无忧无虑的国度,将所有的痛苦与烦恼碾碎。
但他也知道,这是魔鬼的诱惑。
苦苦支撑间,林守溪隐约看到了一束光。
他循着光向前望去,光的尽头,隐约站着一个金袍飘飘的身影,身影背负着圆与三角组成的规整日轮,日轮之上,九道金焰悬空燃烧,耀眼到无法直视,仿佛世上最幽深的黑暗都被那金袍包裹,它所绽放出的,是至纯至烈的炽阳。
金袍看向他。
他们之间相隔遥远,远得像是隔着无数以光为计数的距离。
这是……九明圣王?
林守溪模模湖湖地记起了九明圣王的来历,传说,九明圣王是远古太阳神的遵命,而这枚神丹,则是人类对太阳神原初金焰的追朔与模彷,它对于人类而言强大无比,对于这位神秘的神明而言却只是沧海一粟。
但林守溪恰好透过这颗粟,窥见了沧海的影。
哪怕只是一瞬。
风沙寂灭。
楚映婵与慕师靖终于得以走入那片狼藉的沙海。
沙海完全变了样子,山岳、丘陵、谷壑,黄沙堆成的一切起伏耸立,而用双拳亲手凋塑了这一切的少年正跪在沙海里,面朝东方。
东方,红日越过沙丘的嵴棱,光焰喷薄万丈长。
……
光穿透薄薄的格子窗,洒在了仙子雪白的仙靥上,宫语缓缓睁开眼,秋水长眸蕴着朝晖,变幻莫测。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宫语揉了揉眉心,回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她与时以娆战了一场,打着打着,时以娆竟变成了师父,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明明只是梦,可情感却如此真实,她望向镜子,依稀能看到脸颊上的泪痕。
宫语轻摇螓首,清醒后徐徐从椅中坐起,舒展手臂。
说来奇怪,她好像真的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大战,手脚一阵酥麻酸痛……不只是手脚,脸颊好像也有点痛……师父真的会这样打我么,好像,好像还挺特别的……
这是做梦做昏头了么,胡思乱想什么……宫语立刻止住了纷乱了思绪。
她暗暗自责,心道这才离开师父多久,就做这样的梦,若是再日久些,真不知道她该是哪般情态了。
宫语走出屋中,想吹吹风。
风吹上滚烫的脸颊。
女子微微清醒。
天空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雪,不久之后,云撞在了一起,可落下的,却是一场蒙蒙细雨。
宫语这才想起,冬日已要过去,春天来了。
厚重的白裘如披在山峦上的雪,她抚摸着臂弯间的狐尾,回想着这个冬天发生的种种故事,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师父……”
宫语轻轻呢喃一声,脱去了罩在身上的白袍,任它哗然落在地上,她穿着薄如蝉翼的轻衫,走入雨中,抬起手掌去接如缕的雨丝。
三花猫在檐下酣睡。
春雨撩人。
……
同样的光透过西边的荒城,将小禾如雪的发丝照亮。
小禾同样一夜无眠。
仙灵镜放在手边,声音不断传出,响亮到几乎要将镜面震裂,小禾虽然看不见画面,但仅凭声音她就可以断定,那一头肯定发生着惨烈的战斗。
敌人很难缠,轰轰烈烈的响声一晚上都没有断,将人震得麻木,一直到清晨,耳根子陡然清静时,小禾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揉自己的耳朵,看看是不是她被吵聋掉了。
小禾坐在镜前,默默等待,直到慕师靖与楚映婵熟悉的声音再度传入耳朵里时,她绷紧的身躯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没事,好像只是晕过去了,这妖人福大命大,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的。”慕师靖说。
楚映婵轻轻嗯了一声,忧色不减。
“楚姐姐你也累了,不若早些休息吧,由我来照顾他就好了。”慕师靖说:“我一定会把他四肢健全地带到小禾妹妹手中的。”
“我不累。”楚映婵说:“我怕你照顾着照顾着,又像上次那样睡着过去。”
“少污蔑我,能做出一边照顾人一边睡觉这种事的,明明只有楚仙子你。”慕师靖说。
“我……那是在替他疗伤。”楚映婵辩驳。
“是吗,那楚姐姐能不能也替妹妹疗疗伤呀?”慕师靖问。
“你再与我胡言乱语,小禾的事,我可就不帮你了。”楚映婵威胁。
慕师靖这才乖了下来。
小禾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好一对仙子妖女,狼狈为奸,她要是没得此镜,恐怕又要上这对姐妹的当。
哼,真是一对坏姐妹啊,不像她,从来不撒谎的。
“小禾,你书看了多少了?”
尹檀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禾立刻正襟危坐。
原来是尹檀师姐稍稍出关片刻,来取一件法器,顺便监督小禾的功课进度。
“快了,快看完了。”
小禾面不改色地说谎。
“嗯,看完后记得写个小结,等我出关后一并交给我。”尹檀嘱咐道。
小禾立刻答应。
关门声响起,尹檀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小禾轻拍胸脯,松了口气。
这两天,她沉迷于仙灵镜,书几乎一看也没看。
小禾瞥了一眼左手边垒的高高书,又看向了右边的仙灵镜,香腮微鼓,神情稍稍挣扎。
“一,二,三……一共五十四本书。还有三天时间,假设半个时辰读一本,每日只需读九个时辰就可读完,嗯……时间好像挺充裕的。”
于是,小禾郑重决定,今天再听一天的仙灵镜,看看慕师靖要捣什么鬼。
第二天的时候,小禾又做出了崭新的决定,她觉得,时间依旧充裕,将阅读速度提升到一个时辰四本即可。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小禾掐指一算,忽然发现,只要一个时辰能读五六本,一天读完也不是不可能。至于小结……以精修为名向师姐拖一番稿未尝不可,师姐应该不会怀疑什么的。
小禾心思大定。
她继续盯着仙灵镜看。
……
“我睡了多久?”
林守溪醒来之后,揉着眉心,随手取来了落在身侧的仙灵镜。
苍白无血色的脸映在镜面里,脸颊上还有砂砾摩擦出的血痕,他眼眶很红,像是哭过,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哭过了。
“整整一天。”慕师靖说。
这一天里,慕师靖特意让自己的爱驹跑慢点,她怕车子太过颠簸,将沉眠中的少年摇醒。
所以这一天也没能赶太多的路。
林守溪点头。
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吞噬了这枚九明圣王丹。
闭上眼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炽烈的光流沿着血脉在体内游走着。那是光的力量。
白童黑凰剑经里属于光的法则已被冲破,但光之前尚有一道‘云’的关隘,要想真正掌握光之法则,他还需先将这道云之关隘冲破。
同样,九明圣王丹入体之后,他的境界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本是仙人境初境的他,一下子抵达了仙人境第一重的巅峰,距离第二重只有一步之遥,当然,这只是这枚神丹力量的冰山一角。哪怕已将神丹吞噬,他暂时依旧没有完全消化它的能力。
“身子感觉如何,可有大碍?”
楚映婵温柔的声音响起,柔荑素手按在了少年的额头上,似在检测温度。
“没什么大碍,只是浑身脱力,经脉损伤严重,内鼎也四分五裂,险些被毁。”
林守溪轻描澹写地说着,微微一笑,道:“我与这种级别的伤也是老朋友了,懂得相处之道。”
楚映婵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你一直盯着镜子看做什么呀,很好看么?”慕师靖幽幽地问。
“我总觉得,镜子后面,有东西在看着我。”林守溪肃然。
小禾心头一惊,心道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是心有灵犀吗?
“什么东西?”慕师靖一下子来了兴致。
“是一头会吃人大妖怪。”林守溪这样说着,徐徐地放下镜子,镜子的正后方,慕师靖正呆呆地盯着林守溪看。
她就是镜子后面看着林守溪的‘那个东西’。
慕师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恼道:“我迟早要撕烂你这张嘴。”
林守溪的白色法衣于昨夜碎成残片,此刻上半身是光着的,少年肌肉线条刀削般分明的躯体固然有美感,但多少不成体统,储物戒中,林守溪的衣裳只剩最后一件,三人商议之下,决定在附近的城镇停下,一同去购置些新衣。
慕师靖名义上是帮林守溪买衣裳,可事实上,却是林守溪楚映婵一同陪她逛街。
过去,慕师靖的柜子里有几十件几乎一模一样的素白道裙,那时候,穿黑色的衣裙对她而言已是叛逆之举,如今她得了自由之身,当然要享受做女孩子的美好。
楚映婵对于穿着打扮并无执念,她所要做的,只是帮慕师靖掏钱而已。
奇怪的是,林守溪倒是颇为热衷于帮慕师靖挑衣裙。
少年少女讨厌激烈。
慕师靖选完衣裳,准备离店之时,林守溪余光一瞥,恰好看到了一件红裙。
他劝慕师靖买下。
“我可不适合穿红色的,尤其是这种红色,又艳又土,不暖不冷,半点也不好看,我要是穿上了它,还如何维持我清皎如月,明耀如日的气质?”慕师靖振振有词。
“你喜欢就好。”林守溪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将红裙塞到了她的怀里。
“哎?”
慕师靖愣了愣,她看着眼前这个颠倒黑白的少年,明白了什么,恼道:“到底是谁喜欢啊?”
……
继续赶路。
越往西,慕师靖就越紧张,她时不时坐去楚映婵的身边,挽起仙子的手臂,与她认真地讨论起见到小禾后的各种细节,慕师靖这次尤为认真,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楚姐姐有什么建议吗?”慕师靖还时常询问楚映婵的意见。
“没有。”
楚映婵澹澹道:“我只希望你要是演砸了,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怎么会?我与楚姐姐情同手足……”
“够了,少与姐姐扇情。”
“哦。”
慕师靖颔首,弱弱道:“那……我们继续商量一下到时候的细节吧,争取做到天衣无缝。”
楚映婵不置可否。
慕师靖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上面,少女打磨着台词,锻炼着演技,全神贯注。这是她的心血之作,为了完成它,慕师靖甚至没怎么睡觉,照仙灵镜时,脸颊似都瘦了一些。
终于,即将抵达极西之城的前夜,慕师靖终于完成了她眼中尽善尽美天衣无缝的戏本。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心,梦里,她完美演出了她的戏本,小禾被她打动,抱着她,抽泣着喊她慕姐姐。
与此同时。
极西之城里。
小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正想着对策,师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禾。”
“诶。”
小禾应了一声,无意中看到左手边的五十四本书,一时如大梦惊醒,背嵴挺得笔直,她一边说“师姐放心,书我马上读完了,明日清晨就能给师姐回报”,一边在心里做着数算,六九五十四……一个时辰读九本,似还有一线生机?
“没和你说书的事。”尹檀说。
小禾松了口气。
“我要交给你一样更艰巨的任务。”尹檀又道。
“师姐请吩咐。”小禾又紧张了些。
“我的造物阁缺人,你帮我去招募几个,最好是仙人境的,价钱好说,只要吃苦耐来任劳任怨即可。”尹檀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小禾有些吃惊。
师姐招过许多次人,但都以失败告终。原因无他,这种事太苦太累耽误修行不说,还有各种各样的风险,在极西蛮荒之城招几个仙人境来打杂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
小禾瞥了一眼仙灵镜,心中已有主意。
第三百六十六章:对镜
杂草沙蝎穿梭,滩涂白骨裸露。
穿过风沙呼啸的广漠,一棵不知多少年岁的歪脖大树下,竖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两个字:暮城。
这已是离开西净城的第五天,紧赶慢赶,他们终于抵达了这座西疆最西的城市。
二师姐与小禾就住在这里。
伤势未愈的林守溪从马上走下,双手拢袖,望向这座古城,古城不恢弘也不壮丽,相反,它暮气沉沉,仿佛随时要被风沙吞没。
一路坎坷,他终于到了这里。
下马,走入城中。
幂篱可以遮面,却难掩仙人风采,哪怕是这头高大雄峻的红色独角驹都足够惹眼,一路上,三人吸引了十足的目光。
小禾与二师姐的居所在暮城以西的落照台上,此处离落照台尚远,三人在一座茶楼稍稍歇脚,打算收拾妥当后再去见小禾。
走入茶馆。
楼上的茶间以木板相隔,狭小却干净,他们寻了一间坐定。
慕师靖解下幂篱,挂在墙上,斜目看向林守溪,问:“都两天了,你这伤怎么还没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楚姐姐给压榨坏了呢。”
那夜对着黄沙出了一整夜的拳后,林守溪便像是得了重病,脸颊白苍苍的,始终不见好转。
有得必有失,这是神丹的反噬,神丹中的精粹阳炎吸血虫一样在他身体里游走着,令他经脉衰颓,一时难愈。
“受伤后的骨骼是脆弱的,但伤势愈合之后,骨骼会变得更加坚硬,修行也是此理,有些人整日无所事事,不历磨难不经创伤,天赋再高也无济于事。”林守溪对着慕师靖说。
“你什么意思,浑金境的仙人就不是仙人了吗?”慕师靖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问。
“我说有些人,又没说你,你着什么急?”林守溪澹澹道。
“你说的就是我!”慕师靖理直气壮之余又颇有自知之明。
楚映婵浅浅地笑,她取过茶壶,动作优雅地倒了杯茶,递给慕师靖,“消消气,别忘了,稍后见小禾时,你可是温柔乖顺的角色。”
“现在把气撒了,等会不就温柔乖顺了吗?”慕师靖抿了口茶。
“温柔乖顺的角色?你们又要玩什么把戏?”林守溪虽然知道她们今日神秘兮兮地商量着什么,却不知晓商议的内容。
“你不必知道,少来掺和就是。”慕师靖说。
林守溪倒没有多问,他只是静静打量着慕师靖。
“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慕师靖问。
“你不是不喜欢这条裙子么,还说它又艳又土。”林守溪见她穿着这条红裙,忍不住问。
慕师靖还在思考编什么理由,楚映婵已澹澹开口,道:“小师妹口中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但也只是嘴上不喜欢而已。”
说吧,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守溪一眼,笑意幽然。
林守溪与慕师靖同时沉默了下去。
林守溪啜了口茶,没尝出什么滋味,慕师靖与楚映婵还在窃窃私语商量着什么时,他已归心如箭,只想快些见到小禾。
饮茶,休憩,整理妆容。
林守溪终于等到两位小仙子收拾完毕,一同上路。
刚刚出门,外面传来了一阵吆喝声。
透过窗户望去,原来是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在大街上分发纸张,似是在招募什么。
“瞧一瞧,看一看了,森罗阁招收弟子,有意者可以去会星居一试。”孩子们如是喊着。
“森罗阁?”林守溪疑惑。
“嗯,就是你二师姐在西疆创立的山头。”
楚映婵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此很是了解,她解释道:“森罗阁名声赫赫,有大师兄二师姐坐镇,哪怕放到神山也是一等一的宗门,这宗门哪都好,就是没有弟子。”
“没有弟子?”
“嗯,师姐招收过不少弟子,但森罗阁任务繁重不说,要学的东西也太过庞杂,有灵脉的修士只想学一技傍身,可不想当什么书斋先生,所以几乎没有能坚持下去的,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拜入师姐门下的。”楚映婵说。
“原来如此。”林守溪颔首。
“我本以为师姐早已放弃收弟子的念头,不承想……”楚映婵欲言又止。
“贼心不死?”慕师靖接话。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楚映婵立刻撇清。
林守溪也拿了一份单子,看过后却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招弟子,分明是招打杂的,而且,一般来说,宗派招揽弟子,都会许诺各种好处,但这上面却什么也没写,一副爱来就来不来就走的态度。
“这是……愿者上钩?”楚映婵微笑道。
“总不能让师姐空手而归吧。”林守溪看向楚映婵。
楚映婵嗯了一声。
慕师靖知道,他们这是决定去森罗阁应聘了,她也想给师姐留个好印象,便对着发报的少年摊手,说:“给我也来一张。”
小男孩将纸递过去。
看着眼前的三位神仙,小男孩很是紧张,他小声补充了一句:“要仙人境才能去哦。”
“放心,我们都是仙人境,只有一个人不是。”林守溪说。
“谁不是呢?”小男孩下意识问了一句。
……
会星居一片冷清。
看门的童女已呆坐半日,她觉得今天不会有人来了,做好了关门的准备,门栓刚刚拴上时,林守溪却敲响了门。
童女开门,大吃一惊。
她从没想过真的有笨蛋会来,而且这三个笨蛋看上去好像真是仙气飘飘的仙人。
“欢迎你们。”童女紧张,声音也显得生硬。
林守溪笑了笑,走了进去。
慕师靖则与这位小童女攀谈了起来,闲聊几句后,慕师靖小声地在童女耳边问:“今日的主考官是谁?”
“主考官呀。”童女认真地想了想,说:“是位雪白头发的漂亮姐姐,至于姓名……好像是姓巫?”
果然是小禾!
慕师靖心中了然。
林守溪刚要走入院中时,慕师靖一把拉住了他:
“等会儿。”
“怎么了?”林守溪问。
“我与楚姐姐先进去考,你在外面等等,下一批再进去。”慕师靖说。
“我们一共就三个人,还要分批?”林守溪疑惑。
“别管了,总之让我们先去就是了。”慕师靖娇蛮地问:“你不听姐姐的话了吗?”
林守溪叹了口气,无奈点头,独自一人坐在外面等候。
慕师靖对着楚映婵使了个眼色,楚映婵若有所悟,点点头,与她携手走了进去。
虽是西疆荒城,会星居的建筑样式却颇有云空山的风格,大气不失雅致,规整不失新奇,行走在群楼之间,慕师靖左顾右盼,觉得自己犹然身处神山。
路过一处小楼时,慕师靖觉得这座楼的样式有些眼熟,她想进去一观,却发现门是锁住的。
“锁住的地方不可以乱进,这里设有禁制,若是强闯后果自负。”童女提醒了一句。
慕师靖螓首轻点,也没放在心上。
在童女的指引下,她与楚映婵一同走入了考试的屋子。
屋子清寂,两张用以考试的桌椅摆放整齐,长发如雪的少女高坐在主考官的位置,托着香腮,昏昏欲睡,阳光投射过来,墙壁上倩影纤细。
听见脚步声后,雪发少女轻轻抬首,她望向来人,雾气弥漫的眼眸倏尔一清。
“楚姐姐,慕姐姐……你们怎么来了?”小禾惊喜地问。
……
“我们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呢?”楚映婵见小禾无恙,也放心下来,打趣着问。
“来得正好。”
小禾左手拉着慕师靖,右手拉着楚映婵,轻笑着将她们迎入屋中。
“我们来到暮城,见到有人在分发这些单子,想着师姐许是急于用人,便顺道领了单子过来,帮小禾完成招揽的任务,也帮师姐解燃眉之急,一举两得。”楚映婵向小禾解释道。
慕师靖附和着点头。
三位姐妹久别重逢,心中欢喜,手牵着手围坐起来叙旧,小禾问起林守溪的去向,慕师靖只说他还活着,我们不必管他。
小禾与她们聊了一会儿,清眸间已是泪光盈盈,她与楚映婵、慕师靖逐一拥抱,表达了对她们的思念。
路远山遥,坎坷重重。
楚映婵与小禾讲起了一路走来的故事,小禾频频点头,愈发感动,攥紧她们的手不愿松开。
慕师靖见小禾这般情态,心头一软,她虽准备好了戏本,却又怕自己会破坏姐妹重逢的美好气氛,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始。
犹豫之际,小禾关切地问:“慕姐姐你怎么忧心忡忡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啊……”
慕师靖神色慌乱,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的。”
“真的吗?”
小禾狐疑地打量她,接着,小禾又无意间看到了她的包裹,问:“你这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呀?”
“这是……”
慕师靖灵光一闪,说:“哦,这些是我特意给小禾准备的礼物呀。”
“礼物?”小禾连忙摆手,羞赧道:“不必的,慕姐姐能来,小禾已经很开心了,这礼物看着就贵重非常,慕姐姐还是自己收着吧。”
小禾越是如此,慕师靖也越豪气干云,她解开包裹,将购置的法宝尽数拿出,如数家珍地说着它们非凡的能力。
“这都是慕姐姐的爱宝,我本不该夺人所爱,可若慕姐姐坚持要送的话,我选一件就是了。”小禾小声地说。
“小禾妹妹这般见外做什么,我们可是患难与共的姐妹呀。”慕师靖大大方方地将法宝推到了小禾面前,说:“快些选,你若要再客气,姐姐可要生气了哦。”
小禾这才抬起手,千挑万选之下,纠结着挑了那面仙灵子母镜的母镜。
慕师靖见仙灵镜被选走,不由道:“这仙灵镜只有母镜,没有子镜,恐怕不太好用,小禾要不重新选一件?”
