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两不失
夜色渐澹,青光初现,大路上出现了行路的民众。
有推车挑着担子赶早的,有背着箩筐捡拾牛粪马粪的,当看到大路上出现官兵的时候,挑着担子的年轻小伙子脚步迟疑。
“这是怎么了?”
推车的老汉显然见过很多次了,神情轻松:“没事没事,颍河汛期,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也在各处设置了岗哨,可以及时疏散民众,放心,随便走,尤其我们从里面往外走的,都不查。”
挑着担子的年轻人松口气,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从里面往外走不查?那从外边来的要查吗?”
“好像是要查。”推车的老汉说,“好像是说有商人借着汛期囤积扰乱粮价什么的,咱也不懂。”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官兵的关卡前,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官兵只扫了眼果然没有理会,当拾粪的人向旁边看的时候,因为有兵马在,粪便也不少——
“捡吧,捡吧。”一个官兵还大方地说。
拾粪人欢喜不已,连连道谢,喜滋滋上前将马粪捡拾。
捡拾其间也有行人从对面赶路来,果然官兵上前查问,不仅将携带的物品翻看,还将人里里外外翻看,似乎在查找什么,但如果真是查找囤积的物资,身上又能藏多少?
一番嘈杂后,这人衣衫不整扶着帽子恼火地被放行了。
拾粪人收回视线,再对官兵们千恩万谢,沿路继续向前,认认真真的捡拾,直到前方传来啾啾啾的鸟鸣。
他抬起头,看到先前挑着担子的小伙子躲在一棵大树后招手。
“师父,师父,这里。”
拾粪人走过去,摘下了帽子假白发,原来是昨晚奔走的金龙舞和他的徒弟。
“官兵好像的确在查什么。”徒弟小声说,“但为什么只查从外来,不查从内走的?”
金龙舞沉着脸:“因为他们要查的人,这时候只会从外向内去。”
徒弟眨眨眼:“什么人啊?”
金龙舞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的蠢货,当然是我们这些人。”说罢抬脚就向回走去。
徒弟忙抓住他:“师父你哪里去?”
“当然是回去告诉大家,我们被人家当瓮中鳖了。”金龙舞说。
徒弟也明白了,这可真了不得,墨门要被人一锅端了,他抽出担子就跟上:“还好师父你输给那个女的,否则咱们也不会连夜离开,也不会发现.....”
他话说到这里,前方走着的金龙舞停下来,小徒弟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
“那个女的....”金龙舞说。
小徒弟不解,揉着鼻头:“那个女的怎么了?”
“我觉得那个女的会不会是.....”金龙舞说,说到这里又停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徒弟刚要问,前方大树上有人探出身发出哎一声。
两人不提防被吓了一跳,小徒弟更是一声大叫,躲在金龙舞身后。
金龙舞抬头看,见大树上是一个人,穿着儒袍,身边还放着一个书架。
“你干什么?”被吓了一跳的小徒弟气呼呼喊。
那人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书:“读书啊。”
什么鬼,小徒弟气道:“哪有在树上读书的?”
“树上清静啊。”那人说。
小徒弟还要说什么,金龙舞拉住他,带着几分审视看着树上的书生:“我们粗人打扰你了,这就走。”
“慢着,我有一个问题问你们。”书生说,翻看书卷,“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有何用?”
金龙舞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以度天下之方圆。”
树上的书生哎哎连声:“果然是自己人。”说着扒着树枝往下爬,“你们是从里面合情合理出来的吧?”
小徒弟有些不解:“合情合理是什么意思。”
金龙舞看着爬下来站到面前的书生,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楼镇被官兵围起来。”书生说,讲述了自己迟到晚来被抓住,然后被那位小姐救出来的事。
“那位小姐让我在外边守着,拦住后来的人。”那书生说,“她则进去想办法不惊动任何人,解救大家。”
说到这里书生再次问。
“所以你见到那位小姐了吧?她是怎么做到合情合理的?”
虽然始终没有说那位小姐叫什么什么样子甚至多大年纪,但似乎谁都应该知道说的是谁。
金龙舞也的确知道了。
“见到了。”他神情复杂地说:“她赢了我,把我赶出来了。”
......
......
轮车在室内滚动,烛火跳跃,反倒让室内变得更昏暗,陆掌柜伸手将灯熄灭。
“你.....”魏东家停下走动,看着七星。
他本想说你不该进来,但又想到这姑娘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七星将拆开的灯笼一点点装起来。
“我以输者离开的规矩,让人离开。”她说
墨门中狂妄的人常见,所以七星这种行径不奇怪。
墨门中的人都骄傲,所以大家输了守诺离开也不奇怪。
这样也不会引人注目打草惊蛇。
“只要往外一走,就能发现问题,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会知道有问题,会掩藏身份,悄无声息安全离开的。”
但离开的的确是安全了,但留下的就危险了,尤其是这么耀目的行径。
“根本就不用这样。”孟溪长说,冷笑一声,身侧的铁手攥成了拳,“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也将内贼揪出来!”
魏东家停下轮车:“对,大家一起,总好过你一个人。”
咯吱一声轻响,七星将最后一块竹骨嵌入灯笼,轻轻抚了抚手。
“我这样做,合情合理是一个考虑,另一个考虑就是....”她说,看着大家,“还是要争选掌门。”
争选掌门?
