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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芸渔歌     国泰民安txt下载     国泰民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半月辛苦事 大难临头时

    距离七月三十日的半个月前.....

    张春明暂时搬回城里,可能会打仗这个消息倒是让他有搬回来的想法,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郑雨诗的产期就要到了。

    这段时间张春明和严彩蛾搬到城外,很少见到郑雨诗和张群青来这边,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张群青离开天津这段时间郑雨诗也回了娘家。只不过张群青回来之后,郑雨诗也没见来城外,严彩蛾问了张群青几次,张群青支吾着雨诗身体不便。

    严彩蛾又悄悄问了孙婶才知道,雨诗已经很少回张记院子里。他们不知道群青和雨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严彩蛾颇有些嗔怪的对张春明说:“咱们提亲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人家是大户人家讲究多。现在群青有麻烦,咱们家条件又不如人家的好,怕是雨诗打算这月子都要在娘家做。”

    这个问题上张春明倒是认同严彩蛾,如果真那样岂不是让人家笑话。所以他也觉得先搬回来,再和严彩蛾抽个时间亲自去亲家那看看是什么情况,争取把儿媳妇接回来。

    张群青也来找张春明,请他们回城里去住,并说原来张春明他们的小院都未曾动过,只需带些常用的物件和衣服之类的,等风声过了随时回来住也方便。

    “要我们回去也行,你和小崔把封了的那道墙再打开,咱们还是各走个门。另外,你把雨诗接回来。”一旁的严彩蛾见张春明迟迟不应答,便替张春明说了出来。

    “娘,这都是小事儿,您这也不算搬家,最多算是回去暂住,明天我就让人把院子恢复成您们头前时候在的样子。”

    张群青没提接郑雨诗的事,这让张春明和严彩蛾愈发心里有些不安。

    就在张春明和严彩蛾带着张蕊搬回原来城里的院子的时候,余振生也接到了大姐夫路飞打来的电话。爹娘已经到了汾阳城,还住在翟会计给安排的那个的地方。知道尹强可能还活着,果然二姐的疯癫病情好多了,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的做事,只是一看到有飞机飞过,就会叨念着:“他要是活着,咋不回了呢。”

    这件事倒让余振生产出了一些感触,原本以为大姐和大姐夫举案齐眉一对伉俪,每次见他们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正如同相敬如宾这句话,但这句话放在夫妻之间细想起来忽然觉得有些疏离感。倒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二姐和二姐夫,感情竟如此深。

    二姐这么痴念着尹强,这是余振生没想到的。

    一个星期前....

    崔卫成亲了,大红花轿和送亲的队伍把新娘王萍接近了余振生的小院里,院门口贴上了大红喜字。崔卫没有爹娘,张春明和严彩蛾自愿代为兄嫂来给崔卫做主婚人。

    这婚礼也是在院子里办的热热闹闹,崔卫虽然没什么父母兄弟,但他结交广街面上的朋友来了不少。

    余振生的院子小,招待宾客就在胡同里搭起了喜棚。

    一天前......

    自从崔卫婚礼之后,张群青就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什么,张春明和严彩蛾都觉得群青是故意跺着他们,于是心里就愈发的不安。

    这天是礼拜日,学校放假。张春明就让栓子赶上那辆已经很久没用到骡车,带着他和严彩蛾去了趟葛沽。

    余振生只用了半天,就散完了口袋里的零钱。

    “发完了?”贾丰走到余震面前,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余振生摊摊手,又把口袋翻咧嘴笑了笑:“最后一天,再也不发了。”

    “炕洞都修整好了,你不来看看?”贾丰擦着头上的汗问道。

    “走!”余振生跟着贾丰进了院子来到那间几个人住的房间。

    贾丰拍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两样的火炕:“里面都清干净了,还有这里!”他一撩炕席露出块木板,贾丰推开木板:“按你说,上面留了个入口,这地方等到了冬天烧火时候还得重整。”

    “冬天的事冬天再说,贾大哥,咱们还得备点干粮。”

    “振生,用的着吗?”贾丰狐疑的看着余振生。他也是听说会打仗,打仗他也见过,在乡下时候看到过游击队打土匪,可也用不到这个阵势。

    “这两天逃难的人,有不少是廊坊那边过来的,这说来可离着天津越来越近了。我这两天心里总是突突的跳,夜里也梦到炸弹就在头顶。”

    贾丰嘿嘿一笑从炕上下来盯着余振生问道:“我看你还真是被吓到了,其实我就奇怪,咱们几个听你的信着你。你这么折腾,掌柜也由着你。就说了因为大小姐的事,掌柜心里过意不去,可人家也欠你的,咋就能凭你这么动土木的折腾。”

    余振生点了灯朝炕洞里看了看:“你说对了,怎么师父也会由着我?你猜呢?”

    “嘿,我问你,你倒让我猜。我猜掌柜的是心累,懒得管。”

    窗外张芳正走过,她目光坚定,口中念念有词:“各位老师同学们,我们的在民族现在正在生死关头和关键时刻,我们把自己的青春热血和生命融入到抗.....”

    余振生和贾丰都停下来朝开着的门窗望去。

    孙婶在水池前洗着菜,回头看了一眼张芳:“呦,大小姐,您这是念叨啥呢!”

    “孙婶,明天我要去南开大学讲演!”张芳兴高采烈的说道。

    “呦,这才个把月,大小姐你就上大学了?”孙婶诧异的问道。

    “什么啊!爱国不分等级,我们是进步学生,我们的爱国思想都是一样的。”

    “看你这样越来越像你哥,说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怕都没人信。马上吃饭了,你去哪?”

    “不吃了,我去找我哥!”

    院中的对话,在张芳走出院子之后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孙婶看着那重新开了内院门一脸疑惑自言自语:“找你哥不走院子,出门干嘛?!”

    屋里贾丰也在问余振生:“大小姐怎么不走里面?”

    “群青哥一早就跟崔哥出去了。”

    余振生的话音刚落,就见崔卫急匆匆的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张芳:“我哥呢,不是跟你一起出门的,他怎么没回来?”

    “我的大小姐,这都忙忙着呢,我去找振生说事,要不你一起来。”

    一听找余振生,张芳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正和余振生的四目相对,她一扭脸说道:“我,我没事,那等我哥回来我在让他帮我看演讲稿。”说完她就仰着头朝内院走去。

    “你两不会做不出夫妻反目成仇吧?”崔卫进屋的时候,还看了看张芳的背影对余振生笑着说道。

    “崔哥,事情办好了?”余振生没理会崔卫的问题。

    崔卫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贾丰,贾丰识趣的说道:“你们聊,我前面去盯着了。”

    崔卫看着贾丰进了堂屋,这才对余振生说道:“晚上回去住!”

    “嗨,你们新婚,我们回去不是添乱吗!”

    “臭小子!”崔卫不太重的捶了余振生一拳:“晚上群青带个人要见你。”

    “谁啊!”

    “见了你就知道了。我可跟你说,这最近打仗好多厂子都停工了,街面上生意不景气,好多以前老主顾今年都不打算给伙计整新衣,能跑的我都跑了,就谈下来两三家,加上铺子里这零散的顾客,咱们只能够维持。群青这回说是要给你带个大客户,你可上点心。”

    “崔哥辛苦你了!”

    群青要把人带到自己院子里一定是要避开张春明的,所以余振生隐约猜到一定有大事。

    崔卫转身坐到炕边掀开炕席看了看:“你们搞这玩意也不给我家搞,到时候真有事,我两可朝你屋里躲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余振生心里一直惦记着晚上张群青要找他的事。到了下午,张春明和严彩蛾回来的时候,余振生听到张春明在院子里大声骂着:“有本事他别回来!”

    铺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上次张芳跟着刘超去保定的时候张春明也这么骂过,只不过那时候铺子里的伙计们是不曾听到的。

    众人都推着余振生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余振生打发这众人做自己的事。他知道张春明点多半是说张群青,因为这会不在家的张家人也只有张群青。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刘家的车停在铺子门口,刘超陪着父亲竟然来了张记。

    东兴银号的掌柜,人人都以为他叫刘永生,天津山西同乡会的会长,虽然张记的内掌柜是山西人,雷家也算是曾经是张记的股东,甚至刘东兴还算是张群青和郑雨诗的媒人,但张春明会刘东兴来往甚少。

    刘永生的到来更加引得众人的好奇,余振生更是觉得疑惑,难道张群青和刘超没在一起?

    等忙完了一小阵,余振生进了堂屋看到刘超正在院子里徘徊,不时的朝内院紧张的看着。

    “超哥!过来坐吧!”余振生翻过两个茶杯分别倒上茶。

    刘超看了一眼余振生,走到堂屋坐下。他端起茶杯,见余振生慢慢的端起杯喝口茶就将杯子放下,这一刻刘超忽然发现余振生不再是他刚来时候认识的小伙计,在余振生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很大的变化。他的脸上少了少年的稚气,更多了几分沉稳,好像是从宛平回来之后余振生一下子长大了。

    刘超心里忽然意识到,这种成长或者和张芳的事多少有点关系,在余振生面前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少了居高临下的兄长的气势,端着杯子他喝了一口:“振生,你知道我干什么来了吗?”

    余振生摇摇头,他的心里是不想猜测的。

    “群青和雨诗,他们离婚了。”

    余振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他只是有点诧异却谈不上震惊。在这个家里,郑雨诗似乎很少让人觉得有存在感,尽管她温柔,对张记上下老小都很好。但她总是离着张家好像中间隔着一道纱,朦朦胧胧的亲近不起来。张家和郑雨诗最亲近的可能只有张蕊,而且自从潘妈那件事之后,张家和郑雨诗之间好像总有个搬弄是非的人在。

    大家的不睦都是嘴上不说的,但很显然,郑雨诗和张家的人无论待人接物还是生活习惯,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余振生觉得,张群青和郑雨诗似乎看上去两个人的感情也不错啊。怎么会提到离婚这两个字,甚至余振生对这两个字也只有字面上的表述的理解一样,他想不通好好的婚既然结怎么又要离?

    这世上如果以余振生的角度来看,太多他不明白不理解的事,哪怕是是事事好奇之人,都会有自己不知道的,更何况余振生并不对事事都好奇,他也只不过和张记其他人一样,看着张群青结婚,看着他生意兴隆,再看着群青没落,看着那院子灯火辉煌,又看着那院子整晚黯淡着空似无人。

    “郑家确实是有不对,但也是为了女儿考虑。”屋内,刘永生说道:

    张春明一扬手:“算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今天我们也去了,闭门羹也吃了。群青惹了日本人,郑家不愿意趟这浑水不愿意女儿跟着受牵连,这我们理解。”

    “说到底,郑家的生意太大,被人家掐着脉门的地方也多!不过我刘永生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怕你张记有事。”刘永生拍着胸脯说道。

    “刘兄,为难之处见真情。今天你能亲自来,我也谢谢你了。”

    “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听说你家张芳和振生两人不投脾气,不打算成亲?”

    张春明皱起眉头看着刘永生:“刘兄的意思是?”

    “今天我亲自来,还是为了刘超!你也知道,这两个孩子....”刘永生打算继续说下去。

    张春明却一拍桌子站起来:“别说了,我不同意,您请吧!”

    “张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亲自来诚意不够?!”刘永生可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倔,他立刻沉下来脸来。

    “要不是....”张春明指着院子的方向,心想要不是刘超,振生和张芳的事恐怕不会这样收场。本来他就觉得对不住振生,这退婚还没半个月刘家就来提亲,将来自己落个嫌贫爱富还怎么抬头见人。

    堂屋里:“振生,还有个事,我爹来是想提亲....”刘超鼓起勇气说道。

    “那恭喜超哥了。”余振生淡淡一笑。

    刘超竟有些愣住了,十八九的余振生竟然这么淡定,坦然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接着他们就看到,刘永生气冲冲的从内院走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喜忧参半事 天津战事急

    刘永生吃了闭门羹,气冲冲的离开了张记。

    刘超犹豫了一下赶忙追出去,院中出现张芳的身影,她才走到那道拱门,就听到内院张春明喝道:“你给我回来!”

    张芳站住脚步,幽怨的朝着外望去,接着又转回身被严彩蛾拉了回去。

    知道刘超的来意,又看到刘永生走时候的神情,余振生大概也猜出来因为什么。他不能说十分了解张春明,但张春明骨子里的一些倔强余振生多少还是了解些。

    看来今晚这院子里不太平,余振生嘱咐好杨五在院子里看好门,又跟崔卫打了招呼,准备回家等张群青,正要回家却被从里院出来的严彩蛾叫住。

    “振生,你这是要去哪?”

    “师娘,您有事?”余振生下意识的问道。

    如果他直接说回家兴许也就马上能离开,但她这么一问严彩蛾就假装这若无其事的说道:“嗨,我没什么事。就是你师父这会闷的慌,想叫你去陪他说说话。”

    “哦,师父怎么了?”余振生又说出一句让自己后悔的多问的一句话。

    于是严彩蛾就旁敲侧击的跟余振生聊了会他对刘超和张芳的看法,接着有十分惋惜的说起倒是挺喜欢刘超的。

    余振生想走,别严彩蛾拉着东一句西一句的,知道孙婶喊了开饭,严彩蛾才放开余振生。

    振生的心思跟本不在听严彩蛾的话上,他知道严彩蛾是想试探自己的心意,更想着这院子里崔卫虽是一直跟着张春明,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张春明跟崔卫始终亲近不起来,最近经历的这些事看来能跟张春明聊聊的似乎也只能看余振生这小子能不能做到了。

    当晚,余振生回到家,院子里空落落的。振生爹娘和栓子爹娘离开天津之后,这院子一下就冷清了下来。王萍今天也回娘家,崔卫送王萍说是要晚些回来。

    栓子今天倒是没什么事儿,但是今天是礼拜日学生放假一天,振家就去于师傅那里玩,栓子晚上要去接振家回来。

    此时天还未黑,余振生走到院墙边拿起扫帚打扫了院子,又在水槽边洗了手。今天余振生感觉很怪,这院子怎么这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一直等到天黑,余振生才听到有人在敲院门。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院中的时候,张群青已经进了院。

    张群青的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只是天已经黑了那人还带着草帽,帽檐压得的很低,他低着头余振生看不到他的脸。

    “进屋说!”张群青扬手将来人请进了房间。

    余振生忙给二人倒水:“家里没有好茶,喝点白开水解解渴.....”当他把碗放到来人面前,看着来人摘下草帽看着他的一瞬间,余振生觉得眼前亮了起来。

    “陈先生,,,您,您.....”没死两个字余振生始终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陈先生的事情蹊跷,事后也没有陈先生遇难的细节,好像这个人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没想到,陈敏竟然这个时候出现了。

    “振生,又见面了!”陈敏放下手中草帽他打量着余振生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余振生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在抖,抖的让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他觉得自己的手也在抖,但还是抖着伸出双手,这双手被陈敏握着,一瞬间余振生竟觉得这恐怕是这几个月来他难得开心的时刻,这种开心似乎仅次于父母的到来。

    陈敏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明明被抓走人们都以为他遇难他却活着又出现的,余振生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是不该自己知道的。等到众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些之后,陈敏才说出来来见余振生的原因。

    原来张群青要离开天津,而且今晚就走。

    在听了张群青的大致的诉说之后,余振生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们的化工厂早就对外宣传停工,日本人施压要收购改造化工厂,与其说收购几乎和抢是差不多的。张群青和刘超商量之后,决定把设备悄悄的运走,运到可以生产出产品供给自己人用的地方。比余振生的家乡还要西北的地方,具体运到什么地方,自然也不会对振生说。

    能说的则是,张群青和刘超要有一个人跟着设备走并且作为专业的技术人员到第一线去。

    刘超因为最近一直忙着帮游击队筹集物资,所以这件事就落到了张群青身上。而今天之所以叫来余振生,是因为以后的群青化工也要振生帮忙打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暂时可以当做联络点的地方需要有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

    “先生,我尽力!有什么事您就安排。”余振生不敢拍着胸脯把话说的太满,对他来说似乎一切都那么未知。

    陈敏走后张群青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房契。

    “这个交给你!”

    振生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群青化工这院子的房契,所有人的名字是张群青。

    “有件事你知道就可以了,这院子原本是雨诗的陪嫁,不过他家急着要她跟我撇清关系,按说这应该是雨诗的,可她说她能做的就是给我们留个退身步。当然,当时没想到我爹会让你接手张记,否则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我出门在外这些东西带着不方便,就交给你保管吧。”

    余振生忽然想起刘超的话,他惊诧的问道:“你们真离婚了?”

    “呵呵,消息挺灵通的啊,谁告诉你的?”张群青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什么因为跟郑雨诗离婚而悲怆的神情。他笑呵呵的看着余振生问道。

    “超哥,下午他去张记了,还有他爹。”

    “他今天怎么有空?”正经事交代完几个人说话就轻松了些。

    “师父和师娘去葛沽了,我想他们也知道了。”

    张群青的脸上的笑容凝了:“刘伯是因为我的事去的,纸里包不住火看来我爹娘知道是早晚的事。”他叹口气问道:“知道他们都说什么了吗?”

    余振生摇摇头,猜测的事自然不能随便说。

    “我听说你跟我父亲谈过了?”

    余振生嗯了一声。

    “倒是委屈你了。”张群青笑了:“我爹这事办的,悔婚委屈你,真娶我妹就她那大小姐脾气也委屈你,难啊!”

    余振生倒也笑了,笑的有点勉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本来我和张芳也商量着假定亲,”他忽然看着张群青那张淡然的脸庞:“你和嫂子是不是也是假离婚啊。”

    崔卫和栓子是前后脚回来的,今天媳妇不在家崔卫显得很开心,他拎着酒和菜兴冲冲的进了院子一头扎进余振生的房间,拉着振生和栓子喝起小酒。

    振家跟着于师傅当了一天的小跑,早累的躺下就睡了。

    几个人也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约么这半夜一两点的时候,忽然听到炮声。剧烈的炮声,把熟睡的振家都惊醒了。

    “好像是东局子方向。”三人不约而同都放下酒杯就朝外跑。他们跑出来的时候看到胡同里站了不少的人,人们都在互相打听着消息。

    “栓子,搬梯子!”余振生喊着。

    栓子赶忙跳进老孙头家院子,从骡棚旁的杂物垛搬了把梯子,老孙头夫妇也惊醒了,他们给栓子打开院门,栓子抱着梯子搭在院墙上,余振生崔卫栓子还有醒了跟出来的振家都上了房顶,和他们一样,许多人也爬上房顶朝着远处火光的方向眺望着。

    贾沽道附近,那里距飞机场不远,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东车站和总站的方向也是火光一片。

    这炮声一直响到天亮,然后枪炮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余振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在宛平的时候他们走出了好远都还能听到了枪炮声,后来听说鬼子把宛平占了。天津这半夜的枪炮声现在就停息了,而且没看到鬼子,或者守军已经守住了天津。

    所有人心里都默默的祈祷这,他们希望这份侥幸成为现实。既然枪炮声停了,那一切都还要继续。

    一行人收拾好了就出发到了张记,振家和张茹背着书包去上学,张芳和张蕊坐着栓子的人力车,振家跟在车边。

    铺子开门,街上也有了往来的行人,这些人除了行色匆匆,因为一宿没睡而显得有些憔悴之外,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快到中午的时候,崔卫叫振生说掌柜的找他。

    振生走到院子的时候,忽然天空中突然响起来巨大的轰鸣声,震得窗户纸嗡嗡直响。

    抬头看去只见三架飞机似乎贴着房顶飞了过去,低的连带风镜的驾驶员都能看清。

    孙婶探头朝头顶看了一眼,又回灶房继续做饭。以为孙婶都会和振生打招呼,今天的她好像预感到什么,脸色沉沉的什么都没说。铺子里的伙计们,都低头干活。内院中的严彩蛾朝着家里供着佛像频频拱手,嘴里念叨着佛祖保佑。

    接着余振生听到,更大的轰鸣声接踵而至,分成几队的日本飞机从胡同附近的低空掠过,向西飞去,翅膀下巨大的“膏药”标记分外刺眼。当后面的飞机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大地突然一阵抖动,房屋山墙上的土也震得掉下了一层,就在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时,从大街的远处传来雷一般的爆炸声,那声音不同于直奉大战时的炮声,而是连续不断的夹带着轰鸣。

    余振生见过,他又正在见,他大喊着:“飞机扔炸弹啦!快躲起来!”