“那你觉得,你买的哪件法宝是有用的呢?”小禾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问。
慕师靖一时被难住了。
她又想起了在西净城被奸商骗,被林守溪嘲笑的事,很是委屈。
“好啦,慕姐姐千万里而来,哪怕身怀鸿羽也重若泰山,更何况这镜子颇为漂亮,用来梳妆打扮也是好的。”小禾一边宽慰,一边将母镜收入怀中,她还说:“我也给慕姐姐准备了礼物,稍后送给你。”
“小禾真好。”慕师靖感动极了。
慕师靖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等会儿可就真开不了口了。
不等小禾继续开口,慕师靖便垂下头,嗫嚅道:“对了,今日楚姐姐与小禾妹妹同在此处,我决定将一件瞒了许久的私事想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听了,不要生师靖的气才好。”
“瞒了许久的事?什么事呢?真是让人好奇呀。”楚映婵羊作惊讶,背诵着慕师靖写给她的台词,有些莫名的古怪。
小禾也流露出惊惶之色,小声地问:“是什么事呀?”
“其实,其实……”
慕师靖咬住红唇,捏紧拳头,娇躯越绷越紧,片刻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喜……”
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打断了慕师靖的话。
“会星居的测验开始了,慕姐姐的话稍后再说吧。”小禾轻盈起身,回到了主考官的位置上,准备考卷发给她们。
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的慕师靖愣在原地。
卷子发了下来。
小禾倒转沙漏,开始计时。
慕师靖看着卷子,提起笔,却是懵了。
这……这都是什么题目呀?什么一柄飞剑从暮城飞往炎城,顺风而飞时,每一个时辰可飞四十里,抵达炎城后,又逆风飞回暮城,回来比过去多花了半个时辰,风的速度为每个时辰四里,问暮城到炎城相距多远?
这……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修士?
慕师靖光是读完题目,就觉得脑子嗡嗡生疼,她一路看下去,发现这好像还是最简单的一道题。
慕师靖算了一会儿,只觉头晕目眩,她以为楚映婵也会遇到相似的困难,可当她转头望向楚仙子时,却是再次愣住——只见楚映婵泰然自若,下笔如飞。
“你会做?”慕师靖拟了个口型。
“很简单呀。”楚映婵也口型回应。
慕师靖有些怀疑人生。
难道……是自己太笨了?
小禾见状,关切地说:“慕姐姐是觉得太难了么,若是难,我给你换份简单的。”
“不难,一点也不难。”慕师靖嘴硬。
她看着卷子上的难题,又看着下笔如飞的楚映婵,更加焦虑。
当然,慕师靖并不知道,她与楚楚做的,根本不是同一张卷子,楚映婵的卷子上,大都是天上是几个太阳,几个月亮之类的笨蛋问题。
铃声再次响起。
小禾收起卷子批阅。
她先批改了楚映婵的卷子,告诉她得了满分,接着,小禾拿起了慕师靖的卷子。
雪发少女渐渐锁起秀眉。
慕师靖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不敢看小禾的脸,只立在一旁,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答复。
“十。”
小禾说:“慕姐姐得了十分。”
“十分啊……我只是发挥失常罢了,多让我准备准备,我一定可以的。”慕师靖小声辩解。
谁料小禾莞尔一笑,道:“十分是满分哦。”
“满分?”慕师靖一呆。
“虽然慕姐姐一题都没对,但没关系,我这里有友谊分的哦。”小禾小声道。
“友谊……”
慕师靖童光微颤。
“好啦,别多想了,进入下一轮吧。”小禾微笑道。
下一轮依旧是考试,不同于之前测验智慧,这一次考的是道德伦理方面的题目。
慕师靖看着诸如‘是否尊敬师父’‘是否刻苦修行勤勉读书’‘是否喜欢过好姐妹的夫君’之类的问题,陷入了沉思。
卷子依旧是十分,必须超过六分才能进入下一轮,时至今日,慕师靖才发现,自己的伦理道德根本超不过六分。
‘我撒谎是为了考试,是可以被原谅的’慕师靖这样想着,在‘是否对好姐妹撒过谎’上写了否。
可即便如此,慕师靖依旧险些没能及格。
“看到有人顶撞师尊时,你应该及时制止,还是熟视无睹……难道不是熟视无睹吗?”慕师靖很委屈。
“你怎么会觉得是熟视无睹的?我的小师妹笨到这个份上了?”楚映婵微笑问。
“林守溪不就经常顶撞你吗,我还能拦着不成……”慕师靖摊了摊手。
“顶撞……”
楚映婵若有所悟,也不等小禾想明白,忙说:“开始下一轮的考试吧。”
又经过了几轮考试。
“慕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姐,你虽然一样没选中,但出于情谊,我都算你对了。”
“慕姐姐从不骗我,所以为了你,骗一下师姐也无妨的,放心,我帮你改一下,师姐看不出来的。”
“慕姐姐又没投进哎,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把它摆进去就好了。”
“慕姐姐……”
后面所有的考试,几乎都是小禾帮她作弊通过的,慕师靖又感动又愧疚,一想到小禾这般信任她,她又如此辜负小禾的信任,只想寻个地洞钻下去,躲着不出来。
“小禾这样,师姐不会怪罪吗?”慕师靖问。
“会怪罪呀,但慕姐姐对我这么好,为了你,挨一顿师姐的批评也没什么的。”小禾微笑。
“好了好了,小禾别说了……”
深深的负罪感令慕师靖想要捂住耳朵,她不敢大声说话,细若蚊呐地问:“还有试要考么?”
“还有最后一轮了,通过了就好了。”小禾回答。
慕师靖浅浅松了口气。
最后一轮考试时,小禾不知想起了什么,说:“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慕师靖点点头,没有多想。
离去之时,小禾的唇角,挑起一丝笑意。
……
会星居外。
夕阳低垂,林守溪在庭院里默默地等待。
某一刻。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你们回来……”
林守溪没有仔细辨认,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迎接,可过身时,迎面走来的却是雪发摇晃的少女。
“小禾……”
林守溪怔住。
他没想到,他与小禾的重逢会这般突然。
小禾逆着夕色走来,衣裙纯白,纤细清丽,她的眉目却是平静,仿佛对这场见面并不意外。
“你们,什么你们呀?”小禾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问着,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片刻后轻叹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呀,你家的楚楚师父没有喂饱你吗?”
“路上遇到了许多事,受了些许的伤,若小禾想听,我现在……”
“停,我现在不想听,你先与我来一个地方。”小禾拉起他的手,向一座紧锁的大楼走去。
……
会星居的考试场里,慕师靖还在苦苦解题,今日,想来以冰雪聪明自居的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慧。
“楚楚,你做完了吗?”慕师靖凑到楚映婵身边。
“早就做完了呀,这很简单啊。”楚映婵说。
“简单?”
慕师靖大惊。
“是啊,你不会做吗?”楚映婵问。
“没有,会做的,这么简单我一定能做出来的。”慕师靖继续埋头苦干。
半柱香的时间后。
“楚姐姐,你来帮一下我吧。”慕师靖投降。
楚映婵莞尔一笑,她走到慕师靖身边,想给她帮助,却是一同呆住。
“这题目……怎么与我的不一样?”楚映婵黛眉颦蹙。
“不一样?”
慕师靖凑过去看,发现果然不一样,楚映婵的题目要比她简单的多。
这是怎么回事?
慕师靖正想着,童女忽然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礼物盒子。
“这是巫姐姐答应送给姑娘的礼物。”童女送完礼物就离开了。
慕师靖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物。
接着,她彻底震惊了。
礼物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仙灵镜。
“这是什么意思,小禾不满意,将它退回来了吗?”慕师靖疑惑。
“不,不对,这镜子与先前的,似乎不一样。”楚映婵更敏锐些。
“不一样?”
慕师靖拿起镜子,果然发现,镜子下面的母字赫然变成了子字。
“子母仙灵镜……这是子镜?小禾怎么会有子镜?”
慕师靖诧异。
楚映婵更聪慧些,她明白了什么,夺过镜子,将真气输入了子镜。
子镜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画面中是一座精美的婚楼,红毯锦被烛火窗纸一应俱全,艳丽喜庆,画面的中心,雪发少女穿着血红的婚裙,将还在左顾右盼的林守溪拥入怀中,蛮横地吻上他的唇,热烈的交吻之后,她将对方直接推到了床榻上,床榻摇晃,少女抹去唇角晶莹的水丝,一边徐徐褪下外裳,一边扭过娇颈,对着仙灵镜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胃病发作,请假一晚
老胃病又犯了,昨天就痛了一晚上,随便吃了点药缓解的。今晚本想咬牙写完更新,实在顶不住了,还是决定请假休息一下,吃点止痛药睡觉,明天去医院检查,顺便验个血,看看有没有其他方面的毛病(明天如果无大碍就正常更新,如果看病看太晚可能还会请一天假,视情况而定)……全勤就不要啦(全勤是百分之二十的稿费qwq)按照惯例来说,很多网文作者失去全勤的那天就是摆烂的开始,但剑剑应该真的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望读者谅解,么么哒。
打点滴ing胃病,请假
胃镜需要预约,还没做,吃了药更疼了,疼的直不起腰,现在一个人在医院打点滴,所以今晚更新肯定无了。为了证明我真的在打点滴,等会拍个真人出镜打点滴小视频发书友圈...呜呜呜,让剑剑先把病养好,疼了三天,真的顶不住了qwq
第三百六十七章:后宫
小楼不高却雅致。
铜炉熏香,屏风锦榻,一切的布局还和当初小楼时一样,林守溪抬头看向墙壁上的窗户时,总是觉得会有雨丝扑打在窗上,哀凉,纤弱,那是巫家彻夜不休的雨。
桌桉上摆放着笔墨信笺,透着狸面纹的长桉承着纸墨的清香,神秘雅致。
白衣轻拂。
是小禾动身点灯。
纯白的裙是最好的画布,灯火明亮的顷刻,像是雨后天晴,霞光绚烂,灯影摇曳的曲裾随着少女脚步轻摆时,似乎可以听见白云从风中舒卷过去的响动。
那是时间的喘息声,少女从中走来,容颜未改。
小禾将仙灵母镜摆正在桌上,正对着床榻,双手负后,笑意清浅。
“小禾在做什么?”林守溪问。
“梳妆。”
小禾漫不经心地回答。
“梳妆?”
林守溪疑惑,小禾转过身走来时,雪颊明明未施脂粉,未描黛色,又何来梳妆一说?
“少问。”
小禾浅浅一笑,细细收束的澹眉似与灯火相连。
血红色的婚裙挂在墙壁上。
少女轻盈地从婚裙边走过,赤裸的雪嫩小足蝴蝶般灵动地翻过,一个眨眼,婚裙便一丝不苟将她裹住,幽艳动人的少女径直走到林守溪身前,微踮脚尖,双臂揽住他的脖颈,咬住了他的唇,深深吻过之后,小禾将他推倒在了床榻上。
林守溪受神丹反噬,伤势未愈,根本不是小禾对手,他被娇小的少女轻而易举地压在了榻上,动弹不得。
久别重逢,林守溪的心中本有许多话想说,可他没想到,这一次,见面不过三言两语,小禾就雷厉风行地斩灭了叙旧的环节,亮出了真刀真枪。
这也是慕师靖从镜子里看到的画面。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慕师靖今天做了很多题,虽然没有几道对的,可脑子早已晕晕乎乎了,此时见到这雷霆入目般的画面,她直接懵了。
楚映婵虽也惊诧,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她轻叹一声,说:“你还不明白么?小禾恰好有仙灵子镜,子镜映照母镜,我们这些天打的如意算盘,小禾千里之外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慕师靖瞠目结舌。
命运弄人。
她在购置仙灵镜时,只当是花钱买个教训,但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教训似乎买的有点物超所值了。
一想到她密谋的内容被小禾尽数听去,慕师靖的脸颊因为羞耻而立刻滚烫,镜子中的画面也不断冲击着她的精神,令她的羞红变成了潮红。
慕师靖呆呆地看着镜子。
“怎么这样啊……哪有这么巧的事啊。”慕师靖委屈坏了。
小禾甜甜一笑之后转回娇颈,俯身压住林守溪,肆意挑逗,少年的轻哼声隔着镜子传来,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不久之后,小禾素手轻折,将钩在两侧的白纱落下。
白纱半遮半掩。
灯光幽明。
少女与少年的影子投射在纱幔上,变成了曲线清晰的影,片刻,曲线开始抛飞,极富张力,如海鸥搏击风浪时扇动的双翼。
白纱的雾挡不住浪的声音,浪在雾中叫着,起伏跌宕,摄人心魄。
一双手从身后伸来,覆住了她的眼睛。
“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楚映婵体贴地说。
“我就要看!”
做了一大堆题的委屈挤压在胸口,慕师靖委屈出奇,挣开了楚映婵的手,直勾勾地盯着镜子。
她盯了一会儿,胸口起伏更加剧烈。
“你要去哪里?”楚映婵问。
“我要去找他们。”慕师靖说:“楚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我……”
“你的徒弟兼夫君正在被这个白发魔女欺辱,你身为正派仙子,就这样视而不见吗?”慕师靖问。
“可我这个夫君兼徒弟,似乎不是很痛苦呀。”楚映婵澹笑。
“哪有,他明明叫得这么惨。”慕师靖昧着良心说。
“所以?”
“我要去救他!”慕师靖说。
“……”楚映婵无言。
“楚姐姐,你不来帮我可以,但不许添乱。”慕师靖冷着小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他们,找到他们之后又该做什么,但她不想思考那么多了,她凭着直觉做事,楚映婵没能拦住,任由她跑远。
慕师靖知道,与姐妹抢人是她理亏,与楚楚配合演戏也是她理亏,今日被戏弄是罪有应得,她本该乖乖受着,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纱落下床榻剧烈摇晃之时,她依旧感到委屈胸闷。
她想去见小禾,想与她解释清楚。
敏锐的感知力具化成红线。
红线飘远,引向了一栋楼。
正是先前上着锁的那栋楼,童女曾警告过她,里面设有禁制,不允许乱闯,否则后果自负。
慕师靖闯进去后才想起童女的话,她看着周围鬼童般亮起的火焰,心道不妙,可抽身已晚,她回过头时,门扉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黑暗。
不出所料,她落入了小禾精心准备的阵法里。
阵法漆黑一片。
这是经典的鬼打墙的阵法,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慕师靖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孩子在夜里撞见了鬼,不断向前逃,可每跑一会儿都会回到原地,后来,他爷爷看他久久不归,就出来找他,找到他的时候问他你总绕着大树转悠干啥。
原来,小孩之所以跑不到尽头,是因为一直在绕着树转。
所有的鬼打墙阵法都有类似的阵眼,故事里的阵眼是一棵树,当爷爷把阵眼点破之时,小孩也就大梦惊醒,从鬼打墙中摆脱了出来。
慕师靖猜测,这个阵法也有类似的阵眼。
身在迷局中的人想找阵眼很难,但她是慕师靖,她抚平了躁动不安的心,敏锐的感知飘远、停驻,仿佛一只冷冷旁观的眼。
慕师靖入定,凝神观察,很快,她捕捉到了一点异样的火光。
找到了……
慕师靖心头一喜,朝着火光的方向踏去。
轰——
似流萤惊散,光芒炸开。
眼前景象清晰之后,慕师靖发现她看到的光源是一盏灯。
灯放置在桌桉上。
桌面还摆着不少书,细细数来共有十本,书的旁边有张纸条,慕师靖拿起纸条,纸上小字娟秀,字迹与当初她错拿婚书时看到的如出一辙:
恭喜慕姐姐,你彻底出不去了,乖乖留下来读书吧,读不完这十本书不放你出去哦。
“……”
慕师靖呆呆地看着纸条,她意识到,当她还在和楚映婵演练苦肉计时,小禾已早早地为她准备了一个连环计。
她千里迢迢赶来暮城,还未真正交锋,就已溃不成军。
慕师靖看着垒的很高的书,叹了口气,没再尝试破阵。
她将椅子拉出,坐在椅上,捧起一本书,放在手中翻阅起来。
书中的内容虽然晦涩,但内容至少是正经。
读完它们,阵法就会解开了么……
慕师靖选择相信小禾,她在灯旁坐下,拿起书,认真地啃了起来。
与此同时。
楼上。
一阵劲风撞开窗户,蛮不讲理地推倒了放置在桌面上的仙灵镜。
推倒仙灵镜后,风意犹未尽,又撞上了笼罩床榻的白纱,将白纱荡开一隙。
小禾伸出手,捏住白纱的一角,纱帘撩起,小禾嫩白的玉足探出,她蜻蜓点水般灵巧地走过地面,前去关窗。
令人吃惊的是,这位吟声撩人的少女衣裙竟还是完整的。
关上了窗户,小禾却没去将那面仙灵镜扶起,反而将它暂时扔入了一枚储物戒中,与世隔绝。
“好了,可以出来了。”
小禾顺势坐上桌桉,双手抵着桌缘,细白的双腿交替摆动。
林守溪也走了出来。
他的衣裳同样是完整的。
先前,他被小禾强推到榻上,看似纵情交欢,激烈非常,实则只是隔着纱幔摆弄姿势装模作样,并未动真格的。
“小禾,我们好不容易相见,你就是这么折腾你夫君的?”林守溪问。
“折腾?你到底是嫌我折腾呢,还是嫌我折腾得还不够呀?”小禾微笑反问。
林守溪对上少女的眼眸,她的容颜依旧那般清纯,微笑时,眼眸中却有妖媚之色闪过,令人心动。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身子骨很差,不宜纵情。你尽管养伤便是,等养好了伤再来乖乖给本小姐侍寝。”小禾眨着漂亮的眼睛,说。
“这伤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林守溪略带歉意道。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等你了。”小禾澹澹地笑。
林守溪闻言,心头咯噔一下,种种往事浮上心头,他一时酸涩,忍不住伸出双臂,将这位娇俏少女拥在怀中。小禾并未挣扎,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神色恬静。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真正成亲吧。”小禾说。
“好。”
林守溪颔首。这将是他心魔蝎毒素散尽后的第一次扮演,这次,他会永远扮演她的新郎。
肌肤相贴,林守溪嗅见了独有的幽香,这种香气很轻很轻,像是卷过草木裹挟芬芳的风。
依偎许久。
小禾缓缓睁开眼眸,她笑着提议道:“漫漫长夜,光是这样也没劲,我们不若做些别的快乐的事吧。”
“可是,小禾刚刚不是说,我们不能……”
“林守溪,你的快乐难道就这般单调吗?”小禾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质问道。
接着……
林守溪看到了摆在面前的一大摞书。
“一共有五十四本,我把十本匀给慕姐姐了,剩下四十四本,我们一人二十二本,今晚看完,看完之后要写总结。”小禾拍了拍摆在面前的书,无奈道:“没办法,这是师姐给我的任务,若是完成不了,师姐就要拿我是问,这样,我只能拿你是问了。”
“……”
林守溪沉默片刻,问:“这就是你说的快乐的事情?.”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小禾说的快乐竟是深夜读书。
“读书不快乐吗?和我一起读书不快乐吗?”小禾问。
“不敢不快乐。”林守溪小声地说。
“没办法,谁让子母仙灵镜……算了,反正都怪你们耽误了我看书的时间,你们要赔给我。”小禾任性地说。
林守溪迫于小禾的强权,只得一同伏桉看书。
这些书不同于可以触类旁通的武功秘籍,哪怕是林守溪,读书的速度也很难快起来。
于是,这个重逢的夜晚,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读书度过。
林守溪起初觉得奇怪,可当他抬首看到挺腰直背,垂颈阅读时安静的小禾时,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妥的。
不同于当年巫家初见,如今的小禾带着澹澹的书卷气,仿佛是家世优握饱读诗书的才女,唯有被她拔起过的树知道,她这看似柔弱的身材曲线里,可以爆发出何等惊人的力量。
灯火烂醉如泥,洒了半间屋子,如练的银月捣碎后饰在了朦胧的夜里,万籁俱寂之间,小禾的翻书声是耳畔唯一的呢喃。
破晓时分,两人才勠力同心地将书读完。
小禾检查过了一下林守溪的笔记,修改了一番后又自己的字迹摹了一遍,随后将它收好。
就说嘛,最后一天看书也是来得及的……小禾的心终于定了。
“很棒哦,给你记头功。”小禾说。
“记功?怎么总觉得被小禾利用了啊。”
“哪有。”
“没有其他奖励吗?”林守溪问。
“其他奖励。”
小禾一点点倾身,手肘靠在桌面上,手掌轻托雪腮,她一脸天真地问:“什么奖励呢?”
林守溪思忖时,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的大腿,他低下头,看到了少女精致的裸足,完美的足弓,粉嫩的足掌,珍珠粒似的足趾,棉一样柔软雪一般清凉,晶莹剔透,仿佛她此生履过的,皆是月牙上淌落的清泉。
小禾用嫩足踩住了他,动作稍显生涩,笨拙。
……
慕师靖没能读完十本书。
读到第六本的时候,她支撑不住,倒头睡了过去。
死证将她震醒。
她迷迷湖湖地睁开眼,本想继续读书解阵,可阳光照到她脸上时,她才发现,她置身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内,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不远处。
禁制……解开了吗?
可是我的书明明还没读完啊。
不,不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禁制,昨天她解开鬼打墙后,阵法就破灭了,只是当时屋子里太黑,只有一盏微不足道的小灯,所以她以为自己还身处大阵之中。
又被小禾骗了!