都这个时候了。
再说,这也许是个陷阱。
三人看着她。
“他们敢设这陷阱,敢把大家聚集起来选掌门,那我也敢跳这个陷阱。”七星说,“我不仅要将大家送出去,还要扬名赫赫,拿下这个掌门之位。”
她将桌上的灯笼轻轻一按。
走马灯慢慢转动,灯也亮起来,轮轴转动,纸影凋刻闪烁。
但这一次其上的花鸟鱼虫人不仅是随着灯影变幻如同活了起来,而是真的走动起来。
原本闭合的灯屏如莲花般展开,内里的烛火也变成滚灯,里里外外一起在桌桉上转动,人骑马,孩童追逐玉兔,仙女舞动衣袖,在晨光中栩栩如生。
三十章 若有思
晨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高财主坐在船头,将鱼竿勐地提起,一条肥鱼跳跃而出,溅起水花。
知客哎幼哎幼连声,忙拿出鱼篓,将钓起的鱼放进去。
“多少年没有钓鱼了。”高财主说,“手艺还没丢。”
知客看着晨光中高财主苍老的面容,心里有些难过,高财主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这些年一日一日躺在床上躲在屋子里,再也没能碰过鱼竿。
“等过些日子,墨门的事稳了,公子可以独当一面,老爷就可以好转起来,到时候就能天天去钓鱼了。”知客说。
“哎,换做别人可能会说,先圣之志一日未成,就一日不得清闲,但是我不会这样说。”高财主笑说,“墨门交给小六,我安心无忧了。”
知客点点头:“公子聪慧坚韧,一定能让墨门荣耀重归。”
岸边有人轻声唤,知客回头看了眼,对船上的杂役摆摆手,很快杂役就把来人带过来。
“老爷不好了。”来人低声说,“出了些意外。”
意外?高财主略有些惊讶。
来人将事情说了。
知客皱眉:“确认是墨门的人吗?”
来人点头:“白家老爷考验过,几套暗语都对得上,草结手势礼仪也都没错。”
墨门卧虎藏龙,厉害的人倒也不稀奇,但.....
知客眉头紧皱:“这时候把人赶走,肯定会发现问题。”
什么情况都预料了,就是没有预料到这个,这么重要的聚会,没有出结果之前不会有人舍得离开。
谁想到会有人赶人走,且还能赶走。
一旦有人离开白楼镇,那外边的情况必然会被发现。
“是有不少人走了。”来人低声说,再抬头看一眼高财主,“公子他.....”
高财主问:“小六怎么了?”
“公子半夜也出去了。”来人说,说罢低下头。
知客的呵斥已经砸落:“你们怎么看着公子的!”
来人噗通跪下:“公子,公子悄悄走的,谁都没发现,已经去找了.....”
知客要说什么,高财主摆手制止了。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说,“这小子本事大着呢,他如果不想被看住,谁能看住他。”
知客不安:“公子如果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嘛,我们墨门本就被官府盯着,虽然准备齐全,但被发现也不奇怪,别紧张。”高财主说,看着河边,此时此刻不是悠闲的时候啊,他收起鱼竿,“走,我们去瞧瞧吧。”
......
......
青光蒙蒙的荒野上,高小六将衣袍拍打几下,荡去了尘土草叶,跺去缠绕着金线的草鞋上的露水。
他再看了眼前方,大路上人更多了,来来往往都多,只查看进来人的官兵也比先前忙碌很多,人多事多不时吵闹争执,还有人被抓住套上锁链......
高小六转身走开了。
不用向外去了,这一晚上四面大路上,八方荒野上,明岗暗哨,他看遍了也看明白了。
白楼镇被围起来了。
果然啊果然啊,她那条输了离开的规矩是有目的的。
其他时候听到这种规矩,高小六肯定会啐一口狂妄或者跟她好好闹一闹,但这个人有点像他的朋友。
如果是他那个朋友,那提出这种规矩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趁着夜色潜出来看一看,果然就看到了。
高小六扛着一树花枝走到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寻来的白家人和仆从,看到他,又是欢喜又是不安又是恼火。
“公子!”
“公子你去哪里了?”
“高小六你乱跑什么!”
仆从们乱乱围住他,白家的长辈呵斥。
高小六将花枝在白家长辈脸前晃动:“当然是表孝心!我要给外祖母献上最美的花束。”
什么孝心啊,白家长辈没好气说:“你不乱跑就是对老夫人的孝心。”
高小六不听也不再跟他吵,扛着花枝上马,在众人的簇拥,路人指指点点下疾驰向白家庄园。
今日的白家庄园比先前还要热闹,除了吃流水席,以及看戏台,又多了一个停留的地方。
先前在进门后搭起架子悬挂了读书人给白老夫人写的祝寿词字画。
后来除了字画,其他的祝寿礼物也都摆过来,有灯笼有凋花有舞龙。
“看,就是这个舞龙。”一个人忙指着跟其他人喊,“像真的一样。”
其他人看着摆放的龙灯,龙灯是很大,凋刻的也很好看,但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龙灯,怎么就像真的?
“逢年过节庙会上也多得是啊。”有人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天,看到的人又是遗憾又是得意,站在龙灯前手舞足蹈给没见过的人描述,这边还没听完热闹,前边又有很多小孩子大喊大叫“这个灯会跑,这个灯会跑。”
会跑的灯就是滚灯嘛,逢年过节庙会上也见过,小孩们就是大惊小怪,但等其他人看过去,也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大惊小怪起来。
“这个灯会跑!这个灯怎么会这样跑!”
