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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全文阅读

作者:高野舞     晚明浮生txt下载     晚明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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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元年秋,陕西布政司延安府绥德州米脂县,太安里二甲李继迁寨。

    宋待制孙甫史论:汉祛秦暴真天命,唐统华夷杂霸功。祸乱若无安禄兆,黄巢焉敢乱僖宗。此后乱军入长安,天下群雄并起,六十四处烟尘反乱,十八处擅改年号。

    米脂县有一大姓氏,说是定难军节度使李思忠党项平夏部后人,对外号称李继迁寨。

    李继迁的爷爷李思忠在唐僖宗年间镇压黄巢起义的时候壮烈殉国了,跟大宋翻脸开战的李元昊则是李继迁的孙子,蒙古得势后,宰割天下,崩裂河山,夏祚就此覆灭。

    此后李姓河西氏开始四处迁移,等到大明崇祯元年,河西支已在陕北遍地开花,这李继迁寨就是河西氏的主支,大杂居,小聚居,一共十九房,县内百姓称之为河西十九家。

    长房嫡长子李师道,有李师古、李师本、李敬义、李十音兄妹四人。

    二房嫡长子李怀仙,有李怀光、李怀玉、李正临、李弘志兄弟四人。

    三房嫡长子李自成,有李自云、李自冠、李过、李群、李朝兄弟侄子五人。

    这三家是香火最旺盛的,其他十六家就差绝后了。

    就先说长房的李师道罢,李师道本来是良家子出身,奈何父亲李令在二十多年前的宁夏哱拜之乱的时候是哱拜部下的百户官,万历二十年春,哱拜扯旗造反,最后事败自杀。

    哱拜虽然自杀了,但李如松没有放过他的党羽,宁夏的高官大将尽数被捕,然后押到北京处决,李令因为只是个百户,没有受到太大牵连,家里凑钱活动一番后被户曹参军改了一笔,最后判了个流放,刺配嘉峪关充军,虽然勉强保住了全家老小,但李师道一家的社会地位却免不了要低人一等了。

    自从李师道记事以来,他这一家人就受尽了白眼,头都抬不起来,县里有事也是先找到他家抽粮抽丁,李令活着的时候没怎么沾到他的光,死了却被他害了这么多年,这让李师道一家很是灰心丧气。

    他这一支没有什么显赫人物,只好无可奈何的受人欺压,受人欺负也就算了,偏偏这几年时运不济。

    最近这些年朝廷昏乱,君臣猜忌离心,官宦嫉妒丧德,党同伐异,交相攻讦。上天也不德,连降大祸,今年大震,明岁旱蝗,河西陕北灾荒不断,官府粮差摊派却分文不减。

    上头一有粮差摊派,县里的官差首先就找到李师道一家抽丁抽粮,是以虽然所谓河西十九家听起来像是地方豪强世家,日子却过得非常困难,上个月延安府又征发屯兵,李继迁寨抽丁的比例最高,村子里哭声一片,李师道的三个兄弟从田间地头家里被官差抓走,用铁链锁住双手双脚,然后和其他人牵成一条线一起带走,敢于反抗的男丁女人被杀死在地上。

    李师道也被官兵打倒,七八个官差围着他拳打脚踢,打得李师道半死不活。堂哥李自成倒是挺狡猾的,把地主艾举人家的三头牛给卖了,然后拿着这笔钱让里正和甲长说情。

    虽然逃过了兵劫,但人祸却没躲得过。

    李自成卖的那三头牛,都是地主艾举人家的!

    李师道一家的日子不好过,但勉强还有一口饭吃,但堂哥李自成一家却是糊口都难,话说堂哥的命也真是够苦的,小时候他爹欠了一笔高利贷,被追得没办法了,干脆就把时年七岁的小李自成卖进寺庙当沙弥,村里人因此给李自成取了个黄来僧的外号,虽然老爹不讲父子情义,但李自成并不埋怨,虽然是在庙里当耕田和尚,但好歹有口饭吃啊。

    虽然李自成找到了饭碗,但家人却没着落,因此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份兼职—给县里的艾举人放牛,李自成的童年就是这样,在一间冬凉夏暖、四面通风、采光良好的茅草屋里度过,本职工作是给寺庙种地,兼职是给地主艾举人放牛。

    他曾经很想读书,但黄来儿付不起学费,他没有李密牛角挂书那样的情操,自然也没有杨素那样的大官来赏识他,于是他很老实的给艾举人放了十年牛,因为他要吃饭。

    此时黄来儿的梦想是好好活下去,到十六岁的时候,找一个勤快能干的姑娘当媳妇,然后生儿育女,儿女的名字可能是李过来或者李不去,等到李不去长大了,就让他们去地主艾小诏家放牛,这就是少年李自成对未来生活的幸福向往。

    然而此时的中国正处于极端腐败黑暗恐怖的明王朝治下,那些放牛和尚乞丐的后人俨然已经忘了祖宗的故事。

    他们似乎不认为在自己统治下的老百姓是人,他们甚至经常考虑把这些喜欢闹事的刁民全都变成畜牲,从赋税到徭役,只要是人能想出来的科目,他们都能用来收钱,过节有过节钱,干活有常例、打官司有状贴钱、晒盐要给官人缴盐引、开矿要请矿监、卖盐要交五重花、出门有水车脚、货物入库有仓储钱、出远门有口食钱、上香有神佛钱,纳税有火耗。

    怕了吧?那我不出去还不行吗?那也不行,平白无故也要钱,上街要收上街钱,叫卖要收叫卖钱,占地有占地钱,户籍所在地要是爆发战争了,你还得缴纳区域摊派和练兵饷!

    交税其实都还好,就怕人在家中坐,佃农身份天上来,藩王离京就藩,按例要划地,地不够怎么办?当然是抢啊!

    福王就藩的时候,万历皇帝给他赏赐了两万顷田地和大批金银珠宝,朱常洵也不客气,就藩途中就开始横征暴敛,引得沿途百姓怨声载道,抵达洛阳封地后更是变本加厉,两百万亩良田,洛阳附近根本不够,于是全河南来凑,但如果河南全省也凑不齐,这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当然去邻省凑啊!

    山东湖广都有很多良田嘛,还真应了那句话,人在家中坐,佃农身份天上来,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抢了!

    他本来可以明抢的,却还要给你发地契。

    真的,他好温柔,我哭死……

    服了吧,于是在朱家统治中国一百年后,他们的国家机器就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此时的明帝国就好像是一匹不堪重负的骆驼,只等最后一根稻草,这根稻草很快就到了。

    1574年,万历二年,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年份。

    岁在甲戌,山西应州、朔州、山阴、马邑、大同等县及安东、中屯、山阴、阴和、高山等卫各以灾报。南直隶高邮州以东两淮所辖大旱,之后连月暴雨,河海汪洋,庐舍倾圮万余区,伤亡百姓数万,家畜无数,仓库盐场漂荡无存,人民流离失所,饥馑无食,淮南江左大雨为灾,海啸河溢,长江崩流。

    这是什么情况?半个中国同时爆发巨大自然灾害,同年十月,建州女真首领王杲大举入侵,浙江方面也再次发生了倭寇入侵的事件,万历二年到来了,这一年刚开始,帝国的首脑们就收到了三个消息。

    首先是辽东爆发了战争,建州女真大举反叛。其次是倭寇再次进犯,浙江各地连连告急。最后是全国性的灾难,河东全境大旱,淮南江左大部暴雨,几十万人沦为难民。

    即使不把老百姓当人,但还要防着他们造反,所以赈灾就成为了必须要做的事。但令人意外的是,在明廷中央政府的国务会议上,竟然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一方认为必须救灾,一方认为不用管,在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几个省爆发洪灾大旱,居然不去救灾,难道要任由天灾淹死饿死几十万人?

    在中国历史上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也不例外。客观讲,在这样一件事上,就维护明朝统治而言,主张救的不一定是忠臣,反对救的也未必就是奸臣,其中奥妙何处?要后来才知道。

    极力主张救的是张居正,但户部三司和六科给事中们却闹翻了天。救?说得轻巧,你以为那是一句话?

    辽东女真反叛,浙江倭寇进犯,光这两个项目就是一大笔钱,况且这回受灾的还不是一个省,是好几个省,真要去救,得花多少钱?为此内阁和各部院召开了数十场会议。

    各方又吵又闹又打,打完架之后,中央的意见才勉强同步,救肯定是要救的,对于大明来说,这个也不算难,反正饿死病死了就没麻烦了,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皇帝要下诏赈灾,户部工部的高级官员们要联系粮食银两民夫。

    当然了,自己趁机拿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赈灾物品拨到各布政使司,地方长官们再留下点,之后是府、州、县。一层一层下来,到老百姓手里就剩谷壳了。

    然后地方各级官员上书向皇帝谢恩,照例也要说些感谢天恩的话,并把历史上的尧舜禹汤与皇上比较一下,皇帝看到这些报告后,深感自己做了大好事,于是就在心中给自己记上一笔。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大家都很满意。

    但是很可惜,在这一次的救灾行动中,皆大不欢喜。

    根据国情决定国策的原理,朝廷没拿出一文钱赈灾,只是下诏减免了灾区百姓的田租:“这部分田租你们就不用交了,留着自己吃饭吧。”

    这几十万老百姓都成奄奄待毙的流民了,朝廷想收他们的田租也收不到啊。

    减免田租,减免了寂寞。赈灾赈灾,赈了个空气。

    面对沸腾的老百姓,朝廷很不高兴,我都免了你们的田租了,你们还要闹事,真是刁民。

    面对只是一纸免租空文的中央,各地方政府也非常不高兴,中央不拨款,咱们上哪里发财去?老百姓也很不满意,很多人都不满意,李自成肯定是最不满意的那个。

    灾难到来后,李自成的家人都饿死了,父母带着他逃离了长峁鄢老家,来到李家站给艾举人当佃农,没过多久,父亲就因为劳累过度去世,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无疑更加艰难。

    为了养活儿女,李自成的母亲扛起了担子,但她一个人显然难以承受这样的重担,在丈夫去世后不久,她也随着丈夫去了,这一年,李自成18岁,全家就剩他一个人了。

    家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只是一堆堆坟墓,除了侄子李过,这个家庭已经没有了其他成员。

    18岁的李自成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亲人一个一个死去,而他却无能为力,人世间最深沉的痛苦莫过于此,他唯一的宣泄方式是哭,可是哭完了,他还要面对一个重要的问题——要埋葬他的父母,可是他没有钱买棺材、寿衣、纸钱、坟地,他只能去找地主艾举人,求艾举人看在我给你放了这么多年牛的份上,找个地方埋了我爹,艾举人很爽快的拒绝了他。

    原因简单,你爹娘死了,关我何事?

    你给我放牛,我也给你饭吃了。

    李自成没有办法,只能和他的侄子李过用草席盖着母亲的尸体,然后用门板抬着到处走,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地方埋葬母亲,可是天下虽大,到处都是土地,却没有一块属于他。

    看着可怜的李自成,艾举人可能是心软了,他鬼使神差一般叫住了李自成。

    经过友好协商,艾举人给李自成借了一笔高利贷,用作李自成母亲的安葬费用。李自成非常高兴,跪在地上给艾举人磕头,母亲入土为安之后,李自成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

    何去何从?

    继续给艾举人放牛吗?

    仅仅只是放牛这份工作,他一辈子都还不上高利贷,此时的李自成能想明白这个问题,艾举人当然也可以。

    为了防止李自成哪天悄悄跑路,艾举人动用了自己的社交关系,给李自成找了一份高薪工作——去他朋友主管的驿站上班,这份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养马,有时候也送送公文。

    为了有饭吃,为了还上高利贷,李自成决定背井离乡去银川当驿卒。

    然而没过多久,新皇帝就开始对驿站进行改革,李自成所在的单位也接到了红头文件:“根据中央第一次财政会议精神,你单位的编制薪酬要缩减到如下水平。”

    从那天以后,李自成每天都能看到某位同事拎着行李落魄的离开驿站,李自成时常都能听到同事讨论谁会是下一个被裁的,李自成也在想,明天是不是就轮到他自己了?

    好在艾举人的关系非常硬,驿站领导对李自成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小子没什么办法,可惜李自成犯了错,被领导抓住了机会,某一天出去公干的时候,他被人偷走了坐骑。

    不但坐骑被偷了,挂在坐骑上的公文包也被偷走了,公文包里面有陕西布政使司和延安府发往某地的重要公文啊!

    李自成哭了,边走边哭,他失魂落魄的回到驿站,向领导报告了这件事,领导非常生气,指着他的鼻子一通大骂,口水溅在他脸上,等到骂完了,领导就让他滚!

    当天下午,李自成办了离职手续,手头工作也移交给了同事,然后去财务领了工资,带上行李就连夜回了老家。

    上个月李自成刚从银川驿站失业回家,没等找到下一份工作,延安府征发戍兵的文件又到了,走投无路的李自成便卖了艾举人的牛,用这笔钱其中的一部分买来了不屯兵的机会。

    至于他那可怜的堂哥李师道,因为拒不履行服役义务,被官差打了个半死,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没动静,妹妹李十音以为哥哥要死了,昨天就开始四处央求亲戚借安葬费。

    然而却不料,今天早上的时候,李师道却从床上坐了起来。

    ……

说一下

    再休息一天。

第1章 崇祯元年,人在米脂县

    李师道坐在小院门口,有些出神的望着那条并不笔直的村路,秋风卷起路边的枯草叶子漫天飞舞,连带路上的尘土也扬扬洒洒,仲秋的风儿带着凉意,几只乌鸦在老树上号丧。

    天边一片绯红,夕阳直落眼底。

    入眼处,村里那一排排山石筑起的屋墙上,有着高高隆起的草脊,堆尖如垛,浅褐中有着深沉的灰白,古朴中透着无边肃杀,黄昏之中,李家站一片血红凄美,就像这个国家。

    望着美丽的暮色,李师道仿佛陷在了那血红夕阳照映下的秋叶尘埃里,这里是陕西布政使司延安府绥德州米脂县河西李家站,明历崇祯元年十月初九。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天了,但李师道还是不敢相信现在这一切,即使他已经对着家中的那面铜镜看了无数次,即使他已经跟陌生的妹妹李十音求证了不下十次。

    虽然史书小说的东西变成了现实,但这依然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李自成是他的邻居,还成了他的堂弟。

    按照历史线,再过半个月,走投无路的李自成就会手刃债主艾举人,接着杀死的是住在对面的那个叫盖虎的男人以及跟盖虎通奸的妻子韩氏,然后跟侄子李过逃亡朔方从军。

    “这就是咱们的大明啊……”

    李师道默默感叹,眼神里面一片灰暗。

    去年仲夏,皇帝离奇落水驾崩,信王继承大统。十一月甲子,发配魏忠贤于凤阳,十一月乙巳,魏忠贤缢死。

    十二月,五虎五彪十孩儿失势,阉党瓦解。

    今年四月,江西爆发农民起义,建号永兴元年。

    七月二十日,蓟门边军索饷兵变,焚抢火药,经多方措处,始解散。八月初,顺天巡抚请先发欠饷三月以安军心,下所司速行,赵率教调任总兵,主持蓟州军事。

    七月二十三日,浙江海啸,人畜庐舍漂溺无数,嘉兴飓风淫雨,滨海及城郊居民溺死者不可胜计。绍兴大风,海水直入郡城,街市可行舟,会稽各地溺死者各以万计。

    七月二十五日,辽东宁远四川湖广籍士兵因缺饷四个月发生兵变,其他十三个营起而应之,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被士兵逮捕,八月初,袁崇焕密谋,诱捕组织者张正朝张思顺兄弟,斩首十五人,平定了兵变。

    八月二十二,建奴入寇,总兵祖大寿击之,斩一百八十级。九月初三,黄台吉在沈阳会盟蒙古诸部,征集满蒙联军准备征讨林丹汗察哈尔部。

    当然,李师道很清楚,这些只是一个开始。

    再过一个月,北京将会重组内阁,廷臣列吏部左侍郎成基命及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等名以上,同时被会推者郑以伟、孙慎行、薛三省、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等共十一人。

    礼部尚书温体仁,侍郎周延儒,以素无人望不与,面对二人的联合发难和皇帝的猜忌,钱谦益被迫罢官下野,但政治形势并无改变,中央党争进入新一轮高潮。

    再过两个月,腊月二十四,固原爆发兵变,边军缺饷,士兵乘农民军过境之机造反,劫夺固原州库,陕西巡抚和延绥巡抚互相推诿,哗变士兵多加入起义军。

    越明年,固原军乱,杀游击将军李英,李师道还知道,从明年五月开始,史无前例的恐怖灾难就会席卷全国,距离明亡还有十七年,距离李自成杀官造反,也已经不远了。

    不过这一切离李师道还是很遥远的,他现在只不过是米脂县一个村子里的普通百姓,父母已经去世多年,除了守寡的嫂子,他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姐姐,一个十五岁的妹妹。

    姐姐早已出嫁,嫁的也是附近人家。

    妹妹李十音今年十五,也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李师道一家人,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寡嫂,再加上李师道,一共六口人。

    六口之家,现在却只剩下了李师道一个男人。

    李师道的父亲曾经是三边一个军官,万历二十年的时候,哱拜在宁夏起事造反,李师道父亲被裹挟其中,事后被巡抚衙门论死,李师道一家散尽家财,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命。

    最后被判流放,刺配兰州充军。

    李母从此成为了一家顶梁柱,四年前因为欠的高利贷还不上,被债主艾举人告到县衙,县令审理之后下令将李母逮进监狱毒打,最后是亲戚李怀仙家出钱把李母赎了回来。

    回家不到一个月,李母就咽了气,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

    二弟李师古比李师道小三岁,今年二十二,三弟李师本上个月刚满二十,四弟李敬义十七岁,在县衙当刀笔小吏,妹妹李十音十五岁,白天下地跟李师道一起种田,晚上织布。

    一家人的日子虽然困难,但好在兄弟和睦团结。

    前天的时候,延安府征发戍兵,因为李师道的父亲是个贼配军,县令晏子宾也是最先想到了李师道一家,然后李师道的三个弟弟都上了兵册,在县衙里给晏子宾当刀笔小吏的四弟李敬义也没有幸免,被晏子宾任命为了这队戍兵的临时队长,李师道当然不同意,请求代替弟弟服役戍边,官差当然也不同意,县尊大人定下来的事情,岂容你这匹夫讨价还价?

