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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二水     闲剑英雄传txt下载     闲剑英雄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五回 落花有意

    一百零五回落花有意

    故人再会恍如隔世,陆云汉将十年心事和着酒水吞进腹中,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急忙唤来下人一番洗漱,便让沈福唤来两个小孩,要带着他们正式拜见李飞云。

    沈福不敢怠慢,领着他们来了后堂。大夫人尚凤仪、二夫人白芙蓉双双出来相见,陆云汉忙问道:“飞云兄呢?他怎么不来相见?”

    尚凤仪道:“陆大哥,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家相公他知道你心中所想,便一早到就躲出去了,这回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了。”白芙蓉也道:“陆大哥,相公临走时吩咐过了,要你多住些日子,好让你静静心。”

    陆云汉暴跳而起,破口大骂,闹腾了一阵子,又坐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两个孩子见状走到跟前,一左一右扯了他的衣袖轻轻摇晃他。陆云汉又露出了笑容,柔声对两个孩子道:“婉儿、云儿你们说这里还不好?”

    楚婉儿眨巴着大眼睛道:“嗯,好!一大早沈福哥哥就带着我们去外面玩了!”陆归云道:“沈福哥哥还答应我们,要带着我们去钓鱼呢!”

    陆云汉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那,让你们多住一段时间,你们愿意吗?”陆归云抢道:“愿意愿意!”楚婉儿却聪明过人,已经猜出了师父话外之意,低头撇着嘴不答话了。

    陆云汉鼻子一酸,抱起了婉儿,笑着哄道:“婉儿乖啦,师父出去几天,办完了事,就回来接你们,好不好?”婉儿聪明懂事,含着泪花点头应道:“好!”

    陆归云却闹起了脾气,喊闹着道:“爹,我们要跟着你!”陆云汉把脸一沉,道:“这次爹要去趟远路,你忍心让姐姐跟着受苦吗?”陆归云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见两个孩子眼含泪花却不敢哭出声来,陆云汉鼻子再次一酸,将头扭了过去。尚凤仪与白芙蓉见了这情形,便猜到陆云汉一个大男人,没少将这两个孩子寄宿他处,便上前几步,一人抱起了一个软语安慰。

    陆云汉有些不好意思,撇嘴苦笑道:“婉儿他娘身子弱,现下在峨眉山调养身体,照顾不了两个孩子,我又不放心将他们放在峨眉派,这才带了他们出来。”

    听见师父说起了娘亲,楚婉儿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在尚凤仪怀里哭了起来。

    尚凤仪安慰道:“乖孩子,今后就住在大娘这里,等你师父回来了,咱们就一同去看你娘,好不好?”

    陆云汉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抱拳道:“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说罢深深一礼,便大步向外走去。尚凤仪赶忙招呼沈福追上,为他送去盘缠干粮。

    白芙蓉见这两个孩子还穿着破烂旧衣服,找来了下人丫鬟一阵数落,又亲自张罗着要为他两个量身选布,裁剪新衣去了。

    不一时,又有下人来报,说韩公子醒了求见,尚凤仪即刻吩咐引来相见。韩筱锋行礼拜见,二人寒暄了几句,韩筱锋起身道:“小侄这回全是冲着宝剑来的,如今宝剑又丢了,小侄这便告辞了,还请夫人代我向李叔叔与陆叔叔等长辈问好。”

    尚凤仪起身挽留道:“世事弄人,我们与你岳父岳母多年不得相见,如今好不容易你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再走吧!”韩筱锋道:“小侄在人家手底下做事,身不由人,如今出了大事,小侄得回去复命了,不能再耽搁了。”尚凤仪见不能挽留,便起身送他出门。

    到了大门口,尚凤仪命人将历秋剑取来,交给了韩筱锋,嘱咐道:“这宝剑原是你岳父之物,就交与你好生保管吧,来日见到了你岳父岳母,就说我们一家子已经回来了,叫他们夫妇有空了,就来这里团聚!”韩筱锋躬身接过,应道:“是。若是见到了岳父岳母,小侄一定转告。”

    韩筱锋正要辞别,尚凤仪又叮嘱道:“这镇岳宝剑关系到你楚叔叔与闲云庄,一直以来又是绿林势力争夺的宝物,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武林纷争,你别怪婶婶我说话难听,它的去向,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说起!”韩筱锋闻言一个深呼吸,应道:“小侄懂得利害,决计不会对别人提起的。”

    尚凤仪见韩筱锋忠厚老实,又不住嘱咐了一番,这才差人架船,将韩筱锋送出了洞庭湖去。

    下舟登岸,韩筱锋心里一阵莫名的惆怅,找了个大石块,抱着历秋宝剑坐了下来,望着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发了半日的呆,日落时分感到腹中饥饿,这才起身向西而去。

    韩筱锋趁着夜色赶路,也不知行到何处,忽听见身后两匹马奔驰而来,马蹄近前,一人高叫道:“韩兄弟慢来!”却正是陆云汉。

    陆云汉翻身下马,道:“韩兄弟慢来,陆某人有话要说。”韩筱锋见过礼,问道:“陆前辈有何吩咐?”陆云汉神色匆匆,道:“韩兄弟,你可知姓叶的那小子抢了宝剑往哪里去了吗?”韩筱锋急问道:“哪里?”

    陆云汉道:“我今早出了洞庭湖便去打探,又拜访了几位旧友,他们都说,有个自称是楚江寒传人的拿了镇岳宝剑前来找过他们,定是那姓叶的无疑。那姓叶的问他们打听当年的赤手灵屠张继的下落,我那几个旧友不愿吐露,也确实不知,那姓叶的便动粗强逼,我那几位旧友敌不过,都给他削了手指,那姓叶的临走前还放出话来,说他要上终南山全真派,我这才骑了他们两匹快马,向西追来,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你。”

    韩筱锋疑道:“叶兄弟上终南山全真派去做什么?”陆云汉哼道:“上全真派做什么?你忘了他是在打听当年的赤手灵屠张继,向别人打听不出什么,那赤手灵屠的女儿就一定知道下落了!”

    韩筱锋惊道:“你是说,他要去找紫妍,去向她问我岳父的下落?”陆云汉道:“这姓叶的若真是楚江寒的传人还好一点,至少不会为难小紫妍,可若他不是楚江寒的传人,或者当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徒,那他去找小紫妍,还能有什么好事?”他说罢还骂道:“妈的,你那个岳父没心没肺,不顾当年的交情,十年来都躲着我们这帮老兄弟,我姓陆的可不能不管他的女儿!”

    韩筱锋疑惑道:“我看叶兄弟不像是个恶人,他断不至于为难紫妍的!”陆云汉怒骂道:“你个蠢货,这姓叶的此上终南山,若他没什么恶意便好,可若他真是什么存心不良之辈,又该如何?你这般不闻不问,事不关己的态度,对得起你岳父岳母吗?更对得起你师祖师伯的苦心吗?”

    韩筱锋被他一阵数落,顿觉面上发烫,当下抢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了马,道:“是小侄啰嗦了,事不宜迟,陆前辈,咱们还是到全真教走上一遭吧!”陆云汉咧嘴一轻笑,翻身上了马,二人一前一后,连夜奔向了终南山。

    二人一连数日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终南山下。

    陆云汉早年曾与妙乐隐居终南山,妙乐逝后重新踏足江湖,又得与峨眉沈秋月婚配生子,如今他也已年过半百,两任夫人俱都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与自己相伴,故地重临,他满腹心酸,心中的恨意也更加重了。他将自己的面目用一顶围着黑纱的毡帽遮去,引着韩筱锋便来到重阳宫前。

    韩筱锋本想自报家门求通禀,陆云汉抢在前头拦住他,道:“咱们不如悄悄将小紫妍唤出来,若她无事,则说明咱们的担心是多余的。”韩筱锋一声长叹,道:“这全真派重阳宫我倒是来过几次,往日她都是碍于尊长的吩咐,才来见我的,要是没有她师父的吩咐,我想她是不会出来见我的。”

    陆云汉道:“这也不难,我这里给他师父写上一封信,要他师父吩咐小紫妍一声,叫她到后山去见你,这小丫头不会不听的。然后由你出面,跟她在后山见面,顺便提醒她一下,谨防那姓叶的小子对她不轨。”韩筱锋心中没底,既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害怕,脸上一热,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陆云汉向执事的小道童要来笔墨,写了一封书信,又向韩筱锋要来历秋剑,一并交于了那小道士,道:“烦劳你交于谭道净天师。”。

    小道士见有凶器,便推辞道:“施主,全真宝地,这凶器小道不能传递,请见谅。”陆云汉哼了一声,道:“小师傅,这柄宝剑,乃是贵派掌门姚天师当年赠与我的,乃是全真祖传之宝,如何成了凶器?烦请代为转呈,谭天师一看便知。”

    那小道闻言不敢大意,便接过宝剑书信,转身向内通传去了。

    陆云汉拉起韩筱锋便转身,韩筱锋不解,道:“陆前辈,这是何意啊?”陆云汉笑道:“我这信里冒充了你老岳丈,说我带着女婿前来看望女儿,叫谭老道吩咐小紫妍今夜三更时分到后山一会,有要紧话要对她说。”

    韩筱锋脸上一红,道:“陆前辈,你这不是骗人吗?叫我……叫我怎么想紫妍解释?”陆云汉道:“她那个老爹自己躲了起来,却将个女儿送到全真派学艺,天下谁个不知?这么些年来,来找她问她老子踪迹的又有多少?她那个师父瞒得好,这小丫头更是鸡贼,就是不见,若不冒充她老子,你想想,她能出来吗?是冲你的面子出来?还是冲着我的面子出来?”韩筱锋无言以对,只好跟着他出了山门,向后山走去。

    重阳宫内,一个蓝袍云鞋的中年道人奔了出来,左右道童见了行礼,口称长老,那长老正是全真十子之一的谭道净。

    谭道净急问道:“时才的访客哪里去了?”左右答道:“回长老,那两位施主时才用过纸笔之后,便离去了。”谭道净又问道:“那两位施主怎生打扮,年岁几何?”左右答道:“一个年轻人,约在二十出头,长得极为健硕,另一个毡帽遮住了面容,不过听声音,该是个中年人。长老,可是什么要紧的人吗?要不我们几个去寻回来。”

    谭道净望着手中的书信长剑,摇头摆手道:“不必了!”又吩咐道:“你们去将紫妍师姐寻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左右即闻声去寻张紫妍,谭道净嘴角一咧,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张兄啊张兄,你到了我这里,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说罢转身进门,来到了自己的卧房。

    不一时,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女弟子推门而入,见了谭道净躬身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谭道净一扫浮尘,笑着道:“罢了!”

    那女弟子轻启朱唇,笑着挽住谭道净的胳膊,撒娇道:“师父,您来人家找我什么事啊,还搞得这么一本正经的?”谭道净笑着道:“你爹爹来找你了!”说着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那女弟子喜道:“真的?”伸手接过书信上下一读,一张粉俊的脸瞬间变了颜色,她将书信贯在了桌上,撇着嘴道:“这个老怪物,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我就这么碍他的眼吗?我又没有跟在他身边,吃她的住他的!”

    谭道净见徒弟这般口无遮拦,忙喝道:“住口!”那女弟子见师父发了怒,便缩着脖子不敢再言语了。谭道净自觉语气重了,便缓和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如此口无遮拦,你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嘛!这要是教外人给听了去,我这个当师父的老脸往哪儿放?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那女弟子也自觉失言,又挽着师父的胳膊,撒娇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爹,他一门心思的要叫我嫁给那个小叫花子,我又不了解他,怎么嫁给他吗?”谭道净道:“韩筱锋我见过,是个忠厚可靠之人,又是丐帮帮主的高足,人品武功那都是一流的,怎么就配不上你了?再者说了,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

    那女弟子忙抢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是不假,可您老人家是我的师父,我的婚事您也做得主,只要您老人家出面,给我爹说说,叫我不要嫁给那个小家花子,他不敢不听您的。”

    谭道净板着脸道:“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跟你爹娘说去!”说罢安坐闭目,打起坐来,任凭那女弟子如何摇晃哀求,都雷打不动。那女弟子知道师父的脾气,只得转身出去,临走嘟囔道:“又是老一套,父女俩见个面跟做贼一样,还得跑到后山去见……”听得徒弟将要推门离去,谭道净又托了长调道:“带上宝剑,还给你爹爹!记住,早去早回……”那女弟子做了个鬼脸,又回头拿了桌上的历秋剑,转身离去了。

    入夜时分,那女弟子故意穿了道袍,云鞋发冠一应打扮全做了道士打扮,便照着约定,来到后山见父亲。

    这女弟子正是张继收养的女儿张紫妍。在上山学艺的近十年来,她一心遵照与师父,父母定下的约定,不在山上待够十年,尽数学得师父的本领,便不会下山。十年之内,她就在重阳宫中一心钻研师父传授的绝学,从未下过山,每年四季佳节,父母哥哥都会来看自己,直到两年前,哥哥还带了新婚的嫂子来看自己。

    她虽不满老父将他许配给一个叫花子出身的人,但对父母兄嫂的思念之情,还是盖过了一切。

    山风料峭,月色姣姣,张紫妍心绪万千,正期待着与老父见面,却听见身后脚步沙沙,张紫妍转过身去,正要叫爹,却见一个身穿短打的精壮少年走了过来。

    这人宽肩挺背身量高大,阔口方鼻轮廓分明,尤其那一双眼睛在夜色中还能够闪闪发光,张紫妍心跳加速,双颊早就发烫:想不到几年不见,这个小叫花子也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长得这样俊美。

    心跳与羞涩转瞬即逝,张紫妍的心底又莫名的升起了一团火来:这个小叫花子依旧跟小时候一样的窝囊,看他走着走着竟然迈不动步子了,低着个头,两只手竟然扯起了衣襟来,这股子扭扭捏捏的样子,哪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能有的?

    张紫妍心道:“真不明白,爹爹和师父为什么非要自己嫁给这样一个夯货?便连哥哥和娘也说他好,这样一个窝囊样子,到底好在哪里?”

    “你来干什么?”张紫妍鼻中喷火,没好气的问道。

    十一岁那年,韩筱锋见过张紫妍,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十三岁那年,韩筱锋也见过她,那时候她已经懂得了羞涩;十五岁那年,韩筱锋也见过她,那时候她已经美得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也就是那一年,自己才得知师伯早就为自己和她定了亲。而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嫌弃自己穿的脏。

    从那一刻起,韩筱锋即便是在叫花子窝里,无论白天多忙,住的多差,也要也要洗澡洗衣将自己收拾干净。

    前前后后,韩筱锋来过终南山好几次,清清楚楚的记得她从当年的小姑娘,长成了眼前这个画里面的冰美人,蓝袍罩身,庄巾束发,体态丰腴,粉面含春;庄巾难束垂云发,蓝袍难罩蛇腰身;回首人面如皎月,一双凤眼如星辰。

    人未来时,韩筱锋满怀期待,人已到时,少年郎热血沸腾,挪步时忐忑不安,靠近时自惭形秽,韩筱锋哪里感到自己已经方寸不稳,脚下大乱,但听见张紫妍一声娇喝,已经神魂颠倒,脚下一滑已经摔倒。

    张紫妍见他摔倒,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韩筱锋翻起身来,又听见张紫妍问道:“我爹爹呢?”韩筱锋被她这么一问,男女心思被吓走了一大半,又慌神道:“这个……这个……”

    张紫妍越发瞧他不上,骂道:“扭扭捏捏地,哪里有个男子汉的样儿?什么这个那个的,说,我爹爹到底在哪儿?”韩筱锋支支吾吾地道:“紫妍妹子……你听我说,岳父大人他没来……”

    “住口,谁是你妹子?哪个又是你岳父大人?”张紫妍确信自己上了这样一个货色得当,气的拔出历秋剑掷了过来。

    眼见一道寒光刺来,韩筱锋大惊,立马闪身躲过,央求道:“紫妍妹子,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韩筱锋自幼迷恋张紫妍,平日里便连言语之间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她的不快,如今破天荒地惹她生气了,心下越发慌乱,又一通解释,反而惹得张紫妍泼性大发,竟然使起了宝剑接连刺来。

    一连十年苦修,张紫妍已经尽得谭道净的真传,全真派的御剑术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其功力修为早就不在同辈韩筱锋与叶飞之下,更何况韩筱锋此刻方寸大乱,更不舍得用劲还手,一味躲闪之下,已经捉襟见肘,肩头的衣物已经被张紫妍飞剑挑破好几处,险些伤了皮肉。

    张紫妍生性极似母亲杨小若,方才好不容易对韩筱锋起了好感,转眼间又得知被他戏弄,刁蛮霸道的性子被惹起,早就气急败坏,泣道:“我把你个不知死活的,胆敢来骗你姑奶奶!”提气运劲间,历秋宝剑似是夺命的钩子,贴在韩筱锋身后紧追不舍,韩筱锋左避让右闪躲,已经喘息不止。

    只听见一声大喝,远处闪过来一条人影,双臂一抡,已经接住了历秋剑。

    张紫妍气劲滞阻被震翻在地,韩筱锋死里逃生也坐在地上大喘气。

    那接住了宝剑的人甩了斗笠,转过身来,道:“小侄女,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正是陆云汉。

    张紫妍翻起身来,指着韩筱锋道:“陆伯伯,这小子欺负我,你快帮我教训他!”陆云汉哈哈大笑,道:“小丫头,我老人家出手很重的,你舍得我打他吗?”

    韩筱锋翻起身来,躲到了陆云汉身后,又探出头来,抱拳向张紫妍道:“紫妍妹子,你就饶过我吧,这……这全是陆前辈的主意!”

    张紫妍一双狐狸眼一转,瞬间明白了陆云汉的来意,笑道:“陆伯伯,你千方百计的通过这小子把我喊出来,是为了打听我爹爹的住处吧?”陆云汉一弹手中的历秋剑,点头赞许道:“聪明,你母亲的聪明劲儿全都学到了!”

    韩筱锋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张紫妍笑道:“陆伯伯,您问我也是白搭,这些年来,我一直就住在终南山上,一次也没有回过家,连我哥成亲也没有回去,我爹娘把家安在了那里,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告诉您,我宁可得罪您,也不愿意去惹我爹那个老怪物!”陆云汉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这么多年不见啦,怎么变得这般鬼精!”

    韩筱锋明白过来,问陆云汉道:“陆前辈,你说我叶兄弟要来找紫妍的麻烦,要我们赶来给紫妍报信儿,全是骗人的?”陆云汉摇头道:“小子,你人品端庄为人忠厚,千好万好,就是少个心眼儿,弄不好会吃亏的,这回我算是教你学个乖,记住:人在江湖,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韩筱锋望着张紫妍,羞愧与自责之心并起,将头低到了怀里,再也不敢看她了。

    张紫妍瞪着韩筱锋,娇骂道:“猪脑子,说你蠢你还不高兴,这下满意了吧?”

    陆云汉道:“丫头,你跟我走吧?”张紫妍道:“跟你走?要离开全真派吗?太好啦,我早就想离开这儿了,可我爹跟我师父说了,不待满十年,哪儿也不准去,您要带我走,那再好也没有了。我去告诉师父一声,这就跟您走!”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陆云汉脚下一闪,已经拦在了张紫妍面前,笑道:“丫头,你可别跟陆伯伯我抖机灵,你要是钻进了重阳宫里,我可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张紫妍笑道:“陆伯伯,您这么高的武功,怎么也怕全真派啊?”陆云汉道:“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敌不过众位老道一涌而上。”

    张紫妍道:“陆伯伯,您打算带我去哪儿呢?”陆云汉道:“哪里都成啊!只要我拐走了你,就不怕你爹爹不现身来找你。”张紫妍点头道:“也是啊!我爹爹东躲西藏的,都十年了,不出点狠招,他是不会现身的,您不愧是我爹爹的挚交,对他了解的挺透彻啊!”

    陆云汉冷笑一声,道:“这就走吧!”

