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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分宗

    “保住了,保住了!”郁文微笑地摸着女儿的头,调侃道,“为了奖励你之前的大方,这锭五十两的就给你做体己银子了,你想买什么就去买去!”

    之前为了郁远定亲的事,陈氏把从前积攒下来的一些布料之类的拿去给了王氏用于郁远的聘礼。

    这可真是意外之财!

    郁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忙将那锭银子揣在了怀里,然后和郁文去了陈氏那里。

    有些事郁文和郁棠都有意瞒着陈氏,陈氏自然不知道这银子是郁氏父女敲诈鲁家得来的,还以为是郁文做了好事,得了鲁家人的谢礼,看到银子自然是喜出望外,但知道郁文给了郁棠五十两银子之后还是不免嗔怪丈夫:“她小小年纪,要用什么难道我们还拘了她不成?你怎么能一口气给她这么多银子呢?”

    郁文素来大方,况且此时他并不把郁棠当成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待,闻言忙道:“她也不小了,手里有钱,心中不慌。你就不要管了。”

    陈氏见郁棠紧紧地护着那五十两银子,觉得自己就算是计较估计也拿不回来了,干脆两眼一闭,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算了。遂也不再提银子的事,和郁棠说着马秀娘的事:“她刚主持了婆家的祭礼,听马太太的意思,婆家的人对她十分满意,她也想趁着这机会立立威,想请你们去她家里玩。你去的时候记得好好穿戴打扮一番,别丢了秀娘的脸。”

    郁棠连声应下,准备去马秀娘家串门。

    临安城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家宗房要和李端这一支分宗!

    李家宗房还想请了裴宴做中间人,和汤知府一起主持分宗的事。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分宗这种事,临安城里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了。

    用郁文的话来说:“还是我小时候,你太爷爷那个时候发生过一次。”

    陈氏忙问:“那会有什么影响?”

    郁文想了想,道:“实际上也没什么。不过是两家人不在一块儿祭祀罢了。可我想不通的是李家宗房。李端这一支眼看着蒸蒸日上,他们怎么就愿意和李端这一支分宗了。”

    郁棠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她道:“阿爹,那裴三老爷答应给李家做中间人了吗?”

    郁文也不知道,寻思着道:“应该会答应吧!李家在临安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郁棠听着喝了口茶。

    前世的裴宴可比这个时候神秘多了,轻易不出面做什么事。如今他刚刚接手裴家宗主还没一年,就已经出面主持了两次纠纷。不知道是因为今生他的确入世了很多呢?还是因为今生她和裴宴接触多了,对他的事更了解了?

    吴老爷来和郁文八卦这件事的时候,郁文不免也问起这件事:“裴三老爷到时候会去做中间人吗?”

    “说是三老爷不在临安城。”吴老爷低声道,“李家宗房和李端去请了好几次都说不在家。之前我们还以为是裴三老爷不想掺和到这件事里去,前两天一打听才知道,裴三老爷去了杭州城,到今天还没有回来呢!听县学的沈教谕说,好像是有御史到杭州城来了,那御史是裴三老爷的同年,浙江布政使请了裴三老爷过去陪客。”

    郁文听了直摇头,道:“裴三老爷这还在孝期呢!”

    “可也不能只顾着去了的不顾着还在的。”吴老爷不以为然,道,“等除了服,裴家大老爷已经不在了,长房的两位少爷年纪还小,没有功名,裴三老爷回家继承祖业,那裴家二老爷起复就很重要了。裴家三老爷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裴家打算啊!”

    郁棠使劲地回忆着,好像裴家二老爷起复之后官做得挺大,具体是什么她不记得了,但李家提起这个却是比较忌惮的。

    郁文道:“那李家要等裴三老爷回来了再分宗吗?”

    吴老爷左右看了看,见只有郁棠在屋里摆弄茶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李家宗房的和李端大吵了一架,具体吵的是什么内容没有传出来,不过,多半和你们家的事脱不了干系。”

    郁文不解,道:“和我们家的事脱不了干系?”

    “嗯!”吴老爷颔首,道,“你想想啊,从前李端这一支没有显赫之前,李家宗房也帮了他们这一房不少。等到李端这一支发达了,宗房那边除去免了税赋,还得了什么好?可李端这一支出事,却把他们宗房也给拖下了水。现在李家宗房那边不是还有个秀才吗?有了这个秀才,就能一直免了税赋。这样仔细想想,李端这一支行事手段这样地狠毒,与其到时候被李端这一支拖累,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分了宗,和李端这一房断得干干净净,大家各过各的。”

    这是郁文和郁棠都没有想到的。

    他们家和李端家吵了一个架,居然会吵出这样一个结果来。

    郁文还是觉得李家宗房这么做太冒险了,道:“可李秀才今年已是不惑之年,万一……”

    万一他去世了,李家就又得交税赋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会连累整个李家的。弄不好,会引起李家族人的反感,换宗房的。

    吴老爷狡黠地道:“你这还看不出来?这背后肯定是有人给李家宗房撑腰啊!不然李家宗房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

    郁文还是没有明白。

    吴老爷直摇头,笑道:“你还真是憨人有憨福,看不出来就算了。今天我来是另有一件事求你,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郁文不是那纠结的人,想不通就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问起吴老爷的来意来。

    吴老爷道:“有桩生意想问你有没有兴趣我有个侄儿,在宁波那边做生意,他们那边有个船队马上要下海了,他想弄批瓷器入股,我前些日子刚刚把家里的油坊重新修缮了,手头没有那么多银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参一股?”

    郁文从来没有想过和邻居一起做生意,何况还是他完全不懂的海上生意。

    吴老爷也知道,道:“你也不用这个时候就回我。你先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要是觉得有风险家里又有多余的银子,也可以借给我,我按五分利算给你。”

    郁文还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和吴老爷寒暄了几句,吴老爷就起身告辞。

    郁棠在想着这件事。

    前世,她为了父母的葬礼,最后把这宅子都卖了,是在大伯父家出的阁。虽然没有和吴老爷做邻居了,但吴老爷家的事她还是听说过一些吴家没有落魄,吴老爷也没参与过海上生意。

    今生到底是哪里不对,让事情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呢?

    难道是从鲁家那里得来的那两百两银子?

    没有了前世的经验,郁棠难以判断这件事可行还是不可行。

    这让她有点沮丧。

    郁文问她意见的时候,她道:“能不能先让人打听打听那是个什么船队?”

    如果她有印象,是有可能知道这支船队的吉凶的。

    只要能平安回来的船队,都能赚大钱。

    前世出海一趟不容易,有哪些船平安回来了她不一定知道,但若是出了事,都会有些传闻传出来的。

    郁文有自己的看法,他道:“我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意的。照我的意思,我不想别人的,别人也不要想我的。吴老爷若真是铁了心要做这门生意,我们家就借银子给他好了。万一还不了,就当我们家没有白得鲁家那两百两银子!”

    郁棠抿了嘴笑。

    她爹就是这样的性格。

    “不如把阿兄叫来商量商量。”郁棠更相信郁远的判断,“阿兄这些日子帮着大伯父打点铺子里的事,听到的见到的总比我们多。”

    郁文觉得有道理,叫郁远过来说话。

    郁远是反对这件事的。

    他道:“自从我上次去了杭州,就一直在关注杭州城的生意。我听人说,出海的生意水很深,若真是要参股,我们得事先把这些事都打听清楚才是。隔行如隔山,不能看着别人赚钱我们就眼红。”

    郁棠同意郁远的意见。

    但郁文出于朋友义气,还是借了一百两银子给吴老爷。

    郁棠知道后不由望天。

    她觉得,他们家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有钱人。

    很快,李家宗房和李端家分宗的事有了结果。

    李家宗房有些急不可待,没等李意那边写信回来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就强行和李端家分了宗。

    大家都觉得李家宗房有点急,但李家宗房放了话出来,说李端家这一房违背了祖训,又不愿意受宗房节制,与其这样大家闹得不愉快,不如彼此分开,各过各的好。

    李家因为求婚不成绑架了郁棠,家仆还擅作主张指使流民杀人的事又被临安城的人翻出来议论起来。

    说什么的都有。

    但总的来说,还是觉得林氏做事太狠毒,李家家风不行。

    李端急得嘴角冒泡。

    林氏在家里大发雷霆:“这都是哪些人在嚼舌根?阿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原来我们是顾及到宗房那边,谁知道我们让了步,他们还不领情。分了宗也好,你们兄弟两人好好读书,不过几年光景,说不定能成第二个裴家。”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李端不好在母亲面前诉苦,正要笑着应诺,就听见有男子用促狭的口吻道:“姑母这是在发什么脾气呢?亏得表弟孝顺,事事都顺着您。要是我,早和我娘顶起嘴来。”

第七十七章 秘密

    母子俩回头,看见个穿着紫红色鎏银团花锦衣的英俊男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阿觉!”林氏高兴地大声道,扶着身边丫鬟的手就要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让你表弟去接你。”

    来人正是林氏娘家的侄儿林觉。

    他是林氏胞兄的长子,从小就长得漂亮又能说会道,是最讨林氏喜欢的侄儿。

    林觉没等她站起来就快步上前,赶在小丫鬟伸手之前扶住了林氏。

    “姑母!”他亲亲热热地喊了林氏一声,笑道,“您这里又不是别的地儿,我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吗?没想到惊喜变成惊吓了!”他说着,若有所思地瞥了李端一眼,继续对林氏道:“我没有吓着您吧?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让小厮提前来通禀一声了。”

    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后悔之意,让林氏听着心疼不已,忙道:“你姑母是这么胆小的人吗?再说了,别的我不敢夸嘴,这管家的本事你姑母可是数一数二的。能不声不响地跑到我屋里来的,不是你们这几个常来常往的还能是谁?”

    这点林觉倒不否认。

    和李端打了声招呼,表兄弟两人就扶着林氏在外间的圆桌前坐下。

    丫鬟上了茶点。

    林氏问林觉:“这次来是路过还是准备住几天?淮安那边的事都处理得怎样了?家里的生意还好吧?你父亲的身体可还好?”

    林觉笑道:“父亲的身体挺好的,家里的生意这些年得姑父援手,也一切都顺利。我这次来,也是因为淮安那边的生意都办妥了,一是来给姑母说一声,免得您担心。二来也是想谢谢您,要不是姑父帮着出面,这次只怕是要血本无归了。说起来,这家里还是得有个读书人啊!”

    林氏不住地点头,道:“所以我督促你两个表弟要好好地读书。”

    李意现在不过是个四品的知府就已经让林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了,如果像裴家那样,岂不是银子像流水似地往家里灌?!

    林氏想起了林觉刚刚出生的长子,道:“你那个媳妇儿娘家虽然富足,可底蕴到底差了些。以后等你大表弟成了亲,就把孩子接到这边来教养。不说读个进士举人的,怎么也得读个秀才出来。你看杭州城的那些大户人家,生意做到顶尖的,十之八、九都是秀才出身。只有这样,才能和那些做官的搭上话,出了事才能有人保着。”

    林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提前向林氏和李端道谢。然后说起来意来:“正巧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来陪陪您,也和表弟说说话。若是能见一见裴家三老爷那就更好了。”

    最后一句才是主要的吧?

    林氏想着,但侄儿话说得漂亮,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行!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临安城别的不行,风景倒还雅致,你每次来都行色匆匆的,这次就在这里多住几天,让你表弟带着到处走走看看。闲着无聊了,搭个船,去杭州城当天就可以往返。”

    林觉立刻起身道谢,陪着林氏又闲聊了一会儿,见林氏面带几分倦色,这才和李端一起告辞,由李端陪着去了休息的客房。

    不过,林觉一进门就把身边整理箱笼和李家派过来打扫房舍的仆从都赶了出去,关上了门,从随身的一个箱笼里翻出一个画轴来笑着递给了李端:“怎么样?我说你们那法子行不通吧?最终还是得看我的。喏,鲁信的‘遗物’,你看看是不是你家在找的那幅舆图。”

    李端讪然地笑道:“已经拿到手了?”

    自从听到鲁信还有遗物的消息,他们就开始打这遗物的主意。只是没有想到林觉的主意进展得这样顺利。

    李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主要还是阿竣看上了郁家的姑娘,一箭双雕的事,我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了。”

    鲁家的事虽然进展顺利,可若是有心人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这幅画是落在谁的手里了。海上生意的利润太丰厚了,相比之下杀人灭族根本就不算什么。李家的底子还是太薄了,经不起折腾。何况还有个裴家压在头顶。

    如果让裴家来分一杯羹,那他们家就永远只能看裴家的眼色行事,那李家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他奋斗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林觉心中得意,但并不想得罪李端这个未来可能给他们林家带来无限利益的表弟,他不仅没有和李端争论输赢,还顺着李端的话道:“若是我,我也愿意。只是没有想到郁家会这么倔。不过,好歹这幅画拿到手了,我们得快一点,等到裴家发现,这画已经到了彭家手里了。他们裴家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彭家去不成?”

    福安彭家,是福建第一家。

    家里不仅出过两任阁老,而且现在的彭家七老爷彭屿还是天子近臣,都察院右都御史,负责纠察百官,就是裴宴的二师兄,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江华,也不敢在彭屿面前放肆。

    想要得到这幅画的,就是彭家。

    而李意,这几年一直想调到京城去,裴家太守旧,步子太慢,他好不容易搭上了彭家,彭家也愿意帮他,他们家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帮彭家拿到这幅画做为投名状。

    只是李家的根基在临安,在和彭家形成能紧紧绑在一起的利益关系之前,李家并不愿意得罪裴家,也不能得罪裴家,否则一力降十会,现在的李家可是吃不消的,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来?

    李端笑了笑没有做声。

    彭家要这幅画,不是非他们李家不可,可他们李家,却非彭家不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画是林觉拿到的倒是真的。

    天下没有能包得住火的纸,李端也没想能永远瞒着裴家,但怎么着也得让李家在彭家跟前站住脚了才能让裴家知道。

    他问林觉:“你不会是亲自出的面吧?”

    “我怎么会这么傻?”林觉觉得自己这个大表弟读书读得有点傻了,看了李端一眼,道,“当然是请别人出的手!就是这个人,也是我身边的心腹管事去联系的。只说这是幅古画,我有路子能卖到喜欢这画的人手里去,拿到当铺最多也就当个四、五百两银子,可经了我的手,却能卖到上千两银子。那人就上当了。花了四百两把画买下来,又五百两银子卖给我。虽然有点多,但就当是花钱买个消停,我也没给他多压价。”

    知道这画能卖上千两银子,却四百两买的,五百两卖,这也是个实在人。

    李端佯装倒吸了口凉气的样子,笑道:“这人倒也不贪。”

    “所以说,做生意得看是什么人。”林觉在这上面有点得意,道,“你看我,跟着我爹走南闯北的,从来就没有因为合伙人出过什么问题。所以我说,彭家是能干大事的,跟着他们家一准不错。”

    李端不置可否。

    在这一点上,他和林觉的看法相反。

    他觉得彭家很贪婪。

    福建九支船队,彭家的船队是最大的,并且拥有福建大半数的船只。可当他们家无意间知道了左大人在这幅画里藏了幅航海的舆图之后,怕被别人得到手,还不是想尽办法要得到它?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谁愿意自己的睡榻边又增加一只老虎呢?

    李端和林觉说起这幅画来:“我们是就这样送到彭家去?还是先看看这幅画对不对路?”

    他倒没觉得郁家能发现这幅画中的秘密,而是怕就像鲁信交待的那样,连他也不知道这幅画里的秘密,结果他们拿错了东西。

    林觉精明地道:“当然是得想办法看看这幅画里的那幅舆图。若是彭家反悔怎么办?”

    除了验货,他们最好也拿捏个彭家的把柄,把这舆图临摹一份,防着彭家翻脸不认帐。

    他们和彭家毕竟不是一个等级,彭家要收拾他们易如反掌,他们想反抗彭家却不容易。特别是中间还夹着一个裴家如果没有这件事,他们还可以向裴家求助,一旦他们和彭家的交易曝光,裴家不收拾他们就是好的了,别指望着裴家还能护着他们。

    表兄弟俩说到这里,交换了一个互相能看得懂的眼神。

    李端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林觉准备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得亲眼看到那幅舆图才放心!