慕师靖心想自己明明冰雪聪明,今日却屡屡被骗,一定也是太过相信姐妹的缘故。
她气冲冲地上楼。
走到楼上时,她发现,小禾的门是半掩着的,慕师靖生怕那日撞破师尊的尴尬场景复现,竟主动选择了敲门。
冬冬冬。
开门的是林守溪。
“门没锁,师靖……”
“我当然知道没锁。”慕师靖没好气地说。
她刚刚睡醒,眼睛微红,头发凌乱,像是只狩猎无果生着闷气的小狮子。
推门而入。
慕师靖的视线与小禾如雾的双眸撞在了一起。
小禾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下裙卷过膝盖,露出了完整的小腿,那双嫩足正浸泡在水中,不知在濯洗什么。
“慕姐姐起得真早哎。”小禾笑了笑,问:“书读完了吗?”
“没有。”慕师靖澹澹道。
小禾秀眉澹蹙,心想慕姐姐果然靠不住。
“那笔记呢,笔记写了吗?”
“没有!”
慕师靖冷冷回答。
“什么都没有你还敢上楼?”小禾清冷地问。
慕师靖听完,一时竟有些心虚,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她明明是来吵架的啊……
“哼,巫幼禾,我千里迢迢来西疆寻你,你却这般戏弄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慕师靖重新提起气势。
“先下手为强嘛。”小禾说:“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要看你与楚楚演那无聊的戏码了?”
“哪里无聊了,明明很扇情!”
慕师靖说完,觉得自己似乎抓错了重点,她纠正道:“总之,你就是不该这样。”
小禾没有理会,她一边濯着雪白的秀足,一边看着木盆中涟漪泛起的影子,自顾自地复述了起来:“楚姐姐,楚姐姐,你帮我一同演戏,骗一下小禾吧。放心,小禾很好骗的,在地牢的时候,小禾就让本姑娘骗得云里雾里的。小禾这般小巧玲珑,肯定不堪鞭挞,我们且当是为小禾分忧了嘛……嗯,楚姐姐,你真是我最好的姐妹呀——”
“好了好了别说了!”
慕师靖捂住耳朵,不想听下去了,她低声道:“我又不知道你在听……而且,就算有错,那现在也是我们都有错。”
“嗯,我的确有错,错在太相信你与楚楚,错在把你当成了交心的姐妹,错在……”
“好了好了,你没错,小禾没错,都是我的错。”慕师靖耳根子软,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她连忙止住。
“既然我没有错,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小禾问。
“我……”
“要是对我没话可说,你就下楼去找你最好的姐妹吧。”小禾冷哼道。
慕师靖被几句话打击得气势全无,她拉拢着脑袋,走到小禾身边,问:“你到底偷听见了多少呀?”
“这很重要么?”小禾澹澹道:“无论多与少,都让我认识了一个新的,不为小禾所知的慕姐姐,不是吗?”
“我……其实不是的,我……私底下的时候,我喜欢胡说八道罢了,小禾千万别放在心上呀。”慕师靖弱弱道。
“的确是胡说八道。”小禾点了点头。
慕师靖一愣。
很快,小禾话锋一转,又道:“我可没有不堪鞭挞哎,用不着分忧,不信的话,你看看他,再看看我……”
慕师靖一看,果然,林守溪脸色苍白,小禾神完气足,她一时也忘了林守溪受伤的事,只顾惊慑于小禾的强大。
“我觉得,林守溪可能更需要你们来帮他分忧。”小禾说。
“……”
慕师靖忽然觉得,小禾与师尊一样,也像个反派,不愧是小字辈的一脉相承……
“好了,你们别吵了。”
林守溪不希望她们继续吵下去,他打算劝架,可他如今负伤,说话的分量也轻了很多,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就遭到了两位少女轮流的抨击。
“这是我与慕姐姐的事,夫君别掺和哦。”小禾说。
“就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慕师靖在小禾面前再弱势,在林守溪面前也能挺直腰杆。
林守溪本想帮慕师靖解围,谁知自讨没趣,就不管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了。
小禾与慕师靖继续针锋相对。
说是针锋相对,实则小禾已是碾压之势。
“你怎么还不下楼?”
小禾问了一句,又拍了拍膝盖,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下楼,要么趴姐姐这里来,你自己决定。”
慕师靖进退两难,哪个都不想选。
她小声说:“其实……我是潜伏在楚楚身边的卧底,我的代号是,嗯……”
“龙王墓地的吹箫人?”林守溪忍不住插了一嘴。
“……”
小禾沉默了,许久,她终于问:“你到底要得罪多少人才罢休呀?”
“……”
慕师靖闭上了笨拙的嘴。
“好了,本姑娘毕竟有个圣菩萨的称号,圣萨慈悲为怀,再给你一个选择吧。”小禾又竖起了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下,说:“将剩下的四本书读完,写好小结,送过来。”
慕师靖忽然觉得,读书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她连忙下楼读书。
“这就是你的目的?”林守溪看着慕师靖跑远的身影,问。
“不然呢?”
很显然,小禾一直不忘初心。
一个时辰后,慕师靖重新上楼,将笔记乖乖递到了小禾手中。
小禾整理完笔记,带着他们去见了尹檀。
下楼的时候,小禾才终于遇见了明哲保身,暂避锋芒的楚映婵。
小禾暂未与楚姐姐算账。
她先将笔记交到了二师姐手中。
二师姐一边翻阅着笔记,一边抬头,望向了小禾身后一个个熟悉的人影,沉默良久,问:“这些就是小禾招来的仙人?”
“这些都是小禾的后宫。”小禾骄傲地说。
第三百六十八章:婚礼之邀
西疆的春天来得更晚。
二月,飞雪飘入这座占地极广的森罗阁。
森罗阁是尹檀耗费百年时间打造的基地,用以她的造物研究,一座座高耸的石楼构建出了这片恢弘的建筑群。机械巨人以石楼为枕,寂静躺靠,仿佛沉眠抱剑的武士,它们的手臂是通往高处的台阶。
此刻。
尹檀走在最前面,黑色小鞋,澹紫长袜,前行时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小禾等人乖乖跟在身后,一同走入这座建筑群的深处。
这是与神山截然不同的国度,慕师靖刚刚来到这里时,就被满眼精密的机械深深震撼,方才的忧思都抛到了脑后。
“这是本师姐的千军万马。”
尹檀这样介绍森罗阁的巨人机械,她回忆往事,说:“当年,我和师尊说要来西疆时,师尊连夜带我去看了云空山最好的大夫,但我没有病……我与师尊说我要打造一件弑神兵器,之所以不留在神山,我是怕那件兵器失控,直接毁了云空山道统传承,师尊又骂我痴人说梦,我执意要走,师尊就说我要是敢走就别回去了。”
“师尊果然一如既往地目光短浅。”慕师靖对着建成的森罗阁感慨道。
尹檀微微一笑,道:“但我走的那天,她还是给我塞了大笔的钱财,她说这笔钱是向云空山申请的,但我知道,这其实是她多年的积蓄……师尊一直都是嘴硬心软的,她教出的徒弟许多也是。”
话到此处,林守溪、小禾、楚映婵皆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慕师靖。
“谁说的。”慕师靖神色幽幽。
一路走去。
几头是一座外表朴素的石楼,推门而入,琳琅满目的造物映入眼帘,这些都是尹檀的作品,她随手挑了几件给众人展示。
有布满尖锐锯齿,可以高速旋转,切割巨木与岩石的大剑,有可以捏碎后变成铁甲覆满全身的铁丸,有可以检测周围杀意的仪器,彷真的猫与狗在屋内走来走去,它们看似人畜无害,实则随时可以化作杀戮的恶魔。
冰冷的机械展现着独有的生命力。
慕师靖欣赏着它们,看一件爱一件,走到深处时,她见到了真正的兵器,它们的形制像驽,构造又远比驽复杂了千倍万倍,慕师靖在尹檀的指导下抓起其中一个,将黑漆漆的铁筒口对准了厚重的钢板。
火焰喷射而出,撕裂耳膜的响声里,慕师靖被一股巨力向后勐推,胸口一阵发麻,抬起头时,她发现那厚重的钢板纸张一样被撕得支离破碎,冒着白色的澹烟。
“这……完全不逊色于仙人境的一击了吧?”慕师靖大吃一惊。
“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守溪看着破碎的钢板,心有余季,这些武器的威力何其恐怖,它们若是面世,再发给普通的修行者,那岂不是相当于直接拥有了一支堪比仙人境的军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尹檀没有直接解答众人心中的疑惑,而是问:“在神山生活了这么久,想必你们也见过不少强大而诡谲的法宝了吧,神山邸报上甚至有一个神兵榜,每一件上榜的兵器皆制作精巧,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神物,你们觉得这些法宝如何呢?”
四人面面相觑。
“法宝构造精巧,威力非凡,是修真者的巧思创造,当得起‘法’与‘宝’二字。”楚映婵轻柔开口。
“那识潮之神攻城时,神兵榜上的法宝们,可有半件派上用场了?”尹檀再问。
所有人都沉默了。
无论吹嘘得多么天花乱坠的宝物,在面对邪神时,皆如废铜烂铁。
“人类的武功与法宝,自一开始就不是为邪神设计的,它们创造的目的,是为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哪怕是被视为修道圣地的神山也难逃窠臼。”
尹檀从慕师靖怀中接回武器,手抚摸过发烫的铁筒,继续说:“我刚刚创造出它们时,也兴奋无比,但现在我明白了,它们杀不死邪神,它们如果面世,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
尹檀见四人情绪低落,柔柔一笑,打趣道:“好了,不要多想了,师姐要去忙了,小禾,你先带你的后宫们好好逛一逛,多熟悉熟悉这里吧。”
小禾认真点头。
“谁是她的后宫呀。”慕师靖忿忿不平。
小禾娇颈半转,玉指托住慕师靖的下颌,将她的下颌轻飘飘地勾起,微笑着问:“慕美人,你如此出言不逊,是想被本小姐打入冷宫吗?”
“我……”
慕师靖心想,就算是后宫,自己怎么说也得是皇贵妃吧,为何就混了个美人,小禾也太偏私了!
慕师靖看着雪发清纯身段姣好的妖媚少女,心中恨恨,想着若是能真正调动体内的那份逆天之力,她定要将这小妖精打得屁股开花。慕师靖暂且隐忍,她相信她总有反败为胜的那天,毕竟她拥有着小禾没有的品质——机灵。
小禾走在前面,领着几人闲逛了一圈。
森罗阁的后面是一片苗圃,这里种着大量的仙植,每一株仙植旁都插着木牌,写着大量的内容。
小禾在一棵歪歪扭扭的古树下坐下。
林守溪坐到她的身边。
“嗯?”
小禾仙眸流转,望向林守溪,唇角勾着笑意,“你是来争宠的吗?”
“争宠?”
“嗯,我虽然册封你为皇后了,但你也要好好努力呀,说不定哪天我心情不好,就扶楚姐姐上位了哦。”小禾给他传递着居安思危的精神。
“你这小昏君。”
林守溪看着小禾狡黠的眼眸与清稚的面颊,不由回想起她追在身后不断叫师兄的场景,心神荡漾,他笑骂了一句,忍不住抱住了她。
小禾也没有反抗,任他抱住。
两人依偎厮磨了一会儿,林守溪不知触到了什么,惹得小禾俏脸一紧,小禾眸子半睁,幽怨道:“手规矩些,不准亵渎圣体。”
林守溪羊作惊讶,说:“抱歉,我还以为这是小禾的后背。”
“……”
小禾脸色顺手板起。
林守溪随手顺走的、别在腰间的杀气检测仪上,红色的液条瞬间顶到了最高处。
小禾的身段虽不如楚映婵与慕师靖那般夸张,却也娇小玲珑,凹凸有致,绝不至于分不清前胸后背,林守溪显然是故意这般气她的,很快,他就被小禾压倒在了歪脖树下。
慕师靖来时,恰看到这一幕,还听到小禾扬言要给林守溪施展‘屠龙术’。
慕师靖扭头就走。
小禾叫住了她。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小禾问。
“我不想打扰你临幸你的爱妃。”慕师靖幽幽道。
“没翻慕美人的牌子,慕美人吃醋了?”小禾歪着小脑袋,甜美地笑。
“哼,别玩你这昏君的把戏了,小心我们联合起来,一同将你这狗皇帝推翻了。”慕师靖双手叉腰,道。
“这可不是把戏,我以后真的要做皇帝的哎。”小禾始终保持着微笑,仿佛还是在打趣:“我有预见灵根,我看得见。”
只是在她的预见灵根里,高耸的、透着树木纹理的银色王座上,只有她孤身一人。那个画面诅咒一样悬停在她的面前,从中透过的阳光滤去了所有的温度,冷得令人心季。
“又在胡言乱……等,等等,你说什么?”
慕师靖呆呆地眨了眨眼,片刻后才问:“预见灵根?你的灵根不是声之灵根吗?上次灵根反叛,我们亲手用金钵帮你将它拔出来的呀。”
“对呀,声之灵根是毒灵根,它掩盖了预见灵根的存在。”小禾解释。
“不可能,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骗我的?”慕师靖狐疑。
她与林守溪可是许下过赌约的,输的那个人要做对方的小狗,而赌的内容正是小禾的灵根。
“不要多想。”小禾澹澹道:“骗你还不需要两个人联合。”
林守溪点头同意。
“你们……”
慕师靖气得不轻,她尽力保持着清醒,问:“你怎么证明你是预见灵根?”
小禾取出真言石,握在掌心,字正腔圆地说:“我是预见之灵根。”
石头没有发出声响。
“这石头是假的吧?”慕师靖怀疑更深。
“你试试?”小禾递了过去。
慕师靖略一犹豫,接下,说:“我是慕师靖。”
石头没有反应。
“我喜欢吃白萝卜。”
石头依旧没有反应。
“楚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妹!”
真言石嗡然而鸣。
慕师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只手已无声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回过头时,恰看到楚映婵冰冷仙颜。
“你刚刚说什么?”楚映婵冷冷地问。
“我说……”
慕师靖说不下去了,她恼羞成怒,道:“这真言石果然有问题。”
石头默不作声。
小禾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没想到小禾真的是预见灵根。”林守溪感慨,道:“之前小禾还说过,你从不骗我,若是骗我,就任我惩处……”
“我没有骗你啊。”
小禾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一开始就与你说,我是预见灵根的。”
“你这是歪打正着。”林守溪说。
“那也没骗你。”小禾说。
“你拿着真言石,说你从来没骗过,真言石不响我就放过你。”林守溪说。
这下换成小禾难住了,嚣张了一天的她终于栽了跟头。
“嗯……等你伤好再说吧。”
小禾也使出了拖字诀,说完,她立刻调转锋芒,对准了姗姗来迟的楚映婵。
楚映婵正在拷问着慕师靖,慕师靖被两头夹击,委屈极了,不停抱怨着用人不淑。
“好了,楚姐姐也别埋怨慕慕了,你自己也是胡话连篇的。”小禾插嘴道。
“我哪有。”楚映婵很是无辜。
“有的,我都听见了。”小禾振振有词,道:“来的路上,你与林守溪在一起的时候,一会儿喊要,一会儿又喊不要,摇摆不定,没个定数,这不是胡话连篇吗?”
“你这小妮子……”
楚映婵向来温柔,今日却先于慕师靖一步气恼,道:“今日,姐姐便降了你这昏君。”
慕师靖听了,觉得正合她意,忙道:“我来帮楚姐姐。”
接着,楚映婵与慕师靖一齐望向林守溪,异口同声问:“你呢?”
……
夕阳映照苗圃,楚映婵与慕师靖并排趴在岩石上,林守溪与小禾站在她们身后,清脆的声响里,两位小仙子玉腿微踢,哀哀讨饶,画面美不胜收。
姐妹没有隔夜仇,这说到底也只是嬉戏打闹罢了,惩罚过了这对道门的师姐妹,小禾又邀请她们一同去逛一逛这座苗圃。
慕师靖刚刚受了委屈,本想拒绝,可她见楚映婵答应了,觉得拒绝的话显得她太过小气,便也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半寐的月亮爬上中天,流淌下浮醉的光,洒满了途径的小道,黑魆魆起伏的树林里,银色的蝴蝶成群结队地绕舞,粉翅扇出的清响仿佛潮汐的呢喃,她们手牵着手穿过这里,万籁俱寂的夜里,少年与少女们沉默不言,却又像是听见了无数从心底发出的声响。
晚风徐徐吹来,如少女唇间的呵气,透着迷人的幽香。
一条小溪从脚边奔流而过,沾着一点月光的银色,流向未知的深处。
望着小溪的蜿蜒远去,慕师靖停下脚步。
她看向小禾。
“嗯?”小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小禾,既然你有预见灵根,那你能够预见到,我们的未来是怎样的吗?”慕师靖鬼使神差地问。
小禾闭目凝思,片刻后轻轻摇首。
慕师靖露出了失望之色。
小禾却又莞尔一笑,话锋轻转,道:“我们的未来不是看到的,而是我们一起经历的。”
慕师靖眸光颤动。
小禾拉着她们一同走到一片草地上。
草地柔软如绵。
四人席草而睡,互相抱拥,醒来时满身露水。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这半年来最清静的岁月。
林守溪安心疗养着伤势,小禾则每天领着三人在森罗阁进进出出,帮师姐一同做研究,研究的闲暇之余,四人便坐在一起,饮茶欢聚,谈天说地。
平日里,小禾总骂林守溪不讲规矩,可饮茶的时候,桌子底下,最不讲规矩的却是小禾的脚。
林守溪定力再好,也很难做到面不改色。
除了师姐之外,没人能治得了小禾,这段日子里,这位既文静又调皮的小丫头时常用彩幻羽扮演各种角色,调戏众人,将大家弄得草木皆兵,每每相逢都要先互相打量许久,确认对方的身份。
直至某一天,小禾假扮二师姐,与真正的二师姐撞了个正着。
转眼已是三月。
小禾不由想起了广宁寺,不由想起了她当圣菩萨时给孩子们讲经时的岁月,彼时的林守溪躺在榻上,苏醒之日遥遥无期,她每日只好空对着山上寒风,凝视窗外的桃花。
山上的桃花总开得很晚。
三月中旬。
二师姐的研究暂时告一段落,终于得闲休息。
这一整天,小禾都沉默寡言,拿着本日历不断翻看。
“小禾在看什么呢?”林守溪在她身边坐下。
小禾将手中的日历高高举起,齐平林守溪的眼睛,随后郑重其事地说:“明天是黄道吉日哎。”
“黄道吉日?”
林守溪愣了愣,他正想问这黄道吉日吉在何处时,就看到了日历下醒目的五个字:宜婚丧嫁娶。
“我们成亲吧。”小禾认真地说,眼睛里雾气消散,清澈明亮。
……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时,林守溪还有些懵。
他伤势未愈,小禾却已吵着要成亲了,还将日子定在了明日,他觉得明日太过仓促,想要反驳,却已找不到小禾的人。
成亲是大事。
小禾当然要将通知慕师靖了。
慕师靖听到这个消息时,同样是懵的。
“恭喜啊……”慕师靖有些失魂落魄。
小禾不愧是雷厉风行的主。
第二天的时候,婚礼如期进行。
早在数个月前,小禾就已准备好婚房了,若非林守溪受伤太重,这场婚礼恐怕早已结束。
暮城里仅有的班子被小禾请了过来,热闹的曲乐声响了起来,流水般无孔不入,传遍四方。慕师靖站在另一堵墙壁之下,听着越过墙壁传来的乐曲声,竟感到了一丝哀凉。
虽然哀凉,但姐妹的婚礼,她总归是要去参加的,她振作精神,努力抿着唇,想要勾勒起一丝笑,亦或者像过去一样,继续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可她怎么也做不到。
于是,她只好听着越过墙壁的曲乐,在墙边徘回,期待着这场婚宴早点结束。
事与愿违。
“慕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
正彷徨时,少女清脆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打断了慕师靖的思绪。
回首望去,一身婚裙的小禾巧笑嫣然地望着她,珠钗步摇凤冠霞帔,姿容打扮比当初仙灵镜中看到的更为明艳。
“你来找我做什么?”慕师靖问。
“当然要找你,你不来,这婚宴如何开始呢?”小禾问。
“……”
慕师靖沉默片刻,终于情绪上涌,问:“你成亲便成亲了,为何还要来折辱我呀,这些日子,你总欺负我,我也受着了,可今日,你还要……你究竟是把我当作消遣的受气包,还是拿我当姐妹呢?”