    铺子里崔卫杨五贾丰等人,蜂拥这跑到院子:“快,快,进炕洞!”余振生招呼着,几个人鱼贯的进了房间,贾丰掀开炕铺上的盖子,就像之前演练过一样,几个人顺序跳了进去。

    “振生!快点!”还探着半个身子崔卫朝余振生喊着。

    余振生好像没听到一样,他朝内院跑去几乎和迎面跑出来的张春明撞到一起:“师父,快回去。躲炕洞里。”

    “别拉我,芳儿,蕊儿都在学校,我得找他们去。”

    “您躲起来,我去,我去!”余振生推着张春明拉着严彩蛾进了房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这夫妇两个安排好,余振生急忙朝外跑...

    自清末始,河北一带就是天津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HEB省及TJ市政府的许多重要部门都分布在大经路沿线。此时的大经路已经成为一片火海,刚才人们听到的巨大爆炸声就发生在这里。

    增援的日军航空兵团组织了三波轰炸机群,每群三架,分别对大经路北头的天津总站;月纬路附近的财政局、迎宾馆;中山公园后边的国民党市党部;大经路上的造币总厂;三马路的高等法院;金钢桥头的市政府等地面目标,进行了地毯式的轮番轰炸和扫射,直至地面目标变成一片火海。在炸弹的爆炸声和楼房的倒塌声中,不断有后续飞来的轰炸机继续投弹并向大经路上四散奔逃的百姓开枪扫射。

    由于日军占有制空权,加上从廊坊等地赶来的地面援兵,很快就重新夺回了被中国军队收复的车站、机场和军用库,同时把天津的政府、财政、司法等机构大楼摧毁殆尽。站在金钢桥上向北望去,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到处是残垣断壁,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路面上躺满了被日军打死的百姓尸体,一阵阵悲惨的哭声和痛苦的呼叫冲击着每个中国人的胸膛,活着的人们面对这惨绝人寰的变故而不知所措。由进步学生组成的救援队冲进火海中,给受伤的民众进行包扎。绝望的老人站在路边痛哭失声,大声咒骂着日本人,

    日军的飞机连番轰炸了三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才停止。那一天同时被炸的还有南开大学、南开中学等地。

    余振生跑出张记,街上一样有惶恐逃窜的人们,他跑出来的时候,崔卫也跟了出来,见崔卫出来贾丰几个也都跟出来。

    “你们都回去,太危险了!”余振生大声喝着。

    “振生!”不远处,栓子抱着大哭的蕊儿拉着振家朝这边跑。

    “快进去!”余振生顾不得多问,赶忙让栓子把张蕊和振家送进去。

    他跑回院子搬上自行车出了院子,身后崔卫追着:“振生你去哪?”

    “肯定去接大小姐!”李复着急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兼葭倚玉

    飞机在头顶一队队的飞过,耳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炸声,大地在微微的颤动。

    路上的人有的惊惶朝着那冒着浓烟火光的地方,也有仓惶的坐着车,拎着箱子,携这家人在四散奔逃的。

    余振生几乎是半站起身子,他用力的踩着脚下的脚蹬,心里想着快点再快点。

    去找张芳也许应该是张群青这个当哥哥或者崔卫这个张家一直以来的管事做的事,但是余振生知道,张群青昨晚已经离开了天津,就在那整夜的枪炮声打响之前,张群青就告别了余振生悄悄的走了。

    而放眼张记,李复,刘福,贾丰,甚至是现在的崔卫都是有家室的人。而栓子刚刚领着振家和张蕊回来,所以去找张芳余振生觉得似乎是责无旁贷的事。

    他甚至又开始紧张起来,就像那次突然的抱住张芳一样,也许他心里并没有那种非张芳不娶的想法,但同样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朋友。

    更何况,当张芳说起自己失去的那个英雄梦时,余振生竟心中有些对六叔离去的慰藉。

    眼前的一切是纷乱的,余振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到南门外的。只是当他越离目标近,他就发现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了。

    张芳所读的中西女中正在日租界里,现在的日租界外已经人山人海。那些在日租界有房有地有产业的,甚至是但凡能扯上一点关系的都拼命的往日租界挤。除了这些人,那些想活命的穷人也知道,贴着膏药的轰炸机是日本人的飞机,现在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日租界。

    日租界前拉起了警戒线,巡警和日租界里的士兵在铁门后又挡成了人墙,他们只会放行那些开着汽车,或是西装洋服掏出名片的有钱人,而更多的人被拦在外面。

    余振生只好扔下自行车,他跟着人流拥着朝铁门一段段的向前涌去,快到前面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大汉应冲着朝大铁门里面跑去,紧接着就被日本兵抓住,三四个日本兵那墙托朝那大汗砸去。一个精装的汉子很快倒在地上,随后一个日本兵一边嘴里八嘎的骂着,一边咔吧的上着枪栓。

    随着一声枪响,人群中传来尖叫,那些试图冲进日租界的人被吓的四散开,余振生的眼前豁然一亮,他看到彭晋武站在铁门内朝天上举着他的枪,那枪口隐约的冒着一缕烟。

    “都别挤,有证件的进。”彭晋武朝人群喊完,转头就对着日本兵笑着:“小事小事,皇军大大的仁慈,不跟他们计较不跟他们计较!”然后他就踢了一脚那汉子:“还不快滚!”

    有了这一枪,更多人开始观望,他们羡慕的看着开进日租界的车,走进日租界的人,又惶恐的仰头看着头上的飞机,不得已的又尽量靠近日租界的围墙,希望得到一丝庇佑。

    余振生转身回到刚才扔下车地方,拍拍车座骑上去,朝日租界里骑进去。

    “什么人,站住!”

    余振生在彭晋武面前用脚刹住车:“彭叔,我来接张芳。”

    “好小子!”彭晋武轻声说了一句,接着眼睛转转冲那日本兵领头的说道:“他,接姑娘的干活。”

    日本兵盯着余振生上下看了看,一个长衫的年轻人,看上去消瘦有些书生气。“接姑娘?”那个刚才要开枪的日本兵上下打量着余振生。

    “姑娘地,女中的。才定亲,皇军懂的。”彭晋武朝那士兵脸上堆着笑,眉毛眼睛都快要挤到一处。几个日本兵笑起来,笑的却十分邪恶。

    余振生的书紧紧的攥着车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和厌恶。这种愤怒和厌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是对这些日本兵的,他想到六叔,想到四叔,想到乡亲,想到宛平被炸死的雷用夫妇......

    “还不快去!”余振生被彭晋武推了一把。他感激的看了一眼这个做法并不被自己认同,却因为刚刚他那扬手一枪,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的举动有些意外的彭叔。

    他忽然想到一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师父最好的两个朋友恐怕就是彭晋武和孙云林了,他们处事都有相似之处,面对日本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相比彭晋武和孙云林,张春明算是表面上看硬气一点的。而这硬气大多来自他无官无职,这一点点也是因为王纯。

    只是这一片刻,余振生忽然赶紧自己成了他们一样的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不能进入日租界的人在他后背射过来的羡慕嫉妒甚至有些憎恨的目光。这种感觉逼着他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他瞪上自行车朝女中飞奔去。

    刘超的车停在女中门口,刘银燕走出校门。

    余振生的自行车几乎撞到刘超的车上,他急忙跳下车扔下自行车跑到车边:“刘小姐,张芳呢。”

    刘银燕茫然的瞪大眼睛,看着满头大汗的余振生,刘超也从车里探出头来:“对啊银燕,你芳姐呢。”

    “我今天就没看到她!”

    “没看到她?振生,她没在家吗?”刘超着急的大声问着。

    “没有!她一早就出门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好像听他说要去哪个大学讲演?”余振生猛然想起张芳和孙婶的对话。

    “南开大学!振生,你把银燕送回去!”刘超忽然惊呼道,接着他一打方向盘,绕开余振生的自行车,汽车发动飞奔一样朝着南开大学的方向开去。

    南开大学,余振生觉得耳边被嗡嗡的占据了,他朝着南开大学的方向望去,那边正是日军飞机轰炸最惨烈的地方里远处黑烟弥漫。

    此刻外国记者又为日本报业会招集去,曹田小雅正作为发言人之一宣布::“先生们,今天我们要轰炸南开大学。”

    “但是,这又有何理由去轰炸一个世界闻名的教育机关呢?”

    “先生们,南开大学是反日的基础。我们必需毁掉一切反日的基础。”

    “你是什么意思?”

    “南开学生是反日的,是共产主义者。他们常常找我们的麻烦。”

    ……

    比起日租界外面的骚乱,日租界里是另外一番景象。三五成队的日本兵在租界里巡视着维持着街面的秩序,那些洋楼中的不时的探出头朝天空和远处张望。松岛街上的烟管里还有人在举着大烟不闻窗外事,气枪场里的装盘在转,诗迷场大方台桌,还桌上摆着各种诗词成语,赌徒们以高级纸烟(三炮台)为赌注,花会里的骰子在飞舞。那些穿着五颜六色妖艳服饰的女人们,聚在胡同口交头接耳眼睛却习惯性的朝着来往的男人抛飞着媚眼。

    “你放心,我哥一定能找到芳姐!”

    走到刘家银号的门口,刘银燕站住了转身对一站路都眉头紧锁的余振生说道。

    “我是担心....那边的轰炸好像很严重。”余振生敲着那烟雾弥漫火光冲天的方向看着。

    刘银燕的咬着嘴唇,她也垫着脚朝那方向望去:“他们一定没事的,他们一定没事的!”她像是对余振生说,更像是自我安慰期间还夹杂了祈祷。

    刘超的汽车在狂奔着,车子颠簸着,地面上被炮弹炸出了很多坑,有几次刘超感觉自己的头都装到了车顶,可是他顾不得这么许多。

    在他面前呈现的那座庄严秀丽的大学,此刻已经被日本人轰炸的面目全非,到处是断壁残垣,秀山堂、芝琴楼被炸毁....

    前面的路已经被碎石瓦砾堵死,刘超跳下车,逆着那些被疏散的学生和抢救学校图书仪器的队伍,他朝那些人问着今天来演讲的人在哪里,有人给他指着思源堂的方向。

    飞机又开始在头顶上盘旋,刘超听到有人大喊着“隐蔽,隐蔽”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看到张芳的身影,那个穿着别致的女孩子,她的上衣是葭灰色,她的裙子是松石色。只有张记才会这么用这么古典风的颜色,同时张芳还说过她和振生给这个撞色取了个特别雅致的名字叫做兼葭倚玉。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刘超还笑张芳在欺负余振生读书少,蒹葭:初生的芦苇。玉:仙树。芦苇倚在仙树上。这比喻两个品貌极为悬殊的人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还可以比喻地位卑微的人依附高贵的人。

    张芳却笑着说,余振生对着古词并不比自己知道的少。这名字还是振生给起的。

    刘超顿时听出了几分振生自嘲的味道,而此时这兼葭倚玉正如同一颗玉树,在一片疮痍的废墟上奋力的挺拔,她的身边大声的呼叫着,刘超不知道她在叫什么。

    只看到她着急的奔向那口大钟,然后用力的去撞那口大钟。

    “张芳!”刘超朝张芳跑去,想去把她从大钟旁的井台上拉下来。她是那么的扎眼,那么的明显。

    张芳看着那辆装在部分学校仪器和藏书的车远去,看着那些抬着受伤同学的担架正拼命朝南莲池的苇塘跑,看着几架飞机盘旋似乎发现了正被疏散的学生,她拼命的去撞钟她只想让那飞机看到她。

    于是飞机上的日本人看到了兼葭倚玉,于是张芳看到了刘超。

    刘超将张芳送回张记的时候,他已经如同血人一把,他的身上都是张芳的血。

    严彩蛾已经哭成了泪人,整个张记都沉浸在一悲痛之中,余振生坐在廊下,他的心很痛,比张芳拒绝了他们的亲事还疼,他不知道是不会会失去她,一个他愿意当成一辈子朋友人。

    “对不起!”

    余振生听到刘超的声音,他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她怎么样了?”

    刘超痛苦的摇着头。

    “她死了?”余振生一下站起来:“你不是去找她了吗,你怎么可以让她死了。”

    刘超还是摇头,他红着眼冲余振生吼道:“我只会比你更难受。”

    接着他坐下来,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我不拦着她,她说过的要去演讲的,我怎么就没在意呢。”

    余振生:“为什么要炸学校呢?为什么啊!”

    余振生是痛恨日本人的,他知道战争的残酷,这一刻起他更知道日本人的惨无人道。日本人炸车站,公共设施,炸办公大楼,甚至无目的轰炸,余振生都觉得不意外,但是为什么会炸学校这个问题却困扰了他很久。

    南开成为全民族抗战爆发后第一所被日寇化为焦土的中国高等学府。

    在许多年之后余振生才在由龚克编著的《南开大学史话》中找到答案:日本侵略者为什么对南开大学恨之入骨?原因就在于,南开的师生在民族危亡之际,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并且付诸实际行动。

    因此,日本侵略者早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特务、浪人各色人等不断来校窥视、骚扰。驻扎海光寺的日本侵略军经常携枪带炮到南开校园演习、打靶,甚至将铁甲车开到南开大学校门口的桥上。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作为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所在地的天津日益危急。日军不断演习,加紧了进攻天津的准备。日本军部还强迫天津警察局命令“南大全体学生立即离校,否则,日人将自由行动”。

    日军对南开校园轮番轰炸,秀山堂、芝琴楼被炸毁,木斋图书馆也部分损毁。日军一度暂停炮轰是为了抢劫尚未搬走的图书。“轰炸之不足,继之以焚烧。”30日下午3时许,日军骑兵百余名及满载煤油的汽车数辆,闯入南开大学,在校园及附近各村到处纵火。火光四起,烟云蔽天,秀山堂、思源堂、教授宿舍及邻近民房,尽遭火焚。

    这场劫难,使南开大学损失惨重,教学楼、图书馆、教师住宅和学生宿舍大部分被焚毁,仪器设备被破坏殆尽,珍贵的图书典籍和成套的外文期刊遭洗劫,重达13000余斤、刻有《金刚经》全文的校钟亦被劫掠。据1943年9月25日《私立南开大学抗战期间损失报告清册》统计,南开大学损失的房屋、图书、仪器设备等物资,按战前价值共计法币663万元(根据1936年5月的《中美白银协定》,法币与美元挂钩,100法币等于30美元)。

    而这场劫难,张春明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他甚至没像往常一样把刘超骂走,更没来得及埋怨张群青和刘超把张芳也卷入这场战争中,他只是看了一眼张芳血人一般的躺在床上。

    他想去找找曹田,他唯一能叫出名字的日本人,他要去干掉他。他起身,走到屋外,然后笔直的栽下了台阶。

    余振生和刘超都坐着,傻傻的坐着,各自想着解不开的问题。忽然听到院里惊呼的严彩蛾的呼声和张蕊大大哭声,两人急忙起身朝内院跑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铭记历史 吾辈自强

    张春明倒下了,原本清瘦的张春明在这段时间因为张群青的安全,因为余振生的生死,因为张芳的执拗已经被煎熬的心力憔悴,他的心里更因为王纯的来信,始终让他的心情仿佛栓了一块石头被扔到深深的水潭里,一直下沉下坠。

    此刻的张春明如果浮在床板上的一层薄板般的瘦削,他静静的躺在,仿佛世上的所有的事都和他没关系。从此之后他不用再去惦记自己还有一个有着日本血统,并且将要永远的接受日本教育的儿子。也不用去想儿子到底因为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宴承受了怎样的委屈。更不用去在意张芳的婚事,哪怕张芳再也不用谈婚论嫁。

    严彩蛾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发抖,她呆呆的坐在目光呆滞的一声不吭。如果余振生看到自己二姐在知道尹强遇难时的样子,他会知道有种悲痛并非悲天怆地的嚎啕。

    “大奶奶,您别这样,您哭出来啊!”孙婶一边劝着一边一个劲的擦眼泪。

    严彩蛾闭上眼,半天她几乎是从胸膛里发出的一声十分痛苦的哎呦声,然后她睁开眼。张记的伙计都站在屋里,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愤怒,有的不知所措的惶恐。

    “蕊儿呢?”

    “我让栓子带着振家和蕊儿先躲起来了。”

    严彩蛾朝说话的人看去,现在他看每个人都是有些模糊的,她所听到每一句声音都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使劲的辨认着,说话的人如同张春明一样的销售的身材,那样带着几分儒商的文质彬彬的气质。“振生,你让他们都先回家看看去吧。”

    炮声稍微停息了下来,刚才所有人都被张家突发的事件震惊了,现在被严彩蛾一说,似乎猛然醒悟。对,回家看看,家里什么样,家里人可都安好。

    除了余振生,栓子和小杨五,张记的这些伙计都是有家室的人,谁还不是家里的主力。

    刚刚跟着进来的刘福李复还有贾丰,都急匆匆的走了。崔卫低着头,听到严彩蛾问道:“小崔,你不回去看看?”

    “鬼子的飞机没炸咱这,王萍在裁缝铺呢应该也没事。我帮着你把这里的事办了吧。”

    严彩蛾轻轻地摇摇头:“我听春明讲过,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街上横尸遍野。那时候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但凡能有家人料理,哪怕是裹个草席子能给安葬的都已经算是善终了。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想不到我的芳儿....”

    “张婶,您节哀!”

    严彩蛾抬起头,站在他面前说话的是看上去有些陌生的人。仔细的看去,那张从炮火硝烟中逃出来的满身是灰土血迹的人,严彩蛾想起了刘超。

    “你怎么还在这!”