    前身的李师道是暴脾气,一来二回就跟官差动了粗口,结果被七八个官差围在地上打,李师道虽然身手不差,也一向喜欢跟李自成舞刀弄棒,但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最后被打了个半死,吊在村口的槐树上示众。

    李师道当时虽然逃了一命,但被妹妹李十音和堂弟李自成带回来之后就生起了病,一天一夜高烧不退,大夫已经摇头让准备后事了,就在李十音和李自成四处借安葬费的时候,李师道却醒了过来,不过谁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李师道,却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李师道了。

    后世来的高野舞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一世的李师道却拥有一副健壮的身体,而且因为父亲是个小军官的缘故,李师道童年时期的家境还相当可以,勉强读了三年私塾。

    父亲被流放兰州充军之后,私塾先生看李师道好学,便又免费带了两年。

    墨先生本来打算带李师道考秀才,但因为家庭重任,李师道放弃了,这几年,他一边与二弟李师古承担整个家庭的重担,一边跟喜好舞刀弄枪的李自成学习武道。

    但前天一下子就被带走了三个当家男人,这个打击对李师道一家来说是无比沉重的,现在,二十五岁的李师道成为了这个命途多舛的家庭的唯一顶梁柱。

    夕阳西下,李家站上空升起一缕缕炊烟,鸡叫狗跑,外出劳作的村民也开始陆续归来。

    “哥哥,吃夜饭了。”

    脚步声从后面的院落里传来,一个穿着灰色襦裙的青涩女子走了过来。

    这就是李师道的妹妹李十音了,时年十五,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颊,虽然长的不错,但是太瘦弱了些,正处生长发育期,营养却又跟不上,还得长期劳动,瘦弱倒也正常。

    李师道点了点头,对少女笑了下:“晚上吃什么?”

    少女笑笑道:“当然是小米啊,还有一只山鸡和一条兔子,黄来哥送我的,他跟李过今天上山打猎了,打了五只鸡和三个兔子,入秋的兔子上膘了,肥得很,走!”

    “黄来哥?”

    好耳熟啊,李师道想想道:“李自成给你的?”

    少女点头道:“对啊,就是他嘛。”

    李师道这才想起来,李自成小名黄来儿,诨名黄来僧。

    “走吧,进去吃饭。”

    李师道收敛心神,随李十音回屋。

    回头看着这个单薄的少女,李师道心里也不是滋味。

    再过一个月,造反的固原边军和高迎祥的起义军就会席卷延安府,再过三个月,史无前例的恐怖灾难就会降临陕西全境,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带着你活下去……

    桌前坐定,上面摆的是一盆小米饭和一锅鸡肉。

    山鸡虽然好吃,但因为烹饪手法有限,加上没什么调料,闻起来很腥,李师道是一块也吃不下去,李十音因为哥哥刚刚挨打卧了病,想着给哥哥补身体,连连往李师道碗里夹肉。

    “这……”

    听着肚子里发出的响声,李师道不动声色干了。

    “道子!黄来叔被打了!你快去说说情啊!”

    一碗饭还没下肚,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焦急的呼喊,随后一个跟李师道差不大的高大男子飞一般冲了进来,边跑边气喘吁吁道:“艾举人那个畜牲,把黄来叔吊在街上打!”

    李十音大惊,起身道:“艾老爷又去找黄来哥讨债了吗?”

    来人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衣,头发藏污纳后,用一根竹簪扎着,眼下已经入秋了,脚上却还是一双草鞋,两个大脚趾漏在外面,活脱脱一副乞丐模样。

    这便是李过了,李自成的侄子,今年二十七,比李师道大两岁,比李自成大六岁。

    听到李十音发问,李过道:“那还用说?我早就想杀了那狗东西!”

    李师道深吸一口气,起身不动声色道:“艾举人跟晏子宾私交甚切,不要胡说,万一被人听了去,要吃官司。”

    因为四下没外人的缘故,李过也不肯闭嘴,先是一巴掌甩在桌子上,大骂道:“说了又怎样?是,他的确有恩于黄来叔,黄来叔也确实欠了他的钱,可犯得着把人吊起来打?”

    “杂种东西,老子迟早连他全家杀个干净!”

    一通杂七杂八骂了,便端起桌上李师道那碗没吃完的饭,也不顾是李师道吃过的就狼吞虎咽起来,道:“上山打了一天野食,水米未进,饿死咱了,不急,吃完再去救黄来叔!”

    “你吃着,我先过去看看。”

    抓起墙角砍柴刀,李师道快步出了家门,朝县城寻去。

    才进城门,李师道就听到了一阵起哄声,密密麻麻的人把路堵得水泄不通,隐约还能听到气急败坏的怒骂:“去年问我借了十两银子,如今本利该银二十五两,我数次索取,这黄来畜牲只说贫难,没得还我,杂种东西,不是皇帝后裔哩?!”

    “当初是看你死了爹娘可怜才借与你,想着你一向重情义讲信用,不想却是看走了眼,你这猪狗一样的贱胚子,也敢拖着本公的银子不还!给我打,别打死了就成!”

    李师道分开人群钻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被吊在柱子上毒打的黄来儿,年岁大约二十一二,相貌和记忆中的形象完全吻合,只是已经被打成血葫芦了,尖嘴猴腮的艾举人叉着腰站在不远处,一边厉声咒骂黄来儿,一边指挥家仆狠狠的打。

    三四个家仆轮番上阵,拿起鞭子把李自成打了个半死不活,不过李自成也不简单,愣是一句话没说,更别说张嘴求饶了,只是任凭艾举人的家仆施暴,一双眼睛充满了深邃。

    就那么看着艾举人,眼神仇恨又不屑。

    艾举人勃然大怒,突然就不骂了,抿着嘴不说话,随手从家仆手里取过鞭子,对着李自成劈头就打了下去,不顾斯文道:“你这个孽障,是不是有异心?是不是想害我?”

    李自成也不说话,任凭艾举人鞭打。

    李师道正要上前,旁边一人却道:“小哥不要出头,艾老爷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候补的知县事,要是中了进士,将来少说是个府台,连县尊都敬他三分,谁得罪的起?”

第2章 艾举人

    那人说的没错,李师道现在的确得罪不起艾举人。

    据说艾举人临行去京师应考的时候,连陕西学宪都备酒祝他高中,其兄更是在江西清吏司郎中兼陕西三边督粮参政大臣洪承畴幕下担任书记,是以艾举人在延安府很吃得开。

    在米脂县这一亩三分地,县令晏子宾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总之一句话,典型的地方黑恶学阀。

    不过艾举人虽然是读书人,素质却不怎么好,一点相公的斯文气息都没有,张口就是杂种畜牲孽障,这不禁让李师道怀疑,他这举人功名是不是走后门从学宪那里买来的?

    想来想去,李师道最终还是没吭声。

    李自成被吊在柱子上,定定地靠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艾举人打骂。李自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冬衣,艾举人便照着他的头脸打,李自成的脸涨得通红,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堂堂下岗公务员,县里戏称的皇室后裔,被一个土财主举人绑在柱子上当街鞭打,这耻辱可不是一般地深!连打了十几鞭子,艾举人才稍稍收敛住怒火,不过李自成仍不肯张嘴求饶,艾举人自然也就不放人,挥手示意家僮继续打。

    “黄来儿,你快答应艾相公输软写服辩啊!”

    看着遍体鳞伤的李自成,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出声劝道。

    李师道正想说些什么帮腔,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围观百姓脸色骤变,都三三两两相约散去。

    一个声音远远道:“呸!我只道哪个大官人,却是姓艾的啊!你这个腌臜泼才东西,靠着陕西学宪台跟三边粮曹参政勉强做了个朱门户,却原来这等草菅人命!”

    话音由远及近,一道红衣身影快马来到了人前,却是个丰神俊秀的郎君,是米脂县张大户家的狗少爷,李师道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原来这小子叫张云飞,也是个富二代。

    其父张德审是延安府押班胥吏,张德审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苗,是以一向宠溺非常,张云飞也发挥了狗少爷欺行霸市的一贯作风,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是米脂县三大恶霸之一。

    不过这家伙虽然是个膏粱子弟,为人却颇为豪爽,欺行霸市的同时也好打抱不平,结交了不少江湖游侠,李自成好舞刀弄棒,练了一身本领,张公子对这方面很有兴趣。

    以前常常跟李自成切磋学习,不过望子成龙的张德审不希望儿子变成匹夫,所以多次警告张云飞,离李自成那些贱胚子远一些,有一回甚至把儿子打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拿张父的原话来说就是:“那么多圣人经书你不学,却偏好这些小人流氓之事!学这些能有家里那千顷良田?”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离李自成那些贱人贱事远些,不然仔细你的皮肉!”

    从那以后张狗少就被断了银两,李自成找他借钱葬母的时候,张云飞也是有心无力。

    看到张云飞过来,艾举人也是脸色一变。

    “唏律律!”

    张云飞翻身下马,径直朝李自成走去,路过艾举人身边的时候,还狠狠瞪了艾举人一眼,道:“你以为就你上面有人?”

    说罢回头看着几个家丁道:“你五个且在这里,等我去带了黄来哥回来!”

    一人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万一闹到衙门,不好理会啊……”

    几个家丁三回五次的劝,却哪里劝得住他。

    张云飞冷眼一扫,道:“牙门官司,咱还不怕他姓艾的!浪荡乾坤,敢把良人捉住鞭打,擅自处死,是何道理?这官司就是打到延安府,打到陕西按察使堂前,某也不惧他!”

    “什么混账艾相公,分明是买通学宪上的脏名,像你这样的举人,你以为就你买得起?某要是想买,能一路从延安府买到陕西学宪再买到北直隶午门去!某有的是钱!”

    “黄口竖子,竟敢血口喷人!”

    张云飞冷笑道:“某跟你同年府试,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艾举人却是有些心虚,面色一变再变,事情要是真的闹大了,在洪承畴幕下当官的哥哥也不好保他,于是想想道:“你是衙内公子,来!我与你些钱,你这就回去,怎样?”

    李师道趁机道:“不要上当!衙内须著他放人!”

    张云飞循声一看,颇有些惊讶。

    他就听说李自成的堂哥李师道被衙门皂隶打得在家奄奄待毙,还寻思着什么时候拿些猪油小米上门看望,却没想到李师道命这么大,不过一天一夜时间,竟然又生龙活虎了。

    “道子哥?你还活着?”

    李师道无语凝噎,道:“侥幸捡了一条命,你跟艾举人求个情罢!”

    张云飞道:“这个不妨事,我自有道理。”

    说着便去身边摸出三两来银子,看着艾举人道:“我今日不曾多带出来,这三两你先拿着,当我给黄来哥抵债,他不是欠你二十四钱么?那现在本利还该你二十一。”

    艾举人接过银两掂了掂,想到张大户家也有些势力,便说道:“既然有三两足钱,那我今天就放他一马。”

    说着就让家仆去把半死不活的李自成放开,然后带着一众家仆扬长而去,一行人才走出百十步,艾举人把着银两发笑,正自思量明日去哪家讨债,却见李过提着一根哨棒坐在街边一家肉铺门边,定子捏的绑紧,行人不敢扰他,只远远立住,在房檐下看。

    一群家仆面面相觑,艾举人道:“贱人流氓怕甚,只管跟我走路!”

    李过随手抓过一把肉臊子,劈面朝艾举人打洒过去,却是下了一阵肉雨。

    艾举人大怒,怒火从脚底下直冲到天灵盖,心头一把火腾腾的按不住,从家仆手里抢来一根油鞭子,蹭的跳将过来,李过早拔步站在当街上,抓着哨棒朝艾举人快走过去。

    众邻居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劝。

    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艾举人右手拿鞭子,左手便要来揪李过,口里骂道:“畜牲一样的东西,我打你!”

    却是被李过就势按住左手,望肚子上只一脚,腾地就踢倒在地上,李过向前一步,踏住艾举人胸口,提起醋钵大小拳头,看着艾举人道:“黄来叔给你放十年牛,莫功劳也有苦劳,你个操笔墨的骚公,这般打他!”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艾举人挣不起来,那根鞭子也丢在一边,口里叫道:“孽障!快报官!”

    李过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说罢照着艾举人眼眶际眉又一拳打下去,打得眼角开裂,鲜血止不住的流。

    四面看的人害怕李过,哪个敢向前来劝。

    “报官!报官!报官!驴求子东西,咱老子教你报官!”

    李过把艾举人骑在胯下,骂一句打一拳,打得艾举人分不清天南海北。

    艾举人当不过,张口讨饶。

    李过喝道:“咄!你个狗骚公!”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个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再去看时,只见艾举人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气莫进气,动弹不得。

    李过心中咯噔一声,心里寻思道:“要真个打死了这狗骚公,咱老子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走为上策。”想着拔步便走,回头指着艾举人道:“再跟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街坊邻居和四面看客,谁敢来拦他。

    几个家仆抬着半死不活的艾举人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哪里还敢找李过纠缠,只是去了一人到衙内报官,听到这个消息,县令晏子宾也是大动肝火,当即下令逮捕当事人。

    这边李过也知道大事不妙,急急的跟张云飞和李师道把李自成背出县城。

    一行人出了城,李师道抓住李过,道:“不能把他带回家,否则明天就要被下狱。”

    张云飞也点头道:“说的是,锦哥不能把黄来哥带回去。”

    李过颓然道:“都怪我,一时犯浑!”

    李师道背着李自成,一边走一边说道:“说这些没用,要是被皂隶抓进衙门,你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把你和黄来儿打死在牢房里,哪个又知道?眼下得想个万全之策。”

    李自成趴在李师道背上,哼哼唧唧道:“坐牢就坐牢,我不怕。”

    这倒是和原本历史没什么出入,历史上李自成没有跑路,最后被抓进衙门关押,要不是亲友全力营救,被弄死在狱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好过。

    沉默中,张云飞道:“不如先去我家暂住,只要不走漏风声,皂隶不敢来我家搜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也住不了一年半载。”

    李师道否决了张云飞的提议,想了一会儿道:“今晚先去你家,住一晚再说。”

    一行人说走就走,张云飞把三人带到了自家在南城五里外的一个望风茅草棚子,这年头晚上去地里偷粮食的人多,像张云飞这些小地主家庭,晚上都会派人到田间地头守粮。

    进茅草棚歇了一会儿,李过颓然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叔侄何去何从?”

    “狗草的艾举人,我必杀之!”

    黄来儿趴在床上听三人讨论,时不时骂上两句。

    李自成乃是心计非凡之人,此番受辱引为平生奇耻大辱,当然不会轻易算了。

    李师道喝了一大碗凉水,道:“依我说,不如斩草除根。”

    李过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兴奋道:“道子叔,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师道非常清楚,李自成是还不上那二十四两高利贷的,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自成,都还不上,要是他还在驿站当公务员,勉强还有个奔头,但现在他就是个无业游民,所以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跑路,否则要么被艾举人变卖,要么是被官府打死。

    李师道之所以赞成杀人跑路,也是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3章 行凶杀人

    明年开春之后,陕西就不会再下雨,全省江河断流,整个天空都会变成血红色,整个米脂县的老百姓会饿死七成,剩下的人要靠菜人和观音土才能勉强活下去,没有任何侥幸。

    除此以外,再过一个月,固原边军就会造反,乱军会加入高迎祥的起义军,接着高迎祥就会席卷陕北各府县,然后陕西三边督粮参政大臣洪承畴就会被总督杨鹤调来剿匪。

    到时候逃难会饿死在路上,加入起义军会被洪承畴屠杀,没有任何活路,因为洪承畴对待起义军的态度是杀无赦,就算你向他投降,他也会砍了你的脑袋,绝对没有任何侥幸。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明年跟高迎祥造反,并且活着从洪承畴手里逃出去,但从明年七月开始,鼠疫也会逐渐席卷陕西、甘肃、河南、山西、宁夏,州县绝户,虎狼入城,数百万人沦为难民,九大边镇的官兵都会成批病死,那个时候的三边就是人间炼狱,留在米脂县,九成可能会死。

    李师道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逃到一个偏远的地方,李师道打算去兰州或者甘州从军,这也是历史上李自成李过叔侄杀死艾举人之后的选择,计划是想好了,但李师道还得面对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在这个时代,要想活着逃到甘肃从军,是需要资本的。

    没有钱粮,就会饿死在路上,这也是李师道怂恿李自成李过叔侄杀死艾举人的动机,杀了艾举人,动作再麻利些,不但活路有了,还能赚一笔,李自成也可以摆脱高利贷。

    李过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就凭我们三个,连艾举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李自成突然问道:“道子哥,李怀仙不是在县墩当兵吗?咱能不能把他拉进来?”

