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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二水     闲剑英雄传txt下载     闲剑英雄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回 假玉女拨弦设阵,真英雄换药吞丸

    三十回假玉女拨弦设阵,真英雄换药吞丸

    右首上方那位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摇头言道:“四位请听老夫一言,罢手吧!”四人本扬名自关外,威名传至中原,比之中原英雄,声明也毫不逊色,方才四人联手也未讨到便宜,当着这许多的武林高手和一众佳丽颜面扫地,哪里肯罢手,齐声道:“不行!今日定要分个高下!”

    那洞主起身言道:“四位大侠且稍歇片刻!”四人依言居然乖乖收了兵刃回到座前沉默不语。

    张继心下反复思量:这洞主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让这许多英雄人物惟命是从?

    那洞主离了座位,又张口道:“张二侠果然好酒量,既然酒已饮完,我这里还有几个佳人儿,精心排演了一段舞蹈,她们听说张二侠英雄了得,嚷嚷这非要为张二侠舞上一曲,还望张二侠莫要推辞。”

    说话间左边一排女子齐刷刷站了起来,身后又有人抱出来四面琵琶,八个女子当着众人之面齐刷刷蜕去裘衣,有四个各自接过琵琶对这张继四个方位站好,屈膝施礼处撩弦调音。

    李飞云在一旁心说:看这几个女子自是美貌绝伦,只是生而为人,光靠一副皮囊又有何用?又想起白姑娘来:倒是那位白姑娘有情有义,才是女中豪杰,也不知这妖女将她如何了?方才只顾着硬充好汉,未曾询问她的消息,转而又想到:有我二哥在此,定当得救,心下稍宽。

    “此曲唤作‘欲乐齐天’,改自唐明皇‘霓裳羽衣曲’,请张二侠赏鉴。”

    洞主话音刚落,四面琵琶一同奏响,嘈嘈切切、促若急箭。张继猝然闻之突觉气血升腾,不由得暗里一惊,好一曲欲乐齐天。

    剩下四个和着节拍摆臂提臀,舞动腰肢,好不妖娆,忽然间联手攻来,分取张继膻中、玉枕、会阴、命门四大穴,出招迅捷手法毒辣,其步法亦配合有致,端的是不好应付。

    张继一定心神,暗叫不好:方才只道这乐曲了得、酒劲厉害,此刻才知酒中居然被下了药

    又仗着一身武功,强压下气血,闪身躲过攻势,腾挪处瞧出个破绽,正欲一掌劈出,但见四女子竟以酥胸迎来,一时间又不忍下手,只能侧身躲避。四女子连番变阵。

    阵外李飞云眼见张继被四女子逼得左支右绌,不由得大为着急:以二哥之武功本来对付这几个女子绰绰有余,只是一来这些女子的动作太过淫秽荒唐,二哥下手不得;二来那琵琶琴音配合着几个女子的阵势,大有攻心的邪力。

    正情急间猛然想起腰间的玉箫来,二哥被琴音所干扰是以破阵不得,只要自己以箫声破琴音,二哥必能解围。

    想到此处,李飞云取出玉箫,一曲《破阵子》激扬入阵,他虽然不慎重剧毒没了功力,可这一手的吹奏洞箫的绝技却非常人所能企及,按孔处移宫换羽,声音清扬回响,大厅之中弥漫起肃杀之气,仿若两军对垒,十万甲兵刀戟相接。

    张继正匆忙闪避间,听得李飞云箫声响起,回忆起十年前铁马金戈的峥嵘岁月,不由得豪兴大发。一跺脚凭空拔地三丈,一声长啸真如晴天霹雳,气寒敌胆。

    李飞云顿时舒了一口气:若再吹下去,只怕不过一两拍,那琵琶声势必反击,此刻自己身中剧毒,使不出内力,哪里抵挡得了?又或是旁边随便一人不肖出手,只是运起内功出声呼喊制止,且不说帮到二哥,便是自己也将有性命之忧。

    厅内众人皆觉震耳轰鸣,一若天外惊雷,武功稍逊者两股皆战,几欲倒下。

    张继半空回身,一记回风掌凌空向下劈出。

    掌势惊急,挟起狂风倒卷,排山倒海。八个女子一时间躲避不及,掌风过处,皆被震的四面飞出跌伏在地,口吐鲜血。

    四面琵琶一时弦断,声如裂帛。青石地面赫然被劈出一个数尺方圆的大坑。

    “九转回风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落地处张继立在人前,如若天神。

    右首上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满面惧惊,缓缓言道:“武当派这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早已失传,你……到底从何处习来?”张继笑道:“说与你也无妨,当年我习文不成,有幸遇到游方的恩师,传了我这一套掌法,至于恩师名号,请恕在下不便明说。”

    张继说完又是抱拳躬身,对着洞主言道:“承蒙洞主盛情款待,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如今已是酒足饭饱,还请洞主赐下解药,放了那位白姑娘吧!”

    那洞主反倒神情自若,眉梢一挑张口笑道:“好说好说!我这洞中有一位贵客,平日里除了教授洞中仙姑们延年益寿、增强功力的法门外,又专炼丹药,如今我这里有一丸滋补的仙药,正要孝敬张二侠,张二侠只要不推辞,我立刻让人请出白姑娘,并于李公子瞧病拿药。”

    张继闻言心头怒起:我自是以礼相待,不曾下重手伤人,你如今又要得寸敬尺,看来不使些手段,左右是不行了!

    李飞云闻言大骂:“好你妖妇!你设下这毒计引我兄弟到此,眼见动武不成,如今又要故技重施,要挟我二哥服毒不成?”

    那洞主只是直勾勾盯着李飞云看,两眼离也不离,神情风骚至极,嘴里说道:“来呀!请白姑娘!”有两个女子架着刀剑推出一个风华女子来,那女子怒目瞪着左右,一眼瞧见李飞云,神情为之一转,张口欲言又止,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李飞云眼见白姑娘无恙,又见有人颈上架着钢刀,方要张口,只听见那洞主又说道:“白姑娘的伤,我已治好,还请李公子放心!”说话之间右首座上那位老者使了个身法,转眼间接过架在白姑娘颈上宝剑,仔细盯着张继。

    张继暗叫不好:此人好生了得!前翻与他对掌,分明已经重伤倒地,如今看他身形步伐,哪里像是有伤之人?此人一直安坐不动,我只以为他内伤严重,却原来是伺机不动,看来要想从他手上救人,着实不易。

    李飞云在一旁看在眼里,眼瞧见这老者身法了得,用的却是昆仑派路子。他虽然武功算不得多高,但眼界见识却远在众兄弟之上。出言问道:“这位老前辈方才使的是昆仑一支的八仙游手法吧?”

    那老者又是一惊,微微点头到道:“不错!老夫开蒙正是在昆仑派,玉箫剑果然好见识。”李飞云心中疑惑,一时间又实在想不出昆仑派还有这样一位高人来。

    正想间,那洞主手只一挥,叫了句:“来呀!伺候张二侠服用仙丹!”一个女子捧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来,顶盖张开,远远瞧见手指头大小的一个黑色丸子,那女子战战兢兢挪到张继面前。

    张继随手接过,问了句:“我六弟的解药何在?”洞主玉手一挥,又有个女子捧个盒子出来。

    李飞云心知二哥手上的必是毒物,哪里能让那女魔头奸计得逞?心下忽生一计。那洞主又张口道:“李公子放心!小女子也不敢玩出什么花样来!”李飞云哼了一声道:“你若想试试我二哥的掌法,就请便吧!”

    说完向张继一挤眼,张继何等样人,当下心领神会,只是出口言道:“我若吃了这药丸,洞主是单单放人呢?还是赐我兄弟解药啊?”话未说完,纵身一跃直取洞主,大厅之上不乏高手,可是张继下手何等迅速,纵然是看在眼里,出手欲相助时早已经来不及了。

    那洞主见状抽身就走,转瞬已到了身后的石门前,这一手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可偏偏遇到张继,只见他凌空中伸出左手来把个手腕一翻,又向后一拉,那洞主轻飘飘被拖了回来,落地间张继左手早就扶在洞主后背,贴肉处也管不得什么男女轻疏了。张继随口又赞了句“好俊的功夫!只怕不在柳前辈之下!”

    原来方才李飞云所言,正是提醒自己,拿住了这洞主,唯有如此,才可控制的住这局面,占得先机。他二人数十年交情,自军中效力到行走江湖,不敢说早已经心意相同,但对于这等言语暗示,当然能够领会,更何况李飞云方才还冲着自己挤眼示意。

    张继对那洞主说道:“还请洞主先为我六弟拿药,你如若胆敢作假,在下就只能为洞主捏肩捶背,已报款待之情了。”

    那洞主依然面无惧色,却也不多言,只是轻轻一挥手,那捧药的连滚带爬,到了李飞云面前,李飞云随手接过吞下药丸,打坐调息片刻,只感觉丹田气足,暗暗运功时感觉已然恢复了七八分,心下知道:一来是这解药是真,且有如此奇效,二来是三哥妙手回春,封穴闭脉,不至于毒气扩散,三来是二哥一路上为自己输入真力,固本培元。

    李飞云功力逐渐恢复,心下早就盘算退路,回看这厅上虽然不足百人,可各个身怀上乘武功,果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能对付的,只能不到四五成,二哥自然是神勇无敌,可偏偏白姑娘还在他们手上,想要平安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那洞主冷冷地说道:“张二侠用我唤回解药尚可,再想用我换回那姓白的姑娘,只怕是难上加难!”张继道“是吗?”

    那洞主言道:“那位昆仑前辈正是数十年前威震武林的神剑无敌薛宗昌,张二侠已经领教过了,现在白姑娘在他手上,若是真动起手来,大伙儿一拥而上,这位神剑无敌手中长剑难保不会伤了白姑娘。再有嘛!你若果真打伤打死了我,大伙儿即便留你不住,只怕李公子和白姑娘,也出不了我这神女洞。”

    那洞主又道:“只要张二侠赏脸吃了仙丹,收下小女子的心意,我便立马放人,张二侠以为如何?”张继哈哈一笑,说道:“便是毒药,吃了又能如何?”说话间将那黑丸子往口中一丢,咽了下去。

    李飞云在一旁出言阻拦时,已是经是来不及了,只得暗暗叫苦。

    洞主见张继吞了药丸,叫了一声:“薛前辈,请放人吧!”那白发老者收了宝剑,轻轻一推,白姑娘到了李飞云跟前。李飞云伸手之间早就握住白姑娘手腕,脉搏果然平稳有力,心知剑伤已然痊愈,又说了句:“白姑娘放心!有我兄弟二人在此,定可安然无恙!”言语间自是温柔无限。

    身在虎口,白姑娘全无心思考虑这些,慌忙间缩回玉腕,四下打量寻找出路,只是脸上早就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李飞云肌肤接触,还是险境之下紧张所致。

    张继高声言道:“洞主,诸位英雄,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既然洞主已经赐我兄弟解药,白姑娘又安然无恙,我等这便告辞!”又对着那洞主言道:“只是这深山雨雪,天黑路滑,还得劳烦洞主送我等一程。”

    说着左手从背上只往那洞主颈上微微上移,虎口轻轻一收,那洞主似是受劲一疼,脖颈轻轻一缩紧接着一声娇喘,风情至极。

    张继微微松手,道了句:“我劝洞主还是不要白费气力,免得当真伤了和气!”大厅上一众男女各都握了兵刃,只待洞主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那洞主轻轻移步,口里言道:“张二侠如此挟持一个妇道人家,不怕伤了你们‘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头吗?”张继也不理会,只是跟着她缓缓向洞口移步。

    那洞主眼见挣脱无望,叹了口气道:“罢了!放他们走!”霎时间洞口向外处分开了一道口子,李飞云手握玉箫,拉了白姑娘走在前头,张继搭着那洞主紧跟其后,身后一众男女不敢接近,远远蜂拥着出了洞来。

    即到绳索下,张继转身对着李飞云道:“六弟,你带着白姑娘先走,哥哥我随后上来。”那白姑娘面上不悦,又见后临大敌,只得依言随着李飞云攀上了铁索不提。张继在谷底瞧不见了二人,道一声:“得罪了!”反手间点了那洞主后背穴道,旁边诸人早就见识过了张继的武功,料想他点穴手法也必然高明,心下焦急洞主安慰,又自知本事不济,一时不敢上前,只怕此间留他不住、杀他不敌,反倒害了性命,左右只往那白发老者脸上看。

    张继眼见诸人分神,纵身一跃攀上了铁索,猿臂使力双脚用劲,转眼已经攀上了七八丈高,诸人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去。

    张继身在半空中见诸人现下不加追赶,难保谋划之后不会来追赶,况且这群人中身负上乘武功者不在少数,若是追杀而来,定然造成大大的麻烦,索性弄断绳索再说。

    心中计较已定,当下双脚缠了绳索,虎口钳紧,四肢用力处一声沉吟,那钢索应声而断掉下山谷。

    张继一气攀爬将到崖顶,却听见白姑娘正自破口大骂:“我只道你有情有义,是个正真的大丈夫,英雄汉,却原来大难临头,也是个抛下兄弟,只顾自己逃命的脓包,如今过了这许久,张大侠还不见上来,分明是难以脱身,你若不去相救,我独自一人去救。”李飞云支支吾吾不作回答。

    又听见李飞云喝道:“站住!你若独自前去,只是添乱,反而会害了我二哥!”

    张继大叫一声:“六弟说得对!”跃上山崖,李飞云大喜,上前挽住张继,又急道:“二哥,你吞下的那粒黑丸,必是毒药,咱们快快找到三哥,让他设法医治。”

    三人略做言语,当下原路返回,径直往山下赶,张继道:“这洞中一干男女,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什么功法,每在月圆之夜便在洞中习练。”那白姑娘闻言脸上一红,停住了脚步。

    李飞云见状插嘴道:“这妖妇设了毒计引我兄弟到此,分明是早有预谋,只不知究竟是何来路?”张继一时摇头不语,李飞云忽然吸了一口凉气,叫道:“难道是......”张继忽然出言道:“有人来了!”三人慌忙寻了乱石藏于其后面,屏住呼吸。李飞云侧耳听了片刻,果然有人使了轻功纵来。

    那人越飞越远竟然向着山谷去了,张继轻声道:“看来这神女洞果然不简单,莫如这般:你与白姑娘前去相助大哥他们,我尾随此人,再到那洞中走上一遭,顺便仔细打探一番底细。”李飞云道:“也好!我料他们也不会想到二哥你会去而复返,如此一来也算是措手不及了。”

    当下兄弟二人做别,再看东方,天色即将明亮。

三十一回 张继三探神女洞,老魔石室问缘由

    三十一回张继三探神女洞,老魔石室说缘由

    张继径直原道返回,来到断崖之处,四下一听没了来人踪迹声响,又寻了一番足迹,仍找不到线索,不由万分倾佩:来人轻功委实高明,足可称的上踏雪无痕。寻思道:“想必此人也下谷去了,只是入谷须得借着锁链攀援而下,我且攀到钢索之上再说,嘿嘿……这钢索下端已经被我弄断,看你还不教我堵住!”

    当下瞅准位置,纵身跳下凌空又一个转身,真胜过蝴蝶轻轻落与花萼之上,蜻蜓盈盈点上荷叶尖头,又好似柳絮随风粘于粉壁,蛛丝摇摆撘在墙角,双手早就抓住绳索,却“咦”了一声。

    这钢索之下,哪里还有人?只感到绳头一端在底下摆动时时碰与石壁之上,这钢索已经被自己扯断,离地尚有数十丈,这人分明是把了着钢索攀援而下,怎么丝毫感觉不到:莫非此人当真练就了这等惊世骇俗的绝顶轻功,从绳索尽头一跃而下不成?

    莫非是此人发觉钢索被人弄断,复又攀援而上,另找入处?可自己在崖顶听不见一丝动静,当真是不可思议。

    张继虽然心有疑惑,仍顺着钢索攀援而下,直至尽头处,向下一望更是没了奈何,自己纵然横练了一身的武功,平地腾挪、上山攀高尚能办到,当真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如何做得到?只怕这世上,还没有这么高明的轻功,可方才那人,又去了哪里呢?

    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莫不是这石壁之上有什么玄机不成?当下而贴石壁,果然心下大喜:原来右上方不远处依稀有人语声,深谷之中寒风呼呼,加之言语处距离这钢索距离委实不远,武功再高深之人也万难听见,可耳贴石壁却又不同了。

    他双手紧抓绳索,两脚蹬着石壁向右挪动,一面又向上登攀,果然未多久,就清清楚楚的听见人语声:

    “妈的,眼见这天要放亮,哪他妈还会有人来?”

    另一个说道:“管他呢?咱们兄弟只管守好这洞口,别的一概莫问!”

    “往日月圆之夜,咱们都在底下快活,哪成想今夜却被调来把守......桑兄,你说那小妮子教的法门到底管不管用?我怎么越练越倒回去了?”

    另一个哼了一声,说道:“难怪你狗日的没有长进,你只当是每逢月圆之夜逍遥快活,却不知这等阴阳双修的法门,实在是高妙无比,我近来只觉功力大有长进,实在远非原来师父传授的内功可比!我看不是你每回走气吐纳出了错,就是你狗日的只顾着享受了。”

    “你说刚刚那仙师给的这粒丹药当真管用?”

    另一个又说道:“如何不管用?比你后来的李大通上回得了仙师一枚丹药,两月之后,便从乙室修到了丁室,我看用不了多久,便要追上你了!快快收好”

    “我说这狗日的怎么进步如此之快?”又转而嘿嘿一笑,乐道:“纵然是不练武功,每逢月圆之夜,能与这洞中的仙女姐儿睡上一觉,咱也知足了!”

    另一个骂道:“不可胡说,当心给人听了去!”

    “放心!此处只是通风口,除了要紧的人物,和时常把守的几个,再无人知道!”

    张继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里只是一处通风口,这二人口中的那位仙师,定是方才之人无疑了,我说此人怎么平地消失了?原来是知道此间尚有入口。当下攀着钢索从左侧轻轻探头看时,此处虽只是一处通风口,却也有一丈方圆,天未完全放亮,向里仍然是黑漆漆一片,那二人兀自在那里攀谈。

    他不欲暴露行踪,随手在洞口掰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朝着洞里一丢,二人闻声提了兵刃过去查看,张继瞅准时机纵身一跃,贴着顶壁跃入洞中,落地出早在一片漆黑中,又立时屏住呼吸。

    却听见其中一个道:“多半是洞上石壁脱落,不必大惊小怪。”另一个应了一声返回原处,二人继续攀谈不提。

    张继轻轻挪步,也不敢丝毫大意,石洞弯弯曲曲向下,不一时又见大大小小的交叉,一时间不知该走那条。

    脚步匆匆,又听见有一队人走来,领头的呼叫道:“我再说一遍!速速赶到六处通风口,如有人闯入,速速前去报告!”余下众人齐齐称是,侧身一躲,果真瞧见一队朝着自己刚刚走过的洞口奔去。

    张继暗道:这些新增的人手,定是方才那人招来的无疑了!此人果真不简单,居然会料到我偏偏从此处闯入呢,若不是我提前一步进了洞来,在这窄道中间相遇,必然少不了动武,只怕定会泄露了行踪。

    方才正愁不知该走那条道,如今几个大汉必定从洞底而来,张继索性顺着一队人来处走去,果然甬道曲曲折折行至洞底。

    未走几步,便听到人声渐渐清晰,双耳贴地更加清晰:原来这底下便是大厅,自忖道:这底下高手如云,其中更以那姓薛的白须老者和跟我动了手的那几人最为了得,我若贸然靠近,难保不被发觉,只是若不靠近些,如何才能听得清楚?

    左右略一权衡,又顺着石洞向下探去,又一个石洞交叉处,过来一队大汉,各自打扮不一,看样子不是洞中的使唤人。那几个都提了刀剑脚下小跑着,一准是去往大厅的,张继匆忙间又扒去一件上衣丢在一旁,做了逃跑状跟在其后,张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方才我只顾着一阵快活,搂着美人儿睡着了!”

    前头的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头也不回说,嘴里胡乱说了一句:“听说是洞主让大伙儿都到厅上去,说是有什么吩咐,咱们大伙儿快些,免得去迟了惹这帮姑奶奶生气!”张继嗯了一声,跟着那几个大汉没几步就到了大厅之上。

    远远便瞧见层层叠叠挤满了各种打扮的人,高台之上那洞主端坐当心,左右两边坐了两排,放眼寻找方才那几路高手,无奈眼前人头密密麻麻,挡住了视线。

    只听见那洞主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各位客人,天降大雪,来时的钢索打滑不好走,我让各位仙姑送大伙儿从别处出谷,只是洞中宾客众多,大伙儿千万要听从安排!现在请大伙儿按着各自的位置站好,我这就差人从你们出谷。”人群立时一阵攒动,远远瞧见了贾三郎探头探脑寻找位子。

    趁着一阵乱动,张继钻进了石洞,忽又想起自己随手扔掉的衣服来,慌忙原路寻找,哪里还能找到?

    左面洞穴中又走来几个人,张继不远不近尾随其后,跟了几步微微一笑:原来正前翻为自己引路的四个少女,一个张口道:“手底下都利索一点儿,洞主在前面忙完了,便要沐浴了。”剩下几个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走远了。

    张继寻着说话处走去,果然石洞尽头处有一个石门,一听里面没人,照着石门右半边一推,那石门缓缓打开,他身形一晃处转身进了石室,那石门又缓缓合上。

    四下里一阵打量,却见这间石室内陈设简陋,一架吊灯上面按边儿摆开的红烛照亮了整个石室,四方的石桌上面简简单单一个瓷盘,上面只一把不大不小的青花瓷壶,旁边倒扣着一个杯子,四座石凳子分边儿摆开,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

    顺着四壁一一摸索,果然在正对面墙壁处悠悠然传来一股清香,张继又顺着石壁一一摸索,到正中央又有一道石门石门打开,顺着粉红的烛光,撒出来一股香味儿来,虽然浓烈,却也闻之心神荡漾。

    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象牙拔步红床,红纱罩灯,兽金香炉里吐出一缕清香。旁边一个香案上献有瓜果梨蔬,供着一尊大肚笑脸弥勒佛,与这香艳春闺极不协调。

    又四下略一寻摸,又听见有人来,慌忙纵身跳上了床架,藏身其上。

    石门轰隆隆打开,有四个女子各提了木桶走进来,往旁边大木桶里倒了热水,雾气一时间腾起,四人出了外室。一阵忙活后,领头的说道:“咱们出去吧!洞主马上就来了。”

    张继心下一时吃不准:凭着洞主前翻显露的一身武功,我藏身于此,又在如此进的距离之内,到底能否教她发现?若教她发现我藏身此地,可就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正想间又听见门外有人来,听其步伐轻盈也是个高手。

    张继摇头一笑,心道:此刻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未及来人推门而入,张继便已浑身一热及不自在――这位步履轻盈的高手非女洞主而何?

    那洞主推门而入,先是在那佛像前面一阵磕头参拜,又隐隐瞧见她轻轻褪了外衣挂在床头,正待沐浴间,门外又一阵脚步匆匆。

    那脚步虽然急凑却轻盈无比,显然修为也不这洞主之下,张继不敢大意,心下更是仔细起来,立时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的响动。

    一个阴沉的陌生声音在门外张口道:“报告洞主!外头有情况。”

    那洞主胡乱抓了床头的外衣披在身上,道了句“进来回话!”外面石门缓缓打开,那洞主也同时间走到了外室。

    来人急道:“有丫头捡到了这件外衣,其上药味,正是我那‘追魂丸’!洞主可识得吗?”说完只听一声抖衣物声。

    那洞主“啊”了一声,说道:“正是那姓张的闯洞时所穿的衣服。”

    那人也“啊”了一声,惊叫道:“莫非此人又去而复返?”

    那洞主“嗯”了一声,道:“有可能!玉箫剑诡计多端,这位赤手灵屠,更是武功绝顶,有可能再找了入口混进来!”

    那人抢道:“莫非此人知道咱们白莲教之事,故而又来此打探?”这二人一言一语间自是吃惊不小,张继闻听此言更是心头一震,纵然他兄弟二人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此刻二人对话之间可是亲口说出了“白莲教”三个字,也是心头一震,险些叫出声来。

    又听那洞主说道:“这洞中知道我身份的不在少数,不过我看他姓张的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知晓。咱们言语之间还是小心些的好。”

    那人接道:“那姓张的既已中了吞了我的‘追魂丸’,饶他武功再高,也活不久了,按理说他该抓紧去找他义弟判官愁解毒才是,怎么会有潜入洞中,再说也全无必要留下衣物啊”

    那人又问到:“此处已经暴露,为何不杀了那帮废物,还放走他们做甚?”

    那洞主哼了一声说道:“你好狠的心肠!咱们在此间只是借他们精元修炼武功而已,你哪里来的这般歹心?你别忘了,此处却是我在做主!”

    那人连连称是,不再回话。

    洞主又说道:“赶紧召集洞中所有高手仔细搜索,那姓张的身中剧毒,既然他找上门儿了,咱们趁机灭了他,永绝后患。”那一人嗯了一声,随了洞主出了石门去。

    张继听他们走远,跃下地来松了口气,心道:此刻行踪暴露,只怕再要听些什么消息,也绝无可能了,还是速速离了此地的好。他主意既定,推开石门就往外奔。

    未走几步,就听见洞穴中人来人往,又一轮的搜查已经开始。

    情急之下忽然记起,来时的钢索已被自己弄断,除此之外,再不知晓其他出口,这山穴中又是纵横交错,走怎能轻易走出去呢?

    张继心中盘算脚下移步,单单向着人少处走去,兜兜转转竟然又来到大厅之上。又见一个个洞穴入口处一模一样,究竟哪一个才能通向出口?

    忽然传来一个悠扬声音道:“张二侠好胆量,好气魄!”内功刚劲浑厚充沛之极,显然是高深的追魂大法,自不必说是出自神剑无敌薛宗昌。

    张继略一思索心生一计,当下又哈哈一笑,声未断处,早就有人奔着大厅而来,先到的是薛宗昌、柳沧海,赶后是洞主与一个黑衣黑袍者,多半就是方才与洞主对话之人。紧接着成心霸与关外四雄,一时间各个洞口涌出了百十来人,早将自己围了个团团转。

    那洞主开口道:“怎么?张二侠去而三返,是舍不得小妹吗?”张继哈哈一笑,说道:“在下走时不慎落下了身上衣物,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未走几步便经受不住,故而再来找回,只是不想又惊动了诸位!”

    薛宗昌张口道:“老夫听闻十年前有个赤手灵屠单人独个儿灭了海沙帮,一直以为是江湖风谈,今日见了真身,方才信了。”说完却是长长一叹,这一叹是颇有韵味。

    关外四雄哪里服他,也齐声道:“姓张的,你分明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今日饶你不得!”张继立在原地也不搭话。

    洞主身边那个黑衣人阴森森的说道:“姓张的,你以笑声将我们从各个路口引到此处,分明是想趁着洞内无人巡查,再伺机逃走,嘿嘿,只可惜,你已身中剧毒,今日你是插翅难逃,定要将你剥皮抽筋、挖心掏肺,方才解我心头之恨恨。”张继暗闻言暗自佩服他心机深厚,暗暗寻思此人究竟又是何人。

    “费什么话?大伙儿齐上!”

    也不等洞主开口,柳沧海大叫一声,一剑刺来,张继侧身闪过,回看时里里外外已经被围了三层,最内一圈,便是先前跟自己动过手的几个高人。

    柳沧海一刺不中,手腕一番,向上一挑,剑吟处一道剑气袭来,张继挥手就是一掌,掌力碰到剑气处,柳沧海大叫一声,被震在石壁上。

    张继趁机瞅准了左边一个洞口,抽身欲走,又听见有人大喝一声“闪开!”,眼前一堆人应声让开,只听见后背掌风嗖嗖,慌忙回身接了一掌,那掌力端的霸道无比,交掌处那人被震出七八步开外倒地喘息,正是薛宗昌。

    薛宗昌喘息未止又是大喝一声:“寒涛掌!”张继知道厉害,双脚分开臂上运劲,迎面又接了一掌,交掌处张继身形一晃,薛宗昌大叫一声又被震出圈外。

    霎时间成心霸钢枪又到,张继扬脚踢开,又有关外四杰鞭镰钩钺一齐袭来,张继扬起左手,瞬间抓住被荡开开的霸王枪杆,一拖一架,挡住了双钺双钩半月铲,右腿一伸,那跟软鞭似毒蛇一般,早就缠在腿上,又大喝一声右腿一缩一蹬间,使鞭的大汉早就被拖到跟前,又一脚踢中胸前飞出圈外,兀自吐血不止。抓枪的左臂向上一挺,右掌一挥,只在枪杆上一摧,四人齐刷刷被荡开老远,滚地哀嚎。

    一瞬间又有了机会,张继再欲跳出圈外,钻进洞里,却不知何时,那薛宗昌手上却多了一把宝剑,和柳沧海一左一右,齐刷刷袭来。

    张继吃了一惊:他只道这老儿内功深厚掌力霸道,想不到这一手剑法,比起柳沧海来只高不低。

    当下只仗着一身蛮力前后腾挪上下跳跃,躲三剑回一掌,又见柳沧海纵身跃到头顶,自上而下一剑刺来,哪里容得他多想,慌忙间挥左掌荡开薛宗昌手中宝剑,身子向后一仰,右掌向上一推,迎着剑锋又是一记回风掌,掌力过处,柳沧海宝剑离手,一声痛叫摔出圈外。

    这一手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自师父传给自己,数十年间苦练勤学,早就融会贯通,出掌间更是随心所欲,实在很难分清,到底用了哪招哪式。

    眼见又一人被打伤,众人一时间心惊肉跳,谁也不敢上前。

    忽然又有人大喝了一声,只听见耳边嗖嗖两声,侧身避让处,两枚钢针似的暗器贴着脸刮过,再差半分便要射中自己,但有就是这差的半分,恰好被张继让过,不许多也不需要少。

    张继心头怒起,平生与人交手,最恨背后偷放暗器而不出言知会,身形一晃早就来到发暗器的人面前,他本不想多做纠缠,方才是主动出击的少,而后发出招的多,但这会儿却大不一样,眼见发暗器的正是先前与洞主对话之人,已然决定放手一搏。

    张继怒目问道:“前翻我六弟所中之毒,如今我腹中的追魂丸,都是阁下的杰作吧?”

    那人哼了一声,又手上一把钢刀早就斜下劈来,张继向后一闪避开,又问到:“你是‘湘西四恶’中的‘追魂判官’?”那人呸了一声,骂道:“我三个兄弟,皆是命丧你等几人手里,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追魂判官言罢,丢了手中钢刀,双手齐发,迎面劈来,张继左掌相迎,只感觉掌力阴寒至极,似是是九头阎罗的玄阴掌一路。

    催命判官知道对方厉害,一掌不成,当下用足了劲,双掌齐发又是一招,这一招自是用尽了生平的功力,张继侧着身子,眼见对方一招又出,当下伸出右掌向上一架开,又忽的收回,对着胸前就是一掌。

    追魂判官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叫,霎时脸色铁青,双手在胸前乱抓,忽然撕开衣襟,露出胸膛来,众人瞧见他胸前被印上了个紫黑色的掌印,只是这掌印只有三个指头,赫然少了无名指和小指。

    张继哈哈大笑三声,道:“自作自受!你平素杀人作恶,下毒害命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也让你尝尝自己的追魂丸,只是此刻药性已经随着掌力注入经脉之中,你自家纵有解药,只怕也无济于事了!”

    回看自己双手,也是紫中泛黑,方才只顾放手应付,追魂丸的药性早就遍布全身了。

    又听见两声剑吟不止,两道剑光迎面刺来,张继慌忙一个翻身避让,不料两柄精钢宝剑竟然一前一后尾随而来,只得双脚点地,又向后退去,斜眼一瞧:见两个道袍打扮的中年汉子伸出右手在胸前两指并拢,显然在运气。

    张继心下大骇:莫非这世上当真有这等神奇的御剑之术?这二人又从哪里学来的这等奇绝的武功?