    “我....”刘超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知道他再也没机会跟张春明和严彩蛾解释,张芳是多么愿意投身到抗日中去,作为女中的进步学生,去她心仪的南开大学做抗日宣讲是她多么努力才争取到的机会。

    “你走,你走!”严彩蛾指着大门,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张春明警告过张群青别将张芳拉下水。她只知道,是他抱着张芳回来的。难道她应该谢谢刘超将女儿带回了家?不,她不怪刘超,但这里也不欢迎刘超。

    余振生拽着刘超出来的,刘超还试图回去房间,他还想在看看张芳。

    知道将刘超拽的铺子外面,余振生才看到刘超那辆已经面目全非的汽车,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刘超拉掉了车门,看着他颓废的坐在车里,终于开始抱着头大哭的时候。余振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比自己更在乎张芳。他不知道刘超是怎么从头顶有敌人飞机的轰炸中冒着枪林弹雨把车开回来的。

    但是看到这辆车的时候,余振生知道,刘超活着比自己从宛平出来的时候还要侥幸。

    刘超用袖子擦了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他吸了吸鼻子发动了汽车。

    汽车车尾冒着黑影,变形的车轮颠簸着,在街上晃着开走,余振生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刘超,他忽然觉得这也许不是真的。很多事都不是真的,何必不是五叔,六叔也没死,张芳不过是睡着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还会俏皮的站在自己面前,喊着自己蔫坏损。

    他们也许都会和陈敏一样,突然的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然这也包括张春明,他会板着脸教训自己吧。

    头上又有飞机飞过,余振生抬头看去,那飞机像是夏日里令人生厌的苍蝇,在头顶嗡嗡的鸣响着。街上多了许多人,和余振生一样抬头看着,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从开始的惶恐到愤怒变成现在的仇恨,无声的仇恨。因为他们知道,在日军的轰炸下,天津死了太多的人。

    余振生的脑海里一直的混乱的,他一会想这些事都是在做一场噩梦,等到醒来院子里会照样飘着各色的染布。张春明会坐在堂屋看着报纸,严彩蛾和孙婶在廊下摘菜,栓子会接回来放学张芳张蕊和振家。

    一会又想幸好爹娘离开天津,这么看了他们离开是对的。接着他又想到内掌柜,自己的师娘严彩蛾,女人真是奇怪平时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这个时候忽然就刚强起来了,她没有大哭大嚎而是干脆冷静的处理着张春明和张芳的后事。

    在天津沦陷的最初的那段日子,余振生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他看着日本兵大批的涌进天津城,街上有人喊话,隔着铺子都能听的清楚,说话的是中国人,在替日本人喊话。大致的意思是,日军接管天津维持秩序,老百姓不要随意走动,否则打死务论。还说,要店铺都开开门营业,迎接皇军到来。有工的要上工,有学的要上学。

    天津城里到处都是日本士兵,他们扛着枪挨家挨户的搜查,抓人。

    作为一个普通人,余振生见证了历史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

    他所不知的战争另一面是:

    卢沟桥事变后,天津形势已十分危急。这里是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所在地,平常即驻有日军步兵、炮兵各一个联队,战车、骑兵、工兵各一个中队,驻屯军空军大部也集中在天津。事变爆发以来,日军更加速进行着攻占天津的各项准备。

    日军控制了天津的海路和陆路交通。将塘沽沿海码头完全占用,并在塘沽设立了运输部,驻在塘沽的日军约有一千多人。塘沽日军在北岸修筑军用码头,并准备与我大沽驻军三十八师隔河对峙。大沽口外,27日续到日驱逐舰一艘,前到之菊、葵、获三舰在海面往来保护,由日开来运载军需品的二十五艘商船。天津铁路东站和总站(即北站)也被日军派兵占领,并且日方在津修轻便铁路运兵,26日晨已开始工作。路线系由东车站风林村直达东局子兵营,全线计长约20余里。

    同时日军大量增兵天津,除步炮兵外,特别还有大批飞机飞抵天津。截至27日,TJ市共停日机60余架。28日下午4时,日军“临时航空兵团”兵团长德川好敏中将又督机百余架抵津东局子机场。

    日军还不分昼夜地进行着侵占天津的战术演习,从25日起,已发展到演习巷战。27日,日租界实行戒严,大战已迫在眉睫。28日上午,日军大举进攻北平的消息和宋哲元27日夜发布的“自卫守土”的抗战通电一并传到天津,但是却没有要天津守军出击的命令。是遵令“应战而不求战”等着挨打,还是主动出击消灭敌人?一个严峻而又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摆在了天津中国守军面前。

    当时驻守天津的中国驻军是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此时在北平,副师长李文田代理师长职务,并兼任TJ市警察局长。其时,TJ市内及郊区的兵力只有三十八师的一个手枪团,二十六旅(属三十八师)的两个团,加上三个保安中队的武装警察,总共有5000人左右,因天津日军以一部增援北平,在数量上稍多于日军,而在武器装备和训练上却又落后日军许多。然而,广大官兵对于当局的消极抵抗政策早已不满,抗日情绪非常高涨,纷纷请缨杀敌。

    在官兵们的要求下,李文田等决心主动对日发起进攻。在29日凌晨2时,先敌之前发动对日军的全面进攻。主要战斗目标为:攻占天津东站和总站;袭击东局子飞机场;攻击海光寺日军兵营及日租界。

    战斗打响以后,中国军队奋勇杀敌,开始进展颇为顺利。二十六旅第六七八团和保安队,在祁光远的指挥下,于凌晨2时突由八里台插入六里台,猛扑海光寺。日军在道路上架起大炮阻击我军,中国官兵在猛烈的炮火下,前赴后继,几经冲锋,到天快亮时打到日本兵营外围,并占领了东停车场。日军只好龟缩在墙高垒固的兵营内。为解救其困境,日本空军于晨5时出动飞机9架,向中国军队扫射。日步兵也趁机反扑,我军坚决还击,阵地几进几退战斗极为激烈。

    袭击东局子机场的二十六旅某部的保安二中队,在夜幕中接近机场,消灭敌人哨兵后冲进停机坪,日军这时才慌忙起来抵抗,战士们挥起大刀与敌人展开肉搏。与此同时,一部分战士把汽油泼到敌机上引燃焚烧,十几架飞机在火海中报销。至拂晓,日军援兵到达并以飞机助战,中国军队才撤出战斗。

    攻击铁路东站的任务由保安队承担,在宁殿武的率领下,保安队由第二特区通过意租界北部,包围了东站并在2时发起攻击。日军的守备部队和航空兵团的400多人拼死抵抗。日军为防止中国军队占据有利阵地,遂烧毁了站前的建筑物。中国军队在大炮掩护下,很快占领了通往山海关的二站台,接着又向日军固守的一站台攻击。到黎明时分,日军在我军的猛烈攻击下只得放弃车站退守在一个仓库中。

    由于法租界拒绝日军通过,而使日军无法向东站增援,通讯也完全断绝。因而,日军指挥部非常担心东站部队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在二十六旅团长朱春方的指挥下,中国军队先用预先布置在北宁公园的大炮轰击北宁路总站(今天津北站),大炮过后,步兵发起攻击,总站被克复后,中国军队又乘胜攻占了被日军占领的北宁铁路总局。惯于掩盖败绩的日军,在给其上司的电报中也不得不承认:“北宁铁路总局的事务员全部被轰走,三十八师完全将其占领。”

    进攻日军老巢日租界的战斗打得尤为残酷,从凌晨2时到4时55分,经过反复争夺,中国军队方攻入日租界,并从大和街(今兴安路)、旭街(今和平路)、福岛街(今多伦道)三个方面包围了日军守备部队,日军把警官都推上前线,凭借坚固的工事负隅顽抗。在中国军队的攻击下,日军已完全陷入了危急状态,租界内实行了非常戒严,日本侨民组织了“义勇队”,准备租界失守后作困兽斗。

    中国军队的突然进攻,完全打乱了日本的军事部署,日军料所不及、仓惶应战,处境极为不利。日本驻津总领事堀内干城在给日本驻北平大使馆参事森岛守人的电报中惊呼:“从29日午前2时左右起,由于中国方面的攻击,我方处于甚为危惧的状态”。为挽回败局,日军决定一方面抽调北平日军和关东军增援天津,一面对天津施行空中轰炸,其主要目标为:1、北宁路总站以北的保安队总部和北宁公园;2、市政府;3、金汤桥西畔的警察总部;4、联结日租界北端大和街的电话局;5、东站和万国桥(今解放桥)之间的邮务总局周围;6、南开大学。

    下午2时半开始,数十架日机对上述地点进行了狂轰滥炸,飞机过处房倒屋塌,烈焰腾空。没有对空武器的中国军队在日机的轰炸下伤亡惨重,只得暂时撤退,一些据点和要害部门得而复失。日机还毫无人性地轰炸屠杀和平居民,据当时《晨报》登载:“东总二站全被日机炸毁,并飞华界扫射,居民死伤无数。”日机在河北一带轰炸,数处起火,迄晚仍未熄。电话二、五、六局机器全毁,损失奇重。南开大学破坏尤酷,秀山堂、芝琴楼、木斋图书馆亦有一部分被炸。

    到29日下午,中国军队经历了10多个小时的浴血抗战,又遭到了日机的猛烈轰炸,部队损失巨大,原订作为总预备队的黄维纲旅,由于在大沽等地与日军交战,也未能按计划增援,而北平日军则源源开来,孤军奋战的中国军队开始处于退守状态。

    战斗打响后,宋哲元在29日上午致电军政部长何应钦,汇报了战斗进行情况并再一次要求增援,电文称:“查我驻津部队仅有一旅,其他部队亦均在与敌接触,现正激烈挠战,恐难久持,拟请中央速派大队增援。”但是电报一去,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天津守军自力不支,中央军又拒不北上增援,而日本援军已相继开到天津。日军为统一指挥各路援军,成立了以高木义人少将为司令官的“天津临时防卫司令部”,下辖北平日军高木义人支队、关东军堤不夹贵支队、第二旅团以及原天津日军。为围歼中国军队,日军在日租界和意租界之间的海河上架设了浮桥。中国军队四面受敌,有全军覆灭之虞。为保存抗日力量,部队不得不忍痛于29日晚“奉宋(哲元)命撤退,大部始退炒米店,小部尚在纷战。”天津人民含泪送走了英雄的抗日健儿。

    7月30日,天津沦陷

    和街上的大多铺子一样,张记关门了。上着的门边边用白字写着:恕报不周的大字。

    和张记一样,城里虽然没被炸,但很多人家有亲人丧生在这这场轰炸中。他们的门上,也贴着这样的纸写着这样的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或可销毁,或可保命

    被日本人轰炸过后的天津城残破不堪,到处是一片狼藉,战争最惨烈的地方横尸遍野。

    天空无月似乎也没星星,以往被院灯照亮着小院现在黑漆漆的一片。

    张记所处的城里和几大租界都是日本人避开的地方,这些地方是他们要占领和不敢炸的。所有的侵略都是预谋的罪恶,战争只是一个借口,苦难的是无数百姓失去亲人的凄凉和一个个被摧毁的家园。

    余振生坐在漆黑的夜色里,闷热压抑酷热的夏天,让他的身上出着黏腻的汗水,他却一动都不想动。

    栓子从房间出来,他走到水槽边拧了水龙头,水龙头发出几声空响却没有水流出。栓子低声咒骂着:“电话不通电停了,这水管也炸坏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院门被推开,崔卫轻轻的关好门,栓子的嘀咕声已经被他听到,他赶忙比着嘘声的手势:“小声点。街上好多日本兵呢,”

    “崔哥,你怎么回来了?家里怎么样了?”栓子赶忙问道。

    “都还好!”他走到余振生面前,他转身在振生身边坐下,拍了拍振生:“振生,好些没?”

    余振生摇摇头:“我没事,崔哥你去劝劝师娘吧。”

    崔卫朝内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死一样的沉寂。“劝不动,你是不了解内掌柜的脾气,她决定的事可是难劝,以前也只有大掌柜能说她,现在.....”崔卫摇摇头摸了摸口袋,手又从口袋里空着拿了出来。

    栓子也走了过来,干脆就在两人对面席地而坐,他撩起衣服烦躁的扇着:“外面的狗腿子一天喊八回,催要各家各户开门营业。群青哥到现在没个消息,内掌柜就死守着里院,这么热的天这人放不住啊。”

    “我也这么想,可现在根本没法把人送出去,这一出门就得让鬼子拦下拉到郊外埋了。听说城外挖了万人坑,鬼子把死人都埋里还撒石灰。还有的说直接都放一起烧了....”

    余振生听着都觉得心里起了一丝寒意,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崔卫和栓子都说的对,这么热的天死人是放不住的啊,可又怎么能有办法让师父和张芳入土为安?

    一阵轻轻的门响,好像冬天里的阵风在吹动院门,可这季节哪里来的风?

    “有人?”三人同时停下说话,紧张的朝院门方向看去。外面传来很低的声音:“是我,里面的开门。”

    “彭处长?”崔卫是第一个听出来彭晋武声音的,他急忙起身去开门。人影一闪,彭晋武和孙玉林走进来。崔卫赶忙跪地就磕头。

    余振生和栓子也急忙起身排在崔卫身后跪下。

    “起来起来,人在哪?”彭晋武急急的问道。

    “我带二位进去!”崔卫说着领着彭晋武和孙玉林去了内院。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一齐从内院走了出来。

    崔卫又送着二位出院门,余振生听到孙玉林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办,地方你们就别挑了,明天我派人来。”

    “哎,真么想到!”栓子在余振生身边小声的发着感慨。

    “什么没想到?”余振生随口问道。

    “你说着彭处长和孙局长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跟咱们是一路人。孙局长咱就不说了,这彭处长可是在日租界做事,对日本人那是言听计从的。我现在看到他,都想上去给他两巴掌,可咱掌柜不但有这么个朋友,而且这时候他还竟然来了,你说意外不意外。”

    “有什么意外,群青哥结婚时候,他们两个不也帮着掌柜的说话。昨天我去女中的时候,日租界已经被铁栅栏铁丝网都拦上了,我是亲眼看见彭处长从鬼子枪下救了个人。”

    “啊,他?他还救人?”栓子有些不敢相信,在他心里彭晋武就是个真正的笑面虎看人下菜碟一样的人物。

    “是真的,当时日本人要杀了闯租界的人,彭处长朝天开了一枪,把当时要涌进去的人给吓住了。”

    栓子咧了咧嘴:“你说的我信,你说他是为了救人,可我,也不是我可那些人还觉得他就是借着日本人声势开枪,拉着大旗当虎皮!”

    崔卫送走了孙,彭二人,又去内院和严彩蛾回了话,这会儿走到二人面前:“他有他难处,老娘瘫床上很多年都是他和媳妇照顾,家里还有五个娃等着吃饭。他媳妇身体也不大好,这些年光医药费就不少钱。以前在卫生局的时候还能捞点钱,后来调到消防队就抗不下去。要不是去日租界那边每个月能多三块钱,他也未必回去。”

    栓子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这要细想这人也没害过人,可帮日本做事的就是汉奸就是走狗,跟日本人沾边就不是好人。”他恨恨的说道。

    一个身影在内院的门洞中晃了晃,余振生踢了栓子一脚然后冲着那身影走过去。

    “师娘!您坐!”他从灶房门口拿过来马扎在廊下放好。

    “内掌柜!”崔卫和栓子也走了过来。

    严彩蛾并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朝堂屋走着,三人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了过去,余振生转身回了屋,拿起箱子上早已经不常用的油灯,他点起油灯,微微点点的灯火跟随者严彩蛾进了堂屋。

    严彩蛾在堂屋中间站了一下,然后进了账房。她在桌子的抽屉里翻了一会,在一个抽屉下面找出一封信。

    余振生把油灯放在桌上,严彩蛾借着油灯看了一会。“振生,你给我念念吧!”

    余振生接过信,这封信的信纸和平时他们用的不大一下,上面的字体很隽秀,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

    当余振生念起这封信的时候,崔卫和栓子才知道,王纯给大掌柜生了个儿子,还给儿子取名叫做蓝思。

    信纸的落款处除了王纯的名字,还有一长串余振生不认识的日文。

    他念过之后将信重新折好放在桌上,严彩蛾看着那封信发愣。忽然她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师娘”

    “内掌柜!”

    严彩蛾用手抹了眼泪:“张春明啊!他死在他的心病上了。他的女儿被日本人杀死了,他的儿子却是个日本人,呵呵呵。”

    余振生觉得脊背都有些发冷,严彩蛾的声音是那么的凄厉。甚至那咯咯的笑声,也让人觉得寒意刺骨。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劝慰这个女人,只好求助的看着崔卫,心里等着崔卫做个决定,哪怕是要马上烧了撕了这封信他都会立刻去办。

    崔卫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他等着严彩蛾笑过看着严彩蛾拿起那封信,竟然开始发出低声的压抑的呜咽的哭声。

    严彩蛾把信拿再手里,捂在心口处。她的心也开始疼,她不知道她在疼什么,她恨这封信恨写这封信的女人。她曾经多么想做一个姐姐那样大度的人,容下这个女人,为了能容忍这个闯进她家庭的女人,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然而,终于这个女人还是走了。她也知道,跟着这个女人走的还有张春明的心。

    那些整天待在这个房间里的张春明,他是想念这个女人的。

    但是现在,现在她的亲生女儿没了,甚至连张春明也走了。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崔卫小声安慰着,他几次想过去扶一扶严彩蛾的肩膀,最终还是站在原地口中不停的叨念着这两句。

    半天,严彩蛾终于止住了呜咽声,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余振生看到那张娇美的曾经风韵犹存的面庞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看到严彩蛾将信重新放到抽屉里。

    “小崔,振生!日本人来了,咱们都是亡国之人。以后咱们的命都是贱命,这封信留着。你们大掌柜说,或者关键时刻它能救了命。”

    “知道了,您节哀!”

    严彩蛾问道:“我现在是家破人亡,以后铺子的事就还按照春明生前的做法,就交个振生。崔哥,你现在也是成家的人了,这院里就我们娘两个也没什么要照应的,你就帮衬着振生,也算是给大家谋个生路。”

    “内掌柜您放心....”平时善谈的崔卫一下子有点哽咽,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余振生低着头,严彩蛾的作法让他十分意外,她以为严彩蛾气愤,会烧了那封信。然而让他没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却留下了那封信,或者按照她的说法,留下一个也许可以活命的机会。但这封信却让他们保管,她想活也更想让他们活。

    余振生也明白,严彩蛾一个女人,现在完全可以把他们都散了伙,以为张记的家底,安心养老似乎还是没有问题。更可以跟他们约定,铺子交给他们每个月上缴多少红利,可她也没这么做。

    按照张春明和余振生的约定,几乎是等于把铺子给余振生去做,自负盈亏,亏损的张春明不管,盈利的由于余振生来支配。所以,以后严彩蛾和张蕊这娘两个能否过好,可是要看余振生的良心了。

    顿时,余振生感觉肩头好像挑起了一副担子一样,他在心里默默的决定,即便师父走了他也不能扔下师娘和张蕊不管,至少至少也要等张群青回来。

    严彩蛾走了,崔卫提着的灯把严彩蛾送到内院。这一晚,余振生和崔卫都坐在廊下,他们在守着院子守着门也守着明天即将送走的张春明和张芳。

    栓子也要守着,崔卫撵着栓子回屋去睡:“你去眯会,今晚有我和振生守着,你明天接送蕊小姐上学回来要要跟车的。”

    栓子被撵进了房间,窗子开着,这晚余振生没听到栓子鼾声,却听到他是翻来翻去的咳叹声。

    “难兄难弟”崔卫看了一眼余振生。

    “我和栓子?也算是吧!”

