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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野舞     晚明浮生txt下载     晚明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领工资

    李怀仙应下,又凑在李师道身边打听,问他进城的时候是不是还搞女人了,说话的时候一脸淫荡,李师道没好气,抓起鞭子一顿乱抽,李怀仙闹了个没趣,带着手下忙去了。

    消息传开,固原军一阵骚动。

    以前药物都是先紧着给甘肃本地人先用,这李总兵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竟然敞开了给他们这些新来的叛军治伤。回头看看那些在地上或哀叫或躺着等死的袍泽,新整编的固原叛军顿时觉得这个总兵似乎也还不错,虽然他只是个小守备。

    “固原镇肇始弘治十五年,首总曹大帅威猛廉洁,历年以来,西陲有事,朝廷无不倚仗固原之劲卒,李某早有耳闻。”

    看着立在场中的八百名固原兵,李师道说道:“此番防秋杀鞑子,你们也出了力气,道台早早交办我,不可亏待你们,梅抚台也有要我如实核报功劳。”

    “总兵好聒噪,之前野战鞑子,今日攻坚战斗,咱的赏赐还没到,何不去讨?”..

    “这位李大帅我看也悬,说不定哪天就让鞑子给做了。”

    “兄弟们不要乱说,李大帅那一身武功,咱们谁也单挑不过,可不兴开罪。”

    “整天拿咱当替死鬼跟鞑子拼命,军饷一文没有,阵前还不发赏钱,战功赏赐也迟迟不下来,姚之夔那厮被斩,老子拍手称快,大帅小心些,小心别哪天也被大人们拿下杀了。”

    “这么年轻!胡子都没长齐,是不是咱也可以当总兵?”

    李师道刚说完话,这些新编的固原叛军就三言两语说起风凉话,看样子并不把李师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军头放在眼里。

    “畜牲的讨打是不是?来嘛,老子吴少诚跟你们练一练!”

    吴少诚见状怒了,麻利的解甲摘刀,骂骂咧咧的就要上去打架。

    “老吴!”

    李师道喝了一声,随后扫视众人道:“论打架,像你们这样的,我能打十个。论杀人,老爷全家我宰过,刘国能、张献忠、李道生这些大寇我也较量过,但我不讲究以力服人。”

    “李某掌军以来,自问没贪墨过军饷,没克扣过赏赐,部下但有所求,只要合理,我皆竭尽全力满足。相处不久,各位可能还不相信,不过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我敢为诸位争取军饷地位赏赐,你们敢不敢战场用命?”

    “在我面前,把你们那套**习性收起来,我不是苏宗本那个废物。”

    固原兵确实桀骜,打响了明末边军造反的第一枪,直接把辖区文官监军宰了个干净,千总游击参将等带兵将领,杀的杀,打的打,一镇参将被他们赤身果体吊在城门上鞭打。

    总兵苏宗本,更是直接被他们武力驱逐。

    姓苏的要不是跑得快,全家铁定被杀个精光。

    这是一群堪比唐代武夫的杀才,也正是这样所以被明廷斩尽杀绝。

    “在本帅这里,只要有功,就没有不赏的道理。”

    李师道来回踱步,冷酷双眼扫视他们,最后提高声音道:“若有,且来告诉本帅,查证属实,立斩此人!但谁敢在我军鼓噪闹事,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杀他全家,淫他妻女!”

    “今天这些谤帅辱上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下次再听到谁瞎逼逼,就割他舌头、拔他门牙、剃他头发、刺他脊背,推出去活埋,让他说个够。若是不信,现在可以试试。”

    一番话说完,八百固原兵都愣在了那里。

    有武威军士兵小声提醒道:“大帅真干得出来哟,都长点心罢。”

    良久之后,方才有固原士兵说道:“这大帅说话倒也像模像样,就是不知道做起来怎么样。我当了十年兵了,这个监军那个大帅见得多了,都是空口白话,且先看着吧。”

    “若不成,我自去也。”

    有人带头说话,其他人便也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大体意思都差不多。

    他们遇到了太多说话不算数的上官,先看看这位面嫩的李大帅怎么做的再说吧。

    固原士兵这么桀骜,李师道怀疑这跟他们长期遭受到的非人待遇有关。

    这个年头当军头也不好当哟,强行弹压士卒吧,他们恨你,早晚都想弄死你。即便不兵变,没了士气,都想着混日子,也就打不了硬仗,最后落得个姚之夔的下场,有意思吗?

    换位思考,当兵的是在拿命跟你混,你对他们好点不是应该的吗?

    功必赏,过则罚,赏罚分明,不要掺杂个人感情因素,为士兵尽可能争取好的待遇,这是一个军头的本分。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万事休。大明怎么完犊子的,就是这么完的。

    勤王部队在天子脚下流浪乞讨,一连十几天不给粮饷,饿得两眼冒金星的士兵沦落到吃草根树皮度日。军队欠了工资,朝廷首先想的不是解决工资,而是解决欠工资的人。

    我把你杀光了,这笔债务不就没了?

    到头来辱骂士兵贪生怕死,斥责军头拥兵自重,这不是搞笑吗?浑河之战,被一群义务矿工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建奴,居然就成了满万不可敌,还打进了北直隶,简直笑死人。

    朝廷哪怕就是把军人当成狗来养,建奴还能在京师祸乱半年,李师道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在这个世道当兵,当一条狗都是幸运,上官肯想办法搞钱给你花,你就烧高香吧。

    离开固原军的营地后,李师道又巡视了其他军营。

    算上梅之焕让他暂时代管的七千临洮兵,李师道部下现在足足有一万二战兵,这几乎与甘肃镇太平年间的常备军规模相当了。每每想到这里,李师道都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万二战兵,自己有这个本事带好吗?能带得稳当吗?

    九月初一,在会州屯兵几天后,梅之焕始终没等到传说中的虎墩兔五万铁骑,看部队现在这个状态,梅之焕也不打算继续北上深入贺兰山一线了,于是下令班师,返回兰州。

    促使他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山西方面发来的加急公文。

    山西巡抚通告,虎墩兔的主力如今都在他那,西进陕北河西的只是一小部分。最后委婉表示,希望梅之焕免费带兵北上,帮他们山西省缓解一下压力,梅之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一文钱不出,让我来帮你山西防秋守边,你们是不是让鞑子打坏脑袋了啊?

    要说山西是真惨,先是陕西叁十七路草贼渡河入境,在晋西南的广大区域建立发展根据地,跟来讨伐的官军斗志斗勇,偏偏就是这样一群草寇,山西还没打过一场像样的胜仗。

    气得内阁直呼:“山西省官皆群盗,唯知食饮结妇人之国蟲!”

    好吧,这是真不留情面。

    据说军部已经考虑征调辽军入晋作战了,山西方面的高官都在活动关系求情。

    不为什么,辽军来剿匪的话,山西军又干什么?

    朝廷连石头都能榨出血,肯定不会让山西军队闲着。

    万一轮换到辽东戍边抗击建奴,那是真的一不小心就会送命啊!

    不过这不是李师道该考虑的问题,现在他的心思是怎么保住自己的命。

    截止撤军之日,已经是崇祯二年九月初二,截止己巳之变还剩一个月时间。

    这一天天的,不是打仗就是在打仗路上,根本没有多的时间操练兵马,准备情报后勤工作。

    哎,难搞哟。

    大军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回去的时候也是浩浩荡荡。

    其实这也不错,浩浩荡荡说明主力还在,没有在会州吃亏,相反还逼得鞑子不敢进攻。至于虎墩兔是不是避实击虚,待大军走后再行动,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梅抚台此行是挣了不少功劳,斩获一千九百多具鞑子首级,王道台想再给他上眼药,就得多拿出点手段了。

    九月中旬,从兰州出师的将近三万兵马陆续返回,各回营区休整不提。这个时候,朝廷派来的使者也已经等了半个月。盘几个月,户部各司终于把西陆军队的欠饷情况厘清了。

    上个月,户部长官傅宗龙向内阁递交了《请准奏报河西山东山西七省处置补饷状》。

    一共叁佰陆拾万预算,内阁审议之后全票通过,司礼监予以批准,随即六科印发公文,报送通政院下达各省各藩镇,谕令各地军政机要参照执行,都察院委派御史分赴各省监察。

    宣府、大同、昌平、卢龙、登莱、东江、蓟镇、河西、麟州、山东、河南、陕西等欠饷情况比较严重的地方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一下全发肯定不现实,毕竟赤字那么大。

    河西诸军,欠饷最离谱的,有万历末年的工资单。人均大概二十叁两银子、五匹蜀地小练、八十斤山西粗盐、五十斤福建新茶、两套棉冬衣、十方贵州腊肉、二十斗陈米的样子。

    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有些人的欠薪,这回是一次性得到了解决。

    从发放的这些财货也能看出来,朝廷确实下了功夫,不少都是地方转移支付。比如士兵们拿到手的五匹绢,是成都织造局筹措的,腊肉是贵州巡抚弄的,盐是山西巡盐司拨的。

    棉衣是东南诸府生产的,户部直接下单批量采购。

    士兵们拿到手的陈米是在湖广、江西、河北等地富庶大府官仓里抽调的,以漕运集中输送到汴州囤积,然后发运到洛阳分流,再经蒲州逆渡黄河进入麟州,最后陆路入凉。

    一句话,真不容易。

    在此,我们要感谢勇敢造反讨薪的固原军、延安军、麟州军、卢龙军、大同军。在此,我们要感谢劫掠自养的皮藩、凉藩、岐藩、秦藩、夏藩。在此,我们还要感谢坚持为士兵发声的户部总理傅宗龙、内阁大臣成基命、军部长官王永光以及新饷科度支司等部门的领导。

    朝廷这年月,财政上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债台高筑,朝廷不是收不来税,而是收上来的银子补不上窟窿。比如最严重的军队欠饷官员欠俸宗室欠禄问题,不少是从万历末年就开始的陈年烂账,本届内阁现在是在给前几届政府收拾烂摊子,心情也都是难受且愤怒。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北京依然分出了相当一部分预算给到军队,也是挺不容易。

    李师道的武威军当然也领到了工资,包括暂时归他统领的临洮士卒。

    拿到心心念念的工资,大伙儿都非常开心啊。

    没说的,吃席!

    一连好几天晚上,武威军大营都是灯火通明,炖肉的炖肉,杀鸡的杀鸡,洗猪蹄的洗猪蹄,买白菜的买菜,和面的和面,每个人都是笑嘻嘻的,平时喜欢闹事的也没了动静。

    好在兰州就在丝路上,物产商品丰富。

    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李师道作为大帅,在军中到处白嫖了好几顿。

    吃喝的同时,李师道也没忘记办事,军饷下来当天就让吴少诚和李光颜点了兵马,押运大批财货回武威给战死士卒发抚恤,答应弟兄们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这是李师道的原则。

    说了不做,说那作甚?

    其他的,李师道还请了一些读书人来军营,让他们帮士兵写家信,士兵们口述,他们笔录加润色,家信写好就连同士兵要捎回家的物资一起打包,然后送到驿传司分拣上路。

    有钱不能光自己花,还得给家人寄嘞。

    听说要写信,士兵们都很激动,欢呼雀跃的样子,真是令人感慨。

    另外,李师道还抓到了几个拿到军饷之后什么也不干,穿得人模狗样的,拿着银子装大款,在风月场所跟姑娘深入交流或者在各类高档会所赌博消费的混账。

    李师道没说的,直接把这十几个混账抓起来打了个半死,在校场上吊了一个通宵。

    对了,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梅之焕携大胜之威,下令诛杀之前叛乱的姚之夔的三十七名亲兵的家族数百口。一时间兰州震动,人心惶惶。动手的并不是李师道,因为他三番五次劝谏梅之焕不要这么做,让抚台心里很不爽,这事他最终交给了亲信孙怀忠去办。

    梅之焕的亲军现已扩充至五百多人,都是虎狼桀骜之士,杀起人来毫不手软,那三十多家人,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皆被杀戮一空,家财亦被赏赐给了这些人,李师道听说后,颇觉不适。文官的武夫做派,太绝了。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重阳,事情倒也不是很多。

    一是操练兵马,现在多了固原那帮人,加上梅之焕让他代管的七千临洮兵,李师道怀疑武威军战斗力下滑厉害,因此训练抓得很紧。友军三日甚至七日一操,武威军却是日日出操。

    雷打不动,就是沙尘暴来了,早上也照常列队操练。

    第二件事就是读书,这是非常重要的,李师道要做的是政客型军阀,没文化怎么行?没文化将来就会被知识分子带偏思路,况且他现在几乎就是个半文盲,都不敢附庸风雅。

    最后当然就是精进个人武功了,绝对强横的个人武力是李师道的安全感所在,什么火器兵法政治都要往后站。因为李师道很清楚,他能当上这个凉州总兵,个人武力是重要原因。

    没有强横的个人武力,他在战场上就杀不了那么多敌人。这样就没有足够战功,官职也就升不上来。李师道很感谢命运的馈赠,这次穿越赐予了自己一副强健高大剽壮的体魄。

    九月二十二,吴少诚回来了,顺利完成任务,抚恤金挨家挨户送上门。

    此时贺兰山前线又有消息传来,鞑子数千铁骑再次西进,绕过明军重点防御的坚城,四处抄掠乡野,一度再次光顾会州附近。会州出动骑兵与其交战,结果大败,损失数百骑。

    目前又龟缩了起来,并向兰州方面求救。

    梅之焕闻讯大怒,命大将黄显维率一万三马步军北上讨伐。

第91章 奉命杀将

    崇祯二年九月二十三,兰州,风不停。

    河西大将黄显维奉梅抚台之命,率一万三马步军救援会州。

    因为朝廷补发了军饷,这回士兵们的积极性很高,都呼喊着赶紧上路。

    李师道呵呵一笑,黄参将可别死在会州了哟。

    他现在整天窝在军营里狠抓训练,除了每隔三日去兵备府上常例签到议事之外,吃喝玩乐都在军营,这让士兵们颇为不解,这年头还有不在家跟妻妾厮混,整天睡号房的军头?

    啧啧啧,稀罕哪!

    李师道想说,我这不是没老婆不是?