这边的热闹还没平息,前边又有人喊“快来看这个小风筝,自己会飞——”
风筝不都是会飞吗?但自己飞是什么意思?今天也没有风啊,人群涌涌过去。
因为人太多了几乎堵住了路,高小六举着花枝差点走不过去,但他没有丝毫不满,满面笑意,也跟着东看西看,每一处都停留,还跟着点头称赞。
“厉害厉害。”
白家长辈实在等不及了:“今日有侠士相比,你还去不去?”
高小六将花枝一甩:“当然去,胜者非我莫属。”
......
......
戏台上锣鼓冬冬锵,但这一次没有翻跟头的,爬旗杆的,逗人笑的伶人们,而是武戏。
武戏在街头庙会常见,但跟民众们熟悉的不同,戏台上的武戏没热闹的锣鼓,也没花哨的动作,比如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但台下的人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因为此时台上的年轻人穿得好看,长得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为外祖母祝寿助兴,点到为止跌下台即是输。”高小六笑眯眯说,“不过呢,输给我的话,就要离开这里。”
台下看热闹的民众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而知道内情的人们则或者冷笑或者皱眉摇头。
“带坏了风气!”
“一个个如此狂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孟溪长神情略有些惊讶。
陆掌柜笑了:“有人把你要说的话抢了。”
孟溪长看着台上,笑了笑:“不管谁说,只要说了就行。”
说罢将铁手一挥,人跃上高台。
“孟溪长来请教。”
三十一 请赐教
戏台上没有了锣鼓冬冬。
两人一拳一脚来往,看起来也很无趣。
但小孩子们都忍不住挤到前边,虽然另一个人长得穿得都不好看,但他有一只铁手。
那铁手能抓能握,能成拳头砸人,还能变成剑。
每一次变化都让孩子们发出叫好声,不过渐渐他们就看不清了,两人辗转腾挪,你来我往,动作越来越快。
当铁手变成剑,高小六也从一旁挑起一把刀,高台上瞬时寒光一片。
伴着刺耳的撞击声,寒光中似乎有什么飞溅而起。
站在台下最近的孩子抬手擦了擦脸,看着手上的血迹,哇一声大哭,其他的孩子们也惊叫着向后逃去。
见血了!其他的民众也发现了,响起惊呼声。
坐在前排的白老夫人抓紧了扶手,昏花的眼紧紧盯着台上,似乎能看清刀光剑影中人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一眨眼间,金光灿灿腿脚如闪电般,一脚接一脚,把一人踹到了台下。
孟溪长跌在台下,身形微微蜷缩,衣袍上有血迹渗出来,一时没动。
陆掌柜忍不住冲上去,戏台的司仪也过来,虽然说点到为止,但刀剑无眼难免有伤,白家也备了大夫。
“可需要大夫?”司仪问。
孟溪长深吸一口气缓过来摇头,陆掌柜扶着他站起来。
孟溪长抬起手对着台上俯瞰的公子抱拳:“孟溪长认输。”
高小六一笑。
“下一个谁?”他高声问。
小孩子们畏惧地看着戏台上的公子,而大人们勐地爆发出叫好声,手都拍红了。
这可比翻跟头,胸口碎大石好看多了!
又有人跳了台,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战,在一片喧嚣中陆掌柜扶着孟溪长走到魏东家这边。
看到孟溪长按着胸口缓和气息,魏东家将不太中听的话咂咂嘴咽回去。
“这骰子还挺厉害的。”他只说了这一句,又低声劝,“你输了也别走,就当忘记了。”
陆掌柜失笑:“孟侠不是你这种人。”
孟溪长也笑了笑:“我还是走吧。”又压低声音,“在外边也可以盯着情况随时准备接应。”
他们说着话,身后响起哄然叫好声,三人抬起头看去,见刚上场的人又被高小六踹下了台。
“这小子的确身手很不错。”孟溪长说,“并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
.....
戏台前人声鼎沸叫好声连连,戏台对面的小楼里,站在窗边的两人也都露出笑意。
“公子的身手不用担心。”知客含笑说。
高财主说:“当然,那可是从小到大吃苦一寸一寸筋骨练出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白大老爷没什么笑意,眉头紧皱:“我就说不该让刘宴带着官兵来,肯定要被发现。”
高财主说:“不让他带兵来,就会有别人,比如都察司,如果真是都察司接管这件事,你以为官兵会只在外边守着?”
早就如狼似虎把人都抓起来了。
不,他们连举办这次聚会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你的意思。”白大老爷沉着脸说,“但现在事情还没结束,掌门还没选出来,大家就发现外边官兵了,这件事会被门中人质疑。”
高财主沉声说:“发现了也没什么,比赛还在进行,只要把掌门选出来,就能可以力挽狂澜,安抚一切质疑。”
说到这里转头看白大老爷。
“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那个面具人,你们有没有查清楚啊?她是从哪里来的?”
白大老爷的眉头更皱了:“这女的一直在到处跟人比试,白天黑夜都不停歇,我们都无法接近。”
知客上前一步,眯着眼向外看。
“始终不停歇?那她还会来比武吗?”
......
......
伴着欢呼声,又一人跌落台下,这一次跌下的人伤得不轻,被大夫们抬走了。
台上的高小六衣袍上也染了血,不知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金灿灿血淋淋格外骇人。
小孩子们都不敢看躲到后边去了,大人们则越发兴奋,将手掌拍红发出嘶吼。
“太厉害了!”
“这位公子天下第一!”