    稍一分神,眼前两道剑光便已经刺来,张继迎着剑锋一掌劈出,头前的宝剑受到掌力“叮”的一声,被打出圈外,剑柄向内钉在石壁之上,三尺剑锋只露出不足一寸的剑尖,圈内一人被破了御剑气功应声倒地,口喷鲜血不止。

    旁边着道袍的眼见同伴重伤,略一分神,胸中气缓指上力弱,宝剑微微缓慢下来,张继瞅准机会,纵身从顶上略过,伸手抓住了剑柄。

    这阵上八条红影子一闪,霎时间又将张继围在垓心,左右兀自转起圈来,张继登时眼前一阵眩晕,身形晃了几晃,忽然白光闪闪,八条红影使了精钢宝剑齐刷刷向着当心一刺,张继眼疾手快,纵身一跃而起,地下八团红衣,中间八条金刚宝剑,真如一朵八瓣而开的红花,张继一身灰短衣略在顶端,好似蜜蜂扑上蕊心。

    一个翻身,自上而下左手宝剑一通拨刺,怎奈这些女子剑法高明,一时没了奈何,索性弃了手中宝剑纵出圈外,双掌齐发,一记回风掌打出,三四个红影先后一声声娇喘,倒地打滚。

    一众人哪容得张继喘息?地上被打翻的几个高手又翻滚起来,争相袭来,他左冲又打,转眼又打翻了十几人。

    薛宗昌提剑在手,几个回合下来早就气血翻滚,前番对掌伤势未愈,再过不了几招,便会吐血当场。

    柳沧海也口喷鲜血,他心下明白:在场的犹以薛宗昌和自己和成心霸等武功最高,其余诸人也只是略逊半分,便是放眼江湖,这一干人也是少有敌手,如今可算是在栽到家了,不说日后传言出去,没脸在江湖上混,便是当着洞主和一众仙女娇娥的面,也决计无脸做人,况且今日已经与此人做了对头,如若日后相逢动武,自己哪会有命在?想到此处,又大声一叫,奋勇跳上前去。

    柳沧海大叫一声右手出掌,直向张继劈去,一旁薛宗昌见状纵身一跃,使出苦心钻研数十年的“寒涛掌”向张继催来。

    一来是薛、柳二人功力深厚,二来是二人一左一右夹击,掌风过处何等厉害,张继双掌相迎,身形一晃,后腿了一两步。薛宗昌、柳沧海二人也是身子一震,后退了足有七八步。

    薛、柳二人相对一视,只感觉对方掌力有所消减,均心道:定然是追魂丸毒性发作,心下均是一喜,又强行运足了劲,双双再次运功。

    张继心道:如此下去,左右也不是办法,这一干人中白莲教恶徒不过数人,大多数人来此想必是受人教唆哄骗,为了练什么男女调和的邪功,哪里当真就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正自思量间,眼见薛、柳二人又一波掌力到处,忽的心生一计,原地跃起,凌空又接了二人一掌,借着二人掌力,竟然飞出圈外,纵身跃进山洞去了。

    薛宗昌、柳沧海二人相视之下不禁大呼上当,早已是追悔莫及。当下即忍着伤痛,率了余人挨洞搜查,只是这山穴纵横交错,一时间又哪里能寻得到呢?

三十二回 女堂主演说魔教,张侠士离洞救人

    三十二回女堂主演说魔教,张侠士离洞救人

    各路高手捉刀提剑领了一众大汉进了洞穴,张继未走几步,便听到有个声音在洞中悠悠传来:“把守出口的各路弟子听了:速速赶回主道之内,半炷香之后总坛将启动机关!......”

    当下微微一笑:这分明是说与我听的,只是你们算计过早了,此刻我也未曾找到出口。

    只肖寻着机会拿了一两个人,不愁找不到出路,但这甬道四通八达交叉纵横,又有一队队人马来回搜寻,只得寻着没人处乱钻,七拐八绕复来到了洞主的卧室,听见洞中无人,又微微一笑:此处是洞主居所,这一干人万万也不会来此搜索,当下推开石门闪了进去。

    四下一瞧,但见木桶中水温尚在,顺着脸上一抹,连日奔走,一脸的钢刺胡须立如刀锥,再闻闻身上的衣物,多半是中毒的原因早就恶臭难闻,一双肉掌黑的发紫。

    张继微微一笑,索性脱了个精光钻入水中,又胡乱一阵搓洗,当下双腿一盘气运丹田抱元守一,未过片刻,早见木桶中咕嘟嘟一阵翻滚,清汤变为浊黑,上漂的一层不知名的花瓣由似是腐烂一般,实在不想看,暗叫了一声:好厉害的毒!只是还要不了我张某人的命!

    排出药毒周身舒畅,钻出桶来,东翻西找,寻了几件红衣胡乱擦干了身子,往边上一丢,又在一堆酥香中试了几件夜行的黑衣,将就这套在身上,穿戴完毕随手捡了一件兽毛斗篷翻身欲走。

    又瞧见香案上方供着的大肚金佛,心道:是了!这白莲教供奉的,正是弥勒佛,只是不知这洞主姓甚名谁,在白莲教中究竟是何职位。此处既是她的住所,定然会有蛛丝马迹,我何不仔细找找。

    当下又是一阵东翻西找,除过一堆红白衣物,胭脂水粉外,又找出一方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支玉箫,端的精美无比。心说只可惜六弟不在,若他见了定然喜欢,我若偷了出去,他断然不肯要,索性放回盒中放在原处。另发现几件常用的兵刃:飞刀和软鞭!

    江湖上使飞刀软鞭的何止万千,仅凭借这两件兵器,怎么能得知对方的身份?又拿起那软便来,仔细看了又看,忽然嘴角微微上扬。

    石门“呼呼”一声打开,又关上,声音不大不小,紧接着里屋的石门打开又关上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天下只有两个男人进了我的闺房,我不会生气!”这声音相当耳熟,又好像真的带着一丝丝的怒意,但又带着些许颤动。

    那声音又问道:“你为何不躲,你只要稍微一躲,我是万万发现不了你的!”正是那洞主。

    那洞主又用娇声说道:“瞧你把我的闺房弄得多脏?”张继说了句:“是在下失礼了!”

    那女子轻轻钻过来,似是要作亲近之举,却又停住了。咯咯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见男人穿了我的衣服!”又咯咯咯笑了几声,颤声道:“香吗?”

    张继不回答。

    那女子突然哼了一声,一个转身,褪去衣物,伸出了玉琢的臂膀来,说道:“你们也当我是下贱轻薄之人,是不是?”

    张继忽然答了句:“那倒不是!”

    那女子露出腕上的一点朱红来,又微微涨了一个调儿,言道:“我今年二十八岁,却仍然守身如玉!”言语间似是充满着骄傲。

    张继微微转了一下头,似是瞧了一眼,不带任何语气地言道:“你虽然是处子之身,可你纠集了一洞男男女女,干的偏是那种勾当,不是更下流吗?”

    那洞主忽然又涨了一个调门,言道:“七情六欲乃天之道也,我只不过让人教了他们一些延年益寿、增强武功的法门!”言语间又好似不再狡辩。张继不再出声。

    那洞主突然扑了过来,双臂勾住张继的脖颈,在他耳边软语道:“怎么,你还要装假正经吗?”张继依旧不带任何语气,言道:“我已经有家室了!”

    那洞主又问道:“我美吗?”张继答道:“你的确美色无双!”

    那洞主又言道:“那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在说谎,普天下的男人在女色面前,都是一般的嘴脸!”张继不再做回答。

    那洞主摆动着水腰,毒蛇一般的缠绕着,扭动着,突然发了疯一般,一阵狂笑,几滴泪珠儿挂在涨红了的脸上,一点儿也不晶莹剔透。

    这是个刚毅的男人,美色是诱惑不了的!

    她忽然一把拽起地上的衣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恶狠狠地言道:“你这便是在羞辱我!”

    张继扭过头去,缓缓言道:“姑娘,你不要再跟着白莲教为非作歹了!”那洞主言语又稍微软和了一些,言道:“你的女人是谁?她比我好吗?”

    张继缓缓言道:“你或许认得,她以前就是你们白莲教朱雀堂的玄衣孔雀。”那洞主哈哈一阵笑,张继实在分辨不出是何种情绪。

    紧接着她又哼了一声言道:“没有我,哪有这小蹄子的今天?若不是当年我从风月场里把她救出来,传她武功教她技艺,只怕此时此刻,她才是下贱之人呢。”

    张继惊问道:“你就是朱雀?”

    那洞主一声嗯了一声,作了回答。

    张继言道:“若不是你今天放走了那一众大汉,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朱雀微微一停又道:“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们作对?为什么?”神情变得越发激动起来:“天底下的路如此宽敞,为何偏偏要跟我作对?”

    张继也不理会,又一次劝道:“姑娘,你本性不坏,还是不要再跟着白莲教为非作歹了!”

    朱雀微微一呆,又一阵摇头,缓缓走到床边,从一个暗格里掏出了一个包袱,提起其中一件灰白的袍子,抖了抖言道:“这些原是我给李……李公子预备的!给你吧!”又冷冷地说道:“古往今来,都是男尊女卑,男人们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要爱他起个八个!天底下的东西,只要是我看上的,便要千方百计得到!”

    张继言道:“所以你就故意下毒,引我六弟到此?”

    朱雀又恢复了趾高气昂,言道:“下毒引李公子前来,又让设计埋伏除掉你们,全是为了本教大业。只是……只是我没想到,只来了你一个,更万万没想到我们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张继也不作答,朱雀又言道:“数月前,本教传来消息,说我朱雀堂下的玄衣孔雀被锦衣卫拿走,我暗中派人跟随伺机营救,却传来消息说是被人半路掳走,于是我便暗中跟踪,其实你等七人的底细,早就被本教查了个一清二楚。”

    张继依旧沉默,朱雀又道:“我有一言相赠,你听是不听?”张继道:“你且说来。”

    朱雀又望着张继一阵上下打量,缓缓言道:“当今天下内忧外患,北有胡虏窥伺,时时扰我疆土,东南海患倭寇横行,豪门圈地横征暴敛,水患蝗灾连年不断,以至生民奔走,饿殍遍地,百姓苦不堪言,那皇帝老儿只躲在高楼之内不理朝政,天下大事都在奸相严嵩父子手里,是也不是?”

    张继闻言面色一沉,朱雀又道:“你们兄弟原是在俞大猷军中效力,杀敌立功斩寇破虏为的就是报效家国,安民保境,是也不是?”

    张继不语,朱雀又道:“我白莲教上承佛陀教义旨在救苦救难,为天下生民造福牟利,与诸位初衷自是无二。”

    朱雀接着又道:“有关我白莲教之事,梅丫头没说给你听吗?”

    也不等张继回答,那朱雀接着又道:“我白莲教远溯唐宋,渊远流长,及至本朝初年,各地虽有教坛,却是各自为政,到了现任教主手中统一南北发扬光大。我圣教主删繁就简重新组教,现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主,东西南北中五大护法,各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其下另有十六坛正副主,各省又设有分舵若干,教众遍及天下。”朱雀越说越兴奋言语间似有无限光荣。

    又痴痴地言道:“好哥哥你英雄无敌,美色金银自是瞧不上眼,你何不入了我教,与我一同救苦救难解民倒悬?如此一来,咱们就用不着再做对头,你死我活了,若能够朝夕相伴,自是再好不过了。”言语间却深情无限。

    “大丈夫在世,就当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方才不负了这七尺身躯,一腔热血。凭你这一身横竖无敌的武功,什么堂主护法都做得。等老教主西去,你便能做的得教主,功名富贵,哪样不是唾手可得,将来只一挥手,连天下都将是你的。”

    张继哈哈一笑,张口道:“在下懒散惯了,入不得什么门派教会,当不得什么护法堂主,也没有什么雄霸天下的壮志!”

    朱雀呆了一呆,缓缓道:“你不信我能做得了主?我在教中位居四大堂主,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教中大事也做得了主,只要我向圣教主保举,我这朱雀堂主的位子情愿让你!”

    张继转身道:“姑娘,白莲教多行不义,我劝你还是趁早退出的好,若是下次叫我遇上,在下可要痛下杀手了!”言罢略一抱拳,手里拿了那一包衣物,转身出了石门,只剩下朱雀在了原地。

    出了石室,迎面站了四个女子,正是先前引自己进了山洞、方才又要侍候朱雀沐浴的四个女子,未待四人张口,扬手间便点了四人穴道,一边儿夹了两个,如提孩童般转身就走,又绕开来回查询之人,越走越下,来到一处僻静所在。

    张继踢开石门,找了个背人处换了一身衣物,靴子合脚,上衣却略嫌窄了,左右顾不得许多,扬手间又解开了四个女子的穴道,四个女子早就丢魂落魄,直如猫儿一般蜷作一团,不敢作声。

    眼见她们浑身直抖,张继也不理会它们,左右翻找一阵,果然在一处石洞内掏出两坛子陈酒来,去了塞子伸手进去一阵搓洗,又拿了另一个脖子一仰直往嘴里灌,一阵鲸吞牛饮,大叫了几声“好酒好酒。”

    又转头对几张失色的花容言道:“你们放心,我是不会欺负弱女子的,我带你们来此,是为了问问出去的通道,等我找到了去路,就不会难为你们了。”

    几个女子先是被一阵冷落,又听闻此言心下稍安,其中一个撞了胆子言道:“大家莫怕!张大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自然是不会难为我们一介女流,粗苯下人的。”

    张继闻言一笑,暗赞这女子倒真是胆大聪明,道:“你们不必怕我,也不必如此客气!我既不是你们的主子,也没拿你们当下人看,大家母生父养俱是一般,咱们大家平起平坐。”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说道:“这中毒方解,倒真是有些渴了。”随口向着胆大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起身跪在地上,回道:“回大爷的话,奴婢叫怜风!是专门侍候洞主起居的丫头!”

    另三个也纷纷跪上前来,依次答道:惜花,追雪,捉月。张继笑道:“好动人的名字!”又随手将他们扶起,道:“莫要动不动如此跪拜,起来说话!”

    张继又叹了口气言道:“你们几个芳华年少,怎么会沦为奴仆?你们可知,那洞主是什么人?”

    几个女子面色忽然一变,领头的怜风胆子稍大,回道:“我本家住松江府华亭县,家中世代耕田为农,八岁那年,当地的豪门徐家扩地圈田,看上了我家的十亩良田,便来强行收买,我父兄不肯便被当场打死,我只记得随母嫂四处告状,怎奈那徐家仗着有人在朝中做官,我们孤儿寡母哪里告的赢,母亲不久病故,长嫂无奈又带着侄儿改嫁,我只得流落街头沿且乞讨,正巧洞主路过才将我救下......”说着渐渐抽泣起来。

    另几个女子逐一言讲身世,凄凉处实不忍听。

    张继叹了口气道:“你们当真知道这洞主是什么人吗?”几个女子不语,张继瞥了一眼,张口道:“她确实白莲教魔头!”忽然另一个女子高声道:“不许你骂我们堂主!”

    怜风知她言下泄露了洞主身份,又出言顶撞,慌忙喝住:“追雪妹妹,不得胡言!”张继笑道:“你也不必隐瞒,我早已知道她是朱雀堂堂主了。”几个女子闻言吃了一惊。

    张继道:“几位姑娘,你们堂主虽然对你们有救命之恩抚养之情,可白莲教在蜀中作乱杀官造反,以至于兵火四起流民遍布,如此罪恶滔天,必然引来剿灭杀伐,几位既是弱女子,只怕再跟这白莲教便要性命不保啊!”

    那追雪此刻却大起胆子来,张口抢道:“你胡说,我家就在蜀中!我当初被人拐卖离家,正是我们堂主救的我,她见我思家想亲不饮不食,便派了教中兄弟帮我找到家人骨肉团聚。不料才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去年蜀中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有钱的豪绅仗着家财坐地起价,当官的不知周济,得亏了我圣教大德,领了劳苦百姓抢仓放粮、分田均地,老百信眼见有田种有粮吃了,不料官军杀来,不管好赖只管杀人邀功、砍头领赏,可怜我一家老小,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张继听罢一声长叹,片刻无语。

    过了良久,张继忽然道:“你们可知此洞可有别的出处?”那几个女子一时不语,另一个张口欲言却被怜风拦住,那一个一把推开,张口说话:“洞中的出口,都被机关封死,若要出去,只有一条路,我带你去!”

    张继分不清是惜花还是追月,正要言谢,却听她又张口道:“几位姐姐,虽然堂主与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可咱们那天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和薛老爷子的对话,说是总坛有难要弃了这神女洞回援,堂主跟其他诸人自是武功高强,咱们几个本事平庸,只怕是不会带我们走了,张大爷英雄侠义武功盖世,咱们几个还不求他带我们出去!咱们跟了堂主这么久,她的心思大家还不清楚吗?咱们是她的近侍,知道她许事来,便是她念着旧情不忍杀害我们,难道咱们要一辈子老死在这山洞中吗?”另几个女子面面相视,一时间又沉默了。

    张继见状道:“你们既然知道出口,便放心带我去,我自当带你们出去!”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走在头前引路,其他三女见状,只得紧随其后。

    山洞迂回,这条道却静得出奇,当下自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张继跟着四女,一直向上走,不一时但见天光放亮,一束白光自上一泻而下,四个女子感到外面寒冷,只把身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山洞尽头果然是一个七八丈高的天井,地上有一丈来圆的一层积雪,四壁光滑又无绳索可攀,平地跃起这么高,非是身负高深武功者不可。

    张继转身问道:“你们洞主当真将别处出口封死了?”四女闻言齐齐点头。张继叹了口气道:“既然别的出口已被封死,只能从此处跃出,你们且想一想,若是没有一身绝顶的轻功如何出得洞去?只怕到时只有一众高手出得去,你们几位当真要困死在这洞中了。”

    几个女子闻言瘫软在地,又纷纷跪地哀求,张继随手扶起,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没有我三弟八弟他们一般的高妙轻功,要不然便可带你们出去了。”几个女子毕竟尚且天真,又未经世事,各个面色灰暗,低头不语。

    张继道:“你们不必灰心,我既然答应你们出去,自然说道说道!”四人闻言面上又一喜。张继道:“你们暂且藏好,我自己先上去瞧瞧!只消片刻便会回来。”怜风轻声道:“张大侠小心些,上面恐有人埋伏。”

    四个女子依言藏起,张继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劲离地处一口气呼出,跃上了洞顶。

    四个女子怀里像是踹了小鹿,心下一直不安,各都明白:她们生长在堂主身边,此刻却要离开,这分明是背叛!可若非如此,只怕当真会丢了性命,一时间各个屏住呼吸不言不语。

    片刻之后只瞧见雪地上一个软软的影子一晃,接着一个影子落下,四人大喜:原来是张大侠!

    向上望去,却瞧见洞口挂着一条稀稀拉拉东西,心下大喜间,张继叫了一声:“不好!有人追来了!”

    捉月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一条钢铁似的臂膀从腰间拦过,紧接着面颊贴上了一个无比宽厚的胸膛,周身一阵酥麻,早就瘫软下去,面颊之上先是微感冰凉,紧接着感到了一阵火热,就在自己感觉快要瘫倒在地时,双眼又一阵刺痛,自己已站在雪地里,恍惚中听见了一声:“藏好!”又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双脚却下意识的在雪地里挪动,回过神来时,身后早又多了怜风姐姐。

    怜风拉着自己又往后一躲,却瞧见雪地里躺着两个人,周身被剥去衣衫仰面朝上,惊地闭上了双眼,一头扎进怜风姐姐怀里。

    突然一个声音雄浑有磁性的声音惊醒了自己:“出来吧!底下的人武功不够,一时上不来!”正是张继!

    张继眼见这姑娘涨红了脸,又瞧了瞧雪地里的两条光汉,笑道:“姑娘不必害怕!他们只是被我点了穴道,几个时辰时候便会自动解开!这二人武功不弱,一时冻不坏。”说话间又随手丢过稀稀拉拉的布条绳子,道:“我若不扯下他们的衣物拧成绳索来,实在是没办法将你们几人弄上来!”

三十三回 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

    三十三回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

    四个女子正待言谢,只瞧见怜风面露凝色,张继毕竟年长,又惯走江湖识人较多,早就瞧出了心思,言道:“四位姑娘放心,我绝不会教各位流落江湖!”

    其余三个方才只道是怜风姐姐背叛堂主心下不忍呢,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又见张继如此一说,心下无不一喜:这张大侠虽然面上凶得很,心地如此善良,更加上英雄无敌,跟了他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张继瞧见怜风面上依旧凝云不散,又想道:原以为是救她们脱离了魔掌,此刻看来,却是大大的莽撞了,我孤身一人刀山火海自是无所谓,可这四个弱女子如何安置?

    当下开口道:“四位姑娘,我虽然救你们出来,可眼下却不能将你们带在身边!”

    四个女子闻言顿时一落千丈,逐月早就抽泣起来:“我们本是使唤丫头,自是不敢做什么非分之想,余生只愿意跟在张大爷的身边端茶倒水,莫不是爷瞧着我们出身下贱,不肯收留?”

    张继慌忙解释道:“几位姑娘万万不可做此想,你们也看见了,昨日我在这洞中一通搅闹,得罪的可都不是善茬!况且我身在江湖,过得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们四个姑娘跟了我,整日的打打杀杀如何受得了?再说我也于心不忍。”

    四个女子闻言又面上稍稍一喜。张继说道:“不出片刻,便会有人前来追杀!你们若不嫌弃,我给你们件贴身的物什,你们拿着她到我家中安顿如何?若是你们想过些宽裕日子,我回来再将你们安排到闲云庄我大哥家中,你们以为如何?”四个女子闻言点头,又依依不舍。

    当下张继又将李家镇地址详细言说,摸出一堆大小银子,又从怀中取出一条丝帕来,道:“你们将此物交到我娘子手中,她自会照顾你们各位的。”又催促道:“快快下山去!此处地方宽敞,可不比洞底,若是待会儿这一洞的高手蜂拥而出,一拥而上我自然是照顾不上你们。烦你们诸位带句话,就说我此间事了便会回去。”四个女子眼见他开始催促,生怕惹他生气,当下也不敢多言,相互手拉了手下山去了。

    张继跃至洞口,侧耳运功一听,果然底下一队人马乱哄哄追来,深洞中传来一阵朱雀钢一般的声音:“薛前辈柳前辈何在?”两个雄浑的声音答道:“在!”

    “如今总坛大军压境,我命你二人速速回援总坛,不得有误!”两个声音齐齐称是,正是薛宗昌柳沧海。

    “朱雀堂八坛主何在?”一众女声齐齐应声答应。

    “本堂主命你八人分头沿山路追截!记住,若是遇到姓张的立时放响箭支会,不得轻举妄动!其余诸人沿着洞口埋伏,我料那姓张的如今还在洞底,若是出现立时一拥而上,乱刀砍死!”其余人齐齐称是。

    又一个男声道:“报告堂主,如今总坛大军压境,咱们似乎该抽调大部分高手回援总坛,只派薛柳两位前辈前去,只怕......”

    朱雀哼了一声,言道:“你懂什么?这姓张的武功绝顶,身后七个兄弟各个了得,咱们若不趁机除了他,日后必是大患。咱们在此结果了他,再回援总坛不迟。”

    张继暗暗思索道:“这朱雀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怎么这一干武林高手,尽数甘心被她呼来喝去?”

    张继随手将雪地里两条白肉藏好,侧身跃上一棵松树,但见深洞之中,跃出两个人来,一个白发苍苍,正是薛宗昌,另一个正是点苍派柳沧海。二人略一张望,柳沧海言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快驰援总坛才是!”薛宗昌应了一声,二人纵起轻功向着西面而去。

    张继心道:“这二人前去,众兄弟可不好对付。”当下跟着二人脚步追去,张继深知这二人修为高深,生怕跟得太紧会被发现,又仗着一身修为,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连日跟踪,这二人果然只顾着匆匆赶路,时已入冬连日又下起漫天的大雪来,铺天盖地一片银白,这二人时而施展轻功,时而徒步行走,张继惊奇的发现雪地之上,竟然全无二人的脚印,回头再看自己身后,却是一串脚印伸向银白色的天地,不由暗暗钦佩,这二人轻功,自己却是比不上的。

    薛、柳二人越走越隐蔽,早已经进了一座大山深处,不远处孤零零有一座木楼不大不小,二人向着那庄子走去,忽然薛宗昌回过头来,扯高了嗓子喊道:“张二侠!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跟了一路,还是一同进来,饮口热酒吃口饱饭吧!”

    张继心下一惊:莫非这二人早就发觉自己尾随而至?又转念一想,自己一路之上不敢跟的太近,就怕这二人功力高深,早就发觉了自己?莫非是自己托大,低估了这二人不成?只认为如此自己能知晓二人动静,而这二人断然不会发觉自己。心中疑惑,一时也未回答。

    忽听得远处有二人打打闹闹,向这边涌来,张继容不得多想,纵身躲到了树上,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但见两条身影在雪地上绾在一起,打打嚷嚷呼啸而来,各都是一身上乘武功。二人拳来脚往,一时间也瞧不出高低来。

    张继耳目俱佳,在大松树上放眼瞧去,一个花白须发的大肚皮花子,另一个似僧非僧似俗非俗,那花子口中嚷道:“好你番僧,当真了得了得!老叫花子认输认输。”另一个用生硬的官话言道:“胜负未分!哪能认输,不算不算!”。

    “只是老叫花子确实有事,改日再与你比过!”另一个依旧不依不饶“你有事小僧帮忙!咱们俩比试不耽误!边较量边去!”

    张继听出了这一人是江湖闻名的叫花子李大肚子,另一个似是个出家人,只不是中原中人。

    二人再不远处停下,那老丐言道:“大和尚,前方有家客栈,拳脚我是比不了你,莫入咱们比比脚力,看谁先进的店去。只有一样,老叫化却是有事儿,你与我较量归较量,可莫要再误了我的路程。”另一人一声佛号,口中应是。当下二人齐肩向着前方驿站冲去。

    张继看得吃了一惊:竟然未曾料到这李大肚子竟然也是一身的武功,这大和尚更是了得,起先二人尚且持平,将近七八丈处,那和尚忽然脚下一快,前向一步赢了半筹。二人相视哈哈一笑,老叫花子挺了大肚皮抢先要进。

    两扇木门啪一下打开,向外喷出一股热气,早有跑堂的笑脸迎来,见是个花子,脸色一变,嘴里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花子。要饭没有,要打尖的进来,可有一样:进了本店可得使银钱。”番僧听了心下不悦,可毕竟深有修养,抢先一步合手道:“店家不必如此,我二人自有花销。”那小二闻言又转笑迎了进去。

    这小店虽然偏僻,简陋处却又干净,李大肚子略一环扫,心下吃了一惊,转而满脸堆笑道:“店家,莫看我老叫花穷酸,却也要好酒好菜招呼,酒钱自然少不了你的。”说着解下腰间的大葫芦来,咕嘟咕嘟几口,对着耳朵晃了晃,道了句:“又没了!”

    旁边番僧也环眼一扫,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来了句:“施主:想不到这荒山野店,竟然也有这等高人!”言下似是惊叹,又似是疑问,他虽然精通汉语,官话毕竟说的不够清楚,李大肚子待要张口,又见跑堂的上了酒菜,忍不住抓起酒壶儿咕嘟咕嘟饮了几口,又叫道:“好酒好酒!和尚你快尝快尝!”

    这座上早有薛宗昌、柳沧海二人看在眼里,柳沧海张口欲言,却被薛宗昌伸手拦住。

    店内火盆红碳,跑堂的张罗完毕靠在旁边取暖,七八张桌子只座了两桌四个客人,相互也不答话,只顾着一阵吃喝,叫花子和番僧丹增腹中饥饿,也不答话只顾着一阵吃喝。

    窗外风雪呼呼,屋内却安静的出奇,李大肚子吃相自是不雅,碗筷相碰吞咽吧唧,夹杂着跑堂的拿着火钳子扒拉火盆的声音。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四人齐齐向外看去,余光扫见对方,各自吃惊:看来这两桌人各自一身的修为,自己耳力所及,对方竟然也差不多知晓。

    紧接着乱哄哄一阵,跑堂的又打开店门,七嘴八舌涌进来十余条大汉,各个捉刀配件,显然都是江湖中人。

    那小二也不惧怕,陪着笑脸上下张罗,不一时上了酒菜。这一群人一阵吃喝,没几杯下肚,早就嚷开嗓子。

    一个一脸刀疤的黑大汉嚷道:“妈的!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学了一身的武艺,日夜追赶着去参加武林大会,临了连个毛也没赶上。这日后传扬出去,咱们可在江湖上怎么混呀?”

    另一个接着道:“还聚会个球哩!没听见昆仑派的朋友说嘛!武林盟主是华山派的赵掌门,嘿嘿,说起来还是我乡党哩!”

    “大哥自不必说,我看凭咱们兄弟的武艺,只怕也顶不上用!”

    满脸刀疤的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瞧不上咱们兄弟的拳脚,不就是瞧不上咱们大哥的武艺吗?再者说了,难道咱们兄弟武艺不如别人,当真就算不上英雄好汉吗?”又转过脸对着座心的一个白脸汉子言道:“是不是大哥?”

    那白脸汉子说道:“对!老六说的对!武功高的未必就是英雄,武功低的照样做得好汉!”言语间自有一股豪情。

    李大肚子与番僧闻言相视一笑,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那座上柳沧海忽然一声叫好,站起身来端着酒碗言道:“这位英雄好气魄!在下闻言不胜敬佩,来我这里敬你一碗!”

    那白面大汉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也不多言,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身边的一众大汉见他饮完齐齐叫好。

    那白面汉子饮完接着道:“白莲教为祸苍生,闹得到处鬼哭狼嚎,咱们兄弟此去泰山,不就是为了前去出一份力吗?只可惜,咱们在江湖上身份低微,各大派瞧咱们不上,连一张请柬都拿不到,可惜啊!可惜!咱们到了泰山,天下英雄早就不知所踪了!”这汉子说话间引来了同伙一阵叹息。

    李大肚子早就留心观察薛柳二人,一个白发苍苍,另一个胖丑适中,二人俱是面无表情。

    白面汉字又端起一碗来,向着那二人言道:“两位前辈,咱们出门在外,遇上就是缘分,请二位饮下这碗,权当是交个朋友!”说着同来的一伙俱都端起晚来,起身向二人敬酒。

    薛宗昌、柳沧海二人面带笑容,也都起身一饮而尽,哈哈一笑。那一众大汉也跟着哈哈大笑,这朋友算是交下了。

    番僧丹增见这李大肚子面上阴一阵阳一阵,更是大惑不解:他虽然聪慧过人,更是文武同修,但对于对面这位为数不多的中原高人,还不是很了解。他心中疑惑,张口便问:“施主这是为何?”

    李大肚子一阵胡吃海塞,肚皮更是鼓起,哈哈一笑,缓缓言道:“大和尚孤陋寡闻了吧?你若要问我叫花子问题,须得赶在这口酒之前。”他二人虽然言语甚低,终究瞒不过薛、柳二人,

    二人听罢相互一视,面上微微一惊。丹增听了觉得有趣,笑问道:“哦?这却又是为何?”

    李大肚子又一口酒喝罢:笑道:“哈哈,我老叫化有个规矩:普天下之人,无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凡要问我问题,却只能是在一日三口酒内,三口酒饮罢,我老叫却是再也不会回答。”说话间微微注意薛、柳二人,只可惜二人早已知晓李大肚子的身份,面上毫无表情。

    风雪更甚,转眼天色变黑,旁边一众大汉越喝越欢,李大肚子依旧留心薛、柳二人,却见二人只顾低头饮酒,也不做任何语。

    忽听得传来一阵悠扬的吟唱:

    “天上飞琼,毕竟向、人间情薄。”

    薛、柳二人闻言脸色突变,隐隐瞧见额上直有汗珠往下冒,李大肚子与丹增也吃惊不小:来人武功之高,委实罕见。

    一韵过罢,又传来一韵:

    “还又跨、玉龙归去,万花摇落。”薛、柳二人听罢,面色缓缓和解,又举起杯来,两两相视一下,碰杯间一饮而尽。

    “云破林梢添远岫,月临屋角分层阁。”声音渐传渐进。

    紧接着又一句:

    “记少年、骏马走韩卢,掀东郭。”似是远去。

    一众大汉又恢复了喧闹,有一个叫了句:“什么酸文腐句,要唱到别处唱去!若在爷爷耳根前聒噪,当心骟了你。”其余的一阵哄笑。

    薛、柳二人忽然提剑在手,李大肚子丹增二人也扭头向门口望去,丹增见状不由得心下暗暗钦佩:看来对面那二位的修为,当真不在自己之下。

    忽然“呼”的一声,两扇木门突然打开,冷风直往里灌。那一众大汉各个打了个冷颤。跑堂的嘴里骂了一句,嘟囔着跑去关门,突然大叫一声,跌在门口。

    一众人放眼向门口瞧去,赫然走进来一个文士模样的公子哥儿来,身后跟了个下人模样的老者。老叫花子见过玉箫剑风流俊雅,但比起眼前这位来,倒是多了三分落拓江湖气,少了四分的华贵英俊。

    那公子哥儿继续吟道:

    “吟冻雁,嘲饥鹊。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最爱霏霏迷远近,却收扰扰还寥廓。待羔儿、酒罢又烹茶,扬州鹤。”

    说嘴的几个粗汉见状也不张口,薛柳二人面面相视一时不语,李大肚子更是满脸疑云,反倒是番僧丹增脱口赞道:“中原武林果然是人才挤挤,老僧果然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跑堂的慌忙张罗,那文士打扮的也不多话,向着外面叹了口气,摇头不止。

    那一众大汉见这文士面容和善,依旧吃喝吹谈起来。那文士吩咐店家挑了几样招牌菜上来,却招呼那下人同坐。那老者躬身一谢,也大大方方落座,又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泛绿的杯子,一副银制的碗筷递给了书生,旁边一个粗汉嘟囔了一句:“穷讲究!要真是体面人儿,就该要些体面的酒饭来。”

    那老仆却回头瞪了一言,那文士却也不搭理,跑堂的端上来一盘子炖烂的肘子,几样小菜,一坛子老酒,早有那老仆斟酒伺候,那文士咂了一口,两眉一挑,眼珠子来回翻了几下,叫了句:“哎呀呀!难得难得!”说完一饮而尽。

    李大肚子满眼疑云,江湖掌故三教九流,自己知道大半,看这位举止吐纳,分明是个绝顶的高手,便是身边那位老仆也是横竖一身的武功,实在看不出是哪门哪派。

    正自疑惑间,却瞧见那文士面上大惊,回看领座,那位薛宗昌更是面露惊惧,额上早有汗珠,旁边的柳沧海盯着薛宗昌面上看了一看,似是征求什么意见,薛宗昌冲他微微点头,柳宗昌慌忙以手捉剑,慌乱间早就打翻了酒碗。

    李大肚子疑惑道:“莫不是有人来了?我如何一丝响动也听不到?”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想起,跑堂的开门迎进来一人,李大肚子见状却是大喜,究竟来人是谁?咱们下回分解。

三十四回 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二)

    三十四回设巧计调虎离山,入荒店雪夜设伏(二)

    跑堂的迎进来一个大汉,薛宗昌柳沧海二人早已经惊恐不安,按剑在手,这边叫花子一见面上大喜,起身正待搭话,却被那文士抢先一步拦住,那文士面上堆笑口中开言:“哎呀呀!我道是哪位高人,却原来是当年登丰楼上的名士,不才何其有幸能与张先生一会,请恕不才斗胆,请先生饮一杯如何?”