    九月二十五,沙尘暴席卷河西,兰州不见日月。

    朝廷通政院飞使来到,邸报了军国大事。

    庚寅,皇长子慈烺生于西宫,内阁票拟大赦天下获准。

    三月戊寅,蓟州兵变,有司抚定之,军部召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移镇。

    四月甲午,诏裁陕西、山东、河南、山西、贵州、四川、浙江、湖广、江西、甘肃诸省驿传,并汰全国各省马政、漕运、巡盐、屯田、卫所、江防、海关、锦衣卫之衙门官吏。

    癸未,有事于北郊。庚子,廷议改历法。

    六月戊午,辽东督师袁崇焕以割据罪名处决皮藩总兵毛文龙于双岛。

    皇帝诏报辽东许之,历数毛文龙十大罪状,并令法司逮捕收押毛文龙党羽。

    毛文龙的首级则传示九边敲警钟,李师道在兰州看到了他的头颅,虽然用石灰腌制了,但也烂得差不多了,认不出面目,梅之焕召集诸将,指着毛的脑袋喝道:“割据如此辈!”

    武夫们喏喏连声以退,大气都不敢出。

    看来杀死毛文龙并不是袁崇焕后来被凌迟的原因之一,应该是还有很多事情。

    癸亥,帝以关中大旱,斋戒文华殿,敕群臣省。

    秋八月甲子,奢崇明伏诛,水西贼遂平。

    甲戌,熹宗神主太庙。

    九月丁未,萨尔浒之战统帅杨镐及其党羽数百人被押赴西市斩首。

    听到这里,文官们心有戚戚,谈不上为杨镐伤心,但兔死狐悲之感却是有了。

    特别是王正贤,此后一连好几天不出门。

    李师道也没想到本届新政府连萨尔浒之战都还在追责,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沈阳陷落、浑河血战、广宁惨败、蓟州兵变、卢龙开关这些事了吧,看来又有好多大人要掉脑袋喽。

    老狗作为当年广宁之战的指挥官之一,估计全家都悬了哟。

    九月二十六下午,李师道刚刚结束兵马例行操练,却见梅之焕亲兵来召,说抚台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李师道不敢耽搁,匆忙牵了坐骑,随梅之亲兵入城赶至巡府谒见。

    “师道可知孙怀忠遭贼人刺杀一事?”

    抚衙内,梅之焕脸色铁青,声音也有些颤抖,显然怒火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孙怀忠被刺杀?这厮不是梅之焕亲军营的步兵校尉么?

    “卑职一直在城外军营练兵,不晓得出了这事。”

    李师道拱手道,他这段时间都在军营练兵,深居简出确实不知情。

    梅之焕看了李师道一眼,沉吟道:“孙怀忠在狐仙庙遇刺的,贼众数十,皆持强弓劲弩直刀火铳,提前埋伏在此,杀伤十四军卒,孙怀忠亦受重伤。此辈贼人,师道可知来历?”

    “怕是行伍兵卒。”李师道如是说,有组织有预谋,九成是自己人干的啊。

    “不错。”梅之焕点头道:“我已暗中查清,此乃姚之夔亲兵余众,受会州副将史开先、参将张问政、游击赵小方指使,自称报冤鬼,意图伏杀孙怀忠,幸未得逞。”

    史开先、张问政、赵小方都是姚之夔的部下,听说以前跟姚之夔是称兄道弟,梅之焕斩杀姚之夔收复会州后,把姚之夔的嫡这些系部众都带回了兰州,不想却闹出了这等祸事。

    “抚台打算……”

    “某欲收斩史开先等辈,以儆效尤。”

    “抚台不可!”

    李师道一听就有些急了,拱手道:“史开先,河西大将也,深得士兵爱戴,又是先帅三边总督杨肇基亲信。今无罪斩杀,不但会引发军乱,还会得罪杨太保,敢请抚台慎重啊!”

    这史开先,李师道虽然没有交往,但也有所耳闻。

    杨肇基组织反攻兰州的时候,史开先奉命担任先锋官,率先攻陷东城,一个人就斩获鞑子首级二十七具。战功赫赫,虽然凶残,却深得杨肇基器重。杨肇基离任后,梅之焕认为这厮过于凶残,桀骜不服自己管制,就找了个罪名将其贬到会州当副将,一直都没找回来。

    “这件事还是交给都察院长官处理吧,或者上报军部裁决,抚台真的别下场……”

    “够了!”

    李师道还想再劝几句,却被梅之焕喝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我当巡抚还是你当巡抚?史开先刺杀大将,此事军部焉能容他?勿复多言,今晚就围了这厮府邸!”

    “死活不论,某早欲斩杀此獠。”

    “抚台……”李师道还欲劝说,却见梅之焕一抬手。

    “无论官位、财货、美女、粮饷,本官都可以满足你。此事做是不做,李总兵给个痛快话。”梅之焕瞪着李师道的眼睛,逼问道。

    没办法了,李师道明白,梅之焕要杀史开先,不是一时兴起。

    这位领导气量狭小,早就对桀骜的河西武夫非常不满。之前鞑子入寇会州,姚之夔、史开先、张问政、赵小方等人直接弃城逃跑,任凭鞑子劫掠,想以此使得梅之焕获罪下台。

    梅之焕能忍到现在才杀人,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抚台于我有恩,李某不能不报。上官命令在此,李某不得不从。这便回去整顿兵马,明日将史开先首级献上。”梅之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师道也就没有再劝的必要了。

    二十六日的夜晚看起来一切正常,新城距离肃王府不远处的一座邸园内,数十军汉正在大吃大喝。史开先据说是处月部沙陀人后裔,习性也颇似胡人,凶残好战,大胡子。

    他的这座府邸本来是肃王府资产,先帅杨肇基克复兰州后论功行赏,史开先以先入兰州功排第一,杨肇基便把肃王名下这座宅子讨过来赏给了史开先,以此激励诸将奋勇作战。

    就是这样一座豪华宅院,数十名粗鄙军汉正在里面踞案大吃大喝。

    美女陪伴其中,武夫上下其手,高声喧哗,真是乌烟瘴气。

    府邸主人也出来喝了几杯,与众人大声说笑,言语涉及府衙官将,诸如“奈何不得手”、“悔在狐仙庙动手”、“下次斩了李师道”、“张应昌杀得,梅之焕也杀得”、“寻机兵变”等词句。

    声浪之高,几乎冲破院墙,让路人听去。

    酒到半酣地方,武夫们拿钱赌博,兴高采烈之处,嬉笑怒骂,旁若无人。

    忽然,多支箭弩飞来,当场射翻数人。受伤未死的趴在地上叫痛,同时呼喊示警,招呼同伴准备刀弓,久在军中的他们当然知道这是经制部伍才有的强弓,准头还这么足。

    不是老兵是什么?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十几名军汉从围墙上翻进来,领头之人直接下令。

    在他们身后,更多士兵在翻墙,密密麻麻的,开门的开门,守墙的守墙。

    “武威军的狗东西,是李师道的人!”

    有人惊声高呼,不过没等他有所动作,又是一波乱箭射来。

    此人身中三四箭,双目圆瞪,不甘扑倒在地。

    “好恶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史将军的府邸,你们……”

    府门附近响起交战声,有人厉声呵斥。

    “杀的便是史开先!”回答他的是更凶猛的砍杀。

    府门附近的守卫很快被屠戮一空,大门圆圆打开后,成群结队的士卒冲了进来,仔细听的话,应该是固原口音,此时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史开先要遭大难了。

    喝得醉醺醺的报冤人显然打不过结阵而至的武威军士卒,搞女人的忙着提裤子,赌钱的匆匆寻找兵器,这几乎就是待宰猪羊,以至于领兵的吴少诚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没抵抗。

    “杀了史开先,梅抚台说了,财货任凭自取!”

    “他娘的,这院子比王道台的还豪华,姓史的肯定贪墨军饷赏赐了。”

    “休要呱噪废话!吴少诚已经带人杀进去了,快上!”

    “总兵有令,但杀史开先及报冤人,勿犯无辜!”

    “晓得了晓得了!”

    史府的变乱瞒不住外人,这宅子地处新城,附近有不少民宅和商馆客栈。

    虽值深夜,但还是有不少人被史府里面的喊杀声惊醒。他们一开始以为发生了兵乱,士兵们要劫掠地方了,因此纷纷加固房门,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乞求官府早些调兵镇压。

    可谁成想,这次不是兵乱,而是武威军有组织有计划逮杀大将史开先。

    史府很大,守卫也不少,大概六七十人的样子,加上那伙姚之夔的亲兵报冤人,大概有一百三四十人。不过今夜府邸饮宴,防备松懈,又是深夜偷袭,猝不及防之下一败涂地。

    不久,李师道带着百名亲兵进入史府。此时全府已被武威军控制,唯有一处阁楼尚未攻破。史开先带着二十几个家丁,占着高楼便宜,还在做困兽之斗。

    “大哥,抓到了史开先那厮妻女,不如押上前劝降?”吴少诚从阴影中走出。

    “给她们一个痛快的,斩。”

    李师道扫了一眼被士兵控制的史家妇孺老幼,自己就是饶她们一命也没有卵用,先前灭门姚之夔三十七家亲兵的时候,梅之焕就已经用行动表明,他奉行的是斩草除根。

    李师道下令后,士兵们把这些家眷押到池塘边上,成排打跪下斩首,然后抛尸池水。

    再是一炷香过去,阁楼上的打斗渐渐稀落。

    披头散发的史开先身受数创,坐在墙角嘶声喊道:“李师道,敢不敢来见?”

    “史将军安心去耶!”

    李师道不动,在远处答道:“你之亲属,我已送到地府,多说无益,还请将军上路。”

    “好!好!好!”

    史开先哈哈大笑,继而厉声哭吼道:“杂种梅之焕,我等你下来!”

    须臾,史开先首级献上。

    李师道看了,却没有任何欣喜。

    河西大将史开先深夜遭武威军入门冲杀,消息一传出,立时轰动兰州三城。

    二十七日拂晓,得到通告的文官武将无一人上值,都在家里观望风色。不是他们不想上班,昨晚后半夜梅之焕急调驻于城外的临洮军一千、狼狗军三千、黑熊军一千入城,封锁了兰州四面城门及各处交通要道,同时派遣鹰头军监视各军,红衣大炮都拉上了四面城楼。

    至于武威军,昨天晚上就已经前往史开先所部大营,将主要军官扣押。

    李师道自坐镇辕门,对士兵没呢晓以大义,史开先密谋兵变,巡抚只杀此獠一人,无关他人。史开先的亲信将校鼓噪闹事,直接被李师道乱箭射杀,血腥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暂归李师道带管的临洮军士兵还有七千人,都被他派往兰州四面城门守卫。

    大半个月来深居简出的兵备道王正贤也露面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也担心真的发生兵变,于是谒见巡抚梅之焕,请发府库财货安抚诸军。梅之焕有些不舍,因为他没多少钱了。

    但局势至此,他也不得不同意王正贤的意见,给河西诸军发钱。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史开先所部,说到底还是朝廷的军队,不是史家私兵。最忠诚的亲信已为武威军屠杀,军官又被软禁扣押,大家还能怎么办?于是,士兵兵放下器械,分批出营领钱,一场风波似乎就此消停。

    午时,文武百官接到通知,入城点卯议事。

    甘肃总兵杨嘉谟、甘肃副总兵徐永寿、凉州卫指挥使张问政、临镇参将赵小方、河北游击高夫麒、平虏总事夜不收王进、肃州参将冷士贞、中卫军指挥使杨天华等人面色难看,一句话不说,比他们低级的将领更不敢就此事多加议论,看大伙儿态度,似乎都非常不满的。

    即便是那些平时与史开先有矛盾的,在这件事上多半也不会站在梅之焕一边。

第92章 逐官

    李师道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在衙前护卫的固原军士见到他,纷纷高叫李大帅来了,声音之大里头听得一清二楚。杨嘉谟等人窃窃私语,梅之焕也眉头一挑,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全身披甲的李师道进来后,直接站在靠门口的位置。他人微言轻,不能与在场众人相比,不过经历昨晚一事后,此刻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几十道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打量。

    “诸位,史开先私藏杀人贼,谋害本官亲信,秘密策划兵变,此事悉已查实。昨夜已遣凉州总兵李师道登门斩之。今日聚集诸位,便是为了听听意见。”梅之焕开门见山道。

    诸将面面相觑,河西最近一年死掉的大将真不少。

    王正贤宰了两个指挥使,杖毙了一个参将,枪杀了三个游击。

    梅之焕在会州斩了守备姚之夔,班师回来又杀史开先,诸将都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觉。

    此时听他问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永寿、高夫麒、王进、赵小方、张问政眼神对视了一下,都明白对方心意。梅之焕不能留,或杀或逐,总之不能让他继续留在甘肃,否则谁知道哪天屠刀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新任监军王之心和兵备王正贤也出现在了会议现场,前者坐在梅之焕下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仿佛那里有金银财宝一样。老狗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语不发,谁也不理。

    “抚台,诸将既然没有话说,想必是晓得了。”老狗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朝梅之焕拱手道:“不妨令其各自散去,回营安抚士卒。河西三镇,再经不起乱了。”

    “也好。”

    梅之焕不多说,挥手道:“多事之秋,尔等谨守本分,勿要生乱,散了吧!”

    散会后,李师道本来想跟老狗请示一番,可老狗根本没有交谈的意思,脸色憔悴道:“你跟巡抚不是混得很好吗?老夫也管不得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有事找巡抚。”

    李师道也不知道老狗怎么了,现在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唉……”

    回到军营,将兵们已经陆续返回了,个个都是笑嘻嘻。

    昨日捕杀史开先,武威军出动了五百人,抢到了不少钱财好货,大家分一分,每个人都得了一些东西。在营内坐定后,李怀仙、吴少诚、田季安、王武俊等人陆续聚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昨晚的事情,李师道只是听。

    大伙儿见李师道不插话,也觉得没甚意思,王武俊眼珠子一转,贱兮兮道:“刚才你不在时,抚衙有人过来,说巡抚把史开先的宅邸赏你了,让你有空过去接收下,他们好交差。”

    “我要史宅有何用?住在军营里安心些。”李师道眉头一皱,摆手道:“我杀史开先是公事,如今得了他的宅子,岂不显得我是因为贪图他的钱财家产?”

    王武俊一时哑然,吴少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判官田季安想想道:“这是巡抚赏的,如果大帅不接,怕是会令其不快。”

    “也有几分道理。”

    不接受,不是摆明了要跟他划清界限吗?