    李怀仙是二房长子,跟李师道和李自成同辈,比李师道小一岁,三年前投军固原镇,现在是米脂县杨家墩的墩军士兵之一,隶属参将王国,顶头上司是一名夜不收出身的总旗。

    如果真能把李怀仙拉上贼船,事情就好办了。

    杨家墩守军七人,计夜不收两人,墩军五名,算上妻妾儿女家属,大概三十四人。

    想了想,李师道问道:“杨家墩离这里多远?”

    “三里路,半个时辰就能往来,不如现在就让锦子去寻他?”

    李自成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神里却充满了神采。

    “道子哥,你真要杀人?”

    张云飞现在也有些慌了,李师道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师道点头道:“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今天麻烦了,你回去吧,免得被牵连。”

    “你们真要杀了艾举人?”

    张云飞一脸不敢置信,杀人全家对于膏粱子弟来说,实在是有些恐怖,今天李师道和李自成能商量着宰了艾举人,明天也许就会商量着宰了他,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李师道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惴惴不安的张云飞才平静下来,道:“带我一个。”

    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成,李师道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歃血为盟!”

    四人又计较了一会儿,随后张云飞连夜回家准备三牲香烛神位。

    次日一早,四人在米脂县南城五里外的茅草屋前举行了简单的仪式,一个一个割开手指把血流到碗里,然后一个一个在神位前对天发下重誓,最后一起道一句不求不求。

    完了喝下血酒,结盟就算完成了,随后四人兵分两路,李师道带着李过去杨家墩找已经当了三年兵的堂弟李怀仙,李自成和张云飞留在茅草屋商量细节,同时准备兵器。

    ……

    崇祯元年十月初十,原本再有几天就该下雪了,可今年处处却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些火辣辣的感觉,温度不降反升,乡老们捶胸顿足,口中念念有词。

    天相异常,必有妖孽。

    老天怎么如此不睁眼,陕西遭的灾还不够吗!

    河西、河东、陕西、甘肃、延绥、宁夏等处的广阔山河在这反常的节气中隐隐酝酿着一股不安,人们的恐惧也不仅仅出于预感到的明年大旱或盛传的即将南下的闯王了。

    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等地数万边军躁动不安,北疆三边的烽火随时可能爆发,紧跟着西驰而去催断肝肠的八百里加急快马都征兆着一股不详。

    延安府向南二百里的米脂横山卫杨家墩,高达三丈的火路墩已经成了尘土飞扬的工地,几个汉子把手里的青砖一层层筑在马圈外侧加固,不但七名士兵充当民夫,连他们的家属都在工地上干活,延绥巡抚衙门已经下达了预警,高迎祥可能会在开春后南下,如果不想死,那就做好防务。

    但对于已经欠饷半年之久的固原边军来说,饿死远比流贼恐怖,杨家墩的七名墩兵也没什么精神,加固墩墙也仅仅只是奢求不让即将到来的流贼打进来抢走仅剩的粮食和妻女。

    ……

    李师道戴着斗笠,跟李过一前一后往杨家墩去。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环顾四周,地势开阔,田地也算肥沃,现在的米脂县和后世的米脂县称谓一样,不过此时米脂县的辖区要比后世大,而且因为延安府属延绥巡抚,延绥又属三边总督的缘故,米脂县境内还驻有一支客军,大约两千人,听命延绥巡抚。

    另外,鉴于陕北河西流贼形势日趋严峻,魏忠贤采纳了甘肃总兵杨肇基的建议,在加固边防的同时拨款在延绥境内修建了不少火路墩,又从宣大等镇调来了相当数量的士兵。

    杨家墩就是那时候修建的,是延绥内地的诸多火路墩之一。

    虽然是防御节点之一,但守军只有七名,而且因为北京高层内斗,魏忠贤时代的很多政策已经在事实上停止执行,现在中央财政都在向河北辽东倾斜,河西甘凉固原等地的边军欠饷已经长达半年,三边总督杨肇基虽然在想办法筹措,但还是堵不住巨大的缺口。

    而且据说内阁正在考虑把杨肇基从钦差总督陕西三边兼管粮饷的位子上调整一下,要么给与太子少保头衔致仕,要不就调到辽东方面主持大局,因为据说建奴最近很不安分。

    黄台吉已经在沈阳与蒙古诸部会盟,正在组织满蒙联军准备征讨林丹汗察尔哈部,北京方面收到了这个消息,不过因为精力正在肃清阉党余孽的缘故,并未拿出切实有效的预案,这也和皇帝的态度有关,皇帝对新任蓟辽督师充满了信心。

    袁督师也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信心,对于部下提出的建奴扫荡林丹汗之后可能会在明年开春后绕道察哈尔入寇北直隶的考虑,袁督师没有放在心上,黄台吉有这个胆量?

    言归正传,对于一触即发的陕西三边,如果北京调走杨肇基,形势无疑会快速恶化,杨肇基一走,固原等地的边军就会哗变,失去强力控制的边军会成建制加入流寇,高迎祥也会哈哈大笑,继而在陕北掀起新一轮高潮。

    这一切取决于皇帝的裁定,就看皇帝对局势是否清楚了,不过李师道知道,在内阁首辅对三边人事调整提出反对意见之后,皇帝不但没有听,那位内阁首辅还罢官下野了。

    到底是因为党争,还是因为皇帝不开心,这就很难说了。

    不过在周延儒这些人看来,他是自己找死,皇帝新立,你却对他的裁决指手画脚,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但对于李师道个人来说,新皇帝是非常圣明的。

    李师道边走边想,嘴角露出了一阵笑意。

    再走了三里多,远远就看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上有一个高大的火路墩威严耸立,墩身高达三丈,整体外形呈覆斗式,隐隐可以看到望厅和灯柱军旗,在墩楼四周还有一道长达百步的马圈围墙,墙体外面还有壕沟,那就是米脂县横山卫辖下四个火路墩之一的杨家墩。

    内有守卫七名,李师道的堂弟李怀仙就是其中的墩军之一,眼看就要见到李怀仙了,李师道很高兴,吆喝着让李过加快步伐,两人很快就到了杨家墩围墙外面的壕堑,围墙高约一丈,北向开大门,门匾上写着杨家墩。

    大门上首有悬楼,内有擂石火油箭矢等守卫兵备,出入则靠门前的吊桥,平时杨家墩的七个士兵出入都靠这座吊桥。

    李师道小心避开几个暗藏的塌窖陷阱,来到大门前,冲悬楼上喊道:“我是李家站的李师道,找墩军李怀仙!”

    一连喊了好几声,楼上才露出一张懒洋洋的脸,道:“找李怀仙?”

    李师道点头,那人也没说话,回头朝里面喊道:“李怀仙,你家里死人了!”

    接着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欢声笑语,当然也有那人的告饶,又过了一会儿,吊桥才慢慢放下,悬楼下的大门也打开了。

    一阵男女的吵杂声传了出来,一道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映入李师道眼帘。

    这名士兵生的高大英武,长相极为美丽,眼神里充满了戾气,身上穿着破旧的红袢袄,原本的鲜红几乎褪去不见,头上的红笠帽也垮了半边,脚下同样是一双烂草鞋。

    这就是李怀仙了,身上穿的明军制式军服鸳鸯袄,旧例鸳鸯袄三年一换,不过此时很多边兵的衣裳怕是十年都没换过了,李怀仙腰间还挂着一枚表明他身份的木质腰牌。

    木牌正面篆刻墩军守卫李怀仙七字,左侧刻着横山卫勇字叁佰肆拾伍号十一字,背面刻着墩军守卫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这是李怀仙军人身份的凭证,遗失是要按律论罪的。

    在他手里,是一柄老刀,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兵器不能离身。何况近来民间疯传闯王高迎祥就要来了,各据点的墩军也非常紧张,连平日荒废的军事操练都捡起来了。

    根据这副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李师道的前身跟李怀仙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本来就是堂兄弟,年岁相差也不大,以前能领到军饷的时候,李怀仙还时常接济李师道一家人,这回听说李师道被衙门皂隶打死了,李怀仙还准备请假回家去看看。

    “你来干嘛?”沉默了一会儿,李怀仙坐下,皱眉道:“最近已经有小股流贼进入米脂县,你回去给族里都说一下,没事不要乱跑,对了,你身体好些没?不要跟衙门作对啊。”

    李师道笑而不语,反问道:“你几个月没发饷了?”

    “那还用说?”听到饷字,李怀仙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道:“半年没发了,一开始以为是总旗贪了钱,结果总旗都穷得砸锅卖铁了,北边弟兄抓了千户,吊起来打到半夜,也没找出一文钱,事后刘千户到巡抚衙门询问,结果咨询上官的时候言语失当,反被打了一顿板子。”

    说罢看了李师道一眼,道:“想借钱?我现在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李师道摇头,低声道:“我有一桩好买卖,你敢不敢干?”

    “什么好买卖?”

    李怀仙来了兴趣,只要能搞钱,什么买卖也能干啊!

    墩里的弟兄都在商量要不要出去找个偏远村子借几个老乡赚一笔流贼赏格了。

第4章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听说有好买卖可以发财,李怀仙登时兴奋起来,脸上都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看到李怀仙一脸兴奋,李师道低下头,缓缓道:“杀人的买卖,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怎么不敢?我又不是第一回杀人。”

    李怀仙看着手里的佩刀,毫不在意道:“你就说杀谁,杀几个,能不能发财。”

    “杀艾举人,当然能发财。”

    看着衣衫褴褛的李怀仙,李师道相信他一定敢干。

    听到李师道这句话,李怀仙简直倒吸了一口凉气,失色道:“艾举人家财万贯,光是看门护院的家僮就有百十人,还不说他那个在陕西甘肃河西三边总督府下当判官的兄长,咱们要是杀了艾举人全家,他兄长岂肯罢休?事后晏子宾把官司报到省上,你我焉能活命?”

    “艾举人兄长的官位很大么?”

    李师道脸色渐沉,最好别是什么要害官吏。

    李怀仙道:“官大不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是谁。那厮在总督府当差,眼下正在韩城洪参政幕下效力,杨总督天大的人物自是不用说,但洪参政也不是好相与的。”

    李师道一脸严肃,道:“到底什么情况?”

    李怀仙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艾举人的哥哥在洪参政部下当度支判官,咱们要是杀了洪参政的人,整个陕西都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算了,你回去吧,我当你没来过。”

    “洪参政?”

    李师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李怀仙口中的洪参政是谁,崇祯元年在三边总督部下效力的洪姓督粮参政大臣,貌似只有那个臭名昭著的洪承畴啊,难道艾举人的哥哥就是在他手下?

    好像还真是他,李师道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万历四十三年,时年二十三的洪承畴考中举人,次年赴京试进士高中,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天启二年调任浙江提学佥事,天启四年再升浙江道左参议,深受魏忠贤器重。

    天启七年,面对日益恶化的河西形势,魏忠贤启用洪承畴担任陕西督粮参政。

    当然,此时的洪承畴还没发迹,第一次名声大躁是在明年的韩城之围。

    从那以后,文官洪承畴逐渐向武夫转变。

    “还能是哪个洪参政?韩城的洪参政当然是洪承畴了,他管着陕西粮曹,八百火路墩,谁不知道他?咱们杨家墩这七个兵,也得看他的脸色,还指望他为咱们火路军请饷呢……”

    李怀仙把玩着佩刀,叹气道:“艾举人的哥哥就是他的度支判官,所以你还是别打艾举人的主意了,我也知道李自成欠艾举人二十四吊高利银子,谁让他当初去借的?”

    说罢起身就要走人,李过拽住李怀仙袖子不让他走,道:“怀仙叔,咱好歹是亲戚,黄来叔也是你堂弟,二十四吊驴打滚你也知道,就是把黄来叔卖了也还不起啊?”

    “昨天你不知道,艾举人把黄来叔吊在街上打,要不是张狗少掏钱解围,黄来叔非得被他活活打死,下回艾举人就不是当街鞭打了,肯定会去县衙报官,到时候县尊肯定会把黄来叔抓进衙门拷打致死,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咱们就看着黄来叔被狗官活活拷饷打死吗?”

    李怀仙看了李过一眼,道:“锦子,不是我不帮你,你看我是个吃皇粮的兵,但我跟你们没什么区别,甚至连乞丐都不如,要不你跟我去墩子里瞧瞧,看看咱们墩军吃的什么?”

    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红了眼眶,哽咽道:“实话告诉你吧,咱们杨家墩已经整整一年没发军饷了,开春的时候,粮曹衙门还送些米面盐绢代偿军饷,现在是连斗米也见不着,墩里总旗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粮,勉强在张大户家借了三百斤麦子。”

    “你以为咱们就不想杀了艾举人吗?我告诉你,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全家!”

    李怀仙咬牙切齿,面目扭曲道:“但一时痛快有什么用,就算杀了艾举人,他的万贯家财就是我们这些苦哈哈的了么?何况就咱们这几个人,根本连他家院墙都进不去!”

    李师道冷声道:“艾举人我杀定了,我再问你一句,李怀玉他们肯不肯干?如果你三个弟弟肯干,算上李自成、李过、李朝、李群、张云飞,咱们就有十个人,另外……”

    李师道话锋一转,双眼望向悬楼上那几张营养不良的脸。

    “杨家墩不是有七个兵么?除了你还有六个,如果他们也肯干,这事儿就成了。”

    李怀仙不屑道:“除了我跟何进韬是本地人,其他五个都是外地客兵,总旗吴少诚是宣府龙门卫籍,夜不收王武俊是怀庆府人士,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另外三个,干不了这事。”

    “都要饿死了,还怕这事?”

    李过简直服了这些官兵的脑回路了,换作是他自己,早他娘反了!

    李师道摆手道:“造反的买卖,不是谁都有这个胆量的,眼下他们虽然挨饿受冻,但还是有个盼头,说不定北京新皇帝什么时候就发饷了,但杀人是一定会掉脑袋的。”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况且明代士兵的忍耐力是历朝最强的,就算你把他们当做乱军镇压屠杀,他们也不会怎么反抗,即使聚众抓官闹饷,但只要上头领导出来露面给他们画一张大饼,他们也会大度的算了,只要不把他们逼到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们是不会杀官造反的。

    “你回去跟何进韬说好,咱们今晚就动手。”

    李师道没有再劝说李怀仙,直接给了他一道选择题。

    李怀仙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这一回,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残忍和暴虐,径直问道:“杀了艾举人满门之后,咱们怎么往哪里逃命?南边西安府肯定是去不得的……”

    “往西北从横山卫出关,然后沿长城奔河西,去张掖或者兰州效力固原边军。”

    李师道这是铁了心要造反,历史上李自成去了更远的张掖,但时代的滚滚洪流还是把他带回了杀官造反的正道上,崇祯二年十月,建奴绕道察哈尔,分兵三路从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入寇,克遵化重镇,兵锋直逼京师,朝廷急令天下兵马勤王,张掖参将王国赴难。

    行至榆中,边军哗变闹饷,斩王国,并屠榆中县官府。

    如果李师道选择去张掖,那么就会在己巳之变中的勤王路上正式造反。

    对于去张掖的后果,李师道非常清楚。

    那么去兰州会怎么样?

    去兰州的话,固原边军在两个月后的一个雪夜杀官造反,愤怒饥饿的士兵大闹河西,陕西甘肃宁夏三边总督出逃太原,变军大闹河西,延绥巡抚畏不敢出,之后大部士兵都加入了高迎祥部下,然后整个延安府都会沦为流寇的跑马场,凡是州县官吏,一概杀光抢光烧光。

    张云飞的父亲就在延安府当差,到时候也会掉脑袋。

    你以为这就没事了?

    不,张云飞在米脂县的家人也会在不久之后被过境的流寇灭门。

    总而言之,无论是去张掖还是去兰州,结果都是一样的,无非时间早晚而已,一个是在今年腊月,一个是在明年十月,不过李师道还是选择了张掖,这其中自然是有道理的。

    等到榆中兵变,李师道有机会掌握一部分精锐叛军的领导权,而且还有一年多的发育时间,但是去兰州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跟着高迎祥当流寇,就真是吃一顿算一顿了。

    不但吃了上顿没下顿,在十七年拉锯战中,还会接连遭到来自杨鹤、洪承畴、左光先、贺人龙、杜文焕、陈奇瑜、曹文诏、曹变蛟、杨文岳、傅宗龙、杨嗣昌等人的铁拳打击。

    第一次的选择,真的很重要。

    沉默了很久,李师道还是缓缓说了那句话:“去张掖,只要咱们跑得够快,陕西方面也拿咱们没招,况且延安府台和长安省上也不一定还有机会处理这桩案子……”

    等年后开春高迎祥打过来,延安府上下官吏都会杀光,哪里还有机会查案。

    “张掖……”

    李怀仙默念了一遍,觉得有点远。

    他不像李师道是个独和尚,他还有个没过门的女人。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看李怀仙还在犹豫,李师道一把捉住李怀仙衣裳,厉声道:“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要不是穿了一身鸳鸯袄,谁知道你是官兵还是乞丐?与其坐而饥死,何不作贼窃国!”

    “这皇帝,朱和尚做得,建奴做得,流寇就做不得?”

    听到这些话,李过只觉得浑身鲜血都沸腾了,攥拳道:“反了他娘的!

第5章 与其坐而饥死,何不作贼窃国

    “我跟你干!”

    李怀仙终于下定了决心,双目猩红道:“狗草的朱家朝廷,老子李怀仙反了!”

    李师道长舒一口气,冷声道:“苟富贵,不相忘!他年我若成道,先斩朱由检并天下明臣,尔后与诸位共襄帝业也!我今且归回,今夜子时,南城五里外相见,不见不散!”

    李怀仙却没在意,反而问道:“朱由检是谁?”