    张继抱拳笑道:“若非前辈高吟一阕《满江红》,在下还不打算进来!”说话间用余光扫了一眼薛宗昌、柳沧海,柳沧海纵然一身武功名满天下,却也不由得面上惊惧。

    那文士笑道:“张先生当年诗名早就享誉四海,不才倒让张先生见笑了。前人雅唱我不过是随口吟来。来来来,快快入座。”说话间早就伸手拉了张继入座,身边老仆起身立在了文士之后。

    旁边李叫花子急忙开口道:“张大侠可叫老叫化好找啊!还请张大侠坐到这厢来,老叫花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告哇!”

    身后老仆开口道:“尊驾好生无礼!张先生此刻与我家主人同座,正是我家主人的贵客,岂有移步之理?”旁边的番僧丹增一时摸不着头脑。

    李大肚子心下着急,这边薛宗昌、柳沧海更加着急:这张继何等了得,若他独自一人出手,自己二人便难应付。此刻又与这一老一少主仆同坐,旁边这叫花子当真与他一路,怎生得了?方才这白面书生张口之间一身内功已然登峰造极,这老仆举手投足也是个外家高手,边上这叫花子与这怪僧也是一身的武功,若被他们攀上交情,一旦动起手来,这两路人只需拦住去路,自己二人是断无活命的机会!心中盘算,眼下四下打量,欲伺机夺路逃走。

    旁边一伙粗汉见了觉得稀奇:“哟!想不到这世上还当真有抢着请客的。”

    张继也是心中疑惑:看来这三桌六人,果真不是一路人马。当下又起身道:“承蒙诸位俱都瞧得起在下,我看我还是另座一桌,如此两不得罪!”说完一躬身,走到中间一张桌上坐下。

    老叫花子走上前来正待要张口,张继抱拳问道:“前辈找在下究竟何事?”此言一出,老叫花子一声苦笑,摇头不住又返回了原座,不住的叹息。张继更是不解。

    旁边的文士哈哈一笑,显然是认出了老叫花子。

    身后的老仆缓缓言道:“看来这位便是丐帮的李老英雄了。传闻李老英雄有个规矩:要想打听江湖中事,需在三口酒内,今日想必早已经饮过三口酒了。”

    张继方才明白过来,但见李大肚子又端起碗来恨恨地一饮而尽,张口道:“老叫花要告诉张大侠之事,便是江湖中事,张大侠若想知道,只能等到明日了。”旁边丹增摇头道:“迂腐!”

    李大肚子白了他一眼,张口道:“江湖中事,都在我老叫花肚中,如不立个规矩,今日这位来问,明日那个来寻,老叫花子若都说了,那还了得?惹出祸事来,只怕老叫花子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跑堂的又端了酒肉上来,却瞧见张继早就另座一桌,便立在那文士跟前不动,看来这酒肉也是那位老仆要的。

    那文士挥手示意,跑堂的端了盘子将酒肉摆在张继桌前。

    张继也不说话,吃喝了几口,又端起碗来,对着李大肚子笑道:“李前辈不必着急,等过了子时,我再来请教便是。”李大肚子闻言面上一喜,道:“对对对!过了子时,便是明日,到时候我老叫化再说也来得及。”

    丹增和尚环视四周,心下激动不已,起身言道:“小僧丹增来自藏边,久慕中原,今日得见这么多高贤真是大慰平生,佛家讲个缘法,这位张先生与我的一位朋友相识,来来来,和尚我做个主,就把两张桌子挪到一处,也好认识认识。”

    说完面上带笑,僧袖却是微微一挥,张继面前的桌子晃啷啷就往身边挪动。身边叫花子始料未及,出手阻拦时经来不及,倒是那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各都面带惊色,那老仆脱口言道:“大转轮手?”

    说话间张继面前那张古木桌子早就被托出两尺开外。

    薛、柳二人见状暗喜:这番僧一身的诡异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倒是他跟姓张的动起手来,自己二人便又多了一个帮手,又是多了一线生机。

    张继面上带笑,伸出一只脚来钩住桌腿,硬生生给拉了回来。面上带笑口中言到:“多谢大师盛情,在下万万不敢承领,便坐在此处甚好。”

    那番僧仍然是面上堆笑,却伸出两只手来,鼻中一吐粗气又加了三成功力。

    只听得“啪”的一声,张继脚上桌子腿由于经受不住,从根处断裂,四方桌子一角受力抽空,眼见要翻倒。

    李大肚子眼见张继可是落了下风,心下微惊。一边的薛、柳心下一喜,瞅准了窗外抢道欲走。

    但见张继伸出左手来,只在桌面之上轻轻一按,“呼”的一声,那张桌子又瞬间平平稳稳立在原处。番僧丹增却是向后退了两步,兀自喘息不止。

    薛、柳面如死灰,又呆呆地坐在原处不动了。

    众人瞧去,只见三个桌腿儿被硬生生按入地下,那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回头相视,早就面露惊色。

    张继也不起身,只抱拳道:“大师好神通。”番僧丹增哈哈一笑,双手合十还礼道:“惭愧惭愧,小僧当真是班门弄斧了。”说完一屁股坐回原位仰头凝思,半晌不语。

    薛宗昌、柳沧海二人眼见脱身无望,抱定了主意放手一搏,却见张继迟迟不动手,薛宗昌望着掌中宝剑长叹一口气。

    柳沧海知他心中所想,起身怒道:“大丈夫死则死耳,用不着唉声叹气!”提剑起身,对着张继冷笑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姓张的,你纵然武功高强,可到底还是中了我二人的调虎离山计。哼哼!我二人此去并非是回援,而是奉命引你到此,上头早就派高手赶来驰援,我二人只消支撑片刻,等人马杀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继暗叫不好:我说这二人一路之上,不慢不快,分明是有意等我。可惜自己江湖游荡十余年来,智谋心计终究还是不如人。

    但见薛宗昌开口道:“我二人一路之上,确实未曾发现你跟来,时才店门口,我故意唤你进来,只不过是试探一翻。没想到哇,张二侠到底是跟来了。”他本方脸阔口,天生自有威严,在座诸人却看到了一股枭雄英豪气,那一伙大汉看了各都暗暗敬佩。

    再看张继,虽然面相凶恶虎背熊腰,可与华发童颜的薛宗昌比起来,英豪气却差了不止一截。

    薛宗昌缓缓起身抽出掌中宝剑,吟道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丹增只道这三位是江湖仇杀,又见眼前这位花发老者吟出屈原《离骚》中的几句诗来,心下大为震动。

    他虽然生在藏边,却是智慧敏达博闻强识,不仅精研汉藏佛法,武功拳技,对于中原典章经史子集都略有涉猎,自然能听出这位老者英雄末路之感。

    薛宗昌长叹一口气,缓缓言道:“老夫九岁习武,十五岁拜入名师门下学了一身的武功,三十岁前名满江湖,及至五十多岁因败隐居一心求道,临了求道不成,本想着凭借一身的本事创下一番功业,可惜啊可惜,时不与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言语中苍凉无限却又不乏一股豪情,旦增和尚听来倒生了几分钦佩之情。

    李大肚子脸色一变,显然已经确定这位老者身份了。

    薛宗昌回剑入鞘,抱拳对满座言道:“老夫姓薛,师出昆仑派,我身边这位朋友便是鼎鼎大名的点苍派柳沧海柳大侠。”

    那一众大汉闻言扭头回看,无限仰慕。这二人早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前辈高人,侠名远播之时怕是自己未脱娘胎,今日见得庐山真面目,早就欣喜万分。

    方才又得刘老前辈瞧得起屈尊敬酒,但觉得面上早就添了无限荣光,又见此老豪气如此,早就躬身见礼。

    薛、柳二人抱拳还礼,薛宗昌深叹一口气,又缓缓言道:“眼前这位张先生,便是最近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中的张继张二侠,提起张二侠想必大家不陌生,日前在嵩山之上,张二侠伙同结义兄弟大闹少林寺,打的天下英雄落花流水,想必大家早就耳闻吧?”

    一众大汉又是一惊,番僧旦增更是惊叫失声,正待张口,又听见薛宗昌又言道:“说起这位张二侠,那可是英雄了得!”话到此处语带讥讽:“十多年前武林中有桩公案,便是这位张二侠所为。老夫听闻这位张二侠为了海沙帮《寒沙掌秘籍》单人只身,一夜之间灭了海沙帮上下几百余口,未知是也不是?张二侠一身武功,以及这‘赤手灵屠’的大号,想必也是得益于海沙帮的寒沙掌吧?”那一伙强人也登时变色,纷纷抽出刀剑,不由得靠向了薛宗昌、柳沧海一侧,海沙帮的血案他们也有所耳闻,只听说是朝中锦衣卫所为,此刻听了这位高人前辈所言,不由得他们不信,眼前这位姓张的,分明是妖魔无疑了。

    李大肚子在一旁看得心知肚明,这薛宗昌先是道出二人昔日侠名,又言出张二侠近来事迹:江湖风云四起,张二侠大闹少林寺,虽然名动江湖,诸兄弟又得了个“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头,却是褒者少贬者众,与天下英雄为敌,更是被列为妖邪一路,早就成为众矢之的。如今翻出海沙帮的旧账来,分明是宣布了张二侠便是魔头无疑了。心下暗道:好心机!

    不等张继开口,薛宗昌又道:“如今张二侠与老夫二人有些过节,左右须得了断,但不知在场的诸位英雄,有何看法?”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李大肚子言道:“既然这位丐帮的朋友与张二侠相识,倒要请教一下丐帮高人的看法了?”他言下之意是李大肚子若要出手,便是丐帮出手相助天下英雄好汉的对头,与天下英雄为敌了。

    李大肚子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张口道:“只怕张二侠出手,老叫花用不着碍手碍脚了。”

    薛宗昌抢先道:“好极好极!”他要的就是老叫花子的这句话,自然抢先出言呛住,免生事端。

    又对旦增言道:“不知这位大师有何说法?”旦增道:“小僧与这位张大侠的结义兄弟楚少侠颇有些交情,还专程受楚少侠之托到张二侠府上拜访过,可惜无缘一会,今日算是解了渴仰之思。”薛、柳二人闻言暗叫不好,若者怪和尚稍微出手,自己二人是断无生机了。

    旦增和尚又言道:“不过这位老英雄颇有古壮士之风,我看二位兴许有什么误会,小僧虽然会武,切磋会友尚可,可终究是见不得打打杀杀......”

    不等他说完,张继早开口道:“早年间我也曾仗着有些拳脚,下手着实无情,才得了个‘灵屠’的诨号。近年来漂泊江湖,年岁有增兴感有变,再也不敢胡乱伤人害命。不过眼前这二位,勾结妖邪祸乱苍生,却是饶恕不得!”

    这边薛宗昌哼了一声,既然这大和尚与这老叫花子不愿插手,眼前就剩这一主一仆了,一时间实在难以分辨这二人是敌是友,又向着那书生抱拳道:“不知这位公子是站在哪一边呢?”他直接问站在哪一边,其实只要他主仆二人两不相帮,自己两人便有瞅准机会躲窗而走。

    身后的老仆蠢蠢欲动却被书生拦住,那书生冷笑一声白了薛宗昌一眼,开口道:“自家有本事惹下麻烦,就无手段解决了吗?”言下之意是不会插手了,薛宗昌眼见被嘲讽却也不生气,开口道了句:“好极!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一众大汉此刻却纷纷捉刀提剑,走到薛、柳二人身前,领头的道:“晚辈白三刀,我兄弟几个是关中大刀山的,我等自知武艺不精,却愿意相助二位前辈。”

    柳沧海闻言大喜,这一众大汉虽然武功稀松,可若是胡乱搅闹只消缠住张继一招半式,他二人便更有机会伺机逃走,慌忙面上堆笑,抱拳言谢。

    这座上老叫花子白眼一翻,眼见两方剑拔弩张,动手便在顷刻,老家花子心下着急起来,一时间却无良法阻拦,正在搜肠刮肚时,忽然听得马蹄声声,似有十数人跃马纵来,分明是向着这客店奔来。

    店内七个高手早就听得分明,柳沧海大笑数声,道:“只怕是支援的到了!”话音刚落,早见一个黑袍的蒙面汉子人推门而入,寒风灌入小店,跑堂的与管账的知道厉害,早就不见了。

    李大肚子大惊出声,只见一蒙面的径直走到那文士跟前,恭恭敬敬的言道:“启禀公子,属下等率领‘青龙卫’四十九人,特来交令!”那文士略微点头,挥手示意退到一边。

    那蒙面的汉子钢金黑甲,玄色披风,腰悬宝剑,兀自立在原处不动,浑未将在座诸人放在眼里。身后老仆人出声喝到:“聋了?公子教你退下!”

    蒙面的汉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那文士面上起了一丝疑色,转瞬又消失不见,淡淡地言语了一句:“怎么?你们个个手段不下与她,也失手了吗?”

    李大肚子向着张继一伸手,却欲言又止,只急的抓耳挠腮,捶胸顿足,胡乱地灌了满满一大口酒。

    张继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不容多想,只见蒙面的汉子连磕三个响头,只说了一句:“那小娃娃着实了得,竟然与方十二对了两掌,属下等一时大意,竟被他趁机逃走了。不过……不过属下已派四人去追了,料也无妨。”言语虽然尚连贯,可众人分明感到了这蒙面汉子言语之下的恐惧。

    那文士嘴角漏出了一丝笑意,随手扶起他问道:“这也怨不得你们,换做是我,或许也会大意的。”又缓缓说道:“怎么只来二十人,其余的呢?”

    蒙面的汉子舒了口气道:“其余的人带着师妹在后面,随后便赶到,属下已命弟兄们将此间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文士道了句:“很好!很好!”又问道:“你们可曾为难她吗?”

    蒙面的汉子慌忙道:“属下不敢,只是遵照命令给她服药,便将她带来了。”那文士听完不再言语,似是在沉思。

    寒风呼啸,外面的雪是越下越大了,薛宗昌、柳沧海二人方才还欲放手一搏,伺机逃走,又被眼前这一幕一同搅扰,一时间又没了动手的冲动,双手按剑,调动了周身的每一处感官,密切的注视着张继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眨眼。

    张继面无表情,自斟自饮,那文士也不住地饮酒。

    那一伙粗汉隐隐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绕是他们平日里闯东闯西,此刻也不敢多言语: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头凶猛的老虎,只消一个喷嚏,便会咆哮发威,张牙舞爪。

    其实他们每一个都清楚,若论本事,自己是有,可比起眼前这几位,那还真就算不上本事,屁都不是。

    只有李大肚子暗自高兴:若再过了片刻挨过子时,自己便能将来意对这位张大侠和盘托出了,可又隐隐的感觉,只怕过不了多时,自己这趟多半是白跑了。

    火盆上的一壶开水咕嘟嘟开始作响,白三刀真想过去,一脚踩匾那早就发黑的铜壶:狗日的,爷爷让你再响!可他终究没敢迈开腿,只是盯着那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分明是在发威,毕竟老子也是江湖中的好汉,众兄弟的大哥,也就是一瞬间,他的双眼中再也不敢有什么威风,眼光变的柔和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量,他居然叫出了声音:“小二!水开了!还不快赶紧过来给老子添点热酒!”这声音响极了,不管小二躲在何处都能听见,但他却脸上一热,心跳的越发厉害了,真怕这些人听出自己的恐惧来,其实也没人在意他喊了什么。

    他又恍恍惚惚连叫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横了,后堂的小二还是战战兢兢地出来了,慌乱的提起滚烫的开水,走过来胡乱地在张继酒碗中倒满了开水,毕竟他把式高超,也没有撒到外面。

    张继又听得马蹄阵阵,想是这文士的手下到了。只对小二说了句:“小二哥,快去躲好,打死都不要出来!”那小二闻言丢了茶壶,早就不见了。

    那文士也张口了,对着那蒙面的汉子说了句:“去!留四十个在外面,剩下的,把人给我带到这儿来!”蒙面汉子依言出去,听响动是翻身上马了。

    薛宗昌再也按奈不住,跳起身来,喝道:“姓张的,咱们了了账吧!”

三十五回 宗堂主施药设计,左忠仆丧命说情

    三十五回宗堂主施药设计,左忠仆丧命说情

    薛宗昌一声大喝,旁边柳沧海早就会意,提起掌中赖以成名的宝剑,一招“苍龙取水”攻来,白光闪处剑气纵横,张继侧身让过,面前一张桌子从中间齐刷刷被划开,却因三条桌腿被张继硬生生楔在地上,竟然不曾裂开。旁边书生和旦增和尚忍不住齐声赞道:“好剑法!”

    薛宗昌大喝一声“寒涛掌”,右手提剑,左掌挥出,张继立在原处不动,举掌相接,“嘭”的一声,薛宗昌被震退好几步,喘息不止。

    一招过完,只听“啪”的一声,张继桌上的酒坛子居然从中间齐齐裂开,咣啷啷响个不停,酒水顺着桌子中间的裂缝,一滴滴搭在地上,也响个不停。

    李大肚子这才看出,时才柳沧海一剑委实高明,剑气过处,非但是桌子,就连同桌上的酒坛子也被齐刷刷砍断,这一招“苍龙取水”,真得剑法之三味。

    张继抬手间拆了当今两大高手的两招,旁边老仆向自家主人面上望去,只见他面色凝重摇头不止。

    薛宗昌一掌不成,举起宝剑刺来,同着柳沧海两柄宝剑一前一后攻来,张继知道厉害,踢开店中桌椅跳入场中心,闪挪之间又躲过了几招。这阵上柳沧海不由大怒,自己二人全力施为,对方竟然招招蔽过,尚不曾回个一招,若是对方还手,自己二人哪还有命在?侧身跳出圈外,挥剑挑了店内灯盏,顿时上下一阵漆黑。

    这边薛宗昌见状心下一亮:我只道这姓柳的除了拳脚可观之外,遇事脓包无一可取,却原来也有些聪明,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手中招式凌厉不止,心下留意瞅准机会,欲抽身夺门而走。

    屋中大黑,饶是诸人武功再高,过招临敌,都会大受影响,张继也不例外。这薛柳二人剑法何等精妙,又加上四下漆黑,张继不敢丝毫大意,对方剑锋过处,慌忙运劲相迎,一时间便立时占了上风。

    柳沧海只感觉对方掌力排山倒海,源源不断,不由心下懊悔起来:若是有光亮处,尚可凭借轻身功夫腾挪周旋,如今四下漆黑,纵然能洞晓到对方的身形招式,可自己在攻击对方时,难免还要分神当心薛宗昌。未走几招,肩头便被张继一掌扫过,得亏薛宗昌从旁照应,这才卸去了劲力,当下仍旧吃痛不止。

    猛听得门外脚步阵阵,张继却侧身跃出圈外,这阵上停了手,薛柳二人这才听出店外早就布满高手。时才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店外一时来了这么多人,竟然好未察觉,也足见来人各个修为不凡。

    忽然间店内又亮了起来,原来是那老仆刹那间闪身点燃了油灯。

    薛柳二人环视四周,却瞧不见了张继,不由得大吃一惊,便连那位文士也面带惊恐。

    薛宗昌何等老练,瞅准窗户正待逃走时,却听见外面一阵呼和,紧接着几声惨叫,“嗖嗖”几声,正是强弓箭弩射到墙壁之声。心下登时一喜,缓缓舒了一口气,对着柳沧海言道:“今翻你我二人有救矣!”

    柳沧海张口欲问,却听见“嘭”的一声,两扇木门向内倒来,冷风刺骨,卷进来鹅毛似的雪片,却见张继两臂之上,竟然抱着两个红衣粗布的人儿进来。

    左臂上那个抽泣不止,是个小女娃娃。右臂上一个发饰散乱,早就瘫软在张继怀里,把两臂环扣在张继项上似也在抽泣。那一众大刀山上的壮汉看了个目瞪口呆。

    老叫花子见状大惊,登时捶胸顿足,回头向着那主仆二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蹦出了几个字儿:“你们……你们居然下毒!”又对着张继言道:“张大侠若信得过我丐帮,老叫花愿暂时代为照顾。”

    李大肚子不说自己,一时间却是真的着急了,竟然顺嘴抬出了丐帮来,显然是为了增加信服力。

    张继径直走到边上一张桌子,番僧旦增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靠椅摆在了前方,张继放下那妇人,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她身上,这女子正是昔日的“玄衣孔雀”。

    只见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宣儿他……他……”话到此处,又望了那主仆二人一眼,晕了过去。

    怀里的女娃娃此刻却大起胆儿来了:“爹,哥哥让外面那帮恶人打跑了,咱们……咱们快去找他吧!”饶是张继钢筋铁骨,也早就心里一软,轻声道:“妍儿不怕,有爹爹在此,别人不敢欺负咱们了。”

    甲胄声鸣,门洞口齐刷刷跑进十个壮汉,黑袍在身,宝剑出鞘金光闪闪,倒头拜在那文士脚下,那文士微一颔首,十个大汉齐刷刷站了起来,围着那文士左右散开。

    不一时那老仆又从外面冲了进来,道了句:“公子,死了四个,全是一掌毙命!”

    那文士面色一变,冲着薛柳二人言道:“你二人还不过来!”语气不阴不阳,薛柳二人慌忙躬身碎步过来,正要行礼,那文士又来一句:“免了!”又指着那老仆道:“这位是本教左护法,你们可是头一遭儿见面。”他三个抱拳拱手见礼。

    张继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也还是吃了一惊:这一干人等果真是一路的!又摸着女娃娃的头,缓缓言道:“妍儿莫怕,告诉爹爹,欺负你哥哥的是哪一个?”那小姑娘回过头来,指着左边的一个说道:“就是他,这个矮冬瓜最好记了,就是他打的哥哥!”张继怒目瞧去:那矮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提剑后退半步,摆开了架势。

    张继又对着怀里的女儿说道:“妍儿莫怕,爹爹这就打他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说话间怀抱女儿,身形一晃瞬间来到了那矮子面前,伸手就是一个嘴巴子,便是文士瞧也未瞧清楚,张继早就回了原位,手上却多了一条黑巾。

    那还汉子居然不知道吃痛,只这一幕,惊的他魂飞九霄,若是对方出了杀招,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那小女孩呵呵一笑,李叫花子诸人仔细瞧去,那矮汉子的左半边脸眼睁睁的鼓了起来,右边眼圈也黑紫不分了。

    小女孩轻声道:“爹,我饿了。”

    旦增和尚从桌上抓来半只烧鸡,撕下鸡腿儿递了过来,笑眯眯的盯着她一口口咬下,这女娃儿聪明可爱,他虽是出家人,却忍不住的喜欢。

    小紫妍吃完便搂着爹爹的脖子不撒开,张继望了望外面的风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对着怀里的女儿说道:“外面雪太大了,咱们等雪停了就去找哥哥,好不好?”小女孩嗯了一声。

    这档口薛宗昌柳沧海二人活命有望,却也未来及窃喜,二人清楚地知晓已经惹怒了眼前这头猛虎,又眼睁睁看着这老叫花子和番僧站到了对头一方。一伙人心下盘算着稍时如何布阵御敌,谁也不敢头一个上前招惹。

    张继转过身来,将怀中的女孩儿交给了旦增和尚,旦增和尚顺手接过来看时,小女娃已经被点了穴道睡了过去。

    张继对着二人躬身下拜,口道:“稍时难免一场恶战,还请两位前辈,替我照顾妻小。”

    二人心领神会,慌忙扶起,李大肚子言道:“别个不知,我却知晓张大侠英雄侠义,你放心,只要我老叫花在,就没人敢动她们。”旦增和尚亦道:“只要是这位李施主的朋友,就决计不是什么恶人。施主放心,小僧自命还有些拳脚。”说话间望着李大肚子“只要有我二人在,准保她们无恙。”

    张继走到玄衣孔雀跟前,伸手把脉观瞧,当下牙关一咬,呼吸加重,原来果真是身中剧毒。又对着李大肚子言道:“前辈见多识广,可看得出这是何种毒药?”

    老叫花被这么一问,一时间抓耳挠腮,口里蹦出了个:“这……”字,也不知是因为规矩所制,还是当真不知,终究没了下文。

    那文士高声言道:“是追魂丹,功力欠者可活三日,功力深厚者最多可活半月,除非我独门解药,否则,便是请下大罗神仙,也是无用。”

    张继大怒,当日在神女洞,自己就曾吞过追魂丹,又是那“追魂判官”的手段,此刻也不知此人生死如何,若果真死了,倒再也害不了人了。

    这边桌上白三刀闻言,惊叫出声,缓缓续道:“届时内脏腐烂,浑身恶臭,死状其惨,你……你……你等究竟是何人?”

    那文士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张继怒目圆睁,道了句:“好得很,好得很!”又转过头来对着白三刀言道:“这位兄弟,此人必是白莲教孽障无疑,只是不知在其中位居何职,想必不低于什么护法之位吧!”

    那一帮大汉闻言,吃了一惊,却纷纷拔刀亮剑,面朝那文士一伙,缓缓又靠向张继这方,领头的白三刀开口道:“白莲教祸乱天下,咱们弟兄愿相助你张大侠!”

    那文士哼了一声,依旧不阴不阳地道:“张先生所言不错,不才现在我圣教中任青龙堂堂主一职。”张继又指着薛宗昌,柳沧海二人道:“想必这二位也在贵教担什么要职吧?”

    薛宗昌一捋白须哈哈大笑道:“不错,老夫正是圣教中方护法。”便连李大肚子也吃了一惊:我只知这老儿当年因掌门之争退而隐居,不想竟然入了白莲教,看来这白莲教内,当真是卧虎藏龙。

    张继低声道:“还请两位赐下解药!”身旁老仆闻言冷笑,接道:“这小妮子不思恩典,叛教在先,又给本教引来如你这般强敌,这等罪过区区几粒丹药算是轻的!”张继一声长叹:看来我等兄弟所谋之事,多半已被这一干人知晓,他只道是小若指引,殊不知正是我等兄弟应了四弟五弟之邀,正要为武林为天下除害。

    那书生上前一步,道:“数日前本座接到消息,说武林中一干乌合之众要对本教不利,起初我还浑不在意,却听闻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神州七杰’也有所动向,我闻言大惊,为保万无一失,便与朱雀堂定下这双管齐下之计,由她设计将你等兄弟诓入神女洞设伏,再由我派人请来你的家人,顺道处置这个忘恩负义的本教叛逆。要知道,凭你张先生的神通,本教当真全无把握取胜,果不其然,神女洞内那么一众高手,还是失手了。”说完斜眼往薛宗昌、柳沧海一瞧,二人瞬间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那文士又缓缓言道:“当年海沙帮之事,我尚且不信,今日见了张先生的神通,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旁边的老仆开口道:“公子,今日若不除了此人,日后必是本教大患。”

    张继心中计较:在场的要数薛老怪与这文士功力最深,也最为难缠,我须得拿住此二人,以免他们再动手拿了小若与妍儿做要挟。当下便道:“看来,今日若不费一番拳脚,当真是拿不到解药了。”

    言罢大喝一声,一掌直取那文士,那文士知道厉害,慌忙双臂交叉在胸前,泄去掌力,身子却轻飘飘如鹅毛般落到了一旁,旁边老叫花子与旦增和尚具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瞧出这一手的高妙之处,心下都忍不住暗自喝彩。

    旁边老仆见状大喝一声,右手向外画了一个半圆,直扑而来,张继侧身回了一掌,双掌交处,张继也忍不住惊叹此人的外家硬功了得。

    旁边旦增惊道:“佛门大弥陀掌法!”那老仆嘿嘿一笑,来了句:“好见识!”张继眼不敢大意,一个扫腿过后,又是一掌,那老仆双掌相迎,身形一晃后退了数步。

    一旁的薛宗昌抢道:“当心!这厮端的厉害。”说着双腿一分,一掌向着张继腰下拍去,虽是从旁偷袭,口中却叫道:“寒涛掌!”,掌风过处,张继早也不敢大意,转身又迎了一掌。

    柳沧海见状,对着提剑的一众大汉叫道:“大家并肩子上!”说完举剑夹攻,那十名黑袍大汉齐刷刷向那文士看去,分明是在请命,那文士一挥手示意,十名大汉嗷嗷一叫,直入饿狼般扑向张继。

    这店内本就不够宽敞,一十三人扑向张继,自然施展不开,桌椅板凳早就被柳沧海剑气过处,削的乱七八糟,张继举掌相迎,未过十招,一掌打翻打翻了两名大汉,那二人倒地口吐鲜血,登时死透。余人丝毫未觉胆寒,使开宝剑前赴后继,又过几招,柳沧海胸前中了一掌,滚出圈外趴在地上吐血不住。

    边上的大刀山一众汉子看得心惊肉跳,这等场面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敢再见识了。

    张继奋起神威,一掌打翻五六个铁甲卫士,跳出圈外,向着那文士高声道:“我劝尊驾还是拿出解药,否则的话,休怪张某人下手无情了!”

    那文士闻言,倒真是若有所思。那老仆见状出言抢道:“公子不可!若留得此人在世上,他日必是本教大患,还请公子以本教大业为重!”

    张继眼见那文士似有所动,却被那老仆出言阻止,再也不能从那文士面上瞧出什么消息主意了。那老仆又一声大喝,一跃而起双掌齐发,又是一记“大弥陀掌”。

    这大弥陀掌源自少林寺,由来少有人练成,后来自少林寺出了一位高手,练成此功一时无敌,那位高手又佛法精深,后来云游至西域敦煌,在千佛洞成就正果,临终前将这门神功传给身边的侍者,距今不下二百年。

    这老仆不知从何处习来这门神功,掌法霸道无比委实厉害,奋起神威来又一连出了六掌,掌力一道叠着一道袭来掌力摧枯拉朽延绵不绝。

    张继心下不敢丝毫大意,气沉丹田意走经脉,双掌向上迎去,正是一记“九转回风掌”,四掌相接竟然悄无声息。

    那文士与薛宗昌一前一后,大叫“不好!”,只见那老仆先是立在原地不动,继而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发紫粗喘不止,那文士大惊失色,抢步过来抱在怀里,早就泪流不止。

    那老仆先是伸手,往脸上一抹,揭去了一张面皮,露出了一张紫青色的脸来,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儿“公子……公……子……老奴不行了!白元,我不能……不能再追随你左右了!”那文士声音这才软绵下来:“左叔叔,万万不可做此说,咱们圣教能人无数,灵药天下无双,我定能带您老回去,医好您!”

    又听那老仆缓缓言道:“公子……白元,看在……看在我的面上,你就放这丫头离去吧!”那文士吃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老仆目视门外,圆睁双目言道:“想我左镇雄……一生……一生先追随老教主……后追随……追随公子,恩遇如斯……值了!”