    他也会亲自把这幅舆图带回福建,送到彭家。

    这也是一开始他们家和李家商量好了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管是林家还是李家,现在都太弱了,紧紧地抱成一团,才有可能把家业做起来。

    两人商量着找谁来重裱这幅画。

    郁棠久等的消息终于有了回音。

    鲁家背后的人果然就是林觉。

    关于这幅画,她想了很多。觉得李家若是没有林家帮忙,是不可能做成海上生意的,那这件事林家肯定是知情的。而前世,和李家来往最密切的,就是林觉了。

    他来的频率远远超过了一个相隔几千里的亲戚。

    郁棠就想办法画了一幅林觉的画像给小梅巷卖水梨的阿六看,让他盯着李家的大门,这个人一上门立刻就告诉阿苕。又把这幅画像给了曲家两兄弟看,让他们盯着和鲁家交易的那个人,看那幅画最后是不是落到了林觉的手里。

    还好有前世的那些事,她倒着盯人,等来了她要的结果。

第七十八章 询问

    林觉拿到画之后,肯定会想办法拿到舆图的。

    前世,他们找的就是钱师傅。

    所以前世那幅画上才会有了钱师傅的落款“春水堂”,今生郁棠才能识破李家的伎俩。

    如今因为有她插手,钱师傅远匿京都,李家未必能找得到他。

    就算能找得到他,也需要时间和精力。

    那今生李家会找谁来拆这幅画呢?

    或者说,会拿在手中私底下研究多久?

    郁棠尽量设身处地地从李家的角度去考虑,想推测出李家下一步会怎么做。但不管李家怎么做,她现在更急于知道的却是李家后面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如果有,又是谁?

    要知道,海上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般的人也就是出钱参个股,这是赚钱最少的。真正赚钱拿大头的是船队。但组一个船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要有船,有熟练的船工,有经验的船长,还得要有自己的码头、自己的仓库、在市舶司备案……别的都好说,有钱就能解决。但其中两样最难,一是在市舶司备案,这得有官府的路子;二是要有有经验的船长。前者,非世代官宦不可;后者,非世家底蕴不可。

    世代官宦,可以保证不管市舶司由谁掌权,船队都可以拿到备案,通行无阻。世家底蕴,才可能培养或是拥有一个有经验的船长。

    李家既不是世代官宦,又没有世家底蕴,拿到航海舆图,他们只能找人合作。能和他们家合作,又必须得是能符合以上两点的世家大族。

    前世,李家和林家联手,是在福建做生意的。

    他们找的合作方,十之八、九是福建那边的世家大族。

    郁棠此时只恨自己出身平凡,眼界不够宽广,没办法推测出李家前世是和谁家在合作。

    她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只能去问佟大掌柜:“福建那边,可有这样的人家?”

    佟大掌柜尽管见多识广,可若是放眼整个朝野和所有世家,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和见识。

    他笑道:“这种事整个临安,甚至是整个杭州,只怕能回答您的都没几个。最好是去问下裴家的两位老爷!”

    “裴家二老爷和三老爷吗?”郁棠心里隐隐早有答案,只是有些不死心,抱着侥幸的态度还是最先来找了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笑道:“除了两位老爷,难道郁小姐还有其他的人选不成?顾沈等人家肯定也知道,只是郁小姐和他们非亲非故的,这种事也不是逮着个人就能知道的,当然两位裴老爷是首选了。”

    郁棠苦笑。

    裴家二老爷她只在裴家老太爷送葬的时候远远看过几眼,再站在她眼前她估计也不认识。至于裴家三老爷,她倒是很想去找他,可他未必愿意见她啊!

    郁棠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佟大掌柜给她出主意:“要不,让您父亲去问问县学的沈教谕?说不定他知道。”

    郁棠眼前一亮,可又怕自己四处打听,消息没问到,却把自己的意图弄得人尽皆知了。

    “我再想想。”她道,辞别了佟大掌柜,正要回家,小佟掌柜和她擦身而过,冲着佟大掌柜道:“三老爷回来了,刚到码头,您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要去的,要去的。”佟大掌柜忙道。

    这可真是凑巧了。

    郁棠略一思忖,也跟着佟大掌柜往码头去:“我也去跟裴三老爷打个招呼。前几天杨御医刚走。”

    可能是得了裴家的交待,杨御医看诊比平时用心不说,又给陈氏换了个方子,陈氏吃了之后说感觉明显好多了。

    就凭这点,郁棠觉得自己也应该积极主动地去给裴宴道个谢才是。

    佟大掌柜笑眯眯地带着郁棠去了码头。

    码头依旧很热闹,大家看到裴三老爷就远远地给他行礼,他却面无表情,非常地倨傲。

    郁棠撇了撇嘴,和佟大掌柜一起走了过去。

    裴宴一抬头就看见了郁棠。

    她乌黑的青丝高高地绾在头顶,扎了个道髻,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褐色小厮衣裳,却映衬得她的皮肤更加光洁细腻白皙,面孔更加美艳,宽大的衣裳更是让她原本就玲珑有致的曲线看着如山峦起伏,更加明显,根本掩饰不住她女扮男装不说,她还大摇大摆的,一副不怕别人看出来的坦荡。

    她怎么又这副打扮出门乱晃?

    郁文怎么也不管一管。

    裴宴皱了皱眉,没等郁棠走近先沉了脸,等到郁棠走近,他已不悦地道:“郁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要佟大掌柜帮忙?”

    他第一次见郁棠,郁棠就在忽悠佟大掌柜。

    这小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来找佟大掌柜的。

    郁棠闻言心中一喜。

    她就怕裴宴不答理她,只要他答理她,她总有办法让裴宴帮她这个忙。

    “裴三老爷,”她热情地上前给裴宴行了个福礼,道,“杨御医来给我姆妈瞧病了,还给换了个药方,我们家还没有好好地向您道谢呢!”

    道谢就不用了。

    别再扯着他们家的大旗做出什么有损裴家声誉的事就行了。

    如果是别人,裴宴就毫不留情地告诫对方了,可之前他曾经误会过郁棠,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原谅郁棠几次,当是他的赔礼。

    因而他心中尽管不满,但还是没有吭声,反而仔细地打量起郁棠来。

    裴宴这才发现,郁棠的眼睛很漂亮。不仅又黑又亮,而且还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

    就像此时,她虽然脸上带着笑,看着很热情,可眼睛里却透着些许的狡黠,让他想起那些话本里算计人的狐狸精虽然他也没有见过狐狸精是怎样的,可他就觉得,若是有狐狸精,此时就应该是郁棠这个样子的。

    问题是,他就算知道郁棠像个狐狸精似的在算计他,他已经决定原谅她几次了,他总不能刚刚做了决定就改弦易辙,对付郁棠吧?

    裴宴不动声色朝后小小地退了一步,道:“郁小姐,你要做什么?”

    他看上去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郁棠莫名就突然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疑和让步。

    郁棠不知道裴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可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自从上次裴宴帮他们家主持公道之后,裴宴这次再见到她,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之前误会她了?

    猜测归猜测,郁棠可不愿意和自己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做对。

    她决定立刻抓住这次机会,想办法从裴宴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裴三老爷,您可真厉害!”或许是之前裴宴太高冷,或许是裴宴在临安城的地位太高,让郁棠没有办法把他和李竣、沈方等人相提并论,她拍起裴宴的马屁来没有一点负担,反正她最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了,她还有什么好装的,“您这火眼金睛,一眼就知道我找您有事。”

    裴宴见她这样直白,反而松了口气,心里觉得颇为舒坦。

    他最怕别人和他在这些小事上拐弯抹角,不知道是觉得他太傻,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聪明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他去花心思猜,偏偏又被他一眼看透。

    “你说!”裴宴道。

    郁棠喜出望外。

    她没有想到裴宴这样爽快。

    说不定她从前用错了方法。

    郁棠想着,话却一点也没有耽搁,道:“我能和您单独说两句吗?”

    裴宴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他只是向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了一棵老榕树下,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一副她的事不足以让他再找个地方的模样。

    可真是傲啊!

    郁棠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有求于他不说,而且除了他,还没有更好的人选可求。

    “是这样的。”郁棠没敢抱怨,她怕自己一抱怨,就连这个机会也没了,忙跟上前去,声音不高不低,距离不远不近地道,“吴老爷想约我阿爹做海上生意,我上次去您家,看到您家花厅的彩绘琉璃扇门可真漂亮……”

    她观察着裴宴的表情。

    裴宴随意听着,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可见觉得那些彩绘琉璃扇门好看的是裴家老太爷了。

    郁棠就不多说了,越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我就想,您可能对那些卖舶来货的商贾很熟悉,就想向您打听个事。福建那边,有哪些官宦人家自己有船队的,想看看谁家的船队最厉害,看看我们家要不要跟着吴老爷做这生意。”

    她满口胡话,裴宴却没有怀疑。

    郁文不靠谱,是他在知道郁文上当之后还需要女儿去帮他讨要卖画的银子时就有的印象;参股海上生意,临安城不多见,可在杭州,有好多姑娘家为了给自己赚点胭脂水粉钱都喜欢找个船队来参股,郁家这位大小姐又是个不安分的,知道这件事,打这样的主意,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至于说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打着吴老爷或是郁文的旗号,他反正决定给她赔个不是了,只要好处是落到了她的手里就行了,这些小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为什么不参股宁波那边的船队?宁波那边船队多做的是瓷器和丝绸,福建和广州那边却多走的是瓷器和香料,丝绸和瓷器比香料好做。”裴宴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把郁棠想要知道的告诉了她,“福建那边,最大的船队是福安彭家的。他们家在市舶司那边常年占着个位分,走船的也都是二、三十的老手了,迄今为止,还是五年前出过一次事,不过,那次出事是同一时间出海的所有船队都出了事,不只是彭家一家。你们要是想参股福建那边的船队,彭家是首选。”

第七十九章 坦白

    郁棠心中的小人在跳舞。

    她没有想到裴宴这么好说话,她胡编了几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裴宴居然什么也没有问,就把她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

    想当初,他虽然误会她在当铺碰瓷,但他发现她扯着裴家的大旗威胁鲁信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了她几句。还有在郁家老宅,她被那些混混追的时候,他救了她,见郁家有人过来了,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可见他这个人只是外表冷漠,其实还是很愿意帮助人的。

    不过,郁棠觉得自己还是挺能理解裴宴的。

    他代表的是裴家,身份地位不一般,若是对谁都热情,不假辞色,大家岂不是会一窝蜂地拥上来求他?他是帮还是不帮呢?有些人懂得感恩,受了裴家的恩惠会记在心里,像他们家。可更多的人看着你轻易地就答应了帮忙,觉得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成了是应该的,不成反会落下很多埋怨。

    前世,这种事她看得可多了。

    裴宴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才行。

    之前郁棠还觉得裴宴待那些敬重他的百姓太倨傲了,现在也不觉得了。

    她满怀感激之情,忙道:“好的,好的。我都记住了。”

    裴宴看着她望向自己那亮晶晶的眼睛,脸仿佛都发着光,他觉得好像看到母亲养在身边的那只小白狗,每次见到他都会这样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地望着他……裴宴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听郁文说的那些事,她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就她这眼神,郁文看着估计也拒绝不了,难怪由着她在外面乱跑。

    裴宴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得帮着郁文管管这小姑娘才行。

    他道:“你们家是准备和吴老爷一起入股船队了?定下哪支船队没有?准备入股多少银子?还是以货入股?”

    郁棠听着,都要给裴宴跪了。

    这可是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打听到的消息,听裴宴的口气,他对这些都很熟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郁棠顾不得许多,急急地道:“还没有决定和不和吴老爷一起入股,只是听说有这么个生意。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是做漆器生意的,对这海上的生意一点也不了解。我阿兄说,得去好好打听打听才行。”然后她很有心机地道,“也不知道我阿兄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杭州城我们除了佟二掌柜,谁也不太熟悉。”

    想问他就问,偏偏找出这么多的理由来!

    裴宴斜睨了郁棠一眼。

    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郁棠心中突然一悟,猛地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

    难道裴宴喜欢直来直去?

    这很有可能哦!

    他每天接触那么多的人,时间宝贵。如果每个人在他面前都这样地“委婉”,他就是猜这些人的来意都得猜得秃头。

    想到这里,郁棠不禁仰头朝裴宴的头顶望去。

    裴宴的头发乌黑浓密,而且发根处很不听话地直立着,可见头发又粗又硬。听那些婆子们说,这样的人通常脾气都不好。以她的经验,脾气不好的人,通常也多心地善良。

    这些念头在郁棠的脑海里不过是一闪而过,她已凭着直觉开口道:“若是三老爷不急着回去,我想趁机请教一下三老爷,杭州城那边,您有没有推荐的船队或是商家?”

    入股海上生意,也分很多种形式。有些是直接拿着银子去找船队,有些则是跟着一些大商铺入股,这些商铺入股,通常都是以货易货的。

    裴宴面色微霁。

    他的确不愿意因这些小事而耽搁时间。

    郁棠能明明白白地提要求,再好不过了。

    他道:“杭州城里的那些商家自诩身处江南第一城,自大得很。个个都以赚朝廷帑币为荣,海上的生意,也不过是个搭头,随意而为。若是你们家有意做这门生意,得去苏州城。那边做这生意的人很多。几个比较大的铺子,什么四海绸缎庄、一品香香料铺、景德瓷器行都和宁波那边的船队有来往。不过,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要是想问最近出海的船队,等会让你阿兄去问裴满就是了。”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要不是身份不对,时机不对,她都要给裴宴磕个头了。

    “好的,好的!”郁棠想着裴宴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很狗腿地点头哈腰,盼着能有个什么事能报答裴宴一下心里才踏实。

    裴宴见她乖乖受教,心里颇为舒服,又吩咐了她几句“我会跟裴满打招呼的,你们到时候直接去找他就行了”之类的话,然后上了来接他的轿子,打道回了府。

    佟大掌柜立刻关心地走了过来,道:“你刚才都和三老爷说了些什么?我看三老爷的脸色还挺好的!”

    郁棠立马把裴宴夸奖了一通,将自己向裴宴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非常地意外。

    裴宴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能这样对待郁小姐,可见对郁文很是尊敬,对郁家也颇为看重。

    “那就好!”佟大掌柜怕郁棠不知道好歹,告诉她道,“三老爷小的时候就跟着老太爷行走四方,年纪轻轻又考上了庶吉士,眼光见识都非同一般,他既然这么说,你记得跟你阿兄说一声,让他尽快去找满大总管。”

    “我记住了!”郁棠再三向佟大掌柜道谢,欢天喜地回了家。

    郁远知道郁棠偶遇裴宴,求了裴宴指点自家的生意,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惶恐,在心底暗暗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找到了裴满。

    裴满已得了裴宴吩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郁远对苏、杭两地的商家都有了个大概了解,甚至是福建和广州那边的船队也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他回家后不住地对郁棠感慨:“我从前还不服气,凭什么别人家能做那么大的生意,我们家怎么就不行?现在看来,我们家跟这些世家大族还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呢。我也不定那么高的目标了,这一生能想办法让你侄子侄女们都读书,把生意做到杭州城去,让你侄子们能在我的肩膀上再进一步,我这一生就圆满了。”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老师傅都是很胆小的。

    郁棠抿了嘴笑,问郁远:“阿兄,那我们要不要和吴老爷入股?

    郁远道:“不仅我们不能入股,也要跟吴老爷说一声。”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子,道:“这次宁波那边的船队,据说是为了和苏州的四海绸缎庄打擂台,临时拉的班子,照裴大总管的意思,得慎重。”

    四海绸缎庄?这名字在裴宴刚提起来的时候郁棠就觉得很耳熟。

    她仔细地想了想,道:“四海绸缎庄是不是那个皇商?”