    韩筱锋伸手拦住他,道:“慢着,陆前辈,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陆云汉道:“不是说过嘛,去哪里不要紧,要紧的拉她下水,她爹爹才会现身出手。”韩筱锋问道:“拉她下水?这是……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汉道:“武林中最近不太平,拉她下水,自然就是带她去有争斗的地方了。”

    韩筱锋大手一伸,道:“有我在,你休想带她走!”陆云汉摇头冷笑道:“小子,你虽然得了丐帮的真传,可跟我比起来还是年轻修为浅,你不是我的对手!”

    韩筱锋修的是丐帮绝学奔雷手,只见他运劲提气,一扫时才的窝囊猥琐模样,分明是换了个人。他伸出双臂捏紧拳头,浑身的肌肉绷紧,露出了倒三角的俊美肌腱,张紫妍又瞬间从这个窝囊男人身上感到了一股男子汉气概。

    奔雷手力猛招沉变化无穷,陆云汉不敢大意,丢了手中的历秋剑,双臂一抡,使出了绝学峨眉通背拳,两个人转瞬之间已经斗在了一处。

    韩筱锋自艺成以来,头一遭与武功远高于自己的高手真正动武过招,起初还跟学艺时跟师父过招一样处处留手,可任凭自己使出如何精妙的招数,都能被陆云汉轻易化解,三五十招内,陆云汉应付自如,浑似师父教徒弟拆招。

    一旁的张紫妍见了嘲笑道:“姓韩的,你生来就是个窝囊废,这拳打的还不如个妇人家,你这般德行,还冲什么大丈夫,学什么英雄救美,趁早罢手,放我跟陆伯伯离去吧!”韩筱锋与陆云汉这等高手过招,虽然手下留力,但一口真气也早已经被提了起来,如今被她言语一激,胸中火气上涌,将一腔怒火全都发到了双拳之上,只见他大吼一声,双拳已经出了全力。

    韩筱锋将真力提到了顶峰,时而变拳为掌,是为化掌为指,时而又变指为爪,奔雷手的精妙之处被他尽数使了出来,陆云汉全力应付,转眼间将又过了二三十招。

    张紫妍见韩筱锋使了全力,陆云汉正自全神贯注的应付,根本无暇分神留意自己,这才瞅准了时机,捡起了地上的历秋宝剑,使出了自己浸淫多年的全真御剑术,凝聚真力催动宝剑,一点寒光划破夜空,向着陆云汉飞去。

    寒光过处,正对着陆云汉后心,哪知陆云汉正自全力应付韩筱锋,丝毫未觉察出身后有宝剑射来,眼见剑尖就要刺中陆云汉后心,而陆云汉丝毫没有躲过的可能,张紫妍心下一软,指尖暗运真力,那历秋宝剑微微向侧一偏,略过了陆云汉的脖子。

    韩筱锋正自全力拆招,脚下走位身形一动,骤见眼前寒光一闪,历秋宝剑迎面刺来,只得分心侧闪,躲过了雷霆一击。

    张紫妍自知中了陆云汉的算计,撤气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陆云汉扭转身形,韩筱锋昂首迎上剑尖,正当宝剑即将刺伤韩筱锋刹那间,韩筱锋向后一扬,这才免了一剑。

    韩筱锋分心避剑,真力有所不济,更何况陆云汉功力本就比他深厚,二人甫一对招,韩筱锋已经被一股大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口中一甜,瞬间飞了出去。

    张紫妍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陆云汉打翻了韩筱锋,转过身来,道:“小丫头,你的算盘打得不错,等我全力应付之时,你再出招偷袭,只可惜,你再能算计,终究是嫩了点。”

    韩筱锋坚持着爬起身来,冲张紫妍大喊道:“紫妍妹子,咱们两个一起上,就一定能打败他!”张紫妍望着韩筱锋满嘴的鲜血,心下一阵温暖,泪珠儿早已经挂在了脸上,摇头道:“没用的,没用的,我们两个加一起,也打不过他,你这就下山去吧!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免得中了他的圈套。”

    韩筱锋眼见武功算计都敌不过姓陆的,心仪的人即将被他抓走,然后扯进无休止的武林争斗中,愧道:“都还怪我!都怪我呀!是我没用!是我上了他得当,是我引着他来害你的!”他心如刀绞,嚎啕大哭,继而一声长啸牵动伤势昏死了过去。

    陆云汉捡起了地上的历秋剑,又一把拉起了张紫妍,道:“快走吧!这小子一声喊叫,定然会引来全真教的高手,再不走,待会儿少不得一场厮杀了。”

    张紫妍望着地上的韩筱锋,很想过去查看他受伤是否严重,但还是忍住了。

    陆云汉见状道:“他只是吐了一口淤血,受伤不重!”张紫妍一把甩开了她,道:“不用你管!”陆云汉摇头道:“他是你的女婿,我能忍心下死手吗?”说罢又拽着张紫妍的胳膊,拖着她离开了。

    后山传来一声咆哮,正在打坐的谭道净吃了一惊,他暗叫不好,胡乱的穿了鞋袜衣服,直奔后山而来。

    空旷中,既不见徒弟张紫妍,更不见老友张继,却只在乱草丛中发现了受伤昏迷的韩筱锋。不一时,闻声赶来巡山的弟子也到了,谭道净只得叫人将韩筱锋抬回重阳宫中,亲手救治。

    全真派内功独步天下,医病救人最具神效,不一时韩筱锋变转醒。韩筱锋认得这是张紫妍的师父,便哭着将陆云汉如何哄骗自己上山,又如何将张紫妍到后山,抓她逼张继现身的经过说了一遍。谭道净安慰道:“你且放心,那陆云汉与我,具是小紫妍她爹爹的故交,他是断然不会加害小紫妍的。”

    韩筱锋道:“这姓陆的不会加害紫妍我信,但他是要将紫妍亲手推到武林争斗中,这可比杀了她更可怕,师父,无论如何,你要救救她呀,一切后果,我愿意一身承担。”

    谭道净面色一皱,道:“想不到紫妍他爹爹躲了十年,还是有人来找他。”韩筱锋哭道:“都还怪我!都怪我呀!是我害了她呀!”谭道净又安慰他躺下,等他情绪稳定之后,这才推门出去。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全真派大小管事的,掌门姚道虚,长老褚道清等一众师兄弟已经在后堂等候,谭道净见了众师兄弟只得苦笑道:“都怪我一时不查,着了道儿。”

    众道士落座,褚道清心直口快,率先道:“这是什么话?这孩子是咱们几个看着长大的,他虽没出家入咱们全真派,可也是咱们全真派正儿八经的外门弟子,她如今被拐走了,咱们自该相救!掌门师兄,我讨令,与谭师哥一道下山去追。”

    姚道虚道:“诸位师弟,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咱们的弟子被绑架,往大了说,就牵扯到武林中的各方势力,我执掌门户虽然年头不短,但也不敢轻易决断,咱们得从长计议。”

    众道人都问道:“掌门师兄,这其中究竟有何牵扯,还请明言。”

    姚道虚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来,道:“诸位师弟,这是京城锦衣卫的宋忠托人捎来的书信,上面说,不久胡广一省的首富贾员外,愿意花费五十万两的白银,从岳阳门的手中购买一把宝剑……”众道士大惊,纷纷传看那书信。

    姚道虚道:“诸位师弟,你们想一想,究竟是什么宝剑,只得花五十万两白银去买?”褚道清摔着那信笺道:“这上面没写啊!”姚道虚道:“这是头一封书信,后面还有两封,牵扯太深,我看完之后当场就烧了。”

    众道人纷纷询问那信的内容,独谭道净问道:“大师兄,你怎么还跟锦衣卫的宋忠又书信往来?”

    众道士禁声,却听姚道虚道:“当年咱们南下奉召建功,只因我一句应酬之言,这姓宋的便当做了真,年年岁岁便写来书信,要咱们暗中相助锦衣卫干些差事,我也从他那里打听一些机密消息。”褚道清起身道:“大师兄,咱们可再也不能跟锦衣卫纠缠不清了,你忘了当年闲云庄之事了吗?”

    众道士闻言都不寒而栗,纷纷惊座而起,拦道:“褚师兄,慎言,慎言呐!”

    姚道虚却镇定地示意众人落座,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跟锦衣卫宋忠扯上交情,诸位师弟,你们想想,自打当年闲云庄出事以来,各门各派哪个没有受到‘飞玄门’的打压?远的不说,就拿岳阳门和青城派的掌门因为不遵号令,便双双被杀,纵观天下,除了朝廷锦衣卫之外,谁有这个胆量与手段,敢如此号令江湖,擅杀武林两派的掌门?”

    谭道净也道:“这些年来,咱们谨遵云阳祖师的命令,不过问江湖事,也不参与江湖争斗,对于江湖中盛传的‘飞玄门’也只字不曾提起过,莫非,大师兄你也怀疑,这‘飞玄门’便是锦衣卫?”

    姚道虚点头道:“咱们是兄弟间关起门来说句话,你们想一想,除了锦衣卫,还能有谁?”众道士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姚道虚接着道:“这些年锦衣卫宋忠陪也没少托我办过事,我每回都遣下可靠的弟子出去,基本上干的也都是打探消息,帮忙捉拿悍匪的小勾当,江湖无事,倒也省了我的罪孽,不过,这一回,可非同寻常了。”

    众道士赶忙相问,姚道虚道:“这前面两份书信,一封说当年抗旨悔婚的玉箫剑李飞云已经回来,现就住在洞庭湖上。”

    谭道净惊问道:“什么?玉箫剑卷土重来了?”姚道虚点头道:“正是。前不久,他还在洞庭湖上见了陆云汉,而第二天,陆云汉便来了咱们终南山。”

    众道士闻言都陷入了沉思,谭道净又道:“这第二封信的内容,更是惊骇,贾员外请来丐帮的高手押运五十万两白银,途径洞庭湖时发生了意外,丐帮高手外加一名岳阳门弟子,连同五十万两白银全部失踪,便连锦衣卫也打听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全真十子闻言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良久之后,谭道净方才道:“难道……难道真是玉箫剑卷土重来,势要讨回当年闲云庄的血债?”

    姚道虚长叹了一声,道:“如果真是玉箫剑卷土重来,那么他势必要纠结尚在人世的‘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了,然后再向飞玄门讨回血债了。你们说,他头一个要找的人,是谁?”

    谭道净听得汗流浃背,再也不敢往下多想了。余人七嘴八舌道:“定是玉箫剑与陆云汉合谋,他们头一个要找的,自然是武功独步天下的赤手灵屠了。”“恐怕下一步就是要杀进京城,再找来被削权软禁的木剑了。”“不错,闲云庄死走逃亡,活着的,恐怕也只有这几人了。”

    姚道虚叹道:“是啊!如果真是玉箫剑卷土从来,凭着他与陆云汉,再加上一个赤手灵屠,那武林还不闹翻了天?众位师弟,师尊叫咱们全真十子共掌山门,值此危急时刻,咱们处世不可不慎啊!”

    众道士商议一阵一致决定,派谭道净去给张继夫妇报信,姚道虚道:“师弟,普天之下,除过你再也无人知晓张继夫妇的消息,这就烦请你走上一遭吧!”谭道净领命道:“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山去。”说着也不管众道士如何商议,便连夜下山去了。

    众道士又差褚道清领了几个弟子下山去追,其他人没有命令,一概不准出山门,众道士遵命,各自公干去了。

一百零六回 空山夜雨

    一百零六回空山夜雨

    岳阳门位于岳州府,乃是洞庭湖以南最大的武林门派,早年间有岳阳门十雄称霸地方,仗着脱胎武当一门的缘故,广收弟子,教出来的徒弟,多半进了地方各级官府,充任公门捕快,或者入职卫所,门下更出了不少四品三品的将军,靠着军政势力,更是广置办产业,欺压百姓,堪称地方一霸。

    早年间,岳阳门先与蜀中唐门争雄,将唐门势力彻底赶出了胡广一省,后来又将东进的青城派势力赶了回去,一时间跻身武林外九门之列,成了武林中响当当的门派。

    岳阳门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产业便是镖局,分局遍布两京一十三省,乃是本朝第一等的镖局。

    宗门以骆姓氏为尊,执掌门户世代相传,数年前岳阳门的掌门暴毙,便由辈分尊崇的上一辈老宗师神拳太保骆千海暂代。

    对于岳阳门中的一般子弟来说,他们干的就是千里走镖刀头度日的营生,平日里也过惯了欺男霸女的日子,鬼晓得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代掌门骆老太爷忽然下了严令,要门中的弟子老老实实奉公守法,一定要收敛一翻。手下门徒深知骆老太爷的刑罚手段,连日来都夹起了尾巴做人,街道市面上,倒迎来了几日难得的清净。

    叶飞自洞庭湖上抢得了师父当年用过的宝剑之后,本想直接返京,却又收到了锦衣卫传来的秘信,先是询问了一番岳阳门重金卖剑的交易始末,接着又要他亲自纠察一翻,再进京汇报。

    洞庭湖一行,叶飞虽然弄丢了二师伯的历秋剑,但此时隔十年,却再次寻回了师父的宝剑,他心怀大慰,便支开了同来的那位跟班小旗,独自摸到了岳阳门的地界。

    在岳阳门总舵附近游荡了数日,将岳阳门的守卫消息摸了一遍之后,叶飞又趁着夜色摸进了岳阳门总坛的宅门,锁定了代门主的处所。

    月黑风高夜,有几个下人引着一位身着百衲衣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里,叶飞悄悄尾随其后,屏吸凝神伏与窗下偷听。

    下人掩门离去,屋内二人一两句客套之后,便径直对话。一个粗壮雄浑的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道:“骆老爷子,这番祸事着实不小啊!”另一个苍老精干的声音叹了几声,接道:“您是上三门的掌门之一,统领着江湖外九门,可一定要救我岳阳门一救啊!”

    那粗声数落道:“救?怎么救?你当年干下了好事,如今八成是专门来寻仇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扑通”一声,有人重重地跪于地上,紧接着那苍老声音央道:“小老儿悔不当初啊!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外九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老儿恳请周帮主伸伸援手,救救我门中的子弟吧!”

    “外九门总门长?周帮主?——莫非是丐帮帮主周大雷?”叶飞再次屏吸凝神,但觉得屋内二人呼吸迥与常人,一身的修为隐隐都在自己之上,这便确定了屋内那个说话粗壮雄浑的,便是丐帮帮主周大雷。

    又听周大雷将那人扶起,语气少见缓和,道:“骆老爷子,这次我也不知道出手的是哪一个,但我门下报告说,洞庭湖中心的岛上住着一户神秘人家,手下纠结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一个,便是当年的点苍三剑之一的陆苍松,有不少股势力想上岛探查,都是有去无回……”

    那苍老的声音颤道:“会……会是哪一个呢?”周大雷出了一口粗气,道:“据我所知,他们之中,当年那场惨祸死了两个,你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被圈在京城,这四个是不可能了。另外两个生死不明,也不大可能!数来数去,只有那位赤手灵屠跟玉箫剑了!”

    “玉箫剑?不就是义父与师父的结义兄弟吗?难道住在洞庭湖中的,是他?”叶飞恍然大悟:“那么那个姓陆的,便是通背圣手陆云汉了!那么这二人口中的赤手灵屠,也必然是义父他们结义兄弟中的一个了,这又会是谁的江湖称号呢?”这些年义父从未对自己提过他们的结义兄弟,所谓“玉箫剑李飞云”的称呼,还是当年师父楚江寒对自己讲过,叶飞听得热血沸腾,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了。

    那苍老声音由颤声变为惊惧,几近无声:“难道是……赤手灵屠?”

    周大雷道:“我看不像!你岳阳门害死他的义弟、夺了他的佩剑不说,这几年来更是欺压地方祸害百姓恶事做尽,依着赤手灵屠的行事风格,他要是出手,就会像对海沙帮一样,给你岳阳门来个灭门!”

    “害死义弟、夺了宝剑”——当年的一切,又从叶飞的脑海穿过,师父楚江寒,就是被岳阳门一路追杀,最后葬身无底深坑,叶飞鼻子一酸,双眼早就模糊了。

    那苍老的声音喘息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不是他,看来真不是他!”

    周大雷哼了一声,用鄙视的语调说道:“要不是这些年武林屡遭变故,这当口儿,我们这些武林中人必须齐心协力以图自保,凭着我周某和当年闲云庄的交情,你这档子事情,我是不会管的!”

    那苍老的声音再三感谢道:“小老儿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周大雷接着道:“我来问你,你既然得了这把宝剑,又何必在这个档口拿出来卖钱呢?”

    那苍老声音答道:“事已至此,我也就直说了:这些年我岳阳门为了争夺外九门的名号,先是挤垮了青城派,后来斗倒了唐门,自身却是损兵折将耗费钱财元气大伤,先是死了掌门,湖广的生意又被……又被……被贵帮的贾员外挤垮,我自接手岳阳门之后,更是捉襟见肘,眼看支撑不下去了,这才……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想弄些现银到南洋倒些买卖……”

    周大雷哼道:“投其所好不成,便强买强卖,乘机敲竹杠,对吧?”

    那苍老的声音道:“周帮主,事已至此,咱们该怎么办呢?”

    周大雷道:“眼下可不止玉箫剑一人,可你别忘了,还有一个陆云汉与他们也是生死之交,若是他们将昔年的几个兄弟都找来,弄不好,会掀起一场风浪!”

    那苍老的声音唉声叹气道:“都怪我,当年起了歹心,非要夺什么宝剑……如今他们要是真为复仇而来,那我这岳阳门上上下下可怎么办呀?”

    往事历历,仇恨顿生,叶飞再也忍不住,他抽出了掌中宝剑,大叫一声踢烂门窗冲了进去。

    屋内的周大雷正和白发苍苍的神拳太保骆千海拥灯对坐,一点寒光直取骆千海,“骆老贼!纳命来!”

    周大雷先是一惊,紧接着手中钢杖奋力挥去,替骆千海荡开了这凌厉的一剑。叶飞凌空翻身又一剑向骆千海刺去,周大雷手中钢杖翻飞,纵身上前,抵住了叶飞,二人斗在了一处,转瞬之间已经互换了数招。

    骆千海扑向墙壁,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鬼头宝刀,使出了祖传的八卦游身刀,纵身上前来夹击叶飞。三个人斗在一处,转眼斗了三十余招。

    周大雷力猛杖沉,骆千海刀法精妙,叶飞虽有宝剑在手,但以一敌二,多年苦练的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也发挥不出威力来。

    正酣斗间,叶飞忽向骆千海大叫道:“骆老贼,还记得当年被你害死的楚江寒吗?今日特找你报仇来啦!”骆千海被他言语一惊,手上大刀放慢,跳出圈外使劲揉了揉眼,见这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年,惊疑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骆千海撤刀避开,叶飞压力骤减,多年苦练的剑法立时娓娓使来,又仗着手中宝剑,七八招内,已经将周大雷手中的钢杖斩为数段。

    周大雷认出了镇岳宝剑,也认出了这手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大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飞斩断对手钢杖,一时间占了上风,又挥剑向骆千海扑去,骆千海虽然惊惧,但他久经战阵,使开宝刀从容迎上,又过了数招。

    镇岳剑天下利器,更兼叶飞剑法高明,数招内又将骆千海掌中鬼头刀斩断,骆千海眼见不敌,仓促间向周大雷身后躲去。

    周大雷丢了半截钢杖,大喝一声,竟使出了绝技奔雷手,双拳挥出,中途又陡然变拳为掌,力道更是一道跟着一道而来。

    叶飞惊叫道:“奔雷手?”忙撤剑提气,以左掌使了一招风灵掌中的招数相迎。一来是叶飞年轻功力不及周大雷纯厚,二来是单掌迎双掌,叶飞大叫一声被震飞了数步,后背撞在柱子上,才泄去了力道,但一时间浑身绵软,再也提不起真力来,顺着柱跟滑了下去。

    周大雷一招取胜,却更加吃惊,问道:“小伙子,你的武功,究竟是跟谁学的?”

    骆千海虽然年长神算,但他武功见识远不及周大雷,这一番比斗下来,竟未认出叶飞的武功门路,只看到周大雷一招将这少年打得倒地不能起身,便大跨一步,上前问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楚江寒?”