    李过也疑惑道:“是府君么?还是那个甚么钦差陕西三边总督?”

    李师道冷冷一笑,摇头道:“不,是住在紫禁城里的皇帝,离此三千里的北直隶,好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你那六个墩军兄弟叫上,杀了艾举人,银票均分。”

    “好,子时见!”

    既已约定,三人分别。

    匆匆回到茅草屋,狗少爷张云飞已经准备好了兵器。

    五把制式军刀,三把短弩,十一只箭,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放在太平时节,张云飞全家已经入狱了,李师道回来的时候,李自成正在摆弄兵器,杀人情绪已然高涨。

    倒是张云飞,脸上神色异常紧张,望着某处角落久久不发一语。

    李师道也不知道张云飞是怎么想的,作为一个府台胥吏地主的独苗儿子,身上还有大明官方授予的秀才功名,为什么也要跟着凑热闹?不过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罕见,谁知道公子黄巢为什么要反唐?在这片土地上,造反的人不仅仅只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

    还有一些人,天生就是来造反的,比如李师道。

    “道子哥,这事能成吗?”

    看到李师道和李过回来,张云飞突然问道。

    见张云飞神色不正常,李师道心里一声咯噔,真是秀才谋反十年不成,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当然能成,你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反悔了?”

    李过听到李师道这句话,右手不自觉摸向了腰后匕首,李自成也放下了正拿在手里把玩的短弩,转而拿了一把刀在手里,即使张云飞有恩于李自成他们,但在这个关头……

    张云飞喉结上下涌动,声音有些颤抖道:“没有反悔,只是……”

    “只是什么?担心你的家人?“李师道追问。

    “对!”

    张云飞点头,艰难道:“家父在延安府当差,给北京官家做事,艾举人家里有些势力,如果我跟你参与杀害艾举人,会害了家父的,而且我娘年岁也高了,二位高堂是老年得子……”

    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再说不下去了。

    李师道哈哈大笑,还以为张狗少是要反悔,不想却是担心家人,李师道很想告诉张云飞,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六十五天后高迎祥就会率领饥饿的老百姓打进延安府,尽屠府君在内的大小官吏,你爹也会死在这场浩劫里,而且还会被起义军暴尸屋顶,永无葬身之日。

    至于你的母亲和其他亲人,也不用操心。

    四个月后,流寇席卷陕北全境,富户会被杀个落花流水春去也。

    即使能从高迎祥刀下幸免,七个月后的酷暑大旱饥荒又会席卷陕西全境,你的家人不是渴死就是饿死,就算能从这场灾难中幸免,九个月后爆发的鼠疫又会席卷五个省。

    不管怎么看,张云飞的家人都没有活路,要么听张云飞的,跟李师道一行去张掖投军,要么向南穿过西安、汉中、商洛、襄阳,然后绕道河南进入伏牛山下的南阳府。

    第二个选择很考验财力,而且不一定能顺利离开长安县。

    如果案子被县令晏子宾报到省上,陕西布政使司会让张云飞一家平安离境么?

    “多的话没有,我只有一句忠告。”

    想了一会儿,李师道如是说。

    张云飞忙道:“道子哥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对于李师道这个狠货,张云飞真怕了。

    不就是被衙门官差打了一顿吗?至于这么恨国仇富吗?

    李师道缓缓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超越你的想象力,但你只需要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即可,六十五天,高迎祥会打进延安府,你爹会被流寇杀害,四个月后,流寇会席卷陕北全境,七个月后,陕西全省大旱,天赤如血,炊骨为薪,九个月后还会爆发瘟疫。”

    “那个时候的陕西就是人间炼狱,活下来的人不会超过三成。”

    “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遣散所有家僮,变卖全部田产,然后轻装简行离开米脂县,要么往南经西安出潼关离陕,要么跟我们往北经横山卫出长城入甘,这是唯一的办法。”

    “当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必须跟我们杀了艾举人全家。”

    “不然……”

    李师道顿了顿,道:“不然,我很为难,你应该明白。”

    对于李师道的预言,张云飞瞪大了眼睛。

    张云飞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不会反悔的,但我不会杀人,我连鸡都没杀过……”

    李过听得大为光火,骂道:“没用的东西!”

    以前李过和李自成对富二代张云飞还是很尊重的,但现在他俩跟李师道连举人的全家都打上了主意,自然也不会再把张云飞的社会地位放在眼里,这太正常不过了。

    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路了。

    李师道那一番惑众谣言,张云飞也想了很久。

    对于他这种地主来说,不管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能赌。

    张云飞决定,明天就让管家去办。

    至于在府台当差的父亲,事急从权,张云飞也懒得去请示了,何况请示也不会被同意。

    中午的时候,李怀仙带人赶到了茅草屋。

    除了一向跟他交好的何进韬,还有两个胆大包天的墩兵,一个是宣府籍军户出身的杨家墩总旗吴少诚,一个是来自怀庆府的戍兵,杨家墩夜不收王武俊,李师道非常高兴。

    黄昏的时候,李怀仙的三个弟弟也来了,分别是李怀玉、李正临、李弘志,另外李怀仙和李自成还找到了六房的李光颜,最后就是李过的两个堂弟,哥哥李群和弟弟李朝。

    算上张云飞和李师道自己,一共就有了十五个人。

    不愧是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发源地啊,当真是一呼百应!

    暮色时分,李师道召集李自成、李怀仙、李光颜、李怀玉、李弘志、李过、张云飞和军人出身的杨家墩总旗吴少诚、夜不收王武俊、墩兵何进韬一起开了个简单的战前会议。

    李师道很快用石子摆出了一个简单的推演沙盘,然后指着沙盘说道:“艾举人在县城里有几座宅子,不过这几日都是在西城三里外的庄园居住,艾家庄不大,进出三个门。”

    “家僮住在后门进去的两厢,大约有一百人,不过兵器不多,大多是使棍子。”

    “左门外面住了十几家佃户,其中三家养了狗。”

    “.……”

    说完艾家庄的情况后,李师道立即吩咐道:“吴总旗,你是行伍出身的兵官,就有劳你带着何进韬兄弟和王武俊兄弟去守一下左门,外面佃户养的狗,一概下药毒死。”

    吴少诚大概二十五六,言行举止却相当稳重,听到李师道吩咐,当下也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见那个夜不收王武俊欲言又止,李师道立即补充道:“银票都归你们。”

    说罢看向李自成和李怀仙等人,不容置喙道:“咱们从前门翻进去,一路不留活口。”

    吴少诚和王武俊几个墩兵都颇为惊讶地看了李师道一眼,这家伙好像有些过于专业了,不像是个种田的,倒像个行伍出身的老卒,言语之间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是心狠手辣。

    看来回头得查查他的底细,要是不可靠,回头还得多留几个心眼。

    李怀仙看着沙盘,沉思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张公子拿来的三把弩怎么分?而且万一艾举人今晚不在城外庄园,咱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我看不如再找一人去城里瞧瞧。”

    李师道看向李自成,道:“老弟,你跑一趟吧。”

    十几双眼睛看着,李自成也不好推辞,转身便出了茅草屋。

    之后众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随后便等待午夜的到来。

    ……

    亥时三刻时分,李师道抓起军刀,当先出了房门。

    “走,宰了艾举人全家!”

    李过心脏砰砰直跳,脸上却是兴奋的潮红。

    一行十五人在惨淡的月光下摸黑,快速向艾家庄前进。

    艾家庄,一阵温存之后,艾举人在小妾的陪伴下已然进入了梦乡,前院大门口吊着两盏大灯笼,在呼啸的北风里摇晃,丝毫不知道来自黑暗里的危险已经悄然逼近。

    大雨里百鬼夜行,有人混在其中,比鬼还高兴。

    当我行走在黑夜之中,我就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怪谈。

    李师道面无表情,脸色阴沉得可怕。

第6章 灭门

    雨夜之中,李师道一行默然无语。

    一刻多钟后,十五人来到了一处庄园,气势恢宏的大门正上方立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遒劲有力的艾府二字,一看就是大家手笔,杨家墩总旗吴少诚和夜不收王武俊上去敲门。

    “开门,开门!”

    看门的下人被吵醒了,三个家僮慌慌张张跑来查拜帖,一看是四个穿着鸳鸯袄的墩兵,顿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问道:“几、几位官爷,深更半夜来访,是什么要事吗?”

    “闭嘴!进去带路,找你家举人!”

    李怀仙双眼一瞪,恶狠狠地推了推那个家僮。

    三个家僮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屁都不敢放,但是却不敢直接开大门带李师道一行入内,要是县里的卫所兵半夜跑来敲门,这几个家僮早就一通臭骂了,但李怀仙这些墩兵和米脂县当地卫军不同,杨家墩是陕西三边八百火路墩之一,也就是火路军,归陕西三边总督节度,延安境内的火路军,顶头上司则是驻绥德的游击将军王本,是名副其实的边师。

    正是因为这一节,这几个家僮才会又惊又惧。

    不让进,万一人家真的有紧急消息要通知自家相公,自己岂不是耽搁了大事?这些家僮也知道陕北出了个高闯王,可要是在没有拜帖的情况下把人放进去,回头主子怪罪下来……

    最后还是领头那个家僮有主意,和颜悦色道:“几位官爷稍候,小的叫管家来迎!”

    没过一会儿,那个瘦弱的家僮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管家瞟了李怀仙和吴少诚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李师道,不耐烦道:“什么事?能不能明日再说?”

    总旗吴少诚上前交涉,出示墩军总旗腰牌后,一脸凝重道:“闯贼不日就要南下,我等奉绥德王游击的军令,特地连夜前来知会艾相公人等,教米脂百姓早些到西安府避难。”

    听到闯贼两个字,管家浑身一颤。

    那高迎祥的闯王名号,在陕北这一亩三分地可谓人尽皆知,特别是富户!传说闯贼过境,必会大屠当地官府,境内富户地主,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全得抓起来拷饷!

    要是遇到王佐挂和张孟存这种狠角色,不但万贯家财保不住,还会被杀绝户!管家听艾举人说过这些事,当下不敢再说话,立即老老实实地带路。

    十五人进去了十一个,墩兵何进韬带着李过守门,李群李朝看墙,防止艾家人出去报信。

    看着走在前面带路的管家,李师道快步上前,一把捂住管家嘴巴,李怀仙眼疾手快,一刀从背后捅了进去,管家呜呜呜的叫,吴少诚和李自成等人见状,当即灭了三个家僮。

    放下管家尸体,李师道一马当先朝艾举人卧室寻去。

    没过多久就闯进了艾举人卧室,李自成一把将熟睡中的艾举人拽下床,他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人吓得大叫起来,被李师道一拳甩在脸上打昏死,艾举人四十多了,半夜受到这么大惊吓,差点尿了裤裆,掌灯以后,一看又是一群兵寇,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几、几位官爷,这是怎么了?”

    李怀仙冷哼道:“怎么了?韩城艾判官勾结闯贼,我等奉绥德游击将军之命来拿你!陕西三边总督府下令彻查米脂县艾家人通贼案!艾举人,你兄长通贼,你麻烦大了!”

    艾举人一听在洪承畴部下当判官的哥哥通贼,登时面无人色。

    看李怀仙说的有鼻子有眼,他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见艾举人这般模样,李怀仙嘴角不禁多了一丝笑意,李师道真是坏啊,这一通胡诌,竟然连堂堂举人也给镇住了。

    这是李师道教的话术,不过看来派不上用场了,李师道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咕咚咕咚咽了几口口水,待神智稍稍恢复些后,艾举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几位官爷眼生的紧啊,为何米脂卫林千户没有一起来?要拿我艾诏问罪,得有巡抚贴文!”

    李师道笑道:“是这么个规矩,这个就是拿人帖文。”

    说罢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去,还带着一个发髻,正是门房管家的头,艾举人骇破了胆,瞪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李师道蹲下身体,捉住艾举人衣领,道:“这个够不够?”

    “别杀我,要多少钱都可以,好汉高抬贵手!”

    李师道冷冷一笑,道:“杀了你,你的钱全都是我们的。”

    艾举人愣住了,大脑开始运转,回忆这段时间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师道也懒得多说,指着身后李自成道:“这人你认识罢?”

    看着遍体鳞伤的李自成,艾举人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李自成,去,给他两耳光!”李师道挥了挥手,李自成一脸蛮横,恶狠狠走上前,揪住艾举人衣领左右开弓。

    “啪!啪!啪!”

    李自成下手极重,只是两个耳光,艾举人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口鼻流血,满脸乌青。

    李师道正待说些什么,吴少诚突然道:“夜长梦多啊,还是赶紧下手罢!”

    几人你一嘴我一语,根本没把艾举人的生死当回事。艾举人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烂了,血流如注,满脸鲜血。

    李自成瞟了艾举人一眼,道:“连你这样的人都能中举,难怪大明会有今天!”

    艾举人悔恨交加,身体颤抖不能语,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哥,杀了他罢!”

    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李自成也懒得多说了,拔刀就往艾举人脑袋上砍,艾举人惊恐,手脚并用往后爬,却被李怀仙和吴少诚一左一右揪住,根本动弹不得。

    “家兄是韩城判官!在洪参政部下!你们不能杀我!”艾举人苦苦哀求,又搬出在洪承畴手下当判官的哥哥作靠山。

    “洪承畴?”李师道不屑一顾,道:“放心,你哥哥和洪承畴很快就会下去跟你团聚。”

    “乱臣贼子,愿朝廷杀你们全家!”

    艾举人蜷缩着往后缩,想躲到小妾身后,然而一丝不挂的小妾面对这样一群匹夫,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李自成提刀上前,毫不留情的砍向艾举人脖子。

    吴少诚和王武俊见状,拔刀跟了上去,三人将艾举人乱刀砍死,鲜血四处喷溅,连李师道脸上都是温热的血。

    等到艾举人彻底没了气息,李师道抬手一刀把脑袋剁了下来,对李自成说道:“去,把脑袋挂在大门口,再写上一句话,杀人者—闯王高迎祥!”

    “大哥,这个女人怎么办?”

    看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艾举人小妾,李怀仙问道,脸上有些不忍。

    “斩草必除根,留着作甚?”李师道瞥了一眼,道:“等打进北京,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皇后都有得玩。”

    吴少诚和王武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这么年轻美貌的女人,拿来快活多好,真是暴殄天物。

    李自成上前,不顾女人的苦苦哀求,一刀把惊骇欲绝的女人送进了鬼门关。

    “府里的金银财宝,能带多少带多少,不要贪多,房子一把火烧了。”带走金银财宝后,李师道下令放火。

第7章 造反

    把艾举人杀死之后,总旗吴少诚和李自成又带人干掉了艾举人的全家,府上的金银珠宝银票被洗劫一空,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手里拎着,肩上扛着,都笑烂了嘴巴。

    当熊熊烈火照亮夜空的时候,艾举人的家僮和住在艾家庄四周的佃户也争先恐后加入了洗劫的队伍,根本没人多问一嘴发生了什么事,李师道拿了一叠银票,迅速撤离现场。

    翌日一早的时候,天还没亮,李师道一行就大摇大摆就在县城外面等城门开启,灰蒙蒙的天色下,十五人的脸色都非常不善,周围等着进城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远远避开。

    寅时末,南土门缓缓打开。

    “让开,都让开!”

    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穿过街道,引得市井鸡飞狗跳,老百姓无不愕然侧目,因为是总旗吴少诚带路,早起巡街的皂隶也不敢多问,以为是县尊调兵办案,一行人很快赶到县衙,牙前大门紧闭,李师道亲自带人上前,一脚踹在大门上。

    砰砰砰!县衙大门被锤得山响。

    衙内出来一个刀笔和五个上早班的县吏,刀笔上来一指李师道,训斥道:“大胆刁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们报什么案子?有没有呈堂状文?有没有都得交钱,五百钱!”

    “去阴曹地府收!”李师道二话不说,一刀就砍飞了刀笔的脑袋,随后暴喝道:“跟我走,找晏子宾!”

    五个早班县吏看到这副架势,哪里还敢阻拦,当即丢下手里大棍,乖乖退到两边。

    县衙后院,晏子宾刚刚起床,正准备审理典史拂晓时分报来的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案,结果没等洗漱穿戴完毕。

    外面前院里就传来了一阵吵嚷,晏子宾正欲呵斥,却惊见典史带着三个早班皂隶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魂飞魄散大叫道:“启禀县尊,米脂民变!”

    当县令晏子宾和主簿刘安这些佐贰官在兴致高昂的情绪中准备开始新一天生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当县衙后院大门像往常一样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和往常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十几个披坚执锐的剽壮汉子冲了进来,一行人直奔后宅,领头匹夫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砍刀,凛然的杀气甚至在几十步外都能感觉到。

    得到暴徒进攻衙门消息的晏子宾立刻听从了主簿刘安的建议,断然喝令道:“关闭内门,让皂子上墙守着,派人去召米脂卫王千户和杨家墩总旗吴少诚,命他们火速带兵前来杀贼,给他们一个机会!”

    说罢又看向米脂县典史张士则,道:“敲响警钟,召县内所有皂隶前来卫府!”

    张士则哭道:“杨家墩火路军也反了!总旗吴少诚就在外面啊!至于我县卫军,您难道忘了您去年把王千户捉进牙门廷杖的事情了吗?王千户被您打断了腿……”

    王千户被你打断了腿,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是万幸了,谁还敢指望他带兵来平叛?晏子宾急急道:“那、那我县皂隶还能不能用?足足有一百多个啊!”

    典史摇头,指着站在院子那些冷眼旁观的皂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您看看,他们都不能听您的话,您还指望其他人效力吗?贼首李师道放话了,要为民除害!”