    他们家有很多的分店,在杭州的分店就在裴家当铺的旁边,郁棠有点印象。

    前世,他们家的船队一直是江南最好的船队,直到江家崛起之后,他们家才败落的,在此之前,和他们家打擂台的商家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是那家。”郁远也有印象,他点头道,“四海绸缎庄是苏州最大的商贾之一了。他家连着组了几次船队,船队都平安归来。赚了个盆满钵满,惹得很多老商家都很眼红,这才联合起来组了这次船队。”

    “那是得跟吴老爷说一声。”郁棠紧张地道,“吴老爷待我们家不薄,几次出手相助,我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吴老爷的银子打了水漂。”

    郁远也是这个意思,他出了郁家就去了吴家。

    吴老爷被他的表兄说动了心,不是郁远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但裴宴的名头还是让他有所收敛,原本准备投五千两银子的,改投了一千两。

    他的表兄非常地不满,可最终船队有去无回,他的这个表兄倾家荡产,从此落魄下去,让他冷汗淋漓,从此吴老爷对裴宴言听计从,成了裴宴在临安城里最忠心的拥护者,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郁远这边,真的去了趟苏州城,打听海上的生意,看郁家有没有机会入一股。至于郁棠,则请了人去打听福建彭家的消息,她再和前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一一对照,觉得李家幕后的人,多半就是彭家了。

    这让郁棠想起一件事来。

    李端因为娶了顾曦,生下儿子之后,林氏觉得自己的这个孙子身份比较显赫了,有一次甚至想让李端的长子和彭家的一个嫡女联姻,顾曦觉得孩子还太小,还看不出品行好坏,不是联姻的好时机,而且还劝林氏:“彭家和裴家喝不到一个壶里去,我们这么做,裴家怕是会不高兴。要不,我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裴家老安人,看看裴家的意思再说?”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知道是因为顾曦拿此事做借口打消了林氏的念头?还是裴家对这件事颇有微词?

    但有一点肯定是对的。

    彭家和裴家不和。

    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和了?还是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有了罅隙,郁棠却不知道。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去问裴宴。

    可裴宴会告诉她吗?

    郁棠有些犹豫。

    又想起前世的那些事。

    前世,她一开始不也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就得在李家终老了吗?但她不服气,不甘心,积极地去抗争,去争取,去谋划,她还不是从李家堂堂正正地走了出来?

    什么事都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空想而不去尝试,那什么也做不成!

    郁棠这次依旧穿了身小厮衣裳,去求见裴宴。

第八十章 和盘

    裴宴看着郁棠那身穿着打扮就觉得头痛。

    他道:“你就不能穿得整整齐齐地来见我?”

    她穿的不整齐吗?

    郁棠低头打量自己,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褐衣不由地抿着嘴笑了起来,道:“三老爷,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虽说是掩耳盗铃,但若不这样做作一番,别人看着总归是要说闲话的。”

    “难道你这样就没有人说闲话了?”裴宴不能理解郁棠的想法,道,“你这样,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

    “是啊!”郁棠笑,笑容甜美,“可大家也都知道我是想遮掩一二,那些心存善意之人,会当作没看见。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不管我穿成怎样都会说三道四。与其让那些对我心存善意的人心中不安,还不如就让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人议论好了。”

    这又是什么歪理!

    裴宴觉得脑袋更痛了。

    他道:“你以后再来,给我规规矩矩地穿戴好了,坐个轿子过来。”

    也就是说,她若是再来求见裴宴,裴宴还愿意见她!

    郁棠喜出望外,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一切都听三老爷的。”

    她有求于人,自然要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裴宴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你阿爹可知道?”

    郁棠讪然地笑道:“是我自己有事来找您的,我阿爹还不知道呢!”然后她补充道,“主要是这件事我不好跟我阿爹说,就直接来找您了!”

    裴宴听着有些意外,道:“是什么事?”

    郁棠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就没有准备再兜圈子,她直接问道:“裴家和福安的彭家可有什么恩怨?”

    “你怎么会这么问?”裴宴一愣,道,“是为了海上生意的事吗?我们两家虽然说不上关系密切,却也没有什么罅隙,若是有什么大事,倒还可以互通有无。”

    也就是说,裴家是在此之后和彭家不和的。

    郁棠斟酌着,把鲁信卖假画的事告诉了裴宴。当然,关于前世的事她统统没说,只说是当时心里起了疑,就好奇地去查了查。

    裴宴听着,眉头皱了起来,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到最后,脸色都有些不好了。

    他道:“你是说,你觉得李家一心要求娶你,你觉得不对劲,所以才去查证的?”

    裴宴说这话的时候,不禁仔细地端详起郁棠来。

    个子不高,但腿很长,看起来就比实际的个子要高一些。皮肤雪白,细腻中透着红润,看上去就显得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看人的时候亮晶晶,闪烁着些许的好奇,让她的神色带着几分俏皮,但她的眉毛浓黑,鼻梁直挺,嘴唇丰润,不像别的刚刚及笄的女孩子,不管长得多漂亮也都透着几分青涩,而是显得落落大方,温婉中带着几分妩媚,很大气,也透着几分不安分。

    这样的女孩子,无疑是很能吸引人的。

    她怎么会觉得李家一心要求娶她不对劲呢?

    当然,也有很多女孩子养在深闺,不知道自己的美。可显然郁家这位大小姐不是。

    她在昭明寺的时候,就非常清楚地知道怎样利用自己的优势,知道怎样吸引别人,特别是男孩子的注意。

    而且,他觉得她梳坠马髻,然后头上戴朵大花之类的打扮更适合她。反而是那种双螺髻之类的,冲淡了她骨子里隐隐透露出的不驯,反而没有了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鲜明特色。

    郁棠哪里知道这一瞬间的功夫对面的男子就想了这么多,她道:“是啊!我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我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谁会非我不可?李夫人还说是因为李家二公子无意间见过我一回。我就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有一天听说李家二公子他们在昭明寺里雅集,就特意去撞了撞李家二公子。结果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啧!

    这又是一个误会。

    裴宴觉得喉咙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不舒服。

    难道是这些日子秋花开了,空中的花絮和花粉太多了?

    裴家几代家主都喜欢花树,院子里到处都种的是各种花草树木。要不是他让人拔了一些,家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到处都是花粉香,一天到晚惹得人打喷嚏,非把他逼疯不可。

    他不禁咳了两声,这才感觉喉咙好了一点,道:“也就是说,你那天去昭明寺,是有意的?”

    郁棠一见到裴宴就会变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状态。此时听裴宴这么一说,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道:“我那天去昭明寺,您知道?”

    他当然知道。

    裴宴望着郁棠。

    只见她满脸的困惑,明亮的眼睛就又开始说话,仿佛在问他“难道你当时在场”。

    莫名地,他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不过,他立刻就释然了。

    他平生坦坦荡荡,所做之事无不可对人言。那天在昭明寺,明明看到了郁家大小姐,却当做没有看见似的,还站在藏经阁的二楼看了半天的大戏。

    当初他这么做,当然没有什么错。

    那时他们又不认识。

    但此刻让他承认,他又觉得非常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和郁家大小姐渐渐熟悉了起来,贸贸然这样承认,显得他有些冷漠吧?

    裴宴在心里想着,含含糊糊地把这个话题给唬弄了过去,道:“你现在怀疑是彭家指使的李家来谋取鲁信手中的航海舆图?”说到这里,他朝着郁棠笑了笑。

    是那种扯了扯嘴角的笑。

    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可偏偏他的眼睛里有光。

    一种洞察世事的光。

    让他的模样很是吸引人。

    也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郁棠觉得脸有点发烧,低声道:“我,我这不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吗?我是想让李家倒霉的,可万一要是连累到了裴家,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了!”

    这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

    明明心里有千百个鬼点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大义凛然,一脸正气,也不知道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底气。

    裴宴突然有点懒得为难她了,道:“你放心,我们两家没有什么利益关系。要是真的争起来了,他们家不会对我们家手下留情,我们家也不会对他们家忍耐退让的。”

    那就好!

    郁棠拍了拍胸。

    各地有各地的地头蛇。临安城的地头蛇就是裴家。彭家把手伸到了临安城,她于情于理都应该来给裴宴报个信。

    还好没有表错情!

    裴宴问她:“那当初你们一家人去杭州,就是去请人看那画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他,但他想也没想就把这些前因后果给联系起来了,郁棠此时才觉得自己来给裴家通风报信有点草率。

    好在裴宴见她面露犹豫之色,没有追问,而是沉吟道:“那幅舆图你可还记得?能不能跟我说说?”

    郁棠脑子转得飞快。

    那舆图他们家拿在手中那么长的时间,想尽了办法也没有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李家不同,李家毕竟是读书人家,比他们郁家见多识广,说不定很快就能把这舆图研究透彻了。就算他们家研究不出来,还可以把舆图交给彭家去研究。彭家的读书人更多,见过世面的人也更多,若是像前世那样,等这幅舆图落到了彭家人的手里,李家和林家因此和彭家做起了海上生意,发了家,她告诉裴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报复李家,难道还要等李家壮大了之后再下手?

    那是傻瓜吧?

    郁棠一咬牙,干脆地道:“那舆图,我们家的人也不认识。不过,我们怕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请人临摹了一份。您要是感兴趣,我这就回家去给拿给您。”

    裴宴听着,来了兴趣。

    这位郁小姐,花样可真多!

    他道:“你这是早就留了一手。不过,鲁家来向你们家讨要遗物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到拿幅假图给他们。”

    当然原因很多。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她当然不能都告诉裴宴了!

    郁棠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道:“一是我们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这舆图,怕被查出来。二来是怕我们家没有能力阻止,若是他们家拿了这舆图和别人一起组了船队,照着假舆图出海,恐怕会死很多的人我们家虽和李家有仇,却也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害了别人的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舆图给散播出去,让这舆图不值钱。这样,李家就未必能搭得上彭家这条船了。”

    李家发财的梦就破碎了。

    这可比给他们一幅假画好多了。

    当然,她就算是想给他们一幅假画,也得在那个时候找得到能做假的人才行啊。

    总不能再拖着钱师傅下水吧!

    况且钱师傅已经不在杭州城里了。

    裴宴听着却是神色一正。

    一般的人都会弄幅假的舆图给李家,可郁家却走了一条和众人相反的路。

    是郁家太善良了?还是太蠢了?

    裴宴竟然一时无话可说。

    心里却有点佩服郁家人清正,让他高看一眼。

    郁棠却觉得丢出去了一个大包袱。

    如果裴家也有了这样一幅舆图,就能和彭家一争高下了。

    就算是裴家不想参与去跟彭家一争高下,也可以把这舆图送给彭家的竞争对手。

    要是裴家对这幅画感兴趣,那就更好了。

    她就把画送给裴家,还能报答裴家的些许恩情。

    总之,只要李家拿着的舆图不是唯一一份,他们家在彭家面前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李家还敢背着裴家勾结外乡人,哼,就是裴家的怒气,也够他们家喝一壶的了。

    但这还不是郁棠想要送给李家的大礼。

    她还想送李家一件礼物。

    可要先把舆图的事处理好了。

    郁棠道:“三老爷,我这就回家去把舆图给您拿过来。”

    裴宴却阻止了她,道:“这件事不急。我倒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第八十一章 托出

    裴宴要给她出主意?!

    她居然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郁棠听着,都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裴宴不由地翘起了嘴角,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没有了讽刺的眼神,没有了不屑的表情,他的笑,像夏日炙烈的阳光,有点刺眼,却也不可否认的是极其地明亮。

    郁棠看着有点傻眼。

    这才是真正的裴宴吧?

    可自己干了什么,竟然能有幸见到裴三老爷这么真实的表情?

    郁棠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回家之后得好好地把两人说过的话都回忆一遍,必须得知道裴宴为什么笑,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务必得给裴宴留下个好印象。

    报复李家,她还指望着裴宴出大力气呢!

    “您快说。”郁棠脸不红心不跳地拍着裴宴马屁,那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您见多识广,出的主意肯定比我们自己想出来的高明成百上千倍。您说,我都听您的。”

    裴宴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这小丫头是不是以为他是个傻瓜啊?捧起人来直白得简直像个小狗在摇尾巴,自以为高明,却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他却并不觉得讨厌。

    这大概就是因为长得好看的人都容易被原谅吧!

    裴宴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道:“你临摹了几份《松溪钓隐图》?”

    郁棠想也没想地道:“没有临摹《松溪钓隐图》,只临摹了一份舆图,不过我们都没有看懂那张舆图。”

    从前她不知道有卫小山的事,想着若是有谁想要那幅画就给谁好了,正好把他们家从这里面摘出来。可自从证实了卫小山的死与她的婚事有关,是李家指使的之后,她就改变了主意就算她不得好死,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她也要给卫小山报仇。

    把那幅真画给了鲁家不说,她还想要从这幅画上下手,让李家落得个永远都不能翻身的结果才行。

    那幅临摹的《松溪钓隐图》她准备先隐藏下来,以后再拿出来用。

    但这件事就与裴宴,与裴家没有什么关系了,裴宴也不必知道了。

    裴宴笑道:“那你先把你们请人临摹的那幅舆图给我看看,我看看那图值不值得再给你个主意。”

    肯定值得。

    不然前世李家怎么能一夜暴富。

    但这话她不好告诉裴宴,只能“嗯”了一声,准备回去拿舆图。

    裴宴却叫住了她,嫌弃地道:“你规规矩矩穿件正经衣棠再来。”

    郁棠讪讪然地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裴宴。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细布道袍,看上去非常的朴素,可那细布洁白柔韧,闪着白玉般的光泽,是松江特产的三梭布,贡品,一匹这样的细布,堪比一匹织金的锦缎。他通身没有饰品,只拿了串十八子的佛珠在手上把玩,那佛珠,既不是紫红色的小叶檀也不是黄色的黄花梨,而是桐木色,看上去平淡无奇,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识货的仔细看看就知道这是绿檀木的佛珠,是海外的舶来物,非常地罕见。当年李家得了一串,林氏视若珍宝,轻易不拿出来示人,还曾说过要把这样一串佛珠当传家宝珍藏起来。至于他脚上那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则是用同色的丝线绣满了万字不断头的花纹……这通身的讲究,都藏在漫不经心的随意间,藏在细微的差别间。

    郁棠垂下眼睑,在心里给了裴宴一个鄙视的目光。

    裴家的三老爷,也太不表里如一了。

    难怪嫌弃她了!

    郁棠怕裴宴看出自己的不以为意,忙应了声“好”。

    裴宴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道:“跟郁老爷说一声。请他也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免得那幅画压根没什么价值,却让人误会他欺负小姑娘家。

    “是哦!”郁棠应着,这才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由她阿爹来和裴宴商量的好。

    她立刻回了家。

    郁文去了长兴街的铺子还没有回来。

    听陈氏说,她大伯父在江西那边进了一些货回来,今天到苕溪码头,她大堂兄要去接货,铺子里没有人看着,郁文去帮忙了。

    郁棠差了人去请郁文回来,自己则去书房里把那幅临摹的舆图找了出来,吩咐双桃打了水进来,重新服侍她梳洗。

    坠马髻,粉红色碗口大的山茶花,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油绿色镶着金色牙边的遍地金褙子,粉色的杭绸素面百褶裙,同色的素面掐云纹的鞋子。

    郁棠仔细地看了看镜中的那个美人,笑着给自己做了个鼓劲的动作,然后出门去等郁文去了。

    陈氏看着大吃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去马秀娘家吃酒也没有看见你打扮得这样隆重,难道是要去见谁?”

    “去裴家拜访。”郁棠有些沮丧地道,“我有点事要去求见裴三老爷。”

    陈氏倒没有疑心。

    在她心目中,裴宴是和郁文一个辈分的人,何况裴宴宅心仁厚,庇护一方乡邻,女儿去见裴宴,就如同去拜访长辈似的,打扮得隆重点显得更尊重,打扮得朴素点则显得更亲近,无论如何都不为过。

    “你们去找裴三老爷什么事?”陈氏好奇地问,“是为了税赋减免的事吗?”

    去年金华那边受了水灾,金华新上任的知府请求朝廷减免两年的赋税,朝廷同意了。临安去年也受了水灾,不过只有四、五个村落罢了。有人见金华那边免了赋税,也打起这个主意来。这几天还有人怂恿着郁文联名去请汤知府出面。

    郁文觉得受灾的面积不大,而且众志成城,未必不能把损失补回来,找个理由给推了。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裴宴的身上。

    “那倒不是。”郁棠笑道,“是为了鲁伯父那幅画过去的。这幅画最后落在了李家人手里,这件事总得让裴三老爷知道才是。”

    一山不容二虎。

    李家这些日子蹦得厉害,裴家也应该给李家一个教训了。

    陈氏点头,一面给她整理鬓角,一面叮嘱她:“那你去了要听话,别大大咧咧的把那里当成自己家似的,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姑娘家,还是要讲点形象的。”

    如果她姆妈知道她已经在裴宴面前用手吃过猪蹄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郁棠紧紧地抿住了嘴,不想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好在郁文很快就回来了,父女俩在书房里说悄悄话。

    知道了来龙去脉,郁文抱怨道:“你这孩子,事先干什么去了?要是裴三老爷不相信你呢?”