    这位领导的心胸,可不怎么宽广。

    “罢罢罢,收了就收了,我不住就是,谅旁人也无话可说。”

    李师道烦躁道,正待再说些什么,李过突然道:“大帅,我还有个事想问一下哈,昨晚你为甚要把史开先的家人都杀了?那些女眷可以留一命啊,也一起砍头,我觉得不妥当。”

    李过对此是有些看法的,觉得李师道过分了,李师道叹气道:“史开先妻女,年岁都还青春,有姿色的也不在少数。如此妇人,若放其离去,你们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去年临洮总兵张应昌为乱军入门杀害,监军高起潜曲意顺从乱兵,把张应昌定为有罪人,二子送往大同充军,如今生死不知。妻女则辗转落入河北游击高夫麒之手,高夫麒本是张应昌部下,对张应昌颇多怨恨,所以肆意凌辱张氏妻女,有时甚至送与猪狗一起淫乐。”

    “史开先残忍好杀,桀骜难以管制,得罪的人一直不在少数。”

    “他的妻女要是留得一命,大伙儿还能指望什么?怕是跟张应昌妻女一般下场。”

    听李师道说完,李过不再吭声。

    与其这样活受罪,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其实按照李师道的看法,高夫麒这帮人也该一起弄死,去年他们就发动兵变杀害了临洮总兵张应昌,昨晚甚至还在军营里肆无忌惮的说什么:“张应昌杀得,梅之焕也杀得!”

    这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晚唐五代的武夫。

    “下面说说临洮军的事情。”

    见众人不再提问,李师道主导话题道:“五千战兵,我已经管得非常吃力,临洮部众尚有七千之数,如何安排,你们都说说。如今道台不管事,万一梅抚台暴死,须早作打算。”

    大伙儿出身低微,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想都不敢想。

    以前李师道让大伙儿跟军中文官们加强学习,大伙儿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现在晓得厉害了,怎么办?

    “大哥。”说话的还是吴少诚:“临洮精壮已尽入我武威军,剩下的军士,不妨另置三军编为后勤辅兵,只要不刻薄残暴他们,应该也不会闹事,今后战兵若有缺额,便从中遴选。”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李师道也没什么好办法,问李过道:“大侄子,这些人交给你的话,你管得了么?”

    “若是乡夫卫军,当然管得了,可这都是边军厮杀汉,难。”李过叹气道。

    “哎,大伙儿一起帮忙吧。万事开头难,咱这个摊子起得磕磕绊绊的。”李师道正色道:“从今以后,日常操练,所有人都要参加。还有,我跟韩判官他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整个学堂教你们识字算数,把总以上轮番入学,走到今天这一步,再混下去像样吗?都给我上点心。”

    “遵命。”

    ……

    深夜,河北盐场营,高夫麒迎来了一位商贾模样的中年人。

    “高将军,这便是我家总事开出的条件了,你看如何?”看着眼前凶名赫赫的高夫麒,中年人丝毫惧色都没有,侃侃而谈道:“驱逐梅之焕后,推巡抚亲军校尉孙怀忠为帅,杀李师道、史宪诚、杨天华等兵备卫官,然后你进临洮参将,收回李师道带管的七千临洮之师。”

    “梅家之财货,任你部先拿一天。”

    “至于兵备王道台,我等请他表奏朝廷坐实梅之焕罪名。”

    “虽说我也很恶李师道那厮,可王进如此做派,也很难让我放心啊。”高夫麒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冷笑道:“王进那厮空口白话,就想让我配合你们?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中年人脸色一变,道:“将军何意?不妨直说。”

    “要取信本将,先送一千两银子来犒军。”

    高夫麒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另外,最好连道台也杀了,他很有钱啊。”

    中年人沉默了,那王正贤天性狡猾机警,取之性命很不容易。

    “将军,驱逐梅之焕后,河西府库还不是任我等自取?只要对军士晓以利害,他们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并不需要现在就犒赏。还有,王道台威望甚重,将士多畏惧他,不好杀。”

    “哼,说到底还是空口白话!”

    高夫麒一听也有道理,不过他还是担心。

    就算逐了梅之焕,再杀光李师道那一帮人,自己未必也能拿到好处。

    “高将军,事实上咱们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让出一条路,睁眼闭眼即可。”

    中年人耐心劝道:“杨嘉谟的位子,也可以让给你,这样如何?”

    嚯,这是计划把杨总兵也一起做掉啊。

    “不行!要么先送钱过来,要么先杀了李师道,如此高某方能看到你们的诚意,否则没得谈。”高夫麒一拍桌子,怒道。

    周围士兵也都冷笑着打量中年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

    “你这就是不肯帮忙了?”中年人脸色难看,拱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某这便回去。高将军须知,此事未必就一定要你帮忙才能成,七位大将联席谋划,驱逐梅之焕并不难。”

    “哼,让王进试试看!”高夫麒阻止了准备动手的士兵。

    空口白话就想赚得别人为他出力,可能么?

    不过王正贤的万贯家产还是可惜了啊,好在也不是没机会了。

    日后杀了李师道,趁打仗的时候搞死这老东西也轻松。

    “将军,没了咱们配合,王进他们多半只能鼓噪兰州军士作乱了吧?”

    中年人走后,亲信上前问道。

    “他们现在还不敢。”

    高夫麒将匕首扔在桌上,冷笑道:“鼓噪将士闹事,成不成很难说。王进那厮的禀性,某也了解几分,是个谨慎小心的,况且他已是夜不收总事,犯不着这么硬干。再说了,王正贤老狗就是那么好对付的?这老东西久历军旅,亲身经历过的兵变比咱们听过的故事还多。”

    “辽军将校不比他王进凶悍?万一事有不妙,让老狗杀了全家,岂不冤枉。”

    “我看哪,他们多半还是会另想办法。”

    亲将一听顿时了然,这是要用阳谋逼迫梅之焕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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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风满楼

    不管河西武夫如何联动,李师道仍是日日操练部下一万一兵马。上古圣人说,兵之胜,在帅篡卒,其勇在制,巧在势,利在信,德在道,富在亟归,强在休民,伤则数战。

    圣人说的这八个准则,李师道自问连一半都没做到。第一点选卒,这个世道的军事体系,哪有机会给你选卒啊。

    你今天招兵买马,明天上官就召你谈话,除非你有戚继光那样的关系。

    李师道唯一幸运的是,武威军是戍边防秋的卫军,在性命的威胁下,还没有内地各省卫军那么废物,而且在陕西剿匪的时候,也打了几场硬仗,也算是久历战事了,技艺较娴熟。

    第二点勇,制度健全,军纪严明,保障完善,他自问做到了。

    第三个巧就很有问题了,意思是士兵作战的机动灵活在于将帅的审时度势,临阵指挥李师道自问很欠缺。中小规模结阵,面对面打团,他会。依靠个人勇武,搞不好还能打赢。

    但如果是多兵种、多军团、跨地区、上级遥控指挥、人事地理复杂环境下的大规模会战甚至国战,他现在是想都不敢想。大明现在有国战水平的,大概也就袁可立这些大佬。

    对于军事教育不系统的李师道来说,他只能靠自己读兵书,或者向上官请教,以及在实际战争中学习。更残酷地说,就现在这个情况,还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学吗?不行直接滚!

    第四点信,即士兵的战斗力在于将帅言而有信。

    李师道自问做得还可以,并且打算一直这么坚持下去。

    第五个道,简单说就是军队训练跟得上,将校基本素质良好,军官有勇武也有文化,能正确引导,这是军队管理方面的知识,他也在摸索学习建设,但路漫漫其修远兮。

    富在亟归、强在休民、伤在数战,这是宏观描述。

    意思是军需充足在于速战速决,国家强大在于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这些暂时跟他没关系,真没军费了,领导还能抢劫,老狗不就这么做了么?

    至于伤在数战,这个不用多说,频繁的征战会让军队实力削弱。时间长了,次数多了,物资供应跟不上,后备兵源会枯竭,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不过李师道尚未受此困扰。

    古代圣人的理论虽然宏观,但李师道学习后,觉得也很有用。

    他现在的行伍经验其实还挺丰富,兵书上的理论帮他戳破了很多窗户纸,时不时拿出来翻一翻,再跟文官们讨论,经常有更深的感悟,而且繁体字和句读的水平也得到了提升。

    这时候的各类公文都没有标点符号,不学句读怎么行?

    至于李师道委托韩判官他们组织开办的扫盲班,目前主要涉及识字、句读、算数、画图、历史、地理、队列七个板块。武威军把总以上的军官,厮杀搏命不比边军差,就是文化程度太有限,好多人连告示读不通透,拿一封邸报给他们阅读,几乎都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

    这让李师道很是痛苦,难怪老狗喜欢甩鞭子打人。

    这样一群文盲,谁还指望讲大道理吗?

    作战这一块就不提了,李师道自己都还在求知若渴的阶段,吴少诚这个半吊子军师也只会纸上谈兵,还是丐版纸上谈兵,大家干脆互相学习好了。行军时怎么才能万无一失,作战时怎么快速部署,敌军出现变化我军如何应变,怎样合理解读战场形势,都一起参详吧。

    这样快乐的文武双修活动持续了大概一个月时间。

    十月初的时候,贺兰山前线传来消息,大将黄显维与鞑子作战不利,请求增援。李师道听到时都气笑了,鞑子才几个人,居然作战不利,真是黑色幽默啊,你们都是废物吗?

    李师道跑去衙门,想听听老狗的看法。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老狗深居简出,一身灰衣打扮得像个马夫一样,冷冷道:“黄显维乃积年大将,跟其他镇将关系匪浅。他这么做,多半是想逼迫梅之焕同意派遣驻扎在兰州周边的兵马北上。”

    “如果出兵救援,这些兵马谁来带?当然是杨嘉谟、高夫麒、张问政、赵小方这些镇将了……”

    李师道听完有些懂了。高夫麒、张问政、王进、赵小方之辈,固然是河西大将,但平时都住在城里。上班点卯,下班喝茶,将兵分离的状态,武夫想要搞事情,还真挺费劲的。

    之前李师道捕杀史开先,他不就只有上百守卫么?这数量都严重违规了,只不过没人管而已。

    但如果需要出征御敌,把军队粮饷都交到他们手上,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士兵已经从各个营区集结起来,领齐了军械、粮草、畜马、药物之类的后勤物资,统归大将指挥。

    进可攻,退可守,搞事不要太简单。

    史开先九泉之下一定很后悔,北上领兵的时候没有作乱。

    “道台,那此事梅抚台将会怎么处理?”

    “当然是遣使申饬了,十天半月不会动兵,除非鞑子打到兰州。”老狗躺在椅子上,晒着暖暖的阳光,解释了几句。突然又瞟了李师道一眼,冷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好奇……”

    李师道咧嘴一笑,老狗脸色稍缓,幽幽道:“梅之焕的事情你少管,当初王化贞就是这么被驱逐的,不然广宁之战我军怎么可能会输给建奴?等着看吧,也要不到几天了。”

    李师道表示理解,现在就是比耐心的时候。

    梅之焕明白,河西这群武夫也明白,但双方也不可能和解了。梅抚台是睚眦必报之人,高夫麒这群武夫也不是善茬,早晚要撞得火星四溅,自己得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开溜。

    从兵备衙门回来后,李师道继续读书。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十月的天气已经颇为寒冷了。

    练兵之余,李师道听到一个消息,于是找来吴少诚和田季安商议。

    “今早我听到一个不好的传闻,监军王之心欲移镇洛阳。”

    “他娘的,好好的河西监军不做,居然要去洛阳,这王之心可真有意思。”

    “监军三边不易。”

    判官田季安笑了笑,道:“这王监军也是前任被撤职后过来的,高起潜可是潜邸老人,结果怎么样?监军不力以渎职罪论处,最后直接贬为弼马温养马,差点把命都丢了。”

    “王之心赴任监军这一年来,深居简出,低调得很。但如今河西这光景,狗鼻子都能嗅到不对劲,王监军即便想像往常一样混日子也难,既如此还不如早打算,至少洛阳平安。”

    田判官其实挺能理解王之心的。大家都不想争权夺利,就平平安安混日子行不行?现在看起来不行,那还不如早走人,迟恐生变。李师道闻言点头,他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代表朝廷眼线的监军要拔马走人,这说明形势已经恶化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且监军一走,事情更恼火。

    这事弄得,唉!

    崇祯二年十月初五,巡抚衙门发布告示,宣布兰州戒严。商旅不行,城门全部关闭。狼狗营士卒接管城防,黑熊营进驻河南七里村,把守东进通道。

    鹰头营开赴五泉山,看管粮饷延资库,兰州周边各路驻军也接到了巡抚衙门的命令。没有梅之焕的亲笔信令,任何人不得征调军队!

    李师道全副武装,亲自坐镇中军,严令士卒不得外出。

    下午未时,田季安从兵备衙门回来了,一坐下来便道:“道台叮嘱,巡抚为人过刚,若兰州有变,事不可为之时,当保其退往临洮,道台已奏明朝廷,不日御史将临。”

    “老东西什么时候秘报朝廷的?通政院有回信了吗?值此鞑子窥伺之际,一旦高夫麒诸将兵变发难,河西三镇危矣!为何不见麟夏之师西进监视?延绥巡抚练国事就不管?”

    李师道烦躁地在营房里走来走去,兰州内乱都这个逼样了,非要等打起来才肯注意吗!

    不如把梅之焕杀了?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李师道就猛然警醒。不知不觉,自己居然也从跋扈武夫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算了算了,就让事情跟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好了。

    反正梅之焕死不了,只是带到北京的部队数量会少很多。

    按照李师道本来的想法,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梅之焕和王正贤抵达北京被捕入狱后,自己就伺机领导四万河西诸军,想想京师那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掌握这支军队并不难。

    但如果不能避开这次兵变,到时候梅之焕带到北京的部队就会少很多。

    这个时候,他又莫名的想起了史可法。他现在就在兵部就职,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为自己争夺河西军权提供强大助力,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贺兰山的战争更要命。

    “诸位,半个月前黄显维败于阿拉善,据说损失惨重。鞑子长驱直入,连续抄略石嘴山、银川、灵武,各地告急公函如雪片般飞来巡抚衙门,兰州人心惶惶,坊间流言四起。”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李师道真是烦躁,这极有可能是黄显维那厮籍以此要挟上官!

    “河西诸将桀骜若此,的确过分了。”吴少诚一针见血道。

    鞑子入寇也有两个月了,除了在山西杀了数万人,其他地方根本没什么大的进展,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们自己都放弃甘肃了,直接沿贺兰山一路南下进薄富裕的宁夏。

    宁夏主力还在山西剿匪,只能甘肃承担防务,本来也还好好的,但梅之焕刚杀了姚史两将及其亲信家属,贺兰山前线就求援了,派过去增援的黄显维也是损兵折将不敢再战,以至于坐视鞑子进薄灵武,随意烧杀奸淫抄略。

    这已经不是一句桀骜能形容的了,简直是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以数十万百姓做质,逼迫梅之焕走出他们希望的那一步。

    “这事不好办啊。”李师道连连叹气,拍腿道:“鞑子南下扫荡灵州,朝廷得报,必然下旨申饬三边诸军,一次两次可能还没事,但是三次五次八九次呢?梅之焕怕是顶不住哟。”

    “有没有合适的人北征?”李怀仙问道。

    “朝廷斥巨资养着他们九边营军,不就是指望藩维国家?卫军凭什么出征。在梅之焕还有兵可用的情况下,老狗一兵一将都不会出。况且他俩一向不合,老狗巴不得巡抚死呢。”

    “凉镇六营边军,加起来有三万之众,北讨贺兰山,击败鞑子并不是问题。”

    李师道重重拍了下案几,叹道:“奈何营将与巡抚离心离德啊!”