    当李师道把一箱金银珠宝倒在地上的时候,轮早班的十几个县吏都沉默了,当捕头弯腰捡起一对玉镯的时候,愿意听晏子宾使唤的皂隶已经没有几个了,他派去守墙的捕快只是在墙上看了一眼,就跟其他人一起打开了内门,表示要跟李义士一起为民除害。

    望着这些平日里恭顺卑微现在却无比狰狞凶狠的县吏和刁民,早上起来还豪情万丈的晏子宾瞬间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斥责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至于典史张士则和主簿刘安,早已经扶着桌子,站都站不稳了。

    李师道率众入内,道:“我等今日前来,是为北京皇帝清除陕西的贪官墨吏!县令晏子宾,勾结邑内豪强结党,私通闯贼高迎祥,李师道数告于野,百家皆曰可杀,李师道数问衙内,皂隶皆曰可杀,李师道数祷于天,天曰尔等该杀!”

    晏子宾鼓起勇气,大声道:“皇帝身边没有奸佞!大明没有贪官墨吏!只有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文正良臣!”

    话未说完,匹夫们就一阵聒噪。

    李师道使了个眼色,李怀仙和李自成便上前捉住主簿刘安,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到外面,然后打跪在地上乱刀砍死,任凭刘主簿怎么哭喊,李师道也无动于衷。

    看到刘主簿人头落地,晏子宾极力拼凑起来的一点勇气立刻消失地干干净净了,典史张士则已经瘫坐在地上,吴少诚和王武俊走上去,将张士则推出牙门,一刀砍下脑袋。

    张士则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喷出数尺淋漓鲜血,晏子宾战战兢兢,扶着柱子呕吐起来,李师道一拳砸在晏子宾脸上,把县令打跪在地上,然后挥手道:“搜!”

    晏子宾吐完了本来还想再骂,但是李师道的眼神让他闭住了嘴巴,只是瞪大惊恐的双眼,看着衙门里自己手下的那些文官胥吏被一个个拉出来,推到牙前,砍下脑袋。

    杀光县衙高级官吏后,李师道来到前院大厅,直接坐在了晏子宾平时坐的县尊高椅上,晏子宾则被李自成和李过打跪在地上,面朝李师道跪在堂前,李师道一拍惊堂木,皂隶们条件反射杵响手中杀威棒,李师道冷眼一扫,道:“我等杀了艾举人全家,今天早上又在县衙闹出这般动静,虽然初衷是为皇帝为大明为百姓除害,但嘴上却输了道理,所以欲亡河西投军,还请县尊为我等出具路引户牒,好让我等平安出关!”

    晏子宾也不是傻子,听到李师道这些话,顿时尿意阵阵,这畜牲哪里是为皇帝除害啊,根本是要反了大明啊!

    如果自己真的听话行事,开具状文把这群杀人不眨眼且目无王法的魔头放到关外,回头延安府台甚至陕西布政使司那边怪罪下来,自己小小一个县令,哪里担得起罪名?

    他想了想,决定用拖字决。

    再拖一拖,拖到天大亮,等县吏都照例来点班,事情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况且王千户也不一定就会因为旧怨拒不来援,境内爆发民变,卫所出兵镇压,天经地义!

    如果坐视暴徒杀人越货,甚至还让暴徒平安离境,回头他王千户也别想好过!

    深呼吸一口气,晏子宾强压下心头恐惧,哀求道:“这位壮士,你们自己走吧,晏某就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路引户牒状文是真的开不了,回头要是省上追责问罪……”

    不等晏子宾说完,李自成就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李师道瞟了县尊一眼,道:“府台省上追你的罪,那是你守土牧民不力,跟我李师道有什么关系?惹得某性起,杀了你全家!再说了,你们知府自去高闯王去找,等你把案子报上去,他还有没有命看都是两说,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某是不会为难你的。”

    晏子宾面露犹豫,眼珠子一转,说道:“李壮士,此事非同小可,再容晏某思量一二。”

    有求于人,李师道只好耐着性子等他思量。

    一炷香后,李自成催问道:“你到底思量好了没有?”

    晏子宾就是想拖时间,但他还想抖机灵:“各位壮士,这状文我一个人开不了。请稍等,待本官去跟王千户……”

    李师道勃然大怒,一个鹞子翻山直接从桌子后面跳了出来,捉住晏子宾衣领,劈面就是一顿乱打,口里骂道:“狗草的挫鸟,你是不是有异心,想拖到卫军赶来杀了咱?”

    说罢拽过李自成手里的刀,一刀砍飞了晏子宾的脑袋!

    晏子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仅仅是稍稍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在场衙役等人无不目瞪口呆,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李师道提着血淋淋的大刀,架在县衙教谕肩膀上,厉声道:“尔也欲试某刀之利耶!你会不会写户牒?县印何在!”

    那教谕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道:“会写,县印在后院!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教谕很快取来县印,然后给李师道一行开具好路引户牒,接着拿起县引在状文上一一盖上公章,李师道又命令教谕起草一份安民告示,大意是晏县尊艾举人勾结闯贼高迎祥。

    随后李师道先拿出一张,让教谕亲自去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贴好,然后又命令衙役带路,去县城各个张贴告示的地方贴安民告书,告书公布了艾举人和县令晏子宾的罪行。

    二贼叛国叛君,背叛大明皇帝,私通高迎祥,为闯贼输粮卖铁资敌,被本县壮士李师道撞破后,艾举人恼羞成怒,意欲杀人灭口,李师道慌忙把事情报告给了杨家墩火路军。

    事急从权,总旗吴少诚火速带兵将艾举人在家里就地正法,及时终止了二人的卖国行为,事后晏子宾也打算杀人灭口,本着忠君报国的原则,李师道当场予以就地正法。

    告示一出,百姓纷纷围拢上来。

    “县令晏子宾,私通闯贼,图谋不轨,延绥巡抚衙门……”

    等收了钱的皂隶念完,老百姓三三两两散去。

    “嘁,好死!”

    回到县衙,李师道抓来教谕,道:“某等做了贼,照大明律就是杀头的死罪,本来怕你报府台走了我等的风声,某本想杀了你,若要我饶你一命,你只依我三件事便罢!”

    教谕慌忙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第8章 杀官

    李师道冷声道:“只怕依不得。”

    教谕心惊肉跳,作揖道:“当行即行,敢问是哪三件事?”

    李师道道:“第一事,今日典的户牒路引文书,米脂县不得草书备案,再写一纸消了李自成和艾举人的驴打滚债款并艾家亲戚人等不敢再来争执的公断文书,你依不依得?”

    教谕道:“这个依得,等会儿我便烧了衙门。”

    李师道点头,继续道:“第二事,我头上带的,身上穿的,手使用的,包里装的,都是合法办来的,你也委一纸文书,好教我等清白做人,免得出去遭官府盘问来历。”

    教谕道:“这也依得,我马上写书用印。”

    李师道又道:“第三事只怕依不得。”

    教谕道:“我已两件都了依你,缘何这事依不得?”

    李师道道:“艾举人和县令晏子宾私通闯贼资敌,被我当场撞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教谕忙不迭点头,道:“查米脂县知事晏子宾并邑内举人艾诏于崇祯元年酉月结党私通闯贼高迎祥约定献地,被本县壮士李师道撞见后竟欲杀人灭口,火路军予以就地正法!”

    李师道呵呵一笑,道:“那就有劳教谕马上写一本呈堂证供省贴,米脂县衙内官吏及快班衙役民兵一概按印署名,杨家墩七名火路军具书佐证,争取把这桩案子办成铁案。”

    说罢取出一叠银票,竟然有四百多两,交到教谕手里,李师道敲警钟道:“这是四百二十两银子,你拿去活动上下,要是某在河西吃了官司被迫逃军,回来便杀你全家。”

    对于李师道的人身威胁,教谕毫不怀疑,这李师道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堂堂县令说宰就宰了,杀个没品的教谕还不是说到做到?看来只能团结一致把这案子办成铁案了。

    如果新县令不识趣,咱也不介意让他死在任上。

    谁知道是被闯贼杀的还是被土匪劫了?教谕很快就按照李师道的意思写好了书。

    拿起一箱文件,李师道转身离开县衙。

    一行人俱各欢喜,李自成带李师道一行回家。

    当李师道等人回到李家站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大祖,四伯,韩氏,李十音,李怀宝,和村口的几个妇人都涌了上来,第一眼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大群骡马牛驴,此外便是李师道几人各自趾高气扬的骑在一匹骏马上。

    他们马上都挂着还在流血的脑袋,手上还牵着几匹马的缰绳,这些马匹上都载着大量缴获的金银财宝和粮食盐绢,在一片喧闹声中,各人纷纷涌了过来,对眼前的马匹和巨额财货指指点点,惊叹与询问声不时响起,这么多牛骡驴子畜牲和良马,这么多财货,还有那些人头,真是非常让人吃惊,难道李师道他们是遭遇了闯贼?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啊?

    李师道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去,对父老乡亲抱拳道:“某杀了艾举人全家和县令,今侥幸归来,计杀官三十二人,拉来牛马骡驴畜牲八十九匹,夺回脂膏四千七百两足钱,余者盐绢鸡犬珠宝无算,官府欺压之仇,今日我已报了!”

    大祖爷脸上的肉剧烈一颤,连声音都变了:“你们把县尊都杀了?你们、你们……嘶……真是我李家好儿郎啊!”

    围观村民听到李师道的话,集体抽了一口冷气,李怀仙更是高声叫道:“大哥出力最多,他一个人就杀了五个狗官!”

    当场又是一片惊呼声,众人瞧向李师道的眼神都满是敬畏,连吴少诚和王武俊这几个墩兵都是,此时李师道的匹夫形象在他们心中早已不存在了,转而起来的,是深不可测的感觉,吴少诚也是暗叹了一声,心下对李师道又爱又恨。

    这个李师道不可估量啊,仗义的时候豪情万丈,心狠手辣起来杀人全家都不带眨眼的。

    “这些财货,就有劳大祖爷分一下了。”

    李师道说罢便挤开人群往外走,总旗吴少诚手里拿着一副大肠,李怀仙抱着一坛酒,一行来李到自成家里。

    李自成请李师道坐下,道:“我七岁丧父,十岁丧母,家室伶仃,历年以来不知被艾举人打骂了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碰上你这仗义哥哥,才报了奇耻大辱,消了驴打滚的死劫,请受弟弟三拜!”

    说罢竟是一顿哽咽,带着李过就给李师道作揖,李师道扶起李自成,说道:“本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李自成唯唯连声,叫浑家韩氏把总旗吴少诚拿来的肠子煮了,自己烫起酒来,十来人在茅草棚下坐着,姊妹妻子各在厨下做饭,李师道的妹妹李十音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李师道也没理他,吩咐张云飞道:“事已至此,我等已经决意去河西投军,云飞老弟却作何打算?我看你还是跟咱们一起去吧,否则事情万一走漏了风声,你全家性命难保啊。”

    艾举人的哥哥是洪承畴部下判官,如果事情暴露,上头报复下来……

    张云飞沉默,不知道如何是好,李师道那天给他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震撼了。

    一百天后的人间,就是活生生的炼狱,连父亲也会死在延安府,没了老子的庇佑,张云飞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娘倒是想趁早变卖家产,带着儿女回南阳娘家避难,但张云飞也知道父亲又舍不得在米脂县的万贯家产,何况他老子在延安府还有一份吃皇粮的美差,要是去了南阳……

    见张云飞一脸艰难,李师道也不再多说。

    把妹妹李十音和李自成妻子韩氏都叫来坐着吃了饭,四桌人吃到日西时分,李师道吃的醺醺的,这里兄弟十几个,都千恩万谢,李师道横披了衣服,牵着战马往家去了。

    等到今晚过去,李师道一行就会逃亡河西投军。

    至于家眷,大伙儿也不多,吴少诚、王武俊、何进韬这三个墩军倒是有妻儿,但好在有马有骡子,带上也不费劲,至于其他的李氏族人,李师道自顾不暇,所以便给够了钱。

    明年开春大祸来临之前,有这些钱财也就有了逃难的资本。

    晚上的时候,李自成夫妻带着李过又来道谢,住在对面的盖虎听说李师道发了财,也跟着来贺喜凑热闹,抓起锃亮的铜环叩门,里边吱呀一声,半边门向里开了一条缝,一个满头青丝的女子探出头来,却是李自成的浑家韩氏,韩氏原本愠怒的脸色瞧见盖虎,立即笑靥如春,半个身子探了出来,道:“你来小叔家里作甚?今晚老娘可没工夫伺候你!”

    盖虎则满脸尴尬,又是干咳又是使眼色,韩氏这才发现从她身后路过的李师道,赶忙收起脸上的浪荡春色,然后狠狠剜了盖虎一眼,恶狠狠道:“他在里面跟小叔喝酒,你上门贺喜可以,但不许乱说话,万一嘴巴漏风,老娘被你害死!”

    “嫂子莫说了,快引我去见道子哥。”

    李师道站在远处的黑暗里,看韩氏跟盖虎眉来眼去,说不定两人暗地里有一腿,两人嘀咕了一阵,韩氏又狠狠剜了盖虎一眼,这才正色道:“那你就进去吧,下回动作麻利些!”

    盖虎一脸淫笑道:“那是,那是,我的好姐姐!”

    说罢飞快在韩氏身上摸了一把,韩氏这才引着盖虎进去,站在黑暗中的李师道佯装不知,看着两人进屋。

第9章 韩氏

    等韩氏把盖虎带进去,李师道才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提着裤子回来,屋里大伙儿吃肉喝酒正是痛快的时候,都有了几分醉意,李怀仙嚷嚷个不停,叫嚣着要杀皇帝,总旗吴少诚和墩兵王武俊躺在炕上,一边吃熟肉一边起哄,李自成坐在角落里灌酒,见李师道上完茅房回来,大伙儿都对他作揖。

    李怀仙也消停了,起身一脸贱笑道:“大哥今天辛苦了,明天咱们就要逃亡河西从军了,所以小弟适才特地叫李过去了县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还有好戏呦!”随即一指侄子李群,道:“去看看姑娘们来了没有?”

    然后又对李师道和颜悦色道:“我把艾举人的红粉秦姑娘请来了,大哥今晚尽兴就是!”

    墩兵何进韬立即附和道:“大哥请随我来,那个秦姑娘很滋补啊……”

    何进韬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的李师道好不生厌。

    一群汉子你一句我一嘴,说的话不堪入耳,盖虎站在边上不敢吭声,看向李自成的眼神格外心虚,李师道心知肚明,嘴上却不说,只是瞟了他一眼,道:“你来贺喜作甚?”

    听到李师道问话,盖虎一个箭步闪到跟前,抱拳道:“大哥是天生的英雄,盖虎也想跟大哥去河西投军,好混口饭吃,若是大哥看盖虎还行,盖虎愿为一马前卒!”

    这盖虎是个街溜子,父母早丧,又无姊妹,年少拜得县里角头为师,习了一身棍棒拳脚功夫,本性残暴好斗,师父去世后再无所顾忌,一向无法无天,为祸米脂日久。

    不过因为长相美丽的缘故,这几年厮混了不少软饭吃,据说连县里典史的女人都跟他有一腿。

    听到盖虎这番话,李师道险些笑出声来。

    李师道沉默的时候,盖虎也在打量他的神色,陕北高闯王不日就要南下,盖虎原本打算等义军抵达米脂县后就跟着举义,但横空出世连县尊都敢杀的李师道改变了他的主意。

    眼下见李师道迟迟不说话,盖虎心里也有些不爽,白天杀了县尊,晚上还有心思在这寻花问柳,就算急着搞红粉也必须得著一个准话啊,岂料李师道脸色骤然一变!

    “某乏了,有事明天再说!”

    说罢一挥手示意李怀玉把盖虎带出去,盖虎被李怀玉连拉带拽请了出去,没想到见了李师道还不如不见,收不收留倒是给句痛快话啊,这么不上不下的悬着是什么意思?

    盖虎被拉出去后,众人继续作乐,李师道也坐下吃酒,席间李过快步跑进来,笑容满面道:“大哥请随我来,诸位兄弟也都随我来!姐姐们都到了,今晚开荤,明天上路!”

    说罢走到角落里,把醉醺醺的李自成拽起来,皱眉道:“黄来叔不去快活?”

    李自成喝得分不清五阴六阳,打了一个酸嗝,大着舌头问道:“甚么?”

    结果俩人还没说完话便被韩氏打断,韩氏匆匆走上来,一把推开李过,骂道:“要耍自己去!你黄来叔是有妻室的良人,休要再纠缠,不然别怪我乱棍不认人!”

    李过闹了个没趣,灰溜溜跑了。

    听说李过请了很多美貌的姐姐回来,大伙儿的情绪都很亢奋,一边说笑一边跟李过往外走,李怀仙拥着李师道走在后面,打着火把走了三四十步,一座院落现在眼前。

    李怀仙道:“大哥先请!其他兄弟已经被李过带到了,眼下都在里面快活,大哥就不要推辞了!”

    李师道本想立即回去,好好计较一番后面的安排,但看李怀仙笑呵呵的样子,丝毫没有带自己回去的意思,心中不禁暗叹一声,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便推门进去。

    进得屋里,酒菜香气和莺歌燕舞便扑面而来,只见总旗吴少诚和何进韬几个墩兵不知何时都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个个怀里都是左拥右抱,他们本来就是刀口上舔血的兵匪,若不是为了等李师道,恐怕早就一人一个拉到屋里开干了。

    李过也在其中,不过还算本分,没去碰那些莺莺燕燕,只是相互唱和,看到李师道和李怀仙进来,李过起身道:“道子叔看这些姐姐如何?有没有中意的?何时见秦姑娘?”