    郁棠总不能说这是她的一种感觉吧?

    她道:“您是一家之主,又是临安城里数得着的读书人,偏偏裴三老爷的脾气现在谁也摸不清楚,您去找他,他答应了还好说,若是不答应呢?您总不能拿热脸去贴他吧?还是我去合适些!就算说错了话,别人也只当我是个小孩子,不会放在心里的。”

    郁文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重新梳洗后,和郁棠一起去了裴府。

    裴宴不太习惯等人,送走了郁棠之后,他就去了自己位于外院的书房。

    这个书房,通常都是用来处理庶务的,颇令人放松。

    郁棠和郁文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正懒洋洋地躺在一张竹藤做的不倒翁躺椅上,喝着新上市的岩茶,秋日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让他看起来如这秋日的阳光般惬意。

    “郁老爷和郁小姐来了!”他没有端架子,站起来和两人打着招呼,视线则落在了郁棠身上。

    不错,娇娇滴滴的像朵春天的海棠花,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色。

    郁棠松了口气。

    心里却在琢磨着,原来裴宴欣赏这样的作派,还好她浓眉大眼,清丽不足,美艳有余,不然还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打扮。

    以后来见裴宴,就这样装扮好了。

    毕竟她有求于人。

    郁文则是受宠若惊。

    裴宴的形象太随和,对待他们如同对待老朋友。

    郁文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裴宴,忙给裴宴行礼,嘴里道着:“打扰了!”

    裴宴摇了摇头,看着小丫鬟们进来上了茶点,把门关上,然后开门见山地对郁棠道:“那幅舆图你们带来了吗?我们还是先看看舆图吧?如今海上生意好做,大家都想来分一杯羹,各找各的路子,各组各的船队,各家有各家的航海图……”

    他一面说,一面接过郁棠手中的舆图,将它平摊在了书案上,然后转身去拿了面凹凸镜出来。

    郁文顿时激动了,道:“您手里这是凹凸镜吧?做得可真精巧?也是舶来货吗?”

    裴宴不解地看了看手中的凹凸镜,随即恍然道:“正是凹凸镜。我前几年去广州城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就买了下来。你要看看吗?”说着,把凹凸镜递给了郁文。

    郁文极为好奇地拿在手中前后左右看了半晌这才还给裴宴,并道:“让您见笑了。我对这些小东西很感兴趣。”

    裴宴想到自己从前误会了郁小姐还没有正式给郁家道过歉,不以为意地道:“郁老爷要是喜欢,这个我就送给你好了。我还有一个,放在杭州城那边的宅子了。”

    “哎呀,不用了!”郁文红着脸推辞,“我就是看看。”

    “没事。”裴宴说着,已拿了凹凸镜去仔细看那幅舆图。

    郁家父女顿时屏气凝神,等着裴宴的结果。

第八十二章 计谋

    裴宴刚开始看那航海舆图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因为见过很多海图的漫不经心,可越看,他的神色越严肃。

    难道这舆图有什么不妥?

    虽说郁棠对自己的推断有信心,可她面对的是裴宴,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曾经在京城六部观过政,见多识广的裴宴,她心里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裴宴则在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又重新将那舆图仔细地察看了一遍。

    郁棠到底没能忍住,有些战战兢兢地道:“三老爷,这舆图……”

    裴宴把手中的凹凸镜丢在了这幅临摹的舆图上,皱了皱眉,面色凝重地走到了书案旁的小圆桌边,指了指圆桌旁的圈椅,道:“我们坐下来说话。”

    郁文和郁棠不由交换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目光,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裴宴亲自给父女俩各续了杯茶,这才沉声对二人道:“你们能不能把怎么发现这幅舆图的详细经过再重新给我讲一遍。”

    郁文看着裴宴肃穆的表情,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非常重要,不敢添油加醋,又怕自己说得不清楚影响了裴宴的判断,指了郁棠道:“这件事是你发现的,还是你来给三老爷好好说说。”

    郁棠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

    期间裴宴一直很认真地听着。

    父女俩的说辞大同小异,可见郁家能发现这件事纯属意外。

    也就是说,李家是知道这幅画有问题的。

    这其中还牵扯到福安彭家。

    裴宴等到郁棠说完,想了想,道:“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幅普通的舆图。你们家既然不想卷入这场纷争,就想了个能帮你们家脱困的主意把这幅舆图拿出来,裴家做委托人,帮你们拍卖了,价高者得。你们家既可以得些银子,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这件事。这也算是郁老爷做了好事的报酬。”

    郁棠听着觉得眼前一亮。

    裴三老爷的这个主意可真是太好了!

    与其遮遮掩掩地让人怀疑他们家已经知道舆图的内容,不如公开拍卖,让那些有能力、有势力、还能自保的人家得了去,你们有本事去找人家的麻烦啊,别欺负他们郁家。

    他们郁家只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商户而已。

    可听裴宴这语气,现在好像又不能这么做了。

    郁棠心里着急,忍不住打断了裴宴的话,急切地道:“那现在又为什么不行了呢?三老爷您可真是厉害,转眼间就想出了这样的好主意。”

    这马屁她拍得心甘情愿。

    如果裴家愿意做这个中间人出面帮他们家拍卖这幅舆图,他们就能彻底地从中摘出来了。而且,有能力拍到这幅舆图的人,不可能是无名无姓的家族,就算不能像福安彭家那样显赫,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到时候李家就好看了。

    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多精力弄来的舆图不是独一份了,那他们在彭家面前又有什么还能拿得出手呢?

    她热切地望着裴宴。

    郁文也热切地望着裴宴,道:“是这幅舆图有什么问题吗?这图虽然是请人临摹的,但临摹的人手艺很好,还悄悄加盖了私章的。”

    万一有什么不妥,不知道找钱师傅还有没有用?

    裴宴这才惊觉自己无意间卖了个关子。他笑道:“倒不是这舆图有什么问题,而是这舆图太珍贵了。是拍卖,还是以此入股哪家的商铺,还得你们自己拿个主意。”

    这笑容,也太灿烂了些吧?

    那一瞬间,仿佛冰雪消融,大地回春,他整个面孔仿佛都在发光,英俊得让人不能直视。

    郁棠看着裴宴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次他也应该是真笑。

    自己何其幸运,居然一天内看到裴宴两次真心的笑容。

    郁棠在心里啧啧称奇,不敢多想,朝父亲望去。

    只见父亲神情呆滞,好像被这消息砸中了脑袋似的。

    她忙喊了一声“阿爹”。

    郁文一个激灵,脑子开始重新转了起来。

    他们郁家家底单薄,这舆图太珍贵了,拿在他们手里,就如同三岁的小孩舞大刀,根本举不动,不是把别人割伤,就是把自己给割伤。从现在的形势看,他们会被割伤的机率远比割伤别人的机率大得多。

    郁文立马就有了决断。他道:“三老爷,这是幅什么舆图?怎么会像您说的那么贵重?我们要是想像您所说,依旧请了裴家做中间人,能把这舆图给拍卖了吗?”

    裴宴颇为意外,目光却是落在了郁棠身上。

    他知道,郁家的这位大小姐是很有主见的,郁文未必能管得住她。

    郁棠是赞成父亲的决定的。

    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饭。

    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虽然也好奇这舆图是如何地珍贵,但怎样能把郁家从这场龙卷风似的事件里摘出来,全家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郁棠连忙朝着裴宴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裴宴自嘲地笑了笑。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何愿意帮郁家了。

    不是郁小姐长得漂亮,也不是郁文为人豁达,而是郁家的人一直都看得很通透。

    哪怕是富贵滔天,可也要能承受得住才行。

    他见过太多的人,在权势的浮云中迷失了方向。

    包括年轻时的他自己。

    这才是郁家最难能可贵的。

    特别是郁小姐郁文有这样的心性,与他的年纪和阅历有关,从他不再去考举人就可以看出来,并不稀奇。但年纪轻轻的郁小姐也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他深深地看了郁棠一眼,决定在这件事上再帮郁家一次。

    “虽然同是海上生意,你们可知道海上生意也是分好几种的?”裴宴收起戏谑之心,郑重地道,“当朝市舶司有三处,一是宁波,一是泉州,一是广州。而海上行船的路线,不是去苏禄的,就是去暹罗或是去锡兰的,可你们这张舆图,却是去大食的。”

    郁文和郁棠听得脑子晕乎乎的,面面相觑。

    苏禄是哪里?锡兰又是哪里?大食很重要吗?

    郁棠不想父亲在裴宴面前没面子,抢在父亲说话之前先道:“三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去大食的船很少吗?所以这幅舆图很值钱?”

    “不是!”裴宴看出父女俩都不懂这些,细心地解释道,“我朝现有的船队,不管是去苏禄也好,去暹罗也好,最终都希望这些东西能卖去的是大食。因为大食是个非常富庶的王国。从前我们谁都不知道怎么直接去大食,所以只能把货贩到苏禄、暹罗等地,再由他们的商贾把东西贩到大食去。你们这幅舆图,是条新航线,是条我们从前想去而一直没能去的航线。而且这条航线是从广州那边走的,就更显珍贵了。”

    郁文父女还是没有听懂。

    裴宴就告诉他们:“朝廷因为倭寇之事,几次想闭关锁海。特别是宁波和泉州的市舶司,各自都已经被关过一次了。最近又有朝臣提出来要裁撤这两处的市舶司。若是廷议通过,这两处的市舶司有可能会被再次裁撤。船队就只能都从广州那边走了。你说,你们这幅舆图珍不珍贵?”

    郁文和郁棠都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他们家就更危险了。

    父女俩不由异口同声地道:“拍卖!裴三老爷,这舆图就拍卖好了。”

    郁文甚至觉得拍卖都不保险,改口道:“裴三老爷,您想不想做海上生意?要不,我把这舆图送给您吧?我们不要钱。就当是报答您帮拙荆找大夫的谢礼了。”

    裴宴脸色发黑。

    他做好事,居然还做成了巧取豪夺!

    郁棠觉得她爹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像是甩锅似的,再一看裴宴,脸黑黑的,她的脑子前所未有地飞快地转了起来,话也飞快地说出来:“阿爹,您这就不对了。裴三老爷要是想要这幅舆图,直接跟我们交易就是了,怎么会又说替我们家做保,拍卖这幅舆图呢?”

    “是啊,是啊!”郁文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朝着裴宴讪笑。

    郁棠则怕裴宴一甩手不管了。

    只有裴家这样的人家,才有可能邀请到和彭家势力相当的世家大族来参加拍卖,才能保证他们家的安全。

    她好话像白送似的不住地往外蹦:“三老爷可不是这样的人!您不知道,我从前去裴家当铺的时候就遇到过三老爷……”她噼里啪啦地把两人的几次偶遇都告诉了郁文。

    郁文汗颜,给裴宴道歉:“都是我说话没过脑子……”

    裴宴看着郁棠那红润的小嘴一张一合地,感觉身边好像有几百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似的,脑壳都有些隐隐地疼。

    他打断了郁棠:“行了,行了,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郁棠就不提从前的事,继续捧着裴宴:“可我觉得您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拍卖了。不过,既然这副舆图这样珍贵,您说,我们能不能请人多临摹几份,然后把它们都拍卖出去。我从小就听我大伯父说,做生意最忌讳吃独食了。你吃独食,大伙儿眼红,就会合起伙儿来对付你。要是多几家一起做生意,他们总不能每家都嫉妒吧?”

    裴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小丫头,还跟他玩起心眼来。

    怕郁家不能置身事外就直说,拐这么大个弯,不就是想他们裴家,他裴宴出面背这个锅吗?

第八十三章 商议

    不过,裴宴还是觉得郁家的这位小姐头脑很灵活,很机敏,他不过刚开了个头,她就能举一反三,想出很多招来。

    把这舆图临摹好几份,亏她想得出来……

    裴宴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

    做生意的确忌讳吃独食,有这样心思的人通常都很难成为成功的大商贾。这幅舆图有多珍贵,他虽然跟郁家父女解释了一番,但郁家父女未必能有真实的感受。只有那些做海上生意的世家大族才知道。

    裴宴想了想,对于请什么人来拍这个舆图,他在心里列出了一份名单,对郁文和郁棠道:“那你们有什么打算?舆图你们家要保留一份吗?”

    还是全都甩出去。

    通过这件事,他也看清楚了。郁家的人虽然心性通透,但胆子也比较小,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家。

    郁文和郁棠再次异口同声。不过,郁文说的是“当然不留”,郁棠说的却是“当然要留”。

    父女俩第一次出现了分歧,不禁互相看了一眼。

    裴宴也颇为意外。

    郁文的反应是在他意料之中的,郁棠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由问郁棠:“你的意思是?”

    郁棠当然知道把这个锅甩出去是最好的,可她这些日子真是受够了。不是,应该说前世就已经受够了。

    李家不过是出了几个读书人,就可以左右他们郁家人的命运。

    灭门的府尹,她是真实地感受过了。

    这次的事对郁家来说,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机遇。

    有了这份舆图,他们家就有机会和当朝的世家大族接触。

    若是操作得当,甚至可以从他们手中分一杯羹。

    可她也知道,郁家太不够看了。

    她想不被这些世家大族们吃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同盟者。

    郁棠刚才虽然阻止了父亲把锅甩给裴宴,可她心里却是非常赞同父亲的话的。

    这件事,他们家必须和裴家绑在一起,才有可能全身而退,才可能以此为契机,拿到哪怕一点点的话语权,不再是谁都能欺负他们郁家了。

    因而,郁棠此时最重要的是得说服裴宴。

    不仅说服他帮助郁家,而且还得说服他发财的时候能带上郁家。

    只有上了裴家这条船,他们家才能借此机会得到发展、壮大。她的侄儿侄女们才能读书进仕,才有可能世代官宦。

    不知道裴家最开始是靠什么起的家?

    郁棠想的虽多,可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实际上,裴宴见她不过略微沉思了片刻,就对他说道:“今天是李家,明天就有可能是王家,是陈家,我不想我们郁家永远都像现在这样,遇到什么事都无力反击。裴三老爷,我知道您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有个主意,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这就是想抓着这次机会让家里翻身的意思了!

    裴宴一直以来都非常欣赏那些不服输,积极向上的人,郁棠的话不仅没有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有韧劲,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都会抓住不放。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她太年轻了,又受闺阁的限制,没有太多的见识。

    如果他把她培养出来,再由她去牵制李家……裴宴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你说!”他语气温和,眼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纵容。

    郁棠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已经隐隐能从裴宴的一些小动作和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了。

    裴宴此时明显地是很高兴的。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郁棠忙道:“我知道裴家不稀罕这些。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临安人,从前受裴老太爷诸多庇护,现在又受您的诸多恩惠。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好,却是我的心里话。我想把我们家的这份舆图和裴家共享,想请裴家带着我们家赚钱,让我们家也能有钱供子弟读书,谋个好点的出身。”

    要说这舆图裴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他觉得海上生意这个事虽然赚得多,风险也大,最最主要的,是很麻烦,需要打通的关节太多,要做的事太琐碎,他无意把有限的时间都浪费到这上面去。

    他想也没想地道:“我们家人手不够,没办法做这桩生意。你要是有意,我可以帮你介绍个合伙人。”

    这就是委婉地拒绝了。

    郁棠感到非常惊讶,直觉裴宴不是这样的人,可看他的表情,却又十分地真诚,显然是真心不想做这桩生意。

    是因为不知道这生意到底有多丰厚的利润吗?

    她不禁道:“三老爷,我们家只相信您。您要不先打听打听海上生意的事之后再做决定?”

    裴宴笑了起来,道:“我有个师兄就是广州人,他们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否则我怎么能一眼就看出这是张从广州那边出海的舆图呢?”

    郁棠面色一红,还想说服裴宴,却听裴宴道:“你们家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裴家也有裴家的祖训,郁小姐你就不要多说了。你要是同意由我出面给你介绍一个合伙人,拍卖的时候我就把人叫过来,在拍卖之前你们先见上一面。”

    裴家从前就吃了太出风头的亏。

    他们家的祖训是闷声发大财。

    这种浑水,他才不去趟呢!

    郁棠不死心,郁文却觉得裴宴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不能再麻烦裴家了,就朝着郁棠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然后对裴宴道:“那拍卖得到的银子您七我们家三。”

    裴宴哈哈地笑了起来,道:“你知不知道到时候有可能拍出多少银子?”