    这事说起来离谱,但却是实在情况。

    如今真的不敢相信凉镇军士,这些人闹事的前科太严重了,去年临洮总兵张应昌直接被他们给弄死了,高夫麒这些边军武夫也不可靠,之前史开先就袭击了巡抚亲军,他们这会儿没准正在秘密策划什么阴谋,想弄死梅之焕,至少要赶走他。

    不,这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判官韩大梁疑片刻后问道:“让甘肃总兵杨嘉谟统兵北征是否可行?”

    “杨嘉谟未必愿意掺和这个烂摊子。”

    李师道想了一会,说道:“对他来说,静观其变最好了。再者,他也不敢保证稳妥。万一苗头不对,大军还没走过五泉山就他娘反了,置他总兵于何地,置梅抚台于何地?”

    这下文官们也无话可说了,如今就是这么个烂摊子,是人都要避着啊。杨嘉谟只要还想在河西继续总兵,那就不会与其他大将撕破脸,最多中立两不相帮,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算了,想那么多没用。”

    李师道烦躁摆手,带着李怀仙和吴少诚前往兵备衙门办事。

    忙完后,归途上遇到了梅之焕帐下判官薛光,这段时间来人家一直挺照顾武威军,两个人的关系也不错,因此李师道主动打招呼。

    “哎呀,不意遇到师道老弟。”

    薛判官一见面就笑,李师道把他请到路边茶铺坐下。

    “李总兵,我最近听到了一个不好的说法。”

    薛光也不是来喝茶的,一坐下便说道。

    “判官请讲。”

    “我军中往往流言,疯传河北游击高夫麒有可能纵鞑子入寇兰州,以此逼迫梅抚台。”

    “高夫麒疯了?”

    李师道听了也非常吃惊,这是不拿老百姓当回事啊。

    为了一己之私,与李傕郭汜之辈无二。

    “我看河西军乱在即了,李大帅须早作打算,助抚台一臂之力。”

    “理应如此。”李师道心不在焉道。

    ……

    ……

    梅抚台最近的运气很差,上个月建奴再次进攻察哈尔,大举扫荡至兴安岭,虎墩兔开始全面西迁,流窜到西陲的鞑子也因此越来越多。更要命的是,建奴现在可以直接入关了。

    就在上个月,喜峰口长城总事左良玉向蓟辽督师袁崇焕提交了侦查报告,指出建奴在击败林丹汗后并未撤军,反而派遣小股侦骑在他的辖区绘制地形,并与喜峰口守军爆发夜战。

    为此,袁崇焕上表朝廷,声称:“臣在宁远,敌必不得越关而西。蓟门单弱,宜宿重兵。”袁崇焕看得很清楚,蓟门比较薄弱,应当设重兵把守,但眼下只有赵率教的五千人。

    等了大半个月还没等到朱由检回信的袁崇焕又上了第二道奏表,直接指出:“直隶惟蓟门陵京肩背而兵力不加,万一夷为向导,通奴入犯,祸有不可知者,请以廷议增兵蓟镇。”

    与此同时,甘肃兵备道王正贤也进了奏章,认为直隶、蓟镇、遵化、三屯营、通州、卢龙、河西务等军事要塞防御及京师六大营禁军过于松懈,朝廷应该立即委派专人予以整顿。

    ……

    但各方示警都没有得到回音,皇帝不怎么重视。

    贺兰山方面,左光先被练国事催得烦了,从山西战场返回,率马步军万人,猛攻麟州。振武军指挥使姜瓖和阳和卫指挥使姜让也从吕梁回师大同,与满桂一起扫荡长城诸寇。

    这对还在山西耀武扬威的鞑子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几乎在一夜之间,夏州北面的鞑子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全他娘的回援河东去了。

    这个时候,如果甘肃诸将还有大局意识的话,就该率贺兰山前线的数万大军北上麟州,汇合延绥精锐,与山西方面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彻底将虎墩兔消灭在晋西北,只可惜他们无法做到这一点,梅之焕倒是动过这心思,曾令黄显维率贺兰山游军并夏州之师北上立功自赎。

    只不过命令刚一到,黄显维所部甘肃兵马就乱了,士兵们不知道被谁煽动,吵着要回兰州。于是全军南下,一路劫掠灵州会州,至皋兰山时为河北游击防守高夫麒所阻。恰好士兵们已经饱掠,情绪有些平复,梅之焕无奈,只能令其班师。

    闹出这样的事,朝廷定然会下诏整饬,这已经是梅之焕第二次被朝廷问责了。李师道不晓得他还能坚持多久,反正他最近看起来忙忙碌碌的,对李师道也不复以往那种亲近。

    武威军依然在以前的营地,毕竟是平衡兰州内外各军的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即便梅之焕对李师道有点看法,但基本待遇还不会动,不过李师道对他的前途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杀了姚之夔和史开先之后,就注定梅之焕跟这些武夫无法和解了。

    总有一方要败,李师道不看好他。

    现在兰州局势波诡云谲,看起来平静,实则杀机暗藏。

    黄显维在贺兰山前线连吃败仗,然后败兵跟鞑子一起抄略州县,简直不可理喻。

    但就是这种人,你还得好好安慰他,不然人家投靠鞑子,或者调头杀到晋阳,反正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只要事情闹到这一步,梅之焕的命肯定是保不住的,朝廷可不会问那么多。

    就是你管带不力,直接以渎职罪论处。

    延绥巡抚岳和声怎么死的,回京述职路上就被赐死了。

    很不巧的是,前些日子临洮镇又乱了。起因是一个小军官强抢民女,被老百姓打死了。随后其部下几十人气势汹汹开过去,把那个村子血洗了。这还不算,他们还抢了康乐县。

    梅之焕最后还不是赦免其罪责,令其返回驻地。

    这些变乱,加上鞑子越过贺兰山,大肆扫荡灵州的事情,在朝廷那里估计已经积累了很多不满。虽然梅之焕有北巡收复会州斩首一千多级的功劳,但说到底还是没法与过失相抵。

    李师道对梅之焕的未来很不乐观,基本上就是岳和声的翻版了—杀人立威,最后斗争失败,或死或走。

第94章 黄道周

    十月初九,秋风萧瑟,万物零落。

    李师道大概已经有五天没到府上点卯了。而就在半个月之前,梅之焕恨不得一天召他几次。但现在,他晓得李师道跟定了王正贤,也知道后者也不会帮他处理当下乱局。

    既然这样,他干脆自己想办法,李师道也是那么重要。

    至于兵马,他也是不缺的。

    光是他能控制的,就有狼狗、黑熊、鹰头三营,足足一万六精兵。虽然高夫麒这帮人对他阳奉阴违,想驱逐他乃至杀了他,但凭这一万六兵马,他保住自己的老命是没问题的。

    李师道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该向梅抚台辞行,讨封公文上任乌兰关算了。但他又舍不得兰州充裕的钱粮物资供应。况且他带着一万大军去乌兰关戍边,老狗估计也会很头疼吧。

    这么多人马,他怎么养得活?

    在兰州,不管怎么样,梅抚台不会短了粮饷。

    无事的时候,李师道也在观察注意搜罗各方面消息。

    老子也是一州总兵了,岂能不留心天下大势?

    唔,王嘉胤那厮在山西的日子很舒服啊,杨鹤组织三省兵马围剿,奈何官军内部矛盾重重,山西精锐又在北疆会战鞑子,是以数次讨伐皆无建树,据说军部已经决定征调辽军。

    张孟存流窜到了河内,不过他的日子好像过得很不如意啊。部众伤亡甚多,本人畏惧各路官军攻势,求取河东道都督招安,朝廷不许,又求河津江防参赞机务,朝廷舍不得那边的漕运关税提留收入,也不许。这事情就难办了啊,这不答应,那不同意的,张大王岂能罢休?

    张孟存必然复叛,李师道很清楚这一点。据说三省总督杨鹤帐下集结了来自河南、山西、陕西、延绥、宁夏等地十多万兵马,比如今对抗建奴的蓟辽总督还要多,可谓手握重兵。

    这样一个人,若是故意纵容流寇南下中原,会怎么样?怕不是生灵涂炭,遍地白骨。奶奶的,也就是老子不在,不然定率武威军将士把杨鹤脑袋敲烂。算了,算了,飘了啊。

    流寇自有杨部堂操心,咱在河西还是好好考虑下梅抚台的前途罢。

    梅抚台最近一门心思笼络兰州近畿驻军,也召见过杨嘉谟这些郁郁不得志的本土武夫,不过人家似乎也不看好他的前途,并不怎么愿意投靠。这就没办法了,西凉这地面就是这么邪门,人多钱多,山河险固,胡汉混居,民风彪悍,军人凶残,也养出了一堆世代征战的将门。

    与其说朝廷是凉州的主人,还不如说这些大大小小的土著军头才是。

    比如咱们现在的甘肃总兵杨嘉谟,他就是本地武威人,祖上五代从事边镇,河西有名的将门。历史上朝廷为了搞死他,把他骗去蓟镇当总兵,上任当年就如期暴死在石门营军中。

    正值盛年的汉子,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病,结果还不是被迫病死了。

    梅之焕也跟这帮人斗了一年多了,前期看似占了上风,这会儿又被人家使手段压住了势头,眼看着岌岌可危,自然无人愿意投靠。除非你像杨肇基那样,带着七千身经百战的精锐家丁白马入凉州,部下还有一堆河北籍文官武将,可以完美替换河西本地帮,否则没戏。

    鉴于此,李师道现在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武威军上面。

    对于这支军队的未来,他想过很多。接近五千脱产全日制战兵,把自己卖了都养不起,必须地方官或朝廷分担开支。这在以往或许可能,关西战兵历来都是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分摊。只不过一旦流贼进了中原,基本就没戏了。朱家祖坟都被刨了,谁还来给你发粮发饷?

    叁十六营是哪一年会师荥阳的?李师道想不起来了,但觉得也就这两三年了。一旦中原大乱,怎么养活这支部队,是该好好思量,总不能让地主名下那些没上户的泥腿子交钱吧。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势必会得罪当今执政党,后患不小。

    走一步看一步得了,李师道现在心态好得好,这世上哪件事是容易的?哪一样东西不要你去努力奋斗?既然选择体制内造反,东林党就是绕不过去的阻碍,这帮人的高层很厉害,是这个时代的绝对精英,将来若是想割据一地,李某人是不是要跟他们纵横捭阖乃至正面动手?

    怕这怕那的,干脆什么也别做好了。

    十月初十,判官田季安来报,通政院飞马邸告。

    梅之焕最近虽然疏远了李师道,但并没有在功劳上为难他,相反还为李师道阵斩鞑子统领拜哈拉的功劳写了报告。朝廷诸公看到了,许是想起天下纷乱,对有功武夫需大力褒奖,再加上王正贤的活动,新任兵部尚书王洽翻了李师道的简历,决定给予他凉州总兵实际职权。

    之前的总兵任命是空衔,实授职务是会州守备,驻地也是在乌兰关。这回发来的兵科公函调整了李师道的驻地,正式移驻武威郡治,给予七千人粮饷!

    老子有正式驻地了,还是武威这座丝路大都市,朝廷还答应给予七千兵马军费,虽然是中央财政和甘肃地方财政四六分担,但好就好在这是长期的,只要大明不亡,年年都有哟。

    正式任命文件还没下来,但据王正贤说,已无悬念,他本人也将巡抚山东省。

    就在七月,焚香会邪教在登莱发动武装暴乱,莱阳县令被杀,锦衣卫千户登莱总兵张可大率兵镇压。山东巡抚王从义被焚香会发展成了信徒,对朝廷命令推三阻四,已被革职。

    根据通政院的邸报来看,都察院在通报文件中的口吻异常严厉。

    都察院指出,王从义从未真正忠诚于皇帝和朝廷,彻底背弃圣人教诲,毫无道德操守,政治野心极度膨胀,政治品质极为恶劣,政治动机极度扭曲,多次妄议朝廷大政方针。

    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为实现个人政治目的,不择手段。操弄权术,在山东巡抚任上,大搞团团伙伙,拉帮结派,培植个人势力,形成割据团伙,成伙作势控制山东要害衙门。

    严重破坏朝廷对齐治理,严重危害朝廷统一。

    狂妄自大,恣意妄为,大搞特权,专事威刑,在剿灭白莲教一线擅离职守,私自存放大量涉密公文。暗中勾结焚香会逆党,长期从事邪教活动,为境内白莲教充当保护伞。

    使用刑名手段对抗三司调查,违背廷推机务法则,在刑部函询时不如实说明问题,大肆卖官鬻爵、安插亲信、布局人事,严重破坏山东军事、政治、漕运、海关、税务生态。

    无视礼部在崇祯元年颁布的廷臣训诫令,生活腐化堕落,长期收受大量贵重物品,长期接受豪强宴请,长期安排地方武林帮派租用奢侈宅邸供其居住,长期沉溺于各种风月场所。

    大搞权色钱色交易,毫无道德底线。

    极度贪婪,严重违反大明律,且在新帝登基后不收敛不收手,甚至变本加厉。

    性质非常恶劣,影响特别重大,应处以极刑。据说这位王巡抚已经被逮进诏狱,等拷饷追赃完毕,就押赴西市凌迟。

    面对山东乱局,朝廷打算启用甘肃兵备道王正贤,计划将其空降济南主持山东大局。

    除此以外,对于陕西、河南、山西、南直隶,朝廷也做了很多重要的人事调整。

    河南左参政陈奇瑜镇守河津表现突出,即将出任陕西三司按察使,陕西右参政洪承畴在河津打了一场大胜仗,击败王佐挂,杀伤上万人,朝廷很高兴,令其以本职协理总督军务。

    好家伙,这几乎就是预备总督了哟。

    看到这里,李师道很不开心,洪包衣这都能起来?