    一连三个问题,李师道面色难看之极。

    李过见他不说话,颇有些尴尬。

    “来来来,道子叔但且就座,最美的秦姑娘给你留在后屋呢!秦姑娘可是艾举人的心肝儿红粉啊,至于那些烦心事,等这一夜风流快活过了再说!哎呀,别黑着脸嘛!”

    李师道任由李过把他拉到主位坐下,脂粉香气顿时充斥在鼻口之间,这些女人算不上倾城,但勉强也有几分姿色,都是绿衣红裳,顾盼生姿,却是鼻翼微皱,檀口乍开。

    “哥哥连日劳顿,后面已经备了热水,来,奴家服侍哥哥沐浴……”

    小手拉着李师道脏兮兮的衣衫就要往里屋去,李过满脸淫笑,让他快去,却听一个不合时宜的女人弹着琵琶唱道:“明公问后主,颇思蜀否?后主曰,此间乐,不思蜀,呀……”

    李师道坐在主位上,一开始还是一脸澹定,任那女人拉他也纹丝不动,不过几十息后却突然卸去了身上的力道,任由女人把他拽起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任由绿衣女拽走。

    进了里屋,暖气扑面而来,四角架子上放着炭火盆子,烧的正旺,中间是一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显然盛着热水,热气腾腾的,再往后则是宽大的床榻,铺盖散开其上。

    一进来女人便伸手来宽衣,夹子道:“奴家伺候哥哥沐浴!”

    都说明清女人重贞节,但眼下所见比起后世会所员工也毫不逊色,李师道顿觉不妙,只觉得身下有一团火在乱跳,一把拽住正在为自己解衣的绿衣女,女人作势惊呼,接着便是别样风情的衣裳撕裂,李师道双手用力,绿衣应声掉落,外面适时爆起一阵哄笑,绿衣欲拒还迎,被李师道一把摁在地上……

    月上三更,萧瑟北风阵阵,李师道猛然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一听,外面已经没了动静,李师道起身穿衣,身边婀娜身体兀自睡得深,眼角似有泪痕。

    穿好衣裳,李师道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李师道没敢走正门,翻墙跑了出去,随后直奔李自成家捉奸,翻进李自成家院子里,却见屋里还亮着灯,李师道来到窗户跟下,用口水打湿窗户纸捅出个窟窿,贴脸朝里面瞧去,赫然是李自成的女人韩氏在跟盖虎风流。

    只见韩氏被盖虎按在榻上,两个赤条条的缠打在一起,盖虎单手拽着韩氏头发,韩氏双腮发红,想叫又不敢叫,死死捂着嘴巴,压低声音哭腔道:“你整天只知道折腾老娘!万一李自成发现……唔……”

    盖虎饿虎扑食一般,下面忙着还不忘用一张喷着热气的大嘴在韩氏体上乱舔,听到韩氏这话,不以为然道:“他们酒足饭饱,又跟姐姐们玩得快乐,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李自成不是喝醉了,被你扔到猪圈去睡了吗?怎么着也得晌午才醒得过来……”

    韩氏松了一口气,本能发出的哭腔也更大了一些。

    一通完事,韩氏把盖虎推开,烂泥一般瘫在床上喘粗气,盖虎还没过足瘾,哪里肯干,上来又要抓她,韩氏求饶道:“小叔不好惹,万一起夜……我得去看看,明天你再来。”

    随即又道:“李自成明天便跟小叔去河西投军,到时候随你怎么干……”

    “看锤子!”

    盖虎不肯放人,捉住韩氏道:“吃得那般醉态,这时候神仙也醒不过来!”

    伸手便来扯衣裳,韩氏两手抱在身前……

    李师道无心再看,摸黑朝猪圈寻去。

    人还没到猪圈,李师道便听到了一阵如雷鼾声,上前借着惨淡月光一看,李自成头枕在石猪槽上,嘴角流着涎水,身边睡着一条壮硕的黑母猪,一人一猪,都睡得正香。

    李师道打来一桶水,农历十月的天,冷水正是冻杀人的时候。

    对准李自成面目,李师道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李自成打了个激灵,却是睡胡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天冷下雨,身子往里面缩了缩,翻个身抱着黑母猪就继续睡。

    “睡睡睡!难怪女人偷腥!”

    李师道大怒,一个翻身钻进猪圈,抓起一把猪屎打在李自成脸上,结果还是不见效果,李自成只是随意抹了一把。

    李师道再无耐心,一把捉住李自成衣领,劈脸就是两个大逼兜子,这回李自成终于清醒了一些,打了个恶臭的酒嗝,却没看清来人,道:“谁?”

    李师道凑上去,道:“你浑家偷吃,正在屋里快活呢!”

    “什么?!”

    李师道捉住李自成衣领摇了两摇,喝道:“看我是谁!”

    说罢又是两个大逼兜子扇在脸上,打得李自成眼冒金星,顿时便回了魂,口里叫道:“呀,大哥?你打我作甚!”

    李师道声如寒冰道:”你说呢?你浑家犯了婚法!”

    李自成犹自不信,连连摆手道:“大哥休要胡说,韩氏一向本分……”

    话没说完便被李师道打断,李师道拍了拍身边的黑母猪,伴随着母猪的哼唧,李师道把李自成脑袋拽母猪跟前,问道:“知道你这现在睡在哪吗?人家把你扔在猪圈了。”

    这一回,李自成彻底清醒了,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

    “是真的,我已经帮你看过了,你跟我去看!”

    李师道不由分说,拽着李自成脏兮兮的衣袖便往外面走。

    李自成前半夜喝得大醉,此际虽然心里清醒明白了,却是头重脚轻走路打趔趄,被李师道连打带踹带到了窗户跟下,李师道指着自己先前捅的那个小洞,道:“你自己看!”

    李自成看了一眼,随后缓缓凑了上去,这下不但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连姿势都看了个明明白白。

    李自成大怒,胸膛剧烈起伏,身上每一寸毛孔都流露出愤恨,道:“当真如此!”

    “这丢人的丑事,我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拆穿,这才过来叫你,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李师道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等李自成做决定,李自成咬牙切齿道:“老子要杀人!”

    “一不做二不休,连这对狗男女杀了!”

    李师道点头,沉声道:“行,且稍候,等狗男女完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筋疲力尽的盖虎终于起身穿衣准备跑路,眼见盖虎要开门,李师道示意李自成躲在门边,自己则蹑手蹑脚走到他对面,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盖虎凭借对李自成家的熟悉,摸黑走入黑暗中,李自成则说时迟那时快,一把用右手死死勒住盖虎喉咙。

    李师道拔出匕首,摁住盖虎脸面便连捅十几刀,盖虎表情兀自惊恐,口鼻鲜血齐流,到死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一脚踹飞盖虎尸体,李师道踹开房门,跟李自成进去,韩氏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外面的呜咽声,还以为情郎出了什么事,便起身来看,结果正好跟闯进来的李自成撞上。

    “啊!”

    韩氏大叫起来,失声道:“你怎地来了?”

    李自成揪住韩氏衣袖,一记耳光扇在脸上,打得韩氏口鼻来血,口里骂道:“你这不知害臊的荡妇!要不是大哥半夜点播,我还被你蒙在鼓里,这是我家,我怎地来不得?”

    说话间,李师道快步走了进来,把一个圆圆的东西凑到韩氏面前,却是盖虎的脑袋,英俊的面目正对着韩氏,眼神犹自惊恐万状,好像临死之前遭遇了极为恐怖的事情!

    韩氏凄厉嚎叫,却是流不出眼泪,前脚情郎还好端端的,后脚却已身首异处,这颗脑袋带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驴草的贱人!咱老子杀了你!”

    李自成拔出匕首,韩氏见李自成抢刀在手,叫道:“黄来儿杀人也!”

    只这一声,便提起李自成这个念头来,那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出!韩氏叫第二声时,李自成左手早按住她,右手往韩氏喉咙上只一刀,便鲜血飞出,韩氏兀自吼哩!

    李自成怕她不死,再连捅七八刀,人头伶伶仃仃滚在地上。

    韩氏孤母在西房睡觉,被这里动静吵醒,还以为是两口子辩嘴,倒也不在意,最后听得女儿叫一声黄来儿杀人也!不知怎么地,这才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便奔来看。

    看到李自成和李师道,韩母问道:“你两口子闹甚么?”

    李自成不愿丢脸,便道:“你女儿对我无礼,被我酒后拔刀杀了!”

    韩母笑道:“却是甚话!老身还不晓得你黄来儿?”

    李自成道:“你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韩母道:“我不信。”

    说罢推开房门进去,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韩母叫道:“天耶苦也!却怎地好!”

    李自成道:“我是李家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怎么地!”

    韩母道:“这疯女人,果然没有家风教养,杀了就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李师道插话道:“这个不妨,既是如此说,你不用忧心,我教你丰衣足食便罢了。”

第10章 逃亡河西

    李师道承诺保韩母衣食无忧后,韩母作揖道:“深谢大郎!只是我女儿死在床上,脑袋滚在屋里,官司怎地断送?如果处置失次,开春公人上门查丁,可教老身怎么活耶!”

    说罢老泪纵横,睡在地上打滚干嚎。

    李自成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李师道寻计,李师道扶起韩母,道:“官司容易,某去陈三郎门上买具棺材与你,行人下葬时候,你分付仵作找我,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他结果。”

    韩母抹了一把眼泪,道:“大郎厚道,眼下也只好趁夜讨口棺材把人装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李师道点头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好交办牙门。”

    拿出十两银子,写好让仵作好好办事的书信,李师道拔腿便走,回到嫖客院子,李怀仙等人鼾声如雷,张云飞不敢跟这些兵匪同屋睡,独自靠在门边墙角打瞌睡,李师道摇了几遍没反应,抬手一巴掌打在脸上,喝道:“你这厮起来!”

    张云飞打了个激灵,睁开朦胧睡眼,一看是李师道,顿时脸色发白,李师道把张云飞拉出房门,坐在台阶上。

    惨淡月色下,李师道语重心长道:“明天我便去河西了,家里那个十五的妹妹,我就托付给你了,不求你跟她生儿育女,保她活命即可,等十七二十,你便给她看桩婚事。”

    对于前身的妹妹李十音,李师道并无感情。

    如果带上去河西,将来天灾人祸纷沓而至,李师道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她,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要跟母亲回南阳娘家的张云飞带她离开陕西这副人肉磨盘。

    再怎么说,张云飞也是个地主的狗儿子,自保能力要比李师道这些小农家庭强得多。

    听到李师道的委托,张云飞的脸色颇有些为难,低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这个乱世,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顺风顺水,万一小弟落难,李十音的命运……”

    李师道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尽力就行,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迁怒于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云飞便不再多说,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小弟遵命!”

    李师道大笑,拍拍张云飞肩膀:“他年我若成道,许你千里江山。”

    张云飞倒吸一口凉气,这李师道真是野心滔天啊,看来是铁了心要反了朱家皇帝啊!

    事情交办完毕后,李师道和李自成又去了一趟县城,此时天色还早,两人刚到城门口,黑暗里却突然窜出来一个女人,把李师道一把攥住,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

    吓得李自成慌作一团,连忙掩住口,喝道:“疯女人!不要叫!”

    哪里掩得住,门里几个值夜的公人听到动静出来看,认得是李师道,便跟老鼠见了猫一般,抓起鞭子揪住女人就是一顿劈脸乱抽,打得女人口鼻来血,在地上翻滚求饶。

    那公人骂道:“婊子闭上嘴!李大郎却不是这般人!”

    女人披头散发,在地上缩成一团,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道:“我是艾相公门房丫鬟,他正是杀人的凶首!快与我捉住,齐到县里打官司!走了杀人贼,教你们吃府君板子!”

    话音未落便被三五个官差围在中间一顿毒打,为首班头攥着女人头发,把她的脑袋往边上一块石头上撞,女人撕心裂肺的号哭声很快就爆发出来,是那么的绝望和悲恸。

    剩下的三个官差冲上去咒骂她踢打她,想要把她撞死在石头上,可她踢飞长椅,撞翻身边的独轮车,李师道看了两眼,随后推了推面前官差,道:“打开城门,某现在要进城。”

    那班头点头哈腰,却是为难道:“还没到开门的时辰,大侠现在就要进城吗?”

    说罢便挨了李师道一耳光,脸上指印清晰可见,捂着脸再不敢说话了,李师道随手揪过身边一个官差,攥着他脑袋一头撞在城门上,道:“开门,立刻。”

    三五个官差蜂拥而上,手忙脚乱把城门开了。

    进去县城后,李师道先去办了十几身粗布衣裳,然后买了十几双麻鞋,接着去县令晏子宾生前经常去吃饭的食肆,把还在睡觉的老板从床上抓起来,让他蒸两百个馒头。

    李自成不解道:“大哥,咱有七千两银子,一百年都花不完,买衣裳鞋袜就算了,买这么多馒头作甚?咱有这么多钱,一路要吃什么没有?就是酱肉拉面,也能顿顿吃啊?”

    李师道看着李自成,笑道:“你懂甚么?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有时候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吃食,此去河西千里,沿途多深山巨谷,不好寻人家。”

    李自成无所谓道:“有什么不好寻的?我从朔方回来的时候,一路人烟不断,要是渴了饿了,上门就是,要是不让进,翻墙进去偷就行了,我偷了一路,还没出过甚么事。”

    李师道无语凝噎,难怪在九宫山被一群地主家僮打死!

    “二弟啊,你要牢牢记住,久走夜路必闯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嘁……”

    对于李师道的忠告,李自成不以为然。

    置办好衣物和干粮馒头后,李师道又带着李自成去买了几个水囊酒葫芦,最后去办了一百斤熟肉和五十斤酱腌菜,以及三十斤茶叶,十来个斗笠,几件蓑衣,一丈白布。

    买到两匹马都载得满满当当两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时候,两人才一前一后折返回去,回到家里,天已大亮。

    李怀仙、李怀玉、李怀宝、李正临、李弘志、李光颜兄弟已经收拾停当,吴少诚、何进韬、王武俊这三个决定跟李师道逃亡河西的墩兵也已经带着家眷和行李等在门外。

    李过、李群、李朝三个侄子正在喂马,张云飞带着李师道的妹妹李十音和李怀仙这些堂兄堂弟的家眷站在边上送行,都是眼泪汪汪,李师道叹气道:“好好活下去,都尽量吧。”

    “哥哥,不要丢下十音……”

    李十音嚎啕大哭,冲上来就要撵路,被李师道一个大逼兜子打倒在地上。

    “张云飞,你是死人吗!”

    听到李师道呵斥,张云飞上前强行拽回了李十音。

    “这些人,我都交给你了。”

    看着面前二十几个老幼妇孺,看着那一张张饥瘦枯黄的脸,李师道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将来的人间至少是十七年炼狱,也不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祝你们好运吧。

    “唏律律!”

    李师道率先翻身上马,其他十三人也跟着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李家站,李师道一骑绝尘,身后十三骑陆续跟上。

    离开米脂县后,李师道一行径往西北。

    米脂往西十里是织女渠,沿渠往西北百来里就是鱼河,眼下王佐挂、王嘉胤、王自用、王大梁等大寇虽然在韩城方向活跃,但榆林卫这一代也不安生,流寇如雨后春笋一般。

    李师道深知自己一行是肥羊,因此选择绕道武镇。

    武镇西北是长城延绥区域的重要节点横山卫,从这里就能出关,李师道一行骑的都是快马,一天能跑五六十里,估摸着再有一天就能到横山卫,那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是日黄昏,一行人抵达武镇。

    里头有几十名官兵驻守,小小的武镇营已经成了爆土扬尘的工地,民夫们把手中的青砖一层层夯在土墙外侧,突然,工地上沸腾了,一队呼啸快马停在了武镇营外,民夫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争相目睹这群马客,巡逻官兵也高度警惕起来。

    万一是流贼,那可就有得苦头吃了,这些人骑的都是矫健的快马,如果是流贼哨子,那一定是大寇高迎祥派出来的!

    除此以外,哪股流贼的哨子有这样的实力?营里明兵严阵以待,墙外民夫聚众围观,议论声此起彼伏。

    在数百道各色目光中,却有一双眸子充满了悲悯与忧伤,因为他清楚知道,仅仅一个月后,这座始建于弘治时代的隶属于延绥镇的军事据点就会被哗变造反的河西乱军攻破。

    满城明兵尽数被杀,横山卫亦遭屠戮。

    “营里的军官,你还是早些遣散民夫带兵回榆林罢!”

    李师道吼了一嗓子,不过很快就嘲笑声拉回现实,营里的官兵根本没理他,一个叼着草根的汉子道:“边军擅归,那是要杀头滴!”

    李师道无可奈何,只是可怜了这些苦哈哈,要跟你们一起陪葬了。

    当天晚上,李师道一行在一座关帝庙过夜。

    神庙早已经破败,主体只剩仪门和正殿,正殿的墙体也多已坍塌,但在这寒冷的十月夜里总归是个容身之处。

    李师道靠在火堆边上取暖,木柴烧得劈啪作响,火光把他的面庞映照的清晰可见,虽然他的面色有些惨白还带有几分菜色,但却掩盖不住眼神中的那份狠辣。

    “大哥,快三更天了,睡了吧,明早还要赶路......”

    李自成的声音响起,声调里满是忧愁。

    “二弟,咱们现在离兰州还有多远?”