    周大雷面色凝重,道:“骆老爷子,你当真没看出来吗?”骆千海疑问道:“看出什么?”周大雷长输了一口气,道:“他的武功路数。”

    屋中一灯如豆本就昏暗,更何况叶飞正瘫坐在地上,骆千海瞧不清楚叶飞的面容,便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刚要看个仔细,忽然叶飞剑尖一挺,镇岳宝剑已经从骆千海前胸穿堂而过。

    周大雷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挥掌打去,叶飞伸脚将骆千海的身体踢向了周大雷,身体微微一缩躲开了一掌,翻起身来正要跳窗,周大雷侧身闪过骆千海的尸体,再发了一掌,叶飞闻得掌力又来,回身挥掌借着周大雷的掌力,轻飘飘落到了院子中央。

    周大雷追了出来,又问道:“小兄弟,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宝剑是哪里来的?这身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叶飞回道:“周帮主,我只告诉你,这姓骆的做了恶事,今日我是来讨账的!”

    房前屋后人头攒动,呼喊声瞬间大起,已经有人冲进房中,抱着骆千海的尸首大声痛哭,叶飞抱拳道:“周帮主,代我向你徒弟韩筱锋问个好!”说罢纵身跃上了屋脊。

    岳阳门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近侍子孙哭成一团,青壮徒众叫嚷然着抓贼,周大雷回过神来近前一看,骆千海已经不省人事。

    有两个年迈的门中长者一面吩咐收殓尸身,一面号令门众外出拿人,周大雷被晾在一边极为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二位长者吩咐布置了一阵,方才将周大雷请到了偏殿。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问道:“周帮主?您怎么会在此地?可曾认出了凶手的面目?”周大雷外粗内细,不敢轻易张口,便问道:“不知前辈怎么称呼?在贵派之中担任什么职务?”那老者道:“老夫骆万海,乃是千海公的叔伯弟弟。”听得对方是硕果仅存的岳阳门十雄之一,周大雷这才道:“事关机密,周某不得不谨慎,得罪了。”

    骆万海会意,即独自一人将周大雷请到了自己僻静的书房之中,又吩咐下人徒众不得靠近,这才客气道:“此处僻静,周帮主有话但请直言。”周大雷这才将骆千海如何重金卖剑、帮众如何失踪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番。

    那骆万海精明老辣,时不时出言试探,总算将前后始末了解清楚了,这才道:“我兄长处世自有不当之处,但无端遭人杀害,此仇此恨,我岳阳门上下也断不会轻易放过。”

    周大雷道:“那凶手手执镇岳宝剑,剑法出神入化,虽然二十上下,但俨然已有宗师风范,他以一人一剑,独斗我二人,还杀了千海公杨长而去,委实难以对付,前辈,千万要慎重啊!”

    骆万海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便道:“老夫也晓得利害,如今有个飞玄门压着,武林各派不敢轻易生起事端,我岳阳门只好走走官府的路子,对外只说有巨盗潜入岳阳门盗宝不成,反将我兄长杀害,令公门广布文书四海追查,不知周帮主以为如何?”周大雷点头道:“如此最好!”

    骆万海拜道:“光我岳阳门这点手段,是万难捉住真凶了,周帮主,您是外九门的总门长,可一定要为我们岳阳门主持公道啊!”周大雷道:“此事须得仔细应付,若是处理不当,便会招来飞玄门,你我需要谋划仔细!”当下二人又谋划好了说辞,找人画好了图像,即遣人前去报官,张贴文书布告去了。

    周大雷布置了一番,便连夜派遣门中弟子执亲笔书信北上嵩山少林寺,向少林方丈表明来意,自己则亲自西上武当,打算邀请武当掌教,再赴华山邀请武林盟主赵岵,共赴嵩山少林商议对策。

    闻得本地名士骆老爷子惨遭贼寇入室行凶杀害,越州知府连夜升堂,亲赴凶案现场勘察,一面上报省里,一面派下了海捕文书,数日之间,告示遍布胡广一省,初出茅庐的叶飞,一夜之间,成了海捕的大盗。

    叶飞在岳州府东躲西藏了数日,眼见岳阳门不知从哪里招来一帮江湖高手冒充官府公人,拿了自己的画像在大街小巷,叶飞眼见事情闹大,便北渡洞庭湖,逃到了江北地界。

    又过了数日,京城传来密令,召叶飞秘密回京复命,一路上不可惊动任何人,叶飞怀着忐忑的心,只好走陆路取道河南北上返京。

    一来不住官驿,二来少了接应侍候,身后还有一干公人纠缠,叶飞这回算是吃到了苦头,也见识到了民间疾苦。

    河南平原最广,按理来说良田最多,但北上以来,满目皆是良田荒芜蒿草丛生,村落破败十室九空,与邻近的湖广一省简直天壤之别。

    叶飞在公主府闭关十年,过了十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出得关来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豪门子弟,公干又在威震天下作威作福的锦衣卫中,南下以来,从来都将心思放到了自己的事上,几时低下头来认真看过地上的蝼蚁?也好似真的忘记了自己幼年便吃过苦挨过饿,经历过生生死死。

    一路凋零荒凉,叶飞身上有大把的银子,却买不来一匹像样的脚力,只得步行,途径信阳城,又遇上了岳阳镖局的镖车,押镖的乃是岳阳门河南分局的,叶飞少年心性一时玩心顿起,索性找来街边的乞丐,将身上衣物尽数换了,又将宝剑连同一块枯木用布条扎成拐杖,乔装做了乞丐,远远跟在了镖队的后面。

    押镖的队伍十个人,一个镖头稍微年长,其余人大概都是徒弟,分不清那些事趟子哪些是手赶车的,也没有什么规矩周详可言。一行人赶着五辆车,头一车内坐了一对夫妇,后面四辆都是行李,胡乱的绑着,看这懒散的架势,倒也不似拉的是什么贵重物品。

    都说走镖的精明,但叶飞也没瞧出这伙人精明在哪儿,自己跟了有三五日,这伙人也毫无防备自己的心思。

    途径一座镇甸,镖队打尖吃饭。叶飞看到捉拿自己的告示早就让人贴在了墙上,心下不敢大意。远远又听见了这对夫妇的议论,这才知道这对夫妇原是在河南做官的,因不满上司腐败,一气之下便挂冠而去,至于做的什么官,又为什么请来岳阳镖局的护送,这就不得而知了。

    叶飞武功有成耳力极佳,远远又听见两个粗细不一的声音议论道:“瞧见了吗?这是岳阳镖局的,你说巧不巧?”

    粗声的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岳阳镖局是江湖上头一个的镖局,哪个地方没有啊?”细声的道:“头一个的镖局?岳阳门如今的当家都能叫江洋大盗给做了,还是入室杀人,我看也没什么了不得,还号称什么武林外九门之一,我看现如今的武林各大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粗声的道:“你说那是真的吗?”细声的道:“这他妈还能有假?死的真真儿的!”粗声的道:“不是这个,是官府的告示,捉到凶手,官府赏银千两,岳阳门再赏银千两。”

    细声的道:“官府的告示还能有假?你也不看是哪里出的告示?湖广那边的!这几年就数湖广一省富裕,区区千两银子,拿得出来,拿得出来!”

    粗声的道:“怎么样?咱哥俩试试?”细声的道:“试个屁!这告示发了好几个省了,有多少武林好手都惦记着呢,哪轮得着咱们?再说了,岳阳门的骆千海号称是神拳太保,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能够把他做了的人,能是好对付的吗?”

    粗声的嘿嘿一笑,道:“怎么着,你是怕了?这些年当真是被飞玄门的吓破了胆儿?咱们两个好歹是昆仑派出来的,早就脱离了山门就不说了,可这些年的苦日子还没过够吗?”

    粗声的道:“什么飞玄门,我看就是那帮管着大门派的人编出来唬人的!他们瓜分了地盘,一个一个的勾搭着官府,不是投靠他们做了捕快爪牙,就是替他们看家护院,背地里,还不是照样干着杀人灭口,打前站擦屁股的勾当?这些年来,虽说是少了祖祖辈辈帮派吞并仇杀的大买卖,可人家们的银子照样没少赚,哪像咱们哥俩,放着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名头不要了,龟缩在这个鬼地方,面也不敢露,银子也赚不了,妈的,想起来,就十年来真是亏大了!”

    细声的道:“是啊,咱们出身昆仑派,学得也是正统的武功,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活,正是辱没了当年‘龙虎太岁’的威名!”粗声的道:“先喝酒,咱们两个慢慢谋划!”

    那两个依旧细语嘀咕,叶飞的思绪,却回到了当年:就是他们口中的‘飞玄门’派出高手打伤的师父楚江寒,害得他被骆千海追杀,乃止葬身无底洞……

    镖队饭罢启程,那文士夫妇依旧上了马车,老镖头吆喝着九个徒弟赶车,那文士夫妇是要瞻仰什么昆阳古战场,镖队便又向西而去。

    叶飞正要与他们分道扬镳,又听见那两个说话的商量着要跟在镖队身后,叶飞好奇心大起,便远远跟在了后面。

    一行三拨人前前后后,走了十数日,叶飞走在最后,也始终不见前面那两人对镖局的有什么不利,偏不巧又下起了连日秋雨,镖车又是大马拉车,时不时的都要陷进去,那两个大汉竟然赶了上去,时不时的帮着他们推车,叶飞也上前凑了个热闹,几日的雨下来,三拨人都混熟了。

    一行人终于到了南阳府裕州境内,夜雨滂沱,淋的人睁不开眼睛,众人一边推着马车,一边摸索在黑夜中,终于瞧见了一处光亮。

    老镖头吩咐徒弟去探路,不一会儿,小徒弟终领一人说是客栈掌柜的,二人共撑着一把破油纸伞,跌跌撞撞地护来一盏灯笼,这才借着亮光引着众人进了客栈。

    拴马进屋,破旧的客栈内当心架起了一个火盆,众人心头一暖,抢着进了屋子。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下是吃饭的大堂,掌柜的是个个子矮小的老实人,笑脸招呼着众人烤火。店内原有数人,见了有人新来,忙将火盆让与了新来的。那一众走镖的和跟着一道来的都是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了衣服便围成一团烤起火来。

    那文士夫妇穿着朴素而整洁,显然是体面人,不肯脱衣烤火,掌柜的极有眼力见,又端来一个火盆,笑道:“夫人,出门在外的,都别讲究了,您当家的也都在这儿,将外衣脱下来,烤烤火吧,省得着凉。”那妇人将脸往下一低,犹豫了一下,还是由着他夫君将外衣脱了下来,则着身子在火盆前坐了下来。

    老镖头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又拿衣服擦了擦头面,胡乱的套在了身上,来到那文士跟前,笑着道:“东家,您看您跟夫人吃些什么好?”

    那文士笑道:“大家辛苦了,我看叫大家吃好些!”又向掌柜的吩咐道:“掌柜的,有酒有肉只管端上来,我们这一伙人今晚的酒肉要管够!”掌柜的笑着应道:“下午刚宰了头老驴,这会儿已经炖软和了,您看成吗?另外俺这里没啥好酒,全是婆娘自己酿的,卖的也还好!”

    那文士笑着道:“有酒有肉便是好极了,你只管上吧,明日一早会账可好?”掌柜的拖长了声调应了一声去了。那文士笑着对龙虎太岁道:“两位帮着冒雨推车,辛苦了,待会儿咱们坐一桌吃!”又不忘了招呼叶飞:“小兄弟,你也一起吧!”

    龙虎太岁似是没听见,叶飞学着叫花子的样儿,高兴地谢了一声。

    掌柜的跑了几趟,端上来两大盆冒着热气的驴肉,和一大翁酒,那老镖头给大家分了两座,招呼人摆碗倒酒,头一碗走过来端给了文士,便回去大快朵颐起来。

    那文士又给夫人要了两碟腌菜,一盘酱驴肉,几个饼子,陪夫人吃了起来。

    叶飞和龙虎太岁被老镖头叫到了一桌,那老镖头客套活泛,不住地劝吃劝喝,叶飞抱着骨头大口大口的嚼着,只感觉公主府里的膳食也比不上这一顿驴肉。

    叶飞吃了一阵,又端起碗来灌了几大口,仰着头打了一个满满的饱嗝,扭头间瞧见门背后的角落里蹲着三四个半大的叫花子,身上没一块完整的衣服,不是破的就是露的,都半露着两条干瘦的大腿,饿狼一般盯着桌上的驴肉咽吐沫。

    眼见这文士东家出手如此大方,店中的几拨客人也都盯着不说话。

    老镖头和龙虎两太岁吃的直打嗝,仍旧大碗大碗的牛饮,叶飞见同桌的几个吃不动了,伸手从锅里抓起了大骨头棒子,丢给了几个小叫花子,那几个小叫花子得了珍馐,先是不住地感谢叶飞,又转头感谢那文士道:“谢谢东家大老爷!谢谢东家夫人!”

    那文士抬头看见,略一定神,便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吃喝,那妇人用手捅了他一下,那文士似是回过神来,又向掌柜的吩咐道:“掌柜的,给这几个孩子也一人舀一碗肉汤来,让他们去去寒,就别让他们喝酒啦!”

    叶飞见这对夫妇都是善人,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众人吃饱喝足,也不叫掌柜的撤下碗盆,时不时的还要抓起一块来,就着酒往下咽。

    那老镖头端着酒碗靠近了火盆,将手里的烟袋悬在火上烤了一阵,揉碎了装在了眼袋锅里,直接伸手从火盆了抓起了一块红通通的炭火,点着了烟锅子之后,又捏碎了,火星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叶飞见他指上功夫如此了得,自是吃了一惊:难怪他带的押镖队伍如此散漫,原来是身怀绝技,看他的呼吸吐纳也瞧不出什么高低来,却原来是自己走了眼了。

    龙虎而太岁表情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都长大了嘴巴齐齐望向了那老镖头。

    那老镖头这才图吞云吐雾优哉游哉地道:“小老儿胡图,江湖上的老朋友都叫我作‘糊涂蛋’走了三十年的镖了,这一双眼睛可从没看走过眼呐!”

    望着这位胡老镖头这番神情,叶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露馅了,却见那龙虎二太岁已经坐卧不宁了。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陆伯伯,他是什么来头,吹牛呢吧!”这说话声音极低,若不是叶飞苦练师父传下的吐纳内功有成,只怕也听不见这说话声。

    胡老镖头耳根子一动,吃烟的动作停了一停,明显也也听到了。

    叶飞抬头四望,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男子戴着斗笠,正背着自己这一桌,对面坐着一个人,恰好被大斗笠遮住,瞧不清面貌。

    “小丫头,省省心思吧,这个武当派跟你爹爹那个武当派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你指望不上!”听声辨位,叶飞确定了这声音正是发自那戴斗笠之人。

    那个女声略带撒娇地说道:“陆伯伯,您说,我还要练上多久,才能在您老人家手上逃走?”那个戴斗笠的回道:“快了,快了!再过几年我年老气衰,你功力精进,到时候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那女声道:“那管什么用?过几年你又不会来抓我,说不定我爹跟您早就和好了,我打得过您又有什么用!”

    那女声又道:“陆伯伯,您说,当今天下,有几个人的武功比您厉害啊?”那戴斗笠的回道:“大有人在!”那女声道:“那您说,这里的这两个人打得过您吗?”那戴斗笠的道:“单打独斗是怕未必,加上你嘛!二对一那我就不是对手了!”那女声道:“陆伯伯,您说咱俩这么说话,他们听得见吗?”那戴斗笠的道:“你说呢?”

    他两个说话声音极低,在场的只有叶飞和那胡老镖头能听到,听他们这对话,分明是已经知道这里有两个人能都听到,这么压低声音对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倒像是故意的。

    胡老镖头悠然的抽着烟杆,有条不紊地道:“其实老胡我走这趟镖,与其说是走镖,其实就是护送刘大人一程,刘大人为官清廉,见不惯本省的官员跟有些门派的勾连成奸,这才辞的官。”那文士转过身来,表情略显尴尬,道:“胡老爷子,好端端的,您说这些干嘛?”

    胡老镖头咧嘴呵呵一笑道:“咱们本省的官员,都烂透了,背地里跟华山派的勾连在一起,他们派来门中的高手,在各级衙门充当公差,欺压百姓不说,便连各级官员跟朝廷的文书往来都管住了。自当年那场大地动以来,咱们一省的百姓就没好过,官府年年上报灾情,朝廷年年拨下赈济钱粮,可哪一袋粮,哪一串钱到了百姓手里,都被上上下下瓜分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拿来做些样子文章,糊弄前来点验的钦差,打点御史按察使,甚至锦衣卫等等,这一省的民生消息根本就不能上达天听。如有官员要据实上奏的,或者金钱美色拉拢不了的,便差武林高手追杀灭口,再谎报什么因公殉职,或者违法腐败的也就不了了之了……一个字,也别想走出河南。”

    叶飞听得心惊肉跳,暗道:“锦衣卫监察天下无孔不入,这等消息,怎么能不知道呢?这老儿如此胡言,莫非有什么目的不成?”

    那文士夫妇听了低头垂泣,胡老镖头继续说道:“刘大人是个好官,他因要据实上奏,便犯了官场的忌讳,上峰以金钱美色前来诱惑他,刘大人不从,争也争不得,斗也斗不过,刘大人无奈只得辞官。老胡我与刘大人的岳父是故交,生怕他在半路被人加害,这才假借走镖护送一程,其实,这几大车,上面拉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金银钱财,而是一堆书本杂物……”

    那文士听了胡老镖头的一番说辞,茫然道:“我本姓刘,此次我辞官归乡,自感有负苍生社稷,特绕道至此,本想对着刘氏发源地叩头谢罪啊……”

    叶飞听罢依旧半信半疑,却见那胡老镖头居然向那龙虎而太岁道:“昆仑派龙虎太岁,我们这趟镖实在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倒叫你两个白走一趟了!”

    龙虎二太岁被这胡老镖头忽然点破,茫然惊起,愣了半晌,索性承认道:“我两个就是瞧着人多车重,便想尾随干他一票,既然这趟镖没什么钱财,我两个就当是白跑一趟吧!只是咱们一没来得及动手,二来算不上翻脸,咱们两家就算不上结仇了。”

    另一个也道:“胡老爷子,我两个本有心劫你的镖,如今又被你点破,如今算是载了,我两个不知道你有这般本领,自认为不是对手,你也用不着对我们动手了,我两个干脆跟你走一趟,供你驱使一回,这下也算公平了吧?”

    胡老镖头见他二人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之辈,却也恩怨分明,起身抱拳道:“原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龙虎二太岁坚持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两个也顺道要你管几顿饭,省得再去祸害别人了。”

    叶飞这才理解了胡老镖头这一番话的用意,一是说明这趟镖却是没钱可,二是挑明自并非散漫前行,而是早就瞧出了破绽。

    胡老镖头又向叶飞抱拳道:“这位小哥,瞧你的身形步法似是有几分崆峒派的路子,但又不完全是,请恕老胡眼拙,没瞧出你的底细来,小兄弟是为了金银而来,还是受了华山派驱策而来?”

    未待叶飞回答,那角落里的女子已经纵身挑起,手中长剑直取那对文士夫妇,胡老镖头身形一闪挡在了那文士夫妇前面,伸手用老烟杆架住那女子的长剑,左手屈指成抓,已经抓向她双眼,那女子眼见不妙,撤剑低头,勉勉强强躲过一招,但头上的男装方巾已被扯下,一头黑发乌云般垂下,在场的刘氏夫妇,并一众押镖的小伙子都看呆了。

    那女子站到了光亮处,火盆中的炭火,墙角的油灯,一起映射在她的脸上,居然显出了一丝粉红的妖艳与火热来,叶飞生平头一遭感到原来女人可以长得这般模样,他望地呆住了。回过神来时,已经是那女子再次出剑刺向了胡老镖头。

    但见她虽然身着男子长衫,但闪身踢腿,摆臂挥剑之余,曼妙的腰身扭得如水蛇般柔韧,一声声娇喝还带了几分火辣与自傲,胡老镖头驾着烟杆与她盘旋,一招一式倒显得笨拙不堪。

    二人连交十余招,那女子喊道:“杀你们的人在此,看你有多大的手段!”声音中居然又带着几分可爱。

    胡老镖头招数古朴雄健,显然功力更为高深,又在数招之间,将她逼得后退了几步。胡老镖头越斗越怒,骂道:“好个全真剑法,居然也跟华山的狼狈为奸,今日定要擒下你再绑到重阳宫问罪!”