    余振生这么想着,终究觉得还是不一样的。栓子为情所困,而他更多是惋惜,惋惜于张芳还年轻。

    天色大亮,栓子回老孙头那去接张蕊和振家。张家的事太大了,张蕊总是哭做噩梦,严彩蛾心思不整照顾不了张蕊,要担心这死人阴气太重,就让张蕊跟着孙婶。

    张蕊跟振家作伴,每天都跟着振家哥哥,两个孩子年岁差三岁却在同班读书。有振家陪着张蕊,张蕊就会安静很多,所以上学还是两个孩子一起去。振家就住在家里,他年纪不大胆子却也不小,一个人睡着余振生房里也不害怕。

    快到中午的时候,孙玉林派来的车来了,早被崔卫送来信儿来帮忙的王劲松也来了。

    他们张罗了把两句装柜放到卡车上,刘福回家了还没回来,铺子里只留下杨五和贾丰,其他人都跟着上了那辆卡车。

    就在众人忙碌着张罗着准备启程的时候,胡二带着几个人来了。

    “停下,停下!”胡二吆五喝六的拦在车前。

    “胡二!你干什么!”栓子跳下车问道。

    “干什么,车上是什么,你们要去哪?”胡二岔这腰理直气壮的问道。

    “关你什么事!”栓子抬手就要推胡二,却被胡二身边两个跟班拦着一人抓住栓子一条胳膊:“别乱来,你要对我们队长做什么?”

    “冷静,冷静,都是自己人!”王劲松一旁紧忙拉着

    崔卫和余振生也都跳下了车,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劲松急急的跟崔卫解释着:“你还不知道吧,这日本鬼子一进来,就成立了个治安维持委员会,这位就是咱们这个区域信任的队长!”他指着胡二小声对崔卫说道。

    “狗屁治安会,就是个汉奸会!”崔卫愤愤的说道。

    余振生也很震惊,这个跳着脚骂着栓子的人,怎么成了个什么队长

    “我们也不好办,现在日本管事了,咱们巡警队都快干不下去,什么事都要听日本人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先把掌柜的送出去重要!”崔卫咬咬牙说着跳下车,他冲胡二拱手道

    “胡队长,您这是唱哪出?”

    “这是死人了?”胡二朝车上看了一眼,又看看他眼前的这几个人:“谁死了?刘福不在啊,不会是刘福死了吧?!”他幸灾乐祸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假装很平稳 狡兔有三窟

    胡二尖酸刻薄的样子就连平时一向和气的崔卫都看不下去了,栓子更是一较劲儿甩开拉着他的人,想冲过去揍胡二。

    开车司机有些不耐烦了,冲着车上的人喊道:“还走不走了,忙完这事我们还有公事要办呢。”

    “这就好,这就走!”余振生跳下车上前拉住栓子低声说道:“人死事大,别跟他纠缠,等到日本人来了咱就不好走了。”

    栓子的额头青筋蹦老高,他从喉咙里发着低沉的哼声,像是一头随时要冲出去的疯牛。

    余振生用身子挡住栓子和胡二中间,他盯着胡二冷冷说道:“胡二,你当初也是铺子里的学徒,现在师父和大小姐都没了,磕个头你就让开路,让师父和大小姐早点入土为安吧。”

    胡二仰着头翻着白眼看着余振生,千千万想不到现如今的余振生也成人了,这铺子早晚得姓了余。但他听完余振生的话愣住了,这两天日本人一进城就把他们这些所谓亲日的人都召集起来,说是要成立治安维持委员会,未来将成为接管治理天津的公署。他们这些人只要尽心办事,将来都会有一官半职。

    胡二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当个官了。而且不仅仅是将来,现在的他就是新成立的治安维持委员会中下设警务部门中负责城北的保安队长。胡二也知道,没有曹田小野的原因,自己是混不到这个位置。上次曹田小野没杀了他,是为了让他将功补过。

    用曹田小野的话说,胡二怎么能跟余振生比。很显然,他是被余振生他们算计了。

    这也是这两天胡二不在家,也不在城北不知道张记发生这么大事的原因,今天胡二他们第一天执行治安维持会的任务上街,一到张记门口就碰到这样的事。

    他满脸狐疑的朝卡车后面看了看,余振生看到胡二的喉结动了动,似乎艰难的吞咽着口水:“你是说,是掌柜和大小姐?切,怎么可能.....”

    余振生冷冷道:“大小姐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师父是受不了这刺激心脏病发作。你要是不愿意磕头就让开路。”

    “你,你骗人!”胡二用手指着余振生,显然他不相信他听到这件事。他跟张春明是没什么过节的,在张记的时候张春明虽然严苛了些,但自己也算是学徒将近三年,离开张记是因为他实在不想跟刘福在一起,群青那边的工筹高些。更何况,胡二可是一直憧憬着自己成为张春明的女婿,所以他既然不恨张春明,又怎么能希望张春明死。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张芳竟然也死了。那个漂亮的有着灵动的双眼,说话浅浅笑时深深酒窝的张芳,她怎么可能死。再说,张芳死了,他怎么对曹田小雅说呢。

    “我骗你干什么,难道我还指望你良心发现不给日本做事?”

    胡二一把推开余振生爬上了车,他看到两具棺椁,他试图推开定的严丝合缝的棺椁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张春明和张芳,只是用了半天的劲,棺椁纹丝未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肩膀皱着眉头的贾丰:“贾大哥,余振生又在骗我是不是?”

    贾丰摇摇头:“胡二,看在你们师徒,师兄妹一场,你......”

    “我什么我,打开,打开!让我看看!”胡二在车上蹦着脚的咆哮着。

    “胡二!”

    严彩蛾出现在铺子门口,她一身缟素神色庄重。

    “内,内掌柜!”胡二楞了。

    崔卫,余振生,栓子也愣了,街上围观的人也都默不作声的看着。

    严彩蛾走下台阶,在车边忽然跪了下来:“胡二,张记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跟着你哥十四岁到张记学徒,这么多年张记没有亏待过你。今天你能不能看着你死去的师父和我的面子,让他们安息了啊?”

    现在,胡二看着声泪俱下的严彩蛾,他没有理由在不相信,这两句棺椁就是张春明和张芳的。他从车边看着,栓子的愤怒,崔卫那张笑脸此时带着几分讥笑的嘲讽,余振生对自己的鄙夷,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仿佛都在戳着自己是自己做的不对。

    胡二恼了,恼羞成怒了,他跳下车冲着严彩蛾吼道:“行了,你这是做什么,告诉别人我欺师灭祖吗,我胡二还要不要在这街上混。”

    接着他指指崔卫咬了咬牙,他实在说不出崔卫对他不好的地方,然后他转身栓子,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会用拳头,拳头能有日本的枪厉害?他的目光转到余振生的脸上,和余振生对视着,是他,从他来了一切都都不一样了。他恶狠狠的瞪了余振生一眼挥手对手下说道:“我们走!”

    崔卫上前扶起严彩蛾,将严彩蛾送回房中他们又赶忙出发。

    车子开出城很远,路上才没有日本人的盘查的路障。车子开出了天津开了足足两三个小时才在静海的一户庄子停下,几个人下了车按照开车司机指点的地方,动土挖了坟将张春明和张芳下了葬。

    张记开门了,和街上的所有的铺子一样,在治安维持委员会的要求下开的门。即便没有治安委员会的要求,张记也要开门。

    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被笼罩这阴霾的气息,街上的行人很少,经常有日本兵一队队的经过。

    张春明和张芳已经下葬了半个月,张记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严彩蛾几乎很少从内院出来,栓子每天负责送张蕊和余振生去西北角的小学上学,孙婶照样做着众人伙食,崔卫整天奔走着给铺子揽生意大多数时候回来都是满脸的沮丧。

    余振生看着账每天的只出不进也开始有些发愁了。

    马上就到月底,归拢了账面,账面上的盈余也只够发出几个人的工钱。

    群青那边也没什么东西可卖了,诺达的铺子撑着五六个人的挑费,能有收入的也只有张记这边余振生开始发愁了。

    他硬着头皮去见严彩蛾,进了屋见严彩蛾正在桌边坐着针线活。

    “师娘,这是这个月的账目。”余振生讲账目本放在严彩蛾的面前。

    严彩蛾的头都没抬只是说道:“我就不看了,你直接说吧。”

    “这个月账上盈余不多,刨去水电污水费交的治安费,和给了孙婶的伙食费,剩下的只够开出这些人的工钱。”余振生说道最后低下头。

    “我手上还有的用,只是这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就把群青那边铺子租出去吧。”

    “兵荒马乱的,街上好多铺子都出不了手,生意都不好做的。”

    “这倒也是,振生,现在铺子里几个人了?”

    “算是贾丰和李复,一共六个人。”

    “当初生意最火的时候也不过六个,不行就减减吧。”严彩蛾说完见余振生不吱声便抬眼看了看余震,见他紧闭着最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

    严彩蛾起身进了里间,拿出她那个房钱的匣子放在桌上。

    “当年春明最难的时候遇到了雷霆,我哥最难的时候也遇到雷霆,我知道这人难的时候什么样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是这事总是有个头,要不然怎么会有否极泰来这句话。张记,是春明一辈子的心血,我不想看着它倒下去。不过做生意总要有个决断,一口锅里的饭六个人吃可能都得饿死,四五个人吃这四五个人都能活下来。这个月就这样,我这里还有些钱,需要多少你自己拿,”

    余振生急忙解释:“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

    “是我要给你的,至少栓子的工钱我要出一些。孙婶那边的伙食费也不能你全出。”

    “师娘....”余振生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说了,这么耗着不是办法。”严彩蛾叹了口气又低头摆弄他的针线活。

    余振生咬了牙:“只要群青那边有东西卖就没有闲人,我去找超哥想想办法。作坊的工人也还要继续用,这边我再弄些新颜料。”

    余振生转身走的时候,听到严彩蛾轻声说了句“可惜.....”只这两个字他就感到严彩蛾哽咽了。

    他知道严彩蛾哽咽什么,可惜什么。那个漂亮的模特已经不在了,想到此处余振生也是一阵的心疼。

    八月,天气潮湿闷热。

    日伪的治安维持委员会已经如同当初的市政,接管起了TJ市内的各项管理工作。人们将伤痛深深的埋起了,百姓继续过着似乎变化不太大的日子。

    水,电,以及电话都开始陆续的恢复,似乎一起都能回到日军轰炸天津之前一样,但是一切又不能恢复了,正如走了的人再也回不来。

    刘福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再回张记,谁也不知道刘福的生死和家里情况,崔卫几次想去堤头看看接过根本出不了城。街上传说,堤头那边有游击队,日本鬼子也经常到那边去抓人。

    余振生倒是觉得,只要刘福活着,暂时不回了也是好。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各自矮矮的胡二,经常耀武扬威的从街上走过,现在的胡二就连王劲松见到他都要对他有几分笑脸。

    刘福的工钱余振生给留好,和那封可能救命的信放到一起。他一直想着轰炸之前的那天晚上,陈先生跟他说的话。也不知道陈先生现在在哪。自从群青走了,刘超只在送回张芳那次来过,余振生本以为刘超会陈先生找机会来,可䢸一直没见到他们。

    想着铺子里的事,余振生决定亲自去找刘超。

    他去刘超家的银号,听说刘超已经好几天没来银号了。余振生想到了刘银燕,他来到学校门前,却发现学校门口已经被插上了日本旗子,学校的桌椅也都被搬了出来,学校被日本占了成为治安维持会的一个办公的地点。

    余振生有些茫然,他站在路边四下望去,看到马路对面的车行,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

    车行门口停着几辆人力车,拉着的祥子们都坐在台阶上,他们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愁人,看到余振生走过来有人起来跟他打招呼,余振生认出是和他动过手的那个人,那人领着余振生进了车行,朝里面喊着唐师傅,您看谁来了。

    唐观从一把破摇椅上睁开眼,看到余振生就坐了起来:“振生!有日子没见了,快坐!”

    手下人给余振生拿来个小板凳,有用大碗端来一碗凉白开。

    “唐师傅,您这生意怎么样?”

    “嗨,能怎么样!现在出门溜达的都是胆子大的,车站也炸了,伙计们都没什么活跑。对了我有日没看见栓子了,这小子成天忙个啥,怎么也不来瞧瞧?”

    “您这地界比我们那还安全呢,前段时间铺子里出了事,我们谁也走不开。”

    唐观凑过来,他那浑浊的眼睛盯着余振生小声问道:“家里有人没了?”

    “嗯!”

    “这年头,谁家都保不齐没个一个两的,也没办法活着的还得活着。哎,你今天怎么有空?”

    “我正想跟你打听一下!”余振生指着对面的女中:“这学校里的学生呢?”

    “散了,散了。日本人喜欢花姑娘,哪家还敢让女娃子跑出来上学。学校没了学生还开个毛,咱们这群老爷们现在也没有养眼的看喽。”

    余振生知道跟唐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刘银燕的消息,他想了想问道:“那您知道东升银号是怎么回事?”

    “东升银号怎么了?”

    “我刚去了一趟,感觉里面的伙计人都换了,还有那里有几个人挺奇怪,不办事就在那坐着。”

    “嗨,日本人一来就都接管了。银号,粮仓,药房,到处都是日本插手的,这钱,粮和药日本都要控制起来,你刚去了没乱说话吧,那些地方都有人盯着的,钱粮进出有没有可疑的人稍不留神被带走了小命可就没了。”

    余振生苦笑了一下:“我要是乱说话,现在还能坐这跟您聊天吗?”

    唐观摇着蒲扇想了想:“你要是问别人我不知道,不过东升银号的人也常用我们的车,你要是找银号当家的人我倒是知道他们在哪。”

    余振生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唐师傅,他们在哪?”

    唐观冲着法租界的方向一指:“人家有钱人那叫啥,狡兔三窟!头前一开始打仗,人家就都挪到法租界里去了。就在崇德堂附近有个红顶子的楼,你去哪找一准能找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缥缈

    按照唐观说的地址,余振生来到刘超家在法租界的房子。法租界的街上看不到来回巡逻的日本兵,也没有行乞逃荒的难民,那些饭点餐厅或是洋人开咖啡馆依然开门纳客,仿佛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没有什么关系。

    与之在华界的院落花园相比,这套只有两层小楼的红顶楼房显得小了许多,却显得安静而又安全很多。

    两层楼带着围墙的小院前余振生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去拍拍了那道铁门,吱吱扭扭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铁门被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有人探出头来:“你找谁?”

    “请问,刘超刘公子在不在?”余振生略带拘谨的问道。

    “三公子不在!”看门人随手就要关上门。

    余振生急忙伸手按在着要关的铁门上:“那刘银燕小姐在不在?”

    看门人警觉的盯着余振生:“你到底找谁?”

    余振生正打算跟看门人解释自己是张记那边的人,就看到小楼的二楼的一扇对外开着窗里刘银燕探出头来:“振生哥?你等我,我这就下来!”

    看到刘银燕认得这个年轻人,看门人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铁门的缝隙也刚好能容下余振生进来。

    余振生没有进铁门,他站在门口等着刘银燕,看到刘银燕从小楼里出来快步朝余振生走过来的时候,余振生微微有些发征,葭灰色的上衣和松石色的裙子,正是余振生配出来的那个取名兼葭倚玉的配色。

    但凡余振生配出的颜色,只要张芳穿出来,刘银燕都会选一样的布料,只是款式样子稍有变化,比如这衣服张芳回做成中式,刘银燕会做成类似学生装的小衫。这裙子张芳灰做成长裙,而刘银燕会在裙子上加些褶皱显得更加灵动俏皮。

    只是余振生看到这样么熟悉的配色,一下子想到张芳,心里竟有些难过起来。

    “振生哥你怎么来了,我正着急呢,这几天我爹不让我上学,我哥也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她略带嗔怪的说着走到余振生面前,看到余振生正愣愣的看着自己。

    刘银燕一下子脸红起来,她赶忙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着,似乎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又看到守门人正一脸狐疑的看看自己又看来这个来访的年轻人,于是忙说道:“我们出去说”

    “大小姐,老爷说....”

    “王伯您放心,我不出租界的。”

    刘银燕说完轻轻的拽了一下余振生:“我们走!”

    余振生推着自行车跟着刘银燕的身后,刘银燕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怎么你自己来的?芳姐呢?”

    原来她还不知道,余振生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告诉刘银燕这个噩耗。他沉吟了一下问道:“超哥,没有跟你说?”

    刘银燕停下加脚步等着余振生走到面前:“我从那天之后只见到我哥一面,他什么都没说,回家收拾了些东西就又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刘银燕继续摇摇头:“别问了,我知道的可是还没芳姐知道的多呢。”

    余振生没在做声,看来这次自己算是白来了,他的心里有些失落。

    “我们到哪里坐一下吧!”刘银燕指着法租界大法国路与狄总领事路交口,余振生看到那有一家写着正昌咖啡牌子的店子。

    “还是不去了吧....”余振生从来没去过咖啡店,他只是听说那里的东西贵的吓人。

    “来嘛,今天我请客!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来的?”没等余振生再说什么,刘银燕已经走朝咖啡店走去。

    余振生将自行车在咖啡店门口靠好,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看到张芳已经靠窗坐下并朝他招招手,他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口袋心里七上八下。

    他是真不想进去,万一结账时候自己的钱没带够怎么办,虽说是刘银燕要请客,可自己是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请自己。可当他抬头看到玻璃窗里的刘银燕,正侧头跟一个大鼻子的服务员说着什么。

    刘银燕轻巧俏皮的面容,那身兼葭倚玉衣裙,又仿佛张芳回来了。余振生知道,张芳走了之后,自己并没有像失去亲人一样的那么深刻的感受,但作为好朋友,他们说笑他们一起研究每一季,每一个年龄身份的女人适合不同的配色,一个活生生的,甚至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余振生的心里还是相当的难受的。

    兼葭倚玉!如果自己是蒹葭,那么张芳就是不可高攀的玉吧,现在的刘银燕,端庄优雅的坐在这洋式的咖啡里。

    余振生没见过张芳去咖啡馆,或者真像师父师娘曾经说过的,张记和郑家,刘家其实并不算是一类人。张记最多算是小富之家,而刘家和郑家才能算是富绅。

    他放好车子朝咖啡馆走进去,门口一个穿着西服坎肩的洋人小伙朝他伸手似乎要拦下他。刚才跟刘银燕说话的大鼻子的男人走了过来,冲着那穿洋人小伙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又指指刘银燕坐着的桌子。

    那洋人小伙便将余振生引到座位,自己转身去了那比铺子的柜台高很多的柜台。后来余振生才知道,这里的洋人小伙不叫伙计,他们叫卫特或者叫服务生,而那柜台洋人也不叫柜台叫吧台。

    现在,余振生在刘银燕的面前坐了下来,他不敢左顾右盼,尽管他对这样的地方也充满了新鲜的好奇感,但他知道自己这身中式的粗布衣正是那洋人小伙拦下自己原因,他的穿着打扮和坐在这里的人如此格格不入,所以他只能坐直身体,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卑微。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点了杯拿铁,这家咖啡店主人是来自希腊的达拉茅斯兄弟,他们进口各种咖啡豆,现磨现卖,别看店子不大,可是法式西餐和西点不亚于起士林。我听我爹说过这里由法国来华厨师和面包师主理。以前溥仪和婉容经常来这里的。”

    刘银燕轻声的给余振生做着介绍,余振生只听明白了溥仪和宛如,至于什么西餐,希腊人,什么现磨现卖,他除了感觉到可能东西会非常昂贵之外,就再也没什么感觉了。

    不大的功夫,服务生用托盘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分别放在张芳和余振生的面前。

    张芳竟然对服务生说了谢谢,这让余振生很意外。

    他看到张芳轻轻端起那小小的杯子,并朝自己看着,余振生慢慢的端起咖啡杯。

    这就是咖啡,杯子移到面前的时候,余振生似乎问道某种味道,好像什么东西糊了。他又慢慢的将咖啡杯放下,张芳似乎也不急着催他品尝。这地方安静,她可以慢慢的和余振生聊些话题,点杯咖啡只是一种礼貌而不是一炫耀。

    从年龄上来说,刘银燕比张芳还小一些,但说起心态和成熟来说,比起直性子的张芳,刘银燕更会察言观色也更细心。

    她看着余振生的端起杯子又放下,于是也放下自己的手上的杯子:“振生哥,是不是你们那出了什么事?”

