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2日，星期三。楚西。
清晨七点一刻，文艺准时出门上班，一身职业装，精神抖擞。
今天虽然凌晨两点多就起床了，但退出意识领域时已经近7点，没时间晨练了。
就地做了两组俯卧撑，快速冲了个温水澡，然后就到了出门时间。
从今天开始，他就得七点四十之前进办公室了。要比副部长柴兴武早到5分钟，负责打开水、清垃圾、擦桌子。
职场的通用潜规则而已，其中也有汉工集团的特色潜规则。
非亲非故的，一般没人提醒新人。领导们一开始也不会明言要求新人，全靠新人自己观察、自己领悟。这也是公司领导和同事们对新人的无声考察。
作为新人，得脑袋灵光，及时发现并熟记这些潜规则，还得准确自我定位，并无条件遵守这些潜规则。
好在文艺对这些事情记忆深刻，而且心态成熟，上班第二天就熟门熟路地干上了。
不是想积极表现自己有多优秀，他只是不想自己显得太笨拙，然后被领导同事们嘲笑品评、指指点点。
平平淡淡、中规中矩的就好。
七点四十五，柴副部长准时进办公室，果然比往常迟了5分钟。
韩红休假这几个月，柴副部长天天早上得七点四十左右进办公室，确保黑总、齐部长等领导们到公司时他已经搞完了本办公室的内务，做好了上班的准备。
这是对领导是否尊敬、对工作是否积极的态度问题。
见到文艺已经做好内务，并泡了杯绿茶在看劳动保障政策法规汇编，柴副部长很满意，打招呼的语气多了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愉快和认可。
7月中旬至9月中旬历来是集团总部非业务部门的清闲时候，尤其是人力资源部。
年初招聘的，该辞职辞退扯皮的在三、四月份就扯起来了，最迟六月份就处理干净了。
今年招聘的大中专毕业生才报到上班，即便要辞职辞退扯皮的，大多数也会在国庆节以后。
因此这两个月非常清闲。7月中旬之后，学生放暑假，人力资源部及其他非业务部门的会随之集中年休，总部机关开始进入松散管理模式。
休假计划早在年初就统计上报并经黑总审签了，大体上是从7月中旬开始轮休，至9月中旬结束。期间各部门仅需保证一个值班人员在岗值守即可。
文艺才参加工作，没有年休假，正好填空值班。
记忆里，他从7月1日上班开始就被安排看资料、学习业务，一坐就是整整两个多月，除了准点上下班，屁事儿没有。
当时对这份工作就三个印象。
一是是部门很清闲。领导和同事轮番休假不上班。即便上班的，也是值班混点。
二是上班很无聊。每天就是看资料、上网，很无聊，没劲儿。
三是公司很腐败。
星期一到星期五，几乎每天下班后都有领导同事喊他参加饭局。有时星期六、星期天也会有饭局。
如果是晚宴，结束后还会去洗脚按摩，或者去KTV唱歌。
如果是去唱歌，还会有陪侍小姐服务。
有小姑娘，有小嫂子，陪侍一次消费100元，或者150元，当然都是请客的人付账。
文艺是学法学的，还是很有法治意识和规矩意识的。初入社会的他对这些情况很不适应，觉得非常恶俗。
但人性趋利避害，好逸恶劳，适应能力又是非常强的。
他内心厌恶吃喝玩乐，厌恶领导和同事们接受客户、下属们的宴请和礼物，但又隐隐期待领导和同事们喊他参加。
他一边对喝花酒、唱花歌、洗花澡等腐化生活厌恶和担忧，一边鄙视着这些陪侍小姐，但又情不自禁地期待和蠢蠢欲动，像苍蝇追逐臭肉般，乐此不疲地与陪侍小姐们嗨皮。
仅仅半年时间，他的心态就从有点害羞、半推半就的被动接受，到坦然享受、挑三拣四、肆意放纵，自此同流合污，一发不可收拾。
也幸好后来随着他与张方离婚，黑总、齐总站在张越方小梅一方打压他，其他领导和同事们也疏远了他。
自此之后他被迫洁身自好，成了一名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在黑总、齐总锒铛入狱时，他成了黑总、齐总派系里唯一没受牵连的人。
当然，他只是出身于这个派系，后来已被逐出派系，成了孤魂野鬼。
魂穿今生，文艺决心一开始就做一名洁身自好的大学生，有品位有追求的好青年，慎独敬业、脱离低级趣味的好人。
因此从第一天上班开始他就抱着几本厚厚的政策法规汇编和部门档案专心研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做名安静的书呆子。
既不串门与领导同事们聊天套交情，也不与对面坐的柴兴武副部长闲聊。
对领导和同事们的主动串门，一律礼貌地问好，客气地敬烟，然后温笑着倾听，偶尔惜字如金地回应一下。
任你花式闲聊和肆意表演，我皆微笑着沉默应对，直至你无话可聊，把天聊死，不了了之。
人到中年的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获得，已经不耐烦陪这些没有价值的人逢场作戏，否则不但虚耗时间和精力，还容易徒惹是非。
同事之间，既是必须合作的伙伴，也是天然的竞争对手。
小小的办公楼，一群人十几年如一日地扎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恩怨情仇之复杂谁也理不清楚。但大体上都是闲得蛋疼，无事生非。