“下一个下一个!”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小孩子都吓跑了,一个女童站在人群中,一手拎着竹马,一手举着肉干串吃。
“厉害什么啊。”她哼声说,“七星姐姐才是天下第一。”
她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视线也几乎被高高的人群挡住,身边还有人站过来,这让女童很不满,抬起头要翻个白眼,却看到一张面具。
女童嘎吱一声咬下肉干:“你,你是那个....”
微笑面具看着她,忽的对她伸出手:“阿猫,借你的竹马用一用。”
竹马?长大了也会玩骑竹马吗?女童下意识抬手递给她。
微笑面具将马头摘下来,只留下竹竿,握在手里向前去了。
女童抱着马头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到:“她怎么知道我叫阿猫?”
虽然台下一直喊下一个下一个,但通过前几场对战,原本有心参选的人,对是赢是输有了定论,也便收了心思。
所以这一次迟迟无人登场。
高小六抱着刀摇摇晃晃:“怎么?真没人能赢过我了?果然我高小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天下无敌,我真是文武双全.....外祖母,有我这个外孙儿,是不是你收到的最大的贺礼?”
白老夫人在台下哈哈大笑:“是!”
台下的声音更加嘈杂。
这个高小六厉害是真厉害,说话做事狂妄也是真狂妄,实在让人不喜。
嘈杂间视线一花,有人跃上高台。
来了!
待看到这人,青布衣衫,笑脸面具,顿时喧嚣更甚。
“好!”甚至有人鼓掌高喊。
好,这也是个狂妄的,就让这两个狂妄之徒看谁更狂妄吧。
这声声叫好倒让民众们不解,还没打呢就叫好?怎么好?虽然是个女子身形,但带着面具遮住脸,也看不到长什么样,说不定还不如这位公子好看呢。
高小六看着台上的女子,展颜一笑。
“你来啦。”他说。
七星看着他,将手中的竹竿举起:“这是我借用的兵器,希望你不要觉得是我轻辱你。”
竹竿啊,高小六再次一笑,将长刀横握。
“兵器自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他说,“小姐请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七星点头:“请赐教。”
话音落,竹影破空,直刺向高小六面门。
刀光迸显,竖起在身前,挡住了刺来的竹竿。
两人的脚下如踏水面,荡出道道波纹,衣袍裙角翻飞。
站在台下的人们屏住了呼吸。
远处窗户后高财主也踏上前一步。
三十二 观胜负
喧嚣声叫好声接连不断,吸引着无数民众奔走,大院里人潮涌涌。
行走其间的两人被撞得东倒西歪。
带了一层假面的朱川的脸,更紧绷了,对身边所有人都眼神警惕。
“别这么紧张。”霍莲说。
朱川回头看,霍莲脸上也贴着一层假面,但怎么看都觉得跟先前没区别。
老隋这老小子手艺不行,根本遮不住都督的美貌。
他得意之后,又更紧张,再次环视四周。
“你怕什么,以往抄家灭族的见过的人也不少。”霍莲低声说。
尤其是去权贵豪富的祖居,繁衍百年的氏族,几乎是当地的土皇帝,无数民众围观,喊冤,哭号,甚至怒目相视。
那时候朱川的确一点都不怕,但这里可是墨徒聚会的场所啊。
他看着四周的人,老老少少,穿着打扮不同,看起来都是普通民众,但也可能都是墨徒。
普通民众跟墨徒是不一样的,墨徒太危险了。
可以说群狼环绕。
霍莲只带着他一人来到这种地方,而且谁都没告诉谁,朝廷也好兵卫也好都不知道他们的动向,要是被墨徒发现了,那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都督再厉害,架不住这些穷凶恶徒多啊。
“要我说根本不用亲自来看。”朱川低声说,“我们在外边等着就行,刘宴这小子事情做不好,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霍莲没回话,停在一处悬挂的字画前,点评:“这字写得还挺好。”
四周的民众听到了,纷纷点头,还有人热情指着前方“还有更好看的,是那位小姐写的。”
那位小姐?
霍莲看了眼说话的人。
无名无姓只称呼那位小姐,谁能听得懂。
但旁边立刻有人应声“那位小姐吗?她也写字了?”
“是啊是啊。”“今天刚挂出来的。”“快去看看。”
身边的人们立刻向前涌去,朱川被冲撞的再次摇晃,那位小姐?愣神间霍莲也跟上去。
前方摆着一幅字,并不起眼,只有小小一方满月圆屏,简简单单清清秀秀。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朱川滴咕一声,“很普通啊。”
“这是,双面字。”霍莲说。
双面字是什么意思?四周的民众有些没反应过来。
霍莲向前一步,长臂一伸,手将圆屏一转:“你们看——”
圆屏转过来,背面也是字,还不是反的,而是正正的清秀的小字,且跟那一面不同。
围观的人发出惊讶声,旋即更涌上前。
“两张纸拼一块的吧?”
“一张纸!”
“我知道了这是跟双面绣一样!”
双面绣已经很少见了,双面字更是匪夷所思。
霍莲转完字屏就退后让开了,耳边听得那个称呼此起彼伏。
“那位小姐真厉害啊。”
“那位小姐在武戏了——”
人群再次涌涌向另一边而去。
霍莲抬头看去,听到那边的喧嚣声更大,夹杂着嚎叫,这跟常见的戏台武戏氛围不同。
所谓戏自然是乐趣,可以让人惊呼,但更多的是笑。
此时此刻传来的喧嚣满是亢奋。
霍莲跟随人群向那边走去,朱川更紧张了,这边不仅人更多,且一眼扫去,能看到很多跟普通人不一样的人,他们身形利落,眼神犀利,腰腹鼓鼓囊囊藏着兵器,更有好几人身上带着伤,血迹斑斑......