    “嗯!”

    余振生轻轻的嗯了一声,刘银燕的神情紧张起来:“怎么了?”

    接着他看到余振生低下头,手指在咖啡杯边轻轻的来回的磨着,似乎他很紧张,也似乎在揣摩着怎么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们大掌柜走了,他是受不了张芳遇难。”

    “张,张芳?你说,芳姐遇难了。”刘银燕张口结舌的看着余振生。

    “就是那天,张芳去了南开大学。”

    “怎么,怎么我哥一个字都没说!”刘银燕有点不相信余振生的话,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白一片。

    “你哥应该很伤心。”余振生低声说道。

    刘银燕不再说话,她低下头,余振生听到啪嗒一声,接着看到刘银燕面前咖啡杯中的涟漪。

    大鼻子的洋人朝这边看了看,他忙完一桌顾客的点餐走了过来,低头轻声问张芳什么,他们说什么余振生完全听不懂,只看到大鼻子洋人用异样的敌意的目光看着自己。

    张芳对大鼻子洋人说了几句,那洋人仿佛明白什么就走开了。

    张芳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她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难怪我那次见到我哥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几天都没整理头发胡子都长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被困在外面.....”

    “你知道他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余振生又问道。

    刘银燕摇摇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你还问有心思问我哥去哪。难道你不知道我爹去芳姐家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刘银燕诧异的看着余振生。

    “你哥说了。”

    “那你......”

    余振生凄然一笑,指指刘银燕:“你应该知道这配色的含义,你也应该知道张芳心里真是的想法是不愿意嫁给我的。”

    刘银燕停止了悲伤,她转头看着街道,偶尔经过的行人,和外界不同的安宁,她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她一无所有无法理解更不敢想象,张芳会死在日军的轰炸里。

    她忽然叹口气:“我都有点羡慕芳姐了,我哥那么的痴情,而你也竟然那么理解她了解她。”

    余振生也将目光投向玻璃窗,窗上映着刘银燕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跟张芳相比,刘银燕似乎太缥缈了。尽管张芳也有着很多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她可以为了她那些不切实际去放手一搏。

    他从窗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不知道怎么说着洋人的话,麻烦你叫他们来结账吧。”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叫你来坐这里,是不是铺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刘银燕善解人意般的说道。

    “是,我找超哥也是为了铺子里的事,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想麻烦超哥帮着群青那边进点货。”

    “为什么是你?”刘银燕看着余振生问道。

    余振生不明白他话的意思,疑惑的看了刘银燕一样。

    “群青哥不管铺子的事吗?还有你们那的崔哥.....”

    “群青哥出门快一个月了,即便他回来他也无心管铺子的事。崔哥一直都是张记的管事,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只是尽力而为,做点我能做的。”

    刘银燕貌似听懂了,她哦了一声,朝洋人伙计招了招手。

    洋人伙计走了过来,刘银燕从自己斜跨的一个很衣服颜色很搭的绣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洋人伙计拿走卡片过了一会又拿了回来双手递还给刘银燕,刘银燕将那张卡片放回到包里对余振生说道:“我们走吧”

    出了咖啡厅余振生又推上自行车:“那我就先回去了,以后等我有了钱我请你。”

    “好,我等着!”刘银燕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余振生骑上车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想他可能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到那个高高柜台后面挂着的写着洋文和中文两种字体的小黑板上的几个字,洋文他看不懂,但是后面的数字他认识,这些都是价格。至少他认得出那些如同草书般的写着拿咖啡以及每杯几个字。

    那后面的价格,对余振生来说,就自己面前那一小杯好像糊了的刷锅水味道的东西,竟然要四五个大洋,真不是他们这老百姓喝得起的。当然即便喝得起,余振生也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喝这糊了的刷锅水。

    没找到刘超,余振生觉得今天来的有点扫兴。

    回到张记,见铺子里有些顾客在买东西,李复正一边收钱一边问杨五怎么算,群青那边货品的价格李复熟悉,张记这边刘福不在就只能问杨五了。

    看到铺子也还有些零星的生意做,余振生算是放了心。

    “哥,我们回来了!”振家进了铺子,他身后是张蕊和紧跟在张蕊身后的栓子。

    “去洗手把作业做了,等下吃饭叫你!”余振生拍拍振家,看着他们进了堂屋。

    眼看到了上门板的时候,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原本夏天傍晚这街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冷冷清清的。

    崔卫也从外面回来,他朝振生招呼了一声。

    “小五,差不多上门板吧!”余振生嘱咐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孙婶走出灶房,她用围裙擦着手大声说着:“饭好了,都过来端饭啦!”

    接着余振生看到严彩蛾也从灶房走出来,自从张春明走了之后,严彩蛾第一次像以前一样跟着孙婶一起忙着做饭。

    张蕊和余振家也从房间小跑到院子里,一边跑着一边手举着背诵着学校里让背的口号:“我们要建设华北完整的大东亚圣战!”

    “振家!”余振生一把拉住振家瞪着眼问道:“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学不上也罢

    余振生拽住振家大声的质问着,振家抬头看着振生的眉头皱着眼睛瞪着他,原本振生并不是栓子那样的大眼双眼皮,此时那双精干略显细长的眼睛竟然也被撑圆了,他红着脸几乎是生气般的喘着粗气。

    振家被振生的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是头一次看到振生对自己发火:“三哥,我刚才在被学校的日本老师让背的....”

    平常的时候振家直接叫振生哥,偶尔当着别人会叫振生哥,今天他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叫着在老家的时候家族大排行的称呼。

    “不许背,日本人让背的口号一律不许背!”余振生指着振家厉声喝道。

    余振家不知道振生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委屈的都要哭了,倒是一盘的张蕊毫无征兆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灶房跑:“娘,振生哥骂人了!”

    崔卫赶忙过来将振家揽到怀里,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余振生说道:“不关小孩子的事,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振生又气又急,心里憋着的话又不敢当着振家说:“崔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还不知道嘛!”

    “知道,知道!振家你先回屋去,等会端好了饭让你哥喊你。”崔卫轻轻的推开振家让他先回屋。

    严彩蛾也领着张蕊从灶房里出来,张蕊边走边学说着刚才发生的事,严彩蛾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朝崔卫和余振生问道:“蕊儿说,振生不让振家背学校要求背诵的口号?”

    “是的!”余振生很坦然,他现在终于理解了在东三省成为伪满洲之后为什么武念知不再读书,更明白当初谈起日本人狼子野心时候刘超和张群青所说的话。

    当时的余振生明白刘超和群青所说的道理,却没像现在这么深的体会。当下所有人的中国人都知道,日本在侵略我们的国土,在践踏我们的土地,在杀害我们的同胞,但是孩子们不懂。孩子们在背诵着他们教的口号,忘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爹娘已经死去。

    尤其是振家,他的爹娘兄弟,可是都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

    当他看向严彩蛾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成熟的女人带着忧伤的面容,他忽然意识到,师娘的心情想必和自己是一样的。

    严彩蛾朝余振生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崔卫:“崔哥,明天你就到学校把张蕊的学退了吧。”说完便拉着张蕊:“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娘,为什么啊,我不!我要上学!”张蕊又开始哭起来,她被严彩蛾拉着手腕朝内院走,哭着问着又哭着回头:“振生哥,崔哥哥你们跟我娘说说我,我想上学我想识字。”

    “闭嘴!”内院传来严彩蛾喝声,然后张蕊便不再喊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哭声,随着屋门关闭的声音,张蕊的哭声也听不到了。

    铺子是管中饭的,晚饭不在铺子吃的人一个月多给一块五毛钱的补贴,李复和贾丰一直都是回家吃晚饭,崔卫自从成家之后晚上也回家陪着王萍。

    在铺子里吃饭的只有振生栓子和振家,饭桌上摆着当天的晚饭,掺了杂面的白面馒头,中午的一些剩菜和腌萝卜还有没人面前一碗清汤寡水的粥。

    “栓子,明天一早不用送振家上学了。”

    余振生的让手里拿着馒头的余振家抬起头他盯着余振生:“哥,你是不是也不让我读书了?”

    “这书不读就不读了。”余振生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

    余振家的将馒头放在桌上,他放的又几分赌气:“哥,我都十岁了,跟着一群六七岁的小屁孩一起读书,我都没嫌丢人,你怎么说不让我上学就不让我上学啊。”

    “有什么不认识的字我能教你,不上学也耽误不了你认字。”余振生淡淡的说道。

    “你能教我?!你自己都忙的要命哪有时间教我,再说学校现在都在学日文,你会教我吗?还有老师教唱新国歌: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余振生啪的一拍桌子:“我说了,这学不上了,你也别给我学日本话!”

    栓子放下筷子抬起头,他看看余振生那倔强的怒容,又看到和余振生有着几分神似的振家,想劝又不知怎么劝,毕竟人家是一家人,又毕竟他能理解余振生的做法。

    “哥,你是不是没钱了,你就让我上学,等我跟于师傅学出来手艺我赚钱还你还不行。”余振家小声的哀求着,对于振家来说能上学是他多么难才得到的机会。如果在家乡,他家根本不可能让他上学读书的。

    “不是钱的事,振家你听话。”

    振家愈发的觉得委屈,他一下站了起来哭着就朝屋外走:“来天津不上学那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回家照顾我爹陪着我娘呢,我不呆了我要回家。”

    “振家,给我站住!”栓子喊着,振家根本不听。

    余振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稀饭,他将稀饭汤咽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火消一消:“别管他!让他走!”他说的是气话,自己的兄弟他怎么能不管,只是振家太拧了根本不听他的话。

    直到二个人听到咣当的院门响声知道振家跑出院子了,余振生放下饭碗愣愣从敞开的屋门朝院子看着。

    “看啥,外面这么乱,还不去叫回来!”栓子虎着眼说道。

    “他能去哪,肯定回家了,说不定回了院子跑崔哥家玩去了。”余振生虽然说的平平淡淡但桌上的饭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栓子看余振生心事重重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振家说?”

    余振生站起身来:“真到该说的时候,自然也就说了。这天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栓子端起碗看着余振生的背影喝了口稀饭:“出去走走,还不是不放心?!”

    振家跑出院子之后知道街上日本兵多,便穿着胡同朝家里跑,正跑着迎面撞上一个人,他说了声对不起拔腿就要走,那人却在他面前展开胳膊,他朝左那人也朝左,他朝右那人也朝右就这么跟手跟脚的着他。

    振家低着头只觉得这人身量比自己也高不了许多,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孩子。平时的振家并不是好狠斗勇惹事的孩子,就像他这个叔白的三哥振生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见来人拦着自己不让过就生气的说道:“快让开,我要回家。”

    “呦!这不是振家吗,这小脸哭的,怎么了?被你哥哥欺负了?”

    一听声音,余振家抬起头,见他面前站的竟然是胡二。他不喜欢胡二,因为张记的人都不喜欢胡二。所以见是胡二拦着自己,余振家就别开脸:“不关你的事,胡同这么宽干啥拦着我的路。”

    “瞅瞅,这小脾气,咋滴在家受了气拿你胡二哥出气?吃饭没有,胡二哥请你去烧饼,芝麻的怎么样?”

    “不去!”振家硬闯这想从胡二身边过去,胡二却一把振家拽住:“跑什么跑什么,我又不害你。跟你打听点事你实话实说我给你五毛钱怎么样?”胡二一只手握着振家的手腕,另一手朝兜里掏着仿佛真能掏出钱一样。

    振家想要挣脱但胡二将他的手腕抓的紧,终究胡二个头再矮也是个成年人,振家才十岁这力气上就差了很多。

    振家一脱,二挣都没能挣脱开胡二,他心下一着急,猛的朝胡二的脚背踩去。胡二觉得脚背好像被石头砸到一样,立刻放开了振家,抱着脚原地跳了起:“臭小子,你敢踩老子。”

    振家撒腿就跑:“我哥说你是坏人,狗汉奸!”

    “小兔崽子!你特么给我走着瞧!”胡同里传来胡二的叫声,这叫声在胡同里回旋着,却没有好事的人出来看看。这年月,就算再好事的人,也要离事远些,尤其听到汉奸两字,更没人敢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余振生打老远就听到就听到胡二的叫声,他没想胡二说的会是振家,按时间算这会振家应该都快跑到家了。只是余振生是在不想看到胡二的那张嘴脸,胡同有个岔开斜穿着也能走到河边,绕个弯也能到家,余振生便转身朝岔路走去。

    这条岔路走出去,眼前不远就是北大关浮桥,顺着河边走不远一棵让余振生记忆深刻的大树,他清楚的记得送给胡大的那双旧皮鞋就埋在树下,想到胡大余振生又觉得心里有几分遗憾。

    如果胡大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弟弟现在成了这样,想必他也很难安心了。

    心里寻思着朝树下走,忽然觉得数后似有人影,有两个人在树后似乎在夺着什么。走的越近似乎听到杨四丫的声音:“你给我,你还给我!”

    余振生觉得真是晦气,这才多开胡二怎么又碰到了杨四丫?想在转身,又见四丫被拽着让粗壮的树挡住了身形,另一边一个男人的身影倒退着从树左边露出身子,他的胳膊平身着似乎像拔河一样的用力嘴里还发着狠说道:“你来都来了,现在又不想给我,那道你还要坐地起价?!”

    听到这余振生便猜测恐怕四丫在偷偷卖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跑这么偏的地方来?能躲开还是躲开,要不然赶明见了贾丰大哥自己都觉得尴尬。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树后猛然的传来。又听那男人说道:“给你给你,你赶紧用****堵上别让他哭起来,咱们的事好说只要你肯有个实价!”

    余振生当时就觉得血涌了上来,四丫难道要卖孩子?按说贾丰家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难过了,贾丰的工钱虽然不是特别高,相比整条街的铺子张记也好群青也罢都属于中上等。平时贾丰还做些木匠瓦匠的灵活,每个月也有个三五块钱交给杨四丫,怎么他家会落得要卖孩子的地步。

    又想更觉得不对,要真那样贾大哥一定是愁死了,怎么倒了铺子还跟没事的人一样。

    更重要的是贾大哥特比喜欢这个孩子,别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他自己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拿这个孩子当亲生一样,而且自从杨四丫生下这个儿子,一收工贾丰比谁跑的都快恨不得立马回家抱孩子去。要是贾丰知道孩子没了,被杨四丫卖了,那还不得急死。

    这么一想余振生觉得汗都下来了,他几步走到大树前大声喊到:“嫂子,你跟这干嘛呢。”

    杨四丫刚刚撩起衣服,准备听了那男人的话先让孩子止住哭声,余振生这一嗓子让她马上把衣襟放下来,抱着孩子从树后探头看到余振生便手足无措神情慌张的对男人小声说道:“你赶紧走,这是个爱多事儿的。”

    男人也看到余振生跑过来,他一把就把正在嗷嗷啼哭的婴儿从杨四丫的怀里抱过来,这下杨四丫猝不及防更顾不得走过来的余振生看到她抱着男人的腰哭着:“你把儿子给我,我儿子不能给你。”

    余振生已经来到树后,他这下看清楚了,这男人正是以前杨四丫靠的那个姓张的相好。尽管觉得事情蹊跷,那也不能让他把孩子抱走,余振生上前就把张老头拦住:“把孩子放下!”

    老张头被逼的没办法,他把孩子举过头顶:“你别过来!四丫你松开,不然我就我就把他扔河里!”他忽悠着抬了抬手臂,仿佛真的随时会一抬手把孩子扔到海河里。

    杨四丫赶忙松开抱着老头腰的胳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怎么怎么狠心啊,说不要我娘两个就不要我们,现在你又要儿子,你让我怎么办啊。”

    “你别嚎了回头再把鬼子招来!”老张头恨恨的骂道。

    杨四丫果然收住了哭声,他站起来抹着眼泪:“我不管,今天你不能把儿子给我带走,要不然.....”他一指余振生:“他也不会同意。”

    “关他什么事,难道你跟这小白脸有一腿?”老张头皱起眉头嫌弃的看了一眼杨四丫和余振生。

    “你给我把孩子放下。”余振生低沉的声音说道。

    老张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阴冷的笑了笑:“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孩子的亲爹,现在我要把孩子接回去,你管的了吗?”

    “振生,别让他把孩子带走,老东西自己儿子给炸死了,没后了,想起我们娘两了,现在想要孩子门都没有。”

    杨四丫歇斯底里的跳脚骂道,这种泼样余振生心中十分厌恶,可看到老张头手中拖着的婴儿,余振生将火气压了压:“老先生,你们的私事我是管不了,不过这孩子姓贾,四丫也是带着孩子明媒正娶的过门,你这么抱走孩子不合适吧?”

    “不合适?”老张头冷笑了笑,他忽然放下举着的胳膊,轻轻的掂着怀抱里的孩子好像个慈父一样,接着抬头对余振生说道:“小伙子,你太年轻了。你还不知道,她不让我抱走孩子是因为我只要孩子不要女.表...子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头对她说,跟我回家给她个名分,这孩子就不姓贾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别人家的孩子

    大概是血缘起了作用,孩子在这姓张男人的怀里果然不哭了。

    余振生见他没有要伤害孩子的意思稍稍放了一些心,又听这人说的这几句话大概也就明白了这两人争执的原因。他并不认识这姓张的男人,但他对杨四丫的了解却让他不由的相信男人说的是真的。

    此时,他真想转身就走不管这件事,可又听到四丫叫道:“振生,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帮我拦下他,你贾大哥还在家等我们娘两呢。”

    天上的星月,河上的渡船,桥口打着灯的日本人的炮楼,似乎都给渐渐暗下来的夜晚增加了一丝光源,于是余振生看到杨四丫那张一直以来就让他有些生厌的脸,她正阴冷的盯着姓张的男人,又用怂恿的神情看着自己。

    余振生更加讨厌这样的神情,如果说他今天要拦下这人抱走孩子,那一定也是因为贾丰太在乎这个孩子,但绝对不是让杨四丫这样指使着拿自己当枪使。

    “小伙子,你今天让开一条路,我张竹林记得住你,日后一定有你的好处。”

    “振生,不要让!”