    这还是郁棠第一次看见裴宴大笑。

    与翘起嘴角时的笑不同,他大笑的时候神色轻松惬意,不仅没有显得轻浮,反而让人觉得老成持重,可靠踏实,与翘起嘴角笑时的明亮刺眼完全不同。

    怎么会有人这样?

    郁棠眨了眨眼睛。

    难道这又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郁文那边却诚挚地道:“裴三老爷,我虽不通庶务,可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您,那些世家大族是不可能规规矩矩地参加什么拍卖的,舆图被抢都是小事,我们家的人能留下性命就已经是大造化了,更不要说还能得多少银子了。这件事,全是托了您的福。您要是不同意,这舆图我们也不拍卖了,舆图留下,您是烧了也好,扔了也好,送人也好,都与我们家无关。我们家就当没有这幅舆图的。”

    裴宴不悦。

    郁棠立马安抚他道:“三老爷,我阿爹他不会说话,您别生气。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庇护我们家才做的这些事,我阿爹这么说,也是为了能报答您一二。别的不说,您让杨御医每个月都来给我姆妈请平安脉,我们家就恨不得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才好。”

    长生牌位?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宴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事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们不用这样。”

    郁棠看得出他的确是真心,不知道该说他是太傻还是太过沽名钓誉,只好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好了。”

    裴宴面色微霁,端茶送客,道:“我这边有了消息,就让裴满通知你们。”

    郁棠看着,拉着郁文起身告辞。

    郁文不免责怪她:“你刚才怎么能这么跟三老爷说话呢?他说不要我们就真的不给?以后谁还敢帮我们家的忙?”

    郁棠解释道:“您刚才也看到了,三老爷是真的不想要我们家的什么好处。再说了,三老爷原意是想帮我们,若是收了我们的好处,那这件事岂不是变了味道?您要名声,难道三老爷就不要?我是觉得与其像您这样闹得三老爷不高兴,还不如想想以后怎么样能再报答三老爷。”

    “可三老爷什么也不缺啊?”郁文无奈地道,“我们之前不就没有找到机会报答他吗?”

    郁棠笑道:“这样不是更好?以后我们就有借口逢年过节都来给他送节礼。他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再说了,他不收,难道以后的三太太也不收?三太太不收,以后他的子孙们也都不收吗?说不定因为这个,我们家能和裴家搭上关系的,坏事变好事呢!”

    有求于人,就得脸皮厚一点。

    “也只能如此了!”郁文叹气。

    两人回到家中,郁远正在院子里等着他们。

    “叔父,阿妹。”他迎上前来扶了郁文进屋,道,“我把铺子那边收拾好就过来了。您和阿妹怎么突然就去了裴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郁文和郁远去书房里说话。

    郁远听了事情的始末,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用刮目相看的眼神望着郁棠,感慨道:“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要是裴三老爷不答应帮忙呢?要是裴三老爷也觊觎那幅舆图呢?”

    那个人是那么的清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她无意和大堂兄说那么多,而是笑道:“可事实证明,我还是有点运气的。裴三老爷不仅帮了我们,还为人清正高洁,侠肝义胆,是个能以性命相托的人。”

    郁文和郁远连连点头。

    郁远甚至感叹道:“阿妹是个有福气的人。”

    郁文想想,还真是这样。他赞同道:“你阿妹的运气的确不错。”

    郁棠苦笑。

    她的运气,都是靠她用前世的性命换回来的,靠她今生的不认命得来的。

    可能重生一次,她的运气的确是变好了。

    那她就更不应该浪费这样的好运气,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改变家人的命运才是。

第八十四章 忙碌

    自从那幅《松溪钓隐图》落到郁家至今已有半年,这其中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郁家上下始终陷在一种焦躁的情绪中,现在终于能把这个锅甩出去了,不管是郁文还是郁远,都觉得如释重负,感觉久违的安宁悠闲的生活马上就又能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了。

    “舆图的事,我们听裴三老爷的就行了。”郁文高兴地对郁远道,“家里可以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了。”

    郁远面色通红。

    他和相小姐已经下了聘,过年的时候就得往相家送年节礼,商量婚期了。而且长兴街那边的铺子也得开张了。

    郁文就叮嘱他:“相小姐的情况特殊,我等会让你婶婶去卫家问问,看相小姐是在卫家过年还是回相家过年。若是相小姐留在卫家过年,这年节礼你恐怕要一模一样的送两份才是。”

    一边是养恩一边是生恩,哪边都不好怠慢。

    郁远连连点头。

    郁文让陈氏去卫家拜访。

    陈氏素来少与人应酬,家中的事也多是郁文当家,虽然觉得卫太太人很好,也投缘,可这样的事她心里却没什么底,特别是这段时间郁棠表现得非常出彩,连郁文都开始听她的意见,在心理上她也渐渐开始依赖起自己的女儿来,见郁文这么说,就拉上了郁棠:“你陪我一道过去,正好给你卫姨妈问个安。”

    自裴家一别,郁棠忙着舆图的事,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卫家的人了,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也应该去卫家给卫太太等人问声好,遂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陈氏见状,索性把她又拉去了裴家的银楼,给郁棠打了几件适合小姑娘戴的金银首饰,并道:“我估摸着过了正月十五就能把你阿兄和相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过年的时候家里肯定有很多客人,你到时候得打扮得漂亮一点才行。”

    这个时候,也正是让各家太太都认识郁棠的时候,也正是请各家太太帮着郁棠说亲的好时机。

    郁棠倒没有多想,她这几天都在琢磨裴宴的事。

    那人自己穿着打扮都那样讲究,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朴素的模样来,简直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还喜欢姑娘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点都不符合他给人的印象。

    这个人私底下肯定有很多花样子。

    快过年了,拍卖的事还没有音讯,之后是和谁家合作也还需要他帮着拿主意,并且介绍合伙人给自家,郁家怎么也得送个合他心意的年节礼才好。

    要是临安城买不到,那就让阿兄去趟杭州城。

    还有顾家那边。

    顾曦和她胞兄顾昶关系最好,李端家闹得和李家分了宗,她还得探探顾家对这件事会怎么看的。

    再就是李家宗房为什么要和李端家分宗也得打听清楚。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着……

    郁棠想起来就觉得一大堆事。

    但现在没有了性命之忧,心情不再像从前那样急切,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她反而不觉得是麻烦了,等定好首饰的样子,就怂恿着陈氏去古玩店看看:“得给裴三老爷选件能当年节礼的东西。”

    陈氏摸了摸荷包,道:“要不你和你爹来逛?”

    郁棠笑道:“裴三老爷什么东西没有?送他年节礼,得花心思去淘,花银子就能轻易买到的东西,他未必喜欢。贵重倒在其次,要紧的是有趣。”

    陈氏想想也对,道:“那也跟你阿兄说一声,他在外面的时候,兴许能遇上什么合适的。”

    郁棠笑盈盈地点头,和陈氏进了不远处的古玩铺子。

    陈氏看到有个荷花池的笔洗,想到刚才新定的的几件首饰,不由道:“你从前不是喜欢那些简单明快的样式吗?现在怎么净选些花啊朵啊的?”

    郁棠笑道:“不好看吗?”

    “好看。”陈氏笑望着女儿,真心实意地道,“我们家囡囡明眸皓齿的,戴那些花啊朵啊的才好看。只是你从前倔,嫌麻烦。现在难道是长大了?”

    不是。

    是怕下次裴宴还要她穿得“规规矩矩”地。

    只是这话她不好跟母亲说,笑着指了旁边的一个汝窑梅瓶道:“姆妈,您看!漂不漂亮?”

    陈氏道:“当然漂亮。可这梅瓶?”

    他们家就是不给郁远定了婚期也买不起。

    郁棠抿了嘴笑,道:“我就是让您看看。”

    总有一天,她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

    陈氏松了口气。

    郁棠看到旁边有个青铜的兽形铺首门环,看不出铸的是什么神兽,但神兽的样子看上去古朴粗犷,还带着几分厚重感。

    她不由笑着对陪同的小伙计道:“你们铺子里还卖这个?”

    小伙计对自家铺子里的东西如数家珍,闻言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门环是很有讲究的。您可认出来这是个什么神兽?是个貔貅。您没有想到吧?这还不是最神奇之处。”说着,小伙计将那兽形门环拿了出来,接着拉下衔环,就见从兽嘴里吐出一个和那神兽一样的小兽来。

    郁棠和陈氏都觉得有点意思。

    小伙计见了,就又拉了拉那新吐出的小兽衔环。

    小兽嘴里又吐出一个更小的小兽来。

    “有趣,有趣!”郁棠道,等小伙计把那新吐出的小兽都塞了进去,她又动手拉了一遍。

    小伙计见她感兴趣,忙介绍起这个门环的历史来:“这是前朝晋阳大长公主秘室的门兽,掌管着财物,原本是一对的,另一只失落了……”

    这种没有办法证明其传承序列的东西,多半都是在胡吹。

    郁棠道:“要不,我拿去给佟大掌柜看看。”

    那小伙计闭了嘴。

    郁棠问他:“这个门环多少银子。”

    小伙计犹豫了片刻,道:“十两银子。”

    郁棠和他还价:“你去问问掌柜的,二两银子卖不卖?”

    小伙计憋得面色通红地去找了掌柜过来,二两银子成交了。

    陈氏一直没有出声,等出了古玩铺子才低声道:“你,这是准备送给裴三老爷的?”

    “嗯!”郁棠笑道,“当作是探路石。若是他留下了,以后我们就知道送什么了?”

    陈氏不置可否,郁文也觉得有意思,在家里玩了半天,才找了个锦盒装了,准备随着给裴家的年节礼一起送过去。

    至于卫家那边,相小姐明年开春就出阁,虽然往年都是在卫家过年,但今年相家的老安人亲自派了人来接,说是相小姐不在相家出阁,已经是不对了,若是这时候还不回去过年,这是不要她活了。

    卫太太不敢再留相小姐,苦笑着对陈氏道:“这孩子,回去之后还不知道怎么被磋磨呢?”

    陈氏安慰卫太太:“最多也就这一个春节,忍一忍,就当是菩萨让她渡的劫,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卫太太摇头,不欲和他们说这些,拉着郁棠说起过年拜年的事来:“初四就和你姆妈一起过来,到时候你嫂嫂也回来了,我让她陪着你打马吊。”

    相小姐直笑,道:“姑母,看桃花、吃果子、投壶,哪样不好玩,打什么马吊?”

    大家都笑起来。

    郁棠很喜欢相小姐的爽朗,突然间觉得她都亲近了许多。

    从卫家回来,她开始帮着母亲准备年节礼,郁博这个时候也从江西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带了一船货不说,还从江西挖了两个漆器师傅过来。安顿师傅,重建作坊,陈设货品,拟定重新开张需要宴请的人,大伯父那边忙得不可开交,给相家和卫家送礼的事就交给了陈氏。

    郁棠也跟着忙起来了。

    裴宴也有些忙。

    但他的忙又比郁棠好一些,家里的一切行事都有惯例,他只需要在超出惯例的事上拿主意就行了,加上大家都要过年,周子衿也回去了,他反而比平时更清闲,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他把精力放在了拍卖舆图的事上。

    郁家父女走的时候,把舆图留在了他这里。他先是想自己试着临摹一幅,后来发现太麻烦了,还不如他自己画一幅来得快,他就给那位家里做海上生意的师兄陶安写了封信,让他派个人来他这里临摹舆图,并且告诉陶安,是幅从广州到大食的航海舆图。

    陶安没给他回信,等过了腊八节,陶家的大总管和陶安的一个幕僚直接带着两个能临摹舆图的师傅赶到了临安城,同来的,还有两大箱黄金。

    “我们家老爷说了,裴家也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三老爷更是高洁清肃,些许阿堵物,不过是我等借居裴府的补贴,还请三老爷别放在心上。”陶家的大总管十分地谦卑,“我们家老爷怕耽搁了三老爷的事,一接到三老爷的信就让我们直接从广州那边赶了过来,您有什么要求,直管吩咐就是。”

    裴宴在心里“嘶”了一声。

    他这个师兄在同门中素有“孟尝君”的称号,平时就很大方,可大方到这个份上……他撇了撇嘴角,如果不是为了帮郁家,他就装聋作哑当不知道了。

    “你们家老爷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没有?”他直接道,“若是没有,你们吃过饭就开始帮我临摹舆图吧!”

    “有的,有的。”陶大总管想到自家老爷在信里嘱咐过他一定要有话直说,急忙道,“我们家老爷还说,如果方便,能不能结束后让我把两位师傅再带回去?”

    会临摹的师傅通常都会有很大的风险。

    就和那些会定穴修墓的师傅一样,遇到秘辛之事,很有可能就回不去了。

    陶家要把两个师傅讨回去,当然不是单纯为了保住两个师傅的性命,而是借此问裴宴,能不能让陶家分这一杯羹!

第八十五章 节礼

    陶家祖上是大商贾,商而优则仕。入仕后,他们家生意做得更大了,是广州乃至整个南方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海上生意不过是他们家族产业的一部分,族中的船队就有七、八支,这种看得懂舆图还能动手临摹的人才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少了谁就转不动。听陶大总管的意思,若不是这舆图对陶家太重要,为了保守秘密,陶家把人送出来就没准备再带回去。

    裴宴笑道:“先把舆图临摹好了再说。”

    能临摹舆图的人对于郁家来说是千金难求,对于他来说,却也很容易。

    他“求助”于陶安,本意就是吸引陶家来参加竞拍,陶大总管的话正中他下怀。只是他除了通知陶家,还让人把消息透露给了他的二师兄,也就是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江华。

    江华长媳,是湖州武家的女儿。

    武家是靠漕运起家的。

    家里也有五、六支船队。

    怎么也得等武家的人来了,他才好看情况是不是答应陶家。

    裴宴含含糊糊的,陶大总管肯定会多想。

    他寻思着,裴宴是不是觉得他没有资格谈这件事?那这件事还得请陶家现在主事的陶清,也就是陶安的胞兄亲自来趟临安城才行。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先看到舆图,确认下那舆图是否的确如裴宴所说,是条从广州通往大食的新航线才行。

    他和同来的陶安的幕僚交换了一个眼神,陶安的幕僚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和裴宴套了套关系,感觉到裴宴对他们的印象还不错,这才留下了两个临摹的师傅,退下去歇了。

    舆图是不是真的,两个师傅都有航海的经验,看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真伪。唯一没法确定的是这舆图上标出的航线是否真的安全。

    到了晚上,陶大总管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立刻安排让暗中跟随而来的人去给陶清送信。

    临安城是裴家的地盘,只要裴宴有意,来了一个生面孔他都能立刻知道,何况他还派了人盯着陶家的人?

    别说只是让陶清知道此事,他此时恨不得能让陶大总管把舆图的一部分悄悄地送回去,陶家好派个船队去试航一段。

    雁过留痕。等那些世家大族知道这舆图不仅是真的,还能平安行船,那才是开价的好时机。

    他因此吩咐裴满:“前面的一小段舆图可以让他们传回陶家,后面的却不能再让他们得手了。”

    裴满连连点头称是,眼睛里满是兴致勃勃的光亮,与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

    裴宴笑道:“你这是无聊了?”

    裴满笑道:“无聊倒不至于,只是临安城里没什么事做,觉得刀都要锈了。”

    那还不是无聊了?

    裴宴笑了笑,道:“很快你就会忙不过来了。”

    裴满知道裴宴肯定会邀请很多有实力的人家来参加拍卖,只是裴宴的邀请名单都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名帖也还没有送,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段时间做准备,谁知道他刚从裴宴的书房出来,胡兴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两人遇到不免要打声招呼。

    裴满问他:“您这是怎么了?”

    像过年似的,高兴得脸上都泛油光了。

    胡兴没想瞒着裴满,一来裴满是大总管,统领裴家内外所有仆从,二是裴满手段了得,上任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仆妇佣人们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他就是不告诉裴满,自有想巴结奉承裴满的人主动告之,他又何必和裴满对着干,自家找死呢?

    他还想长长久久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若是能传给他的儿子,那就更好了。

    “是湖州武家的人。”胡兴兴奋地道,“他们家的大老爷亲自来给我们家送年节礼了。听那口气,还有单独给咱们三老爷的。”

    湖州武家的大老爷,是武家的当家人。

    三老爷替代长房成为了裴家家主,裴家的其他几房看似认了,没有一家来闹事的。可在胡兴看来,那几房说不定是出于对裴老太爷的敬重,这才忍下来的,私底下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说不定等到裴老太爷的孝期一过,除服礼上就能争起来。特别是李家宗房前些日子和李端那一房分了宗,谁敢说这里面没有裴家人的手笔?谁又敢说这不是裴家其他几个房头在试探裴宴?