    说完大叫三声:“圣教千秋!圣教千秋!圣教千秋!”便不再动了,那文士慌忙在腕上颈间摸时,已然没救,立时放声哭了出来。

    也仅仅是数声之后,那文士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似是再拭泪,转过头来时,众人又吃了一惊:那文士竟然也换了一张脸,相较方才,更加俊美风流。

    李叫花子失声道:“千手千面?”那文士也不理会,伸手扔过来一个药瓶儿,张继随手接住。

    那文士口道:“我叫宗白元,请你记住这张脸!左叔叔既然留有遗言教我放过她,我自然遵命。姓张的,青山绿水,这笔账他日定要找你清算,后会有期。”

    说完双臂一挥,便要走人,张继一声:“且慢!”薛柳二人眼见此番真要脱身正自松了一口气,闻言心下又是一凉:莫非此人当真要赶尽杀绝?

    却听张继言道:“我如何得知诸位给的当真就是解药?”宗白元哼了一声,露出轻蔑的表情言道:“内服一粒,手按神阙、气海两穴,自可醒来!”张继打开瓶子,却只有一粒丹药,当下喂服丹药,依言伸手按住穴道,也不避讳,未过片刻杨小若渐渐醒了过来。

    宗白元见状冷哼一声领了众人,抬的抬扶的扶,霎时间远去。

    一队铁骑在雪地上驰骋,宗白元一骑当先,渐渐放慢,马上的薛宗昌见状也慢了下来,开口言道:“今日杀他不死,来日终是祸端。”

    宗白元又哼了一声,极有不悦:“你还嫌今日死的不多吗?七死六伤,再斗下去,连你我都要给他一并劈了!”

    又一声长叹,缓缓道:“我是左叔叔抱大的,不想大业未成,怹老人家便遭不测……”言语凄然,全不似对薛宗昌言语,更像是自言自语。

    薛宗昌也不答话,良久又忍不住言道:“此人一身武功,便连‘追魂丹’也奈何不得,若此人杀上总坛,该不知如何应对。”

    宗白元一声叹息,言道:“唯一的办法,便是不让他赶到总坛!”薛宗昌接道:“谈何容易啊?”

    宗白元嘴角上扬,竟然冷笑起来:“你道我当真将解药给他了?”薛宗昌闻言心头一惊,宗白元又道:“那只不过是先教主留给我的秘制还丹,惯能滋补,那贱人服后苏醒,不过是还丹神效,不出三日,毒性照样发作。届时没了咱们的秘制解药,姓张的只得去少林寺,求洗髓经神功祛毒,世上名医妙手,休想解得此毒!”

    薛宗昌闻言心道:好个千手千面宗白元,如此工于心计,难怪深得两代教主信任,只怕这日后,教主尊位也非他莫属了。心中计较,口中却道:“如此一来,咱们回援总坛,倒是少了一个天大的劲敌,宗堂主果然是诸葛再世,伯温重生,佩服!佩服!”

    宗白元言道:“这姓张的空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武功,可惜啊,终究成不了大事,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这几句听来,却发自心底,由衷至极。

    薛宗昌何等老练,张口就道:“似宗堂主这等英才,才是将来定鼎天下的真龙!”

    宗白元闻言忽然扭头瞪来,虽然在夜间,薛宗昌功力深厚耳聪目明,自然瞧得分明,此刻却感到一双鹰眼刀剑瘴毒般射来,寒光转瞬消逝,宗白元打马向前,淡淡一句:“但有教主在世一天,薛老万万不可胡说!”薛宗昌哈哈一笑,紧跟其后,一队人马浩浩汤汤,须臾便消失在夜色里了。

三十六回 风雪夜老丐言事,山阳县好汉施援

    三十六回风雪夜老丐言事,山阳县好汉施援

    眼见玄衣孔雀转醒过来,张继心下大安,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额头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子,自己早年行伍效力,刀头舔血涉险用命几时曾经有过惧怕?生平也算是读过一些经典文章,自谓还有些肝胆,更加上一身的拳脚武艺,虽然不敢说是什么英雄好汉风云人物,可也一直向往古之燕赵壮士、慷慨雄杰,偏偏这时候,他的心头隐隐一阵微凉:若是这一双儿女与小若有个什么三张两短,自己又当如何?又想起宣儿如今生死未卜,早百爪挠心,忽地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又一阵懊恼:悔不该放走这一众妖魔宵小,忘了询问宣儿的消息,如今这一干鸟人应该回援总坛了,要知道天下英雄泰山聚会,此刻只怕是杀上了白莲教,少不得流血拼杀,也不知众兄弟如何了?又望着门外的大雪,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思道:荒山夜雪,她二人又是受惊不小,干脆歇息一夜,明日再走不迟。

    一旁的小若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安慰道:“放心吧!宣儿本事已经不小了,不会有事的!”

    她口中虽然做此说,心中却更是焦急:这一儿一女虽然非她所生,可这么久相处下来,早就血肉相连了,两个小家伙整日粘着自己,左一口娘亲,右一口娘亲的叫着,她的喜悦与幸福,又怎能言表?

    她自幼衣食无忧,打记事儿起,父亲便在朝为官,母亲也是官宦家的千金,诗书熏陶,礼仪教诲自不必说,哪知飞来横祸毁家灭门,自己被卖到烟花之地学琴习乐,那年她才十三岁,她料想此生便要在下贱的场所卖笑苟活,永无出头之日了。

    哪知没过多久,便被一位蒙面的女子所救,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山庄,那里与她相仿的女孩子足足有上百人,白天习武练拳,晚上读书学琴。她感恩他们,感激他们救自己脱离了苦海,拼命用功,事事都要赶在别人前头。

    对于师傅的话从来不敢违背,焚香祷告拜佛听教从来不问为什么。五年之后,她便在同伴之中出类拔萃,她也知道,救下自己的便是白莲教。

    有一天她被师傅蒙了双眼,带到了一个地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里是一处山洞,里面阴森森的,有浓浓的灯油味儿,一个女子对她说,要派她出去执行任务,她从不多问,因为她要报答救命之恩,而且对她说话的,正是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个姐姐。

    去了才知道,她居然被派到一家花楼里,整日对着男人卖笑,但她从未想过要逃跑,因为是白莲教将自己养大的。可是她恨自己,她开始恨一切,从此下手绝不留情,上面交代的任务,不论是刺探消息,还是为哪位重要人物弹曲献歌,她从来没有出过错。

    渐渐地,她的功劳也越来越大,名头也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他被升任为玄武堂的坛主。

    她本喜爱梅花,喜爱梅花的颜色,喜爱梅花的一切,白天她是风华绝代的梅姑娘,夜晚出动,她总是一袭黑衣,包裹严实,久而久之,便成了江湖上人人丧胆的“玄衣孔雀”!

    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刀山的一众好汉不知从哪里揪出来了掌柜的和店小二,在一边扶起了残桌烂椅,白三刀又招呼了几个人,叮叮当当地修起了那两扇破门,外面的风雪实在太大。

    张继抱来一个坛子,两只手伸了进去一阵搓洗,过后走到杨小若跟前把脉,他其实不通医术,也瞧不出什么。

    只听见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言道:“早知如此,就该将你们几个安顿在闲云庄的,是我粗心了。”闲云庄财甲天下,这多年来一直捐赠朝廷地方,不管是旱涝饥荒,还是边关军需,大哥小范蠡沈三都换着名头捐钱,因此小范蠡的名号大的惊人,朝廷也要卖几分面子,白莲教再猖狂,也不敢到闲云庄撒野。

    小若见他自责,开口道:“早晚也躲不过的!”

    几个大汉帮着店家重新归置好了桌椅,修门的也完事儿了,又招呼着烧起了火盆,端到了小若的面前,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也不说话,全没了先前的好汉气概。

    张继见状笑道:“几位好汉不必如此,风雪寒夜,咱们算是共过生死的了,有缘相聚,自该交个朋友,痛饮一番。”

    诸人闻言,早就乐开了花,能与这等高人攀上交情,算是天大的靠山了,日后漫说在大刀山一带,便是放眼江湖,又有几个敢来寻找晦气?

    其中一个乐道:“夫人时才受惊了,小的会些烹煮手艺,待小的做几样小菜,与夫人和小姐尝尝鲜,顺便也给张大爷和这两位老英雄下酒。”他说话周详,一句话便将在场的一个也没落下,说话间招呼着小二和店家进了后厨。

    张继抱拳对李大肚子道:“时才听前辈所言,来人唤作什么‘千手千面’,倒要向前辈请教了!”老叫花子取下葫芦,饮了一口酒,却不知何时,那大葫芦早被他灌地满当当的。

    老叫花子开口了,子时早已经过了,“我老叫花子来此,正是为了你张大侠啊!”张继“哦?”了一句,正待要问,忽又想起他的规矩来,又慌忙住口。

    老叫花子言道:“我丐帮湖北分舵被挑,墙上被人用鲜血画了一个血孔雀,此事震惊江湖,便连我丐帮的前任帮主也出动了,我老叫花虽然一向不问帮中事务,可这等大事,我焉能不管?我暗中思谋,此事定然与‘玄衣孔雀’有关……”说到此处,又一声咳嗽,尴尬的笑了笑,旁边的小若也会心一笑。

    老叫花接着道:“我本想找到张大侠研究一番,再不济也能得出点蛛丝马迹,哪知没到湖北,便发现四个使剑的壮汉,带着一个半大的娃娃,老叫花当时吃了一惊,这娃娃不就是当初在忘乡阁上同张大侠在一起的那个吗?”旁边小若急道:“是宣儿!”

    李叫花子接道:“正是你家的那小子,我心下大惊,这几人多半是张大侠的对头,便想出头救下,哪知这四人身怀上乘的武功,一来我没把握胜过他们,二来又怕动手拼斗的时候刀剑无眼,伤了娃娃,思量之下,便暗中跟踪伺机动手,那四人多半是仗着本事托大,一时间也未曾发觉。第二天夜里,这几人夜宿一间破庙,我暗中偷听到,这四人是奉命要将孩子带到陕西什么神龙岭,好来要挟张大侠。”张继闻言也不言语。

    “正巧那夜风高月黑,我心下打算,趁着夜黑待几人睡后救人,哪成想没等我动手,小娃娃便趁机一掌打翻了一人,逃出了庙门。”一旁的小若听的惊了起来,忙问道:“宣儿受伤了没有啊?那几人把他怎么样了?”

    老叫花子却不言语了,小若见他不说,以为生了不幸,哭出了声来,伏在张继肩头哭了起来,胡乱的叫骂,早就口不择言:“都怪你,好好地孩子,教什么武功……害他逞能……”老叫花子见她哭得伤心,赶忙言道:“他没事儿!”小若闻言止住了喊骂,却仍是抽泣。

    老叫花子伸手抓起葫芦,正要喝酒,被旁边番僧一把夺过,抢道:“快说快说!人怎么样了?”

    老叫花子叹了口气道:“唉!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我眼见那娃娃跑出了庙门,后面被打翻的那个汉子半天才翻起身来赶后追出,我见状立马跳上去,跟他对了一掌,这才知道这贼厮功力了得,凭我的这点本事,竟然未能将他一掌打翻,小娃娃才多大年纪,竟然能一掌将他打翻在地,半天才翻起身来!”

    番僧闻言也吃了一惊:“凭这老叫花子的本事,一掌打不翻的人已经了得,一个娃娃,竟然也有如此本事,看来眼前他这为父亲,武功当远非时才所显露的那几手了。”

    老叫花子接着言道:“这等响动早已经惊动了另外三人,我老叫花子以一敌四,三五十招后,便不敌了,其中一个跳出圈外,追了上去,我当时暗叫不好,可也无力脱身。正在这时,只听外头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听那声音分明是那壮汉的叫声,我趁机使了个破绽闪身出庙,嘿嘿,你猜如何?”

    这边杨小若见他又开始卖开关子又气又急,旦增和尚饶是再有修养,也忍不住出言相骂,老叫花子白了他一眼,缓缓言道:“只见外头一个老道仙风道骨,立在一旁,小娃娃就在他身后。”小若听完早就一身冷汗,也终于缓了口气。

    “这时候,那三个贼厮也闪身出来,未及我老叫花出手,那位道爷背后长剑一挥,那三颗狗头瞬间滚在地上,我老叫花子自打出道以来,也未曾见过这等精妙的剑法,瞧也未瞧清楚,那老道早就回剑入鞘。”

    张继听完哈哈一笑,转头对着小若言道:“我就说宣儿吉人自有天相,咱们无需担心。”

    老叫花子呵呵一笑,对着张继言道:“是啊是啊,二位无须担心,小公子给那道人救走下并带上终南山了。老叫花依着几人所言,向西来寻什么神龙领,向张大侠报信,半路上又遇上这大和尚。”张继这才明白,老叫花为何一进门便要邀自己同座,当下抱拳言谢不止。

    老叫花一番客气,又振色道:“老叫花倒要叫张大侠猜上一猜,这位道爷究竟是谁?”

    张继略一停顿,言道:“以我所见过而言,当世剑法要数我八弟的丹阳剑法,和我五第的剑法最为精妙,这二人尚可办到,其余要数薛宗昌,柳沧海诸人,这二人只怕是也比诸大门派高人还要了得。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拥有如此修为。”老叫花见他点评得当,也暗暗点头称许。

    张继又道:“此次我在姑射山神女洞,见过二人,此二人居然会传说中的御剑之术,当真是惊世骇俗,我观那二人修为尚欠,也断无这等神通。我猜此人要么是武林中传说的一清道人,要么便是哪座名山仙洞的高人,实在是难猜难猜,李前辈博古通今,还望指教。”

    一旁的杨小若见张继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来,临了还不忘抱拳,不由得看他入了神,若是在以往,这等捎带呆板的姿态做派,她一见就会反感,此刻却感觉怎么也看不够,想到此节,不由得摇头暗笑。

    李大肚子张口言道:“昔年武当张真人亲口点检武林,列出了‘四掌三剑八大神拳’流传至今日,世人只知武林有‘四大神功’,可惜呀,可惜!”张继闻所未闻,听了个惊奇。

    李大肚子张口缓缓言道:“那位道人,却是终南山上的高人,他所使的剑法,真是‘天、地、人三才剑法’之天剑。”

    正说话间,后面端来七八个小菜,张继本不是个精细的人儿,不管哪样都不挑剔,几人又搬来了美酒数坛,吃将起来,大刀山的几个起初各都一阵拘谨,几晚酒下肚,既见张继浑无半点架子,做菜的那个又得了小若的几句夸赞,这才大起胆儿来,只不似起初般粗陋了。

    小若倒是精神好转,得知宣儿无恙,胃口稍开,吃了不少,又觉得这汉子手艺不差,便轻轻弄醒小紫妍,两人吃饱喝足,抱着女儿在椅子上相拥着不一时便将她哄睡着了,有殷勤的弄来被褥,盖在二人身上,一众汉子又一阵豪饮。

    张继又向老叫花子询问“千手千面”宗白元,一边的小若,面色立时难看起来,张继只道她又想起过去来,便嘱咐她早睡。

    这边老叫花子面漏尴尬,众人明白,时才一阵豪饮,老叫花子所饮之酒,莫说是三口,少说也上了百口,张继只得作罢。

    这边白三刀嚷嚷着要就地拜师,旦增纵然是个光头和尚,诸人也怕少不得戒律束缚。张继武功虽高但又年岁尚浅,实在不合适。

    选来选去,只有这位老叫花子合适,李大肚子是丐帮中人,又是帮主的师兄,拜在他的门下,再合适不过,一阵商议之后,众人决定弃了大刀山,只有一样,却不做叫花子,又趁着酒性,弄下香案,请张继和旦增和尚作保,一来二去,竟然弄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张继瞧着小若气色不见好转,心下略有着急,又苦于不精医术,想到为今之计只有快快赶去与诸兄弟会合,三弟医术举世无双,一瞧便知端的。

    当下略一收拾便要告辞,番僧旦增与李大肚子言道:“左右无事,张大侠若有需要,我等愿同行。”张继大喜,这一路之上,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我孤身一人正好多个帮手,当下感谢不已。

    天色放晴,伸足间一夜积雪早就没及膝盖,好在众人武功傍身,行走不算吃力。张继背起小若走在当头,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紧跟着是当真和尚,怀抱小紫妍,一行十八人走在雪地上,转眼出了深山,来到官道之上,总算好走了些。

    张继原本打算到了镇甸之上,再雇个车马,积雪纵然再深自己也是不惧,可现下拖家带口,又有病人,怕她们娘儿俩吃不消。

    忽然听得背上小若几声咳嗽,张继慌忙放下看时,却是几口鲜血喷出,面色青的发紫。

    旦增和尚与老叫花子抢上前来,大叫道:“这却是中毒之相。”张继闻言心中一阵刺痛,看来昨夜那妖人给的,却不是什么解药!赶忙去了棉被,隔着衣服,一股雄浑的真力由后背灌了进去。

    李大肚子言道:“离此不远,便是我丐帮山阳分舵,待我走上一遭请高人前来医治!”又对着旦增和尚言道:“还请大师在此护法,我去去就回!”旦增闻言嗯了一声,那老叫花子使开轻功早不见了。

    剩下几个大汉在旁边清出一片空地来,有的使了刀剑砍倒一旁的树木,生起了一堆火来,几个围坐在火堆旁,张口安慰着小紫妍,小姑娘当真懂事,却也不哭闹。

    过了半个多时辰,小若缓缓醒了过来,又见老叫花子引了大大小小一众乞丐,赶着一辆马车走来,众人连拉带推,转眼来到跟前。

    一个浓眉的中年花子见状大惊:“好厉害的毒!”又一抱拳,对着众人说:“在下丐帮陕西分舵副舵主周在庆,我丐帮山阳分舵离此不远,还请各位移步,咱们再作计较!”张继一声道谢,抱起小若上了车,旦增和尚随手把小紫妍扶上车棚,盖好了棉被门帘,便把在车上低头向前拉。

    车内的小紫妍带着哭声问道:“爹爹,娘亲的病会好起来的,对吧?”张继心下一酸,半晌答不出话来,小若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咳嗽道:“傻闺女,娘亲只是受了些风寒,睡一觉就好了,爹爹的本事那么大,很快就会医好娘的。”

    一众好汉连拉带推,那牲口也没使上力气,就把一家三口带到了丐帮分舵。

    一个三进的宅子倒也气派,张继哪里在意,只随着引路的连奔带跑,将娘儿俩抱进了一个内眷的卧房,周在庆也不避讳,当着张继的面扒开衣物,使了银针在后背上一顿扎法,叫一个中年的婆子端来热水,拿出几粒黄丹嘱托服下,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请张继厅上说话。

    张继来到厅上,见诸人虚位以待,客位上方空着,显然是有意留给自己的,下方才坐着旦增和尚一人。主位上方端坐了李大肚子,下方空着周在庆的位子,白三刀等人坐上了主家位子。

    张继并不落座,抱拳对着李大肚子、周在庆二人躬身一礼,深深地言道:“多谢丐帮诸位英雄的恩典。”

    二人抱拳还礼,张继落座,低下头来,周在庆言见状对这李大肚子言道:“也不知师伯的这位朋友怎么得罪了‘湘西四恶’,此毒却是出自‘追魂判官’无疑了,端的厉害无比,若非这位夫人先服下滋补的还丹,又经过高人内功调息,只怕扁鹊再世也无救了。”

    他这话虽然是对这李大肚子说得,却是说给张继听的,张继回过神来,却也就听出这是位心直口快的磊落汉子,一旁的李大肚子,却嫌他言语生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周在庆立马有所意识,慌忙抱拳赔礼;“在下是个粗汉,向来口无遮拦,还请这位壮士莫要怪罪!”张继又岂会计较这些,思量着这位舵主的话,缓缓言道:“方才我确实用功调息了一番,只是这灵药还丹,却从何说起?”

    李大肚子惊道:“若非……莫非昨夜那贼厮给的不是解药,而是滋补一类的还丹,夫人服后见醒,却是还丹的功效。”旦增和尚应道:“合该如此!”

    张继心下又是懊恼,又是焦急,慌忙问道:“敢问周舵主,内人可有性命之忧。”周在庆言道:“若是方才运功调息的果是尊驾,但有尊驾在,凭这等精深的内功助息调理,一月之内,可保性命无忧。”

    原来李大肚子来去匆匆,只叫人准备车马,吆喝着去救人,连来人的名姓,也未详说。李大肚子这才一一引荐一翻。

    张继心乱如麻,只顾低头沉思,周在庆见状言道:“张大侠放心,夫人那边暂由我屋里头的照应,周某也粗通些药理,待我先开上几味药,观察两日再说。”张继闻言心下感动,抱拳道:“何敢劳动夫人,张某实在过意不去!”

    周在庆哈哈一笑,开口道:“既然是我大师伯的朋友,便是我丐帮的贵客,张大侠不必如此。”当下又摆开酒宴,为众人压惊,张继哪里还有食欲在,胡乱应付了几筷子,便起身告辞,来到后堂换下了周夫人。

三十七回 周在庆临危指路,张承文单车访仙

    三十七回周在庆临危指路,张承文单车访仙

    一连三日,周在庆号脉施针开方子,始终不见小若好转,张继则亲手熬药,早晚运功调息,服侍左右。到了第四日,周在庆同李大肚子将张继请上堂来,周在庆忽的双膝跪地,口中称歉,张继见状,心下已经凉了半截,看来此毒委实厉害,自己在神女洞中尚且不觉得如何,但换了他人,如何能够抵挡?

    张继慌忙扶起这位周舵主,口中言道:“周舵主万万不可如此!能蒙丐帮相助,张某人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又对着李叫花子言道:“诸位也不必惊慌,我有结义三弟,医术了得,只是目下不在此处,若寻得他来,相信定能解得此毒。”他口中虽做此说,心下却也犯了嘀咕:小若中毒如此严重,众兄弟此刻只怕在白莲教用命,这倒真是远水不解近渴呀。

    一旁的李大肚子闻言转喜,言道:“对对对!判官愁医术了得,定然能够药到病除。”哪知周在庆只是摇头不住,他本心直口快,但凡有话也憋不住,见他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多嘴,这‘追魂丹’小人医他不得,判官愁纵然是扁鹊妙手,仲景奇术,也是不能治。我看只有寻来独门解药,才可有救!”

    李大肚子知他所言非虚,又把头低下了。别人不知,他老叫花子却是心知肚明,江湖之中,若论武功谁最高,自己当真说不好,可要点检医术谁最高明,判官愁号称天下第一,自己这位师侄足可担得起天下第二来。只是他身在丐帮,又居要位,多年来协助帮中重要人物处理俗事,全无扬名的机会,再者他本人也绝非追求虚名之人,故而世人哪里知晓他的手段呢?

    李叫花子心下思量,对着张继缓缓点了点头。张继知道这位丐帮的前辈见识博广,他既然点了头,说明周在庆所言非虚,只怕三弟在此,也是无可奈何。

    猛地想起,在神女洞内追魂判官吃了自己一掌,只怕是生死未卜了,若此人当真送了命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解药留在世上了。果真若有,也得在白莲教一干妖魔手中,当下恨不得立马杀上白莲教。

    张继心中焦急,便要告辞,李、周二人慌忙拦下,周在庆言道:“离此不远,便是终南山,终南山隐士高人何止万千,上有全真教高手如云,又因教中门规森严,众道士一心求道少涉江湖,故而天下不知。我自奉命打理丐帮在陕西帮务以来,每与旱灾瘟疫之年,多见终南山的高人们身怀灵丹妙药,下山医治百姓,故而有所了解。又因我在此间帮中诸事尚还做得主,故有幸与全真教掌教云阳大真人相识。莫如待我修书一封,张大侠好带着夫人上山求教云阳真人,此事或有可为。”

    张继闻言心头一喜,终南山由来便是隐士高人求道之所,当年函谷关令尹喜,好观天文、爱读古籍,修养颇为深厚。他在终南山北麓扎草为楼,起名“草楼观”,时常登楼观星望气。传说一天夜里,当他凝视夜空时,见东方紫云聚集,形如飞龙,向西滚滚而来,便预感必有圣人即将经过此关,于是派人给道路垫土洒水,夹道焚香迎接。不久,果见一老者身带五彩祥云,骑青牛而至—来人正是老子李耳。尹喜忙把老子请上草楼观,行弟子之礼,望其能传道解惑。老子欣然将五千言《道德经》尽授于他,而后飘然仙去。

    后来但凡名家隐士,莫不心向往之,儒释道三家,出自终南山者更是不计其数。前朝全真教丘处机真人,曾受成吉思汗接见,言讲养生延寿之道,大受尊崇,故而极盛。及至本朝,虽声名不及少林、武当,但个中高人,自然不下武林诸派。

    李大肚子闻言也是一喜,对张继言道:“日前救走小公子的,正是全真派云阳真人。我观他神通武艺,或在我师之上,张大侠若前去拜访,夫人定然有救,再不济也能父子团聚,若能遇上一二高人,赐下良方妙药也未可知,事不宜迟,张大侠宜快快行动。”也未见张继应允,便招呼一众门人弟子,准备车马被褥,干粮饭食去了。

    张继走进内堂,眼见小若玉也似的身子,鲛绡一般堆在床上,心下一阵怜惜,一阵刺痛。小若早知晓他进来,娇喘道:“是不是要走了?”张继嗯了一声,言道:“眼下众兄弟早就没了联络,咱们也不知白莲教总坛所在,我打算带着你上终南山去请教云阳真人。”

    小若正要张口,却是一阵的咳嗽。张继慌忙上前一把搂住了她,在她背上按了几下,轻轻地言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小若心头一甜,又是一阵咳嗽,扭过头来,对着张继说道:“带上妍儿吧!”

    张继心下犹豫,他本想求李大肚子与旦增和尚,把她送到闲云庄,那里才是安全的,心里思量,口中一个“可是……”,之后就闭口不言了。小若又道了句:“咱们再也不能让她过没娘的日子了。”

    张继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但他是她的男人,总不能在她面前显示出软弱来,那是无能的表现。

    嗯了一声,又说道:“宣儿就在终南山云阳真人处,咱们顺便接他回来,往后咱们不住李家镇了,去闲云庄住,那里更好些。”

    说话间外头有人叫,张继用棉被裹了小若,轻溜溜抱了出来,小紫妍早就在马车里,撩开帘子等着她,周在庆的夫人给她披一件皮袄。

    收拾妥当,张继转身向着众人躬身行礼,猛地起众兄弟来,又拉着李大肚子、旦增和尚二人走到了一边。

    张继言道:“在下却有一事相拖,还请两位前辈勿要推辞!”李大肚子哈哈一笑,伸手止住他说:“张大侠放心,这个信儿,老叫花一定带到,非但能办妥,还要拉上大和尚一道,顺便还要助上一拳两脚。”番僧旦增一头雾水,张继却吃了一惊:怎么我心中所想,这位风尘奇人竟然知晓?

    老叫花子笑而不语,张继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钦佩,想来这位有姓无名的李大肚子,号称江湖中事尽在肚中,也绝非虚言。当下口中言谢,躬身行礼。

    又有周在庆拿来书信,指点道路。周在庆原本要派人护送,张继哪里还敢劳烦,再三言谢推辞,当下辞了诸人,赶起马车向西使去。

    车里的小若此刻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她的心里也无比的骄傲,眼前这个男人,只要天下的英雄好汉听了他的名头便都畏如猛虎,而这样一个男人,此刻却在为他着急着,听他赶牲口的架势就知道。也是为了自己,这个男人竟然把生死兄弟的约定,放到了身后。

    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了与他相识之初的一切:红梅楼里的丝竹声,忘乡阁前的斜阳,以及那座二层的小楼。

    他是第一个敢扇自己巴掌的人,他也是第一个让自己不敢放肆的人,一个月内,自己使尽浑身解数跑了一十三回,没回都被他像兔子一样提回来扔进屋子,然后不理不睬。

    她也没有想到,像这样一个粗鲁的汉子,竟然也会照顾小孩,也会烹煮,他做的饭菜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了。

    也不知从第几日开始,她居然听他的话了,让她做这干那的,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抵触。好几次他出去,自己竟然盼着他回来,为他学着烹煮,为他递水端茶。

    他说他寻了自己十年,也是他,他的眼神中完全没有世人的轻薄与肮脏;也是他,第一次让自己对一直骄傲的容颜产生怀疑。

    她又一次的憎恨自己的出身,憎恨自己的过去,憎恨这张在万千男人面前卖过笑的嘴脸——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出身泥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下贱之人?想到这里,她开始变的慌乱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不安伴随着自己度过了无数个夜晚。

    她学着越来越乖巧,对两个孩子也精心照顾,为他们梳洗照料,裁剪新衣,甚至开始讨好他,在意他爱吃什么菜,在意他的生活习惯,在意他的一切。

    每当深夜,他总要对着夜空静静的发呆,然后长长地叹息。无数个夜里,自己都在琢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想到这里,她总是心跳加快,久久不能入眠。

    自己在风月场中,见过多少俊美风流的绝代男儿,却被身边这个长相一般的中年男子彻底的迷住了。

    终于有一天,她做了个惊人的决定:张罗了一桌子的菜肴,五十斤的陈酿,饭罢哄睡着两个孩子,她便鼓起了胆子,拉着他开始劝酒,劝酒本是她的强项,他也不拒绝,一连喝了多半坛子,她清清楚楚的看着他醉了,然后低着头哭出了声。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到了床上,然后一层层地剥去他的衣服,露出了一身的肌腱与伤疤,然后把自己也剥了个精光。

    但她有永远的痛:自己沦落风月场所,与人前卖笑,早就是残花败柳。

    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酒醒时的一举一动,那种慌张与不安,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还是又跳上床来,伸手搂住了自己……而后,她就让两个孩子改口叫自己娘亲。

    她始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他,因为从他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的嫌弃。

    车外人声多了起来,打破了她的遐想,又传来了略带磁性的一声:“天黑了,咱们在此休息一夜!”说话间两条温柔而有力的臂膀早就伸了进来,一边抱住了自己,一边保住了女儿。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忽然瞧见发根处竟然白起了一片,心里咯噔一疼。

    小二为他们张罗了一见不大不小的客房,倒也干净整洁,张继在火盆上一阵巴拉,不一时更热了。过一会儿端来了一盆乌鸡汤,小若吃了半碗,又哄着小紫妍吃了好几块,由于颠簸半日,小孩儿早就累了,枕在自己臂上沉沉睡了。

    张继依旧不语,忽然起身出去,要了一坛子酒进来,脱下袍子与鞋上了床来,来了句:“我与你们娘儿俩热热被窝儿!”小若听完笑了:“好没羞的!当心给孩子听见。”又把身子靠了过来“也不知是谁给谁热被窝儿!”

    张继咕嘟嘟就是几口,伸过臂来挽住她,接道:“我是没羞没臊,口口声声对着众兄弟说是救你,却做了跳花墙的张生。”小若轻轻在他面上一吻,闭上了双眼,伸过两臂来抱得更紧了。

    张继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言道:“想我奔波半生,几时有过这等温存?”小若转过头来摸着他的脸言道:“你这两日都生了白发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

    张继慌忙扶他坐起,退去她的上衣一股雄浑的内气源源不断的输了进去,良久见她呼吸渐稳,缓过气来,又赶忙扶她躺下,只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她不语。

    良久小若忽张口道:“记得那日咱们见过的千手千面宗白元,我原是许了他的,做媒的正是那位左镇雄。”张继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小若接着道:“那年我在扬州时,曾接到命令,要我招待上面的重要人物,来的便是宗白元,其后反反复复好几回宗白元都来听曲,每回也没有什么交代,其后我到了南阳,左镇雄便来说媒。”

    张继哦了一声低头不语,小若笑了一声,只道他吃起醋来,开口道:“想不到你还倒翻了醋缸!”

    张继心下想的却不是这个,如今有此一节,日后讨起解药来,可又多了一份困难,当下却道:“我守着你这么一个可人儿,还吃的什么醋来?倒是有人闹起酸来,日后少不得一番遭遇。”

    小若心下立即明亮:此番宗白元命人给自己下了狠手,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真心实意暂且不说,单是此等事情,教中早已经传开,宗白元何等身份,只怕此番折了面子,着了忌了。当下回道:“到时候我就做个壁上观,看你如何周旋了。”

    小若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还做此说笑,各都心下明了:无非是两人都在为对方宽心。

    张继说了几句便语塞了,他本不善言辞,哪里又比得上人家的伶牙俐齿?又为她盖好被褥,哄孩子一般哄着她睡着了。

    张继望着这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女人,呆呆地入了神。

    近日来,他才算是经历了此生从未有过的甘味:他怕了!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自己怕了!以往刀头舔血的日子,他从未感受过什么是怕!