    听见“剑法”二字,叶飞忽然注意到,这女子手上拿的居然是自己在洞庭湖岛上丢给韩筱锋的历秋剑,心下更加疑惑了。

    眼见二人越斗越急,那胡老镖头雄浑的内劲不断吞吐,一杆烟斗已经使得虎虎生风,那女子堪堪不敌,一步一步退向了角落。

    叶飞不由得担心起了她的安危来,那头戴斗篷的起初只是从板凳上转过身来,眼见胡老镖头的招数一招重过一招,那女子剑法虽然精妙,终究是内劲不及,那戴斗笠的站了起来,死死地盯住了场上二人。

    胡老镖头边斗边笑,似是极为解恨,嘲笑道:“哈哈哈,全真派只交剑法,不教内功的吗?”那女子嘴上不服反唇骂道:“呸!老贼,就这几手,也配说是武当正宗,姑奶奶让你知道怎么知羞!”

    叶飞见胡老镖头果然更怒,招式越急越沉,那女子即将落败,身后戴斗笠的明明和她一伙,却只是冷眼旁观,叶飞早就将手中夹着宝剑的长杖捏在手里,万一那女子有个闪失,便要立刻上前相救。

    正当叶飞紧张的稍稍一走神之际,那女子忽然跳出了圈外,抱住双膝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飞瞧得清楚,那女子剑法精妙丝毫不在胡老镖头之下,只是内功不足,这才一直处在下风,但也没有落败,刚才的那一个抽身出圈,又坐在地上的动作更是一气呵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

    非但叶飞感到莫名其妙,胡老镖头跟那戴斗笠的更是莫名其妙,那女子哭了一阵,忽然站了起来,起身捂着肚子蹲到了墙根接着大哭。

    胡老镖头谨慎周详,既要防着叶飞,又要防着那戴斗笠的,一丝也不敢大意,那戴斗笠的冷声道:“小丫头,别再耍把戏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忽然那群小叫花子指着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奇怪,方才这一番刀剑争锋,吓得那几个小家花子不敢出声,这会儿怎么有胆量发起笑来?叶飞顺着小叫花子手指的方向一看,方才那女子坐过的地方,有一掌大小的方砖被染红。

    这一群糙汉不明所以,都不敢做声,那个小叫花子笑了几声,又不敢再笑了。

    那文士见胡老镖头得胜,伸着脖子问道:“怎么了?是胡前辈,你伤了她吗?”胡老镖头稳重地答道:“没有,我连她的皮毛都没挨着!”那文士问道:“那哪来的血迹?”

    文士夫人使劲拽了丈夫一把,示意他不要再问了,文士却见那女子哭得伤心又要再问,夫人低头在他耳根便嘀咕了一句:“别再问了,是月水!”,那文士“嗨”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非但那文士,便是叶飞、胡老镖头,那戴斗笠的都听见了。叶飞摸不着头脑,那胡老镖头默默不语,倒是那戴斗笠的蹲下身去,替那女子一把脉,支支吾吾道:“是陆伯伯的不是,先起来!”接着便要拉她起来,那女子一把甩开了他,哭道:“陆伯伯,我爹娘不在身边,你就由着外人欺负我!”那戴斗笠的没了冷漠,支支吾吾道:“这……这……”

    那女子忽然拿起了长剑,喊道:“我跟你拼了!”说着直冲胡老镖头,胡老镖头不敢大意,架起烟杆抵住,未及几招,那女子又险象环生,哭道:“我不活了!”一个转身撤剑,就往胡老镖头烟杆上迎。

    那戴斗笠的这下慌了神,闪身到前,双臂一甩,一只手架住了胡老镖头的烟杆,另一只手一把将那女子从胡老镖师手下拦了出来。

    叶飞、龙虎二太岁,众押镖的不管眼界如何,都瞧清楚了这一招,全无高明可言,但架开胡老镖头,扯出那女子只在随手之间,这份功力和机变,委实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华山派的请了此等人前来截杀,我哪里还有胜算?”胡老镖头内心叫苦,手上不敢大意,但见他弃了烟杆,吐纳呼吸间已经力透双臂,使出了一手武当派嫡传的鹰爪功来,已经与那戴斗笠的斗在了一处。那戴斗笠的双臂如鞭放长击远,手上虎虎生风,两个人各提起了无上真力,转眼间已经斗得胶着。

    那女子抹干了眼泪,全然忘了方才的尴尬与伤心,在一旁加油道:“陆伯伯,加油,一定要替我教训他!”

    叶飞在一旁观战,见这戴斗笠的先是留力只守不攻,接着胡老镖头的真力真力越提越足,大有武当真力浩瀚延绵之特征,长此下去,戴斗笠的非但不能脱身,反而会有受伤的危险,便也将真力越提越满,两个人已经斗得互不相让,竟都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就在这时,那女子提起了历秋剑,哈哈哈一笑道:“陆伯伯,您老慢慢玩吧,我这里就先走啦!”说完呵呵一笑,转身一跃而出已经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一百零七回 风雨雷电

    一百零七回风雨雷电

    那女子消失在了夜雨之中,叶飞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忽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被这戴斗笠的强迫来此的,若在平时一定挣脱不了他的魔爪,这才假借月水之事,做了个真力不济的假象,骗过了这戴斗笠的,让他放松了警惕,接着又故意做局,引着胡老镖头缠住他,趁着他无暇分心之际溜走。

    叶飞不禁在内心感叹道:“这个女孩倒也豁得出去!可这戴斗笠的武功卓绝,机智更是过人,若不用这个方式,使他一时尴尬无措,再利用胡老镖头拖住他,是怕再也无法脱身!只是听他二人言谈,这戴斗笠的是他伯伯,怎么又会抓她不放呢?”

    这戴斗笠的此刻也已经回过神来,他大喝一声一招将胡老镖头震出了圈外,摆手道:“住了!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那胡老镖头已经从他的拳脚上认出了他来,抱拳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陆先生的峨眉通背拳果然名不虚传,小老儿佩服,佩服!”那戴斗笠的哼了一声,道:“什么虚虚实实的,要不是你这个老东西胡搅蛮缠,那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轻易逃走?”

    姓陆?峨眉通背拳?——“通背圣手陆云汉?”叶飞幡然醒悟,望着手中藏剑的拐杖,便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龙虎二太岁见这姓陆的只不过跟胡老镖头打个平手,自己这方又人多势众,便也不再惧怕他,上前一步道:“姓陆的,你是哪里来的后辈,怎么如此无礼?你无知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没教养,你可知道胡老爷子是什么人吗?他老人家可是和当今武当的掌教冲玄道长一师同传的师弟,要不是他老人家还俗早了,如今的天下,武当派掌教以下,但该有武当十子。”另一个也道:“就是,你这后辈虽然能跟胡老爷子过上几招,但怎可如此无礼?”

    眼见两方刚刚斗罢,又要剑拔弩张,那文士刘氏夫妇赶忙相劝,掌柜的也陪着笑脸上前道:“几位客爷,几位客爷,都消消气儿!大家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嘛!和气点的好,和气点儿的好!”

    叶飞乖乖的跟那几个小叫花子挤到了一处,装作了个可怜叫花子受惊的模样,正自庆幸这一番搅闹使胡老镖头忘记了追问自己的来头,忽然客栈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叶飞坐在地上,但见陆云汉与胡老镖头都是一惊,齐齐扭头向门口看去,显然他们二人也同样没有听出还有人靠近,并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大门。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探着头小心翼翼的钻了进来,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了,他望着店中扫视了一圈,然后弓腰不住地挨个欠身抱拳,便连门背后的几个叫花子也没落下:“对不住打搅了……对不住……打搅了,深夜赶路错投了去处,……打搅了!”

    叶飞见他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壮的跟个犍牛一样,这一番客套小心而周详,一看便是个做苦力的庄稼汉,便也没再仔细留意他的像貌。

    胡老镖头有意无意的还试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庄稼汉似是听出了他的盘问之意,欠身抱拳回道:“刚到刚到……见这里有灯火,我是跑着过来的……”

    掌柜的见来了个庄稼汉,虽然依旧客套,但还是跟胡老镖头他们一行人有所区分,问道:“客人,你吃些什么?”那汉子原本坐在凳子上,又站起身来摸了摸钱袋子,咧嘴一笑,道:“劳驾,来几个馒头,再有一壶热水就好了!”

    这个庄稼汉的到来,倒是打了戴斗笠的跟胡老镖头的岔,文士刘老爷见他他那老实巴交却又活泛的模样,又望了望桌上还未吃完的驴肉,开口道:“弟兄们都吃好了吧?”那些年轻的镖行也故意将声音放大,七嘴八舌的回道:“吃好了……吃好了!”

    有了这么个对话,气氛顿时活了不少,那些个小伙子们也先后发出了声音,真真假假的相互开始说了话。

    刘老爷点了点头,笑着道:“后生,我这里有些驴肉,还热乎着呢,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些吧!”他夫人也笑着道:“小伙子,你别在意,都是干净的,还热乎着呢!”

    那庄稼汉转起身来又欠身抱拳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老镖头年老量大,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示意跟前的徒弟将桌上的肉盆端了过去,那徒弟也是个苦出身,知道吃剩饭的难心处,便故意抖了个机灵,从盆里抓了一块骨头咬在了嘴里,以示干净,放下盆之后还道:“兄弟,别客气!可劲儿吃,香着呢!”

    那庄稼汉赶紧向刘老爷夫妇抱拳欠身行礼,又向胡老镖头一众行礼感谢,客气了一番,便坐下来大快朵颐起来。

    戴斗笠的陆云汉也似消了气,自斟自饮起来。店内的说话声更大了,龙虎二太岁望了望屋外,咒骂道:“娘的,连着下,半夜里还不得更冷,来来来,咱们划拳喝酒!”便又嚷嚷着跟镖行的小伙子们划拳,几个小伙子往胡总镖头脸上望了望,得到了一句:“再喝一些,夜里暖和!”

    屋中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小叫花子见这庄稼汉老实和顺,便拥到他的桌子上,就要伸手从盆里捞肉吃,那个庄稼汉嫌他们手脏,拿筷子挨个敲了回去,又用筷子一人分了一块,那几个小叫花子高兴,庄稼汉也高兴。

    叶飞靠在墙角里,只盯着这个庄稼汉发笑,脑子里却全是刚刚那个女子的脸蛋儿水蛇腰……

    气氛恰到好处,掌柜的拿来了馒头热水,又趁机打央告道:“诸位客官,我们这店小客房不够,只能请先到的客爷,和刘老爷夫人,还有胡老爷和龙爷虎爷睡客房了,剩下的人,只能委屈在这厅里将就着对付一宿了!”开店的就靠个察言观色,掌柜的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恰到好处,动手打架的不好惹,凶恶暴躁的不能得罪,掏钱的东家不能委屈,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镖行的小伙子们过惯了这种日子,加上他们年富力强,各个没有异议,都道:“没问题!有个地儿避雨就顶好啦!”

    几个小叫花子嘴里啃着驴肉,眼珠子先瞪向掌柜的,再看看叶飞——他是这里最大的叫花子,地方不够,要撵走也是从他开始!

    掌柜的瞧出了他们的心思,带着得意的腔调叹了口气,道:“得,你们几个叫花子,今晚也在这里住下吧——谁叫老天爷不睁眼,下这么大雨,你们几个还不得给淋死了!”几个小家花子听了高兴,得意的看看大叫花子叶飞,又看了看同桌吃喝的庄稼汉。

    掌柜的又给火盆里添了不少生熟木炭,屋子里倒也不怎么冷。

    龙虎二太岁跟一帮划拳的没怎么喝醉,倒是胡老镖头首先酒劲上头了,他摇摇晃晃地拿了酒碗居然走到了陆云汉的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对过,嘴里拌蒜道:“来,咱两个喝!”

    划拳的停了下来,刘老爷夫妇也紧张的望向了陆云汉与胡老镖头的一桌,都生怕这个戴斗笠的再次发作起来。

    陆云汉也没吱声,拿起就坛子来先给胡老镖头满上,再给自己满上了,他两个时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现在却一言不发地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众人喧闹再起,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全然又是一派和谐景象。

    刘老爷见夫人盯着他们看,便道:“困了吧?要不我扶你去睡觉吧!”夫人道:“雨声这么大,回去也睡不着,就在这多坐一会儿吧!”

    夜雨连绵,本就是点检心思的时辰,刘老爷是科举出身,这会儿又忧心起国事来,忍不住摇头不住,一阵叹息,夫人劝道:“想开些!咱们回去种地过活,这些烂事儿,眼不见心不烦!”

    叶飞见这姓刘的眼神露着正气,全然不是个酸腐书生做派,他娘子也是个知书达礼的,所言应该不会有假,但他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若说地方官府勾结什么门阀势力、江湖门派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倒也信,但一省的官场怎么可能都如他所言,贪腐不说,便连内情也不能上报,这怎么可能?他们瞒得过御史按察,怎么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耳目?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刘老爷一声长叹使劲转着手里的空碗,活生生一副书生忧国的画面。

    戴斗笠的陆云汉又开口了:“叹息有什么用?官场烂完了,武林烂完了,天下百姓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绵羊,如果不想被吃,就得拿起拳头来反抗……”

    胡老镖头涨红了脸,苦笑一声,道:“反抗?拿什么反抗?就拿我老头子来说吧,没什么本事,走了半辈子赶脚的营生,一心就想和和顺顺地多跑几趟,攒几两散碎银子,回家老老实实地哄孙子,可这世上糟心的人和事太多,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过。官府的事咱们管不了,光是武林的事,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他咂了一口酒,接着道:“早些年武林各派就你争我夺,打打杀杀闹个没完,后来听说出了个飞玄门,将武林各派给收拾了,明面上是少了些争斗,可武林上的这些门派,他们表面上不敢争斗也互不来往,暗地里先是结为同盟,推举了华山派的赵岵为盟主,将武林分为上三门、中三门、下五门、外九门,干的却是勾结官府,瓜分地盘的勾当,就拿河南一省来说吧,北面是少林派旳势力,南面则是华山派的地盘,这两派明争暗斗,哪里还顾及什么民生社稷家国天下?”

    众人听胡老镖师一翻讲述,各个一言不发。戴斗笠的陆云汉问道:“看来密件出不了省,这是真的了?”

    刘老爷接道:“是啊,我本就是正阳县令,到任不到一年。县中连年遭灾,我按例上报灾情请朝廷赈济,可朝廷总是回文到省里,省里再派员下来,不是安抚就是视察,据说是年年如此。后来我急了,数次越级上报朝廷,派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县令虽然执掌一县民生,可应对如此大事,终究是权力有限,再加上上面还有省府两道衙门管着,我是实在无能为力。临近的湖广一省多年不曾遭灾,我县中百姓便要去逃荒,可省里派下来军马,严守在各个路口,漫说是出省了,便连出县也困难,只要是成伙的流民,就只能在本省流窜,压根到不了外地。几番下来,人口凋零,田亩荒芜,简直民不聊生啊,枉我苦读十年,终究是愧对苍生!”

    刘老爷声泪交加,众人听了不住摇头。

    胡老镖师接道:“是啊,华山一派勾搭上了南阳的海沙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门下的弟子全都弄成了官身,卫所的兵丁,各级衙门的捕快,全是武林中人,有什么不听话的官儿,还能逃得出他们的手心?弄死之后,随便安个罪名做个假账上报朝廷,几年下来,便再也没有官儿们敢反抗了!”

    刘老爷道:“是啊!威逼之外,就是利诱。但凡是官儿,除了朝廷发的俸禄之外,还有各种名目的银子月月发放到家,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哪个又不心动呢?”

    叶飞身为锦衣卫,听了之后咬牙切齿,暗暗打定主意:回京之后,一定要将此事上报锦衣卫指挥使!

    胡老镖师道:“嘿嘿,眼下河南一省,是许进不许出,要不是我岳阳门有官府特发的文书,刘老爷只怕是出不了省了!”

    龙虎二太岁惊问道:“真的假的?”胡老镖头眼皮一翻,道:“这还能有假?”

    说到此处,刘老爷站起身来,再三感谢胡老镖头不住。

    几人正自谈论,忽然戴斗笠的和胡老镖头齐齐转头,向外看去,叶飞也听到了有人靠近,不一时果然马蹄声响,便有四骑向这边而来。

    龙虎二太岁和九个镖行的小伙子也听见了有人靠近,齐齐住了嘴,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雨滂沱,一片碎响中传来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应该就是这儿了!”另一个声音道:“不会搞错吧?”先前那个道:“错不了!”那一个吩咐道:“下马!”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雨声被卷了进来,走进来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身着捕快衣服,官帽官服,腰跨钢刀极是威风。

    掌柜的照例殷勤迎上,顺手关了门,哈腰堆笑道:“几位官爷辛苦了,要吃点什么?小店留着房间呢!”其中一个一把将拦在面前的掌柜推开,扫视了一圈儿之后,在就近的桌上坐了下来,其余三个铁塔一般立在了门口。

    掌柜的二次迎上了桌前,哈腰道:“几位官爷,吃点什么?”那人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来,拍到了桌上,又将官帽摘下,这才一抹脸上的雨水,道:“我们几个是省里按察使衙门的官差,听说正阳令刘文元贪污事败,便辞职潜逃,特来捉拿!”

    刘夫人颤声嘶吼道:“胡说!你们冤枉人,我家老爷是清白的!”那领头的道:“冤不冤枉的,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省里说了算,律法说了算!”刘老爷哼了一声,饱饱地白了他们一眼,将头扭了过去,再也不看他们了。

    九个镖行的小伙子站起了身来,纷纷按住了刀剑,龙虎二太岁也疑惑不定。

    胡老镖头站起身来,道:“几位官爷,俺们是岳阳镖局的,有官府发的通行令,这趟是走镖的,几位官爷怕是消息有误吧!”他看似糊涂,实则老辣沉稳,这时候反而没了时才的醉态,将烟袋锅子一点,做了个老赖的说辞。

    领头的一笑,道:“胡老爷子,我们知道你的来头,若是在平时,我们也不敢得罪你。但这回可不一样了,刘文元得罪的是省里的各位大老爷,弟兄们就是吃这碗饭的,省里的老爷们命我拿人,我们就得交差啊……”

    另一个说话更为直接,抱拳道:“胡老爷子,你岳阳镖局的名头可吓不到我们,武当派的出身我们也不惧,我这里再奉劝你一遍,此事就不要插手了吧!”

    胡老镖头砸吧着烟杆,倒显得从容不迫,良久才道:“怎么,老胡我老老实实地走镖过日子,这么些年来也没有营务过什么名声诨号的,江湖上的后辈们,当真不将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了吗?”

    九个徒弟跟他日久,自然晓得师父的心思,早就提了兵刃,将刘老爷夫妇围了起来。刘老爷书生倔劲发作,嚷嚷着不要保护,他夫人在使劲儿拽他胳膊。

    掌柜的见这势头不对,早就躲到了后面,戴斗笠的陆云汉侧过身来,正自冷眼旁观。那庄稼汉见势头不对,低声催几个小叫花子躲开,那几个小叫花子似是见惯了这等阵仗,瞪大了眼睛瞧着,其中一个临离开桌子时,反而将那肉盆儿也端走了,几个人猫着腰躲到了叶飞跟前,一字儿在墙角坐了下来。叶飞盯着他们,心中正自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出手一助。

    那领头的拿起了桌上的佩刀又放下,嚣张而柔和地道:“我们几个是当今武林盟主亲传的弟子,胡老爷子,要不是你面子大,还不值得我们四个齐齐出手!”

    胡老镖头眼睛放光,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四个羞也不羞,论年岁也不在姓赵的之下,论辈分还是华山前任掌门的弟子,怎么还舔着老脸给人家当了徒弟?”