    这是裴宴接手裴家以来过的第一个春节,这个时候来送年节礼的人家当然是越多越好,越显赫就越显得三老爷有能力、有人脉。如果是像湖州武家这样从前和裴家根本没有往来的一方豪门那就更好了这可是裴宴自己的人情,与裴家没有关系。要不是裴宴的缘故,武家怎么可能由家主,出面亲自来给裴家送年节礼?

    他可是投靠了三老爷的。

    他现在已经绑在了三老爷的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像湖州武家这样的人家,当然是来得越多越好。

    裴满不用猜就知道胡兴的那点小念头,他笑着道了句“那你快去给三老爷通禀一声,也免得让武家大老爷久等”,就和胡兴擦肩而过,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胡兴不由摸了摸脑袋。

    裴满这样有点冷漠啊!

    难道是自己有什么事冒犯了裴满?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胡兴欢天喜地去了裴宴的书房。

    裴满转身却是去见了郁家来送年节礼的阿苕。

    阿苕能见到裴满,不是因为他运气好,正巧碰到了裴满,而是因为裴宴对郁家的重视,裴满这样在裴宴身边服侍的人自然也就顺着他的心意重视起郁家来。

    裴满在小偏厅前的抱厦见了阿苕,详细地询问起郁家的年节礼来。

    那些等在小偏厅里由裴家管事登记礼单的人不禁都非常地羡慕,纷纷议论起郁家来。也有那看不惯郁家突然“暴发”的,却又不敢当着裴家人非议郁家,忍着满心的不甘,出了裴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听说郁家的大小姐长得十分漂亮,很多年轻小伙都想去他们家当上门女婿。也不知道郁老爷在挑什么?或者是另有打算?”

    因为都是各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心里纵然是再不痛快,也不会像那些乡间泼妇,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自然就有怀着同样心思的人接了话茬道:“听说郁家的那位大小姐敢穿了小厮的衣裳还管着家里的事,要是我有侄儿,肯定是不能娶这样的姑娘的!”

    “那也得看你们家侄儿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人给娶回去。”有人调侃,“郁家可是说了,人家姑娘是要留在家里招婿的。没看李家的二公子都是不行的。”

    “谁知道是不愿意把姑娘嫁出去,还是没办法,嫁不出去啊!我瞧着那姑娘大胆得很,行事也厉害得很,那可不是一般姑娘家能有的手段。”那些意有所指的,哄笑着各自散了。

    郁家却不知道郁棠被人非议了。

    阿苕指了其中的一个锦盒,特意道:“这是我们家老爷从古玩铺子里淘到的,说非常有趣,送给三老爷打发时间或是压个宣纸什么的。”其它东西也不过是些鸡鸭鱼肉、茶酒糖果,和平常乡邻送的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按理,像郁家这样的人家,裴家都没空去送回礼,记下礼单,当场就会按着差不多的物价把礼还回去,或是送些米粮或是送些油面,有时还会封个红包什么的。但郁家,裴满觉得还是派个人去送回礼更好些,遂笑着把锦盒单独立了帐,到了晚上,亲自把锦盒送去了裴宴屋里。

    裴宴已梳洗更衣,换了日常的衣服,身上搭着个黑貂皮子,正斜歪在罗汉榻上听着小童子阿茗拿了本厚厚的礼单在那里唱名。

    阿茗穿着件茜红色的锦缎棉袄,脸圆圆的,胖胖的,像个散财童子似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喜庆。

    见裴满进来了,裴宴示意阿茗停下来,道:“什么事?”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天天都有人找裴宴示下。

    裴满在烧了地龙的抱厦呆了一个下午,进了裴宴这个连个火盆都没有的房间,身上的热气一下子就都散了,指尖都有些冷。

    “郁家送给您的。”他把锦盒递给裴宴后,就把双手笼在了衣袖里,然后有些怜悯地喊了阿茗一声,道,“你下去吧!这里我先服侍着。”

    裴宴火气旺,屋里烧了地龙就流鼻血,又闻不得银霜炭的味道,到了冬天只用皮、棉御寒,他身边服侍的人也就只能跟着受冻。

    阿茗以为裴满有什么话要私下跟裴宴说,连连点头,给裴宴行了礼,就把礼单交给了裴满,跑回自己烧了地龙的屋里取暖去了。

    裴宴喜欢四季分明的气候,却并不阻止身边的人享受四季如春,一面接过锦盒问着“这是什么东西”,一面开了锦盒,露出青铜的门环。

    “什么东西?”裴宴挑了挑眉,拿出来迎着光线看了看。

    裴满传达了阿苕的话。

    裴宴很快就发现了那兽形门环的秘密。

    “还挺有意思的!”他随手把门环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道,“这估摸着是前朝的小玩意,郁家也算有心了。”

    他从小就喜欢这些杂件,手里这样的东西很多,比这精巧、比这有趣的多了去了,这个门环也说上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既然是别人送的,他也不会乱扔就是了。

    就放在书房里当个镇纸好了。

    裴宴对裴满道:“武家的人,我让胡兴安排在了东边的客房。明天我准备设宴招待他们,你准备一下。如果陶家的人想打听点什么,也不用阻止。”

    除了两个临摹师傅,陶家的人住在东南边的客房,和武家的人隔着个花圃,要打听什么,非常的方便。

第八十六章 年前

    这是要让两家先斗一斗!

    裴满会意,笑着应了,翻开之前阿茗读到的地方,准备继续给裴宴读礼单。

    裴宴抬手做了个“不用”的手势,道:“这是武家送来的礼单,你先拿去看看,比照着准备一份回礼。然后看看送来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裴满知道他的爱好,恭敬地应喏,退了下去。

    裴宴就有些无聊,随手拿了那个门兽环,去他二哥那里说了说过年的事,又去给他母亲问了个安,想了想,转身又去了外院的书房。

    之前接待过郁家父女的地方,此时除了裴宴的书房,各个房间都灯火通明,帐房、管事、文书、小厮都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大家都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却依旧比旁的地方要嘈杂,迎面而来的热气则让裴宴嫌弃地皱了皱眉。

    “三老爷!”众人听到动静,见进来的是裴宴,纷纷上前行礼。

    裴宴点头,目光落在了裴满的身上。

    裴满忙道:“武家那边的礼单已经誊好了,我们几个管事正商量着准备回礼。”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您这会儿不过来,我也准备等会去见您的武家送的东西有些贵重,我让帐房算了算,最少也值一万两银子。其中有七千多两是指明给您的。”

    明显地是有求而来。

    但裴府的其他人不知道缘由,一个个用敬佩的目光望着裴宴,好像才认识这个人似的。

    裴宴撇了撇嘴角,摩挲着手上门兽环的磨砂衔环,想着郁家要分给他七成收益。

    要是知道他只这两天就收了这么多礼品,这对父女还不知道怎样地惊讶呢?

    “那就收下。”裴宴自从和他二师兄翻脸之后,就对二师兄身边的人和事都不怎么待见了,“我不收,人家心里也不踏实啊!”

    裴满笑着应是,此时又有小厮跑了进来,喘着气道:“三老爷,提学御史邓学松邓大人来访。”

    裴宴很是意外。

    此时天色已晚,他和邓学松虽然是同门,但邓学松出身寒门,性格孤傲,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平常,按理,邓学松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他。

    难道和舆图有关?

    裴宴摸了摸下巴,去了见客的暖阁。

    邓学松四十来岁,又高又瘦,留着山羊胡子,半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任由胡兴围着他献着殷勤,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见到裴宴,他傲气地朝着裴宴点了点头。

    邓学松也不怎么喜欢裴宴,觉得裴宴天资聪慧却任性妄为,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天赋他却不以为然。可两人是同门,他就是再不待见裴宴,也不能互相拆台。好在是上次他曾经帮过裴宴一次,这让他比较有底气。

    两人寒暄过后,邓学松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听说湖州武家的大老爷在你这里?你可知道湖州武家最早是做什么的?”

    裴宴在心里“啧”了一声,觉得已经不用多想就能肯定邓学松也是为那舆图而来。只是不知道他是想帮谁家说项?能这样直白地就顶江华的亲家,可见托他出面的也不是什么等闲人家。只是他们为何不直接出面来找他,要找了邓学松做这个中间人?

    裴宴佯装不知,笑道:“武家好歹是我二师兄的亲家,我怎么会不知道?”

    话一说出口,裴宴心中一动。

    周子衿都听说他和他二师兄闹翻了,这些人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就有点好玩了!

    裴宴想着,把手边的果盘朝着邓学松推了推,道:“尝尝,陶子然让人从广州给我捎来的福饼,我尝了尝,果真是名不虚传。”

    陶安字子然,在工部做主簿的时候,邓学松是他的下属。

    邓学松听着神色微僵,显然是已经知道陶家人都做了些什么了。

    裴宴呵呵地笑了笑,拿了块福饼递给邓学松:“吃饼,吃饼!”

    邓学松勉强吃了块饼,赞了几句好吃,想了想,觉得自己比不得裴宴和陶安能说会道,索性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泉州印家于我有恩,让我来给他们做个中间人,还请遐光见上一面。”

    泉州印家,和福州彭家,龙岩利家,被称为福建三大族。泉州印家,是做茶起家的,后来被龙岩利家压了一头,改做了海运。福建如今的船队,除了彭家的之外,剩下大多是印家的。印家不如利家一心一意,也不如彭家有权有势,但他们家也有自己的优势这么多年来,印家一直致力于族学,帮了很多读书人,三家里面,反而是他们家的消息最灵通,行事最灵活,也最机变。

    裴宴之前就犹豫过要不要把印家也给勾过来。

    如今好了,不用他出面,印家自己就跳出来了。

    裴宴也不和邓学松打太极了,直言道:“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要是哪里说的不对,您到时候还得给我兜着点。那舆图一时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就没有声张。不过,我正巧有件事想麻烦印家。要是这件事成了,那舆图无论如何我也会算他们一股的。”

    邓学松听着心头一跳,道:“算一股?”

    裴宴笑道:“您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事,只我们这几家人就能吃得下去吧?”

    邓学松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对生意上的事既不喜欢也不关心,闻言脸上一红,道:“你也说我们不是外人,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裴宴也不客气了,道:“我有件事想请印家帮忙,您让他们家来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能让裴宴开口相求,还以海上生意为诱饵,邓学松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也就不想趟这浑水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很干脆地站了起来,道,“今天也不早了,我还要连夜赶回杭州城去,你也别留我,马上岁末就要考核了,我不能耽搁了正经差事。”

    裴宴没有强留,亲自送了邓学松出门,路上提起郁文的事:“虽只是个秀才,岁考不在您那里,您好歹打声招呼,能照看点就照看着点。”

    秀才每年都要考核,若是考核不过关,是有可能会被革了秀才功名的。

    邓学松没有多问,反正这个人情是裴宴承了,他道:“你放心,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做。到时候让人报个信给你。”

    裴宴想着这也算是那个门兽环的谢礼了。看着邓学松的轿子顶着寒风出了小梅巷,裴宴又去了趟处理庶务的外书房。

    各处还是那么忙碌,几个管事却围在被他顺手丢了个门兽环压帐册的书案前,议论着那个门兽环:“没想到三老爷也有一个。早知道这样,要么我把店里的那个送过来,或是向三老爷讨了过去也行啊,凑成一对,这才值钱。”

    裴宴奇道:“哪里还有个门兽环?”

    那管事就笑道:“是古玩铺子里,有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门兽环,不过前几天卖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裴宴听着神色就有点古怪,道:“什么时候卖的?卖了多少银子?”

    管事笑道:“就是这几天的事。您也知道,这东西原本就不怎么值钱,又是单个,就更不值钱了。我们卖了二两银子。要是早知道您这里有一个,最少也能卖一百两银子。”

    “哦!”裴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道,“那你们忙吧,我回去歇了!”

    几个管事毕竟是看他眼色行事的,察颜观色的本领个顶个地厉害,立刻就意识到他很不高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让他不高兴了。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等到裴宴走了,裴满忍不住给了其中一个人一巴掌,道:“还不好好干活去?难道想几天几夜都不睡了吗?”

    那个说话的管事惊呼着抱住了脑袋,忙放下门兽环去对帐了。

    裴满看着泛着青光的门兽环,觉得像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可也不能就这样丢在这里不管吧!

    他想了又想,招手喊了阿茗过来,悄悄叮嘱他:“你找个机会悄悄地把它放到三老爷的书架上。”

    什么时候三老爷去翻书发现了,那是缘分。没能发现也不会丢。

    阿茗照着吩咐去放了门兽环。

    印家的人第二天中午就赶到了临安城。

    他是印家宗子,也是下一任的印家宗主。

    在来之前,他们家就仔细地打听过裴宴,知道这是裴宴接手裴家宗主的第一个春节,就和武家想到一块去了,觉得裴宴肯定要立威,他们大车小车的,拉了快十马车的东西来拜见裴宴。

    那天郁棠正巧陪着母亲去给马太太家送年节礼,坐在轿子里撩了轿帘看了个清楚。回去之后陈氏还和郁文道:“难怪裴老太爷要把这宗主之位传给三老爷了,就今年这年节礼,可比往年热闹百倍。以后裴家会越来越兴旺吧?你说,裴家会不会搬到杭州城去。”

    把锅甩出去了,妻子的病又有了名医调理,女儿也越来越听话,家里的事都能搭把手了,郁文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心,又开始过起了关在书房里雕印章看闲书的日子。他寻思着等开春郁远成了亲,郁棠的婚事也能定下来了,他得给女儿雕个印章才好,以后女儿管家,可以凭印章支付银子或者收帐,想想就觉得有派头。

    “不会!”他一面打量着印章的模样,一面随意地道,“裴家要想搬早就搬了。再说了,杭州城也不是那么容易扎根的。”

    夫妻两人慢悠悠地说着闲话,郁棠心里却有点着急了。

    看这样子,拍卖的事要拖到年后了。

    不知道这些来送年节礼的人和舆图拍卖有没有关系?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八十七章 请帖

    李端这边却是焦头烂额。

    为着这舆图的事,他和林觉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出门,就是家里的年节礼,也是林氏在安排,可有几家却非得他这个嫡长子去才算敬重,偏偏那画的事进展得很不顺利。

    他们好不容易打听到杭州有个钱师傅,谁知道钱师傅早已搬走不知去向。他又请父亲帮忙,从日照那边请了个师傅过来,不知道是这位师傅的手艺不行还是他们的运气不好,画到了这个师傅手里,的确是分成了三份,可中间的那幅舆图却在分离的时候被毁坏了一小段。

    如果是其它的图还好,可这是舆图,一小段,在实际航海中很可能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没有办法保证安全。

    眼看着要到春节了,彭家那边派人来送了年节礼。

    来的人虽然只是彭家的一个小管事,来的时候也是不动声色的,送的东西也很是平凡普通,可他还是从那个小管事的话里听出了催促的意思。往深里想想,甚至还表露出“若是你们李家不行,多的是人家想上赶着给彭家帮这个忙”的意思。

    也不怪彭家等得不耐烦了。

    从他们家主动接手这件事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

    春节过后,无论如何他们也得把这幅画送到彭家去了。

    在此之前他们要是还不能把舆图送到彭家去了,他们家的能力就要受到质疑了。

    他们得另找手艺过硬的师傅把那段损毁的舆图给修复了不说,还得把这画还原好送到彭家去。

    找谁修复,成了一个大问题。

    林觉一直没走,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再拖下去,他根本来不及在春节前赶回福建,而且舆图的事,也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不由地开始有些浮躁起来。

    “要不,就把这幅画当做年节礼赶在年前送到彭家去?”他给李端出主意,“反正我们照着他们的意思把画拿到了手,至于说这一点弄坏了的地方……船队是彭家的,他们说不定有办法能知道该怎么走?难道我们还去组建一支船队不成?既然生意的大头是彭家的,再亏,也是他们亏得多。”

    这话说得太无赖。

    而且这样一来,李家在彭家眼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和虎狼一起做事,要比他们更狠,才能立得住脚,才能得到这些人的尊重。

    李端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林觉道:“要不,你先去送年节礼?天天这样盯着,也盯不出一朵花来。就当去散散心了。”

    也只能如此了。

    李端原想先去裴家的,可想到裴宴对他们家的态度,心就冷了半截,决定还是先去汤知府那里。

    汤知府毕竟是父母官,是外客,先敬外再尊内,也不为错。

    李端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去了汤知府那里。

    汤知府正和自己的心腹师爷在书房里说着悄悄话:“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湖州武家的人?”