    他自幼便得到父亲的诗书教诲,曾经觉得自己聪慧过人,到了十六岁接连三次未通过县里童试,后来渐渐发现,自己实在不是埋头苦读做学问的料子,偏幸爱弄枪棒,向往卫青霍去病杨威疆场。

    老父原指着他博个功名,好光耀门楣,无奈他年少倔强死活不听,如此便也荒废了学业,又得高人传了一套神功,更加弃文不修,功成之日何等自负,又遇上几个情投意合的整日演武论兵,时逢募兵,便欣然投奔了俞大猷,又在军中与六个兄弟结为生死之交。

    人算不如天算,也就是在旦夕之间,便被革去军籍永不录用,流落江湖后,他再也没有往日的雄心壮志,伴随着天子金口,逝去的不仅仅是十载疆场用命,更是自己沙场报国,福泽苍生的壮志。

    而后又十年,辗转羁旅南北飘零,早已不是往日那个意气奋发的少年,终日伴随自己的,只有无尽的哀愁与愤懑。

    他不像大哥一般,骨子里都是孟尝气概,又有范蠡一样的智慧计算;也不似三弟一般能够醉心药石医道有所寄托;更不似四弟五弟一样,满腔热血依旧,不惜隐姓埋名,以另一种面孔继续热心功业,为天家卖命;也不似七弟石像一般浑不计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到底,他与六弟最像,可是六弟胸中学问胜过自己万千,总能与悲处自我疏解,说到底,自己是最不如人的一个。

    十年江湖,他一颗火热的少年心早就冷却,甚至麻木,每每与夜深人静处,点检生平,学文不成,从军未果,却仍是打打杀杀,奔走永无休止,哪里真正做过一件福泽苍生的大事?

    自己是得了个“赤手灵屠”的诨号,两手却沾满鲜血,那是用别人的生命换来的,即便如此,天下人还是贬者多而褒者少,世人早视自己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他觉得此生也就如此了,功不能成业不能立。

    直到这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女人大胆而不计一切地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似是找回了昔日的少年雄心,两个小家伙虽然不是自己所生,一口一个“爹爹”,让他觉得像是漂泊在天地间的沙鸥,找到了家,找到了归宿。

    从那之后,他觉得即便是为四弟五弟之约而奔走,刀山火海,又能如何?心里踏实,真正的踏实。

    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张继看看那张可人儿的脸庞,早已经入睡。

    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痛,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怎么能够让她如此受苦,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受的苦够多了。

    他瞬间感到了自己的无能,饶是自己武功再高,也保护不了自己怀里的女人,膝下的儿女,又有何用?

    一个想法忽的萌生——报应!这实在是报应!这些年来丧生在自己手下的性命,实在数不胜数,纵然他们各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可自己下手何曾留情?那些被打杀之人的妻儿老小,自己何曾为他们考虑过?

    想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一阵凌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掌柜的慌忙引了进来,只听得四个呼吸沉稳的人抬了一个呼吸柔弱的慌忙进来,掌柜的应该是惧怕,久久听不见招呼,其中一个脾气暴的破口几声大骂。

    又听见掌柜的反应过来陪笑道:“几位道爷要几间?”脾气暴的那个骂道:“啰嗦个鸟蛋!没见着有病人吗?快去烧热水,一间上房!”

    另一个年长的声音喝道:“师弟不得无礼!”掌柜的跌跌撞撞准备去了,又听见四个人抬了那个病人进了屋子,窸窸窣窣放进了热水,紧接着几个没了言语,张继听得出这几个人各都身怀高深武功吗,多半是在运功疗伤。

    张继也不多在意,当下又抬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几口,其实也没喝下去半斤,他便醉了,醉的不轻,迷迷瞪瞪听见隔壁几个议论,几个人有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听得清楚,想来是江湖人物被仇家所伤,当下也不在多意,只靠在床边睡着了。

三十八回 云阳子高堂设宴,谭道净后山送行

    三十八回云阳子高堂设宴,谭道净后山送行

    天已放亮,张继早早醒了,招呼着小二打来热水,伺候着娘儿俩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又让准备干粮,套好牲口,这位铁打的汉子早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挽起臂膀将她们抱上了车棚。

    刚要调转车头,驿站内叫叫嚷嚷涌出几个道士来,青兰道袍头戴花冠,脚蹬云鞋,穿着相当正式,只是神情慌张,从马车前奔过,果然其中一个身背一个重伤之人。

    张继不敢催马太急,但也不慢,一连三日未曾停歇,不日便来到终南山下。

    时虽入冬,但早已放晴,连日的积雪早已开化,岁末将近,倒也有登揽求愿之人,张继停下车马,两臂环起,左右各一个抱起了踏上了山道,倒把沿途路人看了个稀奇。

    及至半山腰,小若轻声道:“难得来这名胜之地,放我们下来赏赏风景吧!”其实张继知道,她是怕累着自己。当下放下二人,纵目望去果然奇景。

    但见山势起伏,轮廓分明,银浪无极,山下灌木披雪,宛如画图。小若忍不住赞了一句:“果然人间仙境!”张继虽心有牵挂,却也感到说不出的舒适。

    但听小若缓缓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张继听完大觉不当,此诗用来形容眼前之景再也妥当不过,可这诗后面一段掌故,却与眼前情形大大的不吉利:宋人有载,唐祖咏年轻时去长安应考,文题是“终南望余雪”,必须写出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长律。祖咏看完题了以上四句便搁笔。他感到这四句已经表达完整,当考官让他重写时,他还是坚持己见,考官不悦,乃不录祖咏。

    张继言道:“此番咱们山上,真胜过功名赶考了。”小若知他心中所想,轻轻笑道:“宋人道听途说,毫无根据,怎么你也当得真来?”张继学问有限,自不敢出言辩白,轻轻一笑抱起二人,又赶了一阵。

    山路积雪,行人渐少,忽听得身后一阵赞叹,张继只感觉来人呼吸缓慢,分明身怀上乘武功,慌忙回身,但见来人五旬左右,非僧非道,却是身材修长,望之气宇非凡,当下放下怀中二人,抱拳一礼,开口问道:“敢问仙长可是全真高士?”

    来人哈哈一笑,出言道:“在下虽住在这终南山上,却非全真门下。”又望了小若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言道:“莫非尊驾此来终南山,是为求医而来?”

    张继见他一眼便瞧出小若伤情来,心下吃了一惊,慌忙抱拳躬身下拜,口中言道:“阁下乃世外高人,区区此上终南山,正是为内人求医而来,还望仙长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扶起张继,言道:“请恕在下直言:我观夫人面相神气,早年虽有磨难,却也还是有福之人,此番遭遇也是消了往昔诸般罪孽,还望贤夫妇日后多行善缘,上天自有福报!”

    张继一听不由心生敬佩,偏又不善言辞,正不知如何再央求之际,那人又开口道:“离此不远便是全真教重阳宫,在下正好认得路,云阳真人乃有德高士,定然会出手援救。”

    张继闻言大喜,当下又感谢不已。跟着那人未行多久便瞧见高屋层层,建瓴重重。那人伸手遥指,口中言道:“前方便是全真派,此间事了,还望张大侠夫妇道后山茅舍一聚,你我也好续续故旧之情!”说完一闪,转眼消失不见。

    小若轻轻问道:“这人身手当真了得,怎么,你连故人也认不得了吗?”张继心中更是疑惑,自己昔年故交,实在想不出还有如此人物,当下摇了摇头,却见小若轻轻一笑:“我看此人分明是有德之士,再不济也不会来害咱们的,他既说是你故交,咱们还得拜访才是啊。”

    张继口中称是,转眼来到山门前。这时节尚有善男信女,张继也不理会,抱了二人迈步进去,又寻见两个小道童,递上周在庆的书信,等在知客处。

    不一时,那两个小道童便回,打躬施礼处口中言道:“姚师伯请三位里面奉茶!”张继怀抱二人,跟着进了一处院子,也是一处知客之所。

    果然两个小道童奉茶招呼,不一时走来三个中年道士,道袍云鞋,一身打扮略有眼熟。居中一个黑发黑须,率先开口:“贫道姚道虚,现奉命知会教中大小事务。”言谈却是儒雅谦和,听者十分舒畅。又介绍两位教中主事的道士褚道清,谭道净,张继一一施礼见过。

    一翻续礼过后,张继张口道:“额……未知几位仙长可曾看过了丐帮周舵主的书信?这……内人之事……”他本不善于言辞,更何况是出言央求人家,说到此处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旁边褚道清抢先道:“张居士此来之意,小道几人已然得知。只是我掌教师伯今日正在闭关,出手救人之事,只怕……要知道出家人一旦闭关入定,我等弟子,一律不敢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继闻言,心头一凉,又听姚道虚言道:“家师却是身有不便,本门之中,除了家师有起死回生的功力之外,余人只怕也不敢轻易犯险施救,若稍有不慎,只怕,只怕是谁也担待不起啊!”张继强颜笑了笑。

    姚道虚又道:“不过,张大侠也不必灰心,鄙教有‘长乐全气丹’惯有灵效,虽不敢说起死回生,却也颇有效果,小道擅自做主,奉上几粒,可保尊夫人旬月无事!”言语间却是真挚无比。

    说完从怀中掏出药瓶来,双手奉上。张继慌忙言谢,全真教“长乐全气丹”乃是不传的灵药,武林中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张继心下才稍稍松了口气,伸过手来,恭恭敬敬接过,交于小若,又客客气气抱拳施礼。

    小若轻轻道:“看你只顾着麻烦人家,全真教的道爷救了咱们孩儿的命,你还不曾谢过呢!”

    张继心下立即明白,又抱拳施礼道:“日前犬子胡闹惹了麻烦,我听丐帮李老爷子说,多亏了贵派云阳仙人出手相救,张某在此谢过了!”三个道人倒是吃了一惊,显然未曾料到。

    张继又道:“只是犬子生性顽劣,怕是给诸位仙长惹了不少麻烦,但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旁边谭道净面上带笑,笑呵呵走上前来,口中言道:“哎呀呀,原来那孩子是张大侠的公子啊!我倒是喜欢的紧呐,我见他根基不错,有意收他为徒,传他几手捉鬼驱邪的剑术,他还不肯学呢!”言语间倒是亲切至极,张继抱拳称谢。

    小若喘着气言道:“这孩子从小少了管教,我们夫妇再也不敢麻烦各位仙长,这就打算带他回去,教他读些书的好!”

    姚道虚精于世故,早就听出了言下之意,一边的褚道清却抱拳道:“这孩子既然有家长来领,那也再好不过了,只是这孩子却是我掌门师伯亲自带回来的,掌门师伯又对他青眼有加,贤夫妇若要领走,须得回与掌门师伯知晓才可,小道三人却也做不得主啊!”他素来说话做事干净利落,言语间不免有些生硬。

    姚道虚慌忙接道:“是是是!那孩子聪慧无比,深得我师尊喜爱,待小道禀过师尊,贤夫妇再领走也不迟啊!”说完又对谭道净言道:“道净,且先领张大侠三人到客房宿下,务要张罗周全,我二人这就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去去便回!”

    这谭道净生性爽朗,颇有孟尝之风,不一时便与张继相谈甚欢。小若见他如此,眼珠子一转,叹了口气言道:“不知宣儿怎么样了?云阳仙人正在闭关,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他应允,让咱们一家团聚!”

    张继出言安慰道:“咱们既然来到全真教,晚一些见面又有何妨?”谭道净哈哈一笑,道:“夫人果然细腻聪慧,家师哪里在闭关,是我两位师兄搞些玄虚罢了!家师只是耗损了些真气,不能为夫人医治确是真的,两位放心,不出片刻,家师便会出来见两位了!”

    张继不由得“哦?”了一声,谭道净言道:“日前师门中有位师弟下山之后,被人用掌力打伤,家师为了救他耗损了些真力,若非如此,夫人身中剧毒,家师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张继一听,这位道净真人胸怀坦荡,没什么藏着掖着,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亲切。

    单说姚、褚二人进了后堂,身后便站出一道士来,羊眼鹰鼻,开口便问:“二位师哥?打发走了吗?”姚道虚一言就瞧出问题,冷冷问道:“道一,你究竟为何对此人如此上心?”那道一言道:“此人是否额带立疤,面相凶恶?”姚道虚言道:“正是如此!”

    道一又道:“师兄可知,他身边那位女子又是谁人?”姚道虚自然不知,道一又对着姚、褚二人言道:“二位师兄久在深山,不知人间之事,现如今白莲教蜀中作乱,闹得朝廷兴兵剿贼,百姓流离失所,二位师兄可曾听说?”姚、褚二人虽然未曾下山,但这等轰动天下的大事如何不知?

    当下道一又言:“二位师兄可曾听过白莲教的‘玄衣孔雀’?”褚道清抢道:“这等江湖上狠辣的角色,如何不知?”道一冷笑几声道:“如今此人就在咱们重阳宫中!”姚、褚二人不信,道一又接着言道:“正是那中毒的妇人!”姚、褚二人吃了一惊。

    道一振色言道:“江湖传言,那妇人美色无双,却又心如蛇蝎,二位师兄今日一见,是也不是?”褚道清点头道:“那妇人确是姿色过人!”道一言道:“那姓张的,正是十年前只身杀了海沙帮满门的‘赤手灵屠’!”此言一出,倒教姚、褚二人吃了一惊。

    那道一面带怒色,言道:“日前我与道空师弟二人,下得山去,正巧遇上昆仑名宿‘神剑无敌’薛宗昌薛前辈,细聊之下我二人得知,他与咱们掌门师尊有交情,我二人自然大喜,有心结交,哪知薛前辈却正在干一件大事。”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褚道清抢道:“薛老前辈是前辈高人,又与咱们掌门有交情,他老人家所为,必然是除恶卫道的好事!”

    道一喜道:“褚师兄所言极是,我与道空师弟自幼便伴随恩师左右,聆听教诲,自然也做此想。薛老前辈对我二人言讲,说他老人家偏巧撞上这姓张的勾结白莲教妖邪,正欲杀害武当派的高人,我闻言大惊,心想这还了得?于是便决定相助薛老前辈,于是便与另外几位武林前辈高人,在一处山谷伏击这姓张的,没想到啊……”说道此处竟然哭出了声。

    姚、褚二人赶忙相问,道一哭了几声,接着道:“没想到这贼子了得,当场打死了数位武林前辈,点苍派柳沧海柳前辈,更是命丧当场,便连薛宗昌薛前辈也伤在他手下,我与道空师弟学艺未精,折了咱们师门的威风不说,就连道空师弟,险些命丧他手下,我自己也被抢去宝剑,险些丧命。我钻了个空子,拼了命才救出道空师弟,这才……这才将道空师弟带上山来啊……”说罢哭的更加伤心了。

    这位道一真人,与他所说的道空师弟,正是姑射山神女洞之内,参与伏击张继,使出御剑术高手之一,道空身受重伤,才被他带山上来,恳求恩师云阳真人医治,至于其中原委,自然是未曾真言。

    这边褚道清早就听得暴跳如雷,道一见状,慌忙劝道:“二位师兄,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师父平日里老说我心术不正,我可不想多惹事端,咱们道空师弟,还在……”说到此处,把头低下,在也不多言。

    褚道清嚷道:“等咱们召集起了诸大弟子,非要与这姓张的问个明白!”道一真人只是不住劝阻,倒是姚道虚言道:“师弟,咱们千万不可莽撞行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咱们该做的,便是禀明掌门,放那小娃娃下山,此等人物,留在山上终是个祸害。”

    当下来到后院,躬身将周在庆书信交到云阳真人手上,又将来意如实说了一遍。

    这边客房里谭道净却与张继一直聊了半晌,从终南山风物,一直聊到经典诗文,越发投机,时不时有小若在一边插上一嘴,谭道净常年在深山修行,难得遇见能说上话的外人,自然话多。

    忽听见小道童来报,说掌教有请,张继领了母女二人跟随着谭道净来到一处厅堂,但见两边弟子罗列,异香扑鼻,三五个中年道士簇拥着,走出来一位道骨仙风的老人来。

    张继二人慌忙拉着小紫妍磕头参拜,那云阳真人笑着扶起了三人,对着几人上下一阵打量,不住点头,笑了几声之后,连连称好,开口道:“张居士的威名,老道可就久闻了。张夫人此番遭遇,也算是妙极啊!”张继躬身言道:“晚辈昔日无知,惭愧的紧!”

    云阳真人呵呵一笑,言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世俗之人的看法,张居士又何必在意呢?”小若听到此处,不由得面上一红。

    云阳真人又指着谭道净言道:“小徒道净,张居士已经见过了吧?”张继口中称是,又对谭道净言道:“道净,张居士是当今天下少有的高人,又与你年纪相仿,你要多亲近亲近才是啊!”

    谭道净口中称是,又道:“这位张大哥还是小子宣的父亲呢!弟子,弟子一直想收他为徒来着,今日张大哥与师父聚在,还请二位做个主,点个头啊!”

    张继闻言一喜,正待说话,云阳真人却笑道:“张居士胸中所学,犹胜过为师,咱们就不要再显能了,免得耽误了娃娃的前程。”在场的诸弟子眼见掌门人对这样一个样貌凶恶,衣着粗俗的汉子如此盛赞,不由得心下疑惑。

    这时间外面奔奔跳跳跑上来一个小娃娃来,张嘴就是一个“爹!”人还未到,又一口“娘!”又叫了句“妹妹!”说话间一头扑进了小若的怀里,转过头来,对着小紫妍做了个鬼脸。

    张继起身抱拳,躬身就是一拜:“若非仙长大恩,犬子只怕是性命不保。”说着拉过子宣来,一家四个齐刷刷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云阳真人赶忙上前扶起,口中言道:“此乃缘分,张居士不必如此!”又拉着张继的手,叹了几口气道:“老道昨日耗了些真气,一年之内,却是无法替尊夫人医治了,不过夫人福缘深厚,老道担保此次有惊无险。”

    张继言道:“前翻已受仙长大恩,如今又有诸位高人赐下‘长乐全气丹’,在先已然是感激不尽了。”云阳真人转过头来,看了姚道虚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缓缓地说道:“周舵主来信,老道已经看过了,不过据老道所知,天下除了老道外,尚还有人能够治疗这‘追魂丹’之毒。”张继闻言大喜,竟然将手中的茶杯洒落在地上。

    云阳真人呵呵一笑,言道:“难得故旧有传人到访,快快后堂摆下素席,再取些素酒来,咱们慢慢再谈。”

    众弟子各都心下大奇:怎么掌门人如此看重此人,竟然亲自摆宴?记得掌门云阳真人上次摆宴待客,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两位高人来访,掌门人摆宴相陪,还请来了后山的一位本门前辈作陪。

    此刻众弟子上上下下仔细张罗,不敢大意,云阳真人单叫谭道净作陪,谭道净生性好客洒脱,早就与张继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张继喜上眉梢,不住敬酒,心中迫切知道医治之法,嘴上却怕有欠周详,只不提小若之事。云阳真人年近百岁,却也吃了十来杯,看来是高兴至极。

    张继见他正自兴起,又连敬了三杯,云阳真人具是呵呵一笑一饮而尽,饮罢缓缓言道:“张居士如何忘了少林寺的《洗髓经》?”

    其实张继与这武林中的人物掌故,却当真谈不上有什么见识,张继心下一亮,忙问道:“仙长是说少林寺的洗髓经神功能医得好解内人之毒?”

    云阳真人抚掌笑道:“若论克敌制胜,一争高下,只怕天下没有人是你对手,可要说到推宫过血,治病疗伤,自然首推少林派的洗髓经神功跟我我全真秘术了,如今老道虽不中用了,可少林寺内高人无数,二十年前我便知有一老一少两位高僧同时练成洗髓经与易筋经两门神功,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如今时过境迁,那位老僧虽然往生极乐,可那位少年高僧却一直在少林寺内,想必更有后来人已然学成这门神功,张居士可往少林寺内一行,可保夫人痊愈。”

    张继又想起楚江寒少林寺内剑杀了真大师,自己与白眉老僧对掌之事心下微微担起心来。

    云阳真人见状言道:“张居士不必忧虑,练成神功的那位高僧现下仍在少林寺内,法号觉通,老道早年与他颇有交情,老道休书一封,他定会出手相救。”张继叹了口气道:“晚辈早先在少林寺内还与一位白眉白须的大师动过拳脚,只怕……”

    云阳真人哈哈一笑,一捋长须言道:“练成如此神功者,往往都是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张居士多虑了。”张继脸上一红,自觉低看了少林高僧,略感惭愧。

    旁边谭道净哈哈笑道:“佛家讲个‘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张大哥勿要担心,免得生出错来!来来来,吃酒吃酒!”说罢又劝起酒来。

    小若听见一个出家的道士,竟让在老师面前讲起佛经里面的话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突然小子宣跑了进来,对着张继言道:“爹爹,不好了,我在后院听见几个道士骂你‘贼厮’,又骂我娘亲‘妖女’,商量着要摆什么剑阵,准备拿你呢!”

    张继听完脸色一沉,“啪”一个嘴巴打了上去,低声喝道:“住口!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搬弄是非?全真派的各位仙长与咱们一家都有莫大恩德,岂容你信口胡说!还不跪下!”

    当下拉着小子宣跪倒在地,不住称歉。谭道净呵呵一笑,随手扶起,又招呼进来两个一边大小的小道童来,拉了子宣出去玩耍,陪笑道:“童言无忌,张大哥不必当真!”

    张继歉声道:“这孩子打小没了管教,实在失礼至极!”云阳真人哪里在意这些,当下又吃喝一阵,及至三更,酒宴方才散去。

    次日清晨,张继早早起身,领了一家老小便来辞别云阳真人,云阳真人将写好的书信交于张继,又叮嘱一阵,吩咐谭道净送这一家老小下山,张继千恩万谢,方才作别。

    出了山门,小若却不着急取道下山,对张继言道:“咱们上山时有位高人指路,临了还特意嘱咐你,让你别忘了拜会故人,你怎么忘了?”又向谭道净问道:“敢问道净真人,这后山之上,可有什么高人居住吗?”

    谭道净惊道:“哎呀呀,想不到张大哥还与这等高人相识?真个了得呀!”张继实在想不起自己如何有这样一位故人?只是尴尬对谭道净地一笑。当下又向着后山走去,顺道不住地询问此人情况。

    谭道净言道:“我只知此人姓陆,不知其名。记得从八年前的某日起,后山每到日落西山,便会想起一阵琴箫合奏,所奏多为失传名曲,小道我也会吹拉技艺,闻听自然心痒难耐,便或二胡或琵琶每日都要加入其中和凑一番,整日醉心其中,便连什么晚课练功纷纷抛诸脑后,如此一年有余,虽然不过个把时辰,竟然也忘乎天地,不知何夕。”张继二人听了此话,倒也觉得此人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这般日月,倒也不曾真正体验过。

    不料谭道净却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哪知一日到了时辰,忽然听不见声响,我心想如此和凑已有一年之久,始终未见过两位佳邻面目,当时心生好奇,便背了二胡宝剑,又偷了师父一坛好酒,乘兴赶到后山,却不想传来一阵刀剑之声,我当时提起宝剑,赶去相助,却瞧见一男一女正与十多个黑衣之人斗在一处,只恨我当时剑术未成,拼得命来只斗杀了其中两个。我本想呼来同门施救,哪知来人个个了得,刀来剑往丝毫容不得我喘息,一场拼斗下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位女子便身中刀剑倒地身亡,等我抽出空来正要呼救,那男子痛怒之下,便如狮虎一般早就使开拳脚将那伙贼子尽数打死……自此之后,再也听不见什么琴声萧音了。后来我才知道,此人姓陆,那伙黑衣人却是官家派来的锦衣卫!”

    “锦衣卫?”张继不由得大吃一惊,谭道净却沉浸在伤痛之中,久久没有回音。

三十九回 陆云汉留书托事,两英雄援手退兵

    三十九回陆云汉留书托事,两英雄援手退兵

    山风料峭,小若在张继背上打了个冷颤,微微几声咳嗽。忽然间起了琴声,清澈明净潺潺流动,谭道净背着小紫妍,突然停下了脚步,对张继二人言道:“这正是那位陆兄所奏!唉!时隔多年,不想又闻故人妙音!”言下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谭道净放下背上小紫妍,从背后取下二胡拉了几声,幽幽颤抖,委实难听。又叹了一声拉了小紫妍头前带路。琴声渐渐紧凑起来,小若“咦”了一声,闭眼凝听,张继知她知音解律,也不发问。小若忍不住呼了一句:“《雁落平沙》”。

    张继哪有心思细听,脑海中翻来覆去,实在想不出怎么还有这样一位故人来。

    琴声渐住,一个声音传来:“故人驾临,小可不胜欢喜!”张继抱拳道了句:“不才冒昧来访,失礼处还请主人家海涵。”

    只见石洞里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谭道净上前道:“小道不请自来,陆兄莫要见怪!”那位姓陆的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了!”说话间迎了众人进洞。

    洞内陈设极是简陋,熏香冉冉却别有一番讲究。姓陆的望着小若倒吸了一口凉气,“咦!”了一句,转眼面上疑云顿消,向着谭道净问了一句:“莫非云阳真人真有什么不方便?”谭道净点了点头,回道:“家师因门中弟子受伤,耗损了些真气,故而未能援手。”

    张继实在想不起此人来,索性站起身来,抱拳问道:“在下当真愚钝,实在想不起主人家是谁来,还请莫要怪罪!”

    那位姓陆的哈哈一笑,摆手道:“在下陆云汉,早年曾在锦衣卫当过几年差事。当年张大侠兄弟在登丰楼雅集,正是在下给张大侠上的锁镣,如此说来,你我不是故人又是什么?”

    张继回头看看小若,若非自己当年酒后胡来,也不会惹得杨门上下家散人亡,当下浑身不得自在,小若只痴痴地望着他,莞尔一笑。

    陆云汉哈哈一笑,起身言道:“山中无所有,列位稍后,在下备些酒菜来,定然要畅饮一番。”言罢出洞去了。

    谭道净哪里知道见外,四下里翻出了一包好茶,领着两个娃娃生火煮水泡茶直饮。二泡未完,便见陆云汉抱了两个坛子走进洞来,口道:“一是现杀的鹿肉,一是前朝的佳酿,妙极妙极!”一边张罗谭道净生火,谭道净是个出家人,有门规束缚,只立在一边不动。

    天色不知不觉中转黑,众人升起篝火围坐一起,谭道净本戒荤酒,更何况在山门地界,自然不食。

    陆云汉笑道:“自古以来得道高士岂是清规戒律圈出来的?”谭道净闻言一阵沉思,继而哈哈一笑口称妙极妙极,登时吃喝起来。

    自从听了云阳真人之言,张继倒是心安不少,眼见小若有救,眼前谭道净、陆云汉二人言谈风采,无不令人倾倒,便勾起胸中豪兴,推杯换盏早已大酣。

    一番续聊,众人亲热了不少。陆云汉忽然拜倒在地,口道:“在下之所以请张大侠到此,实在是有关天大事相拖,还请张大侠为武林计,为天下计,勿要推脱!”

    张继一头雾水,慌忙扶起,口中言道:“陆兄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但要在下能够办到又合情合理,自当效命。”

    陆云汉闻言大喜,口道:“张大侠心悬苍生,更兼神通盖世,此等关乎天下的大事,非张大侠亲自出手不可。”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面金牌,递了上来,其上凿会精细,中间赫然两个大字:免死。

    小若失声道:“免死金牌?”陆云汉望着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言道:“在下早年做过锦衣卫千户,算来也是个正五品官,又因立了一件大功劳,圣上恩旨踢下这枚免死金牌。”

    说完二一次跪在地上,道“张大侠既然应允,就将它送给张大侠,实非在下庸俗,此物张大侠是用不上的,只怕于夫人却也有些用处。”言下之意,早就知道小若的出身了。

    小若何等聪明,当下一笑,言道:“陆大哥越是如此,越要教我相公生疑,只怕会坏了你的事来。”

    陆云汉口道:“也是,在座的没有外人,诸位还请听我道来。”言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言道:“当年我奉命到河北沧州公干,去后方知锦衣卫出动了高手四十八位,要捉拿一位犯人。我等一路小心尾随,在沧州一家妓院里,趁着犯人酒醉,众人排开阵仗动手拿人,不想来人武功惊世骇俗,一翻苦战之下竟然只剩下了十九人,却也将犯人拿获,我等将了‘缚妖索’锁回交令。回朝之后,此事竟然惊动了圣上,降下恩旨奖赏有功之人,我也因此得了这免死金牌,除谋逆叛国外,一概免死。”

    只见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言道:“锦衣卫左右都督大排宴席庆功,我在席上吃得大醉,宴会散罢,我等众人又撺掇着到了我结义大哥——镇抚使宋忠家里宴饮,我当时早就吃的烂醉如泥,朦胧中,竟然跑到了他小妾的绣房中。”说到此处,他冷笑数声,这等有悖人伦之事好似全不在意。

    “我义兄这位侍妾名唤妙乐,精通音律,善弄丝竹,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我与义兄私交深厚,平素往来走动,自然认得妙乐。次日事发,我大哥只是轻轻一笑,道了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便也只字不再提,我自知有愧,却也早被妙乐迷住,思量之下便索性带了妙乐挂印私奔。一路东躲XZ度日,八年前来到这终南山上,管弦和鸣,方才过了一段神仙一般的日子。”

    谭道净“哦”了一声,问道:“当年在此间杀害那位妙乐的,可是那姓宋的派来的?”陆云汉摇头道:“我义兄虽也深爱妙乐,可却素有抱负,决计不会为了女色,耗费人手财力追杀与我,他言出如山,也未曾派出一人难为与我。”谭道净插嘴道:“这就奇了!”

    陆云汉接着道:“这等事情虽然我义兄宋忠不在意,可他手下的兄弟们决不答应,各个心中生恨,我有辱义兄,便是辱及众人,锦衣卫弟兄又遍及四海,每每在公干途中,便私下对我动手,得亏我早年得峨眉高手传授了一身的武功,这才屡屡躲过。当年他们杀上山来,却是在此间公干,顺道杀我而已。”

    谭道净点头称是,只见陆云汉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谭道净打开一看。笔力遒劲有力,上书:某月某日终南山一会。落款处一个“陈”字。

    陆云汉缓缓言道:“这位姓陈的单名一个璋字,当年我们一同结义,我是老二,他是三弟。”小若问道:“想必来人武功了得,陆大哥想求我家相公替你退敌?”

    陆云汉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我求张大侠退敌,又怎么能说是关天大事呢?不过此人既然要上山来,想必是连全真剑法也不放在眼里了。”说后一句时望了望谭道净,又道:“我之所以能在终南山安稳这么些年,一半仗着我自己这点拳脚,更多的是托了全真教云阳真人的威名,锦衣卫也不敢随意放肆。想必他们已经料到云阳真人功力有损,这才敢上终南山来。”

    张继问道:“不知陆兄究竟何事要托付在下?”陆云汉道:“我所托之事,便与当年我的那点功劳有关!”谭道净问道:“莫非与那位犯人有关?此人究竟是谁?”只见陆云汉抬头望天,缓缓言道:“当今天下,知道此人身份的人,是怕剩不下十个了。这确是关乎天下安宁的一个秘密。”

    张继三人齐齐的“哦?”了一声,陆云汉道:“数天前,我那位三弟差人送来一封书信,重要部分我看毕当场烧毁。信中我这位义弟言词恳切,说了锦衣卫一件天大的决定,并请我出山,我看后登时大怒,因为此举太不妥当,自然是十二万分的不赞成,当场命来人传话回去,并写信言说了我的看法。”说完他常常的叹了口气。

    “只怕经此以后,我便要性命不保了,至于我托付张大侠之事,已然尽数写在信中。”说罢拿出一封信来,交于张继,又道:“张大侠二人必要上少林寺求医,待张大侠到了少林寺治好夫人之后,再行拆看。若非如此,或者提前拆看,定会错算了时机误了大事啊,轻则武林流血,重则殃及黎民百姓。忘张大侠切记切记啊!”说完跪地便三拜。

    张继将他扶起,口中言道:“陆兄所托之事,在下定当照办。可陆兄说今夜性命不保的丧气话,在下却是不爱听了。我与谭兄都在,便是有强敌来犯,我二人也定当援手,再者夫人已逝,陆兄纵然有错,也大可不必以性命相抵啊!”

    陆云汉笑了笑,言道:“我此刻已然知晓锦衣卫机密,此番我若不出山相助,他们如何肯留下活口,若是因此泄露机密,生出事端来,便更不得了了。”小若笑道:“我看他们只是想逼你出山,未必会真的痛下杀手的!”

    陆云汉笑了几声,却不再做回答,只是淡淡地言道:“锦衣卫遍查江湖,点检武林人物,做了个名册。想当年那位犯人排在第一,我这位三弟当时排在第十一位,近年来武林中新旧交替,不知道他有没有过移动。他所练习的断魂掌正是当年张三丰真人口中的‘四掌三剑,八大神拳’中的金掌,我却不是敌手。”

    张继夫妇倒是从李大肚子口中听过“四掌三剑,八大神拳”,谭道净却闻所未闻,言下之意,他这位义弟,确实江湖中顶尖的高手之一了。可天下之大,能人异世不能细数,又如何真的能够排出先后,定得高下呢?