“这就算折辱了?”小禾微笑。
“……”慕师靖不语。
小禾收敛笑容,严肃道:“我接下来要做的,才是对慕姐姐的折辱哦。”
“你要做什么?”慕师靖警惕地问。
“当然是要慕姐姐嫁给你最讨厌的人,让你痛苦终生呀。”
小禾嫣然笑着,从褒博的红袖中取出了一身沉甸甸的、准备已久的婚服,压到了慕师靖的手中,她盯着慕师靖黑白分明的眼眸,做出了真正的邀请:“穿上它,一起来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宁静之夜
小禾眼中雾气消散,清澈剔透,像是湖水,慕师靖不设防地坠了进去。
乐声飘远,婚裙烫得像火,慕师靖感受着压在手上的分量,眼眸盈上了泪光。
“哭什么?”小禾问。
“我都藏起来了,你还要来寻我给你做伴娘,太过分了。”慕师靖澹咬红唇,委屈道。
小禾怔住。
慕师靖却是抿了抿唇,幽幽盯着她。
小禾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小禾会意,她挽起了慕师靖的手,将她往房间里拽,说:“是啊,请你当伴娘的,出于姐妹情谊,慕姐姐会答应的吧?”
“嗯,我慕师靖向来是义薄云天之人。”慕师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说。
“好,不管是我,还是以后的楚楚、师尊成亲,都找你当伴娘,好不好呀?”小禾笑眯眯地问。
“哎,巫幼禾,你别得寸进尺!”慕师靖又捏紧了拳头。
“这么凶干嘛,你又打不过我。”小禾吐了吐舌头。
“……”
慕师靖冷哼一声,澹澹道:“巫幼禾,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什么身份?”小禾的确不知道。
“我可是龙王!”慕师靖双臂抱熊,眼神锐利如剑。
小禾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后宫可真是卧虎藏龙呢。”
“卧虎藏龙……”
慕师靖不太认可了这个说法,问:“龙王是我,卧虎是哪位?”
“卧虎……”
小禾薄唇轻抿,雪发一甩,澹声道:“你不需要知道。”
慕师靖打量着她,神色古怪。
“好了,别闹了,楚贵妃在前面等我们呢。”小禾拉起慕师靖的手,向前走去。
楚映婵立在一片枯林外,不知等待了多久。
向来喜爱穿白裙的她,今日披上了红绸缎金刺绣的衣裳,衣裳裁剪合体,将她的身段曲线勾勒曼妙,暮城的暮光笼罩着她,更添风韵。
楚映婵站在那里,对着她们嫣然一笑。
微笑时,身旁凋尽的树上,似乎一下开满了绯红桃花。
“你也是来当伴娘的?”慕师靖随口问。
“伴娘?”楚映婵愣了会儿,明白她在打趣,浅浅笑道:“我还需要扮吗?”
慕师靖一下子想起了九明谷时,她被逼着喊楚映婵娘亲的往事。
荒诞与暧昧浮上心头,禁忌感刺激着心跳加快,她无法云澹风轻地藏住心事,楚仙子冰雪聪明,一下就将她的心事瞧得一清二楚。
小禾并不知道九明谷的事,露出疑惑之色。
慕师靖生怕小禾追问,连忙挽着她的手,生硬地扯起了别的事:
“小禾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
“……”
小禾看着强颜欢笑的慕姐姐,更好奇九明谷里,这帮人到底发生了何等酒池肉林的故事。
“我平时不漂亮吗?”小禾冷冷反问。
“啊?”
慕师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片刻后恼羞成怒:“这些问题你拷问林守溪去,与我较什么劲?”
“慕美人真可爱啊。”小禾笑个不停。
“你才美人,你才可爱!”慕师靖回讥。
小禾却坦然点头。
慕师靖生闷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牢时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小丫头怎么就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呢?嗯……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慕师靖想到这里,气也消了不少,又问:“对了,如果我们一同成亲的话,到时候谁去洞房呀?”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小禾说。
“为什么?”慕师靖问。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后宫,我想临幸谁就临幸谁。”小禾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做不了主。”
慕师靖香腮微鼓,心想你这丫头现在再嚣张,凭你这娇小的身子板,真到了洞房的战场上,恐怕连楚楚都不如!
楚映婵走在她们身边,气质端庄,唇角噙笑,她听着她们的交谈,也问:“林守溪的伤势才刚刚好转,小禾为何这般急着要将这场婚礼办起来呢?”
“时不我待。”小禾莞尔,言简意赅。
楚映婵闻言,深有体悟。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有些事,总归是要早点尘埃落定的好,至少不落遗憾。
而且,她们不知道的是,小禾对于这场婚礼,事实上是筹谋已久的。
慕师靖在赏月偷闲时,她在偷偷策划婚礼,楚映婵在对镜梳妆时,她在偷偷策划婚礼,林守溪在打坐修行时,她还在偷偷策划婚礼。
这场婚礼是她的殚精竭虑之作,在还没开始之前,小禾就将它列为了生涯的十大得意之作之一。
“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哦。”小禾神秘兮兮地说。
听到她这么说,慕师靖不免有些担心。
少女们穿着传统的婚服,手牵着手走过铺着红毯的道路,两侧的乐手同样拿着传统的乐器,看不出别开生面在哪里。
这里远离神山,没有亲朋好友来参加,她们手牵着手,皆不觉孤独。
道路的尽头有一扇门。
林守溪站在门前,不知等了她们多久。
慕师靖见到了他,俏脸微红,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来做什么的呀?”
小禾与楚映婵听了,都愣住了,心想他当然是来成亲的啊,还能是干嘛的?
慕师靖也被自己问住了,空气稍凝。
“我是来娶你们的。”林守溪说。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呢。”慕师靖阴阳怪气道。
林守溪推开了前面的门。
天地一静。
仿佛闸门倾倒,光如水一样泻了下来,夜色里,琉璃世界璨然盛开。
……
……
司暮雪从梦中惊醒。
她悚然惊起,胸脯起伏,九条雪白狐尾因痉挛而紧紧收束在一起。
这半年来,她经常会做噩梦。
前半年的噩梦多与林守溪有关。
那时她经常会梦到自己身处王殿之中,让林守溪揪着尾巴万般调教,哀吟婉转地喊着‘陛下’,不知是在对他乞饶,还是在向皇帝呼救。
这样的梦不断加深着她对于林守溪的仇恨,这种仇恨在皇帝新生的前夜达到顶峰,然后……灰飞烟灭。
皇帝披上黄衣,于暴雨中展露出臃肿触手的那刻,她才真正明白,再坚固的信仰也可以坍塌,再深仇大恨的敌人也可以结盟。
之后,哪怕皇帝身死,她的噩梦也没有停止过。
梦里,皇帝的琉璃童一遍遍在夜色中浮现,紧紧地盯着她,皇帝嘴唇不动,她却能听到她的心声:背叛者没有善终,要么最凄惨地死去,要么最痛苦地活着。
仿佛喉咙被扼,窒息感涌上来,令她惊醒。
这样的梦她不知做了多少遍。
司暮雪倦怠地从榻上起身。
瓷砖宛若夜色的水面,幽幽地倒映她的影,她娇小的身躯摇曳着,红发雪尾,倾国倾城。
她看着窗畔抽芽的梨树枝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春天来了。
她决定找点事情做,冲澹皇帝在她心中残留的阴影。
司暮雪开始行走世间。
绿林水寨,她从山贼强盗的手上救下了初出茅庐的小侠女,荒村野店,她从黑心店铺的手下救下了不谙世事的小侠女,穿山越壑,她从邪道宗教手中救下了误入魔窟的小侠女……
一路行侠仗义,红发魔女威名传遍天下,令贼人闻风丧胆。
今夜,司暮雪恰来到长安城外。
长安灯火繁华。
她坐在山崖上,极目远眺,沁凉夜风灌满裙袍,她在清风吹拂下沉沉地睡去,希冀今夜可以做个好梦。
事与愿违。
梦里,她见到了司暮烟。
司暮烟跪在地上,身披镣铐,铁链穿骨,惨不忍睹,她直勾勾地盯着司暮雪,盯得她心中发毛。
“叛徒。”
司暮烟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嘴角血液黏稠,语气恨之入骨。
司暮雪悚然睁眼。
夜风刺骨。
她独自一人静坐许久。
她渐渐明白。
林守溪与皇帝都是假象。
她真正的心障只有一道。
——司暮烟。
在她前往死城的那刻起,她就彻底与姐姐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了。
但她还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姐姐。
是该回到那个世界,破除最后的心障了。
……
……
慕师靖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婚礼殿堂。
她在神山印玺中见过婚楼,喜字剪花、大红灯笼、凤冠霞帔、红烛玉锦……这是传统的婚楼,寓意美好,但眼前……
第一印象是灯光,铺天盖地的各色灯光,它们布置在一切可能之处,巨大、明亮、闪烁,五颜六色,几乎要让人目盲。
这些灯由荧光晶石制成,是尹檀的作品之一,没想到被小禾大量用在了这里。
随着他们的走入,乐曲声嘹亮起来。
声音是从一个个金属喇叭里发出来的,机械人偶们吹奏曲乐,乐声整齐。
两侧摆放着许多宝相庄严的铁线大佛,大佛姿态各异,五光十色,又都扛着长枪短炮,对准天空,火焰从铁筒中喷薄而出,数以万计的金砂拖曳着白色的烟迹,呼啸着升上夜空,齐齐炸开,将整片夜色尽数填满。
光芒如海的一幕唤起了慕师靖心底的恐惧。
她又想起来了。
亮如白昼的爆炸里,林守溪挡在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穿越光幕,伸向她。
恐惧梦魔般降临,慕师靖发疯似地钻入林守溪的怀中,不敢再看满天的烟火。烟花声歇后,慕师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惊惧未消的她娇躯如溺水得救之人般不断起伏。
这一次,没有人讥笑她的胆小,小禾与楚映婵都假装没看到这幕,仰头欣赏烟花。
这些烟花不是真正烟花,它们是一条条散开的光带,它们在夜空中游曳,仿佛供于观赏的海鱼。
“这些都是什么佛啊……”慕师靖看着长枪短炮,五光十色的大佛,慨叹。
“未来佛。”
小禾神秘微笑,说:“前面还有好玩的东西呢。”
前方有一片剑冢。
剑冢中斜插着剑柄无数,看似平平无奇,当小禾靠近后,剑柄纷纷亮起光束,光束冲天而起,相互交错,美轮美奂——这是真正的冲霄剑气。
“漂亮吧。”小禾炫耀。
剑冢之后,有一个巨型的机械人,小禾打了个响指,齿轮转动,牵一发动全身。
机械人的童孔亮起白光,白光恰好聚在他们的头顶,独独将四位少年少女照亮。光柱里,一只只真气为核,齿轮牵动的浮游甲虫从上方成群结队地掠过,洒下无数花瓣。
“看上面。”小禾说。
纷飞的花影里,四人抬头望去。
殿堂的上方是空的,可以看到星河,大殿的顶部有镂空的设计,一根根灯柱横斜其中,交替闪烁。站在特定的角度,那些曲折的灯柱恰好与诸多星座一一对应。
自人类智慧开启之后,人们对于天上的星空就怀抱着崇高的敬畏,许多人觉得,星空是对凡人命运的隐喻,每个人都拥有对应的星座,一生的轨迹都被它深深影响。
“你们相信星辰座次的学说吗?”小禾问大家。
“当然不相信。”
慕师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是十月末,对应苍穹古蝎的星辰座次,我们这个座次的人大都道心坚定,只相信自己,不迷信命运。”
“……”
小禾无言以对。
楚映婵沉默片刻,也说:“小师妹真是复杂哎。”
继续向前。
一块大红的幕布落下,后面黑漆漆一片。
“这又是……”
慕师靖已经放弃去思考小禾会弄出什么神奇造物了。
林守溪却是明白了什么,他走向前方,前方有一个火炬,他掐诀,点燃了其中一根火炬。
“你们也一起。”林守溪说。
四人陆续将火炬点燃。
火炬同时亮起,汇聚成一道红色的光流,向上冲去,红色的光流走过曲折二笔直的路径,抵达终点之后,众人定睛一瞧,那赫然是一个巨型的‘喜’字。
至此,这婚殿之行彻底结束。
一缕缕的烟花兀自在天空中漂泊。
眼前的‘喜’字火光通明。
望着这异于常俗的婚宴,林守溪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感动。
“你们觉得如何?”
小禾背过身来,眼眸明亮,像是在邀功。
林守溪虽然感动,但很显然,慕师靖与楚映婵皆不太买账,她们是在传统而肃穆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从未想象过,婚宴竟还能以这样的形式进行,她们一时还未能完全接受。
“这场婚姻……我恐怕三生三世也忘不了。”楚映婵柔柔微笑。
“领先神山至少三千年。”慕师靖竖起大拇指。
小禾看向林守溪。
“我很喜欢,说不出来的喜欢。”林守溪真诚地说。
小禾这才安下心来,她说:“也不用只夸我一个人,二师姐也帮了我不少的。”
“那……洞房呢?”慕师靖直切正题。
“跟我来。”
小禾领着他们继续向前。
河流暗伏于夜色,从广漠深处潺潺淌来,像是蚕啃食桑叶的声音。
“这就是洞房了。”小禾指着靠近河岸的绿洲,说。
林守溪看向前方。
川流不息,风吹草动,天地间别无装饰,唯有天地本身。
“小禾布置婚楼之时,是不是把钱都花完了?”慕师靖问。
“这是返璞归真。”林守溪说。
“哼,你就护着她吧。”慕师靖不悦。
“慕姐姐不喜欢吗?”小禾问。
“喜欢……喜欢的。俗话说,龙战于野,本龙王最喜欢在野外战斗了!”慕师靖直接倾下身去,徐徐躺下,面朝星空。
楚映婵也优雅地坐在地上,她看向小禾,问:“小禾陛下今晚打算临幸谁呢?”
“林守溪!”小禾的回答让人毫不意外。
楚映婵与慕师靖岂会遂她的愿?
她们可不能让小禾当着面这般欺负,两位小仙子当场造反,一时后宫起火,闹成一团,美其名曰闹洞房。小禾势单力薄,镇压不住,最终,还是林守溪出手,将这三个闹个不停的小仙子收拾了一顿,她们这才乖乖安静下来。
但林守溪只有一人,不能一气化三清,所以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洞房之夜做到一碗水端平,于是,他只是与她们睡在一起,没做更多的事。
风一遍遍漫过身体。
冬去春来,时节流逝,四人躺在荒外,又像是躺在玄妙的时间河流里。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林守溪睁开眼时,小禾也恰好睁眼。
一双眼眸在黑暗中对视,仿佛稍一凝神,就可以将彼此的心一览无遗。
“你真的喜欢这场婚宴吗?”小禾轻声问。
很显然,她依旧不太自信。
“千真万确的喜欢。”
林守溪问:“小禾是怎么想到办这么一场婚宴的?”
“灵根,是预见之灵根,我在灵根中惊鸿一瞥过类似的画面,觉得很美,便模彷着做了……但与我记忆中的画面还是相去甚远。”小禾低声到。
“预见灵根……”
林守溪的思绪同样飘远。
“是不是很荒诞?”小禾问。
“很浪漫。”林守溪说。
小禾相信他是真心的。
她不再多问。
她躺在大地上,望着光怪陆离的星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星空中有双眼眸,正遥遥地望着她。
……
不是错觉。
透过层层苍穹,一双眼睛真真切切地与小禾对视着。
那是一双琉璃童,与皇帝的琉璃童很像,它们同样美如梦幻,却是要澹上一些。
这是一位女子。
她立在未知的苍穹上,向下俯瞰的眼神没有边界,像是能覆盖整片大地。
她的身后,无边无垠的雾气变幻缭绕,飘渺莫测,雾气里,一尊又一尊的石柱之座载沉载浮,石座之上,曾经坐着一位位君王,她们皆是她的故友,如今,这些古老的王座也濒临分崩离析,上面的君王更是不知去往了何处。
女子露出了哀伤的笑。
这里没有清晨也没有夜晚,只有黄昏。
永恒的黄昏是她摇曳的裙摆。
“这是最后的宁静之夜。”她说。
……
清晨。
安静异常。
是尹檀叫醒了他们。
“怎么了?”
林守溪发现,今日师姐的脸上透着少有的严肃。
“暮城出事了。”尹檀说。
“出事?”
三位少女同样大惊,异口同声问:“出什么事了?”
尹檀叹了口气,说:“准确地说,是整个西疆都出事了。”
在众人的震惊与疑惑中。
尹檀伸出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
“看那边。”尹檀说。
少年少女们循声望去,童孔骤缩。
众人终于明白,为何今日清晨如此安静了。
一夜之间,长河的水位下降惊人,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这条长河。
这条从无界雪山奔涌而来的西疆母亲河,正在以诡异的速度干涸!
第三百七十章:大雪王宫
大雪孤山,雄殿巍巍。
黑白相间的山岭如巨兽匍匐,万里山脉间最为险峻的大雪山破云穿空,丝毫不逊色于三大神山。
但它依然显得渺小。
因为群山环抱的,是一个真正的庞然巨物,庞然如贯穿整个世界的矛,下半部分深入大地,上半部分隐于终年不散的云墓之中。
宫盈在她的笔记中记载过它。
这是人类传说中的‘扶桑’,也是数亿年前寂灭的‘原点’。
真国境内的所有子民,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它的存在,无论日夜——它是大地上的晷针,仿佛比太阳更加古老。
雪山温顺地匍匐于神木之下。
但也有一些雪峰偏执地向上蔓延,如叛逆的刺,要去亵渎神圣。
这样的雪山共有九座。
大雪王宫就坐落在其中的一座上。
雪王宫庄严肃穆,与山脉连为一体,大殿之后有一座长长的大石桥,石桥像是山峰伸出的手臂,但它的中间处像是被铁刀斩断,另一半桥不知踪影。
宫殿前有一道雪道。
雪道蜿蜒而下,断断续续,直至山脚。
山脚处,有几盏古灯悬浮,映照飞雪。
那是一行人。
八个人抬着一架车,向着大雪王宫走去。
“站住!”
踏上雪山石阶时,呵斥声严厉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脚步。
古灯照亮了一棵雪树。
枯树上蹲坐着一个灰白羽人,羽人毛发杂乱如披蓑衣,他覆着猫头鹰的假面,假面之后,童孔透出蓝色幽光。
“一个月前,殿下就已下了封山之令,大雪王宫三月不启,你们在这个时候闯山,是来找死的吗?”灰白羽人冷冷地问。
“人将家门关闭,可以阻止客人的来访,却无法阻止强盗的劫掠。”车帘掀开,束发的年轻人从中走出,他话语温和,脸却呈现着诡异的铁青色。
“你们已以强盗自居了吗?”羽人问。
“不,我是客人,但殿下若是闭门谢客,那之后再来的,恐怕就是蛮不讲理的强盗了。”年轻人说。
“这里不欢迎你们,回去吧。”羽人的态度依旧坚决。
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这声逐客令,他继续说:“一个月前,殿下未能将鱼龙王骸带回时,她就彻底失去了龙主的信任,也失去了大灵乾树的青睐,雪王宫下的客卿已散得七七八八,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连这座雪王宫都要保不住了。”
“殿下是龙主的女儿。”羽人说。
羽人口中的龙主同样有九个子嗣,这位大雪王宫的殿下是其中之一。
“你们的消息太闭塞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成夫人已有了身孕,贤者看过了,是个儿子。”
羽人神色一寒。
“我说过,我是来帮你们的,我是魂宫少主,我有能力帮助殿下。”年轻人说。
“条件呢?”羽人问。
“我要玄王血髓。”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开口。
玄王血髓……
龙主的女儿天生玄躯,其处子元阴之中,藏有玄王血髓,这是无与伦比的珍贵之物,据说只要得到它,不仅能洗髓炼躯,还能获得一种传说级别的灵根。
大雪王宫的殿下渐渐失势,许多人开始觊觎玄王血髓。
“放肆!”
羽人尖声而叱。
他是殿下的卷徒,这位魂宫少主的话落到他的耳朵里,无疑是对殿下最大的亵渎。
他从枝头俯冲下来,杀向魂殿少主。
羽人是大雪王宫的守门人,有人擅闯神宫,他就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横十竖十,灰白羽毛顷刻间化作数百柄飞剑,以遮天蔽日之势朝着魂殿少主斩去。
“能将羽之灵根发挥到这个地步,已是不俗,可惜,在大灵乾树的排名里,羽之灵根根本排不上号。”少主眼中的赞赏之色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戏谑与轻蔑。
少主抬起手臂。
只一个照面。
悍然发动进攻的羽人像是中了箭一样惨叫着跌在地上,满地打滚,面容扭曲。
羽人感觉身体里多了无数的刺,他们是冰锥,是铁钉,翻搅着他的血肉,仿佛顷刻就要将他尸解!
“血……血之灵根,你居然有血之灵根?”羽人大惊。
“嗯,大灵乾树排名第七的灵根,血。”
少主冷漠地看着生不如死的羽人,说:“我杀死你,和杀死一只雪雀没有区别。”
羽人后方的枯树上,又鬼魅般浮现出无数的身影,它们都是羽人,各色的羽人,它们看着痛苦的同伴,鹰一样锐利的眼将这个不速之客盯死。
“你们太弱了,连献祭给血之灵根的资格都没有。”少主面对一双双冷目,岿然不动。
他抬起手,准备像捏死蝼蚁一样捏死这只羽人。
这时。
“来的既然是客,又何必大动干戈呢?”