    “真是湖州武家的人。”师爷提起武家,声音都小了几分,“而且来的还是武家的大老爷,当家人。”

    汤知府挠起脑袋来。

    湖州知府,是他的同年。两人为官之地不远,又是一个品阶,共同语言比旁人多,来往也密切。别人不知道,他却听湖州知府说过,武家祖上说是漕运出身,那还真是自从武家的姑娘嫁到江家之后抬举他们家的话,武家从前就是湖匪,从洗白到现在才不过三代,现在杀个把人还是常有的事。就湖州知府,都给他们家擦过好几次屁股了。

    武家,可是个大煞星。

    他们怎么会和裴宴有来往?

    他问师爷:“你说,我要不要去裴家给裴遐光拜个早年?”

    汤知府也不怎么喜欢裴宴,觉得相比起驾鹤西去的裴老太爷,裴宴简直没把他这个知府放在眼里,他在背地里总是“裴宴”、“裴老三”的喊。可现在知道他居然和湖州武家有来往,他连“裴宴”和“裴老三”都不敢喊了。

    既然是心腹,那就是最了解汤知府的人了。师爷忙道:“您肯定得去给裴三老爷拜个早年啊!从前左大人在浙江为官的时候都曾经说过,要想做好父母官,就得和当地的乡绅世家打好关系。左大人多厉害的人物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这样的普通官吏,自然要有样学样了。”

    汤知府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满意地点头,道:“那就事不宜迟,早点过去,免得裴遐光觉得我这个人倨傲。实际上我是最最亲民的了!”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小厮进来禀说李端来给他送年节礼了,他虽然有点不耐烦李端打乱了他的安排,但李家的年节礼向来不薄,他还是颇为高兴地见了李端。

    汤知府和李端寒暄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李端感觉汤知府没有平时待他热情。

    他不免有些奇怪,等从衙门出来,就让轿子停在衙门的拐角处,撩着轿帘等了一会,就看见汤知府带着师爷往小梅巷去了。

    李端心里火辣辣地难受。

    说起来裴宴不过比他大个三、四岁,可两人之间却仿若隔着天壤,别人根本不会把他们相提并论不说,甚至还总把他当成裴宴的晚辈。说来说去,不过是裴家比李家势大。

    这一次,他怎么也得想办法登上彭家这条大船才是。

    李端派了人盯着汤知府。

    一个时辰之后,他知道汤知府在裴家吃了闭门羹裴宴没有见汤知府,而是派了裴满陪着汤知府喝了杯茶就打发了汤知府。

    李端望着他书房前的那一丛依旧翠绿的方竹,心里五味俱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裴宴不是有意不见汤知府的,只是汤知府来的有点不凑巧。

    郁家的漆器铺子腊月十八重新开业,郁家来给裴家送帖子。

    郁博和郁远当然没敢想裴宴会理会这样的事,也不敢想这帖子会送到裴宴的案头,他们只指望着到时候裴家能派个小厮送个开业的贺帖去,他们家能放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来往的商客知道这铺子有裴家的庇护就行了。谁知道郁博和郁远刚把帖子送到了专管他们这些乡邻往来的管事手里,出门时就碰到了胡兴。

    胡兴这些日子可真是春风得意得很。

    来给裴家送年节礼的可都是江南一带数得着的豪门大户,来送礼的人还都是那些人家里当家或是掌权的,送的年节礼大头都是给三老爷本人的,小头才是给裴家的。

    这岂不是说明这些人能给裴家送年节礼,全是看在三老爷的面上,全是因为和三老爷有私交!

    他当初没有听原先那个大总管的话,没有质疑老太爷的决定可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因而当他看到郁博父子就立刻想到了郁文父女,还有今天他去请三老爷示下时无意间看见的那个被三老爷放在书架上的青铜门环。

    胡兴通过自己这段时间仔细认真地观察,觉得三老爷这个人是有点小小的怪癖的。比如说新做的衣裳,三老爷明明就很喜欢,也要放个十天半月才会拿出来穿,有些甚至会放到下一季再说。像这样子东西送来没几天就出现在他的书房里,而且还是顺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可见三老爷对郁家送的礼有多满意了。

    他是服侍三老爷的人,郁家既然是得了三老爷青睐,他自然也要敬着郁家,看重郁家了。

    “哎哟,这不是郁家大老爷吗?”他笑眯眯地上前行了个礼,关切又不失亲昵地道,“您这是过来有什么事?怎么不让小厮去给我说一声?您这样,可太见外了!”

    郁博和郁远都有点傻眼。

    裴家的这位胡总管常陪着杨御医去给陈氏把脉,要说胡总管和郁家的谁有交情,那也是和郁文有交情,什么时候他们也和胡兴这么熟了?特别是郁博,才刚刚回来,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前他有什么事来裴家,可是要想办法才能凑到那些管事们身边的。更别说是胡兴这样的总管了。

    他看了郁远一眼。

    郁远也纳闷,不过,他比父亲知道的多一些,转念也就猜出了缘由。

    他小声地提醒了父亲一声“是叔父”,然后笑着上前给胡兴回了礼,说明了来意,又客气地随口说了一声让胡兴也过去凑个热闹。

    胡兴立刻应了,和郁氏父子说了会话,自作主张地让他们等一会,并道:“我去帮你们向三老爷讨一句话你们再走,也免得你们白跑一趟。”

    郁博和郁远听了都面露诧异。

    胡兴却没有管他们,笑着自顾自地去了礼房,要了郁家的请帖,又去了裴宴那里,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地给正在练字的裴宴请了个安,把请帖递给了裴宴,这才恭敬地道:“郁家的漆器铺子要开业了,郁大老爷和郁大少爷来给您送请帖,您看,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郁家吗?

    裴宴脑海里跳出郁小姐一本正经扯着裴家大旗吓唬鲁信的面孔,随后又想到了那个值二两银子的青铜门兽环。

    他冷冷地道:“这种事还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当然是惯例如何就如何?”

    裴家的惯例,派分管此事的管事包个二两银子送个封红就行了。

    可裴老太爷的惯例,远亲不如近邻,裴家既然在临安城里落了脚,就要和这些乡绅、乡邻人家打好交道,除了封红,他还会在那些人家上门给他送帖子的时候问上几句话以示关心,如果能得了他老人家的看重,还会亲自上门祝贺一番的。

    郁家显然是裴老太爷的惯例啊!

    要不是他喊住了郁氏父子,郁家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裴宴的决定呢?

    胡兴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暗中鼓掌。

    “好嘞!我这就去跟郁大老爷说一声。”他屁颠屁颠地走了。

    裴宴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但小厮来说陶清从广州赶了过来,他一时也就没有多想,去见陶清去了。

第八十八章 陶清

    陶清四十来岁,中等个子,身材消瘦,皮肤黝黑,高颧骨,容长脸,长相十分地普通,是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了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十五岁丧父之后为家中的弟妹和孀居的母亲撑起了一片天,在陶家众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号称广州第一家的陶家的掌权人。

    不仅陶安尊重这个胞兄,裴宴也很尊重他。

    “大兄!”他跟着陶安称呼陶清。

    陶清冷峻严肃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遐光,你还好吧?”

    自从父亲去世,还是第一个人这样问他。

    裴宴眼眶微湿,道:“我还行!这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陶清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安慰裴宴,而是道:“你能这样想就好,等过几年你再回头看,这些事也不过是你脚下的一道坎而已。迈过来了,收获会更多。”

    “多谢大兄!”裴宴说着,请陶清在圆桌前坐下,道,“我会记着您的话的。”

    陶清笑了笑,道:“你和子然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你们心里都有数。我相信你们。”说完,看着小厮给他们上了茶点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这才又道,“你也别和子然玩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陶安和裴宴一样,是家中的幼子,小的时候都有段桀骜不驯的日子,两人京城认识之后,一见如故,立刻就成了好朋友。陶清几次行商经过京城去看陶安的时候,陶安都把裴宴拉着作陪,陶清看裴宴就像看到小时候的陶安,何况裴宴格外英俊,若是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简直就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金童,陶清看着就很喜欢,对裴宴非常地亲厚。

    裴宴能感受到陶清对自己的善意,和陶氏兄弟自然也就越走越近。听陶清这么说,他也没有隐瞒,直言道:“那舆图是我无意间得到的。现在有两件事,一是不知道那舆图是真是假,想让大兄帮着先试航一段。二是这舆图原是福州彭家看中的,为了得到这幅舆图,彭家颇花了些心思,还在临安城整了些事出来,我就想知道彭家是怎么知道这幅舆图的。”

    生意做到了陶家这个份上,就不仅仅只是货物买卖的事了,还必须得要清楚朝堂风向,不然朝廷一个决定出来,很可能几辈人做起来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甚至还有可能易主。这也是为何不论陶家也好、彭家也好,每代都要辛辛苦苦供出几个读书人来的缘故。

    陶清能掌管陶家,就不是个等闲之辈。裴宴没说出来的话他一听就明白。他不由沉吟道:“试航是小事,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不放假,赶在龙抬头之前给你个音信。但彭家那件事,恐怕还得你自己想办法彭家这两年,和三皇子走得很近,怕就怕他也是给别人做嫁衣。朝堂这块,我们家不如你们家。但既然你跟我这么说了,肯定是有我们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直管跟我说就是了。凭我们两家的交情,无论如何也会帮你办到的。”

    当今皇上有三个嫡子。嫡长子已经夭折了,嫡次子成亲多年却没有生下儿子,嫡三子倒是有两个儿子,却排行第三。本朝的规矩,立嫡立长。眼看着皇上年事已高,常有御史上折催皇上立下储君,可皇上都视同耳边风,留中不发,不仅朝中的大臣为难,那些想站队的人也很为难。

    裴宴道:“我也是担心彭家是给人做嫁衣。所以我让印家的人帮着去打听了。要知道,这舆图当年可是落在了左光宗的手里。”

    左光宗死得并不光彩。因为当时触犯了南边大多数世家豪门的利益,他被先帝责难的时候,几乎是墙倒众人推,不仅没有人为他说话,他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在流放途中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是皇上登基之后,重新给他恢复了名誉。而如今所谓的左氏后人,不过是左光宗堂兄弟的后嗣。

    “如果当初这舆图是落在他手里的,他不可能不拿出来。”裴宴道,“至少福建和广州的那帮官员会想尽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陶清听了笑道:“遐光,你和子然一样,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的,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有时候行事不免多了几分悲悯之心。”

    这话不止陶清说过,裴宴的恩师张英也说过。

    裴宴不以为然。

    难道一帆风顺还是错不成?

    一帆风顺也是一种能力。

    有能力一帆风顺,为何还要去受苦受难呢?

    陶清知道他是听不进去的,亦不多说了,道:“我们陶家在大沙的那个仓库你去过吧?若是我问你,谁最清楚仓库里面的事,你肯定说是分管管事。可实际上,最清楚库房里事的,却是门房。每个库房放的是什么货?什么时候搬进去的?是谁搬进去的?搬进去的这些人领头的是谁?谁的力气最大?哪天搬的货最多……”

    裴宴一下子明白了陶清的意思。

    “您是说,除非这舆图是左大人主持画的,否则这舆图是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左大人未必知道?”他沉思着喃喃地道,“那个鲁信的父亲曾经做过左大人的幕僚,如果他知道,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也知道呢?或者,他不知道,但有其他人是知道的……”

    他说得含糊不清,陶清却听得明白。他温声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与其去京城里查,不如查查这些人的关系。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如果涉及到的是两位皇子,这生意再赚钱,陶家和裴家的关系再好,他们也不会去碰的。

    裴宴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道:“我之前是想,最了解对方的,通常都是对方的敌人而不是朋友。我才找了印家去查彭家,但又有些担心印家会对我有所隐瞒,所以想借您的手再去印证一下印家给我的消息对不对、全不全。好在是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幅舆图能不能拍卖,就看彭家是怎么知道这幅舆图的了。”

    陶家和印家、彭家都有些生意往来,但陶家是裴宴所说的“朋友”,若说打听消息,他们家也很适合。

    陶清笑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把官场上的那一套拿到生意场上来了。”

    官场上高调任性一点都不要紧,反正裴宴有个厉害的恩师还有几个厉害的师兄,可生意场上却讲究和气生财,有时候高调反被坑了都不知道。

    裴宴管着家里的庶务,就得管理家中的生意,可他最不耐烦的,就是与人打交道了。

    他想想就觉得余生无趣。

    郁棠的笑脸突然就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那小姑娘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就算胡说八道被他当场捉住了,她也可以心不跳脸不红地继续胡诌,还脸皮特别厚,为达目的怎么弯腰屈膝都可以做得毫不费力。这样的人,应该才适合做生意吧?

    裴宴叹气。

    偏偏这个时候汤知府来访,他当然没什么心情,而且还像从前那样任性地直接来了个“不见”。

    陶清很不赞成,告诫般地喊了声“遐光”,道:“那可是你们的父母官?”

    裴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父母官了。这种软绵绵不知所谓的人,就算是在我这里吃了闭门羹又怎样?”

    他若是敢像郁小姐那样面上事事都顺着他,见到他好话一箩筐,背着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比如说,把个只值二两的门环装在锦盒里当古玩送给他。

    比如说,查出那个卫小山是李家害死的,就敢揪着李家不放。

    能弯腰,也能挺胸。

    他倒敬这姓汤的是条汉子,把他当成座上宾。

    裴宴这么一想,越发瞧不上汤知府了。

    “您别管这些小事了,”他道,“您难得来一趟,反正也没办法赶回广州过年了,就在我这里过年好了。”

    “那怎么能行?”陶清不想破坏裴宴的心情,顺着裴宴道,“我在杭州城又不是没有宅子,在你们家住着过年算是怎么一回事?好了,我是悄悄来的,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还悄悄地走。有了消息,我立刻让人来告诉你。”说着,他站了起来。

    裴宴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可陶清坚持,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要是真想把这舆图甩出手,还真不能大张旗鼓地送我。至于说试航的事,我会想办法让印家知道的。对了,除了印家,你觉得还有谁家应该知道?否则我不清不楚的,无意间要是坏了你的大事,你不得跳脚?”

    “如果能行,给利家也说一声。”裴宴呵呵笑,道,“彭家当然也要告诉他们,但不能这个时候就告诉他们家,得等到我们把这舆图分了再告诉他们。”

    这样也就达到了郁小姐的目的。

    “行!”陶清爽快地应了。

    裴宴送陶清从裴家的角门离开了。

第八十九章 生意

    裴宴这边所有的事都按照他设想的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郁棠这边则有点慌乱。

    先是她摸不清楚裴宴那边事情顺不顺利,其次是家里的铺子没能赶上今年春节前的旺市因为大伯父郁博在江西呆的时间太长,回来的时候已进了腊月,他们紧赶慢赶,选了腊月十八开业,可按照惯例,腊月二十二、三,小年之前的那几天集市上的铺子就都要歇业了,直到来年过了十五才开业。今年的生意是没有什么收益了,只能赶在年前开业,讨个好彩头了。

    因为这个,郁棠也被大伯父叫去铺子里帮了两天的忙。

    用她大伯父的话来说,就是她不懂怎么做生意可以,但不能不懂家里的银钱往来:“就算招了女婿上门,家里一年赚多少钱,是亏损还是盈利,必须自己心里有数,不然很容易被人糊弄。”

    郁文和陈氏都觉得有道理,让郁棠穿着粗布衣裳在后面库房里记账,还要求郁棠:“以后每隔五天就来铺子里一趟,你得知道咱们家铺子里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每样东西赚多少钱。”

    郁棠听了在心里直摇头。

    难怪大家都不愿意做上门女婿呢?

    他们家也算是厚道的了,可这上门女婿还不知道在哪里,就开始事事处处的防备着了,任是心甘情愿入赘到他们家来的,只要不是个傻的,被这样对待了估计心里都会不舒服,又谈什么信任和依赖?

    夫妻间若连最基本的信任和依赖都没有了,又谈什么琴瑟和鸣?