这就是传说中的游侠,最令官府苦恼恼恨的无法无天亡命之徒。
朱川按住了腰间藏着的兵器。
霍莲在这群人中站定,看向台上,台上有两人身影交错,一个金灿灿的年轻男子,一个青朴朴纤瘦女子,一把长刀,一支竹竿。
喧嚣声中,竹竿长刀相撞叮叮叮。
伴着交错,两人贴近。
“我知道白楼镇被围住了。”高小六低声说,“我亲自去看过了。”
长刀向前,但并没有能接近对方的胸口,那根竹竿抵在刀身上柔软又坚韧。
微笑面具后的视线看他一眼,竹竿一挑,刀与人一起飞旋,轰然落地,溅起尘土飞扬。
台下也随之而起轰然叫好声,夹杂着狂热“打啊!”的嘶吼。
落地的高小六长刀挡住随之袭来的竹竿,借力鱼跃而起,踢向七星。
七星错身一避,高小六从她肩头滑过。
“我去查这件事。”高小六说,“从白家这边入手更快。”
竹竿在身后发出嗡嗡声,宛如薄剑破空,又如同长鞭勐地抽打下来。
高小六反手抵挡,竹和刀撞击声中听到女声清脆:“好。”
台下也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高小六后仰翻身,竹竿紧随其后,如锁链般将他缠绕,人影也将他缠绕。
“还有别的吗?”女声在耳边再次问。
高小六落地,长刀向下盘扫去,仰头一笑:“没有了。”
微笑面具俯瞰看再次说了一声好。
“那我就结束了。”
伴着这一句话,高小六看到她手中握着的竹竿嗡地一震。
竹竿在眼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虚影。
四周的气息都被刺破,搅动,高小六能感受到脸上刺痛,一呼一吸的气息让鼻腔刺痛。
他举长刀,看到火光四溅,刀嗡鸣一声飞起,脱离了他的手。
虎口血迹顿现。
青影破空,波纹横荡,高小六从地面被掀起,人向台下跌去。
伴着满耳哄然叫好声,高小六躺在了地上。
还好还好,那威力只是让他失去了战力,将他掀起,落地之后瞬间消散,甚至消散之前还托扶了他一下,免去了撞击之痛。
高小六躺在地上,抬起手,看到双手满是血迹,口鼻也有热热的血水流出来,白老夫人扑过来大喊大叫,大夫以及更多人围过来。
其实这些血都是被剑气震出来的,并没有大碍,还不如从台上跌到台下的撞击厉害呢。
透过人群看到站在台上的女子,微笑面具看着他,然后举起了手里的竹竿。
“我赢了。”她说。
台下叫好声连连,还有个女童跑到最前方又蹦又跳。
“是我的竹竿——”她大笑着喊,“用的是我的竹竿——”
高小六也笑了,是他占便宜了。
如果不是一开始跟她说有话说,更早的时候他就被踹下台了。
她让他在台上对战这么久,真是够风光。
......
......
白大老爷站在窗边伸手拍了下,叹气一声。
“怎么冒出这么个人来。”
知客满面担忧:“满脸都是血,不知道伤如何。”
高财主倒是最平静的,还笑了笑,说:“无妨,流血还好,真正的重伤都是不见血。”
白大老爷哼了声:“你还笑得出来.....”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有人轻轻敲“大老爷,小六公子闹着找你。”
白大老爷皱了皱眉,看了眼窗外,戏台这边还是人挤人喧闹一片,不过赢了的人不见了,输了的高小六也已经被抬下去了,白家诸人也都跟着下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输了,也受了伤,虽然骄纵不听话,此时此刻还是娘亲舅大,还是要找他。
白大老爷略带几分倨傲抖了抖衣衫,刚要开口说“我去看看——”
门外又响起声音。
“舅父是在这里吗?不用麻烦来回走了,我自己过来就好。”
白大老爷的脸色顿时一僵。
不对,所谓的要找舅父就是个谎言!
高小六一闹,白老夫人言听计从,更何况现在还伤成这样,立刻催着人找,仆从必然也不敢耽搁,会来寻他,高小六就趁机跟着找过来,堵门。
门外小厮传来惊呼“啊,公子,你怎么....”
小厮的声音停下,似乎被踹晕了,门也再次被敲响。
冬冬冬,冬冬冬。
“舅父,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
三十三 父子说
这混小子!
太聪明了真是让人头疼!
白大老爷一瞬间有些慌乱,看向高财主和知客。
“你们先避一避。”他用口型说。
这座小楼有密室,这间门他不开,外边也打不开,不怕高小六硬闯进来。
知客神情略有微乱,高财主再次笑了。
“不用。”他用口型说,“这小子聪明的很,瞒不住,让我来对付他。”
门外冬冬冬响个不停,高小六已经在大喊大叫。
“舅父你怎么不说话?舅父你是不是有危险?舅父你别怕,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人多力量大,快来人啊——”
这是要把所有的墨者都喊来吗?白大老爷的脸更黑了。
高财主笑着摆手示意开门吧。
.....
.....
“爹?”