    另外,南京户部主事河南布政使司知府院事河洛江防大臣马士英参赞剿匪机务有功,调任知大同事,兼山西布政使司左参政,分守岢岚道粮储、水务、驿传、屯田一应民生政治。

    据说这位也是剿匪立了功,只不过不是战功,后勤搞得非常好。

    河南省右参政杨嗣昌剿匪有功,廷议决定调往山海关整饬监军兵备。

    至于河西乱局,朝廷任命翰林院检讨文华殿经筵侍讲都察院行走黄道周为河西道监察御史,不日率队巡按兰州,彻查老狗具报。没说的,绝对的天子亲信,位卑权重的朝廷耳目。

    ……

    林林总总,不再赘述。

    这里面让李师道感兴趣的,还是老狗获命山东巡抚的事情。

    要知道,老东西是魏忠贤的走狗,妥妥的阉党余孽,按理说该跟崔呈秀他们一起被处决的,结果不但人没事,现在还得了一个齐国巡抚,天上不会掉馅饼,其中恐怕大有文章啊。

    而且令人奇怪的是,老狗对此竟然没有丝毫喜悦。

    田季安笑道:“道台特别交代,届时大帅不妨见一见这位黄检讨,混个脸熟。”

    “文华殿经筵视察河西,这位黄检讨又是个不好糊弄的啊。”李师道翻看着公文,笑道:“看来朝廷是对河西局势不满了,梅抚台上任这么久,功劳甚微,内阁心急也是正常的。”

    “大帅所言甚是。”

    田季安抓起卷宗再看了一遍,道:“道台还说,京师有小道消息流传,朝廷正在考虑重推甘肃巡抚,并使凉镇边师新戍河北大名府,以宣府、保定、麟州等地客军入镇防秋,这是在猜忌凉州武夫啊。以此观之,梅抚台一走,高夫麒这帮人就难过了,可能会被调到辽东。”

    “调到辽东?”李师道差点笑出了声。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

    搅到朝廷认为咱们桀骜难制,把大伙儿都调到辽东打建奴,那就好玩了。

    吴少诚提醒道:“等黄按台来了兰州,咱们得好好招呼他一下啊,多一条路!”

    “善!”

    李师道抚掌大笑,吩咐道:“去收拾些财货银两,等黄检讨走的时候,偷偷给他装车,教他没有回头路好走!等他发现咱的贿赂,估计车驾已经到了山西,他想还也来不及了。”

    李师道依稀记得,黄道周是大佬袁可立的学生,崇祯九年复出后结党卢象升等主战派对抗杨嗣昌一党,甚至当众痛斥朱由检忠奸不分黑白颠倒不能治天下,一度险些入狱论死。

    崇祯十四年,杨嗣昌暴死,朱由检想起了黄道周当初说的那些逆耳忠言,于是下令把黄道周找回来,此时黄道周已经对明廷失望,于是称病不朝。甲申后,起兵抗清,兵败被俘。

    清廷让洪承畴劝降,黄道周拿史可法举例,洪承畴羞得满脸通红。

    公元1646年,顺治三年,隆武二年春,黄道周于北京东华门从容就义。

    “黄道周大胆一生,皇帝都敢骂,难道还怕鞑子砍头吗!”

    他的脑袋被清兵砍掉后,身体仍然站得笔直。

    清兵愤怒,想把他打跪在地上,使劲力气却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深受首相钱龙锡信任,李师道打算劫了他。

    若是让他像历史上那样硬刚,一月之后的京师保卫战就会少赚很多政治资本。

    这样一来,直隶大会战,武威军就必须出力了。

    这是大明史上空前绝后的一场盛宴,朝廷从来没有这么慷慨过,官位爵位满天飞,野心家哈哈大笑,百姓哀哀痛哭。靠,自己怎么也开始像军阀一般考虑问题了啊?李师道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这都是为了结束乱世,自己从未放弃理想,定会给百姓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

    入夜后,李师道去了一趟小儿都军营。

    小李定国这些日子忙得很,白天跟吴少诚他们学习搏杀,晚上跟田判官他们读书,李师道自己有空的时候,也会跟管教一会儿。其实也教不出个什么,他自己都是个粗鄙匹夫。

第95章 给朱由检写信

    至于赵侍剑,这姑娘今年整整十五岁了。小儿都的女生,她带的很好,文功武术也跟得上。反正在李师道这里,没有男女之分。吃了他的饭,将来就都得干活,他可不是慈善家。

    这世道,一口饭多宝贵。

    “这几天好好收拾一下东西,不重要的就别带了。”

    看着面前的美丽少女,李师道穷尽记忆,也无法将其与后世任何一个女生对上。差别不是外在的,而是那种百炼成钢的气质。从小寒酸的生活条件,赤身果体关在圈里当菜人的履历,实际带管一都女生的经验,都让她看上去与众不同。没有更好,没有更差,只是不同。

    说真的,李师道也算阅历丰富了,战场上又打打杀杀,但在这个少女面前却总感觉处处受制。她恰到好处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无意识影响他的情绪,左右他的行为。

    对方明明是自己的女兵,但攻守之势为何异也?

    “兰州待不下去了?”赵侍剑轻飘飘问道。

    “嗯。”

    李师道点头,说完,感觉气势有些不对,又道:“我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这表里山河,让其他人忙好了,我自去北京,你早些做好准备。过些日子,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我能回延州甘泉县吗?”赵侍剑神情复杂道。

    李师道一急,张口呵斥道:“你这少女勿要多想,陕西那是人待的地方?”

    “我岂不知,试探耳。”

    赵侍剑叹气道:“菜人哀犹在眼前,大帅虽是武夫,但到底跟其他人不一样,如今我们小儿都三百五十七小儿,又有谁可以依靠?我这样的还能乞食为生,其他五六岁的呢?”

    小儿都的小孩真的不少,五六岁的就有几十个。

    “你明白道理。”

    李师道看了一眼躲在周围的小女孩,换上微微笑意道:“都收拾行装,准备好干粮熟水。”

    ……

    ……

    十月十五,兰州落下了今岁的第一场雪。

    河西打了一年多的仗,老百姓今年冬天应该会很难过。

    士兵们都还好,冬衣已经发下,还得了赏钱,个个喜气洋洋。

    梅之焕最近的日子,听说是愈发不好过。鞑子在麟州击退延镇左光先一万人马后,也不敢打过去。考虑到饥寒交迫的困窘现状,他们不得不再度转兵西进南下,扫荡河东河西。

    大同一带,明廷集结了数万人,确实啃不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机会,至少可以绕过那些消极防御甚至是故意纵容他们的小股晋军辖区,深入忻代乡里,抢一把就走人。

    抢劫的事情做得很成功,但怎么说呢,鞑子现在也就这样了,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流贼,跟刚起事那会儿志在席卷九边的气势根本没法比。如果建奴不入寇,西虏将再无机会。

    不过草寇虽然难以成事,但对百姓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李师道对此很是感伤,但却无能为力。于是乎,带着这股悲天悯人的胸怀,天黑后他又去了军营巡视,跟士兵们摆谈。

    “大帅!”

    刚跟吴少诚聊了一会儿,判官田季安跑了过来。

    “大帅,巡抚衙门有状报拿来。”田季安拿着一本卷宗,满脸兴奋道:“军部命你移镇武威的正式任命已经下来,凉州总兵的告身、官袍、印信、甲胄、佩刀业已同状报一起下了。”

    “司礼监委任的凉州监军已经抵达兰州,今晚在监军院休息,明日来军上任。”

    “现在是真大帅了啊!”

    吴少诚笑道,弟兄们流浪这么久,终于有个落脚之处了,确实可喜可贺。

    “我要做些什么?”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师道仍然十分兴奋。

    “呃……塞钱?”吴少诚也抓瞎了。

    “大帅,现在要做的是写一封谢表啊!”不愧是一军判官,田季安一语点中了关键。

    “对,对,写谢表……怎么写?我不会哟!”李师道尴了个大尬。

    “哎,我来吧!”

    另一位判官韩大梁叹了一口气,李师道带人跟他进了他的办公室。..

    韩判官磨了一会儿墨,之后铺开一张纸开始写,李师道站在旁边观摩学习。

    “今月十月十五日,得甘肃抚台函送兵科状报,伏奉崇祯二年九月恩旨,授臣凉州总兵者,今日再移镇武威。九天昭泽,万里前途,沐宠命于西陲,泛光辉于节旗,信任既重,臣心何安……李师道薄德寡才,无勋劳于国家,受此敕令,谨当典兵是务,攘寇为期。卖弄匹夫威风,仰报圣人垂视。臣限守藩镇,不获称谢于丹陛,谨具状陈谢以闻。不胜战栗惶恐之至,顿首顿首!”

    “好教判官晓得,李某真是惭愧。”

    韩大梁得意道:“大帅嘛,粗人一个,以后就会啦。”

    次日拂晓,李师道到了巡抚衙门,领了上头送来的官袍、印信、旗牌、甲胄、佩刀、节旗、告身等物事,随后去监军院领了昨晚暂住在此的凉州监军使,一行竟然七个人。

    咱这位监军叫赵仕春,大内武宦出身,神机营判事,紫禁城净军都头。

    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眼目光凌厉,双手如鹰爪,指关节突出,虎口有死茧。

    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头戴黑色丝帽,一袭墨绿曳撒裙,左腰带刀,非常健壮。

    至于他的随从,方姓宦官是小使。

    剩下五人,手提木箱的两个是书记僚佐,披甲的三人是护卫。

    “你便是李师道?”

    上下打量了李师道一会儿,赵仕春率先打破沉默。

    “好教监军知晓,某便是凉州总兵李师道!”

    李师道朝他作揖致礼,随后指着李怀仙等人介绍道:“这是亲军校尉李怀仙,这是甲字千吴少诚,这是度支判官韩大梁,表奏判官田季安在衙门里交办事情,还不曾回来。”

    “监军一路风尘辛苦,某已置备好了酒席,为监军接风,请!”

    说罢一指李怀仙,呵斥道:“军营里的粗食怎么能拿来司礼监差官?快请监军回营就座!”

    然后又和颜悦色对赵仕春拱手道:“本帅还有公务待处,容我忙碌一二,马上就来。”

    赵仕春点了点头,在李怀仙等人的引导下率队去了。

    李师道也没有别的军务,就是去请示老狗,看看有什么禁忌没有。

    这是第一回跟监军朝夕相处,一个不小心被赵仕春解读为自己有反意,那就麻烦了啊。

    进去兵备衙门,梅之焕竟然也在,正在跟老狗说着什么,抚台如今很憔悴啊。延镇出击麟州后又回去剿匪了,鞑子钱粮匮乏,再次从贺兰山南下抄略,朝廷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

    梅抚台有心率军北征,但这会已经和河西诸将彻底撕破了脸,担心兵权一旦交到他们手上,这群武夫当场就能乱起来。有了史开先的前车之鉴,高夫麒之辈怕是再也不会手软了。

    但如果不北征,早晚也是个革职入狱论死。

    等死和找死的区别,真是左右为难。

    梅之焕对李师道正式行使总兵职权一事也很意外,他本来想让李师道当河北游击总事,替换高夫麒的位置,帮他守好兰州的北大门,结果老狗给这厮走了门路,真当总兵了。

    这不是桀骜是什么?梅之焕对李师道很失望。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王正贤从中出力,仅凭他报告的功劳,李师道还当不上真总兵。

    再看王正贤那半死不活样,梅之焕真是越看越来气。

    行啊,部下当总兵,上官寻迁山东巡抚,你们这帮人可真行!

    老狗冷哼一声,幽幽道:“抚台还是自谋良计吧,下官有心无力哟……”

    梅之焕起身呵斥道:“没了你王屠夫,老夫还要连毛吃猪不成?”

    说罢一把推开李师道,直接大步出了兵备衙门,抚台的心情,李师道很难体会了,他也不想体会,他现在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北京。今天是十月十六,距离建奴入寇还有十天。

    只有十天了啊……

    兰州街道上的积雪渐渐厚了起来,这座帝国西陆有数的雄城,自己无能为力了,高夫麒之辈自鸣得意,但甘肃这块肥肉终究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且走着瞧吧,日后自有账单。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李师道找了一些辽东难民。

    这年头,辽人也真是不容易,到处逃难,都跑到兰州来了。

    李师道找他们的的动机也很简单,那就是让他们现身说法建奴是如何蹂躏屠杀他们的。此时建奴还没有对汉人怀柔,作为更甚鞑子残暴,灭村屠城等于吃饭喝水,这些难民一说起来,个个都凄厉无比。特别是那些妇女,坐在地上又哭又号,煽动力特别强,直教汉子落泪。

    另外,李师道还从老狗的亲兵营找了一些辽东老兵,这老东西在辽东当了几年兵备道,部下亲兵七成都是辽人,李师道拿钱让他们讲述在辽东的见闻,主要还是建奴的种种暴行。

第96章 河西乱局

    像这样的白毛女控诉大会,武威军一天要举办三场,也不强制参加,但效果出奇的好。

    李师道倒是有些吃惊,在他原先那个年代,这样的控诉大会一点卵用都无,有电视、有电影、有抖音,这些碎片化的东西,经常在煽动人们的情绪,次数多了人也就有了免疫力。

    加上拜金主义大行其道,再煽情的东西也没感觉。

    但在这个年代,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尤其是对一帮粗鄙军汉而言,甚至连正儿八经的戏剧也没几个人看过。一个个的听到如此凄惨煽情的故事,不少军卒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没被建奴祸害过,还没被鞑子糟蹋过吗?

    每次控诉大会一结束,李怀仙都会率先高喊。

    “弟兄们,建奴要是来了,咱怎么办?”

    无数人怒吼:“杀他妈卖批的!”