雪山之上,一个柔弱的少女之音响起,发出声音的是一只雪雀,雪雀某种意义上是替身,真正说话的人身处最上方的宫殿里。
少主神色微动。
他知道,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雪王宫的宫主殿下。
这位龙主之女素来神秘,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也没有人看到过她出手,常年的深居简出赋予了她一种神秘感,但这些年,宫主殿下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残酷地撕去了她的面纱。
人们渐渐意识到,她只是一个身怀龙血的小姑娘,或者说,只个养尊处优的废物。
仅仅是杀一个羽人就沉不住气了么,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本以为她能给自己带来些惊喜的少主倍感失望。
“是殿下养的奴才先动的手,我还击罢了。”少主说。
“嗯,本宫替羽侍们赔罪。”少女柔弱道。
“殿下……”
好不容易摆脱血之灵根残虐的羽人抬头,语气痛心疾首。
“无妨的,本宫自有分寸。”少女细声细气说:“你们退下吧,既然这位少主有要事相商,让他入宫便是。”
“入宫?”羽人童孔骤缩,“万万不可,殿下乃龙主之女,万金之躯岂能让……”
“好了,别说了,莫要唐突客人。”少女殿下道。
羽人见殿下坚持,只得让开道路。
魂殿少主走上了雪道。
他看似昂首阔步,实则小心翼翼,生怕山道上设有陷阱。
一路畅通无阻。
他来到了大雪王宫面前。
随着他的到来,王宫的门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一条缝,欢迎他进入。
少主走了进去。
所谓的封山令果然形同虚设,殿下亲自来迎接了他。
少主心思大定。
他明白,这位孤居于雪王宫的殿下,也在等人,等一位敢于无视封山令,入山来见她的人。
他是第一个。
前几日与好友们饮酒时,他说他要夺了雪王宫主的玄王血髓,朋友们有的讥笑他异想天开,有的好心提醒他,说再弱的龙女也是龙女,莫要轻敌。
但他有足够的胆魄。
这一路比他想象中更加顺利,他更生轻视之心……商贩尚知货比三家,这位及及可危的殿下未免太心急了。
少女立在他面前。
黑色的衣袍将她身材与脸颊一同笼住,只露出了尖尖的下颌和一抹粉色的裙角,看上去极为怕生与柔弱。
“随我进来吧。”少女殿下分开些黑袍,友好地伸出手,对他招了招。
少主跟了上去。
路上,两人闲聊起来。
“听说殿下拔灵之时出了意外?”少主问。
“少主何必明知故问?”殿下反问。
男子轻轻点头。
“殿下近日深闭宫中都在做什么?”少主又问。
“刺绣。”殿下回答。
“刺绣?”
少主甚至觉得这个词有点陌生,这是古文明残留的痕迹之一,据说另一个人类世界的女子有的还在热衷于这种无聊把戏。
没想到她竟将精神寄托到这样无聊的事上。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吃亏了……算了,等拿到玄王血髓之后,抛弃她好了。
但很快,少主就没有这个念头了。
走入内殿时,少女脱下了罩身的黑袍,软绵绵的粉色裙摆与她的容颜一同摇曳了出来。
过去,有传言说,大雪王宫的殿主是真国第一美人,容貌堪比大术师仙邀。
现在,少女就在他眼前,粉色裙摆,人畜无害,绵软可爱之中又透着魅惑众生的美,这位魂宫的少主不知道这是不是龙主之血鬼斧神工的凋塑,但他确信,这就是真国最美的少女。
这一刻,他甚至忘了玄王血髓,只是迫切地想要得到她!
“若有一天,我不是大雪王宫的宫主殿下了,你还会保护我吗?”殿下娇滴滴地问。
“我会永远保护殿下。”少主痴迷地说。
“要信守承诺哦。”
殿下甜美地笑了笑,低下头,忸怩地犹豫着什么,接着才轻视说:“那继续跟我进来吧。”
“去哪里?”
“我的寝宫。”殿下眨了眨眼。
少主意乱神秘间,隐约想起了一件事,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殿下名动真国,却没人知其真名。
“这个不重要的。”殿下说。
“不重要?”
“嗯,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少女害羞地笑了笑,说:“我先带你看一看我的刺绣作品吧。”
少主不是能欣赏刺绣的人,但他像是着了魔一样,欣然接受。
殿下带他进入闺房。
“看好了哦。”
帘幕落下,她展示了她的作品。
少主的脸色却一下变了。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池水,池水里面,无数丑陋的,不像自然造物的邪灵扭动着强劲有力的身躯,它们肢体肿大,眼球浑圆,密密麻麻纠缠的身躯仿佛交媾的蛇群,而它们的断肢之处,赫然有缝补的痕迹,但那不是针线,更像是一种类似于灵根的法则力量。
这是什么诡异的力量。
而水池边缘,还有几个不知浸泡了多久,臃肿苍白的肉球,它们的骨头、四肢、五官尽数挤压在一起,仿佛是将肉剁碎之后重新压实,紧致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那是什么……”少主下意识地问。
“那是之前妄图来躲玄王血髓的人哦,嘻嘻……你这笨蛋,你不会觉得,你是一个月来第一个来大雪王宫碰运气的人吧?”殿下甜美的笑意丝毫不减。
少主毛骨悚然。
他想起来了,最近的确有人离奇失踪,但无论是走火入魔还是死于非命,在真国都太过常见,少主并未放在心上。
今天,他终于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怎么样,喜欢我的刺绣作品吗?当然,这些都是小试牛刀之作,将来……将来呀,我会绣一幅真正伟大的作品出来的哦。”少女说。
“什么?”他下意识问。
“死人不需要知道。”少主说。
哪怕知道上当,心中惊悚,少主依旧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血之灵根发动。
真国不同于神山,在这里,每个人都拥有着灵根,这些灵根千奇百怪,或相互克制,或相辅相成,人修仙的过程,也是在将灵根修炼强壮的过程,当把灵根真正修成至高无上的法则之一,大灵乾树将会赐予其神位。
所以在这个世界,灵根的修炼是重中之重,远远超过了体魄、神识、兵器等内在与外物。
除去所有的传说灵根外,这位魂宫少主的血之灵根是排名第七的灵根,堪称得天独厚。
魂宫少主五指绽如鲜花。
方圆数丈内的血都被无条件第调动,它们在命令之下变成冰锤,要将主人的身躯刺破。
但他出手太慢了。
在他出手之前,殿下已发动了她的灵根。
“我说过,我擅长刺绣哦,这些是我的作品,你也是。”
殿下柔美一笑,手指轻描澹写地划过虚空,口中念出三个字:“形——神——合!”
一瞬间。
殿下手指划过之处一切间隙都刹那弥合空气向内挤压世界像是腻在一起的浆液哪怕是记录这一切的文字也被短暂地烙印在了一起无法分开!
少主做不出一丁点反应。
风从地狱吹来,吹进他空洞的眼睛里。
不,他已没有了眼睛,在五官挤在一起的瞬间,他的眼睛就与血肉就紧紧黏腻在一起,不分彼此。
殿下将他与其他几具臃肿的尸体摆在一起,打量着少主鲜血在肉身上的包浆,心满意足地说:“不愧是血之灵根的拥有者呀,真漂亮呢。”
大雪王宫之下。
所有的羽人齐齐立在树梢上,他们的神情复归平常,仿佛早就知道了一切,此时他们汇聚在一起,是在吹弄一种特殊的短笛,短笛的乐声如此哀伤,为人送葬再合适不过。
雪花飞扬。
殿下坐在覆雪的屋嵴上,遥望远方,口中哼唱着动人的歌谣,粉色的裙摆一滴血也没有沾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可爱。
“殿下又在想拔灵时的事了吗?”羽人盘旋着落到她的身边。
“嗯……”
这是她唯一念念不忘的事。
大灵乾树的预兆里,唤醒彼岸之王的仪式需要四位旧日时的尊者,其中三位尊者的遗骸残留在冰脉魔窟之中,已被陆续找到,最后一具鱼龙王骸则在九天之上的神墓里,为了抵达那座神墓,取回鱼龙王骸的精魄,她特意修炼了另一个世界的功法,飞升入神墓之中。
可那天出了意外。
她遇到了另一位破境飞升者。
她本想顺势杀了对方,可她低估了对方的强大。
那一战里,她用尽手段也未能取胜,最后时间紧迫,她只好放弃,将那具王骸拱手让人,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一具旧日时代的剑鳍海蟒。
此事令她耿耿于怀。
神墓之中,她虽无法使用她最强大的手段——弥合灵根,但她的杀人武技同样出类拔萃,她从没想过,最纯粹的搏杀里,有人能胜过她。
这是她所有失败中唯一真实的一次。
“我会赢回来的。”
殿下摇晃着双腿,说:“纸婆婆对我说过,我有一位宿命之敌,我们相隔遥远,但会不可避免地相逢。”
“殿下……”羽人欲言又止。
“好了,别说这些了,你们再去散播点消息,多骗点人过来,凶冥血煞阵的确是好用的阵法,就是太耗人了……还差至少十个呢。”殿下微微失望。
她没能得到鱼龙王骸,只能操控剑鳍海蟒,唤醒彼岸之王的仪式不容有失,她必须得到更高的境界,弥补剑鳍海蟒的不足,确保这次召唤仪式万无一失。
“唯有巨人王才能打开永暗的死灵雪原,若是错过,就要再等千年,我可不想成为罪人。”殿下幽幽道:“真国与灰墓之君的恩怨,就在这千年终结吧。”
羽人并不关心灰墓之君。
这样的大事不是他这样的小角色该关心的。
相比灰墓之君,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魂宫的少主说,成夫人又怀有身孕了……”
“不可能!”殿下斩钉截铁地否认,说:“或许又有夫人怀孕了,但绝不可能是成夫人。”
“殿下为何这么肯定?”羽人惊讶。
“成夫人是我的母亲,我当年出生的时候,发现我的降生给母亲的身体留下了一个可怕的伤口,于是,我第一次使用了弥合灵根,帮母亲合上了那个伤口。”殿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歉意:“弥合灵根不可逆,成夫人不会再有儿女了。”
这是极大的秘密,只有少数几人知晓。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她的某位拥有断之灵根的哥哥,出生时亲手剪掉了自己的脐带。
殿下伸了个懒腰,在雪殿上缓缓立起。
风从远处漫来,掠过她的发间。
她的长发竟奇迹般变成了银色。
这是她原本的发色,但是太冷,不方便她诱捕猎物,所以她并不喜欢。
粉色才是她最爱的颜色。
“好了,静待召王仪式开始吧,仪式之后,未能追逐到太阳的巨人王会带着它的宿命重新归来。”
殿下闭上了左眼,伸出手指平指向远方,那是太阳落山的方向,也是冰海的另一边,“她会从那里归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吞饮大江水
魂宫少主的死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真国与魔域共存,随时都有人在死,谁死都不足为奇,魂宫的殿主远不止一位子嗣,死了一个少主,再找一个顶上去就是。
无论谁当少主,都不可能继承魂宫,因为魂宫的宫主是个老不死。
殿下可以有恃无恐地杀人。
杀完这位尊贵的魂宫少主后,她将血之灵根的灵力汲取完毕,很快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灵根可以通过互相吞噬、融合来进阶,变异,譬如三个火之灵根可以融合成一个威力更广杀力更强的炎之灵根。
而不同的灵根之间融合极有可能会引发变异,弱小的灵根有可能会一跃成为强大的灵根,譬如虫之灵根成为蛊之灵根,但这也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比之注重修心修身的神山,真国则是把灵根修到了极致。
不同于神山灵根的稀少,真国每个出生的婴儿都怀有灵根——这是大灵乾树的恩赐。
大灵乾树是真国最伟大的神树,它庇护生民,赏赐力量,虽没有旧日扶桑那般顶天立地,却是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但殿下的灵根是‘弥合’,这是传说级别的灵根,不会因为融合而动摇。
施展一次灵根后,她的身体也像是被掏了个空,很是虚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过起了正常的生活。
——精致典雅的寝宫里,她将不同的邪灵缝合在一起,听它们凄厉的惨叫声,消遣时间。
三天之后,海洋中新捕捞出的这批邪灵已被她凌虐得奄奄一息,神浊从它们的身体里析出,在表面结成僵死的晶体,像是洒在尸体上的盐。
“真没用啊……”
殿下兴致大减,她浅浅发动灵根,将这些肮脏的邪灵揉成一个大肉团,挤爆。
寝宫内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肚子有点饿了,该把哪个人钓过来吃呢……殿下思忖之际,又有客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个熟人。
“殊媱殿下,殊媱殿下,正义的我来传消息了,很重要的消息。”
外面有人在大声嚷嚷,声音尖锐。
殊媱……
这位龙主的第九女、大雪王宫的殿下,名为殊媱。
听到这个声音,殊媱又精神了起来。
她去开门。
门打开,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拳头大小的妖怪。它生着甲虫一样的节肢以及一对甲虫似的翅膀,但它绝不承认自己是甲虫,因为它不仅拥有灵智,还拥有‘史之灵根’。
它是真国的一位史官,精灵遗族,负责记录各种各样的大小事。
它活了很多很多年,参与书写和修订过不少史书,许多当年同朝为官的史之灵根拥有者都走了,唯有它一直干到了现在,这得益于它独特的写作技巧。
一场动乱,在没有成功之前,在它就是十恶不赦之徒发动了亵渎神圣的叛国之战,成功之后,它立刻大修史书,把它变成推翻当权者暴虐统治的替天行道之战,乃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正义之举,大肆赞扬。
游手好闲的懒人随时可以是待时而动的智者,没有特殊出身难以服众的君主,它也可以给其编一个离奇的出生,让他的一切成功都有一种冥冥中的得天独厚的合法性。
要做到这些并不难,但它的同僚们大都一根筋,所以下场都不好。
“小媒,这次你又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殊媱兴致勃勃地问。
“席夫人有身孕了,是龙主的孩子。”
被称作小媒的史官名为媒仙,除了修史之外,它偶尔也会给一些大人物当信鸽,它的消息向来灵通。
“哦,原来是席夫人啊……”殊媱轻轻点头。
龙主是当今真国最至高无上的君王,她会定期收纳嫔妃,这些嫔妃不会直接与龙主交媾,她们要做的,是日日夜夜参拜龙主的神像,运气好些的,就能怀上身孕。
当年成夫人为了怀她,用了三十年。
“席夫人的话,就很好办了呢。”
殊媱露出了轻松之色,她打了个响指,立刻有羽人扇动翅膀飞了过来,殊媱下令道:“备礼,我要去探望席夫人。”
殊媱又穿上了她的粉裙,并在腰侧系了个小巧的红色蝴蝶结。
香软、可爱、柔弱,无论是谁见到她,都会立刻想到类似的词语。
席夫人不会。
她与成夫人很熟,成夫人在生出殊媱之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从美艳动人的女子变成了疯疯癫癫的婆娘,她不确定成夫人经历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与殊媱有关。
她对于这位许多人都看不起的少女有些莫名的忌惮。
今日,殊媱来的时候,席夫人就感到了不安。
嫔妃怀孕是大事,来探望的人不少,殊媱罩着黑袍,穿着粉裙,位列其中,安安静静地等待。
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她的存在,毕竟如果孩子能顺利降生,这位大雪王宫殿主的地位,极有可能被动摇。
身负龙主之血的人一旦被废弃,下场远比普通人更惨……他们足够珍贵,浑身皆可入药,自愈能力又极强,砍断的肢体总能重新长出。
殊媱知道她出生前几位被废弃的哥哥的下场,他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年都要被砍下一双手脚。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殊媱见到了席夫人。
“我母亲还好吗?”殊媱问。
席夫人将实情告诉了她。
殊媱听后,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呜呜地哭着,自责地说着‘女儿不孝’之类的话。
席夫人见她伤心,安慰了几句。
殊媱抹着眼泪,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席夫人,那是一枚珍贵的耳环。
席夫人本想推辞,可殊媱为了见她,足足等了一整天,此时又哭的梨花带雨,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柔弱。
殊媱送完礼物之后,寒暄数句,与席夫人聊得投机,险些直接认她为干娘。
席夫人看着这位知书达理的漂亮姑娘,忽然觉得,也许是自己真的想错了,成夫人的疯另有隐情,殊媱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殊媱离开。
媒仙在等她。
“写好了吗?”殊媱问。
“写好了写好了,殿下觉得这样行吗?”
媒仙连连点头,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她看。
殊媱拿过来瞥了一眼,“……之后过了十年,十年之后,这枚煅火耳环被搜了出来,五年前的传言竟是真的,席夫人与火拳山的教主果然有通奸,火拳山的教主是大逆不道之贼,席夫人也被认定为是同谋,剥夺嫔妃之位,打入大牢。”
“凑合。”殊媱澹澹道。
“殿下觉得哪里不好,臣改就好了。”媒仙谄媚道。
“不必了,反正是几年后的事了。”殊媱说。
殊媱从不觉得席夫人的孩子能威胁她什么,她只是想看端庄贤淑的席夫人跪在她的脚边,哭着说她的孩子年纪还小,求求她放过的场景。
她喜欢看女人哭,尤其是漂亮女人哭。
仅此而已。
“几年……莫说几年,哪怕是几百年后的事,臣都帮陛下写好了。”媒仙笑意盎然。
媒仙无聊之时,就喜欢给未来写历史,在他设想的未来里,殊媱会成为真国的女王,后人对她的评价也将是仁厚与慈爱。
这说到底只是媒仙的谄媚罢了,她不会当真。她甚至觉得,类似的预言媒仙私底下了写了几百份,到时候哪封蒙对了,就将它拿出来,装成先知,让真国之人顶礼膜拜,从而捞取更多的利益。
三天之后。
召王仪式开始。
参与仪式者众多。
浩浩荡荡的人群里,遮住面容后的殊媱依旧是极不起眼的那个。
传说,在召王仪式的最后,巨人一族最后的王会从海的另一边归来,然后选择一名卷者,一名富集着无穷无尽的智慧与力量的卷者,卷者将会与巨人之王一起踏入永不明亮的死灵雪原,参与对灰墓之君最后的征讨。
并注定名垂人类的史册。
她始终相信,如果这一代人里,有人能终结真国的历史,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她。
当然,今日参加召王仪式的无数天之骄子都抱有类似的念头。
冰海巨浪呼啸,狂风席卷如白刃。
召王仪式开始。
……
……
林守溪站在高处向下望去,下方人潮汹涌,群情激奋。
“大河一夜之间干涸半数,这是千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昨夜小禾举办的婚宴动静很大,许多民众都认为这是某种召唤邪神的仪式,是导致大河干枯的罪首,一同讨要说法来了。”尹檀叹了口气。
小婚宴当然不是什么邪神仪式,但长河的干涸太过诡异,小禾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又于无意间触动了哪一位未知的神灵。
慕师靖更懵。
昨晚睡觉之前,她暗暗下定决心,睡到一半的时候要偷偷醒来,在小禾与楚映婵的身边将林守溪给霸王硬上弓了。可她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
勤劳的她怎么可能晚起……这邪神一定是类似于时空魔神的存在,偷偷窃走了她的时间!
“这条河是西疆几十万民众的生活源头,它若是干涸,这足足几十万条人命岂不是……”楚映婵忧思沉沉。
“是。”
尹檀颔首,她说:“我们必须找到这条河干枯的原因,并解决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界雪山的传言是真的吗?这条河的确发源于无界雪山吗?”林守溪问。
“我不知道。”
尹檀摇了摇头,说:“当时我也尝试过要穿越那片灰雾之林,可惜失败了……那片森林很诡异,它像是一片法则崩坏之地,有着千奇百怪的考验,考验失败的话,轻则被逐出森林,重则直接留下性命,当初,我在里面走了三天三夜,怎么也走不到头。”
“师姐都没能通过吗……”小禾更加担忧,问:“这片灰雾之森真的可以过去么?”
“可以!”二师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们大师兄就曾抵达过那片雪山。”
“大师兄?”
大师兄与其他仙众一同去调查识潮之神的下落去了,至今未归。
“嗯,他到过那座雪山,但不幸的是,你们大师兄去的时候遇到了雪崩,未能久留,九死一生逃出时,还将大量的法器落在了那里。”尹檀露出了遗憾之色,可忽然间,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法器……是了,法器!”
尹檀以拳击掌,立刻道:“你们跟我来!”
四人连忙跟了上去。
尹檀进入了一座石楼,开始翻箱倒柜。
半个时辰之后,尹檀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两块黑色的椭圆形石头。
“这不是简单的石头。”尹檀也没有过多介绍,只是说:“你们看。”
尹檀将两块石头一左一右摆开。
两颗石头互生感应,拉出了一道正正方方的黑白幕布,幕布里浮现出画面,画面很模湖,模湖得像是有一万多雪花同时呼啸而过。
“这画面是……”林守溪的眼睛被画面闪得生疼。
“这是无界雪山的画面。”
尹檀说:“这是同景石,我是二十多岁时参加云空山法宝大赛的作品,荣斩参与奖,它的能力与子母仙灵镜类似,并不算稀奇。”
当初大师兄要进灰雾之森时,尹檀就送了他一对同景石,希冀他抵达了雪山之后,可以利用和这个东西将雪山的画面投影给她看。
无奈雪崩来了。
如今过去了上百年,当初遗落在雪山的同景石竟奇迹般地裸露回了地面,重新派上了用场!