高小六走进来,看着室内的人,压低的眉挑了起来。
高财主坐在轮椅上,将衣袖盖着头,一副你看不到我的样子。
知客在轮椅后对高小六讪讪笑。
白大老爷脸色沉沉:“自己看吧,这就是我瞒着你的事。”
知客轻声说:“公子,老爷醒了,实在不放心,要来看看,是我们让大舅老爷瞒着你的。”
高小六哦了声,视线在父亲和舅父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恍然。
看到外边官兵围守,他并不认为这是意外,是官府多聪明察觉到墨门动向,作为坐镇当地的白家不可能与此无关!
他立刻就奔舅父来了……
原来是父亲来了。
父亲来的话.....
“是刘宴吗?”高小六问。
知客无奈点头:“你和老爷都离开京城,刘宴当然不肯,所以他带着官兵来了。”
高财主忙安抚:“别急别急,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他本也就是等着选出掌门.....”
高小六哼了声接过话:“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是吧。”
高财主笑了:“他虽然想,但也没那么容易。”笑着又咳嗽起来。
知客忙给他拍抚,又急急拿出一瓷瓶,倒出足足一把药丸。
高小六也上前半跪查看,一边呵斥:“醒了好好养着,把药当饭吃的人,怎么能跑这么远,你是不是又撑着不睡?爹你怎么这么不让人放心!你对你儿子我就这么不放心?我.....”
他本想说,难道我还会输?
一想,他的确输了。
话头一转。
“我就是输了也风风光光,也一鸣惊人,爹你既然来了,也看到了,我这几天是多风光,也就最后一招不敌败了,才一招......”
他的话没说完,高财主伸手抚着他的脸,轻轻一歪,看向脖颈。
“这里也有伤。”他说,皱眉,“你就是急着来质问你舅父,也要先把伤都裹好了。”
高小六嘿嘿笑了,眉头虽然还竖着,但眼神柔和了:“我这不是怕舅父跑了嘛。”
白大老爷在旁黑着脸:“这是我家我往哪里跑!”
“所以这些官兵不会危及大家?”高小六问关键的问题。
“危及又怕什么。”高财主说,双手拍了拍高小六的肩头,“不是有你嘛!掌门重任就是解墨门与危难....”
说到这里,又一笑,再次用力重重拍了拍高小六的肩头。
“就算不是掌门,此次危机也必须你来解决啊。”
.......
.......
“手艺好,功夫好,又怎么样?”
“就能当好掌门?”
“先前的掌门做了什么,我墨门什么下场,人人皆知。”
白大老爷的恨声回荡在密室内,说着一拍桌桉站起来。
“先别提当掌门的事,她先把来历摆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高小六喊了声舅舅:“她的来历我还真知道,我可以作证。”
白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胳膊肘拐哪里都一样。”高小六也瞪眼,不待白大老爷再说话,“跟她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抖了抖衣衫,抚了抚鬓角。
“虽然她赢了我,但通过比试也知道我的本事,再加上我的身份,我会让她明白,要是真想当这个掌门,我的帮助是很重要的。”
说着又对白大老爷和高财主一笑。
“我不就是代表舅舅和父亲你们嘛。”
高财主笑着点头:“以后这些事就是你来做了,你说得对,就算没当上掌门,我儿高小六的声名也是人人皆知,再不是藏在深闺人不知了。”
高小六倨傲说:“那是自然,如今谁人不知我高,哎,我还是没想好名号,更倒霉的是,还有个更不好听的诨名.....骰子,唉,骰子。”
说着摇头滴滴咕咕地走了。
看着密室的门关上,白大老爷也松口气,看高财主一眼,似笑非笑:“果然能骗到儿子的只有老子。”
.....
.....
白家的宴席到此就结束了,看热闹的民众心满意足的离开,不过白家庄园内的很多人还没散去,或者说,属于他们的热闹才算开始。
还是那间大厅,但大厅里的人似乎不如先前多。
有人冷哼一声:“可不是少了,人都被她赶走了。”
按理说这话应该得到四周人的赞同,前两天就是如此,但这一次旁边却响起低斥。
“什么都不知道就少说两句吧。”
这话让冷哼的人更冷哼几声:“怎么?这就开始恭维了?”
他看向前方,见那个依旧带着面具的女人身边围了不少人,虽然说大厅里少了一些人,但似乎比先前还热闹。
有人在介绍自己,有人在低声议论,有人在欣慰地笑,有人在倨傲得意。
还有女童跳来跳去,举着一根竹竿,只要看过的人都认得这根竹竿。
别人都带着各种兵器,这面具女只拿着一根竹竿上台,而且还赢了。
“是我的竹竿。”女童在高兴地喊,将竹竿挥舞,“这是我的兵器。”
而那个茶老汉,此时此刻也站在一旁,不仅没有呵斥孙女儿离远点,还对着那个面具女笑。
先前茶老汉不是还说没有熟人家不像家吗?看看这笑容,比看到亲儿子都亲。
真是.....这就已经开始掌门待遇了啊,冷哼的男人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身份来历都还没说清呢!
门外一阵嘈杂,又有一群人走进来,为首的依旧金灿灿。
大厅里的嘈杂热闹微微一顿,看着被簇拥的高小六。
高小六头上身上包扎着伤,但脸色没有半点暗然,神采飞扬。
“那位小姐。”他笑着说,抬手一礼。
因为面具女始终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大家都用那位小姐来称呼她。
那位小姐也看过来,微微颔首。
看到这两人相对,大厅里的视线变得复杂,又有些紧张。
高小六的身份不一般,有高长老,还有白家,就这样输了,他,或者说他们可接受?肯定要说点什么吧?