    除了培养士兵们对建奴的仇恨心理,李师道还打算再练一套克制建奴的阵法,比如孙承宗的车马协同。不过考虑到自己根本不会这些复杂的阵法,老狗也不想教,最后只好作罢。

    崇祯二年十月十七,李师道再次面见王正贤。当面详细陈述了建奴入关的可能性,以及黄台吉可能的进攻路线。

    老狗对此倒是很重视,因为李师道的进言,之前他已经给皇帝上过奏章。毫无意外,皇帝根本不想理他。

    就在前几天,袁崇焕也上了一道内容差不多的奏折。虽然内容并不详细,但也提到了建奴可能越过长城进入蓟州,同样杳无音信。

    另外,喜峰口守备左良玉也给蓟辽总督刘策递交了报告,指出阿济格曾带兵在长城一带绘制地形图,并与喜峰口守军爆发夜战,请求蓟州或遵化方面务必立即向长城沿线增兵。

    刘策斥责左良玉越级上报,以其危言耸听,将其杖打三十。

    除此以外,锦州夜不收总事周遇吉向锦州总兵祖大寿报告了建奴异动。开原卫指挥佥事黄得功同样也发现了异常,一连数日顶着暴雪出关冒死侦察。

    ……

    举国震惊的金兵入寇即将爆发,战争阴霾已经笼罩在北京上空,黄台吉的虎视眈眈已经变成了马蹄铮铮,朝廷最高权力机构似乎依然没有察觉,君臣依然在朦胧醉意之中。

    十月初五,温体仁弹劾东阁大学士周延儒秋试舞弊,请诏三司会审之。

    十月初六,东林党三十七位官员联名上表,告发温体仁嫖娶娼妓,收取豪强贿赂,勾结南京朝廷等诸多不法事宜,温体仁当廷撞柱以死明志,双方大打出手,皇帝诏禁军拉架。

    十月初九,司礼监秉笔曹化淳命东厂搜查内阁大臣王永光府邸,告发王永光曾附议为魏忠贤建生祠,并具诸多涉密文件佐证,皇帝命王永光与曹化淳对质,辩至深夜,不分胜负。

    十月初八,都察院弹劾洪承畴讨伐王左桂之时纵兵屠城,廷议逮杀之。

    十月初十,军部十七名官员联名进表,以杨鹤事权无能,请解除其三省总督职务。厉兵秣马的李师道,此时是整个大明为数不多准备战斗的人。

    崇祯二年十月十九日,宁前都司指挥使喜峰口守备左良玉又给蓟辽总督刘策连上了三道军报,内容除了再次提醒刘策建奴即将入关以外,还表达了他誓死守护蓟州的决心。

    刘策没有看到这封信,蓟镇总兵赵率教回了一封信,但主要内容却是让他加紧侦查察哈尔各部动向,以及尽快整顿兵马准备衔尾追杀鞑子,对建奴入关之事只是一笔带过。

    说本帅知你拳拳之心云云,好言宽慰了左良玉一番而已。

    此时的大明君臣,仍以为京畿附近有几十万精锐,建奴必不敢越长城入寇。

    他们不知道,这几十万所谓的精锐,敢打仗的寥寥无几,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最终还演变成了一群比建奴更加残暴的野兽,浩劫即将到来。

    十月二十日,在徐光启的多方活动下,滞留淮安江防已久的葡萄牙火器部队终于踏上了北上之路,葡萄牙驻澳总督马加来向明廷捐献了铜铁铳三门、大铁铳七门、鹰嘴铳三十支。

    另外炮弹、大炮、炮兵教官、葡萄牙武士若干,这支部队一共八百人,由葡萄牙驻澳士兵、日本浪人、罗马传教士以及部分明人组成,其中四百名是职业军人,其他是随从。

    里斯本侯爵TeixeiraCorreia担任指挥官,中日通罗马传教士Joaues为副总管。

    不久后,这支部队将在通州与建奴爆发野战。

    十月二十二,一连四天暴雪后,河西塌陷民房若干。梅之焕以资库空虚为由,拒绝赈济,由是兰州民怨沸起,市议纷纷。

    也就是这一天,朝廷观察使黄道周莅临兰州,甘肃巡抚梅之焕、甘肃兵备道王正贤、甘肃监军王之心、甘肃总兵杨嘉谟、凉州总兵李师道、肃州总兵张问政等文武出城迎接。

    上谕重新划分河西诸军归属及指挥权,甘肃总兵杨嘉谟移镇皋兰山,河北诸军皆归其管辖。副总兵徐永寿移镇临洮,节制河南诸府县兵马,军部解除临洮副总兵赵小方职务。

    另外,兰州权力中心也做了调整。

    梅之焕离镇入朝,河西军务由延绥巡抚练国事暂理,新任巡抚正在赴任路上,目前还不知道是谁。

    麟州参将贺人龙奉延镇总兵杜文焕之命,率麟州五千留守之师开赴灵武防秋,分割甘肃总兵杨嘉谟的权力。陕镇总兵吴自勉以部将李卑率凤翔之师七千前往平凉,监视临洮镇。

    至于秘谋作乱的高夫麒,黄道周看他很不顺眼,打算将其调往辽东。

    可以看出,很多调整是军部早就规划好的。

    但这也有一个隐患啊,河西诸军被拆分成这个熊样,如果算上开赴陕西归吴自勉节制的部分河西官兵,帝国西陆兵团已经散架了,这一旦被鞑子突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贺虎臣怎么死的,好像就是几年后被鞑子打死的。

    哎,难搞。

    ……

    梅之焕的结局还是不错的,在等死和找死之间,朝廷帮他解了套。入朝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不知道是入朝述职还是居家听用。

    李师道今天特意跑去见了梅之焕,却见他神色并不怎么伤感,遗憾或许还是有吧,但庆幸应该也有。

    局势至此,他再不走,黄显维这些家伙敢让鞑子杀过黄河直接打到兰州城下,届时还不是要走出那一步?高张之辈统率大军北上,怕不是还没走到五泉山,就要鼓动军士杀回来。

    “梅抚台,来日方长,还是要振作起来啊!”

    李师道扶着梅之焕上马,并牵着缰绳走了一段。梅之焕心里对李师道的那点芥蒂,此刻早已不算什么,他是河西三镇的失败者,李师道也是过客,都无法在八百里凉州站稳脚跟。

    “巡抚河西一年有期,今日解职入朝,不想竟只有师道一人相送……”梅之焕叹了一口气,看着雄伟古朴的兰州,伤感道:“师道尚需在此奋战,梅某有一言,师道愿听则听,不想听就算了。”

    “抚台请讲。”

    “黄道周抵达兰州观察采访,师道不妨见一见。高夫麒贪财如命,张问政残暴好杀,王进野心勃勃,徐永寿也是得过且过,总兵杨嘉谟虽有大志,却心思单纯,太善良了。”

    “梅某一走,杨嘉谟多半镇不住局面,高夫麒、张问政、王进之辈斗起来,你不要理会,径见黄道周即可。他是钦差采访观察使,巡按河西一切事务,必遭王进之辈贼子谋害。”

    “保护他直到新任巡抚上任,可为你再晋之权宜。”

    一口气说了许多,梅之焕却不累,想了一会儿又道:“我观你志不在小啊,王进之辈断然不会任凭你活命立足,平时切切小心。至于你之监军赵仕春,此则权宦褚宪章亲信。”

    “师道如果还想奔个好前程,一定绕不过他,好生结交。”

    “最后,王正贤此人,老谋深算,树大根深,虽然刻薄猜忌你等,但你万万不能想着杀他夺权,如今的兵部尚书王洽,也是他们王家帮的。若有不犹豫不决之事,听他的就是。”

    “言尽于此,师道宜思之。”

    “职部拜谢赐教了。”李师道诚心作揖。

    “孙将军,翌日李某入京,定与你痛饮一场。”李师道又面朝孙怀忠笑道。

    作为亲兵队长,孙怀忠亦随梅之焕同走,此刻闻言,也笑道:“某等着,不兴爽约。”

    “一定!”

    李师道与孙怀忠击掌相誓,末了,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若他日京师危难,一定要早些找地方避难。通州万万去不得哟,若是无处投靠,直来找我便是,毕竟你也缘分一场。”

    孙怀忠闻言愕然,但还是郑重点头。

    “再见了!”

    送别梅之焕一行后,李师道直接打马回城。

    巡抚衙门如今已是一片空荡荡,除了十几个雷打不动的胥吏之外,再无一名流官。老远看着,竟然有些伤感,以前的门庭若市,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时过境迁,令人唏嘘啊。

    至于梅之焕赏的史府,自己是无福享受啦,不过拿来做个人情也不错。

    黄道周么?先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说吧。把这位钦差观察使请进来住下后,李师道调了三百精兵站岗。

    不过黄道周似乎很不喜欢跟这些粗鄙武夫厮混在一起,倒是跟王正贤喝了几次茶。

    时间紧迫啊,李师道也没功夫伺候上官,整天忙着筹备粮草,操练部下兵马。

    梅之焕说的没错,他这个高压长官前脚走人,河西内部矛盾后脚就爆发了,杨嘉谟、高夫麒、王进、张问政、赵小方、徐永寿、冷士贞、杨天华这帮人明争暗斗,搞得不可开交。

    十月二十四,高夫麒在河北皋兰山辖区大肆拷打富户搜刮钱财。其中涉及兰州官吏亲眷者也但杀之,兰州这些地主胥吏豪强没想到高夫麒如此不给面子,暗地里阴谋对付他。

    不料事泄,高夫麒收买盗贼纵火,知兰州事佐贰推官张同德被烧死在家里。王进趁机闹事,率兵开赴五泉山,打着保护粮饷的旗号,鼓动士卒抄略延资库,打伤十多名官吏。

    钦差巡按御史黄道周出面讲话,却险些被士兵乱石砸死。

    河西军士群起作乱,或哄闹资库讨赏,或包围官衙索要欠饷。监军王之心劝说,士兵不听。遂大略兰州,总兵杨嘉谟不能制,王正贤乱箭射杀三百军户满门老少,乱兵方休。

    二十五日,鞑子再度冒雪南下扫荡会州,一度抵达河北。

    当是时,驻于狐仙庙的武威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甘肃总兵杨嘉谟遣游击总事高夫麒率军北上迎敌,行至童家川,三军鼓噪闹事。高夫麒好言安抚,士兵不听,被裹挟返回皋兰县。杨嘉谟下令关闭城门,不意有军士悄悄开门,乱军击鼓涌入,索要开拔饷无果后,吊死度支判官,杨嘉谟出奔。

    监军王之心躲入民家,被士兵搜出来鞭打。

    王正贤令李师道率兵沿黄河列阵,同时下令关闭各渡口。

    是日下午,发饷五万银,诸军才消停。

    “好一出大戏啊!”

    河对岸的李师道都快笑死了,梅之焕在路上,若是听说了,怕是也要捧腹大笑。他在的时候,河西诸将还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结果他一走,你们自己倒是先打起来了。

    甘肃鼠辈,不足为虑!

    这狗屁倒灶的事,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

    等着看吧,大的还在后头咧。

    ……

    李师道没工夫跟这些摆子打交道,黄台吉的虎狼之师明天就会攻破长城,敕令天下兵马入京勤王的诏书,五天之内就会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邸报各省,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甘肃。

    最多只要六天时间,甘肃军就会踏上勤王之路!

    平时话不多的李师道,这次第一个说话,分析了建奴的入寇路线。

    当问到大伙儿怕不怕的时候,大伙儿的回答也让他非常欣慰。

    “大帅,我等日夜备战,就是等着那一天!建奴胆犯我,末将必与之死战!”

    李过短短两句话,却是掷地有声。

    李师道很感慨的看着李过,手抚精铁马槊道:“你放心,那一天就快到了。五日内建奴必犯中原,届时他们会从长城大安口一带突破,然后经蓟镇、遵化、通州,直扑京师!”

    “在座诸位,有的是仗打,就怕你们不敢跟建奴拼命。”

    听李师道说完,大伙儿都很惊讶。

    他们本以为即便建奴要入关,那也是开春以后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早,而李师道轻描淡写地便说出来了建奴入关的确切时间和具体行军路线,这也让他们深感惊讶。

    不过惊归惊,没有谁怀疑。因为李师道已经准确预言过太多次,时间差是他作为穿越者的唯一优势。

    说完基本情况后,整个屋子里都热闹起来了。

    李怀仙平常废话最多,这个时候怎么少的了他?

    “大哥,怀仙愿意打先锋!只要建奴敢来,咱第一个上。入他黄台吉妈妈的毛,一群建州奴才,也敢来扫荡我大汉天下,当咱是赵构那挫鸟?中原是他想来就来的?杀他娘的!”

    “咳咳……”

    李师道有点尴尬,劝阻道:“给你们讲点故事,何必说出来嘛。”

    王武俊也轰然起立,仗剑暴喝道,“大丈夫保家卫国,便是马革裹尸不亦快哉?大帅,我丙字仟请战!”

    想到唐朝一个跟他同名的反贼,再听听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李师道忍不住笑出了声。王武俊登时脸一红,怒道:“大帅为何发笑?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不不,王大帅你没有说错。”

    当你看到旧唐书河北藩镇列传的时候,就知道我今天因何发笑了。

    吴少诚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大帅,据说建奴实力不弱,若是大举入关,数万兵马是有的。而我军仅一万一战兵,你打算怎么打?”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李师道。

    “先别急,去了北京,得跟各路友军打一架,然后才是杀建奴。”

    李师道也不想多做解释了,到时候去了京师自然都晓得有什么乱象。

    ……

    ……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六,暴雪之冬,长城大安口要塞。

    宽阔的上关河从城下淌过,在月光下泛着银色。

    楼上几个褪了色的老灯笼在狂风暴雪中来回摇晃,昏暗的火光忽隐忽现。

    大安口是长城的重要关口之一,当年戚继光整顿蓟镇防务的时候,在古长城的基础上重新修缮了烽火台城墙,又开上关河过来护城,使它成为蒙古鞑子不敢偷窥的绝对天堑。

第97章 大安口

    奈何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雄关啊!

    戚继光离开辽东后,蒙古数次攻陷大安口,造成的破坏很大。朝廷又舍不得花钱好好修缮,因此大安口的很多功能早已不在,不少墩台荒废,已经无法与当年相提并论了。

    天上飘着鹅毛暴雪,七八个明兵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蜷缩在垛口后头,手都缩在了袖子里,兵器七歪八倒的扔在一边。其中一个最小的,满脸都是麻子,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瘦得跟个蚂蟥似的。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挤在两个老兵中间打瞌睡。

    没过多久,他的肚子叫了起来,用胳膊支愣了几下身旁一个老的,麻子脸小兵问道:“老东西,还有吃的没?”

    被称作老东西的老兵,看上去有四五十了,头也不抬道:“有个屁。仨月没发饷了,你这小畜牲还想打野食?”

    麻子脸却不管,没大没小道:“晌午开饭的时候,伙兵偷偷塞了你两个肉饼,别以为老子没看见。快,拿出来!”说着就伸手在老兵怀里摸索起来。

    “你这畜牲,哪天把你驴眼挖出来!”老兵嘴里虽骂着,却也不动,任凭麻子脸小兵把他怀里捂得热乎的两个肉饼拿了,另一个老兵见状也凑了过来:“小畜牲,给爷爷留点!”