    胡老镖师扭过头去,向戴斗笠的陆云汉问道:“老弟,你知道他们几个的名号吗?”陆云汉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胡老镖师一抹胡子,用烟杆一一指着四人,道:“这四人自幼被华山前任掌门收养,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跟随华山前任掌门都姓了周,领头的叫成风,后面的分别是成雨、成雷、成电,自华山掌门换成赵岵之后,他们四个狗东西又拜了姓赵的为师,名字都改成了赵风、赵雨、赵雷、赵电,可是陕西武林中的一个笑话,怎么,老弟你没有听说过?”

    身后一人明显受不了嘲讽,抽刀骂道:“老糊涂蛋,你是活腻味了!”领头的赵风却阴沉淡定,依旧平和地道:“三弟,别乱了阵脚!”

    龙虎二太岁听了四人的名号,相互一视,昏暗中明显变色。

    那赵风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向龙虎二太岁道:“怎么,你们两个也打算跟着姓刘的和姓胡的乱来,想对抗官府吗?”龙虎二太岁双双打了个冷颤,支支吾吾道:“这……这……”

    胡老镖师一锅抽完,又装了一锅点上,砸吧了两口,斜着身子对龙虎二太岁道:“你两个不用怕,这四个姓周赵的不敢动手!”龙虎二太岁不敢相信他所言,颤抖着嘴唇正待要问,又忍住了。

    领头的赵风也不敢相信,问道:“哦?我倒要听听这是为什么?”

    胡老镖师哈哈一笑,道:“为什么?”

    赵风道:“是啊?为什么呢?若论单打独斗,我们四个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风雨雷电四个一齐动手,你这九个废物徒弟,再加上这两个小毛贼,可都能轻松收拾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敢动手的缘由。”

    胡老镖师砸吧着烟杆,悠然地道:“老胡我早年在武当山学武,是当今武当掌门的亲师弟,还了俗之后,便算是武当外门俗家,是正儿八经的武当弟子。后来又在岳阳门做事,担任这岳阳镖局在河南分局的副总镖头,你们敢在我老头子面前动刀动剑,还想劫镖杀人?笑话,这事情闹大了,便是华山派与武当派、岳阳门三家的大事,姓周赵的,你们担当得起吗?”

    身后暴躁的赵雷哼道:“你想拿武当派和岳阳门吓唬我们华山派吗?笑话,你以为爷爷们会怕吗?”

    胡老镖头笑道:“不怕?不怕那才是笑话呢!你们今日敢动刀子,就是挑拨三派争斗,难道你们忘了几年前岳阳门和青城派的掌门,是怎么死的了吗?”

    风雨雷电四人闻言大惊失色,便连龙虎二太岁也大惊失色。叶飞也是心头一紧,他强强自镇定,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戴斗笠的陆云汉,只是他遮住了面容,瞧不清他的表情。

    胡老镖师怀着歉意忘了戴斗笠的陆云汉一眼,把头低了下去。

    赵风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扶着头,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字:“这……”身后的赵雷暴躁莽撞,挺直了胸膛道:“好啊!原来你这老儿是拿飞玄门来压我们!飞玄门在江湖上只是个传说,全是那些个掌门人编出来唬人的借口,有谁真正见过?”

    赵电却用阴沉的语调道:“这也容易,我们四个干脆将这儿的人全都杀了,只带姓刘的人头回去,再挖个坑将尸首全都卖了,撒上些随身携带的化骨粉,纵然是不能尽数处理干净,但旁人也不会瞧出是谁做的。”

    赵雷抢道:“对!等埋完了尸首,在从这小店里面放一把火,纵是有大雨,也能将这里烧个大概,神不知鬼不觉的,还怕哪个找上门来?”说罢还向赵风问道:“对吧,大哥?”那领头的赵风正自沉思,却不急着回答他。

    叶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胡老头子自知无法同时应付风雨雷电四人,攀扯了半天,是想引诱这四人对武功卓绝的陆云汉动手,将陆云汉逼到自己这一方,再不济也能牵制住其中的一个,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够保住刘文元夫妇了。

    龙虎二太岁相互一对视,又向戴斗笠的陆云汉望了一眼,脸上瞬间有了笑容,一个还耍聪明故意激道:“真是大言不惭,你四个龟儿子敢动这店里的哪一个,有种就试试!”

    那赵风眼观六路,已经关注到了这位头戴斗笠的汉子了,他不似这帮躲在角落的乞丐一般惧怕,虽然遮住了面容,但看他这架势,可是一点儿也没将眼前的这一幕放在眼里。他再三打量了陆云汉一番,问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啊?”陆云汉鼻孔出气,哼了一声,也没有理会赵风。

    胡老镖头见他果然招惹上了陆云汉,心下一喜,道:“姓周赵的四个小贼,你们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还敢问人家的姓名,当心你们几个的狗命!”龙虎二太岁也笑道:“对,龟儿子们,赶紧跪地求饶吧,或许这位大爷还能饶过你们的狗命呢!”

    叶飞见了笑着对那庄稼汉道:“这下可有好戏看啦!”那几个小叫花子也见识过了这戴斗笠的拳脚厉害,也偷偷笑着点头。

    赵雷见这戴斗笠的这般傲慢,又不像是跟胡老镖头一伙儿的,便将一股怒气全都撒到了陆云汉的身上,只见他向右一迈腿,已经将右手边的方桌踢向了陆云汉。陆云汉正自面墙而坐,只见他头也不回,右臂已经向后回抡了半圈,一股掌力凌空将八仙桌击得粉碎,碎末四散飞开,吓得几个小叫花子失声尖叫。

    这一招霸道而华彩,乍一看,比刚才同胡老镖头硬碰硬的招数更加有威力,便连叶飞也觉得似乎他刚才同胡老镖头动手时留了余力,龙虎二太岁也忍不住惊叫出声了。

    领头的赵风颤声道:“峨眉……峨眉通背拳?你是……你是峨眉山道门一脉?”

    蹲在地上的庄稼汉脸色一变,叶飞见他时才都无这般表情,只道他还有些胆色,此刻见了实打实的动手场面,着实被吓得不轻,便出声替他宽心道:“这位兄弟,他们打架犯不上殃及咱们,别怕,别怕!”那庄稼汉低声道:“我看那位刘老爷不像是恶人,这几个官差也太……太……”他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词了,只好说道:“还是遵纪守法的好!还是遵纪守法的好!”

    身后的赵雨、赵电二人见了赵雷吃亏,便要上前动手,被赵风伸手拦住:“慢着,此人武功不在胡老儿之下,咱们这一趟,怕是要载了!”赵雷暴跳道:“大哥,那怎么办?咱们回去如何交待?”

    “是啊?该如何交待?”赵风望望戴斗笠的陆云汉,又望着镇定得意的胡老镖师,牙关咬的嘎嘎作响。

    胡老镖头见火候差不多了,将烟杆在脚底板上轻轻一磕,吹了又吹,放进了鹿皮套儿之中,又扎好了别在腰间,起身抱拳道:“几位,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犯不着轻易动刀动枪的,见好就收吧!今日几位回去,就算我胡老头子欠了四位一个人情了。”

    赵风一咬牙,也抱起拳来,道:“用不着!今日是我四人本事不济,办不成好事,这就回去请救兵来!”说罢拿起了桌上的钢刀,转身道:“兄弟们,撤了!”

    风雨雷电正要转身,戴斗笠的陆云汉和胡老镖头却又相互一视,又望向了窗外。

    龙虎二太岁瞧出了胡老镖师表情有异,忙问道:“怎么回事?”

    未待四人出门,叶飞也听到了远处马蹄阵阵,风雨雷电四人也听出了动静,齐齐闭目凝神,侧耳一阵细听。赵雷心急口快,忍不住问道:“哪来的马队?”赵电也问道:“大哥,是咱们一路的吗?”

    赵风摇头道:“咱们门中的兄弟可拉不起这等阵仗!”他转过身来,却看向了刘文元,又换了一副表情道:“刘先生,可是认识都司衙门的朋友?”胡老镖师道:“别给我们添恶心,我们刘大人可从不敢结党祸国的勾当!”

    赵风露出了怪异的微笑,道:“胡老前辈,听着动静可是缇骑啊!眼瞅着向这边奔来了,这可不是我们华山能够调动的,可玩笑不得!”

    胡老镖师见他不似说谎,站起了身来,也运气耳目细听动静。

    呼喝渐近,嘶鸣声由远而来,龙虎二太岁也听得清了,站起身来紧张道:“这不得有三四十骑!”胡老镖师又解下了烟杆,装了一锅子,抽了起来,道:“整整四十骑……”他再次确认道:“当真不是你们勾结都司衙门的兵马?”

    风雨雷电更加紧张了,颤声道:“我们虽是奉命行事,但干得都是江湖勾当,往往都是三两个高手出马,容易成功,这么大的动静可从来没有过!再者说了,区区一个刘文元,也犯不上的……”

    龙虎二太岁大叫道:“不好,看这阵势像是把这里围了!”

    听得马嘶阵阵,夜雨交响中已经有脚步踩着泥水靠近,掌柜的听见了动静,探着头瞄见了众人紧张的表情,便又咬牙挤眉含恨地缩了回去。

    “前后都围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叫了一声,便踢破店门走了进来。

    雨声卷着风扑来,店内的灯光险被吹灭,又摇晃着亮了起来。众人瞧见一个豹头环眼的大胡子立在门口,正在环视店内。

    几个小叫花子真的被吓到了,直往叶飞和那庄稼汉背后钻,刚刚还跋扈的风雨雷电四人在这人面前已经失了威风,乖乖地退向里面,将空场让给了这个大汉。

    那大汉见了戴斗笠的陆云汉一怔,便抱拳躬身一揖到底,口道:“二哥,你也在这里?”戴斗笠的陆云汉哼了一声,屁股也不抬地转过了身去。

    大汉受了冷落也不生气,直起腰来,向店内问道:“哪个是谢了任的正阳令刘文元?”刘文元将身子挺得笔直,道:“我就是!”

    大汉上下一番打量,正要迈步靠近,胡老镖头已经移步挡在了前面,躬身道:“不知这位老爷怎么称呼?”

    那大汉见胡老镖头呼吸沉稳身法高明,一抹颔下钢髯,将雨水一甩,道:“原来是武当派的高人,真是失敬失敬了!在下姓陈,名字嘛,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说着扭头向角落里的叫花子中间看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来,道:“小叶飞,你也在这儿呀!你真叫陈叔叔我好找啊!”

    叶飞见来的人正是威震天下的锦衣卫副指挥室陈璋,正在疑惑要不要现身参见,却不想被他抢先一步,点破了自己,只好站起了身来。

    胡老镖头见此人居然认识这个叫花子,心下一凉,开始责怪自己太过托大了,其实自己早就发现这个跟了自己一路的叫花子呼吸古怪,但万万没想到,他身后居然还有这么庞大的势力。

    叶飞站起身来拜道:“小侄见过陈叔叔!”陈璋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兔崽子,让你出来你就放开了撒丫子,你义父义母可没少派人来打听你,闹得老陈我好一阵子没有消停啊。”他视旁人如无物,却只对叶飞一阵假亲昵,口中还道:“老陈我听说河南一省不大太平,影响了咱们的买卖,便亲自下来看看,半路上又听说这里有个什么刘元文的,没少干坏事,便亲自带着徒弟们来瞧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叶飞道:“咱们在河南的买卖确实不好干,小侄我听说河南遍地盗匪,甚至官匪勾连成奸,咱们的真货,可是一件也出不了河南,便连咱们铺子里的伙计,都受了好处,每每送来的,可都是假货!”

    陈璋大手一挥,道:“行了,买卖上的事,咱们回去再说!”又冲门口喊道:“小的们,都听仔细了,一对一练练手,打不过的,就放跑了,打得过的,一个不留!”

    在场诸人顿感一股寒意乌云般压来,便连大盗出身的龙虎二太岁也忍不住颤抖个不停。

    叶飞见他谈笑之间便下了这样一道生杀命令,自知锦衣卫一旦出手,这店中除了陆云汉和胡老镖师之外,这个庄稼汉和几个小叫花子,九个镖行的小伙子,还有刘文元夫妇,以及龙虎二太岁,连着掌柜的一家子没有一个能在锦衣卫刀下逃生,便连这风雨雷电也生死两难说,忙叫道:“慢!”

    陈璋面色一变,明显不悦,叶飞赶紧赔笑道:“陈叔叔,您老人家的徒弟们各个武功绝顶,要是他们动起手来,这店里恐怕只能活下来两个人,旁的不要紧,那姓刘的夫妇和这四个官差,身上可有不少的秘密,就这么杀了,咱们不久亏大了吗?”

    陈璋鼻孔喷着粗气,更加不悦了,道:“小子,轮得着你教我怎样做了吗?”

    叶飞陪笑道:“陈叔叔,瞧您说的,小侄我哪敢呢?只是这几人身上真有些秘密,您要是都弄死了,就是断了小侄我的财路了,我义父义母要是问起来,此行有何收获呀?小侄可就不好回答了!”陈璋牙关一咬,咬牙切齿道:“小子,你义父可是一直都不管事儿的!”

    叶飞道:“我义父好歹是老东家的女婿,管不管事儿的,总能说得上话吧!”

    陈璋哼了一声,一手拍着叶飞的肩膀,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道:“小兔崽子,不就是见不得我杀人吗?好,这些人就都不管了,咱们收队回去吧!”说着冲门外大喊道:“孩儿们,收队!”

    众人眼见这身份诡异的叫花子,言语之间就让这个大汉撤了人马,正自诧异见,那虬髯大汉又向戴斗笠的抱拳道:“二哥,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当真转身出去了。

    风雨雷电四人似是看懂了一些头绪,又似仍旧迷迷糊糊,他们果真听到这一干缇骑在夜雨中杨长而去,便又恢复了地头蛇的气焰,赵雷放狠道:“看这些王八犊子怎么出得了省!”

    赵风一声长叹,道:“几位,你们也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去,出了院子一看,自己来时所乘的坐骑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杀死在大雨中。

    不速之客接连走完,胡老镖头望着门外的大雨,身上好似卸去了千斤重担,他贪婪地嘬着手里的烟袋锅,叹道:“干完这一趟,就真的不干了,回家种田哄孙子去了!”

    而墙根下,那个庄稼汉也望着门洞外的大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百零八回 登丰楼头

    一百零八回登丰楼头

    由河南还京,锦衣卫指挥使陈璋既没有问起岳阳门重金卖剑一案,也没有问起骆千海身死一事来,这也搞得叶飞不明所以,也不大敢将河南一行的所见所闻,向锦衣卫上司详细汇报,过了数日,才粗粗向陈璋提了一番。

    倒是义父见了那把宝剑,听他说起了手刃骆千海一事,难得地露了笑容。

    陈璋也只来了一句:“这件宝物原主已逝,你拿着再合适不过了!”叶飞知道这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是公主的养子,头上顶着皇亲国戚的帽子,背后是敕封崇宁公主与驸马都尉做靠山。但无论如何,叶飞终究算是背着一条命案,上司含糊了过去,不予追查,他还是心存感激,自此公干越发卖力了。

    返京没有几天,这一日傍晚,锦衣卫陈璋紧急叫来了自己的亲信,说是有抓捕巨盗的任务,叶飞也算在其中。

    夕阳西下,在一片余晖灿烂中,锦衣卫得了命令,夜禁之后,便要将登丰楼围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不得放过一只。

    登丰楼在本朝极有大名,相传二十年前,因为时任都左佥都御史弹劾权相严嵩一案,又称“金缕曲案”而名盖京华。二十多年间,而这座酒楼依旧是本朝的一座雅盛之地,尤其为士林推崇。

    皇帝换了三位,当年这件掌故中的忠奸双方早就被永远定格在了史册之中,而这座名楼也几番易主,却依旧立于京华闹市当中,往来迎送着一些风流人物。

    陈璋换了常服,只领着叶飞一人乔装了食客进门,算是去打前站。登丰楼高三层,外面古朴陈旧,里面却富丽堂皇,进门既正对着一个戏台,天井中空,让出了二三层的好视角,使得上中下三层,西南东三面都能看到戏台。

    二人落座二层,找个了更够瞧得见上下的位置点了些酒菜。

    叶飞正自琢磨今夜的任务,忽听陈璋问道:“小子,我问你,若是有人当真犯了律法,你身为锦衣卫,拿是不拿?”叶飞想起岳阳门一事来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陈璋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实话说与你吧,岳阳门的骆千海称霸一方为祸不小,你不杀,我早晚要派其他人去干掉,这一次你做的很合我锦衣卫的宗旨,算不得犯法,也不算违背锦衣卫的家法律令,今后要实心用事,千万不要有什么包袱累赘!”

    叶飞从他言语之间似乎又感到了一丝器重意味,发自心底地对他心存感激,举杯向他敬酒。

    陈璋道:“线人来报,今夜有几个不法之徒要在此集会,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登丰楼名气极大,出入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文人学士,人流极大,不一时便坐满了各色人等。叶飞缺少经验,但还是上下打量着,极力地关注着每一个人。正自出神间,陈璋轻声道:“来啦!”

    叶飞向门口望去,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头戴斗笠,身材修长,不正是陆云汉吗?

    陆云汉进门之后,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又盯着满墙的诗句看了一阵,小二这才前来招呼他在一楼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叶飞不解地问道。

    陈璋道:“说话仔细些,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功力与我相差无几,等闲声音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现下还好,人多声杂的,待会儿夜禁之后,这里便要安静许多了,到时千万不可乱讲话,免得打草惊蛇。”

    那小二招呼了一阵,便下去端菜了,那陆云汉又转过头去,仰头盯着旁边粉墙上的诗文不住细看。

    叶飞见了问道:“大人,他也是个饱学之士吗?”陈璋道:“不错,小子眼力不差!此人早年曾在锦衣卫供职,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尤其精通音律,说起来与我还是金兰之交,只是近十年不曾走动了……”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叹了一声又道:“他是峨眉道家一脉的高手,一身的峨眉通背拳出神入化,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现下的锦衣卫中,算上我在内,也只有两三个是他的对手……”陈璋介绍了一番,跟那本《武林风云榜》上所记载相差无几,叶飞当下也点头应付着。

    两人小声的谈论着陆云汉,又见门口走进来八个身着直裰,头戴庄子巾的文士来。当头的一个五旬上下却不留须,看着极有风度,身旁的一个六旬开外,须发花白慈眉善目。他两个若是单独走进来,丝毫也不扎眼,但偏偏身后跟着的几个却极为碍眼——中间并排紧跟的两个也在神情潇洒,却在东张西望,似是有些公门钻探缉盗的手段。

    最显眼的便是后面的一个,他身材壮硕,虽然也是文士的打扮,但他大肚便便,摆臂投足间全无儒雅做派,这身打扮在他身上却另有几分滑稽,由于前面二人扭头张望,挡住了他的面目,一时间也瞧不清楚长相。最后两个则是身量相仿的年轻人,也瞧不出什么特别来。

    当头那个不留须的笑着听小二招呼,随着小二往里走,八人双双并排向内,中间距离错开,叶飞大吃了一惊:其中的一个年轻人,竟是自己在湖广结识的丐帮弟子韩筱锋。

    “是他?”叶飞惊出了声来。

    陈璋笑道:“打头的那个正是当今武林的盟主、华山的掌门人赵岵,另一个是少林觉字辈的高僧、罗汉堂的首座觉海,中间两个是武当九子中的冲明、冲月,接着两个是丐帮的帮主周大雷和他的徒弟韩筱锋!最后两个嘛,则是岳阳门骆千海的门人,叫作吴章、越法。小子……当今武林的盟主,和上三门的高人都到了,知道出来这趟的分量了吧!”