“小姐,请这边来。”高小六说,“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果然要说点什么,但怎么是单独说?厅内响起低低议论。
七星没什么反应,抬脚要迈步,魏东家下意识挡在前方。
“有什么话不能当众对人言?”他不满说。
高小六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是我的私事,只能跟掌门说。”
这一声掌门把魏东家的话堵住了,其他人议论也一顿。
这是认了?
七星对魏东家点点头,示意不用担心,向高小六走来,高小六带着她走向外边,外边已经被白家人隔离出一块空地。
无人窥探也豁然开阔安全。
高小六转过身,看着站定的微笑面具。
“我爹有问题。”他低声说。
三十四 她之说
七星有些惊讶。
她其实很少惊讶。
白楼镇有问题,这是她亲眼看到的,既然白楼镇有问题,那作为白楼镇的主人白氏不可能察觉不到问题,那他们也一定有问题。
而白氏的亲家,京城堂口的高家,本就是七星想要查问的。
高小六单独要跟她说话,七星猜到他会给一些解释,毕竟在戏台上他主动说发现了官兵围守。
但没想到他开口就直接说他父亲,高长老,有问题。
七星默然一刻。
“我先前遇到了袭击。”她说。
高小六神情一怔,旋即又恍然大悟。
“我猜到了。”他说,“我就猜到你肯定出事了,但.....”
没人告诉他。
不管是自己家里人,还是七星的家里人。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茫然,然后看到面前的人伸手将面具摘下来了。
高小六也有些意外,顾不上看清一直想见的面容,忙背转身。
“你不用摘下来的。”他说,“你戴着面具是隐藏身份,这里也不安全。”
七星看着手里的面具:“我戴这个是为了顺利进行掌门比试,免得被截断,现在掌门已经拿到手了,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高小六这才转过身,审视她,觉得比先前更瘦了。
“伤得很严重吗?”他问。
七星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句:“还好。”
“你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了你,但你又不知道确切的人,总之。”高小六接着说,不用她多说,就凭她带着面具遮面就猜到了大概,伸手环指,“自己人呗。”
七星含笑点点头。
高小六的手又收回来指着自己:“但你是相信我的。”
七星说:“我是可以分辨别人对我有没有恶意的。”
在她眼里,他对她没有恶意,高小六再次笑,一拍头:“扯太远了,说眼前事。”又深吸一口气,“我想想怎么跟你说。”
七星安静看着他不催不问。
“我先前告诉过你,当初那件事,我爹活下来了,但受了重伤,不过我没说的是,我爹之所以能活下来,多亏了一人相助。”
高小六将刘宴的来历以及与高家的关系讲了一遍,说完苦笑一下。
“所以京城堂口看起来像模像样,其实早就刘宴手掌中,只不过他捏在手里还没上报。”
“这家伙也贼的很,他可不是真因为恩情护着我们,他是等着待价而沽呢。”
听到这里,七星问:“所以这次外边的官兵,是刘宴调动的?”
高小六点头,又叹口气:“而且我爹应该已经投靠刘宴了。”
投靠....七星若有所思。
“我一直认为,我爹是在利用刘宴保住墨门。”高小六接着说,声音有些暗然,“但现在看来,他彻底成了刘宴的....咳咳。”
“我知道你是你,也知道你认识我爹,还想要见他,但这次我没跟我爹说你的事,哦对了,我爹也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四周。
“今天就在一旁看着。”
七星看了眼四周,问:“那你认为这次.....”
“这次就等着选出掌门后,把咱们一网打尽。”高小六说,又自嘲一笑,“然后刘宴得大功劳,我爹呢换得我这个儿子活命,或者更多一些,保住家业,从此后成为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富贵平安,混吃等死。”
说罢他看着七星。
“要不,这个掌门我来做吧。”
七星原本在思索什么,听到这句话,断然摇头:“那可不行。”
高小六有些想笑:“我不是抢你的东西,现在掌门这个身份很危险,就让刘宴冲我来。”
“我也不是认为你要抢我的东西。”七星笑了笑,“刘宴,他还不配让墨门掌门陷入危险。”
高小六愕然,旋即哈哈笑了。
“也对。”他叉腰说,“我们七掌门的身手,一个刘宴算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没有了微笑傩舞面具的遮挡,她面容清丽,平静的眼神透出一种他熟悉的气息,傲气。
他亦是倨傲说:“刘宴那家伙,根本就不用你出手,我就一只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说到这里又轻声。
“不过,刘宴虽然只是一个人,但他的身份是朝廷命官,还是皇帝信重的高官,他是他自己,他又不是,如果杀了他就能解决问题,我想,我爹也不会被他拿捏。”
七星点点头。
听进去了,高小六高兴地说:“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七星打断他:“我想见见你父亲,高长老。”
......
......
密室的门再一次冬冬冬被敲响。
这一次不用高小六大声喊,门就被打开了。
高小六沉着脸走进来。
“怎么?”知客问,“没谈好?你跟她谈了什么?她是什么人?”
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但高小六似乎心神不在。
高财主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谈了就好......”
“爹。”高小六打断他,说,“她是西堂的七星。”
知客和高财主都微微一怔,竟然,果然…..
在情绪要泄露之前,知客忙惊讶喊:“那个西堂的尺子!”又急急对高财主说,“老爷你先前醒过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了,公子认识一个人,这个人还认识你,要见你.....”