    小麻子把肉饼一分为三,一块给了主人老东西,一块自己留着吃,剩下一块又递给那个老的。

    老东西侧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嘴里骂道,“小畜牲吃剩的,爷不吃。”

    小麻子咧嘴嘿嘿一笑,把肉饼放到嘴里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含糊道:“老梆子,老子以后给你养老送终,不骗你。”

    老东西踹了小麻子一脚,继续缩着脖子打盹。

    朔风越发猛烈,茫茫暴雪无声飞舞,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只有楼上灯笼散发着昏暗的火光,勉强能照亮十步。呼啸的北风中,七八架云梯悄悄靠在了墙体上。一群黑影在大风暴雪黑夜的掩护下沿着云梯飞快向上。云梯距离城头还有两米多的时候,轻轻一跃便跳了上来。

    三步之外,一名明人正缩着脖子睡觉,于是其中一个黑营拿下叼在嘴里的短刀,猫腰走过去,然后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直接一刀插在脖子上,明人挣扎了几下,狠命用手拍打身边垛口,声音却被暴风掩盖了。这边,越来越多的黑影窜了上来,一下子聚集了四十多人。

    灯笼映照下,只见这些人个个膘肥体壮,脑上绞着铜钱小辫儿,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他们身穿三层甲,内里锁子甲,中间是棉甲,外头则是套着牛皮的铁甲!每个人都穿得鼓鼓的,行走起来却是健步如飞又悄无声息,这些家伙便是令辽军闻风丧胆的满洲巴牙喇。

    巴牙喇是满语,翻译成汉语就是护军的意思。

    在汉家能充当护军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锐士。

    这些巴牙喇也一样,是建奴最精锐的存在。

    每牛录理论上有三百户人,总数约有近千名壮丁,巴牙喇则是从这近千名壮丁里选出十个最能打的勇士,然后跟各牛录的牲口集中到一起整顿,通过残酷的训练,无论其单兵能力还是军事素养,都比普通建奴强得多,作战风格也是特种作业,负责保护高层、侦查、破坏、暗杀、突袭等。这群巴牙喇的统领很出名,一个叫索尼,一个叫鳌拜,还有一个叫苏纳。

    苏纳你不认识,他儿子苏克萨哈你总认识吧。

    每个巴牙喇至少有十个包衣奴才,列身其中是每个建奴的梦想啊。如果你是这群巴牙喇当中最能打的那个,那你就是满洲第一勇士巴图鲁!

    四十多个巴牙喇聚集之后,迅速悄无声息地沿着城墙摸了过去。

    小麻子刚吃完饼,心满意足缩起身子钻在两个老兵之间继续打起瞌睡。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老东西剧烈地扭动了起来。睁眼一看,只见老东西歪着脖子瘫在地上,脖子在飙血。

    小麻子以为在做噩梦,就想伸手去掐老东西。

    老东西虽然爱骂人爱急眼,但是他刀子嘴豆腐心,自己偶尔没大没小欺负他,他也不会……

    想到这里,他的思维陷入了停滞,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鲜血同样从他的脖子中涌出。小麻子觉得身子一轻,仿佛看到老东西在叫他,告诉他可以换班了,可以回房睡觉了。

    摸掉了楼上值夜的明兵后,苏纳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楼,然后猛地踹开了门。

    里头的二十几个明军从睡梦中惊醒,等看到对方手上明晃晃的刀,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登时纷纷跳起来要拿武器,屋内顿时刀影大作,鲜血横飞,不少明兵梦中被斩。

    楼上的动静很快被巡逻的听到了,一队明军飞快地从墙阶上去支援。

    这时,从城里跑出来一群之前收容的辽东难民,他们直奔城墙西南方向的一处水门。水门那边有二十多名明军守卫,他们已经得到了楼上值夜者遭遇袭击的消息,因此格外紧张。

    这样的事情,喜峰口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黑夜中看到一队人跑来,这些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虽说只有几十个,不过总比没有强。

    临近一看,见对方居然是一群难民,领头的守卫不由心生警惕,拔出腰刀冲来者喝道:“建奴夜战大安口,流氓不得妄动,否则以通敌论处,退回去!”

    “贺把总,这定是建奴混进来的细作,阿济格的惯用招数,快杀光!”

    正在对峙的时候,一名士兵突然大吼道,操起火铳直接先枪毙了一个。

    剩余的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双方就打了起来。

    这些难民纷纷冷笑,就像在广宁的时候,大步迎战上来。

    鹅毛大雪下,刀光血影齐飞。

    二十多个明兵很快都倒在了血泊里,而过来的这些难民却只损失了十来人。

    解决守卫后,这些人立即跑去水门麻利开门,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三枚烟花。

    “轰!”

    黄中带红的火花猛地爆炸,如同三声炸雷,惊醒了大明。

    不多时,大安口外响起了用满语发出的震天喊杀声,无数火把瞬间从黑夜中亮起来,然后汇成了一条条火龙,密密麻麻的简直铺天盖地,直接从水门蜂拥而入,明军四散逃命。

    建奴三千左翼军,加上已经臣服的一千蒙古鞑子,以风卷残云之势杀入大安口。跟在他们之后的还有三四千包衣奴才,大多数都是汉人,专门负责看守运输抢来的财物。

    岳托站在城外,看着火光冲天的大安口,脸上得意洋洋。

    “济尔哈朗,看到了吧?一炷香都不到,我们就拿下了大安口,明人果然不堪一击啊!”

    济尔哈朗淡淡道:“贝勒是不是得感谢那些汉人细作呢?要不是他们开门,恐怕还得拖一阵子呢。”

    岳托轻蔑一笑,不屑道:“这些汉狗就像秃鹰,只要赏他们几块烂肉,他们就会死心塌帮你啄人,又何须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而且这样的贱种有的是,想效力大金的太多了。”

    济尔哈朗叹气道:“像李永芳这样的确实不少,但像野狼一样的汉人也不少呢。”

    “那就把他们杀光杀怕杀到听话为止,只要带头的死光了,剩下的就温顺了!走吧,济尔哈朗贝勒,兴许还能亲手逮几只小狼狗尝尝呢。唔,希望里头还有活的,哈哈哈。”

    茫茫黑夜之中,烽火台燃起了熊熊火光,比白天用的狼烟火势更大,显得格外刺眼。这是幸存明军唯一能做的了。

    建奴攻破大安口后,很快进行了屠杀。大安口不大,总计三百多守军,不到一炷香就被屠杀殆尽,只剩了二十几个老弱残兵,留下来当作劝降俘虏。

    岳托听到这个消息,下令将这二十几个明人押上城头,然后在城头升了他的镶红旗,表示要拿这些明人祭旗,以纪念初战告捷。

    济尔哈朗闻言,眉头一皱,上前劝道:“发兵之前大汗有令,此次入关是为讨伐暴明和朱家狗皇帝,沿途需宣慰我大金德行,务必善待降兵顺民。杀戮过甚,于我大金不利。”

    在努尔哈赤时代,建奴在辽东实行满汉隔离。

    比如他将大量建奴迁到某地,美其名曰与汉人合住共存,没多久就翻脸变卦,将汉人列为包衣,所有财产包括妻子都归建奴所有,建奴可以随意处置,这大大激化了矛盾,引起了汉人的激烈反抗。为了镇压汉人反抗,努尔哈赤进行了数次种族屠杀,理由一次比一次随意。比如天命九年,他下令屠杀无谷人,所谓无谷人就是人均口粮不足四斗的,这些汉人一律屠杀。在这样一个个神逻辑下,辽人几乎被杀尽。

    这种残暴无知的灭绝政策,直接导致辽东排满情绪高涨。

    袁崇焕坐镇的辽东防线固若金汤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吸收了大量辽民,这些辽民与建奴有血海深仇,不像其他明军那样一触即溃,而是展现出了强悍的战斗意志。

    有这样的兵,再加上辽东到处坚城清野,袁崇焕就是想守不住辽东都难,导致皇太极只好绕道蒙古入关。

    除此之外,大屠杀也造成了建奴的劳动力人才不足,无法获得进一步发展。

    像建奴这类低等种族,本身长期依赖中原,而与明朝开战后,边境贸易全部关停。本来它们还可以借助辽人,但是辽人几乎被老奴杀光,因此建奴的发展很快陷入了停滞。

    随着地盘和野心的扩大,这种弊端越发显现,最终造成建奴经济困难,商品粮食极度短缺,各旗贵族生活水平严重下降,逼得黄台吉不得不冒险入关,向明朝敲诈钱粮。

    所以,吸取了努尔哈赤教训的皇太极也开始尝试约束部下,不过这种命令在建奴看来可有可无。因为他在命令中还加了一句,那就是所获需上缴云云,不摆明了还是抢吗?

    对于济尔哈朗的劝阻,岳托根本不以为意。

    济尔哈朗没办法,他知道这厮固执,自己作为他的副手,断然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于是不再多说。岳托大手一挥,笑呵呵地看着一堆人头落地,而这似乎还不够尽兴,又冲众人喊道:“巴图鲁们,快去找找还有没有活口,今天我们就用鲜血让我们的镶红旗更红吧!”

    却在此时,哨马来报,说是马兰峪明军来援了。

    岳托兴致大起,大手一伸道:“拿兵器来!”

    两个建奴抬着一个兵器走过来,却是一把血红色的钝斧。长两米多,纯铁打造,看上去怎么也有百斤重,他拿在手里却跟木棍似的。

    岳托拿着血斧,骑着一匹健壮的战马,带着百名骑兵朝马兰峪增援明军冲杀过去。镶红旗一看主帅亲自上阵,都呼喊着赶紧上路。

    马兰峪增援明军由刘步芳率领,总计马步军五百多人。

第98章 建奴入关

    刘步芳是员悍将,在辽东摸爬滚打十多年,硬是凭借军功从一名小兵当上了一关守备。不仅带兵有方,个人武力也不低,尤其擅长打夜战,在马兰峪多次击溃建奴侦骑。

    离大安口还有一里地的时候,看到城楼上火光冲天,刘步芳顿觉不妙,心想大安口可能已经陷落。建奴人数不明,冒然杀过去,很可能会被全歼,于是赶紧勒马,想原路返回。

    却在此时,前方忽然冲来大队红甲马兵,呼天抢地的冲锋过来了。经验老道的他非常清楚,此时再让部队掉头撤退,无异于自寻死路。狭路相逢勇者胜,于是大吼一声:“杀!”

    “杀!”

    五百辽军轰然一应,随即快速组建夜战阵形迎战。

    刘步芳操着铁槊一马当先,却见对方阵中也杀出来了一个魁梧汉子,脑后绞着铜钱小辫子,手持血色巨斧。知道对方不好对付,但刘步芳还是咬了咬牙,再次怒吼道:“杀!”

    两匹马很快撞在一起,在错身的一刹那,当的一声巨响,刘步芳如一只断线风筝一般从马上飞了下来,噗地喷出大口鲜血。刘步芳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那个三十出头的小奴。

    岳托双腿发力,策马冲入明军阵中,而他自己则来到了刘步芳上空,举起血斧狠狠劈了下去。鲜血飞溅,刘步芳连同身上鱼鳞甲一起被劈成两半,脑浆流了一地。

    “轰!”

    无论明军建奴,无不心中凛然,明军目睹将军以如此轻易且惨烈的方式阵亡,顿时军心大乱。

    密密麻麻的建奴冲了上来,将马兰峪明军团团包围,之后更多红甲兵赶了过来……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凌晨,岳托、济尔哈朗、鳌拜、索尼、苏纳等人,率镶红旗三千甲兵,顶着狂风暴雪,人衔枚马裹蹄,摸黑死亡行军大半夜,一举攻克大安口要塞。

    大安口三百辽军集体殉国,马兰营五百多增援部队亦全部被杀。萨尔浒之后,经过九年多对峙,建州铁骑终于如愿以偿马踏中原。

    ……

    在岳托雪夜奔袭大安口的同时,后金左翼军在老奴第七子阿巴泰和十二子阿济格的统率下奔袭龙井关。他们采用了几乎相同的战术,在汉奸的内应下,顺利攻克龙井关。汉儿庄守将易爱连夜带兵驰援,亦被阿济格击败,本人也被斩杀。

    随后阿济格再度雪夜奔袭,轻取汉儿庄,是夜大肆劫掠,屠戮全城军民。

    二十七日拂晓,得知左右两翼分别占领龙井关和大安口之后,皇太极立即亲率两万中军进攻洪山口。在已经入塞的岳托的配合下两面夹击,洪山口很快沦陷,守军俱被屠戮。

    二十七日凌晨,多尔衮进犯喜峰口,守备官左良玉率八百守军拼死反击。血战一天一夜后,喜峰口八百壮士全部殉国,夜不收总事刘福被豪格斩首,左良玉仅以三骑突围。

    至此,数万建奴全部涌入关内。

    蓟镇是明廷九边藩镇之一,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朝廷在此驻兵号称十五万之众,在建奴的铁骑下却不堪一击。

    仅二十八日一天,建奴连下罗文峪、马兰峪、喜峰口、潘家口、大安口、石门营,绝大多数要塞都是全军战死,用势如破竹都不足以形容建奴进军速度之快。

    二十八日,蓟辽总督刘策命令全境作战部队戒严。二十九日凌晨,好不容易入睡的皇帝被王德化壮着胆子叫醒了。

    王德化告诉他,建奴已经越过长城,入寇蓟镇了!朱由检半天没缓过神,吓得王德化又是湿毛巾又是龙虎油的伺候。

    回过神后,朱由检马上发布了两道命令,一是即刻召集兵部尚书王洽、兵部侍郎侯珣、内阁总理钱龙锡等人进宫,二是命曹化淳立即整顿禁军布防,照会直隶驻军入卫。

    御书房的气氛空前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朱由检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

    他的案头,足足放着十几份摊开的奏折。

    其中两封来自蓟辽督师袁崇焕,他分别于崇祯二年五月和八月各上一表,指出蓟镇防御薄弱,建奴很有可能以蒙古诸部为向导,越过长城扫荡北直隶,警示朝廷应该立即加强长城防务。甚至上个月的时候,袁崇焕还派参将谢尚政等人带兵增援遵化,却被遵化巡抚王元雅以此乃虚警为由遣返。

    宁前兵备道陈新甲也向兵部报告了建奴的异常情况,指出建奴在击败鞑子后,不但没有收缩过冬,反而倾巢出动云集察哈尔一带。不知道是打算追杀林丹汗,还是想翻越长城。

    这些朱由检都一清二楚,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还有一封来自河西道兵备王正贤。他在奏章中除了警告建奴即将绕道察哈尔扫荡长城之外,还详细列出了建奴可能最先进攻的关隘,甚至接下来的进军路线,目前一一应验。

    除此以外,锦州总兵祖大寿、蓟州总兵赵率教、辽东都督何可纲等前线大将也向军部递交了警报。何可纲的内容比袁崇焕说得更详细,甚至断定建奴必以大安口作为首要突破口。

    在一片死寂的气氛中,朱由检重新看完了这些奏章,感觉心都在滴血。袁崇焕是自己给了尚方宝剑,陈新甲是兵部精心挑选调往宁前一线的精英。王正贤虽然远在河西,当初却也跟着熊廷弼从事辽东多年,何可纲则是自己赐了贴身玉佩的秘密心腹,这些人一致认定的事情,自己却为何不信?