    叶飞听了岳阳门骆千海的徒子徒孙也来了,把头低了下去,再也不敢看陈璋了。

    说话间,小二已经领着八人上了楼,找了个靠近天井的地方,几个老者一番礼让便坐下,韩筱锋客气的站在了师父身后,那白面无须的赵岵见了韩筱锋轻轻一笑,道:“韩兄弟,自然点,坐下来!”周大雷对他的礼数极为满意,笑了一声,道:“你站着更为显眼,坐下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韩筱锋学着文士对座上行了一礼,便笑着坐下。

    小二端了酒菜上来,那老僧觉海和武当的冲明、冲月见了荤菜,都相互一视,尴尬的笑了笑,赵岵道:“三位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般着相?”三人听了他的禅机,都哈哈一笑,礼让着动起了筷子,韩筱锋心眼活泛,便抢着为他们斟酒。

    坐在这一头的叶飞正要说话,却被陈璋示意禁声,叶飞心领神会,便一句也不敢多言了。

    那边座上,赵岵八人吃喝了一阵,觉海和尚道:“瞧见姓陆的了吗?”赵岵道:“一进门就瞧见了,只怕他也早就认出咱们这几个了!”只这一句后,几人再也没了对话。

    一更时分,酒客们散去了一小半,上上下下顿时清净了不说,但划拳行令的,嬉笑怒骂的声音更大了。一更一点,该走的酒客们都走光了,剩下些不走的,不是要到后院的客房住宿,便是要在这酒楼里宿醉的,总之,一更三点暮鼓敲过之后,大街上不能有行人,要是被捉着,可是要问罪笞打五十的。

    三点时分,暮鼓敲响,夜禁开始。戏台上敲锣打鼓,调弦试音,有胆大的已经唤出了莺莺燕燕,开始在角落里调笑嬉闹。

    戏台上走出来一个艳丽的小丫头,先是配着丝竹声轻启歌喉,头一个节目,唱的便是《水龙吟》:“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这首词乃是南宋大词人陈同甫所作,说的是伤春念远之情,但仁人志士又多能从中看出些克复中原的寄托来。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这声音婉转悦耳,便连隔壁的赵岵和冲明、冲月二人,也忍不住闭目摇头,抚掌击拍。

    小二趁着这个功夫挨个关窗关门,就在最后一扇门将要掩上的时候,门口却有个衣着破烂的非要进来,小二见他破落,死活要将他往外推。

    叶飞余光一扫,却不正是在南阳府裕州境内那个野店里遇到的庄稼汉吗?山遥路远,河南一省千里灾荒,果然正如那刘文元和胡老镖头所说,凡是出省的路口,都有兵马把守,自己随陈指挥使靠着锦衣卫的铁骑之威才得以通过,也难为这个庄稼汉了,他不似陆云汉一般,身怀着绝世的武功,可以横行无阻,一个乡下人,是怎么通过的层层包围,走到这京师来的?

    满楼的华盖学士都在闭目倾听这天外妙音,没人会注意到那个老实而又活泛的庄稼汉,叶飞心底闪过一丝怜悯之情,但也随着大门随即关上了——今夜将有大事发生,他没有心思在这些小事上面分心。

    声音暂歇,接着换头唱下:“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叶飞又望了望楼下斗笠罩面的陆云汉,见他正自低着头自斟自饮,倒显示出了一份从容与莫测高深。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消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一曲歌阑,上中下三层都传出了阵阵叫好声。

    陈璋望着叶飞,轻轻一笑,替他倒了酒,笑道:“小子,在京师住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这般乐子吧?”叶飞举起杯饮下,咧嘴一笑,故意换了个声音道:“管得严,从没出来过!”这两句倒是无关紧要,陈璋说也就说了,没什么怕的。

    三楼上有人高喊了一句:“有更得劲一点儿的没啊?有就上啊!”“是啊,又不差你银子!”叶飞抬头一看,却是一桌喝得面红耳赤的富家公子哥儿们,一个个的都已经扯开了胸前的衣物,东倒西歪的冲着台下喊叫。

    帘幕后面走上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子,各个衣着暴露,看样子是异域之人,已经和着音乐扭臀摆臂舞了起来。

    叶飞望着台下,一阵摇头叹息:又有谁能够想到,白日里就是这帮子斯文学子,将这登丰楼当作士林圣地,登楼赋诗指点江山,而在夜禁之后,又偏偏在此依粉偎黛,狎妓畅饮?

    那戏台上异域舞女舞动蛇腰卖弄身姿,叶飞因与上司对坐,尴尬之余早面红耳赤,有意扭着头不敢详看。

    丝竹声里莺声燕语,管弦乐中笑骂齐飞,楼上楼下还不见锦衣卫依命而来,叶飞望着陈璋一脸的淡定,心中不停的打鼓。

    顺着楼梯口一瞧:又见那个被小二轰出门口的庄稼汉双手笼在袖子里,弓着腰小心地四处张望着。叶飞见了他心下一乐:这小子看着老实,却也不是个规矩的主,准是趁人不备,从哪个窗户里翻了进来,嘿嘿,这倒也省得挨一顿皮鞭!

    楼下的一曲舞完,三楼上有人七嘴八舌地高喊道:“再舞一曲,我们少爷有赏……”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陈璋这才低声道:“楼上是当朝辅臣的公子与几个纨绔子弟!”他见叶飞正盯着那庄稼汉细看,笑着低语道:“别看了,刚才门口硬闯的那个,一准是没钱的力巴,没什么武功的……”

    叶飞从心底一阵佩服:原来陈璋的耳目如此细致,也难怪他能统领锦衣卫。

    那庄稼汉正自东张西望,忽被小二引着坐下,不住地赔礼,那庄稼汉也是弓腰抱拳还礼,小二笑着道:“楼上有位贵客见您还没有点酒肉,特吩咐小的给您张罗席面,您稍后,这就给您上酒!”

    那庄稼汉扭头望着楼上,又对小二道:“麻烦小二哥,替我谢谢楼上那位贵客!”叶飞见这人当日在河南混了一顿肉吃,今日又在京城里混了一桌酒席吃,心底一阵好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二楼的八个人在观舞对饮,楼下的陆云汉亦自斟自饮,两波人都没什么动作,陈璋数次示意他稳住,他两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两壶酒。

    许是那两个岳阳门的子弟吴章、越法平日里跋扈惯了,便接着酒劲儿开始放松了警惕,一个道:“周前辈,您和赵盟主飞马差人来报信,说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就在京城之中,京城这么大,到底在哪儿啊?”

    几个年长的前辈赶紧拦道:“二位世兄,要慎言,要慎言呐!”“这里是京城,只怕到处有耳目,咱们还是不暴露的好!”周大雷一指楼下戴斗笠的陆云汉,道:“楼下那位修为绝顶,咱们几个说什么,可逃不过他的耳朵!”

    吴章道:“怕得什么!他厉害,咱们也是好相与的吗?”越法道:“就是!惹急了,咱们连他也收拾了!”赵岵笑道:“二位世兄果然是龙胆虎威,佩服,佩服!”二人脸上一阵得意,梗着脖子道:“赵盟主,您飞马来报,也没说个详细,这一路上我也没敢多问,到底您得到了什么讯息?”“是啊,赵盟主,今夜借着酒劲儿,兄弟斗胆问一句,您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赵岵坐直了身子,笑道:“这倒也不怕给人听去,我门下的风雨雷电四个弟子在河南南阳府裕州境内办事,在一家客栈里见过那位凶手,后来门下弟子接连来报,说那人跟着一路缇骑扬长北上,一路通行无碍,浩浩荡荡地就进了京城!”

    吴章、越法吃了一惊,又压低了声音道:“缇骑?是……是京里的锦衣卫?”赵岵道:“这……这个嘛……兄弟也不好说!不过楼下那位陆兄,当时也在场,他大概是知道的!”吴章闻言扭头望向楼下的陆云汉,越法则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去问,被觉海和尚一把按住,道:“千万不可鲁莽行事!”

    冲明、冲月也道:“二位世兄,这里可是京城,到处都有眼线,你如此贸然下去,万一言语失和再闹出些动静来,可就不划算了!”

    周大雷道:“我与陆大侠早年有些交情,不如由我下去替二位好言问上一问,咱们回头再计较!”说着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又发现自己的一身文士直裰由于不合身早就窜得不整,徒弟韩筱锋忙起身,替他整理了一番,周大雷又正了正头顶的庄子巾,这才挪步下楼。

    也没有几步,楼下传来了一个柔绵浑厚的声音:“周帮主不必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岳阳门要打听的兄弟我知道,呵呵……可就是不说!”

    这声音乃是用极高明的内功送上来的,若非修为不达到一等一的境界,是万难听得见的,显然陆云汉将他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这便直接出言拒绝。

    周大雷闻言愣在了原地,尴尬地望着座上赵岵等人,韩筱锋站起身来,忙搀着师父回到了座中。

    吴章、越法酒劲正浓,加上他们一向在湖广凶横跋扈惯了,自是不曾受过这等抢白,气的双脸通红口鼻冒火。

    赵岵道:“二位世兄,看来这位陆大侠是有心看咱们的笑话了!”叶飞听见这位武林盟主话里话外是在拱火,望向了陈璋,陈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示意他稳住不动!

    吴章牙关一咬,盯着座上的杯盘,也如法暗运内功,道:“陆大侠,恩师之仇大于天,若您知晓详情,还请如实相告,岳阳门上下必将感恩戴德!”

    他强忍着怒火,这话说的也算语气恭顺,叶飞在一旁听来也算顺耳,哪知陆云汉阴阳怪气地回道:“岳阳门?哼!你岳阳门也算是武当余脉,若不是我看在一位故人师出武当,他也算与你岳阳门有些香火情分的面子上,早就将你岳阳门掀个地覆天翻了!他骆千海为什么给人一剑杀了?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难道他不算死有余辜吗?”

    听见“故人师出武当”字样,周大雷、韩筱锋师徒与武当的冲明、冲月四人八目相对,瞪大了眼睛,便连赵岵也浑身一颤,叶飞不明所以正要想问陆云汉所说的究竟是谁,却被陈璋端起杯来打断了。

    众人微微一愣神,但见越法“哇呀”一声尖叫,翻身跃过了栏杆,从楼中间的天井一跃而下,凌空身子一斜,使了个腿法向陆云汉踢去。

    陆云汉身不离椅,微微侧身避开,右臂如连枷一般甩开,“啪”的一声打在了越法的右小腿之上,紧接着越法一声惨叫摔在了地上,将陆云汉面前的桌椅砸了个粉碎。

    这一番噼里啪啦的动静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动了周围的酒客,先是楼下陪酒的娇人儿们不住的尖叫,接着是三层的贵公子们看热闹喝彩,二层的醉汉们个个趴在了栏杆,探着头去看楼下的这场热闹。

    掌柜的捶胸叫苦,小二已经要开门去报官,楼上的赵岵眼见小二已经慌慌张张的在开门,随手将桌上的酒杯摔了下去,将小二砸的鲜血直流昏死过去。

    叶飞正要握剑动手,却被陈璋一把撕住,拖着他挤到了看热闹的身后,笑着示意他还是要稳住。

    越法断腿外加重摔,躺在地上缓过气后反而破口大骂:“我把你个断子绝孙的老咬虫,有种的,你就再给爷爷来一下!”

    陆云汉冷哼一声,又在他左腿上一脚,将他的左小腿踢折了,看热闹的见这戴斗笠的如此狠毒,再也不敢胡乱出声喝彩了,可仍旧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吴章见自己兄弟受了这般折磨,大叫一声:“放开我兄弟!”便也纵身跳了下去,只是他见陆云汉手段高明,不敢拳脚接近,凌空从怀里一摸,掏出了不少银针暗器,向陆云汉发去,陆云汉只是微微侧身,又凌空挥掌,将吴章的暗器尽数打在了立柱之上,那根根暗器细密无声,但被陆云汉雄浑的掌力一打,各个好似铁钉一般,齐根没入了木头深处,留下了一团大小不一的黑点。

    这吴章心思较越法更为机敏,落地间已经逼退了陆云汉,他蹲身护住了越法,见越法双腿齐断,痛的青筋暴起汗流如注,声音一软,道:“好兄弟,你忍着些!哥哥我这就替你报仇!”那越法却嘶吼道:“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陆云汉阴阳怪气地道:“呦呵!看来还是一对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伸手就是一掌,那吴章蹲地全神戒备,侧身避开了一掌,伸手入怀,又摸出了一把钢针,扬手打了过来,陆云汉怪笑一声:“我叫你讲义气!”扬手就将对方发来的暗器尽数揽到了手中,又笑着对地上的越法道:“我看你怎么个讲义气法?”扬手发了一枚暗器,钉进了吴章的右脚踝之中,他内功登顶,这一发小小的钢针,已将吴章的右脚踝击得骨头粉碎,只由筋肉连着,这才不曾断裂。

    吴章纵身闪避不及,落地间只能由左腿撑着不曾倒地,越法惨叫一声:“兄弟!”双手拍地一跃而起,撞向了陆云汉,陆云汉闪身避开,那越法一撞不中,又撞在了板壁上,陆云汉盯着半天不能爬起的越法,又捏着嗓子道:“哼……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

    吴章左腿单立,怪叫一声:“我杀了你!”双掌齐齐发力纵身扑向了陆云汉,陆云汉侧过身去,伸右臂单手接了一掌,直打得吴章口鼻喷血,仰天倒地不起。

    陆云汉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江湖义气!”却见越法翻起身来,爬向了吴章,抱住他大声痛哭道:“兄弟……兄弟……你醒醒啊!要死也该我换你去死啊……”

    陆云汉见了大怒,道:“还敢嘴硬!我一掌打死你,看你兄弟怎么个讲义气法!”说着缓步上前,正要举掌打向越法后背,却见吴章惨叫一声,将越法推开,自己挺起胸膛迎了上去。

    众酒客见这戴斗笠的残暴至此,都吓得不敢再看,纷纷缩了回去。

    “陆云汉本是个风姿绰约温润如玉的君子高士,论文才风流足以与当年的玉箫剑李飞云并驾齐驱,这十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乖张毒辣?”眼见故人心性大变,周大雷一声长叹,忍不住开口道:“陆兄,手下留情吧!”

    哪知陆云汉冷笑一声,仍就没有收手,反而一掌打得那吴章吐血不动,这时他扭过头来,道:“怎么?周帮主,你不服吗?”这一句跋扈阴辣的抢白,使得周大雷心底一寒,抽动着嘴皮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飞不忍直视,随着陈璋坐回了原位,他见陈璋眼角挂着泪珠儿,心底也在替他难受:昔日的结义金兰早已经分道扬镳,如今又变成这般面目,也可想而知,他该有多难受了。

    叶飞也不敢多看这位外表粗狂的上司了,扭过头去,又看见那个庄稼汉,见他双手掩面正在使劲地揉着眼睛,显然也惊骇于眼前这人的毒辣了。

    这时站在栏杆旁边的韩筱锋却大叫一声:“姓叶的,原来你在这儿!”紧接着大叫一声,已经纵身跃了过来。

    “糟糕!”叶飞心底一惊,居然因为陆云汉出手打人,一时间思绪乱飞,忘了在韩筱锋面前躲藏了。

    韩筱锋已经跃到了面前,语气略微一变,问道:“叶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当夜突然下手夺宝,而后不辞而别?”叶飞只得站起身来,苦笑道:“韩兄,这……”未等他说完,韩筱锋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岵等五也围了过来,陈璋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你问他是什么人?我来告诉你!他姓叶名飞,乃是当今崇宁公主与驸马都尉的养子,现官居从六品的锦衣卫试百户。”

    韩筱锋向后退了数步,颤声道:“你……你是锦衣卫?”

    锦衣卫臭名昭著,江湖好汉,有几个愿意与锦衣卫称兄作弟当朋友?

    一道鸿沟在这两个年轻人的心底已经深深划开,叶飞望着韩筱锋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充满着愤怒与茫然,瞬间感到失去了从未有过的东西——朋友!尽管他与这个小伙子只是萍水相逢,但自己已经在心底将他当成了世上的头一个朋友。

    韩筱锋愣在了原地,颤抖着从袖筒里滑出了历秋宝剑,盯得入神。而叶飞也不敢再看他,将头扭向了一边。

    陈璋一拍叶飞的肩膀,道:“年轻人,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小哥两只不过是闹了点小别扭,日后总有释怀的一天,而我却不一样——”只见他将目光转到了楼下陆云汉的身上,冷笑一声:“我的金兰故交就在下面,今日我不得不亲手拿住他。”

    但听见四周脚步声响,众人回头时,已经有一彪人踢倒门窗冲了进来。

    满堂哗然中,已经有人高喊道:“锦衣卫捉拿要犯,识相的躲到一边!”领头的两个身着飞鱼服,手提钢刀,已经将戴斗笠的陆云汉围了起来,正是陈璋最得意的两个徒弟何权、吕嗣。

    二人向陈璋道:“师父,我两个已经率人将登丰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头三十人,进来十个听吩咐,就等着您下命令了!”陈璋点头吩咐道:“好,你们几个放仔细了,搞不好小命都得搭上!”

    陆云汉哈哈一笑,道:“怎么,锦衣卫到了你的手上,连降龙伏虎阵也结不成了?是失传了?还是你压根就调不动人马了?”

    陈璋换了表情,笑道:“二哥,想当年我的武功高你不少,如今只怕咱们两个也差不多了,不过呢,再加上我手下这帮兄弟,想来你今日也逃不了了!”

    陆云汉哈哈大笑,道:“逃?我不将京城闹个天翻地覆,怎么会逃?”

    众人眼见这伙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亲自抓人,楼上的酒客们哪个还敢做声,都躲到了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赵岵摸着下巴面露微笑,觉海和尚与两个老道冲明、冲月面色凝重,便连周大雷也显出了一帮之主的架势,五人重新回到了座位,竟然一语不发地饮起了酒来。

    眼见众锦衣卫已对陆云汉形成合围之势,韩筱锋望着场中的陆云汉陷入了沉思,自终南山养好伤之后,他一路打听陆云汉与张紫妍的踪迹,终于曲折北上,今日又在京城中遇到了师父一行七人,跟随他们来到了登丰楼之上,得知陆云汉也在此地后,他满心欢喜,哪知一进门便只看到了陆云汉一人,师父又命他不许打草惊蛇惊动陆云汉,他强忍着到了现在,也不曾询问陆云汉,此刻见陆云汉面临大敌,生怕陆云汉不敌被擒,关于张紫妍的消息也就断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向楼下的陆云汉问道:“陆前辈,你将……她,将她弄到哪去了?”

    周大雷一个不留神没管住徒弟,急道:“混账,快回来!”

    陆云汉嘿嘿一笑,道:“你真想知道你小媳妇的下落呀?”见他说完将遮面的斗笠一甩,露出了满脸的疤痕来,一摸胡子哈哈大笑,声震桌椅碟碗,众人无不胆寒,他笑了几声道:“想知道也行,帮我缠住姓叶的小子。”

    周大雷奔过来一把扯住韩筱锋,道:“兔崽子,不许你犯浑,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这趟浑水你趟得起吗?”说着使劲将他往回拉。

    韩筱锋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居然鬼使神差地犯起了牛脾气,一把甩开了周大雷,道:“师父,什么事儿我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事儿不行!”周大雷知道这个徒弟的脾气,一张老脸气得通红,觉海和尚与冲明、冲月刚忙走过来规劝他师徒。

    赵岵眼见陆云汉就要将丐帮帮主的徒弟拉下水,这一招倒是始料未及,眼珠子上下翻滚正在思量对策。

    正在这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庄稼汉居然站起了身来,只听见陈璋急忙抢道:“怎么?锦衣卫这是在抓捕搅闹京师安宁的凶犯,你丐帮要妨碍公干,要对抗王法吗?”那庄稼汉听见了这话,眉头一皱,便又坐了下去。

    周大雷等闻言一怔,忙将韩筱锋往回拉,韩筱锋一咬钢牙,再次甩开了几人。

    赵岵笑着打圆场道:“姓陆的有心将丐帮拉下水,好一道对抗锦衣卫,韩兄弟不会那么糊涂的,周帮主,几位,多虑了,多虑了!”周大雷等见他将陆云汉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来,都齐齐望向了楼下陆云汉。

    陆云汉哼了一声,道:“几位,要试试这京城的水深与不深,光靠我姓陆的这一石头砸下去,可瞧不出什么门道来吧?我要是这么轻易地栽到锦衣卫手上,只怕你们几家武林的领袖,可就看不到想看的了呦!”叶飞听他话里有话,也开始琢磨这陆云汉千里迢迢来京城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师父的镇岳宝剑而来?”