    “你以为我想走你们真拦得住?要不是我还念旧情,我会一个人来,还答应你的条件?”

    余振生的脑海里飞快的运转着:张竹林,这个名字怎么听的这么耳熟。

    猛然间余振生想起日本轰炸天津的那个前夜,张群青和带着陈敏去找自己。除了交代自己以后要帮着陈敏的一些事,他们还说了一些当下发生的事。那是张群青和陈敏之间的谈话,却也没有回避余振生,其中他们提到几个名字。

    其中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叫:温士珍。

    在张群青和陈敏二人口中此人是大汉奸,几年前在土肥原贤二的指挥下在天津发动过便衣队暴动,七七事变前他在平津一带活动为日本人搜集了很多情报。

    他们还提到了几个和温士珍交往甚密的人名,其中就包括张竹林这个名字。原本余振生也并不大入耳,最近的报纸经常刊登一些治安维持会接管工作人事任命的告示,余振生对这个名字再次加深影响正是因为在这告示里也有个张竹林,同时新的任命这个张竹林取代了孙玉林的职务。

    自从安葬了师傅余振生没见过孙玉林和彭晋武,看到这消息余振生甚至觉得,恐怕孙玉林本人也会认为不给日本人当官是个解脱吧。

    只是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张竹林是不是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呢。

    张竹林和杨四丫只看余振生站着不动,却不知道这一瞬间余振生想到了这么多事。

    杨四丫咬着那排细小而又洁白的牙齿,余振生似乎听到咯咯咯的如同老鼠在啃噬着什么,那是杨四丫在心虚在愤怒又在无奈时候不自觉的撒着狠。

    “老东西,别以为你现在当大官了我就怕你,一个卫生局的官不就是个收水费的吗。既然你今天这么说,你就别想把我儿子带走!你把孩子还给我!”

    见余振生站着不动,杨四丫发疯似的扑了过来,抓住了襁褓里的孩子。

    “疯婆娘,你干什么!小心伤到我儿子!”

    “早听你家黄脸婆给我打了胎,你有个屁儿子....”

    杨四丫是发了狠,歇斯底里般不顾孩子会不会痛,会不会被吓到。余振生也被杨四丫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忽然意识到杨四丫这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而看眼前这样子,张竹林反而不敢跟杨四丫硬抢,见杨四丫拼命拽孩子,张竹林竟然一皱眉松开了手。

    这样子在余振生看来,仿佛孩子是张竹林生的,他更心疼儿子而杨四丫更像是来抢孩子的。

    只是杨四丫用力太大,张竹林松开杨四丫就失去重心,整个人像后倒去那裹着孩子的襁褓也散了,一块布抓在杨四丫的手里那婴儿沿着布滚落。

    “哎呀!”老张头要伸手。

    余振生比他更快,他一点脚尖斜扑过去展开手臂接住孩子一拧身就借着腰力用一只手撑住地。

    “好身手!”张竹林轻声呼道。

    杨四丫已经重重的到底,她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后脑闷声哼着。

    余振生站起身,从杨四丫手里扯过包着婴儿的布转头对张竹林说道:“这是我大哥的孩子,不管你们怎么商量的,孩子给不给你我得问过我大哥。”

    “振生,别告诉贾大哥....”杨四丫忽然说道。

    “这个,由不得你!”振生说着抱起孩子就走。

    张竹林紧走两步,追着余振生问道:“小伙子,我张某也不是非要抢这个孩子,孩子是我的早晚要认祖归宗,只是这娘们不地道。我看你身手不错,你有没有事做,我可以帮你安排个好差事,至于你说的大哥什么的,你只管回去对他说,让他提个条件出来即可。”

    他两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我没想到这娘们坏事,今天出来的急没有带名片,这样,你们商量好你就到治安维持会的卫生部找我,倒时候我一定重谢!”

    余振生理都不理,只管大步走,他的步子走了几年从山里去学校的路,一般人都追不上更何况张竹林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没走几步张竹林就远远的余振生甩在身后,只剩下弯下腰撑着双膝大喘气。

    余振生见甩开了张竹林一扭身进了胡同,走没多远又进了自家的院子,他转身关上远门上了门栓,心想只要不是贾大哥来,杨四丫也别想抱走孩子。

    关门的声音让孩子在余振生怀里动了动,他的小脸憋的通红,一使劲就尿了出来,余振生怀里一阵潮湿温热,低头看才发现这娃子的尿戒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了。

    “小东西!老子救了你,你反倒尿老子一声啊!”余振生自嘲的笑了,怀里的婴儿反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崔卫的房间透着一丁点的亮光,窗户上浮现出两个仓皇从床上爬起来的身影。

    接着崔卫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呦,振生,这咋回事?”

    余振生了撇了一眼崔卫家紧闭的门窗,这大热天的他们是真不嫌弃热。崔卫仿佛一下子就看明白余振生怎么想,他憨笑着指了指余振生的正房:“振家回来了,这院里要是只我们两口子,我才不关窗呢。”

    才说完他的后背就被王萍拍了一巴掌:“当着振生胡说什么呢,这孩子咋回事,哎呦看这哭的。正好我今天刚带回点棉布头,振生你赶紧去换了衣服,崔哥家里还有吃的没。”

    “他还没牙呢,啥能吃,振生,这孩子你从哪捡回来的?”崔卫用手指戳着孩子的小脸笑嘻嘻的问道。

    余振生将孩子交给王萍,朝自己屋里走着,本想顺手脱下来就扔到水槽,可忽然想到人家崔哥和王萍两口子光膀子没事,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也当着人家新媳妇光膀子也太不好看了,只要忍着胸前湿漉漉的尿骚味儿快步朝屋里走去。

    屋里黑漆漆的,余振生拉开了灯,灯泡啪啪的明一下暗一下的,崔卫一把又把灯关上:“不如没有,你这一亮一灭的待会再找来鬼子的飞机。”

    余振生笑了笑点了桌上的煤油灯,崔卫在桌边坐下掏出一根烟,与这弄则将被尿湿的衣服脱下来扔到门边的脸盆里,这才举着灯进了里屋。

    炕上,一个鼓鼓的被团子,余振生一把掀开,果然振家鸵鸟一样趴在床上:“大热天的你不怕起痱子!”他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贴身小褂,刚要穿又觉得自己身上也不干净,就一拍振家屁股:“去,给哥接盆水,我在屋里洗洗。”

    振家一骨碌坐起来,忽然捏着鼻子跳下床,他端着盆去接水放到屋里,又给余振生拿了条擦身子的毛巾。

    余振生简单的洗了洗,这才穿上小褂,振家将振生换下来的衣服连同脸盆一起拿到院里水槽边,垫着脚尖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洗上了振生的衣服。

    “你别说,振家可真是眼里有活。用不了几年,他绝对是你好帮手!”崔卫看着院子里振家小小的声音赞叹着。

    “你咋还没给孩子弄吃的去?”余振生在崔卫对面坐下,拎着大磁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白开。

    “这不是不哭了吗,你放心,萍儿带娃可有经验。”

    “他哥不是才成亲?”

    “你瞧你,谁家还没三五个娃,王成是才成亲,可萍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哪个不是她手把手帮她娘带起来的。以后等我们有了娃,我可是一点都不愁没人帮。哎,你还没说,这娃哪里的呢!”

    崔卫开着玩笑说着,就听到院外砰砰敲门声,振家就要去开门。

    “振家,不给开!”听到余振生这句,振家就站住了,一脸疑惑的回头朝屋里的余振生看着。

    “余振生,你开门!”门外杨四丫的声音,接着语气就又软了下来:“振生哥我求你,咱有话好商量!”

    崔卫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哎呦振生,你怎么把坐地炮家的孩子抱来了。”

    “孩子亲爹找上门了,四丫跟他条件没谈拢,两人抢孩子时候被我撞见了,我寻思这事贾大哥还不知道。”余振生简单的和崔卫解释了一下。

    “你这事管的....”崔卫赶忙走出屋招呼着振家:“振家过来....你去把贾大哥找来!”他指了指隔着老孙头家的墙头。

    “余振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不开门我就撞死在你家门口。”杨四丫终于发了狠,见里面没声音,索性用头朝门撞去。

    她也并没使大力气,心下正犹豫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崔卫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别别别,这门可不禁撞。”

    “崔哥,余振生是不是把我儿子抱来了。你让我进去,我得要我儿子。”

    “四丫啊!”崔卫脸上笑着,身子却当着院门:“余振生是回来了,也抱了孩子回来了,不过呢这院子你不能进,我这才娶了媳妇过门,突然院子来个小媳妇,你就说是找振生的,可这人都知道振生有日子没回院子住了。我是不知道你找他啥事,要不这么招,你跟我说说是咋回事?”

    杨四丫没想到崔卫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看余振生走的方向没有过北大关桥而是回家的方向,她寻思余振生也还没来得及找贾丰。于是杨四丫就哭丧着脸说道:“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有亲爹,现在孩子亲爹找上门要孩子,我想着贾大哥拿这孩子当自己的,也不想给就争执起来,恰好振生经过.....”

    崔卫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是不能给,哎,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个事问问你,你和贾丰就不能自己生个?”

    杨四丫一愣,这问题简直是问的始料不及:“崔哥,您这话说得,眼下也来不及啊.”

    崔卫又朝杨四丫凑凑,逼得杨四丫已经埋进门的一条腿又退了回去:“那你悄悄的跟崔哥说实话,那个是不是真的?”

    “哪个,啥是不是?”

    “哎,就是那个...胡二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话把杨四丫也问楞了:“崔哥您说的什么事啊?!”

    “就是,就是胡二那次跟贾丰闹起来,胡二说,你说的,贾丰没用,是不是真的?”崔卫挤眉弄眼一脸十分八卦的样子。

    杨四丫一下子语塞楞了得有半分钟,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规规矩矩的崔卫怎么突然会这么问:“崔哥,您什么意思啊。呀,这个胡二!”杨四丫一跺脚,咬着牙仿佛默认了一样。

    “不是崔哥说你们,这有病得去瞧,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可神了.....”

    杨四丫盯着崔卫,忽然她想到什么忙去推崔卫:“崔哥你让开,我要找余振生!”

    也许是听到了亲娘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杨四丫不由一愣。、

    “你听,孩子在,振生也在,他正给孩子熬米汁,米还是我家里的,就那么点米还让振生借走了。要不这样,你再这等会,振生也是,抱人家孩子,自己又没有奶喂....我进去跟他好说好道,让他出来见你好不好?”

    崔卫还在使着他的拖延大法,可杨四丫已经等不了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当面教子背地教妻

    杨四丫已经看出来崔卫是故意拖延,她咬牙问道:“崔哥,看来今天你是不想我进去了是不是?”

    崔卫的笑眼眨了眨:“那哪能呢,你想别着急,你家孩子刚才尿了振生一声,他正洗澡换衣服,这会让你进去也不合适...”

    四丫根本不想听崔卫再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你让不让?”见崔卫的胳膊还抬起拦着院门,杨四丫朝院子里崔卫家的方向探头提高声音急促的喊道:“崔哥,你干什么,你放开,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

    崔卫被杨四丫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再看杨四丫已经随着口中喊着,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的扣子,夏日衫薄,刚跟张竹林争执的时候扣子已经松了,这会被一扯月光下露出白花花一片,崔卫刚忙一捂眼睛。

    借着这个空,杨四丫进了院子,径直朝余振生的房门走去。

    余振生早就在屋里坐不住,他在屋里踱着步子,心里惦记着振家怎么还不回来。院子里的一切他听的清清楚楚,真是被崔哥逗得好气又好笑,又不知道崔卫出的这个主意能不能拖延一下时间。

    看到杨四丫冲进院子,余振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都想去关上屋门,但杨四丫走到院中站住了,她侧头听着孩子的哭声是从崔卫房里传来的就转身笨崔卫家走去。

    崔卫一个箭步拦在自己的门口:“四丫,你找振生上我家来干啥?”

    杨四丫冷笑道:“怎么的,你家母鸡不下蛋,非得抱人家窝里的?”

    王萍抱着孩子站在崔卫身后:“你怎么说话呢,孩子是振生抱来的,你想要我们也得先问问振生,再说你说着孩子是你的,你让她喊你一声娘我们听听。”

    崔卫回头对王萍眨了个眼,心想自家媳妇可以啊,这招都想的出,这才多大的娃,他要是能喊出来娘还不成精了。

    杨四丫气不过:“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大不了咱们见官,我还不怕告诉你们孩子亲爹可是治安维持会的,还是个局长,现在是人家想要右后,到时候我怕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她跳着叫在院子里咆哮着谩骂着,一会说余振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会又数落崔卫两口子,倒是难听的话一股脑的往外扔,说着说着猛然感觉院子里好像人多了,自己的身后好像站了人。她猛地回头,贾丰,杨五,余振生都站在他身后。

    “贾....贾大哥,你都听见了。”

    贾丰沉着脸,他来了有一小会了,站在院外差不多也听了大半杨四丫的歇斯底里,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现在他并不完全知道。但人总有第六感,甚至贾丰的第六感让他猜到了可能出了什么事。至于为什么孩子和杨四丫都在振生这,贾丰就不大明白,

    余振生在贾丰耳边低声说道:“我回家的路上,四丫正和张竹林争孩子。”

    “张竹林,是那个人?!”贾丰这次是在问杨四丫。

    “嗨,是!”

    “你把孩子从家抱出来是为了让他看看孩子?”

    杨四丫听贾丰这么问,忽然意识到贾丰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这对她来说似乎再好不过。她忙抢着余振生的话说道:“我得天啊,我就是带孩子出来遛弯,哪知道天杀的会碰到那个人。他还要把孩子抱走,幸亏振生来了帮忙把孩子抢了回来。”

    贾丰哦了一声,转头对振生说道:“多亏你了,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

    “嗨,你们之间就跟亲兄弟一样,有情后补。”杨四丫赶忙上前亲热的挽着贾丰:“你都来了,让振生把孩子抱出来我们回家呗。”

    所有人包括余振生在内都以为贾丰会问明白怎么回事,他们想不出贾丰会怎么对这件事,但接下来贾丰的做法,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贾丰冲与余振生和崔卫笑笑:“这日子口人心惶惶的,日子不安宁啊。振生谢谢你今天帮忙,崔哥,让嫂子把孩子抱出来,我们回家了。”

    余振生和崔卫对视一眼,那是一种无奈的共识,接着崔卫让开房门,王萍将孩子抱出来递给伸出双臂的杨四丫。

    “那我们走了,你们都早歇着!”崔卫说着就带着杨四丫转身朝院外走去。她两个都走到院门口了,四丫回头问杨五:“小五,回家了?”

    “不回!你们赶紧走吧!”杨五这么说着走到院门将贾丰和四丫咣当一声关在门外的时候,小声的说道:“当你两的兄弟真丢人!”

    “他说谁?”贾丰一头雾水般的问杨四丫。

    杨四丫头也不回抱起孩子就朝家走去。

    “振生哥,崔哥,我不信我姐说的,到底咋回事!”

    崔卫用衣襟扇着,冲着王萍说道:“怎么样,白忙乎了半天吧。”

    “我们能忙啥,要说白忙还能比振生白忙的多?这贾丰也真是不知道好歹。”王萍气哼哼的转身回屋。

    崔卫忙跟着进屋:“那还能怎么着,我知道杨四丫说的那些话惹你生气了,可总不能贾丰当着咱们的面骂自己媳妇的吧,这古人都说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当男人的可不就得委曲求全。敢哪天你要是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当着外人我也会装傻充愣。”

    余振生站在院中,听着贾丰的话,又见贾丰回头朝自己挤了挤眼,便觉得崔卫的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的。

    崔卫是个细心人,时常会站在别人角度考虑别人感受。他一定想到了贾丰的态度让余振生很尴尬,仿佛真的如同杨四丫说的他在管别人家的闲事。余振生觉得,当初在张记根本不受待见的时候,也就是因为有崔卫在,时常能解开他的心结。

    也就是崔卫这几句话,贾丰那让人很难琢磨的态度似乎变得可以理解了。

    “哥,下雨了。”振家拽了拽余振生。

    余振生感觉到一些细雨正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他转身朝屋走,又想到什么对身后的杨五说道:“屋里有伞,他们应该没走远。”

    振家一甩头:“不管他们,活该挨淋!”话是这么说,抬头看看那夜色飘下来的细雨又叹口气:“算了,临死那两个二百五没事,我外甥可还小呢。”说完杨五就进屋从门后拿起闪又小跑了出去,走时候还说着:“给我留院门,我等会就回来!”

    余振生回了房间,虽然崔卫的话让他多少明白点什么,但还是觉得天气和心里都发闷,他一声不吭的坐在桌边,看着屋里炕上的那达成行李的布包。

    振家顺着余振生的目光看去,见他看着行李包,忙进去礼物把包塞进箱子,转头跳下床凑到余振生身边笑着用肩膀撞着余振生小孩子撒娇一样的说道:“哥,你还生气呢!”

    “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不能去上去。”余振生冷哼了一声。

    “哥,我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振家摇着余振生的胳膊。

    余振生的心一软,他想到如今振家已经成了孤儿,他最亲的人就是自己,就再不忍心对振家板起脸来。

    余振生的语气放平缓很多:“你知道错了?错哪了?!”

    振家松开振生的胳膊背着手在房间像个小大人一样,低头想了想,走了六七步抬起头说道:“我不当汉奸!”

    余振生被他认真的样子说笑了:“上不上学跟当不当汉奸有什么关系。”

    振生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有关系,上日本人的学就听日本人的话,那不就成了汉奸了?我回家的时候碰到胡二了,他拉着我不让我走。”

    “什么?”余振生一惊:“他没怎么你吧?”

    “就他?!我都差不多跟他一般高,他是拉着我来着,力气也比我大些,不过正要打架他怎么可能打的过咱。不过他不是为了跟我打架,他说他要问我什么,我没理他!”

    “那后来呢?”

    余振生紧张的问道。

    “后来我就回家了,本来我真生气想回老家算了,可是崔哥说日本人是张家的仇人,张蕊还小又是女孩子不懂事,我应该懂事,崔哥还说,天底下谁都可能会害我,唯独振生哥你不会。”

    余振生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感觉潮湿了起来,他拉过来振家:“振家,你听好了,日本人不仅仅是张家的仇人,也是我们余家的仇人,是我们安平村的仇人,我们汾阳我们山西甚至是我们全中国的仇人。”

    “哥,我们村也被日本人轰炸了吗?”振家眨着眼问道。

    “日本人占了我们的村子,你芃姐夫也可能出事了,现在生死未卜!”