    “具体我也不知道有几百里,不过只要抵达庆阳,三天就能到。”

    李师道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下一步打算。

    如今甘肃总兵是徐永寿,副总兵是杨嘉镇,甘肃巡抚是梅之焕,宁夏总兵是杜弘城,副总兵是尤世禄,陕西总兵是钱中远,钦差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大臣是大将军左都督杨肇基。

    建奴入寇京师后,三边兵马赴难勤王。

    甘肃总兵徐永寿因为处置榆中兵变不力被皇帝革职处斩,甘肃巡抚梅之焕也遭了灾,饥饿的甘肃军抵达北京后聚众讨薪,加上甘肃军勤王迟到失期,于是梅之焕被皇帝下狱。

    这么一来,此去投军不能投到徐永寿和梅之焕部下。

    至于三边总督杨肇基,老家伙虽然武功显赫,打仗百战百胜,也深受朱由检信任,但很快就因为功高名盛权重而遭预备内阁大臣周延儒猜忌,而周延儒正是简在帝心时候。

    被周延儒这么一说,朱由检也起了疑心,于是杨肇基罢官回家养老,虽然朱由检在己巳之变中处死袁崇焕后重新启用了杨肇基,但杨肇基负责的战区却是蓟镇卢龙一带。

    如果投靠杨肇基,明年十月就得跟他去蓟镇正面硬刚黄台吉。

    对于李师道而言,这太危险了。

    至于宁夏总兵杜弘城、宁夏副总兵尤世禄、甘肃副总兵贺虎臣、陕西总兵钱中远,钱中远不在兰州,自然排除在外,尤世禄在己巳之变后会被调离三边,多半往山西辽东就职。

    贺虎臣则会被调到新任三边总督杨鹤幕下,负责围剿高迎祥。

    想来想去,貌似只有宁夏总兵杜弘城是个比较好的投靠对象,但这家伙过不了两年也会被朱由检砍脑袋,要是在他手下混到游击级别以上的将领,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被兵部迁怒。

    一个搞不好,辽东战场就在招手……

    想了半天,李师道决定投靠巡抚梅之焕,在脑海中推演了了小半个时辰,李师道心绪稍定,睁开眼睛和声说道:“二弟,你去跟李怀仙和吴少诚他们说,明天早上寅时出发。”

    “这么早?”

    李自成骇了一跳,想说些什么,但见李师道目光严厉,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李师道靠在神像上,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来,历史车轮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发生大的偏移,唯一的改变就是他当了李自成的大哥,手下有十几个小弟,但仅仅是这样,想要在明年的全国乱局中活下来,还是很难的。

    李师道叹了一声,旋即又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太累了,今夜还能再睡两个时辰罢?

    一夜无话,翌日寅时,李师道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天还有些漆黑,大伙儿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李师道也是困乏不堪,但他知道必须得赶路了,要想在十天之内赶到兰州,每天都得骑马走上七八十里,这对于男人可是个挑战。

    一行人囫囵吃喝了些干粮饮水,便都翻身上马。

    从米脂县到横山卫这一段路还算好走,只是由于近年来这一带兴起的流贼马匪无数,商贾们便多不往这边来了。

    没有了商队,官道便显得冷清了不少。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李师道发现官道上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流民,大多是从朔方往延安逃难去的,这些流民大多是几十人一队,稀稀疏疏走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眼神都是空洞无物,有的甚至面目通红浮肿,李师道清楚这是吃过人的表现,当下不敢大意,吩咐众人莫要多嘴,速速赶路,万一当了菜人,那就是叫天天不应了。

    在这个乱世,吃人不算什么。

    李师道一行都有马骑,马背上还驮着干粮,在流民眼中就是一锅红烧肉。

    若是被这些流民盯上,绝对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第11章 横山卫

    望着那一道道饥饿的眼神,李师道夹了夹马腹。

    一行人没了命的跑,好在骑的都是快马,很快便甩开了流民队伍。

    ......

    ......

    离开武镇营后,李师道一行还算顺利,当天下午抵达横山卫。

    公元407年,赫连勃勃称王建夏,定都统万城,横山此时归夏胡所有。

    南北朝时代,隶属元魏夏州,唐属定难军节度使。

    至北宋,以横山为界,山西归西夏,山南山东归宋,隶属陕西路延安府绥德军。

    到南宋,以无定河为界,河北属夏,河南属金,隶属鄜延路绥德州。元朝为陕西行省延安路米脂县,明代则分别由陕西都指挥使司榆林卫和陕西布政使司延安府米脂县分管。

    在弘治时代,孝宗君臣团结奋进,国家无事,河套一带的边关形势也较为稳定,因此彼时隶属陕西都指挥使司的横山卫面临的防务压力也不重,入秋后派人去草原上放火即可。

    但承平局面并未持续多久,正德十二年,蒙古进犯,豹皇帝大为兴奋,火速回京准备亲征。其时距离叫门事件不到七十年,大臣听到亲征二字便神经过敏,接着就是一轮又一轮的规劝甚至威胁,但豹皇帝不愿意放过来之不易的实战机会,最终大将军朱寿横空出世。

    作为惩罚,他不给任何一个文官随驾的荣幸。

    豹皇帝时代结束后,万寿帝君开始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在此期间,明廷边关形势日益恶化,大同兵变、辽东兵变、广宁兵变,边军离心离德,蒙古也连年进犯,甚至一度爆发庚戌之变,鞑子打到北直隶,万寿帝君却不敢兴兵反抗。

    任由鞑子在北直隶烧杀劫掠八日,直到明廷低头答应通商,才大摇大摆离去。

    之后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四届政府执政期间,烽烟逐渐燃遍全国。

    天启六年,鞑子南下,兰州光速沦陷,延绥面临严峻危机,直到魏忠贤移调杨肇基出任总兵,形势才得以好转,兰州则是去年才被杨肇基收复回来的,横山卫作为延绥门户,在这种情况下,加上陕北十三大寇的威胁,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止今驻军一万,另辖火路军数千。

    除了驻军数量庞大,横山卫一带的防御工事也相当强大。

    横山卫往东是榆林卫,榆林自古就是边关要地,明廷为防御蒙元余孽势力和鞑靼瓦剌诸部的侵略,先后数次征发士兵民夫筑城,成化年间,延绥巡抚余子俊率四万边军,在原隋长城的基础上重筑长城,历时四个月筑起了东起府谷黄甫川西到定边盐场堡的延绥镇长城。

    全长千里,横穿府谷、神木、榆阳、横山、靖边、定边,沿线筑有四十座大小城堡,九十多个墩台,八百多个崖寨,横山、响水、波罗、怀远、威武、清平是最重要的五个要塞。

    经过多年战事后,横山卫有户九千二百六十七,口三万四千七百三十三。

    当然,这是万历时代的统计数据,到了崇祯年肯定有所增减,大体上做个参考。

    望着巍峨的关楼,李自成不禁感慨道:“噫吁嚱,好一座雄关大卫!”

    李师道当然也很感慨,再过两三年,你跟张献忠这陕北十三营就会被洪承畴、贺虎臣、左光先、陈奇瑜这些人追着打,惶惶若丧家之犬,横山卫的边军也是围剿你们的主力。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城门。

    来到近前,李师道只见关门紧闭,里头喧哗震天,情况似乎不对劲。

    李自成听了一会儿,对李师道说道:“大哥,里头好像在闹饷。”

    李师道皱了皱眉,这才崇祯元年,按理说陕西甘肃宁夏三镇边军的饷银问题应该已经得到解决了啊,怎么连毗邻榆林的横山卫也能闹饷?兵部在搞什么东西?不对,想起来了。

    五虎之首本兵崔呈秀刚被皇帝拉下马,前任辽东经略王在晋被推了上去,但这位新任兵部尚书也干不了多久,因为参与修撰三朝会典被魏忠贤大案牵连,由此遭到皇帝猜忌,任职不到三个月便被愤怒的皇帝革职削籍,按照这个政治情况,兵部机关几乎停滞,当然也就没有功夫处理各地边军欠饷问题,因为就算各地总兵上报了,兵部首脑还得去跟户科协调。

    但是王在晋现在正遭皇帝针对,可谓骑虎难下,哪里还敢去请饷?

    收敛心思,李师道打马继续上前,一行走到关门前停下,里头的喧哗声小了一些,兴许是里头闹事的知道外面有人来,不知来者何人,不明来者何意,所以暂时停了下来。

    李怀仙冲里头喊道:“米脂县李家站十四人具路引户籍文牒往河西奔军,请画押通关!”

    关门没开,过了一会儿,却见高高的望台上,有一人喊道:“去河西奔军?可是给咱发饷来了?准备过关费和入城钱没有?准备了多少?是足银现钱还是哪家票号的宝子?”

    李师道抬头一看,只见那人衣冠不整,一脸痞气,乱糟糟的头发胡乱披在肩上,虽然穿着鸳鸯袄,却丝毫没有边军应有的气质,一看就是个老兵油子,看起来像是带头闹饷的。

    过关费?收钱收到我李师道头上来了啊……

    却不想他这么一喊,关楼里头登时便响起了一片怒吼:“饷!饷!饷!”

    李怀仙一头雾水,道:“讨饷找朝廷去啊,跟咱们这些人闹什么?”

    李师道摇头道:“边军入京,自古不祥,要是他们跑去京师闹,那就是恶意讨薪了。”

    就在李师道一行商议的时候,楼上那人又道:“到底准备了多少钱啊?看你们都骑着马,满面红光,也不是没油水可捞的穷鬼,可怜可怜咱们这些苦哈哈罢,把马送给咱过关?”

    他一说完,关楼里又响起一片怒吼:“回话!回话!回话!”

    李师道面露难看,皱眉道:“不满老总说,咱这身行头也是抢来的……”

    楼上那人顿时愣住了,不等他发出疑问,便听李师道继续说道:“这些马是咱从驿站里偷来的,身上衣裳是民舍里抢来的,再说咱都要河西奔军了,还有甚么钱?”

    “多的没有,十五吊,全身家当,爱要不要,不要咱绕路。”

    说罢打马转身就要走人,那人急了,挽留道:“哎哎哎,壮士且留步,此去河西千里,你绕路得绕到什么时候?十五两就十五两,咱把守备放了,让他给你签字画押,保你通关。”

    李师道瞟了一眼,道:“再没多的了,你杀了咱也没有。”

    那人笑嘻嘻道:“咱老子晓得,你们这些流氓,一人能拿出一两,咱就谢天谢地了。”

    说罢起身朝里面挥了挥手,喊道:“开门,把张守备放了,让他去署牒文。”

    不一会儿,关门终于开了,李师道当先而行,率十三骑缓缓入关,目光所过之处,四处或站或坐着黑压压的官兵,眼神贪婪凶残歹毒,看得李自成等人尿意阵阵,心中颤抖。

    千户牙门前的街道上,吊着十几个官吏,个个都是鼻青脸肿,官兵围坐在旁边,时不时出去一个士兵,随便抓住某个官员就是一顿耳光乱扇,口里骂道:“贪咱的饷!打死你!”

    那人争辩道:“咱们真没动一文钱军饷,不信你去我家看!”

    士兵们骂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你把钱藏哪里去了?”

    虽然嘴上骂得狠,但这些士兵并未下死手,看样子也只是把当官的打一顿出气。

    李师道看得目不转睛,李怀仙和李自成等人则都是一脸震惊。

    这时,一个浑身被绑、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被两个士兵押了过来,脸上犹自带着淤青,先前关楼上的兵油子跟在后面,临到近前指着中年男人对李师道抱拳。

    “这便是咱们守备千户将军了,你们找他给你署牒。”

    说罢推了中年男人一把,骂道:“没用的东西,讨饷讨不到,写字总会罢!”

    中年男人一脸无所谓道:“我讨不到,我是没用,有本事你们自己去巡抚衙门闹呗?说的跟你讨得来似的。”

    千户官抱怨了两句,随后晃动身体道:“要咱老子通关,你他娘得把咱松开啊!”

    李自成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李师道也是哭笑不得。

    这官兵关系,真是特别啊。

    等松了绑,千户官活动了一下身体,不好意思道:“别看,他们就这样,上头不发饷,不敢去找上头闹事,只敢欺负咱,不过也还好,隔三差五绑一绑,这日子也就过了……”

    李怀仙道:“你都被绑了,上头就不管么?”

    千户笑道:“管?我欠你钱,你打我一顿,这不是天经地义么,我敢吭声么?”

    这些士兵抓了守备,属于不折不扣的哗变,按大明律,带头者当斩!

    但是明末哗变频发,而且九成九都是因为欠薪问题,朝廷自知理亏,所以这条律例的实际执行经常会大打折扣,很多哗变的组织者往往都是轻拿轻放,一顿训斥军棍了事。

    历史上朱由检补发军饷之后,这些边军还是肯卖命滴。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

    我爱大明啊,可大明爱我吗?要咱为大明卖命,起码得有饭吃啊!

    收了十五两银子,士兵笑嘻嘻的走开了,刚走出几步便被同袍围住,有人高声叫道:“呀呼!十五两!”

    收好画押牒文,李师道一行顺利通关,士兵们则继续纠缠那些将军官员,要他们去巡抚衙门讨薪,奈何无论是文官还是军头,都不敢代表士兵去跟上头讨薪,谁不怕吃板子啊。

    出横山卫后,望着身后巍峨长城,李师道长舒了一口气。

第12章 瘟疫

    出了横山卫,李师道一行沿着长城直奔固原,横山卫到固原大概一千二百里。

    当然,李师道不会进入固原军辖区,河西军的欠饷情况比延绥军还要严重得多,再过一个多月就会反叛大明,眼下闯进他们的辖区,无异于羊入虎口,所以还得绕路。

    十一月初八,经过十四天的长途跋涉,李师道一行顺利从固原北部边境据点三河卫通过,李怀仙的弟弟李怀宝在当天晚上生起了病,人发烧,打摆子,面目发红,身体皮肤发黑。

    第三天的时候,病情越发严重了,连李怀仙和总旗吴少诚也开始流鼻涕。

    更不妙的是,李师道置备的干粮也已经告罄,一路全靠买,买不到李师道就让三弟李怀仙带着李过到老百姓家里偷,实在荒无人烟偷也偷不到的时候,李师道便去抢。

    行到会宁县时已是十月十二,由于武威一带麻匪横行,一行人连一口吃的也找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李怀宝的病越来越重,口鼻开始呛血,全身皮肤变黑,马也骑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传染病的缘故,李怀仙和吴少诚的病症也是一模一样。

    “口里来血,皮肤发黑,身体骨瘦如柴,该不会是黑死病吧……”

    夜转深了,会宁县外的一座土地庙亮起了火光,李自成急的坐立不安,李师道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李怀宝仍旧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不但如此,连总旗吴少诚这硬汉也扛不住倒下了,亦是烧得说起了胡话,李怀仙裹着衣裳一直打哆嗦。

    李师道找出之前买的白布,用刀割开做了一些简易口罩,然后让每个人都戴上,李自成不知道有什么用,也戴不习惯,抱怨李师道多此一举,被李师道瞪了一眼才闭上嘴。

    李师道本来想进县城找个客栈让李怀仙这几个病号住下,然后找大夫看看开个药,但是会宁县令的胆子小得出奇,看见来了十几个风尘仆仆的带刀匹夫,还以为是流寇哨子,吓得早早就关起了城门,不管官军还是过路的外地人,只要是带兵器的,一概不许入内。

    李师道带着李自成等人赶到会宁县城门下,任凭李师道磨破了嘴皮子,那县令还是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最后李师道只得哀求那县令,别人可以不进,但是同行的几个伙计得了重病,希望那县令能通融一下,把人放进去找个客栈住下然后找大夫看病。

    可恶的是那县令还是不许,说是怕引来边兵扫荡,万一害了阖城百姓,他万死难赎其罪,因此请李师道另去他县,把李师道一个温柔郎君气的跳脚大骂最后也是无济于事。

    尽管李师道再三强调自己一行人都是有路引户牒文书的良民,最终也没进得了县城,太阳将落山时,李师道狼狈归来,李自成跟在后面,也是失魂落魄。

    李师道一番琢磨,索性便在土地庙过夜,一通忙活直到掌灯时才安定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让所有人都揪心的一幕,墩兵何进韬在跟李师道议事的时候,当众直直倒地不起。

    李师道把他扶起来,这才发现何进韬浑身滚烫,想必是他一直强忍着身体病痛直到现在,观察几人的症状后,李师道心如死灰。

    李师道有九成把握确认李怀宝几人感染的是黑死病,也就是明末大流行的鼠疫,在李师道的严厉盘问下,李怀宝的高烧不退跟他之前偷吃了一只被人啃过的死兔子有关。

    该死的畜牲,吃什么死兔子啊!

    尽管李师道已经再三强调,沿途不要喝生水吃腐肉,但因为干粮消耗殆尽且沿途流寇层出不穷加之人烟荒芜难以补给的缘故,一向胆子大的李怀宝还是偷吃了一只死兔子。

    据他描述,那只死兔子被什么东西啃过,好像是人……

    “该死的畜牲!”李怀仙、李怀宝、吴少诚、何进韬,眼下已经有四个人爆发症状!一行五个重要人物,除了李师道和李自成,其他三个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还有更让人担忧的事情,何进韬在昏迷之前曾只言片语提及,他出去探路侦查的时候,发现会宁县西南方向有一个埋尸场,野狗吃尸体吃得双眼血红,浑身毛发亦是油光锃亮。

    埋尸场……

    武威并未爆发战事,哪里有这么多尸体要埋?