    赵岵故意问道:“哦?照陆兄所言,我们几家究竟想看什么呢?”陆云汉笑道:“只怕你们想看的,也正是陆某想看的吧?”

    他两人几句话莫测高深,何权、吕嗣却喝道:“姓陆的,休要胡言乱语!还不上前领死……”这边陈璋也正出神,猛然间被楼下何权、吕嗣一言惊醒,忙吩咐道:“孩儿们!将此人拿下!”

    十条大汉挥动着钢刀扑向陆云汉,陆云汉冷笑一声,腾挪应战,转眼打倒了三四人。

    甫一交手,双方便知差距,看陆云汉下手狠辣,十名锦衣卫压根就不是对手。且不提一众龟缩的看客,单说赵岵几人危坐如钟,浑然一副看戏的做派,便连满脸胡茬的陈璋也是巍然站立,冷眼瞧着楼下的战场。

    十名锦衣卫已经挨个被陆云汉打的口鼻喷血,却仍然如饿狼一般前仆后继,叶飞却从陈璋脸上瞧不出丝毫心疼部下的眼神来,眼见众人皆被先后打翻在地,只有何权、吕嗣勉力抵挡陆云汉,叶飞看了不忍,正在出手拦住陆云汉,却被陈璋一把拦住。陈璋道:“小子,跟他过招,你是活够了吗?”

    眼见陆云汉又要重伤一人,叶飞浑然不理会陈璋,纵身跃下双掌齐发攻向陆云汉,想来个围魏救赵。

    你快我更快,眼见这锦衣卫的走狗果真出招对付陆云汉,韩筱锋抽出历秋宝剑一声大喝直取叶飞后心。

    叶飞身在半空,但闻耳后剑气裂空,一股寒意倾轧而来,慌乱中使出楚江寒所传的丹阳剑法来,手中镇岳宝剑转身而出,两股剑气相交,叶飞乃是空际转身,纵然有天下第一的宝剑加持,也终究不及韩筱锋自上而下的霸道劲力,握剑的右臂早就被震得发麻,连带着半个个身子也隐隐作痛,但他此时修为早已非同寻常,堪堪落地之际,又使了个身法,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这一边韩筱锋虽然占得优势胜了半招,但也被这一击震得手腕发麻,下跃的身子又借势弹了回来。

    “七十二路丹阳剑法?”赵岵几个先认出出了这少年的剑法。

    ——“镇岳宝剑?”陆云汉和周大雷却已经认出了这少年掌中的宝剑。

    赵岵几人惊惧之下纷纷站起了身。周大雷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赵岵和一僧二道点头道:“当夜从我手上杀死骆千海的,正是这个少年!”冲明、冲月齐声叹道:“这手绝学还是传了下来!”

    陆云汉怔了一怔,终于开口问道:“小……小兄弟,你的剑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陈璋抢先一步哈哈大笑道:“来,你告诉他,你师父是谁?你义父又是谁?”叶飞大概知道陆云汉同当年“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交情,抱拳道:“晚辈叶飞,家师楚公讳江寒,我义父乃是当朝的驸马都尉……”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陆云汉踉跄了几步,伸手扶在了柱子上,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你再说一遍!”

    耳边又传来一阵碗筷落地而碎的声音,叶飞余光一扫,却瞧见那庄稼汉站起身来,又被惊得倒在了椅子上。

    陈璋朗声道:“二哥,这就是造化弄人,听我一句,别折腾了,回去吧!听说你已经有后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把孩子养育成人吧!”

    “哈哈哈哈……哈哈……”陆云汉几声狂笑,先是癫狂继而夹杂着几分凄裂:“老子早就收不了手了,亲朋挚爱一一陨落,我不想报仇,可我这一身的本事却容不得我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百零九回 硬弩甲士

    一百零九回硬弩甲士

    得知眼前的叶飞正是岳父金兰兄弟的传人,韩筱锋对他的怒火又降了几分,便不再理会叶飞,反鼓足了勇气,冲楼下的陆云汉喊道:“陆先生,你把她……到底把她带到了哪里?”

    周大雷猛地蹿到韩筱锋跟前,伸手就给了徒弟一个大嘴巴,喝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色迷了心窍,活得不耐烦了!这京城里的场子,是你能够随便参合的吗?快给我回来!”说着扯了他的膀子就往后拽。

    许是因为韩筱锋被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删了大耳光子,他心中的那点火苗烧昏了脑子,韩筱锋一把甩开了师父周大雷,颤声吼道:“我不要你管!”

    韩筱锋已得丐帮奔雷手的真传,再加上万没料到这头倔驴会跟自己当众犯浑,周大雷被甩了一个踉跄,后退三四步这才站稳,只气得满脸胀气喘如牛,冷笑道:“好啊,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趁着韩筱锋师徒搅闹之际,陈璋又是一声大喝:“孩儿们,给我杀进来!”

    但听得楼上楼下脚步嗖嗖,门口又闯进来十条大汉,倒地的何权、吕嗣再次翻起身来,同新来的十人前后将陆云汉围了起来,陆云汉冷笑一声,使开拳脚跟一众锦衣卫斗在了一处。

    叶飞见陆云汉如此神勇,正想着若是陈指挥使不下场,今夜一众锦衣卫恐怕拿不下这位通背圣手了。

    正在他分神之际,忽见陆云汉脚下一软,背上已经挨了一招,接着左右避闪,躲开了众人的攻击,靠在了柱子上。众锦衣卫停止了攻击,又深恐其中有诈,一个也不敢上前,只将他围在了墙角。

    “老三,你好手段,好手段!”陆云汉捂着胸口喘息道。

    陈璋居高临下朗声回道:“若不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我有多少徒子徒孙够你打杀的!”

    “他中毒了?”周大雷不敢置信地问道。赵岵吸了口凉气,道:“糟糕!”觉海和尚也大惊道:“那咱们也会不会……?”

    未等觉海和尚说完,陆云汉一声大叫,竟然冲破了众锦衣卫的包围,径直扑向了躲在角落里的掌柜的,只听一声凄裂的惨叫声后,那掌柜的已经胸口中招倒地不起。

    这一击稳准狠兼而有之,但也极耗内劲,陆云汉支撑不住,终于瘫软在地。

    何权、吕嗣领了人正要冲上去,却被楼上的陈璋到喊一声制止道:“慢着!先等等再说!”众锦衣卫闻言又是一惊,反而后退了一步。

    那掌柜的也是锦衣卫的密探!也难怪时才陈璋意在要自己稳住,原来是早就安排了人给陆云汉的饮食中下了毒。

    眼见陈璋心机如此,陆云汉被擒就在眼前,叶飞不由得犯起了难来:这陆云汉与师父、义父俱是故交,照此应该施以援手。但自己身为锦衣卫,食君禄忠君事,奉命缉拿要犯又是分内之事,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会招来无穷麻烦,弄不好就得连累到公主府……

    叶飞左右为难,众锦衣卫却已经瞧出了陆云汉呼吸困难,显然中毒已深无力再战,正要上前锁拿这条病大虫,但见眼前人影一晃,韩筱锋已从二楼跃下,借势踢倒了三四人,仗剑护在了陆云汉身前。

    “陆世伯,我来助你!”韩筱锋本就雄壮挺拔,此刻凭着一股血气剑指锦衣卫,更是豪气干云,陆云汉为之一振,扯了他的衣襟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你老丈人的气概!”

    周大雷气得瞪大了牛眼,扶栏伸手叫道:“兔崽子,你给我回来!”却被赵岵轻轻拽了拽衣襟拦住,周大雷一时未能理解赵岵何意,但也暂时按耐下来。

    陈璋面色一变,道:“如有反抗者,一概拿下!”

    众锦衣卫眼见陆云汉恶虎去牙,眼前又来了个稚嫩的后辈,一时间也不再惧怕,纷纷提刀上前,势要拿住二人建功。

    短剑是重阳宝器,又兼韩筱锋深得丐帮嫡系真传,韩筱锋一面护住陆云汉,一面与十二个锦衣卫斗在了一处,虽然左支右挡极为狼狈,却也未让锦衣卫伤到陆云汉一根毫毛。

    陆云汉勉力站起,可此时身中剧毒真力不济,瞅准时机发了一二招后,顿时一阵眩晕,又瘫倒在了地上。韩筱锋不及众锦衣卫歹毒老辣,斗了一阵后,众锦衣卫变换了打法,虚虚实实间逗引算计,韩筱锋不敌众人配合,数次险些中刀。

    眼见韩筱锋落入下风,叶飞几次正想施以援手,却还是忍住了,他见旁边门窗易破,心中不住咒骂韩筱锋蠢笨:若是背起陆云汉向外冲去,逃脱的胜算也大过与他们仗剑赌斗。

    要不了几个回合,韩筱锋便要败在锦衣卫的群殴之下,叶飞心下焦急,把头扭了过去,再也不愿多看。

    叶飞扭过头去,正瞧见二楼上那个庄稼汉也望着场中打斗的韩筱锋,他脸色蜡黄,正自抓耳挠腮跺脚不住。

    忽然三楼有一物抛向那庄稼汉,那庄稼汉耳根一动头也不回,居然伸手接住,这才仰头望向了三楼。

    “这汉子居然会武功?”叶飞来不及多想,仰头望向三楼,只见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人后背长剑极有威严,他冲着那庄稼汉指了指,那庄稼汉摊开了手中的物什正在细看——却是张字条。

    陈璋并赵岵、周大雷等一众高手都在关注着场上酣斗的韩筱锋,加之三楼那背剑的中年人手法高明,这一番动作竟然连陈璋、周大雷这等高手也瞒了过去。

    叶飞与三楼上那名背剑的目光一交,那人却冲着自己咧嘴一笑,那笑容自然大方,说不上来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声张,还是在挑衅,总之全无一丝躲藏回避之意。

    “三楼上还有一股势力?”若非是偶然间的扭头,叶飞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今夜的登丰楼里,牛鬼蛇神远远不是陆云汉和赵岵这两拨。

    叶飞又望向了陈璋,只见他依旧一脸的不阴不阳,正专注地望着锦衣卫和韩筱锋的争斗,赵岵等人也盯着场中细看,周大雷时不时的龇牙咧嘴,捏拳扼腕,正在替徒弟担心——他们也不知道楼上还有不速之客。

    等再次扭过头来望向三楼时,那背剑的中年人已经掩门进了雅间,二楼上那个庄稼汉,时而看着手中的字条,时而伸长了脖子盯着场下的酣斗。

    韩筱锋渐渐不敌,已经身中刀剑,瘫软在地的陆云汉正怒目等着锦衣卫。

    陈璋望着楼下的锦衣卫,得意地喊道:“孩儿们,快快使了缚妖索锁了二人!”

    缚妖索是锦衣卫专用的锁链,号称是金石不断,叶飞深知陆云汉和韩筱锋一旦被这东西锁住,那此生此世再也休想得到自由,他心底更加慌乱,竟鬼使神差地盼望起三楼上那位背剑客和二楼那个庄稼汉突然跳将下来,护着陆云汉和韩筱锋冲出锦衣卫的包围,然后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也别来京城……

    半空里两声呼喝,惊得叶飞下意识握住了剑柄,抬头看时,周大雷已经和陈璋对了一掌,紧接着赵岵跟觉海和尚,冲明、冲月两个老道也跳到了场中,几人挥掌之间就将何权、吕嗣等一十二名锦衣卫打倒在地。

    那陈璋跟周大雷对了一掌,两人各自凌空借势后撤,将身体钩在二层的栏杆上,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陈璋怒骂道:“老叫花子,你当真要对抗王法吗?”周大雷浑身灌足了真力,涨红了脸不去搭话。

    地上的赵岵却道:“陆先生时才说得对!要不把动静闹得大些,当真是请不出真仙来的。”

    陈璋哈哈大笑,道:“你们几个狗才,够胆子吗?”

    他两个打起了哑迷,叶飞却心跳加快,扭头望向了楼上:“这汉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三楼的又会是什么势力呢?”

    但听见赵岵皮笑肉不笑道:“够不够胆的,先杀你二三十个徒子徒孙再说!”说罢径直扑向了锦衣卫,看那些锦衣卫也当真硬气,倒地的又强撑着爬了起来,先后扑向了赵岵几人。

    赵岵也就罢了,那一僧一道俱为出家人,但下手全无慈悲可言,加之这些锦衣卫或多或少俱都身上有伤,哪里是赵岵等四大高手的对手?转眼之间都被打翻在地。

    叶飞仓促之间跳入场中,使开长剑同赵岵过了几招。那陈璋正自苦斗周大雷,完全腾不出手来照顾部下,一时间,众锦衣卫都被先后打倒在地,只有陈璋与叶飞两个正自合对头苦斗。

    倒地的何权、吕嗣吃力地向陈璋喊道:“大人,快叫人来救吧!”那一僧两道像是得胜的猫儿看着被捕的耗资一般,也不制止他们,好似真要看这干锦衣卫还能喊来什么样的援兵一般,那神情既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嚣张,总之是没个一门尊长、得道高人的风采。

    这一边赵岵只是与叶飞缠斗,显然未尽全力,叶飞也知他素来心机深沉也丝毫不敢大意,反观周大雷护徒心切,拿出全力来斗陈璋,陈璋亦知周大雷的本事,不敢丝毫大意,也使了全力招架。

    众锦衣卫喽啰都没了战斗力,韩筱锋见师父险象环生,正欲下手去援助,又怕锦衣卫诡计多端,暗中再来加害陆云汉,只急得大汗淋漓。陆云汉瞧出了他的心思,强自出声安慰道:“小子,你不用慌,姓陈的不会痛下杀手的。”韩筱锋不解,问道:“何以见得?”陆云汉笑了两声猛咳嗽起来,韩筱锋见他伤势严重,伸手要扶他坐下,陆云汉推开了他,笑道:“何以见得?哈哈哈……锦衣卫若是真想拿我,只会派来这么点人马?”

    韩筱锋一时捉摸不透,只见陆云汉冲着那一僧二道喊道:“老三位,想看好戏,就靠这点动静可不成。”觉海和尚不解地问道:“陆先生这话何意?”陆云汉道:“想看正角儿出场那还不容易,一把火烧了这登丰楼不就行了?这是京城的名楼,这里要是着了,那京城不久热闹了吗?再射说了,此间又有阁老的公子,锦衣卫的官差,若是烟熏火燎的,发生不测,相好儿的不就来了吗?”

    那三个出家人闻言先是一喜,齐声叫道:“对啊!”转念又摇头齐声道:“不妥不妥,要是烧死了人来,岂是出家人所为?”陆云汉闻言冷哼一声,讥道:“出家人?三位动起手来,可一点儿也不慈悲。”韩筱锋见他出言尖酸,想要出言提醒,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张口,只得问道:“陆伯伯,您的伤不要紧吧?”

    陆云汉一拍胸口,怒道:“怪就怪我老陆自视过高,竟然没有提防!”韩筱锋见他又动了怒,又岔道:“陆伯伯,您看我师父不要紧吧?”陆云汉眼睛一闭,摇头笑道:“你师父虽然不是天下第一,满天下能打伤他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放心放心,京城里这样的大高手,只怕超不过三个……”

    正说间,陆云汉几个的对话已经传入赵岵的耳朵里,他一面缠斗叶飞,一面买了个破绽,将灯笼红烛接连挑翻,登丰楼本是木头建造,遇火便着了起来,浓烟四起,一时间,藏在楼上的贵公子连同莺莺燕燕们失声尖叫起来。

    伙计们顾不得害怕强人打斗,扯了嗓子失声尖叫道:“各位好汉,各位大爷,别打了,走水了,走水了……”

    倒在地上的锦衣卫挣扎着起身逃命,三楼二楼的人顺着楼梯就往下挤,那个庄稼汉冲在最前头,只见他斜肩撞开了门窗先放食客、姑娘们逃生,又跟着小二一起舀水灭火。

    韩筱锋见尖叫声沿街远去,担心道:“万一叫他们引来官差军马可如何是好?”陆云汉望着渐渐燃起的大火,斜嘴一笑,顺着柱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闭目运起功来。那一僧二道冲打斗的两对儿喊道:“赵盟主、周帮主,罢手吧,着火了!”

    火势渐起,浓烟愈大,陈璋大叫一声虚掩了一招,趁机摆脱了周大雷,喊道:“小叶飞,躲开!”小叶飞意会不急,只听见罡风呼啸而来,下意识向后躲去,断魂掌力魄前进已经向赵岵后背袭来,赵岵身在半空慌忙转身举掌相迎,已经打了一个倒栽葱落下楼。

    好个赵岵,仓促间迎了这凌厉的一掌,落地间一个翻身,已经将力道卸去一半,双脚落地处地面粉碎,又将掌力卸去一半,屏吸定气后又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双臂微微发颤,竟丝毫未受半分内伤。陈璋敬佩道:“赵大盟主,经年未见,功力见长啊,佩服,佩服!”

    韩筱锋见众人无恙,向师父喊道:“动静闹大了,师父,咱们趁机逃吧……”

    陈璋哈哈大笑道:“逃?飞玄门的高手说话间就到了,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飞玄门?”叶飞心头一震,心底发起虚来。

    想当年师父楚江寒就是被这个“飞玄门”的高手合力打伤,导致内功尽失,这才虎落平阳被岳阳门的给害了,这个销声匿迹十数年,连《武林风云榜》上都不曾记载的飞玄门,难道就在京城?

    十年来了,自己在京城都生活了十年了,长大了,武功也学成了,不仅有了家,还在机缘之下得到了师父的宝剑,可是这十年来,自己好像真的把师父给忘了,忘了害师父,害义父,害闲云庄的仇人了……原以为是自己学文练武修得定力过人,此刻握剑的手竟然开始抖了起来。

    马蹄声近,接着甲胄声响,韩筱锋情知有兵马靠近,他顾不得赵岵几个打的什么算盘,再次催促道:“师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一个生硬的声音传来。

    在场诸人,除过叶飞与韩筱锋年轻时短外,陆云汉、赵岵、周大雷并僧道三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名宿,武功见识俱都是一流之属,按理来说任他再厉害的高手与左近发出这样响亮的声音,也应该能够分辨出方位来,可眼前之人声音响亮清晰,分明就在左近,却实在莫测高深。

    几个老江湖暗暗打起了精神,周大雷低声道:“来头不小啊”赵岵鼻孔出气道:“稍时情况不对,立刻分开跑,老地方会合。”觉海和尚问道:“岳阳门那俩小子怎么办?”赵岵咬牙道:“自求多福吧!”他说完向韩筱锋斜瞪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周大雷知道徒弟的秉性,陆云汉中毒在身,这个傻小子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丢下他不管的,他拍了拍韩筱锋的肩头,道:“你大了,有些事是要自己做主了!”师父又将难题抛给了自己,韩筱锋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是不会抛下陆云汉的。

    陆云汉站起身来,一拍韩筱锋的肩膀,道:“姓陆的还没沦落到要后辈保护,眼下我动手是不行了,但逃命的把握还是有的。”

    另一个粗声道:“救火!”屋顶上脚步噔噔,紧接着天井上方的顶盖被人掀去,“轰”的一声,火势越发大了,韩筱锋向门窗外望去,街上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则是来自于屋内燃起的火焰,偏偏火焰可照范围之内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一个高大的声音走进了光亮之中,那人斗篷裹身脚蹬铁靴径直走了进来。

    他不理会众人,抬头向火光中心望去,又高叫了一声:“灭火!”

    房顶的窟窿内丢进来一个水坛子,精准地落在了火势正旺的立柱上,水坛子破碎声加上水浇在火心处的声音夹在一起,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五个……第十几个……数不清的灌满水的坛子被人从头顶的窟窿内精准地丢在了燃烧处,众人的脚下顷刻间堆满了破碎的瓦片,赵岵众人看呆了,任由水淹没了脚面:这火虽说燃起来不久,可火势极大,没想到被这帮人在盏茶功夫用这样的方式硬生生扑灭了,就这样扑灭了。

    顶上的窟窿又被堵上了,屋子中暗了下来,浓烟下卷,呛得众人口鼻发酸,那穿斗篷的壮汉也扯去了面上的连衣帽,露出了一张被火烧过得丑恶嘴脸来,他立在浓烟中,像判官一般向外头喊了一声:“将张公子请进来!”