    “那我爹我娘还有振和,他们都怎么样了?”

    余振生有种鱼梗在喉的感觉,他很想告诉振家事情,但他开不了口。

    “哥,你说啊,你快说啊!”振家用力的晃着余振生“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振家急得哭了起来。

    “振家,等咱们的军队把日本鬼子打跑了,哥就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余振生让振家哭的觉得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他又何尝不惦记着爹娘何尝不想回家呢。

    振家不说话只是呜呜的哭,余振生不免惆怅起来,好在没多大时候杨五回来了。

    杨五放下伞就过来哄振家:“男子汉,不哭,你看你五哥,受了多少委屈,腿都让人打折了咱都没哭。”说着他撩起裤腿给振家看自己的旧伤。

    “这咋回事,谁打的你?”振家和杨五要好,见到杨五的伤心疼起来。

    “来,五哥给你讲讲!”杨五拉振家进屋吹牛去了,振家刚过十岁的孩子,很快注意力就被杨五那绘声绘色的讲说吸引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街上大批进城的日本兵似乎找到了各自的去处。又有说日本人支持汪精卫在南京成立的伪Z,F.还有传闻说,殷汝耕,王辑唐这些国民党元老又都出来跟着日本人干。

    又过了些日子,治安维持会更名为TJ市公署,这个为日本统治做傀儡的市公署,为了笼络中国人的人心,日本人还用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并在上面家了个黄三角。

    人们似乎也慢慢见惯了日本人统治下的天津,除了盼着快点有军队打过来赶走日本人,日子就再没什么别的盼头了。

    这段时间,余振生发现贾丰的话少了,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杨五会陪他坐会儿,从贾丰身边离开的时候,杨五的脸上常常会挂着一些同情的神色。

    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铺子里的生意始终是勉强维持,余振生也只有咬牙挺着,希望冬天过去日子会好一些。

    崔卫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些煤,这对张记来说简直是件好事。

    几个小伙子张罗着,把去年收好放起来的炉子都搬了出来,栓子粗手苯脚的一边兑烟囱一边问:“振生,我记得群青哥说过这烟囱哪边在里来着?”

    “这边!别插反了,煤气倒灌要出事的!”

    “你可别记错了,要不然咱们这先点上,试两天没事再给张大奶奶那屋装了?”

    “记不错!”余振生装好炉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土。

    “振声,你看谁来了?”院子里传来崔卫急促而且有些喜悦的声音,余振生朝声音看去,崔卫走出堂屋顺着廊檐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福子哥!”余振生惊呼到,栓子也扔下手上的烟囱,抢着跑了出去。

    他们把刘福迎了屋里,几个人有说有笑搂搂抱抱的亲热的不得了,栓子用力的拍着刘福,大手掌拍在刘福的棉衣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刘福呵呵笑着:“是不是以为我没命活着回来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崔卫也乐呵呵的说道。

    “你们别说,我还真差点就回不来。你们在城里不知道,这天津城里面可比外面安静多了。日本人占了天津城,虽然说是弄了个TJ市公署统治着咱们,可好歹日本人还得顾忌着这天津城里的其他租界的外国人。我们那边可就不一样,从打日本人轰炸了咱们开始,我们那就挖壕沟,跟鬼子打游击战。”

    “福子哥,你也打日本鬼子了?”余振家的眼睛都闪亮闪亮着兴奋的问道。

    “我,我没有。我哥去了,他让我把我爹娘还有村里的一些老人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事情办完就让我回来了。”

    “那你是不是也算是游击队的人了?”栓子紧张且兴奋的问道。

    “我不算,我不算,咱就是普通老百姓,再说我就是个柜上的伙计,打鬼子我也不会啊。”刘福说的十分谦虚,他扭头找到余振生:“振生,我听崔哥说,现在铺子里的事是你当家,我想回来做事,咱这还需要人手不?”

    这句话一说,房间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余振生看去。说都知道,这日子不好过,不像其他铺子一样裁员就已经不错了,刘福不在这段时间铺子也照常的维持着似乎也少人了,现在刘福突然回来了,这多个人真就多了一份开销,这下可够振生为难的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解开和贾丰的误会

    这么多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余振生没有立即表态。已经有几个月过去了,余振生还真以为刘福回不来。现在铺子的生意和街面上大多数人家的生意一样,似乎在慢慢的恢复了一点。

    但现在的张记除了自己这边两个人之外,还要负担着群青那边的李复和贾丰两个人的开销。张群青就这么走了,铺子扔给余振生可并没有把进货的路子和人员的开支都交给振生。如果换做别人关门不管那边的事,想必放谁也不会背后说他什么不对。

    可偏偏余振生没有这么做,他倒是觉得两边铺子既然通了,至少外人看来已经是一家。张家摊上这么大的事,眼下是最难的时候,余振生虽然年纪轻轻就管了铺子上的事,这里无非是以内张春明在世的时候算是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振生。更因为振生惦记着铺子的生意,也想出了不少经营上的好点子。

    可这么接手铺子,然后顾着自己赚钱多少让他自己感觉在乘人之危。不管那个叫蓝思的日本小孩子如何,至少张群青是师父的血脉传承,帮群青打理同样是帮张家。

    “刘福哥,你刚回来,先暖和一下吃点东西。”余振生冲着刘福笑笑,又转头朝崔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说话。

    杨五和振家缠着崔卫,让他讲打鬼子事,栓子抱起烟囱回头见余振生和崔卫都出了屋,便嘟囔着:“咦,你们都走了啊,谁帮我装炉子?”

    余振生和崔卫进了账房,崔卫关上门:“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为难了?”

    余振生拿起桌上的穿上了“棉衣”的茶壶,茶壶空的,他又轻轻放下说道:“其实为难倒是有点为难,现在铺子里人多事少,可多一个人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本来我想着找超哥,问一下货源的事情,如果群情化工那边能有货源,李复和贾大哥又可以做他们那边的事,这边也就不怕多刘福一个人了。”

    贾丰拎着从灶上烧开的水壶进了堂屋,他在账房门口站住了,听里面余振生和崔卫正说道刘福回来的事。

    “群青那边也确实是个问题,要不然咱们可以把那间门面租出去。”崔卫小声的提议道。

    余振生摇摇头,张群青可是特意委托的自己,更何况这门面恐怕还有其他的作用。

    贾丰拎着铁壶转身出来,他心事重重,家里的事闹心,现在铺子里恐怕也要辞人了,如果真要辞人的话,恐怕自己和李复是最先要走的,如果两个人里要走一个,那肯定是自己。

    上次因为孩子的事,贾丰心里就打了个结,他想振生和崔卫恐怕都在生自己的气吧。这件事贾丰真想多了,只是他自己心里虚,那天这两人这么帮着自己,可自己连个谢意都没表示。

    其实这件事,余振生和崔卫早就忘了,崔卫是看贾丰好像有心事不想打扰他。余振生要忙铺子的事,还要时不时去作坊那边,那边还留着工人,染料还要继续做。其他时间要给振家和张蕊补课,就算这两个孩子不去上学了,他们的功课不能落下。

    振生读过书,也看过余二河教书,每天挤出一两个小时给振家和张蕊上课还不算是个难事。

    这样一来,振生就更没多少时间和精力了,有几次贾丰打算和余振生唠会,都被这事那事打断,振生匆匆的离开,倒让贾丰心里更加觉得振生是在回避自己。

    账房里崔卫也发出感叹:“你说群青这孩子到底去哪了呢?家里出那么大事.....你说群青会不会出事了?”

    余振生站在窗边看着院中贾丰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群青哥应该不会有事,只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想他和超哥一定是有联系的,他要是有事超哥也会来通知咱们。崔哥,我有个想法,人说熟门不出生门不入,眼下找超哥要货源看来是来不及。我这手上还有点钱,我看咱在群青那门口再挂个牌子,收废旧家具。”

    “旧家具还用收?那么多炸坏的房子,缺胳膊少腿扔出来的旧家具多了去了。再说你要废旧家具干什么?”

    “咱们旧衣服翻新,旧家具也能翻新啊!”

    崔卫噗嗤一笑,也伸手拎了拎桌上的水壶“我还不知道你除了会开染坊,还会收拾家具。呦,没水了。我去打点水!”崔卫拎起桌上的水壶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转身看着余振生:“你的意思是?刘福留下来?让李复和贾丰还盯着那边,群青化工改家具加工了?”

    余振生笑了:“原本我也想着怎么开拓点新路子,这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贾大哥做家具是好手,振家还能跟着搭个下手,再说对咱们来说也就是多挂个牌子的事,有活就接没活还有咱们这边的染料卖,这年底说不定还能接点翻新衣服的活,年关总是能过的。”

    “我看行!我去打水!”

    “崔哥,我刚看贾大哥拎着壶去了灶房。”

    “得了,我就把他叫来,你跟他商量!”

    贾丰拎着一壶热水,惴惴不安的进了账房,余振生合上手上的本子,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皮匣子。

    贾丰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余振生面前:“振生,你有事找我?”

    “贾大哥,坐!我正有事跟您商量。”

    贾丰在余振生对面坐下,但马上好像被烫到一样站了起来:“算了,我还是别做了。振生,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贾大哥,我这里有三十块钱....”余振生从铁皮匣子里拿出三十块钱。

    贾丰盯着钱费力的咽了咽口水,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在余振生那有十一二块,加上自己的一个月的工钱差不多这个数,这是余振生打算辞了自己让自己走啊。

    “振生,你别说了。我知道那件事哥对不住你,可我有我难处。孩子本来就不是我的,也许我就是个亲生儿子的命。这孩子要是不跟着姓张的,我好歹还有个家,这孩子要是跟了姓张的,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我是真怕杨家一家人,可又离不开这家人啊。”贾丰顿了下去,捂着自己的脸,竟然发出了呜咽声。

    这下可把余振生闹猛了,他起身过去扶起贾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贾大哥,我说的是这钱当本钱,您会木匠活,日本鬼子这么一炸,可是毁了不少房子和家具,大活咱干不了,可收点破烂家具修理翻新再便宜点卖给用的到的人家,我琢么这这活不会少。这样,振家能给你搭下手,赚多赚少也看您干多干少,你看这么办怎么样?”

    贾丰一愣,泪眼星星的抬头看着余振生:“什么?这钱不是打发我走人的?”

    “我什么时候要打发你走了?”余振生有点生气,皱起眉头问道。

    “这不是刘福要回来,铺子里人手多了,我寻思着.....”

    “哎呀,你寻思错了!”余振生笑了起来:“你说你,我一直觉得挺男人的一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男人!切!”贾丰摸了一把脸坐直了起来:“我还真想所有人都把我当男人看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个事,我师傅也做这活,不过他跑单帮,年纪也大了些,总是收点干点勉强维持。这钱差不多够,地方咱有有,要是能把于师傅也请来.....”

    “请,只要于师傅愿意来!“

    “请好请,怕是于师傅工钱咱可开不起,但是可以按件计,咱们有门面也不用他敲门去问。”贾丰说着来了兴致眼睛也亮起来。

    “行,这个要是能干,咱们就好好盘算一下,大不了先弄几个月试试看。”余振生起身看了一眼堂屋的时钟:“贾大哥,这事就这么说着,于师傅那您去商量,钱我给你可以开始收点家具,一定要用钱收。”

    贾丰想到的和崔卫想到的一样,街面上想找点废旧家具那一抓一大把,白来的不好吗?因此见余振生特意强调这件事,他诧异的看着余振生。

    “哥,您想,咱收旧的为了啥?”

    “翻新?”

    “对啊,咱们收旧价可以压低点,但是那是过了活人的手。有来路才有去路,这翻新家具不是咱一家干,不知道哪刨来的破家具旧板子咱一概不用。”

    贾丰的脸上露出笑容:“对,你说的对,做生意吗讲究信誉,这兵荒马乱的人再不讲究也不能落的心里膈应。”

    “那就这么说,我要去先春园那边.....”

    “振生.....”

    贾丰跟着余振生出了账房,犹豫的说道:“你看,我还误会你了。”

    “误会我啥?”

    “嗨,不说了,过两天我儿子百岁,我想请你们赏个脸,家里粗茶淡饭你们要是不嫌弃的好歹热闹下。”

    余振生还真犹豫一下,本来孩子百岁是喜庆事,可他一想到杨四丫就觉得去了也没意思。

    “你放心,胡二已经搬走了,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去,我就在这边单独摆一桌?”

    贾丰提起胡二,余振生心头一动。贾丰要不是为了帮自己,还不至于得罪胡二,胡二搬走是好事,可胡二跟贾丰和杨家的这梁子也算是坐下了。

    “不用,你安排好时间,我们一定到!”想到贾丰给自己帮的忙,余振生又觉得不该扫了贾丰的兴致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挂在堂屋门口的铃铛钉钉的响了起来,打断了余振生和贾丰的对话。

    从贾丰来这院子,这铃铛几乎没想过,他有点不明白这铃铛的用处。余振生却有点激动,连在灶房和孙婶聊天的崔卫,房间里装着炉子的栓子也都冲了出来。

    铺子有生意了吗?当初可是只有前面忙不过来的时候,这铃铛才会响起的啊。

    正当几个人兴致勃勃想跑到铺子去看看,铺子通着堂屋的门帘一条,从外面进来得有六七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最矮,跟着他的人有点坡脚,他们身后还有几个日本兵。

    胡二走进堂屋,看了一眼张记的这些人:“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啊?”

    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对这个胡二讨厌透顶。

    余振生刚想说话,崔卫上前一步,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胡队长吗?别人家的事您不知道,咱张记的您还不知道?这管事的是咱家张大奶奶,只不过大奶奶心情一直不好,出来进去又不方便,有什么事就让我们给办着。”

    “崔哥,您这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啊?”胡二冷着脸笑了笑,回头对跟着来的王劲松说道:“老王,办正经事吧!”

    王劲松应着走到崔卫面前,朝崔卫挤眉弄眼的说道:“这可是咱公署治安科科长,现在公署又命,市民要重新登记造策,常住市民要办理良民证。现在,要查你们这边的人头,把你们人都叫出来吧。”

    “良民证是干啥的?”栓子小声问余振生。

    “就是个出入通行证,能证明你是合法居民。”

    王劲松又提高声音催促道:“快点,赶紧让人都出来登记,要不然皇军可是要进去搜查人了。”

    “胡....科长!我跟您打听一下,咱这都是老天津卫,有没有良民证你也认得。可像是铺里外地来的人,常驻在咱这,是不是算良民?”

    胡二的嘴角挑了挑:“崔哥,您不是以为我假公济私来找人麻烦的吧,不是天津人也可以发给良民证,不过要铺子里证明,保甲长担保,只要安分守己皇军会发给良民证的。”

    众人心里稍稍安心了一点,看来胡二应该不是冲着余振生来的。不过余振生反而紧张起来,他朝崔卫看着,想从崔卫的神情里找到他怀疑问题的答案。

    崔卫忙说道:“明白明白,我这就请张大奶奶出来,振生,你去把杨五振家也叫出来,贾丰,你陪着张队带着皇军在院子里查查,让胡科长和皇军的军爷也都放了个心。”

    余振生没从崔卫神情看出什么,却非常会意的崔卫和他想一处了了,他尽量装作镇定不急不慢的转身出了堂屋,站在他们平时的宿舍门口叫着:“振家,杨五,别睡了,你们两个小东西就知道偷懒。”

    说着话他推门进屋,缓缓的关上房门:“快,福子哥,你赶紧藏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要换钱

    一张通铺一个桌,几个箱子摞在床边。刘福环视一眼这屋子,就打算朝隔壁振生那间工作室钻。

    余振生一把拉住刘福:“这边!小五,快!”

    杨五机灵,跳到炕上掀开炕席露出了轰炸前余振生准备好逃反的抗洞。

    日本兵走到屋门口的时候,余振生正挥着扫床的扫帚赶着杨五和振家从屋子里出来。两个少年从正向着房间里面探头看的日本兵的身边钻了过去,余振生赶紧收住落下的扫帚对日本兵解释着:“他们的,偷懒的干活!”

    崔卫陪着严彩娥也从内院走了出来,几个日本兵随意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就站在堂屋外的院子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发出尖锐的怪笑声。

    严彩娥拎着张蕊沉着脸走进堂屋,胡二刚看到严彩娥那一刻几乎下意识的想站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他已经不是张记的伙计,也在没有打算当张家姑爷的想法,更主要的是如今他是曹田小雅眼前的红人,这都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改变曹田小雅之前对自己生的嫌隙,那是废了很大功夫。

    曹田小雅对于张芳的死讯还是很是吃惊:“太可惜了!”成了他重复了半天的话。不过胡二知道,曹田小雅需要的是人,更多的原意帮日本人做事的人。在这一点上,胡二便是那个到处宣扬日本人对他的好处,比如不计前嫌的重用,比如吃喝不愁的酬劳。

    现在,严彩娥在桌边坐下,她看都不看胡二一眼,但话却是说给胡二听的。

    “一个张记的人头数,还用的着劳烦胡长官?不过你来也好,张记有多少人做什么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现在老掌柜没了,就我们娘们守着这铺子,你该不会是来为难我们的吧。”

    崔卫进去请严彩娥的时候,已经跟严彩娥说明,这铺子里的事是振生当家,可要是铺子想安宁还是得把严彩娥的名头放在前头,至少胡二多少会忌惮一些。

    果然,胡二听了严彩娥这话就挤着笑说道:“师娘您说的什么话啊,再怎么说,我也是这柜上出去的人。这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是不会欺负您,可我也怕别人欺负您孤儿寡母的不是?”

    严彩娥撇了一眼胡二冷冷的说道:“你不用叫我师娘,再怎么说正事拜师酒这辈子也喝不上了。你放心,只要你不打算欺负我们,没人能欺负我们。”

    胡二心知严彩娥看不上自己,他却也没办法,于是便对紧靠着严彩娥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张蕊说道:“蕊小姐,还记得不记得我啊?”

    张蕊点点头:“胡二哥!”

    “哎!真懂事!”

    严彩娥一把将张蕊搂在怀里警惕的看着胡二。

    王劲松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册子:“胡科长,这院子里人头都没问题,就差给大奶奶和小姐再登个记了。”

    胡二嗯了一声,仰着头拿出几分官腔:“张大奶奶,我也不过是念着旧日的交情今天才跟着过来,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声,别人家我是不管可张记的孩童该上学还是要去上学的,市公署发文要大力推广孩童义务教育,提高国民素质。据我所知,大掌柜在世的时候可是十分看重贵公子小姐读书的事,咱可不能因为对新的市公署和新教育有什么看法就不让蕊小姐读书了是不是?”

    严彩娥冷笑了笑:“我们哪敢有什么意见,蕊儿身体不好,所以休学在家。”

    “哦,那余振家是不是之前也开始读书了?怎么现在也不读了?”

    “胡科长,蕊儿是什么身份,振家是什么身份。他是跟着陪读,振生只是张记的伙计,振家是他堂弟,他也没义务供着振家不是?”