恨你有，笑你无，嫌你贫，怕你富。近之不逊，远之则怨。
因此与这些人相处，最好不远不近，客客气气，各守本分，平平淡淡。
不随便树敌，不轻易深交，遇事多谦让，没事少闲扯。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老妈秦英女打来电话，说刚去银行柜台给她转了两万块，让他查看之后回个话。
接到老妈电话的第一时间，文艺就拿起手机出门下楼，然后走到院子里接听。
老妈本就唠叨，之前双方为就业去向的问题怄气，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这时候打来电话，没个几十分钟是挂不了电话的。
果然，说完银行转账的事情，秦英女就开始问东问西，外加埋怨。
文艺先把昨天下午与老爸说的简单复述了一遍。尽管昨晚秦英女已经从老公那里得知了详情，外加老公的详细解说和分析，但她还是想亲自细问儿子一遍。
文长青很关注儿子的未来发展，秦英女则更关注儿子的感情婚姻。
虽然问得小心翼翼，唯恐刺激到文艺，但秦英女还是忍不住反复细问了陈怡的事情。
文艺坦然告知此事的缘由和现状，也一再说自己没事了，这事儿彻底过去了。
但知子莫若父母，秦英女压根不信文艺没事儿。
可不管信不信，男女感情的事情谁也帮不了儿子文艺，秦英女只能祈祷儿子确实长大了，坚强了，放下了，释然了。
陈怡甩了文艺，还找了新男朋友，与儿子文艺就此彻底断了缘分，虽然可恨，不过也好。
文艺说他这两天还住在学校宿舍，此时正在母校附近找房子租。
秦英女虽也支持文艺考研，但更希望文艺回北省，以后一直陪在她身边，这样以后家里可以帮文艺，文艺也可以照顾家里。
最好是文艺考北高官平市的岭北政法大学，以后就在北省读硕士和博士，毕业后就在北省当公务员。
老妈的建议虽有恋子之情和见识不足的局限，但也不可否认是个很好的发展规划。
可惜造化弄人，前世的时候文艺嫌弃家乡没新鲜感，一心想在外边闯荡。
而今生文艺又有先知金手指，心怀诸多执念，不能就此回乡。
于是乎，文艺只好半真半假地告诉老妈，说因学术观点分歧，他考母校的硕士研究生容易，考岭北政法大学很难。而且他已获得母校北省籍常教授的赞赏。
他现在只想趁着年轻一口气硕博连读，获取博士学位。
至于就业，等博士毕业了再说。不管国内国外，就业对博士生来说从来都不是个需要担心的问题。
这话文艺昨天给老爸也说过，文长青虽犹疑不定，但也非常认可。
儿子从小就会读书，也能吃得了读书的苦。现在决意硕博连读。志向远大，而且切实可行。当爸妈的必须全力支持。
如果儿子一直积极进取，发展顺利，南岭文家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一代人上一个台阶，好！
昨晚，文长青已经给秦英女说了文艺的想法，此时听到儿子亲口说出“硕博连读”的话，秦英女心里既欣慰自豪，也失落不舍。
“你想好了就好，爸妈肯定会支持你。”
“其他的我都不管。我们就你一个儿子，养儿防老呢。不管你以后去哪儿，哪怕你跑国外去，我们也会跟着你哩。”
“以后等你结婚生子了，你爸退休了，我就关掉烟酒店，和你爸去给你带娃，也享享你的福。”
“……呜呜！”说着说着，秦英女禁不住伤心地带上了哭腔。
儿子长大了，离家越来越远，爸妈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当爸的还好，当妈的心情可就复杂多了。
尤其是一想到儿子远走千里万里，还结婚娶媳妇……就像当爸的一想到宝贝女儿远走千里万里，还结婚嫁人……心里不要太酸、太疼、太丧啊！
人到中年的文艺完全理解老妈的心情，顺手用出了前世哄爸妈开心的手段，各种甜言蜜语连哄带骗，各种插科打诨东拉西扯……最终把秦英女逗得破涕为笑。
挂了电话，秦英女一边擦脸补妆，一边回忆与儿子通话的细节，反复推敲琢磨了半晌，最终哭笑不得地嗔骂了句：“油嘴滑舌，啥时候变得这么会哄人了！”
虽然不确定儿子是否真的走出了失恋的阴影，但却可以确定儿子长大了，成熟了，既稳重又油滑，既孝顺爸妈又有主见，总之不再像以前那么幼稚、任性、愣头青了。
成长是痛苦的。这半年来，儿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才迅速成长到现在这般成熟？
真是令人欣慰又心疼啊！
中午十一点半，文艺和王凯随大流下班。
齐部长和柴副部长中午有饭局，上午十点半左右就先走了。
肖主管每天要接孩子放学，给孩子做饭，一般会提前半小时下班。
内陆小城市，即便是几经改制后的现代化大企业，即便黑总搞军事化管理，但仍带着股散漫味儿。
文艺步行回家，路边小馆子一份蛋炒饭解决午餐，然后顺路在银行柜员机上查看了账户余额。
两万元到账了。取了3000元现金，然后给老妈回了个电话。
账户有存款，心里终于踏实了。
一分钱难道英雄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