    陆云汉接着道:“世人只知锦衣卫残暴狠辣,却不知个中也有报国忠君的大好男儿,若非如此,各路高手焉能死心塌地的效命呢?便是张三丰真人之后,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弟子,也都得到了应允,效力其中,细数下来陆某也勉强算得上其中一个。”

    张继三人听完良久不语,只觉得陆云汉虽然身在江湖,却也是个心系庙堂的忠臣义士了,可他此刻言谈与他以往所为相比,却是多有荒唐,不能言说了。

    张继不由想起诸兄第的生平遭遇来,自己当年也不是个立志报国的热血人吗?造化弄人,有时真也说不清,道不明。

    众人推杯换盏,一直饮到二更时分,小若本就体虚,实在支撑不住,便依着两个孩子在一旁睡去。

    谭道净见状言道:“想是来人因事耽搁了行程,我看今夜是不会来了,咱们也得歇息片刻,也好养精蓄锐,应付强敌才是。”陆云汉点头称是,当下陆、谭二人就地打坐,运起玄功来,张继也靠在小若三人边上睡下,不一时便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继忽听得洞外脚步匆匆,起身正欲查看,陆、谭二人也发现了动静,二人齐刷刷先了张继一步抢出洞去。张继耳目何等了得,听出洞外却只来了三个人,便轻步移到洞口,却不出去,只在背人处暗暗观瞧。

    只瞧见三个粗衣的壮汉站在洞口,显然是有意乔装扮作了农人,张继心下暗暗敬佩:锦衣卫果然了得,比起俞帅账下的军士来,可真是天上地下。

    中间一人豹头环眼,虬髯浓眉,左右两边却是两个白面年轻人,那人走上前来,抱拳躬身道:“二哥,一别多年,倒教小弟好生挂念啊!”言语间却是饱含深情,没有丝毫做作。陆云汉回了一礼,接道:“当年我确实有愧与大哥,有愧于众兄弟……”话到此处,竟然停住了。

    来人哼了一声,语带怒气,缓缓言道:“今日小弟来此,一是为请二哥出山,第二嘛,确实要替众兄弟问问,当年你侮辱金兰义气,究竟有没有愧意?”陆云汉放声笑了几下,回道:“当年是我有错在先,你要打要骂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这出山一事嘛,我非但不能答应,便连诸位的决策,我也是一万个反对。”言语间甚是坚定。

    来人言道:“大哥吩咐过了,要小弟无论如何,也要请二哥回去,实在不行用强也可。”说话间只一摆手,左边一个甩出了一条锁链,张继一眼便瞧出,这正是当年锁过自己的“缚妖索”。

    来人接着言道:“此次大哥身边确实需要人手,至于当年之事,时过境迁,斯人谢世,咱们兄弟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恩怨可言呢?”

    来人正是金掌陈璋。

    陆云汉叹了口气,言道:“三弟啊,我不肯随你去,实在不是因为妙乐与大哥的缘故,而是我当真认为,你们的计策太过冒险,一旦弄巧成拙,后果不堪设想啊!这等愚蠢之事,哥哥我决计不会参与。”

    陈璋言道:“你既已洞晓天机,小弟只得动粗了,等见了大哥,您出山与否,咱们再作计较。”说完喊了一句:“动手!”身边两个大汉早就一左一右,向两边跃去,三人摆了个三面包围的阵势,把陆云汉和谭道净围当心。

    陈璋低吼一声:“得罪了!”纵身一跃,一掌径直劈向陆云汉,只见陆云汉沉气灌劲,就是一招“右挑臂左掌”,二人一交掌处,各自身躯一震,后退数步。

    一边张继心下一惊:这二人出手间各都是上乘的精妙武功,看来当真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了。

    这位陈璋所使得断魂掌张继不能识得,却能瞧出其看似平实无奇,实测精妙非凡。而陆云汉所使的拳法自己认得,乃是“峨眉通背缠拳”,传闻为东周时期司徒玄空耕食于峨眉山中,与灵猴朝夕相处,得其启发创了这套“峨眉通背缠拳”,或以为乃是峨眉武学之源泉。

    只见陆云汉手如三春杨柳,步如风摆荷叶,出手似闪电,发力如雷霆,静如处女,动若脱兔,八八六十四式使开,大有仙猿之灵活与刚猛。时而拳时而掌,时而挑时而劈,步法与拳法配合,张继大开眼界,忍不住赞叹其精妙绝伦。

    再看陈璋,一双肉掌与陆云汉如此精妙的拳法斗在一处,足足一百多回合丝毫不见败相,其掌法实而不华,似拙实巧,竟然达到了武林中返璞归真的境界,只怕当世的高人,还没有几个能有如此的境界。

    陆云汉一手六十四式通背缠拳,随意变化,时而“上步穿花掌”,忽又变成“回身铲锤”,脚下踩着步法,转眼又成了“管脚推磨手”,当真一气呵成,陈璋见招拆招,出手间也暗含上乘变化,转眼也斗了二百回合了。

    一边的谭道清眼见陆云汉不能取胜,大喝一声:“我来助你!”,只见他双足分开扎好马步,双掌合十抱于胸间,忽的伸手右手两指并拢,大喝一声:“招!”,两丈开外背上长剑竟然脱鞘而出,剑吟处寒光一闪,一柄宝剑直取陈璋。

    陈璋见状一掌震开陆云汉,侧身一让,竟然避开了一剑。这边张继更是吃了一惊,看来这世间当真有这等精妙的御剑之术,神女洞所见的两人,怕是出自全真派了。

    陈璋闪在一边,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你是得了云阳老道的真传了!”言罢大喝一声,又抢上前去,与二人斗在一处。三人各使神通,转眼又过了三十回合,张继在一旁丝毫瞧不出双方的破绽来,再看看那两个壮汉,只是各站一方,手扶腰间宝剑,正在全神戒备,却也没有丝毫助战的意思,分明是对场上的陈璋抱有极大的信心。

    就在张继稍微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吃痛一脚,再看时,陆云汉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陈璋抢上前来,一掌劈来,谭道清撤剑换掌,左臂轮圆挡了一掌,却被震的手臂发麻,胸中气闭一阵眩晕,扑腾腾倒退了数步。

    陈璋眼见接连得胜,又举掌向陆云汉劈来,陆云汉慌忙遮拦已是来不及了,当下侧身一闪,避开要害,打算用肩头硬接下这排山倒海的掌力,如此一来,势必也要身受重伤。

    张继眼见不妙,闪出身来脚蹬石壁,轻飘飘滑到陆云汉身前,单掌相迎,接下了陈璋一记断魂掌。

    陆、谭二人趁机站起身来,旁边两名大汉见状齐刷刷走到陈璋跟前,向着陈璋齐声道了句:“师父?”似是在征求意见。

    陈璋一口气缓了过来,打量了张继一二,面色微变,继而又冷冷地道了句:“张二侠不去相助金刀、木剑二位总捕头,何故来此啊?”张继闻言一惊:怎么此人也知道我们弟兄的约定呢?

    陈璋哼了一声,冷笑道:“只怕张二侠着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吧?”说完干笑三声,分明是在嘲讽。

    张继经此一说,暗叫不好:真教此人给说对了,我此番遭遇,果真是又中了那一干歹人的算计,万一误了众兄弟的大事,可教如何是好啊?心中思量口上不语,一时间竟然没了答对。

    陈璋又道:“张二侠果真要插手我锦衣卫之事吗?”张继抱拳回道:“我观这位陆兄乃是当世高士,所言所为定有道理,在下斗胆,请兄台行个方便,就不要难为与他了!”

    陈璋双目紧闭,又抬头望天思忖良久,继而张口道:“也罢,兄弟我这就回去交令便是。”又抱拳对陆云汉道:“二哥,自你走后,众兄弟都是十分想念,往日恩怨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若还想念众家兄弟,就请抽空来京师瞧瞧大伙儿。”说完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随手放在一块巨石之上,缓缓言道:“终南山你还是别再待了,兄弟一点意思,二哥千万收下,到别处置些家当吧。”又躬身郑重地言道:“二哥你知晓天大的秘密,还希望以大局为重,勿要保守才是!小弟还是觉得二哥你回到锦衣卫才能安生,若是继续飘泊江湖,我们兄弟能放过你,只怕上面有人会不安心呐!多事之秋,万望珍重!”

    言罢转身带了二人要走,忽又回过头来,对张继抱拳道:“张二侠一事,在下已然有所耳闻,在下有言相告,还望莫要怪罪!”张继客客气气回了一礼,道:“请陈兄赐教!”

    陈璋言道:“张二侠与众位兄弟的约会,在下也是局中之人。张二侠若要与夫人解毒非得去少林寺不可,倒时还望张二侠在少林寺多留几日,到时候只怕二位总捕头会有大事托付,在下言尽于此,万望珍重!”

    言罢领了二人扬长而去,陆云汉当下言谢不已,张继心下却焦急起来,恨不得当下便赶往少林寺。

    翌日清晨,众人早早收拾停当,陆云汉则坐在亡人坟前整整半夜,临行前对着张继言道:“张大侠若不嫌弃,在下原陪同一起前往少林寺!”张继自不拒绝。

    陆云汉只收拾了一把古琴,几支洞萧,当下和谭道净一人一个,背起子宣紫妍,随着张继下了山去。

四十回 姚道虚摆阵设阻,张承文二上少林

    四十回姚道虚摆阵设阻,张承文二上少林

    “隔帘山雪映屏垂,座上知交尚剩谁?

    更在人前堆笑处,总将山色认卿眉。”

    陆云汉凄然吟罢,垂头抽泣,显然酒醉。张继夫妇听罢心下感动,由打初见之日起,此人谈笑间总是开怀朗笑,以为他真正旷达超脱,早将往事忘怀,却原来痴情如斯。

    小若凝眸望着张继,张继也抬眼看她,四目相交处两厢无语,他二人转瞬都明白:又非是得道的高人、白发的老翁,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又哪里能够真正忘怀、彻底的看开呢?

    一旁的谭道净出言安慰道:“陆兄又何必如此呢?张兄夫妇与小道,怎么不能算作知交呢?”陆云汉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用衣袖拭去了泪水,转而一笑,叹了口气道:“是啊!妙乐也不希望我如此。”言罢端起杯来与张继谭道净一碰,仰头饮下。

    这是终南山下不远的一家小店,虽然不大,但却干净雅致,推窗望去,既能瞧见远处的层层山头,室内屏风壁画无不精巧,想来店家也是个雅致的人,菜品可口酒水甘甜,几个人倒是愿意多待。

    小若向张继要来了陆云汉的那封书信,竟然随手扔进火炉里烧了。

    陆、谭二人心下不解,慌忙相问,小若笑道:“既然这封书信关乎武林中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看还是烧了的好,免得稍有不慎给外人知晓了。如今我相公既然已经答应陆大哥,咱们又要一路同行,有陆大哥这个伙秘籍在,还需要什么信件?你们说是也不是?”

    谭道净首先点头道:“有理有理!一来烧了保险,二来省得你陆兄偷奸耍滑,事事都依赖张兄!”陆云汉听完哈哈一笑,又举杯劝酒,吃了一阵,方才赶路。

    张继寻来车马,让母子三人坐在了车棚内,陆云汉又使了些银子买了匹坐骑,单谭道净没有乘骑,便同张继一起跨在车前吆喝牲口。

    又送了十数里,张继抱拳对谭道净言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谭兄如此深情厚谊,倒叫张某过意不去啊!”谭道净摆了摆手,言道:“非是小道酸腐做作,实在是怕有人惊扰了嫂夫人与两个娃娃。”

    张继呵呵一笑,言道:“谭兄真个了得,确实有人跟了咱们一阵子。”陆云汉闻言疑惑不已:自己便是跟踪埋伏的行家里手,若有人跟踪了有一阵子,我如何能不发现呢?

    谭道净面色大变,摇头叹道:“真叫师尊他老人家给料到了!唉!当时席上小子宣说时,我还只道是他们几个说嘴呢,哪知……惭愧啊惭愧!”

    张继也心生疑惑,慌忙问道:“莫非真是贵派的高人们?”谭道净低声道:“只怕是啊!师尊教我多送张大侠几步,原来是他老人家早就看了出来!”车内的小若掀开帘子叹了口气道:“我当时拉着你们去后山,就是怕他们在下山的路上难为,如今还是追来了。”小子宣撅起嘴来,哼了一声,抢道:“我说了爹爹不信,还打我!”张继面色一沉来了一句:“快进去看好妹妹,不许乱动!”说话间先下了帘子,拉好缰绳与陆云汉一左一右,站在两边护住了车棚。

    谭道净向前迈开几步,沉气运劲,一股雄浑的声音缓缓送出了老远:“大家既然跟来了,就请出来吧!”这几个字儿看似吐地轻描淡写,实则大有玄妙,若非有高深浑厚的内功,断断不可能有这等效果,张继、陆云汉心下忍不住暗暗钦佩,赞叹不已。

    不一时间,前面纵出了六个道士来,身后两边共有十数人。当先两个张继认得,正是姚道虚、褚道清,左边一个羊眼鹰鼻,留三绺胡须,似是哪里见过。

    谭道净张口问道:“诸位师兄,这却是为何?”褚道清抢道:“谭师弟快快过来!这贼厮正是打伤道空师弟的恶人,咱们快快合力拿下,问个明白!”

    谭道净知他素来行事莽撞,嫉恶如仇,也不与他理论,抱拳对着姚道虚言道:“大师兄,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吧?便连师尊他老人家都对张大哥礼数周详,咱们可不能胡来,免得坏了咱们全真派的礼数跟名声。”

    姚道虚略一迟疑,当下开口道:“道空师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平日最是本分,张大侠何故下重手打伤他?车内的夫人,又是何身份?还请说个明白!”

    谭道净斜眼往道一身上一瞪,张口道:“道空师弟是跟着道一下山的,究竟为何受的伤,待咱们到了师尊面前,好好问问他便知晓了。”

    道一抢道:“各位师兄弟,这贼厮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魔头‘赤手灵屠’,车内的妖女正是武林的公敌‘玄衣孔雀’,可不能走了魔头,让他们危害江湖!”

    一言方毕,褚道清大喝一声,背上宝剑早已出鞘,寒光一闪处嗡嗡剑吟,直向着马头刺去,只听得一声嘶鸣,驾车的高头大马脖子上被利剑划过,牲口吃痛原地跳了起来,一从马鬃迎风四散,宝剑依旧劲道不减,只向车棚前的帘子刺去。

    谭道净、陆云汉伸手摸兵刃之间已然来不及了,眼见剑锋要穿过帘子,刺向车棚内,若是车内三人座位不偏,少说有一个要登时穿身而过。

    但见张继伸出右臂向前一抓,把在车辕上向下一按,那匹受惊的烈马被活生生按在地下,四蹄子没入地下尺许,左臂一曲伸出大手来,对着宝剑刺斜里一拍,那柄精钢锻造得的宝剑被震为数段,向右飞去,深深没入一边的土坎中。

    那烈马尾巴向上一甩一甩,后背紧绷,前后肌肉抽搐,兀自在原地,嘶鸣不已——正是在奋力拔出四肢。一边的褚道清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不止。

    张继怒目圆睁,张口喝到:“车内是我妇孺家眷,你一个出家修行之人,下手怎的如此毒辣!啊?”末尾一问提高了声音,众道士见状无不大骇,车棚内传来了小紫妍的哇哇哭声,小若和子宣正在出言安慰。

    谭道净羞得满面通红,抱拳正准备向张继赔礼,陆云汉也自怒起,破口大骂:“我把你这一干恶道,当真无耻至极,对妇孺孩童,竟也下得去手?来来来,有种的就对我姓陆的动手试试?”说话间纵身一跃,直取一人,一个略为年轻的道士正自分神,早被陆云汉夺了手中长剑。

    陆云汉怒发冲冠,一柄宝剑舞的神乎其技,这边道一一声招呼,领了三个道士跳入战圈斗在一处,转眼剑光四射,来来往往过了三十几个会合,五个人尚未分出胜负。张继怒气略消,又想到全真教与自己一家都有恩在前,万万不能伤着人家门人子弟,便在圈外高声一叫:“诸位且请罢手,听我一言!”

    陆云汉闻言招式放缓,正欲跳出圈外,不想道一高叫一声:“对方力怯,快快合力拿下!”瞬间四个道士剑法越发凌厉,四个人配合默契,加之全真剑术当真高明,陆云汉一时失了先机,竟然落入了下风。

    张继见状怒气又起,赶忙叫谭道清:“谭兄弟,烦请你帮我扶一会车马,我去拉开他们!”谭道净抢步过去,伸手一接车辕,死死拉住了缰绳。

    张继闪身过去,口中叫道:“请陆兄暂且罢手,兄弟有话要说。”陆云汉闻言向身后一闪,平地后移了数丈,哪知四个道人不依不饶,纵剑跃步,照着陆云汉心窝刺来。张继牙关一咬压下怒气,伸出出双掌来上下一夹,四饼宝剑好似刺上了铜墙铁壁一般,向前不能前进半分,提气运劲向后一抽,竟然也不能抽动。

    道一在最右侧,忽然大叫一声:“向四下散开!”四个道士闻言心下一两,向左右移步,哪知也不能动。道一毕竟经验老道,临敌对阵心思较另三人更为灵活,又伸出左掌来,叫了一句:“一束开花!”另两个齐声一嗯,各伸出左掌来,在左边肩上一推,硬生生要向四方散开。

    张继低声一哼,双掌互换上下一翻,四柄宝剑齐刷刷被夺了过去,四个道士各自被震退数步,虎口疼痛不止。

    张继随手将四柄宝剑往地上一插,剑身又齐刷刷没入地下,只露出剑柄在地上,一众道士个个目瞪口呆,口不能言。

    谭道净趁机抢道:“各位师兄弟,想必大家有所误会!咱们掌门师尊对张大侠如此看重,他又怎会是恶人呢?我看道空受伤一事,定有蹊跷。道一师弟,我来问你:你既然亲眼见到张大侠打伤道空,可敢当面与张大侠对质?”

    道一回赶忙过头来对着冲着姚道虚喊道:“大师兄不必听着贼厮贫嘴,快快摆开八卦仙剑阵,拿下此贼再作计较。”姚道虚略一迟疑,身边喘息的褚道清大叫道:“放了此人离去,咱们全真一派颜面何存?”姚道虚闻言双目一睁叫道:“众师弟,换剑!摆阵!”

    又四个道士从后背抽出长剑,扔给道一等四人,一十六个道人各使了长剑,攻抢方位,张继不能识得阵法,只瞧了个眼花缭乱。一边的陆云汉却叫出了声来:“此阵当真精妙,张兄仔细了!”

    谭道净看着着急,高声叫道:“大师兄,你若敢擅自动用此阵,当心我到师尊面前告你的刁状!”姚道虚听闻此言微微一愣,一旁的褚道清破口骂道:“谭师弟,你如此袒护姓张的,莫非是怕了他不成?你如此胆小怕事,也不怕堕了咱们全真的威名?”

    谭道净回道:“本门阵法何等深奥,凭你们几个狗才只学了些皮毛,就敢自大妄为,若是你们失手,不说是自己学艺未精,旁人只会笑话咱们全真教,那才真是堕了咱们的威名!”

    张继道:“全真教与在下一家实有大恩,在下实在不敢得罪,还望各位道长手下留情撤去阵法。至于诸位所说的伤人一事,在下却也不敢否认。”说到此处,有数人心头怒起遥遥相骂。

    张继也不理会,继续说道:“至于在下在何处伤人,缘何动手,倒要请这位道一真人说说明白了。”

    言罢脚下一踩,轻飘飘向道一移去,姚道虚见状大喝一声:“变阵迎敌!”众人一虚一实围在八方,脚踏方位转动起来。张继纵入阵中,只见眼前宝剑从四面八方刺来,这才明白,这一十六人使得具是高妙绝伦的御剑之术,他不懂阴阳八卦之变化,自然不敢大意,只仗着一身的武功,闪转腾挪,避让多而还击少,未曾经过几番变化,更加觉得精妙厉害,只瞅准机会,伸手一抓,从后心提了道一,纵身一跃闪处阵外。

    姚道虚见状高声喊道:“道一师弟,道空缘何受伤,你若不从实说来,只怕此番叫他打伤,师父也再无力救你了!”道一早就在神女洞见识过张继的厉害,如今我反抗不得,若当真给他打上一拳半脚,轻则落个残废,重则性命不保。张继怒目瞪去,只吓得他一阵发抖,再不敢言语。

    姚道虚毕竟见多识广精于事务,瞧出了道一神色慌张口不能言,暗想此事必有蹊跷,若当真恃强逞能,万一不敌,师尊面前可就不好交代了。一番思量后,当下大手一挥喊了声:“众师弟,先且停手!”众道士见张继时才轻轻松松从阵中拿人,分明占了上风,眼下却叫罢手,心下个都不服,只呆在原地不动,阵型却也未曾散去。

    谭道净趁机高声道:“大师兄!此中必然有蹊跷,须得你亲自前去请师尊出面,才可问明原委。”姚道虚接着话茬应道:“诸位师弟,我看此事也不能莽撞行事,咱们万一失手伤了人,师尊怪罪下来事小,错害好人事大呀!”

    只见他收剑抱拳,躬身对张继言道:“还请张大侠稍等片刻,待我请来师尊,也好问明原委,果真有误会之处,我全真上下定然会还张大侠公道!”

    陆云汉在一旁冷笑一声,道:“哎呀呀,姚道师不仅剑术了得,想不到这察言观色,就坡下驴的本事也如此高明,佩服!佩服!”

    姚道虚用眼角扫了他一言,哼了一声,当下纵身一跃,转眼已到三丈开外。陆云汉见他身法高明,也忍不住心下暗服。

    不一会儿功夫,姚道虚使了轻功返回,此去重阳宫已在数十里开外,想不到这姚道虚这么快就走了个来回,张继、陆云汉对他又多了一分钦佩。如此长途奔走,姚道虚脸不红气不喘,其修为可见一斑。

    姚道虚走到众道人前面,板着脸冷冷地说了一句:“掌门有命:拿了道一回去!众师弟速速返山,不得迟疑!”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条金黄色的锦绳,扔到地上。

    一众道士面露惊色默不作声,褚道清双足顿地,恶狠狠地唉了一声,问道:“大师兄,莫非道一师弟当真犯了门规,掌门师伯教咱们绑他回去吗?”姚道虚摇了摇头,说道:“其中经过缘由,掌门正在审问道空,你们回去便知!”

    褚道清气的哇哇直叫,抢上前来,捡起地上的锦绳来,招呼两个道人将道一五花大绑,嘴里骂道:“你个狗才,众师兄弟可教你害惨了!”说完走到张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我掌门师伯一向是非分明,他老人家竟然说道一犯了门规,那就一定是我们错了,褚某在此代表一众师兄弟,向张大侠赔罪了!”说完就是三个响头,张继始料未及,慌忙扶起。

    姚道虚走上前来,向张继抱拳施礼,口中言道:“小道等人愚蠢之极,得罪之处还望张大侠见谅。”说完解下背后长剑,双手一捧躬身递给张继,口中言道:“此剑名曰历秋,虽说不上什么绝世神兵,却也是我全真历代传下来的,小道佩它也有三十余年了,还忘张大侠收下,算是小道赔罪了!”

    张继眼见误会消除,心下松了一口气,哪里还肯接受人家的佩剑?抱拳道:“张某一家早已收了全真教大恩,道长如此贵重的东西,在下万万不能要!”言语甚是坚决。

    谭道净见状道:“张大哥有所不知,全真教门规如此,张大哥若不收下,我大师兄定要被门规处罚了!”武林中人张继缓缓言道:“全真教门规如此,足可让天下英雄汗颜了。也罢,张某就权当朋友间的馈赠了,只是在下身无长物,若日后各位有什么差遣之处,张某人定当效劳。”

    一番客气之后,姚道虚率了众道士呼啦啦回山去了,谭道净留在最后,又帮着重新驾好马车,又给马脖子上了金疮药好一番仔细检查之后,这才对几人赔礼:“几位勿要见怪!我这位姚师兄一心想接任掌门,但凡有机会能让他在众师兄弟面前立威,便不会轻易放过。褚师兄一向嫉恶如仇,偏偏生性冲动,难免遭人利用。待二位事了,咱们再行约个时间地点,到时再痛饮一番。”

    陆云汉闻言称善,张继道:“来年三月三,小弟在闲云庄恭候两位大驾,如何?”谭道净听罢大喜,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陆云汉要过张继手中的宝剑,在马背上把玩再三,不住赞道:“好剑好剑!”张继轻轻催马,道:“武林中人,怎能轻易将自己的佩剑相赠呢,张某确实受之有愧啊!”他话未说全,武林中人解下宝剑交给对方,要么是栽跟头认输,要么是相互结交馈赠,可自己与这位姚道长,可还算不上结交,前翻倒是受他恩惠,赠了自己全真灵药,看来对方是接连示好,有意攀交,只是不知此人品格就究竟如何?

    陆云汉在马背上哈哈一笑,随手丢还宝剑,言道:“这位姚道长眼见得罪了你这样一位人物,如何不向你献宝修好,免得省去日后麻烦?”张继闻言不语,陆云汉又道:“倒是全真派的御剑妙术,当真举世无双,修炼者须以高深内功驱动宝剑,修为高者,数丈之外即可飞剑取人首级。”张继知他所言不假,点头称是,又道:“我观全真教的八卦仙剑阵,也是了得,玄妙精深,也非等闲。”陆云汉转过头来,盯着张继面上看了一看,继而哈哈大笑,在不言语。

    一车一骑,一行人径直向东,驶向河南。入了河南地界,但见流民乞丐,饿殍病弱好不凄惨,一问方知,朝廷大军已在蜀中,杀败做乱的白莲教逆贼,现在正在四处扫荡残敌。只是刀兵一起战火纵横,所过之处殃及无辜,受苦的还是百姓。

    几人早就将随身银两一散而空,陆云汉道:“想不到白莲教妖人作乱,累及百姓至此啊!”张继心中愤慨,抽出腰间宝剑,怅然道:“妖孽横行,人间豺虎遍地,竟致阴阳颠倒生灵涂炭,大丈夫鞘中闲剑,岂得酣睡乎?”言罢仰天一啸,催马向前。

四十一回 嵩山之巅

    四十一回嵩山之巅

    嵩山,东依郑州西临洛阳,南靠颍水北临黄河,时属于开封府。东西起伏巨龙横梁,高大雄浑气势延长,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并称五岳,由来便是儒释道三教荟萃之地。

    少林寺便位于嵩山少室五乳峰下,始建于北魏太和年间,传说天竺达摩祖师东渡中原,来到少林寺,便传下了佛教禅宗一支,千百年来,少林寺僧人除了修行佛法,还精研武术强身健体,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元代少林派拳术大师白玉峰、觉远上人等等。

    及至本朝倭寇犯边,少林派前后遣武僧下山投军报国,上阵杀敌操演军士传授武艺,屡屡建有功勋,朝廷数有嘉奖,故而少林寺名震一时,大有凌驾与武林各派之上的趋势。朝廷又下旨修缮禅院,高屋建瓴雄浑气派,朱墙金瓦错落有致,远远梵音袅袅,使人一扫尘俗。

    唐人有诗云:“簨簴高悬于阗钟,黄昏发地殷龙宫。游人忆到嵩山夜,叠阁连楼倚太空。”差能言之。

    相较于前山禅院,后山倒清净了许多,这是一个与寻常人家无二的小院子,三间北屋,两间西屋,有两间东屋做了厨房,这里原是一位老禅师清净念佛之处,他生前喜静,晚年便住在此处,跟前只留了一名弟子侍奉,老禅师坐化之后,他跟前那名弟子不久也便下山,投身行伍,立下了赫赫军功,他便是少林派抗倭的僧兵首领,月空大师。《云间杂志》记载“召少林僧兵百余人,其首号月空,次号自然,傍贼结营。”说的便是此人。

    暮钟阵阵传来,东边屋子里冒出一缕炊烟,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说道:“娘,钟声响过了,爹爹该回来了吧?”从东屋走出来一个体态丰腴的美貌女子喊了一句:“宣儿,快拿木盆来,舀好热水让你爹洗脸。”

    良久没有答复,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端着一个木盆走进了东边厨房,张口道:“娘,我哥在屋里练拳呢,还说明天又要找小和尚打架呢。”这时北边屋里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娘,您是不知道,今天我一下打赢了三个小秃驴,他们不服,说明天还要找来帮手助拳呢!”女子接过小姑娘手里的木盆,揭开锅盖舀水,一股热气冒出了屋外。

    这里住的正是来少林寺求医的张继一家子,张继求见觉通大师,并递上全真云阳真人的书信,觉通大师亲自把他们一家连同陆云汉安排在这里,转眼已经过了二十余天,觉通大师每隔三天亲自来到后山,运功疗治小若身上的其毒,如今已好了九成以上了。起初几天,还有小沙弥早晚送来饭食,后来几天小若好转,能够下地走动了,张继便早晚去帮着寺里的和尚庙做些粗活儿——他实在过意不去。

    屋外传来张继的骂声:“谁教你跟小师傅们动手打架的?少林寺一家上下对咱们都有大恩,你怎能如此不知轻重?”张子宣闻言从北屋里跑了出来,跑到厨房端出了热水盆来,笑道:“爹,您是不知道,他们以大欺小不说,还三个打我一个,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谁也比不过。”张继眼珠子一瞪,子宣不敢再说话,扮个鬼脸喊道:“吃饭喽!”跑进厨房。

    小若道:“妍儿,去喊你陆伯伯吃饭了!”张继顺口道:“不必了!陆大哥找寺里的大师论禅去了,得晚些回来!”一家四口说说笑笑方用过晚饭,觉通大师便领着一个小沙弥走进屋来,张继慌忙张罗端茶。

    觉通大师慈眉善目,笑道:“今日过后,张夫人即可痊愈了!”张继听罢大喜,招呼一家四口跪地拜谢,觉通大师白眉一扬,满脸堆笑随手扶起,口道:“张居士不必客气!救人一命分数当为,张居士何必如此客气!”张继抱拳道:“若非大师武功通神,内人之伤真不知如何是好!”觉通大师道:“张居士素有功德,夫人也是福缘所致,老僧可不敢居功。”

    小子宣插嘴道:“大师您可真了不起!我爹爹都治不好娘亲,您老人家却是治得好。”说话间却冲着觉通大师身后的小沙弥笑道:“照此看来,您来人家的本事可比我爹爹大多了。可您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可真不怎么样!您身边这位小师傅法号了凡,在少林寺辈分高极了,据说还比月空大师都要高一辈,可本事平平,还说什么少林寺天下第一……”张继闻言怒喝道:“住口!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没大没小?前翻在终南山上搬弄是非,如今又当着觉通大师的面满口胡言。还不跪下认错!”

    觉通大师何等修养,开口笑道:“童言无忌,我看小公子生来坦荡,将来也必是磊落之人,老僧倒是喜欢得紧!”张继陪笑道:“晚辈本就是孤陋之人,却是对他疏于管教了!”

    小若笑道:“嵩山由来便是人文圣地,少林寺和嵩阳书院更是自古教化灵根,我看就让这孩子托付在少林寺高僧的门下,也好让他瞻仰大德读书识字,免得跟你一样,整日价只知道拳脚。”小子宣张口道:“纵是要学,也不一定非得要跟少林高僧学,天下之大,有学问的人未必就会数黑论黄,张口闭口酸词腐句,我六叔的学问就不输给嵩阳书院的,要学也要跟他学。”

    觉通大师听罢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口称:“善哉善哉!”