    朕,当真是刚愎自用之君么?

    不,朕并没有错。

    袁崇焕矫诏杀害皮藩总兵毛文龙,还未经请示私自跟皇太极议和,甚至擅开边市通商。仗着内阁首辅钱龙锡的威风在辽东大搞一言堂。朕虽信其忠,却如何能尽信其忠?

    还有王正贤,劣迹斑驳的阉党余孽,手握河西重兵,如今河西三镇只知有他王道台而不知有朕,言官还说他在陕西剿匪期间纵兵劫掠乃至屠城,朕仍信其忠,却如何能尽信。

    赵率教流氓出身,祖大寿跋扈狡诈。何可刚在辽东的威望太重了,之前就多次上表强行索要军饷,这回示警也难保不是假建奴入寇之名敲诈朝廷。这些武夫,不能尽信。

    沉默许久,朱由检终于打破了沉默。

    “东夷入关,直扑遵化三屯营要地,军部可有预案?”

    消瘦如骨的王洽拱手道:“臣先前与袁崇焕有约,若建奴进犯蓟州,辽东便派祖大寿和赵率教伏兵游击。想必袁崇焕此时也收到了风警,已遣此二人救援遵化和三屯营了。”

    等于没说,光指望他们行吗?

    朱由检叹了口气,重新问侯珣道:“侍郎可有平奴方略?”

    侯珣立即道:“为今之计,圣人当务之急在三事。”

    “其一,立即戒严直隶,令御马监四卫营、勇士营、羽林营封锁京师九门,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入城布防,不过此三营须派可靠之人逐营核查军备,尤其是严查员额虚实兵器数目细账,以防禁军虚弱,贻误战机。”

    朱由检眉头大皱,不禁道:“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羽林营、勇士营、四卫营,朕之禁卫亲军,李国辅、褚宪章、方正化、李凤翔,朕之爪牙邪,难道也有欺上瞒下之风?”

    侯珣不紧不慢道:“昨日文华殿讲唐书,上不敢忘北衙神策军旧事!”

    明廷禁军号称十万众,空饷、占役、包操的情况同样存在,将领也多是膏粱子弟,平时只想着搞女人,根本无心操练,早已烂成了神策军,只有侯珣点名的这几个营拿得出手。

    不过其中的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也只是比其他部队稍稍好一些而已,拉上战场没问题,至于能不能打赢,那就难说了。历史上神机营还轰了自己人,跟山西边军当街火拼。

    禁军当中真正能打的,当数御马监下属的四卫勇士。

    御马监掌印是大宦官王德化,秉笔则是李凤翔。正规军人带兵,竟然不如一群宦官,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为什么朱由检在扳倒魏忠贤之后还是要重用这些宦官了。人家可不缺魏忠贤,掌控禁军兵权的宦官都排成长队了。

    “休提神策军故事!侍郎明知禁军腐败,却为何不早些告诉朕?”朱由检有些恼怒,这不是把他比作唐昭宗了吗!

    侯珣苦笑道:“去岁兵科给事中联名进表请派官整顿禁军兵备,结果不到一个月,本兵王在晋便被圣上革职。”

    朱由检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恼怒王在晋跟魏贼厮混过,于是授意言官历数其十大罪状……

    想到这里,皇帝有些尴尬。

    “侍郎,你继续说。”

    侯珣继续道:“其二,令厂卫尽出,扫荡北直隶。尤其是乞丐无赖子以及从辽东逃过来的流氓,更要逐一问话。建奴细作习惯装成流氓入境,沈阳广宁之事,不可不鉴。”

    沈阳怎么丢的,就是难民开门。偏偏广宁也是这么丢的,朝廷吃亏上当不是一回两回了。

    看到皇帝点头,侯珣便继续说道:“另外,徽、晋、蜀、陕、汴、歙、广诸省商人,击退东夷之前一律不得出关,请上谕各地江防漕运巡盐驿传诸司,严加审查跨境流通商品。”

    “建奴粮匮,必以抄略为源,不够了就会采买。商人生性逐利,古来国之五蟲,利令智昏之下难保不会米市资敌,尤其是晋商。此辈贱人会通海内,在南直隶多有走私不法事宜。”

    朱由检不屑道:“一群贱人,朕岂会惧之,再说!”

    “最后就是速召天下勤王之师了。”

    侯珣来到地图前,手指一一指过几个地方:“辽镇自不必说,河东太原、大同、岢岚、振武、宁武关,河北保定、宣化、真定、魏博,河南洛阳、汴州、南阳、汝南,关中麟州、岐州、延州,河西夏州、兰州、凉州、临洮、固原、平凉及直隶藩镇,此皆锐兵,圣人宜速召来,相聚则平奴不难。”

    “休说河西三镇!”皇帝有些恼怒。

    即位以来,就数河西各路兵马最能闹事。

    去年冬,固原师乱,杀官推帅从贼,总兵苏宗本被逐。今年冬,兰州师乱,抄略府库,裹挟总兵,巡抚梅之焕也被迫离任,昨年春天在剿匪路上投靠王嘉胤的延州之师就不说了。

    “凉藩跋扈,召来京师勤王,朕恐朝廷难制。”

    皇帝脸色不豫,侯珣叹气道:“值此京师危亡之秋,上为之奈何?各省卫所之师倒是乖良,不若九数藩镇边师骄横,况且卫所账面上虽有百万之众,然斗狠搏命,实在不堪。”

    “唉,侍郎看着办吧。”

    朱由检不得不承认侯珣说的这些话,如果卫所能打,朝廷何必设九藩?大明这九个藩镇,都他娘是雇佣军,不少藩镇已经有了失控苗头。毛文龙活着的时候,招兵买马,数次武力威胁上官,以皮藩遥远为由,更是自专粮饷,拒绝文官监察,朝廷不查就不知道。

    部下唯知毛帅之恩威而不知有大明天子,所以袁崇焕杀了他的时候朱由检也只是吃惊。事后不但表彰了袁崇焕,还下令搜查逮杀毛文龙党羽。

    另外,山东方面也不对劲。

    八月未央之秋,焚香会逆党聚众造反,结果山东藩师竟然观望事态发展,气得朝廷只能从登莱方面调兵客境镇压。山东巡抚王从义被捕后,山东镇武夫也被迫病死了十几个。

    辽镇更离谱,近十年的兵变频率和规模稳居九镇榜首。河西武夫还只是密谋驱逐巡抚,辽东这帮人直接把巡抚逼到自杀。大同就更不用说了,打响了杀官推帅的第一枪,嘉靖年间就反过一回。

    说实话,朝廷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用,流寇、鞑子、建奴、倭寇谁去打?靠卫军这些丐帮子弟?用,粮饷发下去,士兵们可不会感谢朝廷天子,人家觉得这是自家大帅讨来的,朝廷等于是帮这些军头们养兵。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不用不行,用了又担心控制不住。

    “武人乱国之祸将重演乎?”朱由检幽幽一叹,收敛心思再问道:“以侍郎之见,今当如何卫都?”

    侯珣想了想,拱手道:“建奴两日前突破蓟镇长城一线,不日兵锋即可抵达遵化和三屯营,在这两处布防已经来不及了。以臣之见,当于密云、通州、廊坊环线陈兵布防。”

    “为何?”

    “一阻建奴西奔张家口,二挡建奴南下天津卫乃至山东。”

    朱由检缓缓点头:“侍郎之见,朕以为然。”

    侯珣沉默了了一会儿会,又说道:“臣还有第三事,臣以为就目前形势,除去别议已定,请圣上褫夺蓟辽总督刘策官职爵禄。刘策总制辽国,何等事权!乃刚愎自用,玩忽职守,不行预防,酿成今日建奴犯阙灾祸,大负国家委任。请圣人立即革之,差厂卫扭解来京纠问,员缺廷推堪任来用。”

    “其次,请圣上敕令翰林院,撰文驳斥皇太极谋士范文程之《为大金奉天讨伐朱家淫荡君臣檄》妖论,斥责事夷之汉人不明事理颠倒黑白数典忘祖为建奴开脱之无耻行径。并警示举国士大夫不得再为建州妖孽赞歌脱罪,以示朝廷平奴决心。”

    “第三,请起复袁可立、孙承宗、杨肇基、王化贞。以袁可立总督天下勤王之师,巡抚顺天府等处地方备兵参赞平奴机务,于通州会战建奴。进孙承宗中极殿大学士,督理军部有司并制置京畿兵马钱粮,处置北运河及水陆催发供军事。太子太保河东大都督杨肇基武功卓绝,请复上柱国光禄大夫,都督中外军诸事,以防乘舆播越草莽,寻机策应袁可立战斗。”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暗自吃惊侯珣胆子真大。

    朱由检果然大怒,呵斥道:“袁可立虽然才略冠绝当世,却跋扈难制,先朝都察院稍有调查之心,即行请辞罢官。如此孤傲臣子,焉能总督天下勤王之师?莫非国朝无人邪!”

    袁可立的确是明末第一人才,对阵建奴从未败绩,一度杀得努尔哈赤落泪。

    巡抚登莱期间,大力整顿部队兵备,还训练了万人规模的黄海水师,并多次主动出击辽南。策反刘爱塔,严关设重伏,夜火烧连营。横扫旅顺,兵围镇江,遥控朝鲜,威震建奴。

    他当政辽东的时候,袁崇焕这些人只有旁听写笔记的份。

    再跋扈的武夫都服他管制,从来不敢劫掠,老百姓都称赞歌颂他。在朝为官的时候,他看不顺眼的都要说。

    比如他批评万历皇帝:“近年以来,议论兹多,致干圣怒,摈斥不下百十人。岂言诸臣尽不可用?如使诸臣为济私,孰与缄口持禄,附会保全之为便?使诸臣为市恩,孰与将顺曲从,得君固宠为愈?使诸臣为沽忠卖直,亦必其人有怀忠慕直之心,耻为依回淟涊之态者。圣人一概不用,臣恐謇谔之士不蒙甄录,相率噤口结舌,军国大事谁为圣人再说之!”

    再比如:“礼祀不亲,朝讲未视,章奏不以时批答,废弃不皆录用,传造日增,赏罚日滥,非所以尽修省之实。西虏跳梁,播酋负固东海,倭患未熄,中原灾害频仍。”

    “圣人郊视不亲,朝讲久废数年。章奏批答不时,宫府之赏罚互异,叙迁有转石之艰,征敛有竭泽之怨。是非倒置,贤奸混淆。使忠者含冤,直者抱愤,圣人作为是皇帝之道乎?”

    疏上,触帝怒,削职为民。

    史称震门之冤,封杀雪藏二十年之久。

    为他求情喊冤的官员,历经四朝数十年不绝。

    当官这么多年,到被万历开除公职,家里连一百两都没有。灰衣黑马出京师,只有几箱子书作伴。虽然门生故吏无数,回家后却种田自足,这样的文官可以说是历史罕有啊。

    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不会给昏君面子,对衣冠禽兽没有好脸色。

    他懂变通,但绝不同流合污。

    虽然袁可立这么厉害,但朱由检对他并无好感。

    除了李唐圣人,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袁可立这样的直臣。

    被朱由检一顿训斥,侯珣无奈叹息。

    至于孙承宗、杨肇基、王化贞,除了在诏狱坐牢的死刑犯王化贞,皇帝都没意见。

    “起复孙老师杨太保一事,就付有司操办吧。”

    正待说些什么,侯珣又拱手道:“圣上,臣还有一事!”

    “说!”

    “此次卫都,雄师数十万,战线回环千里,效力文官武将上万人。其中资历相仿、声望相当、谋略相近之能臣不下百人。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彼此之间恐不能互相甘为驱驰,如不能有一强力主帅坐镇,协调指挥,号令进退,奖惩督促,临机决断,那么各军势必会各自为战,极易被建奴各个击破,重演当年十万大军兵败萨尔浒一幕,所以臣以为还是须设总督一位。圣上以袁可立不用,那么谁人还能堪此大任?”

    “休要再提总督之事!”皇帝拂袖,阴阳怪气道:“难道没有总督,朕就打不跑东夷了?入奉宗祧以来,朕日听经讲已有一载寒暑,古代圣人学说皆有涉猎,非是不知兵。”

    其他大臣还想裨补缺漏,皇帝却看了看外头天色。见天已蒙蒙亮,便起身道:“先到这了,裁定之事付有司。”

    接着吩咐王德化道:“午后召孙承宗、英国公、成国公、李国辅、褚宪章、方正化来见,十万禁军拱卫朝廷,朕之亲军邪!也有人敢动手脚,另使人赴河东召杨太保入朝。”

    “俄尔再交办下去,明日朕要亲自观察检阅六师军容。”

    皇帝脸色不豫,看来又有人要遭殃了。

请注意,前方有太监出没

    疫情即将缓解,准备切书好好打工搞钱了,吃不了这碗饭,大伙儿删书吧。

诈尸了!

    家人们元旦快乐!时间过的真快呀,突然一年就到了最后一天,祝大家来年都走好运发大财,考研的都考上,恋爱的都结婚。

    身体天天都健康!

    我以前没想到今年会过的这么快!

    总之:

    2023骂了很多人,准备2024继续,去年发挥失常,今年变本加厉。在这里不惭愧不道歉,因为他们该骂,另外希望他们能来给我道歉,感谢大家对我一年以来无理取闹的包容和陪伴,都是大家罪有应得的,谢谢!

    最后问一下,如果把这本书切了,你们建议我写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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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452/ 第一时间欣赏晚明浮生最新章节! 作者:高野舞所写的《晚明浮生》为转载作品,晚明浮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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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介绍:
内阁首辅魏藻德:“跟李师道比起来,李自成还是个忠厚人啊!”
大明皇帝朱由检:“都怪朕,养虎为患,天杀的李师道!”
卢象升:“李师道匹夫,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自成:“你是人吗?你的所作所为,鞑子看了都流泪。”
张献忠:“大帅,别杀我!”
皇太极:“李师道若在辽东,朕有生之年不会伐明。”
多尔衮:“大帅,放过玉儿好吗?我求你了……”
李师道:“此辈自谓清流,宜投诸黄河,永为浊流。朕朕朕,狗脚朕!你速去北京接驾,带皇帝和文武百官到洛阳来!”晚明浮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明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明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