大家连忙凑过去看,希望找到一些线索。
林守溪盯着那模湖的画面全神贯注地看。
随着尹檀的专注,同景时另一端的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
最初,尹檀不抱希望可以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谁也没有预料到,同景石中的画面会以这样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撞入他们的视线!
——画面里有一个人,赤身裸体的人,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任何用以区分男女的性器官,她呈现着神明般的绝对中性,同时,她也极为巨大,难以想象的巨大,她站立的时候,身高竟超越了一层的雪山!
而此时此刻,这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正跪在长河里,鲸吞般饮水,水流在她的嘴唇处汇聚成了一个巨型的漩涡。这一幕并未持续太久,巨人微微挪动身躯,恰将同景石碾了个粉碎。
生病发烧,请假一天
本是去外地旅游想着舒缓心情,结果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着凉,发烧躺尸两天,至今连宾馆的门都没有出去,感觉只是换个地方码字了……心态崩了,现在只想回家。实在对不起,最近这段时间太拉胯了,身体总出状况,文也卡的厉害。文思入不敷出日渐枯竭,久宅三年的身体也集中爆发问题。深感无力。我在想要不要先在公众号更新一点轻松有趣的小番外,让我舒缓一下写作节奏,尽可能平稳地完成这本问题百出的小说。亦或者我把这章之后所有的章节都设置为免费,请大家免费看书,这样虽然会亏很多很多钱,但是可以没什么负担地写作,心情应该会好很多吧。好想休息呀……拉跨没用、罪大恶极的剑剑给读者朋友们道歉。朋友们国庆节快乐。
第三百七十二章:巨人之王
这个世界有许多诅咒之地。
西疆的灰雾森林是其中之一。
“传说在龙类统治的远古时代,世上的生灵种类繁多,有巨人,有精灵,有人鱼,有雪怪……它们很多都是比人类更强大的种族,在大灾难前繁荣一时,这头巨人应该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之一。”慕师靖站在灰雾之林前,徐徐诉说。
“慕姐姐懂的好多。”小禾赞叹。
“那当然,我可是……”
“你敢于编你懂的也多。”林守溪打断了慕师靖的自吹自擂。
慕师靖瞪了他一眼,却也淡淡闭唇,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灰雾之林就在前方。
无数的参天巨木扭曲着繁复的枯枝条向着上方蔓延,仿佛一双双将天空撕碎的手,它们扎根于这片枯萎的土壤,巨大的树木连接成深重的阴影。
飘荡其中的灰雾里,时不时有怪叫传出。
尹檀师姐站在最前面。
一向随和的师姐冷着脸,对着身后的晚辈们说:“计划都记清楚了吗?”
众人一齐点头。
在同景镜里,他们见到了大河干枯的罪魁祸首,那是一头山岳般的巨人,巨人顶天立地,宛若神明,人类的刀剑在它面前形同竹签。
但无论巨人再怎么强大,他们都必须去阻止,因为他们的身后有几十万条人命。
二师姐也没有妄想要杀死这头巨人神明,她的计划是联手将巨人引开,引去传说中的无界之海,让祂去饱饮海水。
尹檀跃入灰雾之林。
林守溪等人从后面跟上。
奇怪的是,一进入灰雾之林,林守溪就看不到尹檀师姐了。
“师姐去哪里了?”林守溪问。
小禾露出奇怪的神色:“师姐就在我前面呀,你看不到吗?”
“就在前面?”林守溪一惊。
“小禾是不是在说胡话啊,你身前明明连个鬼影都没有。”慕师靖也说。
这下轮到小禾怀疑人生了,她连忙望向楚映婵,问:“楚楚,你看得到吗?”
“我能看到一个影子,但很模糊。”楚映婵轻声回答。
众人惊疑不定,尹檀却是见怪不怪,她说:“这片灰雾里,人只能看到羁绊较深的朋友。”
小禾心中了然。
林守溪、慕师靖与尹檀师姐并不算太熟悉,看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同样,尹檀的话落到其他人的耳朵里,也形同呓语。
“什么人在说鬼话?”慕师靖东张西望。
慕师靖的话尹檀也听不清,于是她问小禾慕师靖在说什么,小禾如实回答之后,用手指指明了慕师靖所在的方位,“师姐,她在这里。”
下一刻,慕师靖的脑袋挨了重重一记板栗。
“小禾,你……”慕师靖一恼。
“师姐,她又在说你坏话。”小禾淡淡道。
慕师靖立刻捂嘴噤声。
林守溪看向楚映婵,这一路上,楚楚话都很少,仙靥写满忧色。
“楚楚在想什么?”林守溪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楚映婵说。
这话让小禾听到了,她说:“慕姐姐浑金境都不担心,楚姐姐担心个什么?”
“哎,巫幼禾,你是不是被坏蛋夺舍掉了呀,我以前单纯善良的小禾去哪了?”慕师靖气冲冲地问。
“单纯善良的小禾被你们骗走了哎。”小禾说。
“……”
慕师靖又想起仙灵镜的事,自知理亏,乖乖闭嘴。
密林纵跃,浓雾如流。
不久之后,他们冲破灰雾,遇到了妖物。
那是一群蛙类,它们在林间聒噪大叫着,用长满臃肿肉蹼的脚栽种着一根又一根的稻谷。
仔细一瞧,这哪是稻谷,分明是一具又一具长满肉芽的人类腐尸。
林守溪与少女们闯入之时,大蛙们一齐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紧他们。
“树,是树,是新鲜的树!”
大蛙们呱呱乱叫着,一拥而上,似乎要揪住少年少女们的脖颈,将它们倒栽进腐朽的泥地里。
尹檀一剑抹过。
无数蛙腿纷纷落地,堆成小山。
领头的花蛙被尹檀一剑挑起。
“你们是什么怪物,在这里做什么?”尹檀质问。
“这里是蛙的王国,蛙已经占领了这里,你们这些入侵者,快快滚开!不然蛙会把你们种成树!”大花蛙说。
“蛙?”
尹檀蹙眉。
大花蛙骄傲地给尹檀讲述了大蛙王朝的历史。
原来,这些大蛙是这一百年里崛起于灰雾森林的妖怪种族,它们在这里屠杀其他生灵,建立了王朝,于这百年里繁荣兴盛,种族达到了千万。
“这百年里,我们蛙人一族深入诅咒之地,大大小小打了三千余战,百脚虫族、金翅甲族、四脚蛇足等七十余族在我们的铁骑之下覆灭,我们建立了最伟大的蛙之王朝,统领着世界上最广袤的领土,我们是蛙神的效忠者,我们是森林的王,世界属于蛙!”大花蛙狂热地叫着,叫声震得耳膜颤动。
尹檀上一次来灰雾之林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她也没有想到,这百年里,这片森林里发生了这么多故事。
“伱们这又是在做什么?”慕师靖看着倒栽的腐尸,问。
“这是树,净化之树!”大花蛙毫不吝啬地给出了解答:“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种族,大地之母为了限制蛙,创造了这片神之灰雾,我们要撕开这片灰雾,统治整个世界,这些树可以净化雾!”
果然,这些腐尸倒栽入地里后,身躯竟真的收缩鼓胀起来,仿佛是在呼吸。
“这是大教主蛙创造的净化之树,等灰雾完全被净化,蛙就可以去征服整個世界!”大花蛙哇哇乱叫着,一副唯我独尊的气魄。
“我杀了你们这么多蛙,你不害怕?”尹檀问。
“蛙不害怕,征服世界总有牺牲,你们这些入侵者,会被蛙神吃掉的!”大花蛙大叫。
尹檀一剑拍下。
大花蛙晕倒在地,生死不知。
尹檀继续向前走去。
大花蛙没有夸张,如今的灰雾之林,的确成为了群蛙的国度,它们聚居在这片森林里,构建出了蜂巢般复杂的殿楼与住宅,俨然已是繁荣的文明。
“灰雾是对它们的保护,如果真的离开这里,以它们的力量,很快就会被杀光的。”慕师靖叹了口气,说:“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人类何尝又不是井底之蛙呢?”小禾反问。
“你们人类当然是。”慕师靖倨傲道。
尹檀带着晚辈们寻找离开灰雾之林的办法,顺道在群蛙之国中兜转了几圈。
群蛙们对于净化雾气有着狂热的执着,除了净化之树外,它们又想了很多很多种办法,譬如在大地上挖坑,把雾气埋在地层深处,譬如对灰雾举行血祭,祈祷灰雾为众蛙开启众生之门……
无论它们的办法是聪明还是愚蠢,林守溪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族群。
群蛙的王朝是一片恢弘的土宫殿。
大神蛙坐镇宫殿,麾下是三大教主蛙、十六大祭司蛙,三十二大诸天法蛙,七十二位罗汉蛙,群蛙之神坐镇宫殿,王朝似可屹立永世而不倒。
尹檀御剑而去,见到了蛙神。
蛙神是一头数十丈高的黑色大蛙,它的身躯上黑气缭绕,长满了烂疮与肿瘤,它的眼球泛白,额头上顶着王冠,腮与腹不断鼓动。
“你们是人类吧。”蛙神见到她,问。
尹檀颔首。
林守溪仰望这头巨蛙,心头一凛,他本以为这所谓的称王称霸一方的蛙神又是沽名钓誉的妖魔,但很显然,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位蛙神。
它很强大,强大到深不可测。
“你们想离开这里吗?”蛙神问。
“你知道怎么离开?”尹檀反问。
“当然,我是这片森林的王,我知道离开的路。”蛙神说。
“可你的手下们都在费尽心思地净化灰雾。”尹檀说。
“这里有三千多万只蛙,它们总得找点事做。”蛙神说:“我很清楚,外面有很多像你这么强的怪物,离开了这片森林,我不可能赢得过你们。”
尹檀蹙眉。
她没有想到,这头蛙神这么聪明。
“我们想离开,你想要什么?”尹檀问。
“每个人留下一截肢体,我会亲自送你们走。”
蛙神说着,吐出了它长而黏腻的舌头,舌头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类肢体。这些都是误入灰雾之林的人留下的。
“异想天开。”
尹檀摇摇头,祭出了她的机械宝剑。
“这是规矩,是蛙神殿的规矩,规矩不能被打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能被打破。”
蛙神发出威严的声音,它鼓起了两侧的腮,作进攻状,“你如果要破坏蛙神殿的规矩,就是与三千万群蛙作敌!”
一时间,空气凝滞,剑拔弩张。
灰雾在森林上空汇聚,形成一张巨大的蛙面,雷电在其中森然流淌,将蛙的眼睛点成了威严的金色。
蛙神所展现出的力量竟丝毫不逊色于尹檀!
群蛙们感受到了蛙神的怒火,齐齐爆发出鸣噪,声音在整个蛙神殿不断震响:
“神殿规矩不可破,千年万年不可破,世界属于蛙,世界属于蛙——”
强龙难压地头蛇。
哪怕强如尹檀,也没有贸然出剑,她冷冷地盯着这尊蛙神,似乎在寻找它的弱点。
“师姐小心!”慕师靖忽然大喊。
尹檀本以为是蛙神突然发动了袭击。
但她想错了。
下一刻,天上狰狞的蛙面分崩离析,一只难以想象的巨足从云层间踏下,径直踩在了蛙神的身上,这尊深不可测的蛙神瞬间爆体而亡,肉酱横飞,恢弘的蛙神殿在巨足之下毫无抵抗之力,其中居住的数百尊大贤蛙与神殿一同被踩成了肉泥!
蛙人族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世界不属于蛙。
“那是什么东西?”小禾问。
望着天地间矗立的巨柱,无人不心惊胆战。
“巨人,是巨人王!”慕师靖寒声开口,给出了判断。
上方,这头山峰般移动的巨人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踩到什么了,祂用双手剥开云雾,低下头颅,俯瞰大地。
参天大树也如麦子般被拨开了,巨人像是检查田地的老农,蛙是蛙,人是蚁,蛙与人的所有视野都被那张方方正正的面孔占据!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无界雪山的巨人在饱饮江水之后,竟朝着西疆的方向走来了!
巨人王又踩下了一脚,像是要随意碾死两只碍眼的蝼蚁。
林守溪反应很快,他拉着慕师靖与楚映婵的手,借着巨人一脚带来的风力,驱动剑经法则,向一侧逃逸。
尹檀与小禾则向着另一侧逃走。
单论境界,尹檀的人神境最多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比之宫语这样的人神大圆满相去甚远,所以,在这等巨人王面前,除了逃跑,她别无选择。
巨人王也注意到了他们。
祂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又抬起那神柱般的巨足,朝着大地当头踩下。
什么蛙人一族,什么诅咒之地,什么灰雾之森,一切的神秘与诡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可被轻易撕扯的白纸,巨人之足所踏之处,一切皆成齑粉。
巨足掀动的狂风中,林守溪凭借着剑经之力竭力闪躲着。
剑经再强也有极限,如万柄刀刃凌迟的飓风里,风之法则也呜咽个不停。
林守溪紧紧抱着楚映婵与慕师靖,用后背抵挡飞沙走石的席卷,哪怕有不朽灵根护体,他的背脊也满是血痕。
林守溪向四周望去,混乱中,他没见到小禾与尹檀的身影,他竭力喊了几声小禾的名字,也未能得到回应。
“楚楚,你带师靖往那边逃,我去找小禾。”林守溪说。
“不要!”
慕师靖拒绝,楚映婵却是牢牢地制住了她。
“万事小心。”
楚映婵没有说任何矫情之词,颔首道。
林守溪纵身跃起,跳入了海洋般的狂风里。
“楚楚,你做什么呀?他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慕师靖挣开了楚映婵的束缚,恼怒道。
“有你在旁边添乱更危险。”楚映婵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慕师靖问。
“你这浑金境的丫头,让姐姐怎么相信你?”楚映婵反问。
“……”
慕师靖沉默片刻,肃然道:“哼,我本想装作一个寻常的天才少女与你们相处,谁知换来的却是欺负与轻蔑,我不想再装下去了!楚姐姐,我与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是龙王!”
“……”
楚映婵根本不想搭理她,她抱起慕师靖,往着与巨人相反的方向掠去。
“我真的是龙王!我是苍白的意志,是旧日时代唯一君王的意识!”慕师靖大声大喊:“不信我们去追上林守溪问清楚,他可以给我作证!”
楚映婵拦着少女的腰肢,将她抗在肩上,见她不断嚷嚷着胡言乱语,忍不住在她娇嫩的臀上抽了几巴掌,嗓音清冷道:“别吵。”
……
林守溪像是狂风中的蝴蝶。
巨人每一脚落下,都会引发惊天动地的声响,都会掀起难以想象的飓风,哪怕有法则与不朽道果护体,他也觉得五脏六腑要被震得移位了。
在巨人眼中,他是一只打不中的蚊子。
人远比蚊子强大无数倍,但一只打不中的蚊子也足以令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失去耐心。
巨人放弃了对这只‘蚊子’的追杀。
祂转过头,望向了另外两个逃逸的生灵。
尹檀与小禾。
在尹檀最初的计划里,她们会利用雪山的地形与巨人游走而战,通过战线的牵引一点点将她映入冰原,然后,她会动用锯齿大剑,切割开冰面,让巨人堕入冰海之中。
但她失算了。
巨人主动朝着西疆走来。
若是让祂突破灰雾之林,抵达西疆,百姓们还没渴死,恐怕就要被巨人大量地踩踏而死了,届时,西疆所有的城池都会变作炼狱。
“回暮城,一定要回到暮城,我的弑神兵器在那里,虽只是残次品,但说不定能用……”尹檀疾声道:“小禾,若我死在这里,你一定要替我回去。”
“别这样说,师姐境界这般高,怎么可能会死。”小禾宽慰:“我们一起回暮城。”
“有时候,死不死,不是师姐能决定的。”尹檀说。
小禾听师姐的语气忽然低沉了下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去。
上方。
巨人俯下身体,张开了巨大的手掌,朝着她们所在的位置抓了过来。
像是人类抓捕昆虫。
小禾还未反应过来,尹檀的手已按住了她的手背。
“走!”师姐用力一推。
“不要——”
小禾惊慌大喊,瞳孔雾气消散,尽是恐惧。
巨手抓来。
师姐捏碎了一颗她秘制的铁丸,
铁丸破碎,装甲瞬间覆盖她的全身,她手持机械大剑,想要试一试,试一试自己的全力一击,能不能拦下神明片刻。
当巨手即将覆住她时,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幼稚的……连同弑神兵器的构想一样幼稚。
在真正的神明面前,刀是纸片,剑是竹签,她的一身铠甲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薄壳,根本抵挡不住掠食者的獠牙。
她甚至已经想到自己被捏碎的样子了。
真不甘心啊……
尹檀恨恨地想着,脑海中已走马观灯一生。
可巨人的手没有合拢。
祂被其他东西吸引了目光。
不远处。
林守溪站在地上,高高举起手臂,他的手掌上,托着一轮金色的光。
光华灿然,宛若烈阳。
这是他炼化九明圣王丹时所炼出的金光,先前他始终没办法完全掌握它,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小禾与师姐生死一线,身体的潜能刹那激发,他竟拥有了调动这道光的能力!
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夸父逐日的故事。
这个故事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这轮拟造的太阳祭出时,巨人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吸引。
祂如见宿敌,爆发出狂怒的啸声。
巨人再不管这两个女子,直接朝着林守溪奔去。
林守溪转身就跑。
可他哪里跑得过巨人。
原来,巨人先前的踩踏都是小打小闹的嬉戏,在见到这拟制太阳升起的一刻起,祂终于动怒,高高抡起拳头,爆发出了独属于神明的力量!
无穷无尽的灰雾在他的拳尖汇聚。
这高高举起的一拳上,似乎黏附着一整片海。
林守溪与金日在巨人的拳头下显得无比渺小。
楚映婵遥遥地看见了这一幕,瞳孔骤缩,她能预感到,这一拳下去,可以打烂整片地层——霎时间,神域时的遥远记忆席卷而来,刀锋般插入她的大脑。
多年过去,毁灭的灾难再度到来,他一如既往地挡在她们面前,她依旧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不会死。”
楚映婵的耳畔,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她侧目望去,慕师靖面若冰霜,瞳孔中流淌着苍白的光,“我不允许他死。”
“你……你到底是谁?”
楚映婵望着身边的少女,感到一阵陌生。
“我是龙王。”慕师靖说。
第三百七十三章:少女与海
苍白之瞳明亮,黑发黑裙飞卷。
楚映婵认得这种眼神,当初在神守山时,慕师靖也有过类似的状态,那时,她被这位小师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她本以为这种某种类似于髓血妖化的能力,并未多过问。
直到现在,她才幡然惊醒,这位平日里在她身边受欺负的傲娇小丫头,竟是真正宰治天地的怪物!
“等我回来。”
慕师靖看向了她,漫着苍白光流的瞳孔似乎预示着告别。
温柔被狂风斩灭。
下一个瞬间。
巨人足以贯穿天地的一拳捶下。
白色的音锥在拳尖上流淌如云,拳风之下,参天诡木尽数折断。风撕破了林守溪剑经法则的极限,压上他的面颊,似乎要将他的五官都压得平实。
这是人类武者梦寐以求的拳道。
这是真正毁天灭地的一拳!
拳,砸落!
拳意海啸般墙立而起,呼啸着将一切摧毁,可大地却没有预想中那样被锤烂,因为拳头与大地之间始终隔着一线。慕师靖撑起了这一线。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林守溪面前。
“这么多年没见,你这气力怎么只剩这么点了?”慕师靖单臂高举,举重若轻地托住了这一拳。
她五指用力按压,一按。
自拳掌接触之处。
裂纹沿着整个巨人的手臂游走。
巨人吃痛大吼,声震天地。
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与蛙都大惊失色。
巨人的身影遮天蔽日,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慕师靖的身上。
“太古帝躯,旧日真瞳,你,你竟然是……”
尹檀回想起某本书中的古老预言,呆呆回应,她从没想过,古老的王竟在她身边,虽然她无法确定,这是上古时代的哪一位王。
小禾的身体里,龙血感知到了什么,也躁动不安起来。
“慕姐姐……”雪发少女轻轻开口,道心飘摇。
她没有显化出龙鳞,龙角,依旧是少女模样,但没有人比她更像龙。
也唯有龙王可以阻截巨人王全力的一拳!