    一阵说闹过后,觉通大师和小若进了里屋,张继待在外屋双目紧闭,耐心的呆呆下去,同觉通大师来的小沙弥坐席地打起坐来,子宣紫妍知道不能打扰,早早地进了左边的屋子,悄悄地睡下。

    约么一炷香过后,坐在地上的小沙弥忽然站起身来,喜笑道:“成了!”张继也未留心,忽听得觉通大师大喝一声,喘息不止,便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大功告成!”张继望了望这个小沙弥,一声僧衣其貌不扬,走在僧人堆里实在不能引起注目,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明明觉通大师还未收功,这小沙弥分明是先我一步,听了出来,当真是了不得,少林寺果真是名不虚传。

    觉通大师走了出来,虽然喘息已定,可是面色仍然微红,看得出这一次觉通大师显然比前几次费力,张继赶忙抱拳深深一礼,再三言谢。觉通大师道:“稍时居士再以道家手法助夫人运行小周天一次,便无大碍了!寺内还有些琐事,老僧这就回去了。”说罢转身出门,身后的小沙弥紧跟身后。

    张继迈步送出屋去,觉通大师道:“居士不必相送,夫人此刻体弱,还是早些运功才是。”望着觉通大师师徒走远,张继慌忙闪身进去,之间小若周身被汗水湿透,酥软了身子躺在床上,显然是连扯被褥的气力也没有了。

    冷风阵阵,张继赶忙关好门窗,跳上床去扶起小若,一手贴在后背一手按住丹田,一股雄浑无比的热流源源不断地灌入小若体内,一盏茶的功夫,小若呼吸平稳起来,周身衣物早被烘干。

    运功方罢,张继回过神来,这才闻到一股腥臭味儿,又摸着黑烧了一锅热水,又恐贴身衣物之上排出的毒物再害人,便一并焚烧干净,二人又悄悄一阵鸳鸯戏水,方才睡去。

    次日晨起,小若精神焕发,早早起来准备茶饭,用过早饭,小若对道:“咱们一家子在此地叨扰这么许久,还是早早辞别觉通大师,离开少林寺的好。”

    张继应道:“也是,我看你们几个还是去闲云庄为好,一来那里安全些,顺便再请个先生,教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为好,如此颠沛奔走,这两个孩子非得得学野不可。”小若道:“我看还得同陆大哥商量商量,毕竟人家陪了咱们一道。”说完对着子宣说道:“宣儿,快去请你陆伯伯过来,就说你爹爹有事要他说。”张继笑道:“不用了,陆大哥昨夜未归,想必同寺里的高僧切磋了一宿。”

    小若皱起眉头来,缓缓言道:“我看陆大哥这人倒实在有趣得紧!”张继听出她言外之意,一个小院住了多半个月,这位陆大哥每每到后半夜时分,便悄悄地潜出小院子,然后纵这轻功远去,张继自然听得出是朝前山寺庙赶去,天色既明,他又悄悄地潜回,几乎不发出一点响动,显然是有意瞒着他。次日陆云汉都要睡到午饭时分才起,顺道来张继一家的屋子里吃饭,张继见他神情言谈无不真诚也未多想,便也未曾说与小若,他没想到,陆大哥这点小动作还是没能瞒住她。

    张继故意装作不知,扭头问了一句:“哦,是吗?”小若笑道:“一个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功力直追觉通大师,怎么可能常常睡到日中方起呢?定然是出了一夜的气力。好在他对咱们足够真诚,也未加遮掩,要不然,有了这样一对邻居,我们娘儿几个怎么能够踏实呢?”张继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又想起终南山上托书之事来,回道:“你也不必多心,陆大哥为人正直,绝不会对咱不利的。想来他定然还有重要之事,等他来了,咱们一问便知。”小若嗯了一声,点头称是。

    夫妻二人一阵商量,张继领了子宣出门,来到少林寺内求见觉通大师,执事的僧侣进门通报,不一时出来回报,说觉通大师有俗事需要处理,并请张继等候几日再走不迟。张继只得领了子宣返回后山。

    入夜时分陆云汉回来,张继听得远处有两人尾随而来,心下顿时疑惑:莫不是陆大哥在少林寺内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而被少林寺的高手尾随而来?

    来人一左一右潜伏在屋子周围没了响动,也不知陆云汉是否发现被人尾随而来,竟然悄悄回屋,俄而张继听到陆云汉呼吸沉稳,微微有鼾声起,知道陆云汉已经沉睡,张继按下好奇心也自入睡。

    大约三更时分,陆云汉起身出屋,张继听到左右潜伏的两人也相继有所动静,许是跟了出去,张继正在琢磨来人多半是少林寺内的高手,忽然听到几声拳脚相交之声,立时翻起身来,摇醒小若嘱咐一声:“看好孩子!”胡乱套好衣物,向着打斗之处赶去。

    天色昏暗,山上寒风阵阵,哪里能看到什么人影?细听之下实在没有什么动静,正要转身回头,正南处又传来几声拳脚之声,张继纵身跃去,远远瞧见三条人影斗在一处,闪转腾挪身法委实高明,一时间也不能瞧清楚。

    张继躲在暗处观看,三个全都使得拳脚功夫,一个身法相对灵巧一些,正是陆云汉;另两个出手刚猛霸道,多半是少林外家硬功,转眼斗了三五十合,三个人还不能分出胜败。

    张继正待上前相助陆云汉,却转念一想,若是不明缘由贸然出手,只怕会得罪少林寺僧人,又如何面对觉通大师?他略一迟疑,三人又过了二十回合,陆云汉以一敌二,仗着一身的通背缠拳步法与拳法配合,缓急有数攻守兼备,两条灰影招式凌厉配合默契,张继也忍不住暗自佩服。

    忽然陆云汉叫了一句:“好和尚,居然还有帮手?”单手接下两人齐齐一招,从怀里摸出一物只想张继打来,张继吃了一惊赶忙闪身劈开。另两个始料未及,手上稍微慢了一步,好个陆云汉,瞅准机会身子向刺斜里轻飘飘移去,脚下一点一跃而出,瞬间到了数丈之外。两人齐声大叫:“上当了,追!”又架开轻功追了上去。

    张继又恐双方闹大,纵身一跃跟了上去。陆云汉身在头前轻飘如燕,这一手轻功实在高明,忽左忽右气定神闲宛如游龙,后两个灰衣人虽然身法稍差,但也能够在七八丈之外紧跟不舍。张继起初还担心被发现不敢靠近,哪知约半盏茶的功夫,陆云汉突然身形加快,其后两人齐齐低吼脚下奋力,竟然也毫不落后。张继这才觉得眼前这三人若论轻功,都在自己之上,若非自己内劲充沛,万万追不上三人。

    约行了七八里,两个灰衣人忽然站住,一个道了句:“不必追了!当下有诈,咱们还是回去为上。”另一个应了一声,两人抄了斜道便往回赶。

    陆云汉停住身形正要跟去,张继闪出身来,叫了一声:“陆兄且慢!”陆云汉猛地回过头来哈哈一笑,口道:“我料想张兄会跟来,只是一路丝毫不曾觉察,倒教我嘀咕了半天。”说完又笑了几声,道:“这两个都是了字辈的高手,乃少林方丈亲传的弟子,时才我若不抖抖机灵,一时半刻真难脱身,得罪之处张兄莫要见怪!”

    张继满腹疑问:少林寺的高僧怎么会尾随陆云汉而来?他又为何同少林的僧人动起手来?正待张口,陆云汉抢先道:“你我先追上,这二人武功着实了得,迟了只怕追他不上,个中详情容我后禀。”说完嘴角一扬抢步追去,张继也不多再问,抢步追去。

    这二僧时才一阵颇为消耗真力,返回途中脚程较方才有所减缓,不一时便被追上,当先的陆云汉不敢靠的太近,只是不远不近紧随其后,张继会意也跟在陆云汉其后。

    陆云汉回过头来用传音入密之术对张继言道:“稍时张兄千万要沉得住气,万万不可使用传音入密之术,少林寺有门内功,转破此术。”张继哪里会什么传音入密之术,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两个僧人径直赶往少林寺本院,当下越墙而入,陆云汉竟也跟着翻身而入,张继后脚赶来又恐陆云汉有失只得一个跟斗翻了进去。

    两个僧人顺着回廊七拐八绕,张继却瞧出似是入了八卦阵一类的道家阵法之中,正自惊奇:少林寺佛门圣地,怎会有这等道家的阵法?

    回看来路早就晕头转向,但看头前的陆云汉身如燕影似风,来回于梁柱屋脊之间,倒似是轻车熟路,丝毫不受阵法的影响。张继不敢大意,紧紧地跟在陆云汉身后,心下更是疑惑:四周布满高手,各个修为惊人,当日群雄聚会,少林寺所见修为登峰造极的高僧不过寥寥数人,可眼下这阵仗则远非当时所及,莫不是到了少林的达摩院了?

    二僧渐深入到院落中心,陆云汉也生怕被发觉不敢再向前,二人伏在屋脊之后向下看去,两个和尚走到一扇门前,一扇油漆的朱门吱呀一声打开,显然是屋内之人已从脚步上认出了来的是谁。

    紧接着听到轰隆隆几声,像是石门启动之声。陆云汉面带微笑,对着张继示意离开,二人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朱门内传来几声大骂,紧接着轰隆隆跑出七八个持刀枪的僧人,最后出来一个高声一叫:“众人注意了,有人闯了进来!”又一个高叫道:“一队换哨,二队上下仔细搜查!”是听见铁哨声鸣,各处人头攒动,正是暗哨在调换位置。

    张继心说不好,此番当真惊动了一众僧侣,看来少不了一场麻烦。再看陆云汉却镇定自若,挥手示意让自己莫慌,张继虽屏住呼吸暗自等待,陆云汉又领着张继在屋顶交错处来回几个闪挪,复又回了原位。

    约一柱香时分,里里外外僧众一阵忙活方才渐渐安静。陆云汉这才引着张继踩着方位迂回而出。

    跃出墙外,陆云汉常常舒了一口气,道:“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张继接道:“此处有这么多高手,莫不是到了达摩院?”陆云汉笑道:“这里面的高手,有一半来自少林达摩院,另一半嘛,则并非少林派出身,他们只不过剃光头穿僧衣罢了。”

    张继听了新奇,道:“怪不得有不少使刀剑的,原来并非少林中人。”又笑问道:“陆兄引小弟到此,怕是因为里面的一众高手吧?”陆云汉也不避讳,直言道:“凭我一人,实在不敢擅闯。”

    说话间又纵起轻功,向后山跃去,张继紧随其后,行了一阵方才止住脚步,笑道:“这里才算安全了。”张继眉头一皱,道了句:“那可未必!”

    陆云汉正要出言相问,只听背后一个声音说道:“二位施主夜游少林,当真是好兴致啊!”陆云汉回身一看,立地吓了一跳,只见二人身后站了一个人,究竟此人是谁?咱们下回分解。

四十二回 故地重临

    四十二回故地重临

    陆云汉吃了一惊,被人尾随而来自己竟然丝毫未曾发觉,当世高人果真有如此手段者,只怕超不过三位!

    只见一个老僧躬身一礼,陆云汉仔细打量,竟然是个白眉老僧,宝相庄严显然修为已经登峰造极,少林寺内除了掌门方丈外,也只有那位深居简出的觉通大师了。

    觉通大师瞧见张继,面色竟然微微一沉,不急不慢道:“阿弥陀佛!兹事体大,张居士可要三思而行。”张继心知这么一番闯入,果真是闯入了少林寺禁地,自知理亏,连忙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晚辈贸然夜闯少林,实在是有愧大师的恩德!晚辈在此赔罪了!”说完双膝一曲跪地而拜。

    陆云汉上前道:“大师莫要怪罪张兄,张兄是被我诓来此地,其中详情他是一概不知。”觉通大师平素待人谦和,此刻竟然面无表情,斜眼向张继一瞧,缓缓言道:“张居士如若当真心念天下苍生,就请速速离山的好,莫要轻信他人,做出危害苍生之事。”张继心下更是疑惑:陆云汉究竟为何夜闯山林,又如何于天下苍生联系在一起?

    陆云汉言道:“这位便是觉通大师吧?”

    觉通大师回道:“老衲数十年不曾下山,想不到施主初次见面,便能识得老衲!”陆云汉回道:“有好事的盘点武林风云人物,做了个英雄榜,十年前大师位在三甲,晚辈自然认得。”

    觉通大师冷冷一笑,也不关心什么英雄榜,开口问道:“施主来此可是要救人?”

    只见陆云汉大笑三声,接道“大师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此来并非要救人,而是要杀人!”觉通大师何等修为涵养,再大的事也必然镇定从容,不想此刻闻言面色却是一惊,张继看出觉通大师吃惊不小,心中隐隐的有种感觉:看来前翻陆云汉所托的大事,必然与这少林寺脱不开干系。

    陆云汉上前一步,随手拉起了张继,深吸一口气缓缓言道:“在下早年也和在贵寺挂单常住的朋友们一同共事,不久前得知,有人准备剑走偏锋下步险棋,兹事体大,在下是一万个不同意,只能是下手除了祸根,武林或许才能少一分杀伐的可能。”觉通大师不作回答。

    陆云汉又道:“看来大师是不信我,在下斗胆试问天下有什么人能够精通这秘传的索虎伏龙八卦阵,做到进进出出来去自如?”

    觉通大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施主所言不错。”陆云汉微微一笑,道:“看来大师信了!不知在下此举,大师是赞成呢,还是不赞成?”觉通大师点一点头,回道:“若真如施主所言,倒也有三分道理……”陆云汉抢道:“唉……着啊!觉通大师果然慈悲为怀,既然大师说有理,也请不要与在先为难才是啊!”他这分明是率先出口,用言语抢住觉通大师。

    哪知觉通大师依然接道:“可老衲奉掌门之命,却是要保护那人安全。老衲在此,怕是施主不能遂愿。”

    陆云汉心下一阵懊悔:自己和张继同行同吃住这么许久了,怎么就没将详情告诉张继,若他知晓其中详情,定然会出手相助。这老僧精研少林绝技,此刻我独自一人只怕不是敌手。

    他心中虽做此想,可口中却道:“你身兼数门少林神功,又精研七十二绝技,武功登峰造极,单打独斗我怕是不能敌你。只可惜啊,你独自一人追来,身边又没个帮手,若我全力以赴,只怕你也不能提气分神呼救吧?”

    他说话间眼神却丝毫不离开觉通大师之面,意图想从觉通大师面上瞧出些信息来,以再次确定他是否独自追来。可觉通大师此刻面上却不见任何动静,实在又瞧不出些什么来。

    陆云汉又望了望身边的张继,灵机一动,接着道:“若是张大侠再一出手,纵然他不会下手伤你,只怕大师你再也没有丝毫胜算了。”张继听罢却立即犯难:若这二人果真动起手来,自己时该不该出手相帮?又该帮助哪一位呢?

    觉通大师嘴角一扬,转身向张继问道:“张居士是否记得答应老衲,要为老衲办一件事?”张继点头称是,便在昨天,自己亲口答应要为觉通大师办一件事,以报答觉通大师出手医治小若之恩,不想才过一天,觉通大师便提起此事,当下抱拳躬身,对觉通大师道:“大师若有吩咐,晚辈定当照办!”觉通大师笑道:“老衲救人原也不求别人什么事儿,只是眼下却要张口了。”

    陆云汉心下一凉:若这老和尚要求张继不再插手此事,可就大大不妙!如若他此刻张口让张继出手阻拦我,即便张继顾及情分不下死手,眼前两个,我多半也难敌其一,哪还敢想象二人联手?早知今日,真爱早些对张继言明详情,心下又是一阵后悔。

    觉通大师对张继言道:“老衲只求张居士离开少林寺,早早领了一家人下山去吧。”张继闻言一阵惭愧,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蹦出了几个字儿:“晚辈遵命就是!”

    陆云汉也是料未及,觉通大师言下之意,只是叫张继两不相帮,如此一来,张继倒也不为难了,倒是自己方才所言,与这位老禅师相比,可就差的远了。当下抱拳道:“到底是有德的高僧,晚辈实在佩服。”

    觉通大师道:“如此一来,施主还要再闯吗?”陆云汉心有不甘,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觉通大师见状,向前一步,口道:“你内功深厚,早已不让当代任何一位宗师,呼吸吐纳似是峨眉派道家一脉,不知老僧是否说对?”陆云汉见他从呼吸吐纳间就认出自己的门派出身来,不由得大卫佩服,恭恭敬敬抱拳称是。

    觉通大师开口道:“峨眉通背缠拳博大精深,更是不在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下,看来施主是学会了。老僧不才愿同施主切磋一二,咱们点到为止,若我这老胳膊老腿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就请施主同这位张居士一道下山,再莫要打扰佛门清净之地为好。”这几句话倒叫张继始料未及,这位老禅师显然佛法精深修养极高,又怎么会率先张口要同人动手?

    陆云汉心里没有多大把握,可嘴上却丝毫不见避让:“若晚辈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又当如何?”觉通大师嘿嘿一笑,回道:“若施主赢了老僧,施主也自然能在寺中可随意出入,性命可以无恙,老僧不再管就是了。”张继未能领会,心道:听觉通大师言下之意,若是陆云汉赢了,少林寺便不再插手了,转而一想又绝无可能。

    他正做思考,只见两人已经使开身法斗在一处。这两人使得都是上乘武功,拳脚之下各都不带一点声响,陆云汉是不想惊动寺中的高手,怎么这觉通大师也再出手之间有意不发出响动?张继一时也未能参详明白,只见两人身法忽快忽慢,转眼已经过了二十余招。

    当日张继担心李飞云与楚江寒的安危,悄悄潜入山林寺大殿顶端,这位觉通大师竟然能够发现自己,也同今日一般,光靠呼吸就认出了自己的武功门派,显然修为更在方丈大师之上,与他过了一招更知道这位大师武功深不可测。陆大哥功力再深厚招数再精妙,只怕不是这位大师将近百年修为的敌手。

    陆云汉一手峨眉通背缠拳张继早已见识过了,刚柔并济翩然轻灵,出手时则快如闪电,发力若雷霆。觉通大师双掌齐发,看似动作迟缓,实则虚实飘忽玄妙无比,正是当日与自己动手时所使的金刚伏魔掌,不由得为陆云汉捏了一把汗。

    但陆云汉毕竟年轻又兼心思机敏,三五次险象环生,却都于绝处巧妙化解,硬生生扳回平局。又过了十余招,张继却瞧出来觉通大师未下狠手,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陆云汉眼见以巧取胜无望,招式忽然放缓,拳脚开合有序粘带兼施,硬碰硬拼起了内劲来。觉通大师依旧招数不换,见招拆招,张继虽不熟悉金刚伏魔掌,其中精妙却瞧了个仔细。又过了三十余招,陆云汉虚晃一招跳出圈外罢手停斗。

    陆云汉额上微微渗汗,抱拳深深一礼,道:“大师武功通神,晚辈确实不敌。”觉通大师微微笑道:“哪里哪里,你我平分秋色,施主这身通背缠拳,修为更在峨眉前辈之上。”陆云汉振振衣襟,抱拳道:“晚辈自当依言,下山离去。”说罢转身便走。

    觉通大师双手合十一礼,唱一声“阿弥陀佛!二位走好,恕老衲不能远送。”说完飘然而去。张继在原地呆了一呆,向着觉通大师远去的背影躬身一拜,转身直追陆云汉而去。

    张继追问陆云汉,究竟为何夜闯少林,陆云汉却又一阵迟疑,思量再三只对张继言道:“并非是我有意欺瞒,在下此举是为夫人与两个孩子着想。眼下你拖家带口,夫人又是重伤初愈,我思量再三,实在不能在此刻对你明说,张兄若信得过在下,咱们一起安顿好了夫人和两个孩子,再对你明说不迟。”

    言罢长长一声叹气:“江湖中事少不了打打杀杀,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妻儿呀!”言语间极是悲切,张继知他又想起亡妻来,遂不再多言,当下悄悄返回。

    翌日晨起,张继早早叫小若收拾停当,又拿来纸笔留书一封,千恩万谢再三赔礼,放在显眼处,同陆云汉一道匆匆离去。

    一行人径直取道襄阳,车马向南寒气略减,三日后一驾马车,傍着一骑高头大马哗啦啦驶进南阳城内。

    故地重临,车内的小若百感交集,不久以前,自己还是南阳城里的头牌花魁,须得人前卖笑,如今已为人妻,自己的丈夫又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膝下早就有了一儿一女,虽然不是自己所生,但早已是血浓于水,胜似己出。

    她突然心头一热,微微掀开帘子对这张继喊了一句:“去红梅楼看看吧!”张继知她心中所想,却也还是呆了一下,所幸寒冬天街上人少些,拉车的老马脚步丝毫未曾放缓,张继轻轻抖动鞭稍,马车转过街角行去,他也认得路。

    车内的小若此刻有说不出的满足,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激动——这也算是回了娘家吧!同男人孩子一道回来,不是回娘家又是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小紫妍,搂在怀里。

    “到了!”那个最熟悉的男人喊道,她整了整发簪紧了紧衣带,顺便帮连个小家伙也整理整理,帘子被掀开,张子宣噔一下抢先跳了下去,一双大手半伸进来,抱了女儿下车,她也没迟疑,麻利的下了车。

    楼上的花花绿绿早就被换了,招牌上添了一个字,赫然成了:“红梅酒楼!”张继首先回过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了句:“进去吧!”然后招呼着陆云汉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她迟疑了一下抖了抖裙摆,还是拉着紫妍的小手走了进去。

    一股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这才听见一阵喧闹声,放眼望去当心的戏台早就被改成了账房算账的柜台,后面摆满了坛坛罐罐,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低着头在巴拉算盘珠子,她实在不愿多看一眼,环眼寻找张继。

    “娘!”一个童子声音射入耳朵,她下意识的又向四周找去。

    “来这儿!”楼梯口小子宣瞪大了眼珠子在向自己招手,她迎了上去,又感觉到握在自己四指上的小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小紫妍弱弱地问道:“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又发作了?”

    她突然醒过神来,弯下腰抱起了小紫妍,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笑道:“傻闺女!娘的病早就好了,娘是在想啊,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今天咱们好好吃一顿才好呢!一会儿让爹爹喝酒好不好?”小紫妍嗯了一声,高兴地笑了。

    她走上楼去,这里却安静了许多,想是价钱贵些,靠北的角落里只座了一桌。张继和陆云汉早就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小子宣早就习惯性的摆好了筷子。

    她回过神儿了,冲着张继尴尬地笑了笑,张继也微微一笑,张口道:“这回娘子做主,这南阳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就多上两样吧!”她招呼伙计,要了七八样菜肴,临了向小二问道:“不知这南阳城里有名的‘梅花红’,还卖不卖呀?”

    跑堂的笑道:“呦!您几位是知情的,不瞒你说,俺这里换了东家,自然也就失了配方,现卖‘梅花红’窖存有限,反而比过去贵了好几倍呢!”小若笑道:“不打紧,先来二十斤,你去叫掌柜的来,就说临走我们还要带些走,让他招呼伙计搬出来一些。”

    跑堂的听完高兴,欢喜的去了。不一时端上来了一桌子菜肴,几个人吃了起来。又一个跑腿的抱上来两个坛子,回身见瞧见了小若的面孔,吓得脸色大变,脚下不稳滑倒在地。

    “梅……梅姑娘!”

    小若抬头瞧去,正是这里过去跑腿的,自己经常还打发他去跑腿置办东西,故而认得。小若笑道:“喜顺儿,你不必害怕,我早就嫁了人了。”说着指了指张继,道:“这就是我家相公!”

    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交给喜顺儿,说道:“拿着吧!”喜顺儿却不肯要,低着头道:“喜顺儿过去收过姑娘……不!收过夫人不少的好处,这个实在不敢要!”小若道:“拿着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喜顺儿缓缓地伸手接过,揣进了怀里,也不等小若开口,抢先低声说道:“自从上次这里出了那档子事儿,您悄悄走后,官府就来人说,这里有什么反贼,便将这里都封了,好些大姑姑们都被下了大牢,我见势不好抖个机灵溜了。后来知府老爷审问之后,原来的东家被砍了头,好些大姑姑都说是无罪说要另行安置,其实就是被当官的们挑挑拣拣,自己给收了。等风头过后,知府老爷便将这里以官府的名义变卖给了的小舅子,改了酒楼了。小的见官府不再问罪,便又回来继续跑腿儿了。”

    小若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又掏出一锭银子,说道:“你去拿几坛子梅花红备好,临了我们要带走。另外你要记住,今天我到了这里的事情最好谁也别说,免得有人找你的麻烦!”喜顺儿嗯了一声,高高兴兴去了。

    陆云汉也不关心小若所问,筛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连声高叫:“好酒好酒!”和张继说说笑笑,吃喝了一阵子。

    酒足饭饱,正要结账离去,忽然听见一阵吵吵嚷嚷,楼梯口走上来两个奇怪打扮的和尚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张继二人在闲云庄大哥小范蠡的寿宴上见过,正是峨眉派后辈俗家女弟子,百臂钩沈秋月。

    两个和尚吵吵嚷嚷在一边坐下,再看沈秋月,面色极是难看,两个眼睛红通通的,却仍旧楚楚动人。这两个和尚打扮怪异,外貌长相却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脖子里挂着一串拳头大小的黑珠子,另一个却没有。

    这桌上张子宣觉得奇怪,张口说道:“娘,你快看!这两个怪老头跟我一样,也是双双儿!”这边两个怪和尚齐刷刷看向这边,挂珠子那个率先骂道:“有人生没人教养的野东西,放屁,放屁!哪个和你一样?”

    小若闻言怒起,端起面前的酒杯,正待掷去,被张继一把拦住。

    不挂珠子的那个口里“呀!”了一声,双眼直勾勾盯在杨小若身上打转,口里不住叫道:“哎呀呀!好标致的妹儿,耐看,耐看的很!”

    带珠子的回头骂道:“放屁放屁!别人家的女子,咱有咱们自家的标志?”

    陆云汉这回实在按奈不住,也欲挺身而起,也被张继伸出手来拦住。

    另一个吧唧吧唧嘴,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又白了对方一眼,言道:“你个酒囊饭袋哪里懂得?”

    两个和尚只顾拌嘴,这边桌上的举动,似是未曾瞧见。

    一旁的沈秋月正在发呆,这句话却是钻入了耳朵,只见她然面上一红回过神来,抬头间猛然认出了张继和杨小若来,慌忙遥遥抱拳一礼,言道:“还请张大侠莫要怪罪!我这二位师叔好开玩笑,生性如此,实在没有恶意的!”张继等人听过峨眉派痴颠二僧的名号,想必就是此二人无疑了,当下抱拳回了一礼,口道:“无妨无妨!”

    带珠子的和尚一拍桌子,叫道:“店家店家!快给和尚倒酒!”张继三人这下分辨清楚了,原来戴念珠的是癫僧,不戴珠子的是痴僧。

    跑腿的换成了机灵的喜顺儿,还没等张口,癫僧便发话了:“店家,将最好的酒上来,和尚从不差酒钱!”痴僧补道:“有肉也尽管上来,和尚们也不忌口!”

    喜顺儿知道不好惹,赶忙抱了两个坛子上来,癫僧随手拍去泥封,扬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一口十斤的坛子竟然被他一口气喝完。坛口离嘴脖子一伸打了个嗝儿,这才也吧唧吧唧嘴,赞道:“好酒!好酒!”又斜眼往喜顺脸上一瞪,嚷道:“才两坛子哪里够?喂猫呢!再去拿再去拿!”喜顺儿赶紧转身,癫僧突然叫住:“等会儿!这美酒可有名字?”喜顺儿哈腰答道:“梅花红!”

    痴僧接道:“哎呀呀!好名字好名字!喝美酒,赏美人,好的很好的很呐!”

    癫僧也白了他一眼,算是回击,又一仰头,咕嘟咕嘟鲸吞起来。

    张继和陆云汉在一边看在眼里,都心想:这癫僧虽然行为怪诞,但就这一股子豪饮的气势,倒也真能压倒天下一大半的好汉!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四十三回 跳梁小丑

    四十三回跳梁小丑

    陆云汉见癫僧出言辱骂小子宣,痴僧又对杨小若无礼,心下早就有气,冷笑道:“峨眉山锦绣宝地,怎么出了这么两个东西!张兄,嫂夫人,咱们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免得污了咱们耳目!”站起身来向那一桌瞪了一眼迈腿边走,张继二人也领了两个孩子下楼去了。

    这边小若吩咐着喜顺儿搬了三五坛子梅花红放进了马车内,车棚原也算大,又被几个酒坛子占了地方,小子宣只得出来跟陆云汉同乘一骑。

    未走几步,迎面呼啦啦奔来一众武林人物,个个手持刀剑行色匆匆,行人知道不好惹纷纷避开。当先是两个道士,身法高明武功不俗,人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叫道:“他们进了酒楼!”

    一声颇具威严的声音高叫道:“大伙儿快快赶上将他们拦下!”

    迎面间张继认出了崆峒派铁手道人,向后看去又远远瞧见了几个名门大牌的要紧人物,呼啦啦驰过,赶后一面大旗高竖,上有五个大字:“武林盟主赵!”

    只见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迎面而来,那人昂首挺胸英气逼人,右侧一人张继认得,正是武当派掌门冲灵道长。张继赶紧让拨马让道,内心却是吃惊不小:这伙人不都去攻打白莲教总坛去了吗,如何又到了这里?

    一边陆云汉跳马来,让过一行人,走到跟前对张继低声说道:“我在终南山上就听说武林各派聚会泰山,推举了华山派掌门赵岵为盟主去铲除白莲教,如今这伙人怎么又到了这里?”张继也隐隐感到不好,随口回道:“我也正有疑惑,莫不是这些人得手了?”他虽口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思量:这伙人显然不是得胜之状,莫非剿灭白莲教总坛未曾得手,果真如此,倒真是愧对了四弟五弟,误了众兄弟之约事小,今后只怕白莲教行事会更加谨慎,再也难以找到行踪了!

    陆云汉道:“我看不然,这伙人虽不见狼狈,却也不像是得胜奏凯,张兄,事关白莲教,咱们得前去瞧瞧,说不定能探出一二来。”张继嗯了一声,陆云汉牵马同小子宣当先跟去,张继掀开车帘对小若说了几句,调转马车也跟了上去。

    一伙人却是进了红梅酒楼,一楼的客人早就被吓跑,只有算账的脸色惨白趴在柜台上不知所措,显然这一伙人也上了二楼。

    陆云汉转过头来看着张继一眼,正是在征求意见,小若拉着女儿赶后进来,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上去吧!”张继抱起小子宣当先走了上去,杨小若也抱起小紫妍跟在中间,陆云汉护在了最后。

    三人上楼,满堂之人齐刷刷向这边瞧来。张继目光扫过,后来的总共坐了四桌,三桌八人,另一桌上却只有四人极为显眼,武林盟主的大旗之下端坐着华山派掌门赵岵,左手边是武当掌门冲玄道长,右边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另一人是崆峒派铁手道人。这四桌总共二十八人,看似是在用餐吃饭,实则是摆好了阵势,已经将痴癫二僧与沈秋月那一桌包围了起来起来。

    赵岵脸色一变,两眼直勾勾盯着刚上来的三大两小五个人。张继则拉着孩子在就近的桌上率先坐到了中间,杨小若也拉了孩子紧紧挨着张继坐下,陆云汉环眼一扫冷笑一声坐缓缓而坐。

    一时间鸦雀无声,陆云汉高叫了一声,打破了寂静:“店家,沏一壶好茶来!”

    赵岵见众人被新来的这几人吓到,当下振振精神,拿提起武林盟主应有的胆气来,端起酒杯又面带笑意对着冲玄道长与铁手道人道:“二位前辈,请!”二人毕竟年老精明立时会意,也都端起酒杯来,略微抬高嗓音,笑盈盈道了句:“盟主请!”仰头一饮而尽。

    喜顺儿猫着腰缓缓送来一壶热茶,又见这位招过灾祸的姑奶奶去而复返,惊慌之下胡乱放下盘子拔腿就跑,下楼时又一脚踩空,噔噔噔滚了下去。

    在座的虽然是各大派中排的上号的高手,但有一多半却在少室山前见识过张继的厉害,如今张继突然现身,一时敌我难辨,早就暗自留心随时准备,一旦情况有变,都要抢先抄家伙动手。只有痴颠二僧的自顾吃喝,痴僧用碗牛饮,癫僧此刻却换了一个金灿灿的小盅子慢咂慢品,看着倒也实在受用。

    百臂钩沈秋月冷笑几声,说道:“武林盟主,名门正派,你们窝里斗时的威风哪里去了?怎么见了厉害角色,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靠左边桌上一个老者拍案而起,张口骂道:“好个狂徒!你峨眉派勾结魔教,设计杀害我武林同道,如今当着赵盟主与各位前辈的面,还敢出言放肆!”痴僧哼了一声,缓缓道:“秋月,犯不着与这条老狗饶舌,好好坐下,再吃些!”

    癫僧骂道:“你朝阳子算个什么东西?你泰山派列祖列宗攒下的威名全教你败光了!此次你泰山派的高手也死的差不多了,我看你也不必再做泰山派的掌门了,干脆拜在华山门下得了!”痴僧接道:“有理有理!我看泰山派的精髓你是半点也没有学到,这溜须拍马做狗为奴的本事倒是武林一绝,你干脆拜这华山姓赵的后辈做义父,往后为你义父端屎盆子喝尿罐子,倒也是人尽其才!”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朝阳子满脸胀红一时语塞,气的瑟瑟发抖,还嘴道:“我看你峨眉派是想死绝了!”痴癫二僧齐声道:“不忙不忙,等你家二位佛爷吃饱喝足了,有你龟儿子好受!”

    赵岵张口道:“二位前辈还是听在下一句劝,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几位执意北上,要去少林和五台山再惹是非,到时武林不免再次流血,当真是罪过不小。”

    癫僧哼了一声,骂道:“你姓赵的撺掇五台山和少林的和尚们将我此次下山的峨眉子弟杀得只剩了一个,日后报仇你狗日的华山派当排在第三位。”

    赵岵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事出仓促,实非我等所料,相信少林寺与佛光寺的高僧们回去之后定会给峨嵋派一个说法。几位还是稍等几天才是,在下请二位前辈莫要意气用事!”

    张继几人吃了一惊:听他言下之意,峨眉派却是遭到了少林与五台山的打杀,若非亲耳听到,委实难以置信。

    此次泰山大会,少林方丈觉明大师与五台山佛光寺的方丈行智大师亲自出马,行智大师与觉明大师是武林前辈高人,又都是有德高僧,怎么会纵容门下胡乱杀害峨眉派中的子弟呢?