    几个身着铁甲的汉子提留进来一个纨绔公子来,那公子哥儿见了这阵仗,双膝一软就要跪下,那丑脸壮汉冰冷道:“站着回话!”那公子哥儿只是颤抖,不敢应声。

    那丑脸壮汉道:“听了:令尊是当朝首辅,只要你不作奸犯科,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明白吗?”听得自己好像还有个当首辅的爹,那公子哥儿的胆色稍稍恢复了一些,颤声道:“我又没犯法,我怕什么?我又没犯法,我怕什么!”

    那丑脸壮汉又问道:“张公子,你是局外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公子哥儿立马叫道:“晚间我与几个朋友来吃饭,不……是来此雅集,宵禁刚始,就有两个巨盗……”说着就在倒地的人中寻找吴章、越法来,许是惊吓过度,他找了一阵也没辨认出来,便转手一指陆云汉,道:“对,就是他,就是他,他跟他们打了起来,先是他打他,接着他把他的腿打断了,然后他们俩打他……接着……接着就是锦衣卫冲进来抓人,我们不敢看,就躲了起来,接着……接着就……接着就着火了,我就拼命往下跑啊,跑到家一定要我爹爹下令拿人,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对了……你……老爷您是当官的吧?是五城兵马司的吧?归哪个王爷管……”

    眼见问不出什么,那丑脸汉一挥手,道:“先押下去,明日再审!”

    眼见当朝宰辅的公子说抓就抓,在场赵岵纵然都晓得飞玄门的厉害,但此刻也无不惴惴。

    那丑脸又转头向陈璋道:“陈指挥使,你锦衣卫干得好差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陈璋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今日闹事的是谁?有武林的盟主,丐帮的帮主、少林的神僧、武当的高道,还有光脚的大侠,这些人单是一个就足以翻天,何况今日一下就来了九个,锦衣卫拿他们不下,也在正常不过了……”

    那丑脸大汉一甩衣襟,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陈璋,径直向着外头高叫道:“一个都别放跑!”

    韩筱锋见了这等阵仗,再看师傅等各个面色凝重,情知眼前的凶险,轻轻挪步靠近了师父。周大雷低声提醒道:“千万不要乱动!”

    铁甲军汉又将店里的伙计人等连同那个庄稼汉也押了进来,对着那丑汉道:“八把头,这些是店里的伙计,您老亲自审问吧!”

    “八把头?”看众人都称呼这丑汉为“八把头”想必是飞旋门中要紧的人物且排在第八位,赵岵不住地打量着这丑汉,又见他呼吸若有若无,且气定神闲,这份从容并非单靠着众手下撑腰才能有的,而是武功修得登峰造极之境界才自然而然散发的,自己近年来修为精进且权掌武林盟主,只怕也没有他这般气质。在场众人中若论武功,自己与周大雷以及一僧二道乃至陈璋可以说各擅胜场,也说不好究竟谁高谁低,但来人这份气定神闲是他们谁也比不上的,而这种气质,自己是见过的,在少林寺的觉通神僧身上见过,当年的魔教教主尚九天身上也有,除过他两人来,纵然是周大雷的师父吴老头子以及少林的掌门觉明方丈身上,也似乎差些味道——疯丐太过玩世不恭,故多了些浪荡,而觉明方丈太过正经,又多了些迂腐……此人究竟是哪一路高手呢?

    那丑汉转过身去,仰头扫了一圈,又将目光定到了新押进来的一众人身上,仔细打量着。众伙计早就魂飞魄散,齐齐趴在地上磕头求饶不住。他又将目光锁定到了赵岵等人身上,开口道:“几位,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当真要捋一捋虎须吗?”

    韩筱锋就站在师父周大雷身侧,他清楚地看到师父将头低了下去,这场景,他只在师父挨师爷训斥时见到过。一向机智能言的赵大盟主也将头低着,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似是在思谋对策——韩筱锋也真的紧张了起来。

    双方就这样沉默了小一会儿,那丑汉不再多言,将手一挥,示意属下进来,众铁甲士踩着积水进来,那丑汉轻声道:“先将倒地的锁了回去,交给六把头调教。”众铁甲士应了一声,两两一组径直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吴章、越法,从腰间扯出半尺来长的弯钩便向二人肩头钩去,那二人本就昏死在地,此番受了疼痛只是浑身一颤便又不动了,显然是又被疼晕了。

    吴章、越法就这样被穿了琵琶骨,像拖死猪一般拖走了,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叶飞见众铁甲士又拿出了钩刀去刺倒地的锦衣卫,慌忙提醒陈璋道:“大人,那可是锦衣卫兄弟!”

    那陈璋脸色一变,正自迟疑间,铁甲士已经使了钩刀将倒地的锦衣卫尽数拖出了登丰楼。

    锦衣卫是天子近卫,就这样让人如猪狗般当着副指挥使的面给拖走了——那么这个飞玄门到底有何来历?

    众人无不惊骇。

    那丑脸汉子转过身来再次吩咐道:“将这几个作乱的江湖客也给锁了!”这声音平和却带威严,众铁甲士闻言应了一声分作了两层,外层的执了硬弩面准了赵岵等人,靠内的抽出长刀一步一步向众人逼近。

    韩筱锋知道厉害,已将手中的短剑递到了师父手中,自己则瞄准了陆云汉,只要喊杀声一起,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背上陆云汉突围。

    猛听见一声大喝,赵岵已经拔地而起,掠过众铁甲士径直向那丑汉拍去,看这一掌凌厉霸道,其威力似不在陈璋的断魂掌之下,那丑汉咧嘴一笑双掌相迎,两股掌力相交处,众人只感到一阵热浪喷涌而来,众人细看时,那丑汉双掌通红,兀自立在原地不动,反观赵岵,已经被震飞数步,却凭着高明的身法在原地站稳。

    一阵焦臭味儿袭来,这二人转眼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周大雷素知赵盟主的手段,只怕是自己的老恩师吴老爷子在巅峰时期,也不能将今日的赵岵一招败于掌下,他先跟那一僧二道对眼确认了一下,接着又见陈璋一张脸铁青,便确定这丑脸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只怕今日己方高手要一拥而上方有胜算,但打退了这一个,难保没有其他高手伏与暗处,更何况四周还有无数甲士硬弩——该如何才能脱困呢?

    想到此处,他不由一声长叹:他已年逾花甲,此生执掌丐帮也算阔气过了,今日折了我老叫花不打紧,我这傻徒儿要是冲不去可如何是好?看他这倔驴脾气,今日断不会独自逃命,死活要带着姓陆的不可了——想这丑汉在飞玄门内才排第八便有如此能耐,难怪当年的闲云庄会一夜之间被扫灭,以当年楚江寒一剑之利犹能身败、赤手灵屠武功独步天下也难免绝迹江湖,遇上这伙人,试问哪个能敌?也难怪这些年飞玄门会马踏江湖,将天下绿林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到此处,他不禁开始后悔起来:真应该编个谎话早早支开这个傻徒弟了!他回头瞧见赵岵沉着脸正在冲自己摇头,心下更凉了半截。

    那丑汉一招便胜了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却全无喜意,沉声又一次吩咐道:“尽数拿下!”

    眼见毫无转机,周大雷握紧了剑柄,眼神示意徒弟先溜,接着抽出了宝剑正要拼命,却听赵岵喘着气挥手止道:“且慢!”

    众甲士不理会他,向前举刀要杀,赵岵再次高声道:“且慢!赵某人有话要说!”那丑汉止住众甲士,沉声道:“赵盟主,你最好说些有用的!”

    韩筱锋、周大雷只道赵岵有意拖延,悬着的心丝毫不敢放下,韩筱锋一把掀起了坐在地上的陆云汉,周大雷则闪身又护在了徒弟身前。

    只见赵岵道:“这位兄台,敢问如何称呼,在飞玄门中又居何职?”那丑汉哼道:“不才坐第八把交椅,唤我八把头即可!”

    赵岵见有缓和,抱拳道:“八把头,在下还知道些个秘密,此次进京是为了告状而来的,怎么尊驾要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拿我?”

    那丑汉不耐烦道:“赵盟主,我可没工夫听你磨牙!你的秘密我不感兴趣,要告状烦请去衙门,咱这里只奉命捉拿扰乱京师的强人,旁的一概不问!”

    赵岵咧嘴一笑,道:“赵某要不没有点护身的法宝,敢来这京城花花世界闲逛吗?”

    叶飞正自惊惧,先是见识了飞玄门灭火的手段,紧接着目睹了他们霸道的作风,此刻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又听见赵岵要说出关于自己顶头上司陈璋的秘密,这才想到此间之事并非只是动手拿人这么简单,他强自镇定心神,开始留意起了场上的每一个人:这丑汉武功深湛却并非无谋的勇夫,想来还有主事得未曾露面;姓赵的这等有恃无恐,看样子一定掌握着不小的秘密,说不定就跟飞玄门有关;更令他好奇的是那个看似老实忠厚实则身怀绝技的庄稼汉,以及三楼上那一股更为神秘旳势力——难道?难道他们也是飞玄门的?一番思索之后,叶飞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不是方才那般紧张了。

    那丑汉闻言果然迟疑了,他扭过头来盯着陈璋看了起来。赵岵轻哼一声,笑道:“八把头,此间你不是话事的,请做主的出来吧!”

    二楼上几声轻笑,众人忙抬头一看,只见浓烟缭绕间又走出来一人,同样身穿斗篷,只是身量较楼下那个丑汉稍小一些,若非他出言轻笑,众人绝对发现不了他。

    陈璋见了他脸色一变,叶飞赶忙问道:“陈大人,他……他究竟是谁?”

    楼下的赵岵已经率先认出了他来,惊骇道:“果真是你?”

    楼上那人双手抱肩藏于斗篷之内,笑道:“看来,赵大盟主早就猜到了!”这一声也惊到了丐帮帮主周大雷,只听他叹道:“我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组织起这么大的一股子势力,原来是你!”韩筱锋也疑惑地向师父问道:“师父,他究竟是谁啊?”周大雷低声骂道:“住嘴!不要瞎问!”

    那人摇头道:“周帮主错了,区区在下可没有能力置办起这么大的家业来,我是副手的位子,只坐个第三把交椅!”

    楼下的陆云汉撕心裂肺地喊道:“真的是你,你骗得我好惨啊!”说完急火攻心,“哇”地喷出了一口老血。

    这边的陈璋也摇头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韩筱锋见陆云汉打坐调息刚有起色,又被急火攻心伤势越发重了,急问道:“这贼厮鸟究竟是谁啊?”

    楼上那人轻轻解去黑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五旬开外,八字眉偏偏稀疏,丹凤眼下有黑袋,山羊胡微微翘起,一张脸说不上英俊却极有威严,远看病病殃殃,近看智谋深藏。

    叶飞也吃了一惊:原来此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当今的锦衣卫正指挥使宋忠宋大人。叶飞正要拜见,却见陈璋兀自不拜,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行礼参见。

    那宋忠道:“赵盟主,你最好能说出些有用的,要不然我想放你,可我们当家的定的规矩也饶你不过。”

    那赵岵咧嘴一笑,道:“宋指挥使来了,草民也该说了。其实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嘛,这个说来话长啦!”他有意带着挖苦的腔调阴阳怪气道:“这个,自当年闲云庄被贵派……哦不!这个贵门……贵门给缴了之后,我们各门各派也收到了消息,这些年我们都乌龟一样装着孙子,这个,想必您老也知道,只是,数年前……究竟是六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我也记不大清了,得看账册了,这个我们华山派接到朝廷的命令——准确说是锦衣卫的命令,叫我们协助捉拿几个赃官,事成之后,另有重赏,既是官府相差,我们哪敢不从?便也派了门中得力的去了,哪知此事之后,锦衣卫河南道的又多次差人携命令而来,要我们协助捉拿赃官,前前后后竟然有五十二次……”说着一揖到底,向宋忠问道:“宋大人执掌锦衣卫,这些事想必是清楚的,锦衣卫前前后后要我们捉拿的这些人,想必也是知晓的了。”

    听见此言,那陈璋面色一变,立马喝止道:“大胆!休得胡言!”又转头向宋忠道:“大人,这厮绿林的头目,安得不是什么好心,千万不可让他胡乱编排我锦衣卫啊!”

    那赵岵故作镇定,却问道:“宋大人,不知这些个秘密,能换条命吗?”宋忠摇头道:“我飞玄门从不做这等交易!”

    赵岵嘿嘿一笑,道:“既然迟早要撕破脸,可别怪我把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摆到台面上来了!”

    宋忠摆手道:“你们今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想探探我飞玄门的虚实吗?告诉你们,今夜一个也逃不掉!”这几个字他说的云淡风轻,赵岵等却是心底一寒。

    只见他向楼下的丑汉高喊了一声:“八把头,动手!”那丑汉应了一声便向赵岵等闪身逼近,赵岵等情知他手段卓绝,但也只孤身一人,那一僧二道已经跨出一步,决定与赵岵联手退敌。

    哪知那丑汉这一闪身是个虚招,身形一晃处竟然脚踩立柱拔地一丈余高,径直向着陈璋扑去,陈璋措手不及慌忙举掌相迎,侧身处那宋忠已经闪身过来,只在陈璋腰间一点,那陈璋便已经倒地不起。

    这一番变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叶飞眼见同来的上司被制住,一时间六神无主。楼下的周大雷见机推了徒弟韩筱锋一把,并大喝了一声:“走!”韩筱锋会意不向外冲去,反而一把背起了陆云汉,觉海和尚并冲明、冲月当先冲了出去,已经同外头的甲士斗在了一处,赵岵心思机敏,转身防住了店内的宋忠和那丑汉,周大雷则护在了徒弟韩筱锋身边。

    未等几人迈出门槛,楼外的劲弩已经从四面八方射来,周大雷使了短剑架开飞来的弩箭,一把将徒弟拉到了柱子旁边。

    那一僧二道已经被硬努给逼了回来,各自手上都已经拿着一把从铁甲士手上夺来的钢刀。

    眼见飞玄门如此厉害,赵岵终于放下了身段,他语带求饶,道:“宋大人,当真就不能放过我等吗?”那宋忠不阴不阳道:“放不放你,等我们总把头说了算,而我的任务,就是带几位去见我们总把头!”

    赵岵还要跌份磨牙,周大雷大叫一声道:“不必跟他废话!咱们人多,只要拿住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外头的不敢怎样!”

    那宋忠一撩长袍,依旧摇头道:“你与我这兄弟勾结在一起,在陕西、河南境内干的那些勾当我早就知晓了,今日我之所以露面,一是奉了命要拿我这兄弟回去治罪,第二嘛,是要告诉你这位武林的盟主,但得飞玄门在,就不许你们这干绿林的豪强造次!”

    明白了,全明白了:难怪河南一省官匪勾结瞒报民情,原来是自己这位掌管锦衣卫的顶头上司陈璋在做孽,照这样看来,这飞玄门所做,倒也算不得令人不齿!叶飞再次陷入了深思:这个飞玄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宋忠也在里面甘心做副手的位子?

    赵岵何等机敏,早就听出了宋忠话里还有玄机,立即想要攀扯,又听见门外脚步声起,又一个身着斗篷的大汉走了进来,看他身形魁梧,其气势丝毫不在先前那丑汉之下,只是阴沉气少而霸悍之势更多。那汉子径直走了进来,掀去了罩面的黑帽,先冲着楼上的宋忠行礼,沉声道:“启禀三把头,总把头有令,卸下赵岵、周大雷和觉海冲明、冲月的膀子,放他们回去昭告武林:千万不可再生事端,至于陆云汉和陈璋,押回去即可!”

    那宋忠面上一喜,恭恭敬敬抱拳回道:“属下领命!”

    那八把头却问道:“这个丐帮的后生,以及这小子怎么办?”说着一指叶飞。

    叶飞被他一指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看他们时才将当朝辅相的公子也不放在眼里,只怕自己这个公主的义子身份也无济于事,若想无事,只怕免不了要动手了,可眼前的这三人各个修为在自己之上,更何况门外还有硬弩甲士,冲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那后来的大汉摇头道:“这个总把头没说,我也不知道了!”看此人凶煞霸悍,言语之间却有一些呆气,众人知道这种人多半憨傻,动起手来更不要命,对他更是忌惮了。

    那八把头转头看向了宋忠,宋忠罕见地咧嘴一笑,挤出了几个字:“简单:活捉即可!”

    那后来的壮汉得了吩咐转过身来扯去了斗篷,露出了一身的肌腱来,赵岵等也瞧清了他的容貌:满脸的烧灼痕迹将本来的五官全都盖去,竟跟先来的八把头一般丑陋。

    那八把头也一个纵身跃向了门口,却是堵住了门口的退路。二楼有宋忠守着,门口被那八把头阻住去路,楼下又有那后来的丑汉,赵岵等不敢丝毫大意,都做好了拼斗的准备。

    宋忠挥手命令道:“七把头,你打头阵!”

    后来的丑汉双手后背鼻孔朝天,向赵岵等道:“奉命留下你等一个膀子,哪一个先来?”

    赵岵等左右顾盼思谋退路,一时谁也不敢先应。躲在身后的陆云汉缓过了精神,开口道:“仔细了,他使的是武林中失传的八极拳,武功深不可测。”觉海和尚并冲明、冲月年长识多,俱都惊叫出声。周大雷一咬牙道:“我来!”却被觉海和尚一把拉住,向冲明、冲月道:“八极拳刚猛霸道,我看得来个以柔克刚,二位道兄,得亮亮武当的绝学了。”

    冲月低头一叹,摇头道:“勉力一试吧!”他与冲明武功不相上下,冲明擅长剑法,他自己则专门钻研三丰祖师留下的太极拳数十年,平日里谨守门规不曾展露过,今日奉命公干又逢险境,却早将平日的修养忘得一干二净了,倒生出了一丝少年时才有的豪情来。

    韩筱锋见这老道摇头叹息,只道他全无得胜的把握,忍不住向周大雷问道:“师父,能赢么?”周大雷怕他出言使冲月老道分心,即喝止道:“不要出声!”陆云汉却摇头道:“这老道深藏不漏,看这架势,比我老陆还要厉害!”

    赵岵见这个平日并不起眼的糊涂老道此时却展现出了这等气派,内心不住责备自己再一次因为自大而走眼了,也得亏自己冲着武当九子的名号对他尚算礼敬,要不然得罪了他乃至于武当派,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那七把头已经跳入场中间,同冲月老道战在一处。七把头拳出快似流星,腰转滑如灵蛇,肩肘并用,胯膝发力,如猛虎般只徒近斗,冲月老道出招全无法度可言,先是一味躲让攻少受多,数十招后,闪转腾挪间竟然将劣势扳了回来,这时间抱圆守一,才将内家拳的威力施展了出来,他两个踩着污水在缠斗,将观战的赵岵等看了个心惊肉跳。

    堪堪要过一百招,武当内功延绵不绝的威力又显现了出来,冲月老道出招速度丝毫不让那七把头,却招招后发,果然有以柔克刚的势头,那七把头武功虽霸悍凌厉,一个不妨被冲月老道推出了场外,虽然未受什么内伤,可单以比武而论,却是输了一阵。

    赵岵等精神为之一振,反观那宋忠,眼见手下败阵,面上却露出了难得的一抹笑意,竟然摆手不住称赞道:“难怪你武当一脉当年能够调教出个赤手灵屠来,今日看来,武当的内家拳果真能够凌驾少林之上了,今日我们输了一阵,你老道的膀子就免了吧!”

    那冲月老道大汗淋漓,几步退回来时,浑身都在颤抖,显然是时才耗费真力极大,韩筱锋这才明白了刚刚这拼斗的凶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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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何事伤心?佳人经弃江湖处。蛾眉暗锁,玉簪斜坠,怅双燕侣。云起高台,风生千里,阴晴谁主。对衰衣瘦马,两三村落,羊肠道,愁如雨。      
不恨十年羁旅,恨长安、关山难渡。匣中剑在,梁公何必,讨君王谕。摘斗移星,平沙净寇,泛扁舟去。料东篱问酒,桃源傍饮,应无人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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