    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置信也是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威发生了瘟疫。

    “大哥,怎么办啊……”

    李自成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汉子怕了,李师道恍若未闻,心脏砰砰直跳,脑袋也是一片空白,他非常清楚,他这一行人,很有可能都已经感染黑死病了……

    “别吵,让我想想……”

    李师道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检查了一遍似乎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李怀宝和何进韬,这两个剽壮的汉子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总旗吴少诚烧得说起了胡话。

    李怀仙靠在火堆边的神像上,整个人不住的哆嗦。

    在场诸位无不叹息摇头,说起活着到河西投军,众人眼神中竟然都是一片黯淡,李师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偷偷将李自成拽到一边,道:“有没有胆子跟我去会宁县里走一趟?”

    李自成抹了一把鼻涕,问道:“什么事?”

    “若是再不去讨药来,李怀仙他们恐怕就只能等死了!咱们可能也已经感染了瘟疫,换句话说,如果不找药,不等到兰州,咱们就会死在路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得跑。”

    见李师道脸色空前严肃,李自成心里也凉了半截。

    “不说话?那就跟我走!”李师道不由分说,拽着李自成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跟夜不收王武俊他们交代道:“看好他们,晚上别都睡觉,留两个守夜,半夜有鬼敲门!”

    寻了一个狗洞钻进会宁县,情况果然不出李师道所料,早在李师道一行来到之前,武威一带便已经流行起了瘟疫。

    别说是普通泥腿子,就是朱门大户也死了不少,街坊小儿绝影,有尸无棺,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面对这场瘟疫,甘肃巡抚梅之焕束手无策,但是各县官吏却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当然是老办法,把得了瘟疫的人按照三五十个人一甲的标准集体锁到一个院子里等死,等这些瘟鬼死光,就地露天把尸体一烧,瘟疫自然就没了,简单且省事,但史书记载的明末华北鼠疫大流行不是开始于崇祯六年的山西吗?

    “张廷玉,汪楫,计六奇,谈迁……”

    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提到这一年的甘肃?难道是因为范围太小没有记入实录?

    “读书人害我李师道耶!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奈何悔之晚矣,李师道一拳砸在墙上。

    两人躲在一处角落里,观察前方不远处的街道情况,此时太阳刚落山不久,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街口竟然开来了一队卫军,杀人犯李自成心虚,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

    呛啷啷一声响,为首把总拔出刀来!

    “所有人,都滚出来!”

    一声令下,随队皂隶又是一阵敲锣打鼓。

    紧接着,离李师道和李自成藏身处不远的一户民房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用黑布捂着口鼻的士兵大吼道:“赶紧滚出来!限时半炷香,还留在屋里的瘟鬼,一律格杀不看!”

    李自成身体发抖,李师道冷眼旁观。

    半炷香时间没到,这条街面上便站满了人。

    “军爷,军爷……”

    一个老头子还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随着一声惨叫便彻底没了声,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所有人被排成了一个长队,静静等在小雪下。

    不多时,陆续有士兵收刀回来,向队首那个把总复命。

    李自成一个不稳,突然倒在李师道身上,有气无力哆嗦道:“完、完了……”

    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极度的恐惧。

    “哭甚么!”

    李师道摇了他两把,叫道:“眼睛睁开,别睡!”

    县里这个情况,李师道自然不敢露面,万一被当成瘟鬼带走就完了。

    想了想,李师道还是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自成也突然一下子就走不得路了,整个人都在颤抖,回到山神庙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倒了两个,李过的同辈堂弟李群和李师道的堂弟李弘志。

    李怀宝瘫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嘴里在呛血,鼻涕也已经流到了嘴里。

    总旗吴少诚已经昏死,怎么叫都叫不应,看李师道背着李自成回来,靠在墙角的李怀仙哆嗦道:“大哥,咱、咱怎么办?”

    李自成趴在李师道背上,有气无力道:“会宁离兰州已经不远了,大概还有两百多里,留在会宁是死路一条,大伙儿听我一句话,跟着大哥继续去兰州,否则绝无活路……”

    夜不收王武俊道:“咱这副样子到了兰州,守兵会让咱进城吗?”

    一行十三人,瘟鬼就是六个,兰州府恐怕也不会准许瘟鬼入境,李师道看向王武俊,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咋知道?去兰州奔军又不是我王武俊出的主意,我早就说了别跑太远,你跟李自成非要来河西!总旗也是个没脑子的,继续在杨家墩当兵,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望着睡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几个瘟鬼,王武俊抱怨个不停,李怀仙虽然生着病,嘴上却不肯落了下风,骂道:“杀艾举人的时候老子也没叫你来啊!数银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李怀仙的弟弟李怀玉也跟着说道:“我看有些人就是有异心,是不是想半路散伙好去报官拿咱领赏?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李家兄弟何曾亏待你半分?让你一心要卖了咱,去赚你的富贵!人尽可夫的婊子!敢出这个门半步,便吃我一刀!”

    王武俊大怒,厉声道:“挫鸟李怀玉,我操你娘!”

    说着拔刀就要上去跟李怀玉分个高下,李怀玉也毫不相让,李过等人拽的拽劝的劝,却哪里拦得住夜不收王武俊?纷纷看向主心骨李师道,李师道却一句话都不说。

    只冷眼旁观,脸色阴沉至极,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害怕。

    “打啊,怎么不打了?”

    李怀玉心有戚戚,王武俊犹豫一阵,还是说道:“大哥,武俊并不是有异心,当日临行之前武俊就说甘肃遥远,途中恐有不测,去山西投军是最好的,您当时是不是也听到了?”

    李师道不说话,双眼望着雪夜沉默。

    山西?说得轻巧,到时候把你调到辽东打鞑子,你是不是又说该去甘肃?

    王武俊李师道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大哥,武俊知错了,眼下这个……”

    话还没说完,李师道突然转身上前,一把揪住李怀玉,劈脸就是一耳光。

    “教你嘴贱!”

    李怀玉被打了个眼冒金星,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王武俊浑身一哆嗦,抱拳道:“武俊知错了,武俊不该说那些话……”

    “再有下回,别怪我李师道棍棒不留情。”

    狠狠瞪了王武俊一眼,李师道不容置喙道:“跟我去找车,明早寅时出发!”

    在埋尸场和县城外面偷偷摸了半宿,李师道等人才偷到了三辆板车,好在一行十三人有十三匹健马,眼下李自成、李怀仙、吴少诚、何进韬、李群、李弘志病倒,空了六马。

    一车刚好两马,避免了人力拉车。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李师道又是第一个醒的。

    令人吃惊的是,病的最重的李怀宝竟然还没有断气,不过也是奄奄一息了,看起来也是一口气在死撑着,把李自成几个装上板车,李师道一行踏上征程,离兰州还有二百多里。

    凛冬将至,甘肃早早就下起了雪,一路冻得李师道等人瑟瑟发抖,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真不是盖的,离开会宁不到五十里,李师道一行又遭遇了一股数百人规模的流寇。

    “入你妈妈个毛!给脸你不要,那就休怪咱无情了!等老子打回陕西,教你鸡犬不留,小娘子带回营里尽情玩耍!”

    望着身后追兵,李师道破口大骂。

    万幸的是,这些流寇没马,追不上李师道这群肥羊。

第13章 陕西响马

    “捉住那群陕西响马!”

    “再加把劲,拿下那个白面小生,晚上任你们玩耍!”

    寇首下山虎放肆的狂笑着,他这次倾巢而出,带了全部的三百土匪,虽然在之前的官军秋后大扫荡中折损了百来人,但下山虎毫不心疼,反正那些大都是才归顺他不久的新匪,本来就是拿来做消耗的,只要有了银子,还担心没人来投奔吗?根据下山虎的观察,这群陕西响马很有钱,瞧瞧他们胯下的健马,看看他们身上那些绿衣红裳,这是一般人能有的吗?

    劫掠一番赚他个几百两,是完全有可能的!

    “兄弟们再跑快些,抓住陕西响马!”

    我操你娘!你全家都是响马!咱老子是延安府良民!

    早知道,我就不穿抢来的锦衣裳了!

    王武俊连这样想的时间都没有就继续策马狂奔,雪越下越大,马跑得也越来越累,李师道等人却依然能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耳边呼啸而过的箭矢让每个人都害怕。

    天阴偏逢屋漏雨,白雪覆盖了地面,又是在夜里,不敢打火把,使得哪里是路哪里是田早已分不清楚,李师道的坐骑失了前蹄,一蹄栽进了坑里,把李师道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大哥!快上马!”

    栽下来的李师道滚了一身雪,直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上辈子被逮捕归案判处死刑枪毙之前,杀人犯李师道流窜各国的十五年里都没有这么落魄过!

    但眼下却来不及抱怨,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便没了命的朝已经失控的马儿追去,最后追上去一把抓住马鞍跳上去,接着便一面抽打胯下战马,一面吆喝李自成他们快些跑。

    这些流寇就像狼一样,跑了几里路都甩不掉,回头甚至可以看到刺破黑暗的遮天火把和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此时的李师道已经顾不上掩藏什么形迹了。

    奈何粮草不力一路就没吃饱过的马儿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但更恐怖的是,后有流寇穷追不舍的同时,前面还随时有可能遭遇半夜出来打秋风的边军,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那时候就是跟流寇一起完犊子!

    终于,李师道的好弟弟们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李怀仙一把拽住马头,躺在木板车上的总旗吴少诚也虚弱道:“进韬,下车!”

    掩护在旁边的王武俊喝道:“姓吴的,你他娘疯了?!”

    吴少诚道:“老子没疯,咱们几个瘟鬼睡在板车上,跑起来也跟不上,你们还得边跑边等,正是因为这样,才一直甩不掉流贼,你跟李师道他们跑罢,不要管我们了,咱反正是瘟鬼,早晚要死,咱几个坐车往北跑,把流寇分走一些,你们走小路往兰州罢!”

    看着这个自己跟随了整整五年的军官,王武俊心头一热,却说不出话,沉默良久方道:“你们的妻儿老小,我王武俊管了。”

    吴少诚惨然一笑,对李师道说道:“只求你去了兰州能皈依伏法走正道,不要再想着杀人造反了,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不想再让我儿子过了,这世道就这样,谁也改变不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师道冷冷一语,勒住缰绳道:“这皇帝,朱家乞丐做得,我李家响马就做不得?去他娘的五行天命!我李师道就是他朱家君臣的天命!旌旗百万临北京,满城天下都缟素!”

    说罢看向李怀玉等人,拔刀断喝道:“跟我断后!”

    其他李家男子的眼神一如李师道一般坚定,吴少诚只得点头从命,李师道一转马头,十来人便落在队伍最后。

    一路且战且逃,虽然李师道他们的马不快,但好在这些流寇也是良莠不齐,很多人的体力并不好,能吃饱饭且肚子有油水的只是一些老匪,加上没有马,想堵住李师道也不容易。

    双方你追我逃,一路上几次遇到在雪夜里打着火把半夜策马扫荡打野鸡的官军骑兵,不管是那些流寇,还是李师道这群良民,都是胆战心惊的,好在都有惊无险躲了过去。

    直到后半夜,身后流寇才渐渐没了动静。

    但是李师道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他们就糟糕的发现,他们在雪夜里七转八转,已经跑迷路了,雪天尤其是晚上在原野上行走是很容易闯鬼的,走着走着就会不知不觉走回原点,一行人已经是第二次回到刚刚藏身小树林,这让李自成禁不住捶胸顿足,大声哭泣责问道:“难道老天也要亡我吗?”

    哭着说出来的话迅速被刺骨的北风掩盖,十几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牙齿冻得格格响,李怀玉颤抖着安慰着在树洞里缩成一团的李自成:“二哥不要灰心,天无绝人之路。”

    “有大哥在,铁定没事,咱只管听他的。”

    说罢指了指站在夜观天象的李师道,眼见李师道一脸淡定,众人不禁恢复了些信心,在李怀玉和李过的安慰下,咳得哐哐当当的李自成不再悲啼,吃着李师道抢来的冷饼。

    这么冷的雪夜,人在野外是会被冻死的,李师道本人也不希望自己死得这么狼狈,当然,他也没有判断出正确的方位,这么黑的夜,这么宽阔的原野,怎么判断东南西北?

    他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也只是想给大家一些信心,于是当李怀仙询问李师道是否已经找到路的时候,李师道点头道:“找到了,你们先睡会儿,咱们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一路疲惫,李师道本以为大家会一觉睡到天亮,却不料一个时辰后,李怀仙和李自成却在没有任何叫醒服务的情况下准时醒了过来,张口便问道:“几更天了?咱何时起行?”

    心一横的李师道随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往这边走!”

    艰难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十几人身上都已经被大雪覆盖,双腿双手面目乃至整个身体都失去了知觉,只有胸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身上穿的是棉衣,可是棉衣早已经在狼狈的逃命中被汗水湿透,冷冰冰的棉衣贴着同样冷冰冰的心。

    李师道眼前已经模糊了,双脚跟灌了铅一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交待后事了,他很客气很动情地用微弱地声音说道:“弟兄们,停下来罢,我已经不行了,我的眼睛甚至已经模糊到看见前面有火光了。来,停下来,我有几句话对你们说。”

    李自成他们也同样用微弱且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应道:“大哥,我们也是这样,也模糊到看见眼前有火光了……”

    什么?

    李师道猛地一激灵,把僵硬的手抽出来僵硬地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抖掉脸上积雪,搓了搓眼皮,揉这个动作现在对他来说难度已经太高了,睁开眼再看时,眼前果然有光亮。

    光亮站着一群打着火把的士兵,一排弩机正对着他们的脑袋,一个声音刺透李师道僵硬的耳朵喝问道:“什么人?”

    是官军,是官军!

    耶!

    不但李自成,几个病号也都兴奋起来了,努力活动自己的关节,李师道站定,努力聚集起身体里残存的能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某是陕西省延安府绥德州米脂县李家站甲长李师道!率本村兄弟子侄十三人来河西投军报国!”

    一阵朔风从对面卷来,把李师道的话堵在了肚子里,顺便灌了他一肚子风,李师道的五脏六腑似乎一下子都被冰住了,这让李师道痛不欲生,对面却依然再问:“你说什么?”

    李师道喊不出来了,李过只得拼命集聚起能量代替李师道喊道:“老子是李师道!”

    可能是李过话说得短,这一次朔风没来得及把他的话堵回去,对面清楚地听到了老子是李师道这六个字,接着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打野鸡打出个凤凰来,陕西响马啊!”

    一个士兵提问道:“你咋知道是陕西响马?·····”

    那个惊喜的声音哈哈大笑,道:“老子就是绥德汉!这年头跑来河西投军,肯定是在老家犯了命案,要不是就是欠债抛家,你看这些家伙还有马骑,能是逃灾的流氓吗?”

    接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将军便挥手下令:“捉住这群响马!割掉脑袋带回去请功!”

    “这不好吧,杨总督治军甚严,万一哈,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些人不是陕西响马,杨总督岂不是要治咱们一个杀良冒功之罪?到时候可是要抵命的啊!”有心细的士兵提问道。

    李自成大叫道:“我是良民啊!”

    下面的话李师道已经听不到了,如同所有书里都会提到的,李师道眼前一黑,幸福地晕了过去,他陷入了雾的黑暗,离开会宁后李师道一行还算顺利,五日后抵达兰州大牢。

    兰州隶属临洮府,卫属陕西都指挥使司,下辖陇西、皋兰、金县、渭源、靖远、定西、榆中、临潭等县,另分管河西狄道等处军务,军民有户六万五千,口九十三万九千。

    当然,这是张居正时代的数据了。

    兰州是中国古典时代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汉武帝时代编户齐民,取金城汤池之意曰金城,隋初改置兰州总管府,始称兰州,唐代出现丝绸西去天马东来的盛况后,兰州逐渐成为丝绸之路重要的交通要道和商埠重镇,是唐帝国控制西域的重要节点,历来在周边囤积重兵,如朔方军、河西观察使、归义军等,从赵宋到明历崇祯元年,中国已经丧失西域五百年。

    古代安西万里疆,今日西陲在甘凉。

    弘治十年,鞑子入寇,廷议遣重臣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乃推左都御史王越任之,十五年以后,或设或罢。至嘉靖四年始定设,初称提督军务,七年改总制。

    十九年避制改总督,开府固原,驻花马池防秋,天启七年虏陷兰州,廷推杨肇基出任新任延绥总兵兼总督陕西甘肃宁夏三边等处军务兼管粮饷,节度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延绥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位总兵,管内各镇卫步骑及民团近十万。

    为了方便打击鞑子,杨肇基把总督府驻地从固原迁移到了兰州,这时候的杨肇基还兼任河西巡抚,可谓是这一地区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李师道对杨肇基的评价很高,原本历史上己巳之变袁崇焕被皇帝处决后,负责组织北京保卫战的就是他,敢在孙承宗和马世龙不敢出战的时候在蓟镇硬刚黄台吉的正黄旗主力,这老家伙也算是明末为数不多有风骨的大臣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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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2452/ 第一时间欣赏晚明浮生最新章节! 作者:高野舞所写的《晚明浮生》为转载作品,晚明浮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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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介绍:
内阁首辅魏藻德:“跟李师道比起来,李自成还是个忠厚人啊!”
大明皇帝朱由检:“都怪朕,养虎为患,天杀的李师道!”
卢象升:“李师道匹夫,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自成:“你是人吗?你的所作所为,鞑子看了都流泪。”
张献忠:“大帅,别杀我!”
皇太极:“李师道若在辽东,朕有生之年不会伐明。”
多尔衮:“大帅,放过玉儿好吗?我求你了……”
李师道:“此辈自谓清流,宜投诸黄河,永为浊流。朕朕朕,狗脚朕!你速去北京接驾,带皇帝和文武百官到洛阳来!”晚明浮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明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明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