    癫僧道:“还等个屁!准是你狗日的从中作梗搬弄是非!”沈秋月知道赵岵才高善辩,当下拦住癫僧,道:“师叔不必与他浪费口舌!”

    癫僧听完嘿了一声,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对!姓赵的武功着实不错,嘴皮子更是了得,我得找个人评评理。”说完向着张继那桌看去。

    沈秋月灵机一动,心道:这姓赵的一路尾随而来,绝非是劝我三人回去那么简单,多半是另有目的。我方只有三人,言语不合动起手来绝对不是对方二十八个一等一的高手之敌,如今这位张继突然来此,我须得想想办法,如能假他之手退了这伙强敌,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即便人家不肯出手相助,我也要想想办法,借他之力唬住姓赵的。但愿他能记得闲云庄上的一面之情,莫要袖手旁观才好。

    她先盯着小子宣看了看,又盯着小若面上看去,果然换来小若的微微一笑,当下便大起胆子来,柔声地说道:“小兄弟,你过来!”

    张子宣回头看了看张继,张继自是不敢轻易让孩子过去,小若却轻轻一笑,对张继点了点头,道:“宣儿别怕,有你爹爹在呢!”张子宣嗯了一声,跑了过去正坐到了癫僧跟前,亮起嗓子说道:“疯和尚,你俩可别胡来!我爹爹本事可大了,当心你俩挨楱!”

    癫僧听罢哈哈一笑,道:“小娃娃,胆子不小啊!”

    沈秋月说道:“小兄弟,刚才这位大师傅骂了你,我叫他讲故事给你听,就算是给你赔不是了,你说好不好?”说完向癫僧挤了挤眼。

    癫僧长长的一声“哦!着啊!”说完笑眯眯地对小子宣道:“小兄弟,刚才我和尚以大欺小骂了你,如今我给你讲些武林成名人物的风雅趣事,就算是补偿你了,咱们哥俩可就两清了!”群雄知道他素来疯疯癫癫,今日又见他一把年纪了,竟然称一个屁大的娃娃小兄弟,不由得鄙视起来:这老儿为了跟姓张的套近乎,倒也当着叫的出口!

    张子宣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癫僧回过头去,对赵岵冷笑几声,道:“姓赵的,要不要我把你武林盟主的好事对着天下英雄说出来?”

    赵岵暗叫不好:自己只顾思量张继是敌是友,正盘算着一旦他相助峨眉派,该当如何对付,不想一时大意,居然被这癫僧把孩子叫到身旁,如此一来,若要下手偷袭峨眉派这三人,便是跟这姓张的作对了。如今只能任由这癫僧胡言乱语了,但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赵岵心里万千计算,却也只能任由癫僧说下去了,只是冷哼一声,也不张口。

    癫僧道:“当日天下英雄聚会泰山,要求推举武林盟主,好领着天下英雄去围剿魔教,为武林为天下苍生除害。这位华山派的赵掌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来了一个人,说是魔教的要紧人物大魔头玄武,给折磨了个半死,又以能够找到魔教总坛为由,趁机要挟天下英雄,就这么着,姓赵的便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他边说向赵岵瞧去,赵岵面上却丝毫未有生变化,只顾着自斟自饮。

    癫僧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魔教一向行踪诡异,那可真说得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出来活动的只是一些小虾米,纵然时有擒获,也问不到要紧人物的踪迹,更无从知晓其坛建何处,堂设哪方了。”张继三人闻言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天下英雄既然结盟,就该宰了那人祭旗才是,可这姓赵的偏偏拖延不杀,非得等到第二天再说,当夜又鼓动少林觉明秃驴和丐帮的吴老叫花子,硬要拉上我和武当冲玄掌门去连夜看守。”说着向冲玄道长问道:“冲玄子?你说是也不是?”武当冲玄道长捋捋长髯,点头称是。

    癫僧接着道:“我们四大高手当夜就守在那魔头身边,到了半夜,却被一个使剑的后辈仗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给救走了。”他说着一拍大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尚也算是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只觉得天下间的高手武功在我之上的也没几个,哪成想……”陆云汉闻陷入了沉思。

    癫僧接着道:“哪成想那后辈武功胆气均是不可思议,我们四个居然没拦住,被他单枪匹马身背一个重伤之人,在天下英雄眼皮子底下逃了个无影无踪。”

    陆云汉吸了一口冷气:这癫僧和武当的冲玄道人也就算了,少林觉明方丈和丐帮吴姓名武功何等了得,居然还有人能够在这二人手下救人?

    他实在想不出除了眼前这位赤手灵屠和当年那人以外,当世还有哪个高手还能够办到?少林寺的觉通大师、全真教的云阳掌门或可做到,至于几位绝迹江湖数十年的前辈高人纵然在世,单人独个也难于登天。

    自己远离江湖将近十年,看来武林中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英雄后出。若是日后有缘,自己倒要见识见识这位后辈了!

    张继自然知晓,这位颠僧所说的便是自己的结义兄弟,被江湖上新近称为“丹阳剑客”的楚江寒了。当日他应了金刀、木剑之邀,也同众兄弟一道上了泰山,只是依了二人的吩咐在暗中观察,一直未曾露面。

    想当初自己金刀、木剑二位兄弟相邀,众兄弟约定暗中跟随众各派杀上白莲教总坛,再汇同另一路高手,一道歼灭为患天下的魔教。金刀、木剑二人也对众兄弟直言,这正是朝廷欲趁着各派与魔教厮杀,借机来个坐收渔利。想到白莲教祸乱天下,众兄弟便欣然答应相助,也算是能够为苍生出上一份力了。

    当时各派选出了武林盟主,就地在泰山之顶扎营,他就在附近,正与众兄弟分散开来暗中观察,半夜忽听到几声长啸,正是众兄弟平日联络的手段,当下向着啸声处寻去,自己离得最近,所以较众兄弟抢先一步赶到。

    却瞧见三条人影闪来,当先一人手提长剑身背一人,正在被两人追赶。身后一人僧衣飘飘身法高明,正是少林方丈觉明大师,另一个矫健迅捷,武功不在方丈之下,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他瞧出两人厉害,赶忙大喝一声上前拦住,让楚江寒趁机先走。当下便使开拳脚和二人斗在一起,哪知道那二人却使出全力奋勇拼杀,他与二人苦斗了一番,方才胜了几招趁机脱身。

    之后张继委实不解:义弟楚江寒究竟所为何故,要下手去救一个魔教之人?但内心始终觉得楚江寒胸怀坦荡重情重义,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便也翻过不提。如今听到癫僧又提起此事,不由得更加注意了起来。

    只听癫僧接着言道:“哼!这姓赵的最不是个东西了,当夜哄着天下英雄方圆十里寻了一遍,其后又将我们当做猴子戏耍了一通!”陆云汉听得惊奇,赶忙问道:“此话怎讲?”

    癫僧道:“这姓赵的先后派出崆峒、峨眉昆仑三派高手前去追杀,老子们在前面拼血拼力,他狗日的却躲在后面,却原来是早有算计,你说这诡诈小人,如何做得武林盟主?”说完又想着赵岵瞪了一眼,赵岵依旧面无表情,端坐桌前自斟自饮。

    陆云汉越发好奇,侧身又道了一句:“愿闻其详!”

    “原来这姓赵的暗中给那魔头使了下作的手段,不知喂了什么奇药,所过之处,藏在地下的毒虫蛇蝎,附近的狐兔灵鹿纷纷现出身来……”

    “百灵丹?”陆云汉惊问道。赵岵嘴角上扬,冷笑道:“足下好见识!”

    张继闻所未闻,不由往赵岵身上多打量了两眼,杨小若知道丈夫心中有疑惑,替他出言问道:“百灵丹是什么药?”

    陆云汉答道:“古蜀地有道书载:汉张仲景医术甲天下,尝配百灵丹,服者体生异香而人不能闻,生灵能嗅而趋之。有道士服之,百兽朝于山下,或以为得道。不过只是传闻而已,世上怎会果真有如此灵药?”

    癫僧清了清嗓门,咂了一口酒继续言道:“那姓赵的又放出豢养的几十只苍鹰来,一路在高空盘旋,就这样由苍鹰引路,大家伙儿一路跟到了云南境内的大山深处。”

    再看那赵岵,依旧道貌岸然端坐正中,面上微微露出了得意之色。张继与陆云汉吃惊不小,心下暗暗佩服赵岵的手段算计。

    杨小若也吃惊不已:要知道自己打小便由白莲教养大,自己长成以后,也对教中的上峰言听计从,做到了副坛主的位子,也可勉强算作是要紧的人物了,即便如此,连她也不知道白莲教总坛所在。更兼教中门规森严,首脑人物行事隐秘,即便是相识深交,也不可能知道对方在教中的身份地位:朱雀、青龙两堂的堂主不就是如此吗?眼前这位赵盟主,竟然能够通过这种饭方法探知白莲教总坛的位置所在,这这般手段算计,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张继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赵掌门果真找到白莲教总坛所在了?”

    癫僧呸了一口,哼了一声道:“找是找到了,鬼知道姓赵的是不是勾结魔教妖人,存心设下毒计陷害天下英雄!各派高手入了大山深处,先是中了阵法,而后又是身中奇毒,继而又被困入山洞,天下英雄十丧六七……”说罢叹了一声,端起坛子来浇在地上,沈默不语。

    张继面色一沉,一颗心悬了起来:若果真如此,只怕众兄弟也遭了埋伏,只是不知众兄弟现下如何了?

    一旁的武当冲玄道长开口道了一句“无上太乙救苦天尊!”铁手道人哼了一声拍桌而起,嚷道:“癫和尚,休要胡言!你说赵掌门勾结魔教陷害天下英雄,有何凭证?是哪个指挥大家破了恶阵?被困入山穴,又是哪个带着大家找到出口杀了出来?若说到通敌,我来问你:你峨眉派最后入的山穴,怎么没同大家一道?又怎么一个未死,活生生尽数逃了出来?分明是你与魔头玄武窜通好了,你峨眉派私放他下山,他在山洞中饶你峨眉派上下的性命,是也不是?”

    癫僧猛想起,当日峨眉派摆开无极阵,眼见玄武说出了破阵之法,他担心门下弟子徒增伤亡,只得收了剑阵,放二人离去,临行前玄武确实说过:峨眉派不与他作对,他日相逢,也要放峨眉派一马。想到此处,面上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痴僧见他语塞,张口抢道:“铁手恶道,亏你还有脸来说我峨眉派,我倒要问问你,私救魔头脱身的贼子,是你崆峒派的后辈不是?你崆峒派调教出了这样一位后生才俊,实在值得庆贺一番!”说罢端起碗来对着癫僧道:“当浮三大白!”癫僧哈哈一笑,瞬间得意起来,索性端起坛子来,咕嘟咕嘟一阵牛饮。

    铁手道人被痴僧呛住,他本是急躁之人,偏又不善言辞,这痴颠二僧素来疯言疯语,这一番说辞却显得略有刁毒,铁手道人一时语塞,只说了一句“这个逆徒已被逐出师门!早不是我崆峒门人了。”嗓门却是丝毫也未减。

    赵岵站起身来,言道:“几位费了这许多口舌,究竟要说个什么?在下赶来,也不是为了与三位争论谁是忠是奸,有无通敌。三位要北上去找嵩山少林寺和五台山佛光寺的麻烦,在下蒙天下英雄抬爱,忝为盟主,自然要奉劝几位,还是返回峨眉派,还武林一个太平吧!”

    癫僧破口大骂道:“放屁,老子讲了真么多,就是要说明,似你这等阴险狡诈狼子野心的奸恶之徒,怎配当得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英雄?老子第一个不服。”

    沈秋月生怕癫僧岔开话题,玉颈一仰言道:“我峨眉派三十九个师兄弟没有没邪魔外道杀死,却尽数丧生与佛光寺与少林寺的高僧手上,大家具是佛门一脉,身为出家人竞对我沙门中人如此惨绝人寰,哪里有半点慈悲心在?如今我峨眉派两位师尊都在,定要向少林寺和佛光寺的高僧们讨个公道!”

    旁边一个身背长剑的道士插话道:“沈女侠,当时我等出了山穴各派弟子死伤无数,唯独你峨眉派不见一人损伤,少林了凡大师和佛光寺的本无大师不过是出言询问了几句,你峨眉派的欧阳岳少侠便背后出手,当场将二人头颅斩去,还出言侮辱觉明方丈与行智方丈,这等卑鄙无耻跋扈蛮横,又有什么修养慈悲可言呢?”

    又有一人附和道:“对!我看是姓欧阳的咎由自取!”

    那道士接着言道:“况且当时情况特殊晦暗不明,眼见同门罹难手足惨死,换作是你,只怕也会草木皆兵,死生一线之间,众人早就杀红了眼,若是把错误全部都归结到少林寺和佛光寺,只怕也说不过去吧?但教你峨眉派还有一丝气度胸怀在,也势必会主动忍让一二,如此,又怎么会酿成惨祸呢?”

    颠僧骂道:“放屁放屁,当日我独个人不是觉明秃驴和行智恶僧的对手,如今有我痴颠二人佛爷俱在,世上还怕得谁来?”

    沈秋月对那背剑的道人施了一礼,言道:“我久闻武当贞元道长是武林中少有的真道德之士,可晚辈本是鄙陋之人,虽蒙恩师教诲有年,却也做不到看开恩怨四大皆空,我师兄虽有诸多不是,可手足同门三十九命,我定然要向少林寺和佛光寺的诸位高僧们问个明白!”

    贞元道长听罢摇头叹息,默然不语。

四十四回 红梅酒楼

    四十四回红梅酒楼

    赵岵一声咳嗽站起身来,对痴癫二僧和沈秋月抱拳道:“大丈夫在世,自当有所作为才是。魔教多行不义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为了锄奸惩恶,还武林一个太平,手段下作一些,又有何关系?若依着别人,以仁人君子侠义道自居,处处掣肘畏首畏尾,如何才能找得到魔教总坛所在?只可惜我赵某见识浅陋少谋无断,以致误中奸计,天下英雄伤亡败北,你们心有怨恨赵某也无话可说!”

    他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扬却也诚恳至极,倒颇有宗师风范。陆云汉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双目聚精不怒自威,不由得佩服起来:难怪此人年纪轻轻就执掌武林大派门户,一次出手更是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虽然天下英雄未必尽数服他,可此人的计谋手段,实在不能小觑。就连执掌朝廷锦衣卫的宋忠,只怕也未必过此。

    赵岵又道:“峨眉派三十九人命丧少林与佛光寺众僧之手,几位要北上寻仇原也无可厚非。”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房顶。

    痴癫二僧与沈秋月也未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沈秋月心道:莫非他忌惮这位赤手灵屠,故而不愿在此大打出手?即便如此,只怕此人日后也还会穷追不舍。

    痴颠二僧相视一笑,齐声道:“怎么样?是害怕你二位佛爷联手吧?”沈秋月害怕这二人言多有失,急忙向二人挤了挤眼,却不想两人面无反应,这回却未曾领会。

    赵岵向前几步,对着沈秋月言道:“大家具是武林一脉,如此我追你、你打我,拳脚相向刀来剑往,一两回彼此尚不至于过多计较,只是这次数多了,难免伤及祖祖辈辈攒下的交情,若是再结下什么仇怨来,少不了来回报复,到那时我死你伤,自非在下所愿,相信沈女侠也不愿看到门派纷争,江湖流血吧?”

    沈秋月停了一停,但也找不出他这话里有何不妥,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赵岵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在下倒有个主意,既不使姑娘为难,也不使一同前来劝三位的诸派高人为难,不知沈姑娘可愿听听?”

    痴癫二僧本就没什么主意,这会儿有生怕赵岵下套,慌忙齐声抢道:“秋月不可!”沈秋月道:“二位师尊不必担心,咱们又没有应下什么!且先听他说来。”

    坐在沈秋月旁边的张子宣插嘴道:“姐姐别怕!他们以多欺少,算不得什么好汉!待会儿我帮你,我不行的话,我爹爹和陆伯伯也会帮你的,我爹本事可大了,而且我早就瞧出了陆伯伯的武功也比他们俩厉害多了,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不管的!”说话间他用手指了指痴癫二僧。

    张继冲他瞪了一眼,埋怨他胡乱插嘴,小子宣顽皮的冲着他爹努了努嘴。

    赵岵听罢这才回过头来,又一遍打量陆云汉,心头一震:时才见三人上楼,他也曾仔细打量过此人,倒是有几分不俗之气,举手投足呼吸吞吐也没什么稀奇,上楼时又走在最后,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又因为忌惮张继,便将一门心思全都放在张继心上,与此人竟然毫无在意。

    此刻听这小娃娃一说,这才重新在此打量,此人吐纳呼吸确实与常人无二,只是双目精华内敛,分明是个玄门高手,竟然与这赤手灵屠一般,内功也登峰造极,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了,此人究竟是金刀呢,还是木剑?

    想到此处,心头一股怒气自然而生:如此高手坐到我的面前,我竟然丝毫未曾认出来,莫非我的修为见识,竟然连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不如吗?

    他更生气的是,打小自己就在同门师兄弟中出类拔萃,师尊更说他是华山派创派以来为数不多的天纵之才,便是放到江湖之上,也当算是凤毛麟角。一众师长,便连几位师祖也都对他青眼有加时常秘密传授,未及成年,他便超过了同门多数师长,二十岁时,武功更在华山一派数一数二,便连好几门师叔伯未曾炼成的华山绝学,他都一一学会,故而能够年纪轻轻就能出任华山一派的掌门人,这在武林各派掌门正常交接的情况下,也算是近百年来第一个。

    接任华山掌门之初,他是何等信心满满,又兼文武双修,自认为智谋过人,更是励志要将华山一派在武林中发扬光大,泰山大会之上,他略施小计便夺得武林盟主一席,便连武林前辈泰斗觉明大师和吴老英雄都对他心服口服礼让三分,其后他又带着天下英雄顺利地找到白莲教总坛,这份建树,也算的是武林中百年以来的头一个。

    哪知误中奸计接连受挫,先是白莲教摆下恶阵,后是被暗下奇毒,紧接着又被引入山洞,后来虽然拼死杀出重围,天下英雄却损失惨重十丧六七,大家虽然面上不说,四下里无不在咒骂自己自作聪明,断送了各派基业,此事大大折损了自己武林盟主的威望,丐帮与少林各派领头的匆匆作别,便是最好的说明。

    但这也顶多算作时运不济而已,他一直还盼望着他日卷土重来东山再起重干一番,可如今他最接受不了的是,面对姓张的一人,自己便方寸大乱顾此失彼:明明以自己的修为眼光,原本不难看出这个姓陆的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来,偏偏却没瞧出来。

    两次想到此节,他转过身去牙关紧咬,双目怒睁。可也就是在一瞬间,他醒过神儿来,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武林中高人辈出,武功胜得过自己的比比皆是。

    老一辈的少林觉通、觉明二位大师,丐帮吴叫花子是上一辈的高人,数十年潜心钻研武学,功力深过自己也无可厚非;便是年轻一辈中,居然也有不少高人,先前少林寺内见过了崆峒派的小辈楚江寒剑术举世无双,少室山前又被这姓张的打的天下英雄落花流水,如今眼前这姓陆的也年长不到哪里去,一身修为显然也是望尘莫及,看来自己向来颇为自负的一身武功,还得继续潜心苦练。

    又一个念头转瞬生起:由来武林中,哪一个是光靠武功高强天下无敌来成就大事的?你们纵然们武功比我强,若是再加上运筹帷幄智谋计算,又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想到这里,赵岵胸中一口塞气顿消,转而又生起了一股冲天豪气。他转过身来,脸上又挂满一贯便有的英气,缓缓对沈秋月言道:“你们峨眉要报师门之仇,在下原也不敢阻拦,只是在下既蒙武林各派瞧得起,暂居武林盟主之位,自然不能眼见武林一脉同室操戈,所以还是要劝上三位一劝。”

    沈秋月起身言道:“看来赵掌门领着诸派的高人,执意要与我峨眉结仇了?”痴癫二僧抢道:“姓赵的,要打便打,谁怕你来?”

    赵岵不理会痴癫二僧,缓缓言道:“在下倒有一个既不让你峨眉与各派结仇,又不叫大家都太为难的法子。我同众位一路跟来,就是为了阻止武林祸事,劝你三人不要北上寻仇,而你三人此举也情有可原,不如这样:双方各派出代表来,咱们就按武林的规矩比上一比,如你们胜了,我等便都不再阻止你们北上,非但不加劝阻,还要代表武林各派随你们北上,为你峨眉壮壮声势,顺便请少林寺和佛光寺的各位高僧,还你峨眉派一个说法。”

    痴癫二僧眼冒金光,讲道:“此话当真?”赵岵转身指了指身后的武林盟主大旗,笑道:“武林盟主大旗在此,兄弟虽然愚鲁浅薄,可这武林盟主也是天下英雄在泰山之上公推的,在下既然张起了这面大旗,总不至于失信于天下吧?如若食言,这面武林盟主的大旗,也就交由二位前辈共同执掌好了。”

    沈秋月冷冷一笑,出言讥道:“此处可不是泰山之上,只怕赵大盟主做不得这天下武林各派的主吧?”赵岵知她言下之意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转身对着众人道:“那就请沈女侠问问在座的诸位吧。”

    铁手道人率先道:“我看赵盟主此法可行,我崆峒派愿奉盟主之命!”旁边武当冲玄道长言道:“赵盟主此法既全了各派之义气,又省了咱们大家的腿脚,我看可行!”座上齐声赞成。

    沈秋月道:“既然大家伙儿都同意,那我倒要请教赵盟主了,究竟是个怎样的比法?”癫僧知道赵岵诡计多端,也问道:“若你姓赵的耍赖,又待怎讲?”

    赵岵笑道:“有当今天下两位顶尖的高手在此,咱们请他二位做个公证不就成了?”说完他转过身来,冲着张继陆云汉抱拳欠身,深深一礼,言道:“未知张兄和这位陆兄可愿做个公证?”

    张继见他倒也谦逊客气,又曾在少林寺内当着武林各大派的面为楚江寒和自己辩解过,也自然算是对自己有过帮助,此刻见他有事相求,也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还礼。陆云汉见张继对这位赵掌门倒也客气,也跟着起身还礼。

    张继有心答应,但不知陆云汉是否愿意,一时也不好出言相询,若是答应下来又生恐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一边的小若转过头来对张继道:“相公,这倒是一件两不吃亏的好事儿。各位英雄都是名门正派的英雄人物,必定会信守承诺,不至于食言耍赖的,你和陆大哥左右也不用干什么事情担什么责任,我看顺道也可以交下诸位英雄朋友,您何乐而不为呢?”

    张继听她言语周详断无拒绝之理,有心应下,扭头望向了陆云汉。

    陆云汉知道聪慧的张夫人又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让张继与自己做公证,但他一时又参详不透,索性抢先开口道:“陆某平素就爱凑个热闹,既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应下了!”张继见陆云汉应下了,也就点头应下了。

    杨小若站起身来,言道:“我家相公和陆大哥虽然答应做这个公证,可也得听听,赵盟主一方若是赢了,又待怎样?”

    赵岵笑道:“若是在下一方侥幸赢了,便请三位暂这边返回峨眉山,峨眉门下任何子弟也不得再北上寻仇,咱们再找机会,请少林寺和佛光寺的高僧们给峨眉派一个说法便是了。”

    沈秋月听完心道:若是今日峨眉派输了,便不得前去寻仇,说什么再找机会,分明是有意拖延,时日一长天下人再将此事淡忘,到时候我峨眉若在前去讨要说法,只怕这挑起武林纷争的恶名便要落到我峨眉派的头上了。

    想到此一节,她挺胸昂首走上前去,厉声道:“师门之仇,怎可用比赛赌约来定,这个仇我峨眉非报不可,我看这比武之事,作废也罢。”

    赵岵面色一沉,良久道:“尊驾三人执意要北上寻仇,赵某人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如此大家伙儿要是一时按奈不住蜂拥而上,赵某我双拳两脚,只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啊!几位可要三思啊?”

    痴癫二僧拍桌而起,怒道:“打就打,谁怕谁啊?漫说是你们几个,便是少林的方丈和丐帮的吴老叫花来了,你二位佛爷也不怕!”

    沈秋月陷入了深思:这二十八人可都是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若是当真为了求个什么维护武林安定的名声一涌而上,自己一方只有三人,万万难是对手,便是跳出其中三五个来,两位师叔能够应付,我自己怕是一个也对付不了。更何况这姓赵的究竟是不是仅仅为了维护他武林盟主的威望,扩大他自己的名声而来,还未可知呢?

    一时间沈秋月拿不定主意,又见赵岵长叹一口气,缓缓言道:“既然三位执意要去,咱们不妨改改规矩也行!只是这下场的规矩嘛,却是要我定上两条!”沈秋月一时拿不准他又打什么鬼主意,只是张口问道:“哦?说来听听!”

    赵岵言道:“这第一条嘛!若是赵某这一方输了,自当遵从前约一切照旧,若是我方侥幸赢了,你们三人仍然北上,却要将载你峨眉派遇难者骨灰连同遗物的那辆马车留下。”陆云汉和张继听完大有不悦:动人骨灰对于峨眉派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沈秋月怒上粉面,破口大骂:“姓赵的你休要辱我峨嵋太甚!我众位师兄弟的骨灰,岂能随意侮辱践踏?”

    赵岵接道:“我此举非是有意对峨眉派不敬,诸位放心,在下定然将峨眉派众位师兄好生安葬,并亲自请来各路英雄祭拜,将此事办的风风光光,也好配得上峨嵋派的身份。”

    痴癫二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佛爷自己不会念经吗?”

    赵岵不理会二人,缓缓道:“我们赢了要放三位北去,输了还要放三位北去,如此一来,各大门派的颜面何存?哼!你们峨眉派要威名颜面,难道各大派就没有吗?若不教你损些名头,只怕也说不过去吧?在下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秋月一时无言相对,是问了一句:“还有一条呢?”赵岵答道:“这第二条嘛!却是简单的紧,赵某孤身一人下场,你们派出一人也罢,车轮战也罢,每回也要孤身一人下场,只要你峨眉一派今日有在拳脚武功上胜过我的,在下便算输了。若是讲个以二敌一蜂拥上而,只怕我这里人更多些。”

    陆云汉微微一笑心下明了:原来这姓赵的有心以一人之力打掉峨眉派的气焰,又怕这痴癫二僧联手自己不敌,这才绕来绕去指东打西,其实无论他自己得胜与否,这姓赵的都不吃亏,此人这般心计自己当真万万不及。

    沈秋月也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原来赵掌门是怕打不过我二位师叔联手吧。如我方两人先后下场同赵掌门比试,双方造成一败一胜的结果,又当如何?”

    一旁的杨小若听完笑着说道:“沈女侠倒也了得,只怕把武林中一多半的男子都要比下去了。”张继陆云汉二人都觉得这位百臂钩聪慧无比,巾帼不让须眉,当下齐齐点头称是。

    赵岵回道:“好说好说!但教你峨眉派由一个算一个,不管是谁人下场,也不管第几个下场,只要胜过在下,在下自当认输,遵从前约陪三位北上,想当然也要帮峨眉派要个说法!”

    痴癫二僧原想着对方只要不来个十人八人,自己二人联起手来,自然是必胜无疑,也如今这姓赵的这么一说,分明是打算要单打独斗了。癫僧更是着急了:这姓赵的在泰山之上就显露过武功,果真要单打独斗拼真本事,自己实在没有胜算,师兄痴和尚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此一来,峨眉派今日岂不是真要栽到家了。

    痴僧早就听说过赵岵的名头,他一路下山来支援同门,沿途倒是没少听到关于这位赵掌门在少林寺前显露过武功,是如何如何了得,毕竟耳听为虚,自己若不亲眼所见,也万难相信。他心下不服,高声道:“姓赵的莫要夸口,佛爷我就不信了,谅你一后辈能有多大本事,我便在这里领教领教。”说完上前一步便要动手。

    癫僧恐他不敌坏了师门的名头,也高声道:“我师兄如是不敌,我还要再来领教!”

    铁手道人冷笑一声,出言讥道:“你两个和尚再怎么说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前辈,怎么当真要来个车轮战吗?如此做法,当真不怕折了峨眉派的威名吗?”

    他深知痴癫二僧的武功修为,只怕犹在自己之上,赵盟主纵然武功再高,也难以在百十招内胜了其中一个,这二人先以车轮战缠斗再去,纵然其中一人落败,赵盟主也必被消耗功力。

    对方另一个反倒是生力军,再加上峨眉派武功确实博大精深,这二僧虽然疯癫,可一身修为却也深得峨眉精髓,早就是峨眉派中身兼数门绝学于一身的高手,即便是放在武林之中,也属于高手之列了,赵掌门毕竟年轻气盛,这等大话话却是说的早了些。

    沈秋月也是眉头紧锁,她打算假借张继之手唬住赵岵一行人,眼见着已经将这小孩子给叫了过来,这明明是三人向自己示好,自己只需再出言相求或用些别的办法,这三人未必真会袖手旁观,到那时二位师叔联手,再打退对方几个高人,姓赵的今日未必就真会拦住我们。

    她哪里想到赵岵心计智谋远在她之上,赵岵先请张继二人出面公证,便是想让张继与陆云汉出于公正两不相帮,再以言语挤兑,言明要单打独斗,便已经将痴癫二僧分开,如此一来逐个击破,这胜算把握倒确实要强于对付痴癫二僧联手了。

    纵然如此,若是对方二十八个高手随便跳出十个八个,混战之下自己这边之手三人,也是胜算不大。为今之计,只有来个车轮战,先让痴僧出手,消耗赵岵的功力,待到他力乏气减之时,再叫癫僧出手,姓赵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登峰造极,连斗两位高手又怎么会立于不败之地呢?

    想到此节,她又觉得尚有胜算,抱拳对张继陆云汉一礼,又向在座的其他各派高人施礼,高声道:“有二位高人做公证,又有在座的各派前辈见证,赵盟主既然说了,我峨眉车轮战也罢,但有一人在拳脚上胜了他,便是我们赢了。赵盟主,是这样吗?”赵岵嘿嘿几声,抱拳应道:“正是如此!”

    沈秋月道:“如此好极了!那我峨眉先由我三师叔下场,若赵掌门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再由我四师叔出手,至于小妹嘛,也就没必要在各位方家面前献丑了。”

    冲玄道长和在座的大多数面带疑虑:赵盟主虽然武功了得智机过人,又在泰山之上技压群雄,可当初也有好几位高手不曾下场与他这位后背争先,他这才当了武林盟主,当时未曾下场过招的高人里面,就有这位峨眉的高手癫僧,痴癫二僧在江湖中行事向来荒诞疯癫,虽无韬光养晦之城府心机,但这一身的武功也是武林公认的,赵掌门此举当真有些托大了。

    也有少数几个暗暗高兴起来:他们自己没有多打把握胜过这姓赵的,这才任由他当了武林盟主,如今他这般自大,正好让这两个秃驴教训一番。

    此前姓赵的自作聪明害的自己同门死伤无数,后来又抬出武林公义的一套说辞来,拉着大伙儿一路追赶峨眉派这三人,大家伙儿又都愧对山门,不好回去,眼见有这么一个机会,这才假借这个机会而来,与其说是为了阻止武林风波,倒不如说是躲躲风头,待过些日子再回去,总好过现在就赶回去面对。

    痴僧对这位后辈是一万个不服,率先抢身一步,跳下了一楼。此处虽然雅致不俗,可毕竟原是听曲喝茶的花楼,楼上的布局是围绕着当中间的天井而建,方便客人们观赏中间的歌舞乐曲,后来改了酒楼,掌柜的只在将原来的台子撤了,一楼摆满了桌椅接待往来吃饭的客人,二楼就设了雅座,只是多收些钱财。

    店家知道这里原来有武林人物江湖豪强动手过手,还死了人惊动了官府,这会儿也早就闻着了气味儿,早早地关了大门躲的没影儿了。

    赵岵嘴角一扬,也起身一跃跳了下去,座上的一众高人都站起身来,围到了栏杆从二楼向下观战。

    沈秋月弯下腰把小子宣打发回去,又低声对癫僧言道:“师叔,待会儿场上动手时,还请您老务必要注意这姓赵的一招一式,看看其中有什么破绽,也好仔细寻出一个胜他的法子。”

    癫僧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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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何事伤心?佳人经弃江湖处。蛾眉暗锁,玉簪斜坠,怅双燕侣。云起高台,风生千里,阴晴谁主。对衰衣瘦马,两三村落,羊肠道,愁如雨。      
不恨十年羁旅,恨长安、关山难渡。匣中剑在,梁公何必,讨君王谕。摘斗移星,平沙净寇,泛扁舟去。料东篱问酒,桃源傍饮,应无人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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