    也许,招个上门女婿未必就能把所有的困难都解决了。

    郁棠一面在心里浮想联翩,一面拿着帐册站在库房的门口登记着进出的货品。

    郁棠祖父还在的时候,他们家是有自己的小作坊的,还能做剔红这样工艺复杂、需要手艺的物件,可等到她祖父去世,她父亲那时候还没有考中秀才,家里供了两、三代的大师傅突然被苏州那边的一个百年老铺给挖走了,家里剔红的手艺就只有她大伯父一个人会了。偏偏他们家子嗣单薄,她大伯父经此事之后性情越发地慎重,招来的几个徒弟在家里干了十几年他都还藏着掖着不愿意把手艺完全教给徒弟,自己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出的剔红物件越来越少,精品几乎没有,铺子里的生意也就一年不如一年。

    大伯父不去想办法招有天赋的徒弟,反而寄希望于郁远。郁远倒是老老实实地学了几年手艺,可不知道是天赋的缘故还是大伯父不擅长为人师表,郁远的手艺平平,反而还不如她大伯父的大徒弟夏平贵。

    夏平贵六岁就在郁家当学徒,比郁远大个两、三岁,是郁棠祖父在世时代儿子收的徒弟,小的时候是住在郁家的。后来郁棠大了,考虑到男女有别,王氏让他搬到铺子里去住。长兴街走水,王氏宁愿把他安排到郁家的老宅,也没有让他重新搬回郁家。

    这次铺子落成,夏平贵带着几个师弟又搬回了铺子。

    夏平贵和郁棠虽然不常见面,却是一起长大的,偶尔去郁家,也会碰到郁棠。见郁棠在库房门口帮着记帐,他让铺子里的的粗使婆子去灌了个汤婆子过来递给了郁棠:“大小姐,天气太冷了,你捂着点,小心着了凉。”

    整个漆器铺子,除了郁家的人,郁棠也就只认识夏平贵。

    她笑着朝夏平贵道了谢,接过了汤婆子。

    夏平贵老实忠厚的脸上泛起笑意,说了句“不客气”,继续督促着家中的小伙计们把货品入库。

    郁棠见库房里还有两个黑漆素面的四方桌,她不由问夏平贵:“怎么我们家还卖家具不成?”

    她小的时候跟父亲来铺子里玩的时候曾经进过库房。在她的印象中,库房里全是一格一格的架子,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漆器盒子和匣子,从装点心的九格攒盒到装胭脂的匣子都有。

    怎么现在像个杂货铺似的?

    夏平贵犹豫了一会,见郁博和郁文几个站在前面的铺面商量着陈设的事,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儿离杭州城太近了,如今外面又都开始流行螺钿了,要剔红的人家讲究的又是工艺,不卖些桌椅提盒之类的,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郁棠没听懂。

    夏平贵就给她解释:“从前嫁女儿娶媳妇的,总得买一两件剔红漆的匣子装东西,可自从三年前江西盛家的人把铺子开到了杭州城,杭州城那边就流行起买镙钿的匣子了。”

    家里毕竟是开漆器铺子的,镙钿她也是知道的,用螺壳与海贝打磨好了镶嵌在匣子上。螺贝在光线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泽,有着宝石般的光彩,有些好面子又买不起镶百宝匣子的人就会买这种来代替。

    但人的喜好有千千种,有些有底蕴的人家就特别不喜欢珠光宝气的东西,何况镶的还不是宝石而是宝石的替代品螺贝?

    郁棠想了想,道:“难道盛家有什么新工艺,螺钿能比剔红卖得便宜很多?”

    夏平贵眼露赞赏之色,佩服地道:“大小姐真聪明。的确如您所说,他们家如今做出了一种叫‘衬色镙钿’的,本色的比一般的镙钿便宜很多,若是想要其它的颜色则可以定制,定制就又比一般的颜色要贵很多。既打出了名号,也做出了生意。现在如日中天,听说浙江布政司千秋节的时候送的就是他们家做的一张十二扇的百鸟朝凤的屏风。”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会儿,“不过,我们铺子主要还是图样,好多年都没有变……”

    这话说得委婉,郁棠还是听明白了。

    她道:“你是说,我们家剔红的工艺不行?”

    夏平贵红着脸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郁棠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意思却是懂了。

    她半晌没有吭声。

    前世,他们家的铺子被烧了之后就卖了,她也不知道他们家的生意到底怎样,后来郁远赚了钱,她大伯父想重振家业,但还没有等到她大伯父把家业做起来就去世了。

    现在他们家花了大力气重新把铺子修了起来,又花大钱进了很多的货,总不能苟延残喘吧?

    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花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精力,却没有别人做得好。

    就得找原因、想办法。

    她望着库房里堆砌的各种器物在心里叹气,这些货她都不愿意多看几眼,何况那些买东西的人?

    不知道能不能推迟开业,想办法重新调整货品?

    郁棠把王氏拉到一旁,悄悄地问她。

    王氏听了苦笑,搂了搂郁棠,低声道:“好孩子,你有心了。你大伯父做了一辈子的生意,这些道理怎么会不知道?可我们修铺子还欠着裴家的银子呢,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进货。再说了,好的器物都是各家铺子留着做镇店之宝用的,怎么可能轻易地卖给我们家?就算是卖给了我们家,有客商看中了,我们家也做不了,反而容易惹出事来,还不如不摆出来呢。”

    郁棠一愣,道:“是因为没有银子吗?”

    王氏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也不完全是银子,还是家里没有人手……”

    就是家里没有这手艺。

    这倒和夏平贵说得一样。

    这些年来铺子都是大伯父在经营,她怕问得深了,大伯母脸上无光,支吾了几句,就和大伯母回到了铺面里,找了个机会拉了郁远说体己话:“那几个从江西请回来的师傅手艺怎么样?你觉得仅靠这几个人能行吗?”

    郁远这几天也正为这事犯愁。

    他道:“那几个师傅的手艺都一般。其中有个人还不错,但他擅长的是描金,我们家是做剔红起家的。阿爹的意思,描金便宜。我却觉得有些本末倒置。”

    每家漆器铺子都有每家的特点,他们家花了好几代人才把剔红的名声做出去,这个时候改做描金,而且还是他们家不熟悉的工艺,郁棠赞同郁远的观点。

    郁远这段时间和郁博为这件事已经争执过好几次了,王氏坚定地站在郁博这边,还说什么“欲速则不达,先用描金赚点钱,然后再想办法找些你叔父的秀才朋友们帮着画些新的剔红图样,铺子慢慢也就能缓过来了”之类的话。现在突然遇到个和他想到一块去的,他平日里强压下去的怨气骤然间就有些压不住了,忍不住道:“我也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描金再好,那也不是我们家的手艺。这样丢了自家的根本,郁家拿什么立足啊?”

    上辈子两父子就为这事吵过。

    郁棠笑道:“你不是说要去杭州城开铺子吗?”

    郁远脸色通红,道:“阿爹要是一意孤行,我就去杭州城开铺子去。”说完,又怕郁棠误会,忙道,“这可不是你嫂嫂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她还当不了我的家。“

    郁棠看他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郁远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也跟着腼腆地笑了起来。

    郁棠觉得这样未必不好。

    上辈子郁远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都没能说服大伯父,今生还是跟在父亲身后学艺的小子,更不可能说服大伯父了。

    与其父子俩闹得不愉快,还不如暂时先分开,各自经营各自的,反正这家业最终是留给郁远的。

    当然,郁棠也有点小小的私心。

    她想像前世的江灵那样,做个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也能养活家人的奇女子。

第九十章 开业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想要改变些什么也已经晚了。

    请帖已经送出去了,重新开业的日子也定了,有什么想法,只能以后慢慢地和大伯父、大堂兄商量了。

    郁棠把进出库房的货品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把帐册交给了大伯父。

    郁博抽查了几件,见均是条理清楚,帐货相符,表扬起郁棠来:“不错,不错。先从熟悉咱们家铺子的东西开始,以后慢慢学会看帐本,学会做帐,就没人能唬弄得住你了。”

    郁文听了呵呵地笑,觉得自家的女儿还是很聪明的,说不定还有经商的天赋,只是从前被女子的身份给耽搁了。

    他想了想,对兄长道:“阿兄,明天开业,要不让阿棠也来店里帮忙吧?”

    说是帮忙,当然不能让郁棠当街沽酒,最多也就是在铺子后面的库房看着点出货,免得伙计手忙脚乱地拿错了东西。

    郁博既然想培养郁棠,肯定是希望她常来铺子里走动的,王氏在娘家的时候,就是这样跟着父兄做生意的,郁棠祖父之所以相中王氏,也是因为王氏有能看帐目的本事。

    “行啊!”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并对郁棠道,“明天你大伯母也会过来,你就跟着你大伯母,先认认人。”

    铺子重新开业,第一天相熟的人家、生意上的朋友都会来道贺。

    郁棠忙应了。

    王氏亲热地拉了郁棠的手,笑着嘱咐她:“穿件寻常普通的衣裳就行了,女孩子家帮着家里看铺子,最忌讳的就是穿得太艳丽,让人觉得你别有用心似的。要让人觉得你是来做事的,不是闲着来玩的。你可明白?”

    “明白!”郁棠笑着应道。

    衣饰也是一种语言。女眷多的场合你穿得花枝招展,别人以为你是要出风头,拔头筹,倒也无可厚非。可若是男子多的场合,又是有生意往来的,别人会以为你居心不良,想使美人计,常常会生出很多误会来。

    陈氏则有些担心,道:“要不,等开了业再让阿棠过来帮着看铺子?”

    郁棠主动安慰母亲:“看铺子哪天都成。明天过来主要是认人,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好知道去找谁。”

    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交,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就只能指望着长辈的指点。

    她还想着把那舆图拍卖出去之后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呢,不认识人,怎么和别人合伙,前世那个叫江灵的女子那么厉害,也要借助兄长的力量,她可没那么自大,觉得自己比江灵还要精明强干。

    郁博欣慰地点了点头,对郁文道:“阿棠真的懂事了,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那是,那是!”郁文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王氏等人都抿了嘴笑。

    回到家中,陈氏和郁棠翻箱倒柜的,好不容易决定了开业时穿的衣服,又反复叮嘱了郁棠半天“跟着你大伯母,别随便乱走动”之类的话,这才放了郁棠歇息。

    郁棠有些睡不着。

    她想到前世嫁到李家的第一年,林氏为了给她个下马威,让她好好地守寡,她求了几次想回娘家送年节礼,都被林氏装聋作哑地避开了话头,偏偏她年纪轻,脸皮子薄,明知道林氏在整治她也不好怼回去,直到腊月二十三,眼看着第二天就是小年了,林氏才不紧不慢地让贴身的婆子拿了给郁家的年节礼礼单,让她回去送年节礼。

    她顾不得心中的愤怒,带着双桃回了娘家。

    家里冷冷清清的,只做了祭祀的鱼肉,大伯父一家三口围在桌子前,就着咸菜喝着粥……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大伯母发现她进来时把菜碗挡在身后的模样。

    今生,一切都不同了。

    但她还要朝着更好的方向去。

    郁棠思绪万千,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她被一阵阵的炮竹声给惊醒了。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郁棠还有些犯糊涂,以为自己还在借居的庵堂里,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叫了双桃:“怎么回事?这还没到小年,谁家就放起炮竹来了?”

    双桃笑眯眯地道:“是相家,来给我们家送年节礼了,老爷就让放了挂炮竹。”

    郁棠没想到相家还会给他们家送年节礼,一面掀了被子起床,一面道:“相家是谁来送的年节礼?”

    相氏是郁家未来的长媳,家里的人来送年礼节,夫家若是看重这门亲事,中间是要设宴招待来客的,而且还要把家中的姑爷、舅爷什么的都接过来作陪。当然若来的只是个管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双桃笑道:“是相小姐的兄弟。”

    郁棠道:“那铺子里怎么办?”

    双桃道:“大老爷说了,我们家老爷和大少爷留下来陪客,您和大老爷先去铺子那边,等这边送走了相少爷,再赶过去。不能耽搁了吉时。”

    也只能这样了。

    郁棠和郁博、王氏去了铺子。

    天色还早,天气又冷,长兴街上三三两两的人中,不是正准备开铺子的,就是在扫大街的。

    郁棠下了轿子,哈了口气,问大伯父:“舞狮的都说好了吗?”

    舞狮摘红的事是郁远负责的,今天他在家里招待相家的人,她怕有交待不到的地方。

    郁博道:“阿远就怕事出万一,去请舞狮是带着平贵一起去的,他不在这里,还有平贵。你不用担心。”

    她大堂兄办事越来越妥帖了。

    郁棠笑着应“是”,和郁博一起从后院进了铺子。

    大掌柜就是她大伯父,几个小伙计有走水之后留下来的,也有几个是新招的,后面的作坊和库房里的人,除了从江西过来的,就是她大伯父的徒弟。她走进去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江西师傅带过来的人在一边做事,她大伯父的徒弟在另一边做事,泾渭分明。

    她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郁棠寻思着自己要不要经常来铺子里看看,夏平贵走了进来,看见她大伯父,忙道:“师傅,外面的事都照着大少爷的意思安排好了,只等吉时就行了。”

    郁博看了看沙漏,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问夏平贵:“裴三老爷到了没有?”

    夏平贵一愣,拔腿就往外跑,嘴里还喊着:“我这就去看看。”

    郁博不太喜欢夏平贵,主要是因为同样跟着他学艺,夏平贵的手艺就是比郁远好一些。当然,郁远是少东家,跟夏平贵拼手艺没有什么意义,但夏平贵的手艺很快就要出师了,郁远这个少东家少不得要依靠他几分。郁博怕夏平贵像之前的师傅那样自立门户,对他就格外严厉。

    郁棠很是意外,道:“裴三老爷也来吗?”

    郁博说起这件事免不了有些得意,道:“原本是不来的。但我们去送请帖的时候正巧遇到了胡总管,胡总管特意去帮我们禀了一声,说是到时候会来的。”

    真是没想到,裴宴居然会参加这样的活动。

    郁棠眨着眼睛,想像着在硝烟四起的炮竹声中,刺鼻的浓烟中裴宴没有表情的面孔,嫌弃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想想就觉得非常地有意思。

    可惜临安城里几乎都是老铺子,裴宴没有太多的机会参加这样的活动!

    夏平贵又跑了回来,喘着气对郁博道:“没有,我仔细地把周围都看了一遍,没有看见裴三老爷,也没有看见裴家的轿子或马车。”他说完,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也没有看到裴家来送贺礼的。”

    “难道是有事耽搁了?”郁博喃喃地道,望着记录时间的沙漏有些心急最多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开业的吉时了,外面已传来了人潮的喧哗声。

    夏平贵也有些着急。

    临安城只有郁家一家漆器铺子,说起来是别家没这手艺,最重要的是郁家有个秀才老爷,别的商家不想跟郁家争这个风头,免得打起官司来郁家有人能站在公堂上说话,别人家得跪着。

    如果今天裴三老爷能来道声恭贺,以后那些巡街的衙役都要高看郁家的铺子一眼,更不要说有帮闲敢来闹事了。

    “要不,我再去看看?”夏平贵道。

    郁棠阻止了夏平贵:“裴三老爷是裴家宗主,做事稳妥,若是不来,肯定会提前打招呼的,我们按吉时开业就是了。”

    郁博和夏平贵都不太相信的样子。

    郁棠想到自己几次和裴宴打交道,对裴宴非常地有信心,她道:“我和三老爷打过交道,了解他的为人,您放心好了,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言而无信也不可能在人前立得住脚。

    郁博相信了,不再说什么,问了问夏平贵外面的事,就把郁棠留在了铺子里,自己和夏平贵从后院出了铺子,准备前面的开业典礼去了。

    郁棠想了想,悄悄上了二楼,将窗户推开一点小缝隙朝下面眺望。

    铺面门口已满是拥挤的人群,有的是来看热闹的,有的是来恭贺的,还有的是想趁着开业打折来买点便宜东西的。郁博带着夏平贵,满面春风地和来客打着招呼,郁棠甚至看到了吴老爷和卫老爷,却没有看到裴宴或是裴家的人。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纰漏?

    郁棠捏着帕子的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裴宴会来参加他们家铺子的开业典礼,对她大伯父来说,是件极荣耀的事,她大伯父肯定早就放出风去了,要是这次裴宴没来,他们郁家会受非议不说,裴宴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裴宴不会临时反悔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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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