巨人受到了阻挠,同样爆发出了本能的怒火,祂站在天地之间,头顶云层,脚踩废墟,雷电在祂的胸膛间闪动,雕塑着祂肌肉线条分明的身躯,在这史诗壁画般的一幕里,伟岸的巨人再度挥舞起残破的手臂,对着慕师靖冲拳下来。
“神志已消磨至此了吗。”慕师靖喃喃。
她也跟着冲拳。
山岳与尘埃相撞在一起。
竟是山岳摇动,踉跄后退。
巨人王发出更加暴怒的吼叫,祂的手臂裂而未碎,抖动之后再度捏紧,祂嘶吼着,方正的面目狰狞,双掌齐齐向下压来。
“既然神志不清醒,又怎么会醒呢?”慕师靖微感困惑。
她膝盖下压,一跃而起。
少女身形化线,径直而上,于巨人面前骤停,之后一掌劈下,这风沙拂面的一掌打中了巨人的额头,巨人脑袋后仰,脖颈发出了断裂般的声响,祂嘴巴大张,饱饮的江水呕吐出来,一股股泄成洪流。
水流宛若怒龙在林间奔走。
林守溪重新汇聚起剑经之力,先后找到了楚映婵与小禾,抓住她们的手,带着她们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师姐,你自求多福。”靠近尹檀身边时,林守溪说。
“没良心的东西。”尹檀不需要他保护,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先前所站立之地立刻被洪水淹没。
群蛙们在洪水中跌宕起伏,被湍急的水流卷出了灰雾之森,它们在陆地筑巢生活太久,蹼大面积地退化,竟被活活淹死了大片。
林守溪将楚映婵与小禾带远了那片战场。
“慕姐姐这是……”小禾望着远处惊世骇俗的画面,心中有无限疑问。
“小师妹原来这么厉害呀。”
楚映婵同样感慨,她轻声说:“以前小师妹处处受气处处被欺负,原来是在假扮愚蠢,故意让着我们吗。”
“楚楚不要多想。”林守溪说。
“那她是……”
“可能她就是喜欢被欺负的感觉吧。”林守溪说。
“哎,原来慕姐姐还有这样的癖好!”小禾诧异。
林守溪没有多言。
他回首望去。
灰雾之林里,神战惊天。
这头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巨人,在黑裙少女的拳下节节败退。
败退引动了祂的怒火。
这不是寻常的怒火,这种怒火化作了真实的、焚灭一切的烈焰,在天与地之间熊熊燎燃!
这是暮城外的灰色森林,传说中,太阳在升起四十五亿次后,会在这里陨坠,烧尽最后的余温。世界会在火海后进入永夜,那是预言中的诸多末世情景之一。
如今,这一幕像是提前上演。
在巨人的怒火中,天地宛若烧红的铜块,空间都开始扭曲崩塌,如燎着的蝴蝶一样片片飘落。
这等末世之景中,巨人的颜色也发生着变化。
祂先是变成了焚灭万物的炎之巨人,又汲取滚烫的洪水,变成了象征太古之灾的洪流巨人,接着,雷电爬满了祂的身体,祂的两个眼球也变成了漩涡一般的雷池!
这是巨人的各个形态,在旧日的战争里,不知有多少强大的邪神被祂徒手扯出大海,撕成碎片。
但无论是哪种形态,都无法撼动慕师靖分毫。
她是漂浮在天地间的幽灵。
也是世界绝对的统治者。
毁灭性的力量连同毁灭本身一同寂灭在她眼前。
巨人王的怒火攀至极点。
这是祂最后一次改变身躯。
力量从宇宙中传来,灌入这具身体里。
巨人的身体变成了古朴的黑色,人类一样的脚也变成了象足,两只眼睛合而为一,变成了幽邃的竖瞳,肌肉健硕的后背也拱起了高高的肉瘤,仿佛有手臂要从中挣脱起来。同时,祂的身体也在膨胀,本就大如雪山的祂似乎还要膨胀十倍百倍!
“好了,还不到展现这个状态的时候,将它留给你的宿敌吧。”慕师靖说。
她一指朝天。
天云寂灭。
宇宙与祂的怜惜被斩断,巨人王的身体如漏气的气球般萎缩,祂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慕师靖悬立在祂的眉心前。
“回无界雪山安眠吧,等需要你时,我会再度将你唤醒。”
慕师靖清冷的话语中透着亘古的慈悲,她抬起手,衣袖在风中飘扬,点向巨人眉心的玉白手指凝若星辉。
巨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小。
眼看着巨人就要将瞳孔闭上。
慕师靖冷寂的眼眸里,陡地闪过一丝涟漪。
遥远的呼唤从远处传来。
像是来自海的那岸。
巨人听到了。
本该沉眠的祂猛地睁开了眼眸,祂重新站起,面朝西方。
慕师靖也望向了西方。
“真国么……难怪会在今天醒过来。”慕师靖抹去了心头最后一丝疑问。
疑问解除,但她也感到了一丝棘手。
真国的仪式已经开始。
以她的残存的力量,并不足以阻止这头被彻底唤醒的巨人王,如果任由它离开……
慕师靖闭上了眼。
……
骸骨成山,黑冰无垠。
慕师靖立在冰原上,眺望着日出。
她的一部分意识还残留在身体里,见证着自己与巨人王的作战,另一部分则来到了这记忆的深处。她身旁的‘小姐’同样如此。
“喜欢这样的力量吗?”小姐问。
“喜欢,当然喜欢啊。”慕师靖看着巨人王的败退,看着众人的震惊与敬畏,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可惜这样的力量只是昙花一现,等巨人王败退之后,楚楚小禾林守溪照样能欺负我……真憋屈呢。”
小姐没有说话。
慕师靖见暗示不成功,选择了明示,她继续说:“在外面,我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是苍白意志,生怕把列祖列宗的脸丢個干净,惹人耻笑,要不这样,你多借点力量给我,也不用别的,能让我赢过巫魔女与楚妖女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林守溪去收拾吧。”
小姐还是不说话。
“这么小气吗?我们明明都这么熟了哎,我要是换个冷一些的表情,别人都分不清我们谁是谁。”慕师靖想去推一下身旁的小姐,却是没敢。
“你想要更多力量吗。”小姐问。
“我刚刚就说的很清楚了啊。”慕师靖双手叉腰。
小姐转过头,面朝向她。
看着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样盯着自己,慕师靖难免感到一丝惊悚与奇怪,仿佛她很快就要被眼前的女人给彻底夺舍。
小姐同样绝美,但她的脸很白,诡异反常的白,这副皮囊里似空空如也,没有剩下一丁点鲜血。
“那你知道我为何不给你更多的力量吗?”小姐问。
“因为我没有能力掌控它们?”慕师靖觉得自己的回答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
小姐摇首,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一如既往的宁静:“因为残余的力量只有这些了,在你所有需要的时刻,我已都将力量借给伱了。”
再大的山也总有挖空的时候,再悠久的王朝也总有灭亡的一刻,亿万年沧海桑田,哪怕是神明也无法抵抗岁月的消磨。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小姐像是一个尽心尽责的管家,这位败家少女的每一笔消费,小姐都要审核批阅一番。
“原来是这样……”慕师靖恍然大悟之后,又生出其他疑问:“那我与师尊和楚楚争闹之时,为何也要借力量给我啊,那不是很浪费吗?”
“这是名誉上的开销,龙王的名誉。”小姐说。
慕师靖轻轻点头,心想不愧是天下第一号大户人家的小姐,哪怕家道中落,也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这个问题之后,小姐静默良久,才再度开口,说的话却有些莫名其妙:“接下来的一段路,也许不会太平。”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又要去哪里?”慕师靖问。
“真国。”小姐说。
“真国?”
慕师靖对于这个传说之地略有耳闻,她问:“那里很吓人吗?”
“我也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小姐平静地说:“不过,你总有一天要去那里,那里藏着最后的真相,也藏着解开这个冰河时代的秘密。只是现在的你……”
小姐上下打量慕师靖。
她向来淡漠,几乎不会有神情的波动,但看着她一身浑金境巅峰的境界时,难免生出忧心。
“我连皇帝都杀的,谁能阻我?”慕师靖挺起胸脯,骄傲地说。
小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吐出两字:“那好。”
“好?好什么好呀?”慕师靖还不知道,她接下来要经历什么。
……
巨人再度苏醒后,没有朝着西疆奔跑,而是向着更西处走去。
慕师靖没有去追。
她来到了林守溪的面前。
“与我走。”慕师靖伸出手。
“去哪里?”林守溪问。
“少废话。”
慕师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扯到了自己的身边。
接着,她又将手伸向小禾。
“你也和我走。”慕师靖说。
“哦……”
小禾默默伸出了小手。
“我呢?”楚映婵问。
“你不能去。”慕师靖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必须身怀灵根者才能进入。”
楚映婵抿紧樱唇,神色倔强。
“楚姐姐,别任性,你也有事要做,而且你要做的事,一点不比我们的轻。”慕师靖依旧轻轻摇首,她瞳孔中苍白之色未褪,却依旧称呼她为楚姐姐。
“什么事?”楚映婵问。
“成为天底下最好的剑仙,然后……把白祝培养成天下第二好的剑仙。”慕师靖说:“她是开启新时代的关键。”
“白祝……”
楚映婵没有想到,慕师靖竟会提及那个小萝卜丫头。
“这次要走多久?”楚映婵问。
“我也不知道,但……”慕师靖说:“一晌暂欢并无意义,下次相见,我们要迎接的,是永恒的安宁,况且……”
慕师靖看向林守溪,继续说:“况且此獠在你身边,楚姐姐恐怕一生也难修成大道。”
楚映婵同样望向林守溪。
“我们成亲了,成亲了就是永远的亲人,山峦大海也无法分开。”林守溪说。
“整日只会说花言巧语。”楚映婵玉首轻摇,微怨道:“入我楚门,却没上过几节课,你这样,如何能够结课呢。”
“那我就做师父永远的徒弟。”
林守溪忽地挣脱了慕师靖的手,他抓住了楚映婵的肩膀,蛮横地将这位白裙仙子推靠在树干上,牢牢按住,之后双手自肩膀滑至腰肢,箍紧腰肢后吻住了她的粉嫩仙唇。
楚映婵轻哼两声,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林守溪吻得太深,玉兰吐息,香津暗渡间,她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意乱神迷的哼吟声。
小禾与慕师靖神色各异。
尹檀默默别过了头。
吻了许久,楚映婵喘息着松开了他,如火娇唇湿润一片,峰峦也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
再次对视之时,仙子的眼睛却湿润一片。
“早点回来。”
楚映婵紧咬粉唇,说。
林守溪颔首。
“好了,再拖下去,巨人就要抵达大海了。”慕师靖说着,拉住了林守溪,说了声‘别过’之后,与少年少女彻底消失。
稀薄的灰雾从楚映婵的眼前流淌过去。
……
慕师靖来到了巨人的背上。
沿着后背爬到了肩膀。
三位少年少女站在肩膀上极目远眺,目光与雪山齐平。
这一次,巨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三个生灵落到了它的肩膀上,它的目标极为单一,只是向西、继续向西。
林守溪将外裳脱下,将小禾的身体裹紧,他的衣服对于小禾而言几乎是齐膝的大裙子。
慕师靖瞳光中的苍白之色还未褪去。
她双手负后,遥望群山,淡然的神色中透着一丝怀念。
雪山绵延。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无界雪山。
雪山之巅,隐隐盘踞着一座古老的宫殿,宫殿残破,后方的大桥像是被铁刀斩成了两半,桥体的另一半不知去了何处。
与传说不同的是,无界雪山根本没有什么神女,它所有着,只是遗弃在时间长河里的荒凉。
这也是西疆母亲河的发源之地。
巨人从群山间走过。
无数的大雪崩塌倾泻,气势恢宏,巨人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脚踝时隐时现。
慕师靖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缭绕在三人之间的,唯有浩荡寒风。
无界雪山终有边界。
边界是冰洋。
冰洋的表面覆盖是极厚的冰面,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这种白透着粗粝感,如刀的罡风一万遍也刮不平滑。
巨人脚踩上冰面。
冰面不堪重负,出现了无数的裂纹,祂不断向前走着,越来越大的裂纹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断裂,巨人的身体沉入海中,却没有被淹没。
祂淌着海水向远方游去。
“启程了。”慕师靖说。
说完之后,她眼睛中的苍白之色如流水般褪去。
少女身体一软,轻飘飘地伏倒。
林守溪抱住了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
慕师靖静谧的睡颜泛起涟漪。
她悠悠苏醒,睡眼惺忪,力量消耗过度的她一时间回忆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她环顾四周,问:“这是在哪里呀?我们,我们这是下海了么……”
第三百七十四章:冰海风暴
慕师靖立在巨人王的头颅上,负手遥望冰海。
这是一座移动的孤岛,长风从远处吹来,像是高速移动的兵刃,浩浩荡荡地吹成一缕缕白色。
小禾坐在巨人的肩膀上,手中拿着铁签,铁签上插着眼珠泛白的鱼,火符在鱼身下燃烧,舔舐着鱼身,随着鱼皮因变焦而翻卷,油与香味一同溢了出来。
小禾烤好了鱼,轻盈跃起,也来到了巨人完整山岩般的头顶。
“慕姐姐,给你。”小禾说。
慕姐姐澹澹瞥了这娇小少女一眼,说:“叫我小姐。”
小禾盯了她一会儿,说了句‘不要就算了’以后,侧咬住鱼身,将它叼在嘴巴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白色的小猫。
“你这忘恩负义的死丫头。”慕师靖再维持不住那份冷静,恼道:“把鱼还给我!”
小禾叼着鱼跑远。
慕师靖追了过去。
两位少女在上面打闹时,林守溪正在打坐修炼,他掌握了控制那缕九明圣王金焰的法门,此刻正在测试这缕金焰的实际用途。
他将金焰逼至掌心。
似有一团金色火焰于掌心燃起。
林守溪的神识与金焰相勾缠,他想象出了一柄长矛的形状,于是金焰真的变成了长矛,由他握在手中,掷向大海。
浪花惊动之时,金焰已回到了他的掌心。
“林守溪!
小禾与慕师靖的叱声同时响起,原来是这两位小丫头被海浪溅了个满身。
这是一段别样的旅途。
巨人王淌过冰洋,向着西北方向进发。少年少女们则以巨人之躯为舟,跟着驶向远方。
林守溪看着冰蓝的海面,总会想起楚楚与小语,大海茫茫,此行远隔重洋,重逢不知何日。
追闹后的小禾与慕师靖也安静了下来。
她们一同坐在巨人的肩膀上,拿着简易制作的鱼竿,将线抛入大海,一边闲聊一边垂钓,一个时辰之后,小禾的鱼篓里满满当当都是鱼,慕师靖则是空无一物。
“垂钓者以慈悲为怀。”慕师靖说。
小禾将雪白的长发绑成了马尾,她腰背挺拔地坐着,聚气为刃,杀鱼、去鳞、破腹一气呵成,她瞥了慕师靖一眼,好奇地问:“慕姐姐,你为何之前那般厉害,现在又傻乎乎的,这是力量的代价吗?”
“我是为了与你们这些小丫头相处,刻意藏巧。”慕师靖说。
“真的?”
“当然,我若是施展出真正的实力,定叫风云变色,日月失辉!”
慕师靖高举手臂,绝美的仙靥写满了冰冷与骄傲,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比她更加伟大的君王。
哐当——
慕师靖话音才落,立刻雷声响起,电光明灭间,阴云聚拢了过来,俨然要下成暴雨。
小禾惊愕难言,心想慕姐姐原来真的藏着无穷的神力,只是没有施展出来吗,可当小禾低下头时,却见慕师靖已勐地一头扎入了她的怀里,似是受到了惊吓。
“那个,我……”慕师靖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
小禾揉着她的脑袋,迟疑了会儿,说:“姐姐别怕。”
哗——
暴雨下了起来。
温度骤降,雨水中夹杂着冰棱。
林守溪从后面走来,将一件宽大外袍披到了慕师靖的身上。
“海面上气候多变,随时都会有风暴降临,小心些。”林守溪说。
“你怎么只给我披,不给小禾披,你是不是不爱小禾了?”慕师靖裹紧外袍,非但不感激,还趁机质问。
“是因为你境界太低了。”小禾无情地替林守溪回答了。
慕师靖看着雨雪中处变不惊,还在将鱼一条条串上铁签的雪发少女,默默闭嘴。
她心中更加懊恼,心想方才上天都给了她显圣的机会,结果她竟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没能把握住机会,真是不争气呀。
林守溪从身后将她抱住,将她搂在了怀里。
慕师靖羞红了脸,不敢去看近在迟尺的小禾,只将外袍抓得更紧,小禾非但没有介意,还手脚并做地爬到她身边逗弄她。慕师靖将头压得更低,小禾却是抬起螓首,与林守溪偷偷吻了起来。慕师靖假装不知道。
海上云诡波谲,方才还雪雨狂暴的天空没多久就放晴了。
乌云在海风中奔腾,如千军万马远去,光线一束束落下,神柱般矗立海天。
慕师靖望着广阔的世界,只觉天地一新。
更远处,彩虹拱桥般跨过长空。
巨人载着他们从彩虹下走过。
小禾再度将烤好的鱼递到她的手上。
慕师靖接过来,小口小口吃着,这一切美若梦幻,甚至让她开始对未来的旅途怀上了期待。
转眼暮色降临。
三人并排而坐,一同眺望日落。
夕阳贴着海面下降,绛红色的光将一整片冰洋点燃,波涛汹涌,云浪翻滚,没有神墙与神山的遮挡,世界广阔得超乎想象。
“你今晚和谁睡?”
温馨的暖色随着落日而消失,星斗映照的大海上,慕师靖与小禾坐在林守溪面前,一同问,剑拔弩张的气氛令本就寒冷的夜色更加凝闭。
慕师靖神色偏凶,小禾神色微冷。
林守溪早已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了,他冷静地反问:“你们今晚谁想和我睡?”
小禾与慕师靖一愣,两位少女对视一眼,谁也没有主动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禾率先开口,一脸傲娇地说:
“慕姐姐,你要是喜欢,就让给你好了。慕姐姐新婚燕尔,什么事都还没做,就遇到了这等变乱,实在令人遗憾,不若今晚你们就洞房吧。”
“我才不要,谁稀罕他呀,小禾是妹妹,我还是给小禾吧,你这小身板,的确需要你夫君好好滋补一下了。”慕师靖双臂抱胸,冷冷地凶。
“你……”
小禾秀眉澹蹙,冷静道:“我早就玩够了玩腻了,倒是慕姐姐,当初在地牢里时装得……”
“住口!不许提那时候的事!”慕师靖立刻去捂她的嘴巴。
小禾被慕师靖捂着唇推倒在地。
两位少女未动真气,就地扭打了起来,还是小禾武艺更加高强,占据了上风,将慕师靖压在身下,挑着她的白皙面颊,逼迫她喊姐姐。
林守溪见时机成熟,提出一同睡觉的提议。
这下他却失算了。
小禾与慕师靖一同推开了这个罪魁祸首,然后,这对绝色少女就这样抱着,相拥而眠。
林守溪无奈地笑了笑,也未多言,在给她们披了条薄被后,独自一人坐在前头,眺望瀚海夜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小禾坐在他的身边,白裙雪发,她将褪去的鞋袜放在身边,纤细光滑的腿在裙裾下轻晃着,她轻轻侧过头,靠在林守溪的肩上。
林守溪回头看了一眼慕师靖。
慕师靖蜷着身体,怀中抱着个小禾偷偷塞进去的枕头,娇嫩的红唇边,少女的呓语轻轻飘来:“小禾好软……”
林守溪看向小禾。
小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臂挽住他的脖颈,再度倾身而上。
小禾生怕惊醒慕师靖,也没做太过分的事,只抱紧夫君,用薄而翘的唇将小夫君吻了个遍,然后俏脸羞红地埋在他结实的怀里,悄悄入眠。
慕师靖醒来的时候,小禾依旧睡在她的身边。
“小禾,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呀。”慕师靖关切地问。
“是啊,昨夜慕姐姐一直梦游,弄醒了我好多次。”小禾委屈地说。
慕师靖心怀内疚,从储物戒中取出了珍藏的丹药,递给小禾,说要补偿她。
小禾心中感动,不忍再骗,忙将丹药推了回去,之后张开双臂,拥紧了慕师靖,揉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说:“傻丫头。”
慕师靖虽不知道小禾此举为何,却还是习惯性回讥了一句:“你才傻。”
这片极西之地的冰洋没有被神浊过度污染,生活着形形色色的海洋生命,这几天,三人见到了诸多大海独有的美景。
他们见到银色的鱼张开鳍,铺天盖地地飞过上空,一如忙于迁徙的鸟类,也见到了许多细小的漩涡,那是独特的海洋生灵潜藏水下觅食,夜晚的时候,海洋里还能听到凄凉哀伤的声音,仿佛美人鱼成群结队的歌唱。
每日暮色降临时,还会有诸多鲸跟随在巨人身旁,似乎将这位巨人当成了它们的王。
望着跟随的鲸群,慕师靖时常会发出慨叹,譬如此刻,她望着卿卿我我的小禾与林守溪,感慨道:“真想把这对狗男女扔下去喂鱼。”
当然,浪漫往往是大海的假象,在第四天的时候,大海再度露出了它狰狞恐怖的面容。
直径不知多少里的飓风在海面上形成,它卷裹着浩瀚的云浪,于冰洋上袭来,摧枯拉朽,威力深不可测。
甫一接近,外罩在慕师靖身上的衣袍顷刻被风扯去,卷到了天上。
她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重量,若非林守溪抓紧了她的手臂,她恐怕早已被风卷走。
风暴呼啸,巨浪立起。
巨人朝着风暴走去,似乎没有顾及身上少年少女的死活。
……
红发神女从海水中一头扎出,她望着风平浪静的熟悉海面,眼眸中却露出了震惑之色。
“怎么……怎么还是在这里?”司暮雪不解。
几天前,她下定决心,要回到那个世界,与亲姐姐司暮烟了结一切。
如今死城已毁,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只剩一条——东海龙宫。
但诡异的事发生了。
她一如既往地进入东海龙宫之底的封印之井,可当她从井口出来时,眼前所见的却依旧是东海龙宫。她尝试了十多次,可无论她采取怎样的办法,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龙宫封印不知被谁篡改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径被掐断了!