    崔卫也在一旁帮腔说道:“嗨,生意不好做大家都减了工酬了,振生也不能光养着振家,这不是准备给振家安排事做,好歹当个小学徒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读什么书啊。”

    这理由看似也没什么纰漏,胡二眨眨眼看了看这堂屋里的人目光落在挨着杨五站着的振家身上。他哼笑了一声:“也是!听说他爹娘也都死了,难怪没什么家教,上学也没什么用。”

    “你胡说,我爹娘都在老家了。”振家大声说道。

    “我胡说?呵呵,你问问你振生哥,你再问问崔哥,杨五,哪个不知道你爹娘都死了,哦你还有个弟弟吧,也死了,以后你得听话好好长大。”

    “你胡说,你是汉奸,是坏蛋!”振家生气的冲着胡二大喊了着,还挥着拳头要冲上去。

    日本兵听到动静,有两个日本兵过来拎起振家拖着就堂屋外走,堂屋顿时一阵骚乱。

    “胡科长,犯得着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吗?”严彩娥稳如泰山,她撇了一眼胡二淡淡的说道。这一撇,让胡二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他从来没觉得这个一直在内院帮着张记做事的女人会遇事如此淡定,他更从严彩娥严重看到一丝鄙视的味道。

    那冷冷的淡淡的的神情,多像张芳平时看自己时候的样子。

    不得不说张芳简直太像她的娘,那双把一切要说的话都展现在眼睛里的,那对双颊的若隐若现的酒窝。

    胡二一时间感觉有些失落,顿时觉得他今天来时候的初衷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的确,新的市公署成立之后,胡二混的风生水起,就连住的地方都搬到了城里,可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父母的一张冷脸。

    他爹娘说因为他,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甚至他听到家里人开始想念胡大了,胡大爱沾小便宜但大是大非上是没问题的。胡二不一样,赚的是黑心钱,日本鬼子杀了那么多人,他给日本做事要遭天谴的。

    在日本面前胡二卑躬屈膝,回到家里遭冷遇,他有时候会想起张记,那张热乎乎的大通铺,嘻嘻哈哈说笑的哥几个,想起张记随风飘扬的色彩斑斓的新布料,响起悦耳的女儿声。

    “你们干什么!”院子里传来余振生的声音,胡二朝院子里看去,余振生正护着振家挡着日本兵的拳打脚踢。

    他将振家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的扛着日本兵打过来的每一拳,踹过来的每一腿。

    “哎,要是胡大在,也会这么护着你的!”

    胡二恍惚的看了一眼崔卫,他竟然产生了幻觉,这话是崔卫说的还是自己心里想的,想着想着胡二站起身走到院中对日本兵中的一个领头莫阳的人说道:“太君,算了,算了,一个小孩子而已,传扬出去可是不利于皇军的名声。”

    那日本人白了胡二一眼,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说算了就算了?”接着他从严彩娥扬了扬下巴:“那个是什么人?”

    “那是内掌柜,老板娘。”

    “那老板呢?”

    “老板死了!”

    日本兵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她没有男人了?”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紧,日本人臭名昭著,他们每到之处烧杀抢掠,而且侵犯女人是常有的事。现如今日本人为了笼络人心,对军队的纪律稍加严明。更重要的是,天津也算是当下的大都市,这里不仅有日本兵,还有各国的租界以及记者。

    对于城市里的百姓来说,他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国际舆论,但这四个字有时候确实让他们少受了很多的磨难。

    胡二忙解释道:“新寡妇,中国人要守孝。不能乱来,不吉利非常不吉利。”

    日本兵摇着头说着:“可惜!”然后对胡伸开了手。

    胡二识趣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皇军,慰安所的干活!”

    那日本兵更是摇头,胡二又忙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张印着:中国联合储备银行字样的老头票。

    日本领队便挥手朝那几个还在像闹着玩一样你一脚我一脚的揣着余振生的日本兵招呼着,他们就离开了张记。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甚至他们看胡二的眼神都有点复杂,这道不是他们感激胡二,而是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得说胡爷仗义!”王劲松忽然冒了这么一嗓子,算是给这尴尬又没台阶下的胡二解了围,他捧着册子凑到胡二面前:“胡科长,要不然张记就到这?咱们走着下一家?”

    胡二手里捏着连日本兵都不要的旧钱,心里觉得有些丧气。

    “不走干嘛,那不成还等人家请吃饭啊!”

    胡二说了却没急着走,他走到桌边看着严彩娥:“大奶奶,张大少爷呢?”

    “跟媳妇走了,你要找他就去葛沽!”严彩娥刚刚对胡二有了一点恻隐,甚至觉得胡二有点可怜,语气到也软下来一点。

    “哦!”胡二又看向崔卫:“那不对啊,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啊?!”

    崔卫眼睛眯着,一如既往看不出眼睛里藏的什么只看到一弯笑眼:“你问的刘福吧,哎,头前刘福还想回来呢,可是现在谁不知道您胡二平步青云啊,他是怕您还跟他记着仇不敢回来,我就说,人家胡二现在可不是小人了,人家是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当年的事也不能怪你啊,人家现在不也等于给洋人做事?鬼子也是洋人.....”

    “够了!”

    这顿连损带挖苦顺带把胡二宾到这里的话听的胡二一阵闹心:“行了行了,什么洋人不洋人的,跟谁混不是为了吃饭。”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贾丰身上,颇有深意的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王劲松忙对众人说道:“够十五岁的明天带上照片,去公署办良民证,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落下!”

    “可笑,好好的中国人,偏要拿着日本人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是良民。”临走的时候,王劲松无奈的苦笑小声对崔卫嘟囔了一句。

    振家在院子里哭,众人才回过味儿来,胡二已经走了,谁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来。听到振家的哭声,众人赶忙跑去院子。

    余振生坐在院子里,正擦着嘴角的血。

    栓子把他拽起来,上下打量着紧张的问道:“振生,伤到哪没有。”

    “没有。”

    “振生,你流血了?”严彩娥也关心的问道。

    “师娘,没事,就是刚才垫了一下,咬到了自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严彩娥自从张春明走后极少显露出紧张,她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民国的纸钱:“这是胡二掉的吧?”

    崔卫瞅着钱嗯了一声:“内掌柜,家里还有多少这样的钱赶紧换了吧。趁着现在还能多换点,您没看刚才日本鬼子只找胡二要老头票?”

    余振生对李复说道:“李哥,你去东兴打听一下,现在的兑换是多少。还有,以后咱也得收老头票了,这钱不值钱了。”

    胡二的突然到访,以及鬼子在张记的捣乱,就好像这冬天里第一场大雪时候飘下的几片雪花,很快就和这冬天融合在了一起,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时期的人都是健忘的,很容易忘记这些小插曲,因为他们面对的都是日子的惶惶不安和随时可能食不果腹。

    刘福回到张记,贾丰忙起收旧家具翻新,振家给贾丰当了帮手,铺子里还多了个于师傅。

    这雪下下停停,天气始终是阴霾的,到了晚上小西北风嗖嗖的刮着,铺子里的伙计们收拾好都钻进了被子,只有杨五举着那张上面贴着自己照片的良民证,他用手指弹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想不到我也是有良民证的人了!”

    “五哥,你十五岁了啊!”振家蒙着被子歪着头看着杨五。

    “呦呵,小伙子了,该成家了啊,要不要找媳妇啊?”栓子嘿嘿的冲着杨五笑着。

    “我才不找呢,找媳妇有什么好处,钱是人家的,力气也是人家的,说不定....”他猛然收住了话头。

    “嘿,接着说啊!”栓子一旁催着。

    “嘘!外面有人!”杨五把食指放在嘴边。

    “废话,你振生哥还在院子里呢!”

    “不对,是有人,振生哥不会自言自语吧。”

    栓子也竖起耳朵听着,忽然他掀开被子一下就从被窝跳出来,披上衣服就朝院子里跑。

    “关门,冷死了!”屋里刘福喊道。

    “群青哥回来了,振生是在跟群青哥说话!”栓子一边急急的出门一边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余振生在账房核对了账目,这段日子的生意似乎有些回暖,账面上的收入也多了些。余振生盘算着,如果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见到盈利,那样大家也许就能过个踏实点的年了。

    放下账目,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报纸,愁容又重新浮现在他那张年轻的面庞之上。

    继续大同沦陷之后,紧紧相隔两个月,太原也沦陷了。汾阳距离太原也就一百多公里,也就是说就算报纸上没有登载关于汾阳的消息,余振生也明白一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惦记着家里的亲人,有几次他真想立刻回家去看看,可每次看到严彩娥的时候余振生却开不了口。铺子里的生意依然是靠着作坊微薄的产出,而那些微薄的产出现在也只有余振生能做到。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这声音打断了余振生的思绪,而这哑了一段时间的电话铃响的突然,又吓了余振生一跳。

    他想不出这个时间会是谁打来电话,随手接起来喂喂了两声,那边滋滋啦啦的传来路飞的声音:“振生,是你吗?”

    “大姐夫,是我是我,你咋打电话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了啥子事?”余振生抓着话筒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路飞先是安慰余振生:“你别担心,爹娘都还好,这不是太原沦陷了吗,家里怕你担心,咱爹嘱咐我想办法也要联系到你。”

    听路飞这么说,余振生才稍稍松了口气:“姐夫,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咱那可是离太原太近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大家都说,别看日本鬼子打了太原,想打我们汾阳没那么容易,咱这有可是有老蒋的飞机场,老蒋的飞机天天在汾阳上面飞给咱护着呢。”

    “姐夫,你咋也信这个!”

    路飞略带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笑道:“自欺欺人,自欺欺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余振生便又嘱咐:“姐夫,眼下要紧的事是多备点粮食,还有最好能把家里安顿好,还有......”

    路飞打断了余振生的话:“振生,这个你放心,这仗都不是今天才开始打,能做的准备我们也都做,炕洞修了地窖也挖了,咱老百姓除了想一万个办法活还能咋滴。只不过你说备粮这事,我们也愁,别说备粮食了,眼下吃的都紧张。爹说,再问问你能不能?”

    “能!”余振生没等路费说完,干脆的答应着。

    “那太好了,哎,这一打仗学校都开不出我们的工资,你在天津可得好好干,现在家里就指望你了。”

    余振生嗯了一声:“那家里大姐夫就多费心。”

    “得了,客气话咱就别说了,我这电话也不好打得久。你等下,还有人要跟你讲话。”

    余振生正想问这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耳边就听到雷正的声音:“振生娃。”

    “雷伯?您,您怎么回汾阳了?”这话问过之后余振生也想到,雷用死了雷伯还怎么留在宛平?

    雷用叹气道:“雷小姑死了!让日本鬼子逼死了。谭二爷也不想回来了,委托我回来把这边事处理一下。我这回来想着给雷老爷把信儿带过去。”

    余振生这才想到雷家和这边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之前是因为轰炸电话都停了,电话邮局恢复之后,崔卫也去给严白木那打过电话发过电报但却都石沉大海。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战火让亲人的消息都杳无音信,可见严彩娥此时才是绝境,孤儿寡母独守异地撑着家业,连个亲人都联系不上。

    “雷伯,您要去严家就顺便再带个信儿,我们大掌柜和大小姐都没了。”

    电话那边忽然没了声音,余振生喂了两声,才重新听到雷正恍惚的声音传来:“你是说,张春明和张芳?”

    余振生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个消息实在沉重,雷正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路飞忙扶着雷正。

    “雷钰,雷小姑,张芳,春明,还有我的儿,你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保佑活着的好好活着,好给你们报仇!”雷正捂着老脸呜呜的哭了出来,这一哭他是憋的太久了。

    挂断电话的余振生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场日本人发起的侵略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雷正念叨的那些人还不包括余振生的亲人,要给亲人们报仇,此刻他真恨不得冲出去杀几个日本人才能解了心中的这口闷气。

    灯光又忽明忽暗的跳了跳,余振生关上灯走到院子里。外面的冷风吹着他,才感觉顺畅了一点。

    胡同里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夜间的巡查。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他听到似乎有人说话:“你别急,这不到家了嘛。”

    这声音很耳熟,余振生赶忙走到院门前,没等来人拍门他打了院门。

    栓子并没有听错,的确是张群青回来了。不仅张群青回来了,跟着张群青一起回来的还有刘超和武念知。

    “振生,我娘呢!”张群青的声音变得沙哑,他拉着余振生急切的问道。

    “我带你去,栓子,请超哥和念知到堂屋先坐。”余振生看到他们三个人也恍惚仿佛在做梦一样,他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当看到栓子朝他们跑过来,他忙关上院门然后陪着张群青到内院走去。

    严彩娥还没睡,她对着孤灯发愣。别人看来经历了伤痛的严彩娥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冷峻果断的挑起了张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在挑着张记的是余振生和崔卫他们。而她之所以像现在这样看上去的坚强是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她想回山西想找哥哥姐姐,在哥哥严白木那里她可以因为失去张春明痛快的大哭一场,在姐姐严彩凤那里她可以因为失去张蕊和姐姐失去雷钰而同病相怜互相慰籍。

    可是现在,哥哥姐姐的消息如石沉大海,电话不同电报不回,铁路中断沿路都有日本的哨卡,各地都是战火纷飞,她该怎么办,更主要的是她还有张蕊啊!

    看了一眼堂前供着的张春明的牌位,严彩娥轻轻叹口气。

    “师娘,群青哥回来了。”

    门外传来余振生和张群青的声音,严彩娥一惊,随后他打开门,张群青站在自己面前。

    余振生是第一次看到严彩娥发怒,从他到张记,严彩娥始终都是那个不笑不说话的温柔善良的女人。今天的严彩娥瞪着两个大眼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悲痛的男人。

    一直被严彩娥视若己出的张群青,依然带着几分颇似张春明的书生气。

    接着余振生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严彩娥一巴掌打在张群青的脸上:“你还知道回来!”她咬着牙厉声喝道。

    张群青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

    这一声娘彻底叫破了严彩娥的心里防线,她一把抱住张群青大哭了起来:“我的儿啊!”

    她哭的是张群青活着回来了,可以告慰张春明在天之灵,更在哭张芳,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上一次严彩娥这么大哭,是那天突然出事,在那之后他没见严彩娥哭过,今天她哭的如此伤心。余振生觉得自己鼻尖发酸,眼泪润热的往下淌。他轻轻的转身关上门退了出来,他和张记所有人都知道张群青并非严氏所生,但所有人也没觉得张群青不是严氏所生。

    朝外院走的时候,余振生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事,刚刚只顾着和张群青说话,刘超和武念知他们怎么会和群青一起回来的?还有,武念知抱着孩子,但是好像只抱着一个。她抱的是哪个,另外一个呢?

    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赶忙加快了脚步,走到前院见栓子正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仰着头朝天上看着。

    “栓子,怎么了?”

    余振生看到栓子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在里面,你进去就知道了。”

    余振生没管栓子,他冲进房间看到刘超和武念知,两人都是风尘仆仆,武念知更是满脸的憔悴。她消瘦了很多,看上去比上次和张云鹤落难的时候更加的憔悴不堪。

    他本应想问刘超他们几个怎么会一起回来,但外面栓子的异样和他心中的疑惑让他忍不住朝武念知怀抱的襁褓望去:“这是?”

    武念知没有回答,低头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这个举动让余振生莫名的一阵心痛。

    “是小玉。”一旁坐着的刘超说道:“保定失守武将军跟鬼子打到弹尽粮绝,他是英雄。他委托我照顾好念知母子,是我没做好。大虎生病,我们找不到医药。”

    刘超一脸痛惜的说着,余振生立刻明白了,灾难不仅仅是发生在雷家,余家,谭家.......

    当晚,一切都是沉默的,余振生让杨五打扫出来群青那院的客房,暂时安顿下武念知。刘超和张群青似乎谈到很晚,第二日余振生起来的时候,到群青那边看到的是两个眼睛都红的人。

    “振生,你来正好!”

    余振生将一壶刚稍好的水放在张群青房间的桌上,听到张群青叫自己回头看着他。

    “念知临时在这院住一晚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你帮忙给找个住处。”

    “就住我那院吧,不过之前她住的屋子崔哥住,她只能住在栓子那间!”

    刘超也走了过来,他拎着暖壶倒脸盆一些热水,一边洗脸一边说道:“不住原来那屋最好,省的她睹物思人。”

    “大虎没了,念知姐肯定伤心死了。”余振生小声说道。

    “那可不,不过最难过的还是他爹的事。另外我说的睹物思人是说她那个男人。”

    “怎么?张老板也遇难了?”余振生似乎已经快习惯了这样的噩耗,他不解的问道。可以说他和张云鹤交情不深,如果说遗憾也多是在替武念知遗憾。

    “没有,听说人家在上海混的挺好,那边有人捧,回不来了。”

    “xx无情,xx无义...”张群青冷哼一句:“不说这个,家里的事你安排的挺好,我和刘超商量了一下,以后形势越来越严峻,我们这做后方的一定要尽量给前方提供资源。所以,家里的事就还得靠你撑着,振生,你有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肯定有,你们走了以后群青这边货都空了,我这没办法让贾丰他们张罗起废旧家具翻新,这不是才补充点进项。”

    张群青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我说这院子里怎么这么多破烂家具,不过你这办法也不错,这么一来我更放心了。”

    “你光放心不行啊,我倒是还寻思要是能让这边进点货对张记也是个补充,现在往城外去太不方便,日本鬼子什么都查,上次从先春园拉回来的染料就被鬼子挑了一车,说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怕是炸弹燃料,你说气人不气人。而且咱这手工作坊出的东西,还真没你们那化工的东西有市场,以前掌柜的说咱有特色,不承认这工业化生产东西的价格优势,可现在这世道,谁还管什么特色。”

    刘超和张群青对视两人都笑起来。

    “你瞧这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了?我看张伯真没看错人,这几个月下来振生也成熟了啊!”

    “你别在一旁说风凉话,好歹你也是群青化工的股东,货源这事也是你专长,你看要不然帮振生联系一下。”

    刘超擦了脸,坐下倒了一杯热水:“别提股东这茬,我之前用钱早撤了股了,雨诗可是最大股东,怎么,她没跟你说??”

    “说了,不过我们分的时候,她全给我了。”

    “你啊!可别辜负了人家!”

    “还用你说?等把鬼子打跑,我敲锣打鼓的把她接回来。现在这么处理对她和孩子都好,再怎么说咱现在脑袋是栓裤腰带上来啊。“

    余振生觉得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就等他两笑过说道:“那我就等超哥的消息,我先忙去了。”

    他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问刘超:“超哥,你是不是也要回家啊?”

    “这话问的,我不回家还在这住下了?”

    余振生笑了笑:“我还有事求你!”

    “别说求了,你直接说,我能办就办!”

    “我得给家里汇钱,能不能走贵号的账?“

    刘超看了张群青一眼:“他是不是偷听我们讲话了?他咋知道我要去山西接手分号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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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泰民安介绍:
16岁的余振生离开山西来到天津。
从千里迢迢的回乡路到如今时代的巨变,生活习惯,人文水土,子女教育,老人赡养各种问题纠结这普通的家庭。
和那些为了谋生,发展,诗和远方的人们一样,他们定居他乡。
百年沧桑,国泰民安,心安之处即是吾乡。国泰民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泰民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泰民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