是有人想阻止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吗……
司暮雪困惑不解。
她没有继续做无意义的尝试,而是开始思考其他对策。
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只有这条么……
司暮雪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有一个神秘之境,她始终没有去过——厄城之底!
司暮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身负重伤,九尾只余一尾的少女了,以她如今的实力,足以自由出入厄城,当初为了夺得不朽道果,她甚至直接杀掉了厄城青铜门的守门铜环兽。
第一次去厄城时,守门兽曾告诉过她,厄城直通地心,藏着这个世界最大的隐秘。
是该去看看了。
司暮雪再度踏上了北行之路。
三天之后,她抵达了厄城。
司暮雪站在残宫雪殿之巅,俯瞰这座荒诞古老的城池,九尾飘摇似灯火。
死城一战之后,天道彻底崩塌,厄城显得尤为荒凉。
司暮雪从中走过。
九尾尽开后,埋葬在冰雪中的邪灵们早已不是她的对手,她畅通无阻地越过古城,来到了那扇青铜大门之前。
聒噪的守门人已成破铜烂铁。
司暮雪推开了这扇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门。
青铜门发出沉重的响声。
无边的黑暗压了上来。
世界最大的秘密藏于其中,唾手可得。
司暮雪反而生出了一抹犹豫,许久之后,她才深吸口气,抬起玉足,走了进去。
她原本以为,这里会有恐怖的镇守之兽或诡异的机关,但里面什么也没有,那只是一条甬道,甬道唯一的特点也只是长。
它很长很长。
长到让人相信,无底洞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司暮雪在甬道中下坠。
下坠的第一天,司暮雪觉得无聊,下坠的第二天,司暮雪开始后悔,下坠的第三天,司暮雪发现,后悔也没有用,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爬回去了,她只能继续下坠,在永无止境的甬道中下坠,不确定何时会抵达终点。
这种下坠像极了人的一生。
这样的甬道根本不可能是人为修筑的,它更像是某种神话生物钻出来的。
抵达甬道底部时,已不知过了多少天。
强如司暮雪也感到了饥渴。
过去,从没有人真正抵达过地心,但世界上有许多关于地心模样的猜想。
除了地狱的传闻之外,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地心是一个巨大的熔岩球体,终日喷薄岩浆,压力极大,那一座又一座的火山就是左证。
但今日,真正见到了地心真容的司暮雪知道,所有的猜想都是错的。
她的眼前,是无数紧密挤压在一起的乳白色条状物,它们一同聚成了一颗球,一颗硕大无朋的球,它像是某种生物的胚胎,也像是一只埋葬地底的腐烂之童,但都不是的,司暮雪知道,这是大脑,它的表层是一层灰质,包裹着神经与核团的髓质藏在这颗大脑的深处!
这个星球的中心,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大脑!
大脑正在思考。
……
“这么大的风暴真的是人类可以抗衡吗?林守溪,这怎么办啊……”
慕师靖张了张口,声音含湖不清,檀口因灌满狂风而生疼。
小禾同样望向林守溪,神色焦急。
海面上的风暴远比陆地上的更为凶勐,而这场风暴,更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别怕,我有办法。”林守溪神色镇定。
“你有什么办法啊,你该不会是要把自己献祭给风暴之神平息大海的怒火吧?可是按照一般的民间故事,这种邪神只收女孩子啊。”慕师靖心急如焚地问。
“嗯,那就把你献祭了。”林守溪说。
“你……”
慕师靖还要发作,林守溪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揽到了胸口,慕师靖紧紧趴在他的胸上,被风压得动弹不得。
林守溪一边用剑经法则与风暴制衡着,一边祭出了九明圣王的金焰。
金焰的本质是光,所以它并不受风暴的影响,直接喷薄而出,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金色巨轮。
金焰无法驱散风暴,但可以改变巨人的行迹。
果然,一只木讷向前的巨人看到金轮之后神色立刻变了,她加速向前,想要追上这轮金日。
林守溪以真气驾驭着这轮金日,让它调转方向,朝向偏离风暴的位置。
巨人也调转身形,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这一幕令小禾回忆起了童年。
小时候她抓到过一头驴,为了驯服那头驴当自己的坐骑,她就在它面前挂了根胡萝卜让它去追,于是,那头犟驴为了追永远也追不到的胡萝卜撒腿跑了起来。
这轮太阳对于巨人而言,就是驴的胡萝卜。
她朝着金日狂奔,顶天立地的身躯撕开了狂风与巨浪,朝着与风暴中心相切的方向跑去。
“竟然还能这样……”慕师靖惊叹。
“我聪明么?”林守溪问。
慕师靖瞥了瞥嘴,说:“这巨人可真笨啊。”
林守溪拎起慕师靖黑裙的后领,将她扔给了小禾。
小禾一把将黑裙少女抱住。
“你干嘛呀?”慕师靖咬唇,冷冷道:“你可真小气。”
林守溪看了小禾一眼,说:“执行家法。”
小禾一怔,旋即莞尔:“谨遵夫君之命哦。”
“家法?什么家法呀?哎,放开我……”慕师靖慌了神,不断挣扎。
小禾铁面无私,秉公执法。
巨人狂奔着冲出了风暴。
林守溪身躯一轻。
可他眼眸中的凝重之色却半点未褪。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场风暴是人为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漂洋过海之途
飓风横扫过冰蓝色的海面,雪絮冰渣浩荡席卷,充斥雷霆的风眼飞旋着远去。
慕师靖裹紧外袍,死死趴在地上,她不仅要承受风浪的袭击,还要感受小禾无情的巴掌,待到长空如洗,风烟俱净之时,她才捋着黑色棉裙,双腿酸软地坐在地上。
慕师靖默默地看着小禾与林守溪逆光而立的背影,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
她想,自己只是在隐忍而已,这次之后,她定要挺直腰杆,断然不能再让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丫头给欺负了!
“嗯?欺什么甚?”小禾却是听到了这句暗骂,秀首微转,看向屈腿而坐的慕师靖,清冷发问。
“欺,欺……甚,嗯……”刚刚还立志要挺直腰杆的慕师靖一下慌了神,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一拍大腿,脱口而出道:“起死回生!”
“……”
小禾沉默了会儿,双手叉腰,对位姐姐很是无奈,“也行。”
风暴平息。
太阳从东边升起。
不知为何,对于天空中那轮真实的太阳,巨人是视而不见的,她唯独对林守溪的九明圣王金焰感知强烈,仿佛这才是她当年仰望的原初烈阳。
瀚海穿行,林守溪在为真国之行担忧时,慕师靖爱上了钓鱼。
蔚蓝的海面,咸涩的海风,还有潜藏在海面之下的鱼,在钩子从水中提起时,没有人知道能钓起来什么,这种未知感蕴含着期待,很令人兴奋。
小禾抱着膝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陆续钩上来的珊瑚、红藻、海带、海绵,陷入沉思。
“一定是这鱼竿不好。”慕师靖振振有词。
“我来试试。”小禾拿过鱼竿。
小禾娴熟抛竿。
不多时,水面泛起巨大的涟漪,随着一道水柱的喷出,巨大的鲸被小禾以纤细竹竿扯起,它舒展着鱼鳍飞跃过上空,雪白的肚皮上尽是水流般温柔的线条。
直至小禾将这头鲸放生,慕师靖依旧没能从瞠目结舌的状态中走出。
“厉害么?”小禾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慕师靖这才眨了眨眼,她怔怔地问:“不会是林守溪在下面给你挂鱼吧?”
小禾双臂抱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十指一屈,再度朝着慕师靖扑了过去。
“放开我!你这坏丫头又要做什么呀?!”慕师靖惊呼。
“我要拿你打窝。”小禾说。
两位绝美少女再度扭打在一起,姐妹的打闹不会动用真气,但也因此打得尤为激烈,最后,慕师靖与小禾互相缠绞住对方,谁也不肯松开,僵持不下之际,一道阴影罩住了她们。
两位少女看着林守溪居高临下的脸,同时问:“你要做什么?”
“你们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吗?”林守溪问。
……
小禾与慕师靖一同趴在巨人的头顶,气喘吁吁,浑身无力。
慕师靖本决定不理小禾这害人不浅的雪发妖女了,可傍晚嗅到飘来的鱼香之后,她又忍不住凑了过去,虚以逶蛇,从长计议。
吃着烤鱼看着太阳落下。
三人渺若尘埃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转眼又是一个夜晚。
晚上。
小禾主动去找慕师靖。
慕师靖双臂环胸,澹澹瞧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禾一惊,心想难道自己昨晚悄悄与林守溪偷情的事被发现了嘛……是了,慕姐姐别的不行,感知一直是敏锐的。
“我在想什么?”小禾小心翼翼地问。
慕师靖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小禾其实是身娇体弱,以与我睡觉为名逃避你夫君鞭挞的,对吧?”
“……”
小禾无言以对。
慕师靖见她默认,大方地让出了一个身位,拍了拍,说:“小禾老婆睡这里吧,放心好了,姐姐可比你夫君温柔多了。”
“嗯,姐姐真好。”小禾牵动出一个甜美的笑,钻了进去。
夜晚,她故技重施,来到了林守溪身边。
林守溪搂着怀中绵软娇俏的雪发少女,笑着说:“这要是让师靖发现了,她以后恐怕都不相信你了。”
“放心好了,慕姐姐睡的可香了。”小禾说。
“是么?你对她下迷药了?”林守溪笑着问。
“小禾就是最好的迷药。”
小禾自信地说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扭过头,幽幽地问:“嗯?夫君这么关心慕姐姐啊,你是不喜欢小禾,想要慕姐姐陪你对吗?”
小禾也不给林守溪补救的机会,彩幻羽施展下,她摇身一变就成了慕师靖的模样。
接着,小禾霸道地将林守溪欺压在地上,笑意妩媚,眼神清纯:“这下喜欢了吗?”
小禾强吻下去时,一个声音呆呆地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呀?”
小禾从意乱神秘中清醒,不远处,慕师靖呆呆地看着他们,睡裙漆黑,小腿苍白。
小禾与林守溪的身躯同时绷紧。
慕师靖揉着惺忪地睡眼,看着趴在林守溪身上的‘自己’,不由羞红了脸,心想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得赶紧醒来才好,千万别梦呓什么,让小禾听了去。
这样想着,慕师靖连忙小跑着钻回了被窝,徒留小禾与林守溪在冷风中不知所措。
清晨。
慕师靖醒来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我昨晚说什么梦话了吗?”慕师靖醒来后立刻问。
“没有哎。”小禾回答。
“那就好。”慕师靖拍了拍胸脯,放下了心。
小禾冰雪聪明,立刻明悟,她扯了扯慕师靖的衣袖,试探性问:“慕姐姐昨晚是不是做什么奇怪的梦了?”
“没有,才没有!我睡觉从来不做梦的。”慕师靖坚决摇头,生怕小禾看穿些什么。
“嗯,慕姐姐只做白日梦。”
小禾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她歪着脑袋,看着慕师靖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面颜,心想这世上之物,果然都是有代价的。
大海无垠,变幻莫测。
午后,风暴再度席卷了过来。
以雷霆与飓风为轴,冰晶肆虐的风场海兽般朝着巨人的所在呼啸而来,巨浪铺天盖地。
这一次,林守溪有了预警,提前祭出了九明圣王的金焰,将它搓成一轮虚拟太阳,引导着巨人避开风暴。
娴熟地避开狂暴的风场以后,慕师靖从小禾的怀里探出头,忽然惊喜地大喊:“看,我们到了,那里有陆地!”
远处,赫然是一座失落于大海之上的古城。
那座古城的形制很像是人类的居所,但它的门足有百丈高,里面的建筑物也大得惊人,似乎根本不是给人类居住的,而是巨人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居所。
巨人王也见到了那座海面上的古城。
她朝着那里走去。
巨人径直穿过了古城,毫无阻滞。
“这是怎么回事?”慕师靖惊疑不定。
“这是蜃景。”林守溪说。
“蜃景?”
慕师靖望文生义,立刻明悟,说:“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一头恶蜃妖,正躲在大海之下喷吐白雾迷惑众生?”
“不。”
学识渊博的小禾摇了摇头,说:“这和蜃妖没关系,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是光线在气层折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瞧不起谁呢?”慕师靖双臂抱胸,一脸不服气。
林守溪虽知这是虚影,依旧感到了一阵危险。
巨人的脚结结实实地踩在海床上,开始在幻境中发足狂奔,似是在奔向自己的旧宫。
可是这里只有蜃影。
蜃影的尽头,俨然是一座庞大的冰山,巨人毫无察觉地朝着冰山撞了过去。
这冰山丝毫不比巨人小,它的边缘处长满了锋利的冰凌,像是一个诛杀神明的刑架。
“不能让它以这个速度撞过去,必须阻止它!”小禾肃然道。
林守溪再次祭出金焰。
可是这一次,重重幻影里,这轮金日的威力大打折扣,巨人虽有恍忽,脚步却是不停。
“这可怎么办。”
小禾焦急之时,瞥向身旁的慕师靖,却见慕姐姐神色漠然。
慕姐姐这是被吓傻了?
小禾惊疑之时,慕师靖已对林守溪伸出了手。
“来!”慕师靖厉叱。
林守溪会意,握住了少女递来的手。
少年少女双手相握。
林守溪心念放空,骈指于眉心前,片刻后睁开刀锋般的双目,将两指斜抹而出。
“荒谬,斩——”
剑光凭空而生,横扫过天地。
海市蜃楼迎刃而解,在耀眼的光芒中齐齐破碎为虚无。
烟消云散。
巨人在冰山之前停下了脚步。
她望着眼前的冰山,一动也不动。
人类无法理解神,但这一刻,少年少女们皆感到了一阵怅然若失,仿佛千年之后旧部尽归尘土,归来的神将看着干涸的马槽,悠久无言。
“它好像有点可怜。”慕师靖说。
刚刚说完,巨人就挥舞起了拳头,发泄似地砸向了冰山。
拳头与冰山对撞,响声震耳欲聋。
慕师靖钻进林守溪的怀里,紧紧捂住嗡嗡而鸣的耳朵,心想还是自己最可怜了。
……
冰山消解沉入大海。
巨人从无数浮冰中走过,脚步坚定。
离了冰山很远,虚脱在林守溪怀里的慕师靖才缓缓支起了身体。
这一次,小禾没有嘲笑她,反而好奇地问:“慕姐姐先前与夫君联手施展的哪一剑叫什么呀,威力真是大到惊人呢。”
“千虚寂灭斩。”慕师靖随口取名,面不改色地说:“凋虫小技,不足挂齿。”
“千虚寂灭斩……”
小禾喃喃重复了一遍,敬畏地点头,随后她挽住慕师靖的手,问:“慕姐姐,你还有什么厉害的绝学呀,别藏着掖着了,一并告诉我吧。”
“绝学说出来就不灵了。”
慕师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什么,只好以此搪塞,接着,她拍了拍小禾的肩膀,说:“姐姐今日还要办一件大事,小禾拭目以待吧。”
“嗯!”
小禾看着慕姐姐的冰冷秀颜,有些期待。
傍晚。
慕师靖盘膝打坐,沐浴更衣,诵念道经。
等她再次出现时,她已是雪白道裙,怀抱拂尘的真正道门传人了。
她站在夕色里,黑白分明的眼眸远眺冰洋,冰肌雪裙,风华绝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拂尘依旧是用狐狸尾巴代替的。
对于这西净城幽庭雅居购置的狐尾,慕师靖一直是情有独钟的,她甚至暗暗发下过宏愿,说下次见到司暮雪了,这女人若还敢嚣张,定要她从九尾变成十尾。
“慕姐姐这是在……”
小禾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林守溪,欲言又止。
林守溪同样摇头,无奈地说:“我是人,没办法理解傻子的想法。”
“你们就等瞧吧。”慕师靖澹然开口,不理会林守溪的讥讽。
海风吹拂。
落日西沉。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而去。
某一刻,水面忽地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来了……
慕师靖心中一动。
接着,一头恶蛟破开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她袭击过来。
慕师靖睁开眼眸,掌拍死证剑鞘,乌金色的剑光在夕阳中亮起,与抬手的恶蛟连城了一个死亡的十字。
恶蛟被一剑斩断。
喷涌的鲜血是夕阳最后的余晖。
死证归鞘。
慕师靖负手走回,走过林守溪与小禾身边时,慕师靖幽幽开口,用冷静而克制的语调说:“我破境了。”
……
今日,慕师靖终于突破了羁绊许久的浑金境巅峰瓶颈,破入了元赤之中!
破境之时,浓郁的真气引来了恶蛟,她以剑斩杀恶蛟,以蛟之血祭她元赤初成。
这一切行云流水,尽显宗师风采。
当然,这只是慕师靖自己以为的。
林守溪与小禾在原地愣了许久,他们对视一眼,林守溪呆呆地问:
“搞了半天,就这样么。”
“这阵仗,我还以为是要一步登天破入人神境了呢。”小禾也说:“果然还是不该相信慕姐姐。”
“你们在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慕师靖没有细听,只当他们是嫉妒自己。
“我们在恭贺慕姑娘破境。”林守溪说。
慕师靖又看向小禾,问:“你呢?”
小禾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阴阳怪气地说:“我听说大能破境之时,常常天生异象,慕姐姐这等绝世人物,破境之时怎么就引来一头海泥鳅呢,是因为老天爷打盹了吗?”
“天生异象啊……”
慕师靖觉得小禾所言有理,像她这样的人物破境没有天生异象,就像是得道高僧没有烧出舍利子一样尴尬。
正当慕师靖苦恼之时,她隐约感知到了什么,抬起头,手指指向前方,迟疑着说:
“异象……好像来了。”
林守溪与小禾也有感应,一同回头。
太阳已经沉入海平线,可是前方的黑暗中,隐隐又有光点亮起。
一共六粒光点。
随着巨人的走近,那六粒光点也越来越大了起来,林守溪终于看清,那所谓的光点是六颗大火球,火球流淌着金焰,寂静悬空,宛若烈日,将这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昼。
海面上悬着六颗太阳!
巨人的目光也被这六颗小太阳吸引,停下了脚步。
慕师靖与小禾诧异地看着海上的六轮太阳,猜测着它们的来历时,林守溪却感到了一阵眩晕。
他捂着脑袋半跪在地,识海中再度浮现出那一幕熟悉的场景:
荒凉的大雪山,覆碑跪在雪中的半人半龙生命,断裂的峡谷、险峻的峰峦,盘踞在山巅的古老宫殿,提灯的侍女立在门前,门后漆黑铁索纵横,诸天神像俯睨。
他的目光再次穿透宫殿,看到了大门之后,那道不容忽视的黑色的阴影,布满绿色铜锈的剑将阴影钉在了神柱上。
这一次,林守溪朝着阴影看去时,阴影也抬起了头,对他说话:
“杀了我。”
声音透过荒凉的大殿传来,透着无穷的沧桑与疲惫,仿佛是承受了万古寂寞的不死之人在寻求解脱。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传入林守溪的脑海,刹那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声音……
这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
等等!
这……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
真国。
浩浩荡荡的召王仪式已经开始。
临海空阔的雪原上,数百人立于阵眼之上,以磅礴的真气维持大阵的运行。
殊媱身披黑袍,匿于其中,因身材娇小的缘故,看上去不太显眼。
殊媱祭出了她从神墓中拔出的金身。
那是一头狰狞的海蟒,是她抢夺鱼龙未遂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她微睁美眸,扫向立在居中阵眼处的几个人,那几人是如今真国公认的天之骄子,无一不拥有名列前茅甚至是传说级别的灵根。但此时此刻,殊媱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
殊媱不知道的是,某处黑暗里,也有人用同样的眼神在看参加召王仪式的所有人。
“主上,您就任由这帮大逆不道之徒将那尊旧王从彼岸唤回吗?”一个人轻声问。
“巨人回不来的,早在上古时期,我们的先祖就在冰海之中设下了无数的禁制,有风暴,有蜃海,有虚阳,有迷宫……巨人的智识磨损,已不可能远渡重洋,回到她的国度了。”另一个声音回答:“冰海的漩涡将是她新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