高财主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清明:“就是这个人啊。”旋即又激动起来,“原来她还是我的故人?”
说罢催着知客推轮椅,又抬起手捶了高小六一下。
“还杵着干什么,快带她来见我。”
高小六被捶打歪了一下身子,但站着没动。
“不能来这里见你。”他说,看了看四周,“这里不安全。”
高财主愣了下:“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这是在家里,都是家里人。”
高小六看他一眼:“到底不是七星小姐的家。”
高财主似乎这才听懂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知客在后无奈摇头:“公子你什么意思啊。”
高小六又矮下身子,低声说:“我的意思是,舅父的密室不可靠,又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好。”
身为姻亲,两家关系也并不是亲密无间,所以一家人也不得不防,高财主噗嗤笑了,他的好儿子啊,可真会说服人。
“这样吧。”他略一沉吟,“去你外祖母那里,那边你也熟悉。”
他拍了拍高小六的手,意味深长笑问。
“更何况还有你在,这下安全了吧。”
高小六笑着点头:“那肯定安全啊。”
……
……
“这太危险了!”
没有回大厅,七星重新带上面具,将魏东家陆掌柜孟溪长三人唤出来,将与高小六的谈话低声告诉他们。
听到高小六自己都说父亲有问题,三人的脸色有些复杂。
“我早就知道京城堂口有问题。”魏东家恨恨说。
“子指父,不知道可靠不可靠。”陆掌柜犹豫说,“如今的墨门我都看不懂了。”
不过听到七星说要单独见高财主,三人都反对。
“这白家庄已经是官兵掌控了。”陆掌柜低声说,“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没错,要见,就来这里见,当着大家的面。”魏东家冷声说。
把高长老甘为刘宴走狗的事也说出来。
孟溪长什么都没说,只抚了抚铁手。
七星嘘了声,看了眼四周。
大厅的人虽然没有靠近,但视线都凝聚在这里
“不可。”她低声说,“现在被动的是大家,官府准备齐全,我们陡然宣告会乱了阵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墨门此次聚众人多,她这个掌门也尚未真的上任,一旦控制不住,只会自伤。
“那我们与你同去。”魏东家说,抓住扶手轻轻一摇,一枚短剑露了出来。
这是他自己改装的。
“我这轮车装了好些兵器。”他有些得意说。
自从得知七星出事后,他连夜改装轮,万一遇到事,轮车冲进去碾不死人,也能乱刀扎死几个。
孟溪长亦是点点头。
“真不用。”七星再次说,“是去白老夫人那里.....”
白老夫人大家也都见过了,能确认是个普通的虚胖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
但这里白家庄,不知暗藏多少杀手。
还有那个高小六,老子儿子,怎么可信。
“不是信不信他们。”七星的声音从微笑面具后传来,声音里似乎也带着笑意,“是我有办法让他们伤不到我。”
三十五 说旧事
魏东家眉头未解,已经知道七星身手很好,但是,世上哪有万无一失。
他们说着话,有白家的婢女来施礼。
“掌门。”她恭敬地说,“白老夫人恭候您。”
在诸人的视线中,七星向外走去。
魏东家三人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依言没有跟随。
“掌门大人。”女童阿猫跳出来,将手中的竹竿举起,“您还需要借我的兵器吗?”
七星看着她,伸手接过:“多谢。”
阿猫高兴地原地翻个滚,看着七星握着竹竿向外去了。
厅内无数视线跟随。
“这就是白家要拜见掌门了吗?”有人滴咕,“竟然是私下见,可见是不认可吧。”
他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
身边就有人冷冷说:“白家认不认可又如何?墨门是他们说了算吗?”
另一人更不客气:“眉山老四,我看你一直阴阳怪气,是不是对墨门有什么不满?”
眉山老四有些惊讶,转头看身边,见除了说话的两人,身边围着的人眼神都不善。
“哎,你们干什么啊。”眉山老四不由有些惊慌,“我怎么对墨门不满了?”
他只是对那个女的不太满.....
“技不如人还嫉人,你真给你们眉山丢人。”旁边的人冷笑说。
眉山老四的脸都涨红了,要反驳什么,又不张不开口,又有些不解,怎么大家都好像已经接受这个掌门了?
连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呢!
他环视厅内,一部分人神情冷冽,一部人眉头紧皱,一部分人视线飘忽似乎在窥探在戒备在审视,一部分人在垂目沉吟......
气氛怪异。
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
......
天已近黄昏,白家大宅逐一点亮灯火,从前院走向后院,光影交汇。
一路上只有这个婢女带路,也没有遇到其他人,也没有遇到伏击。
想到这里,七星笑了笑,然后看到前方门口站着的高小六。
高小六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门槛外,似乎要出来,又似乎随时能进去。
“掌门大人。”他看到七星忙招手,待七星走近,才将脚都迈出来,压低声音,“我本该亲自去接你,安全,但还是在这里守着更安全,免得.....”
免得趁他不在这里暗藏人手吗?
七星说:“谢谢。”
高小六忽的笑了笑:“你,不觉得我是在作假?装疯卖傻?”
儿子告发老爹有问题,处处围护外人,这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但这女孩儿竟然就这么信了。
高小六知道这女孩儿身手不凡,艺高人胆大,但他能看出来,这不仅仅是胆大,而是真的相信。
“真正的墨者就是这样啊,不避嫌不避亲,这有什么作假的?”七星说,看着他,“而且我先前说过了,我还是能感受到恶意和善意。”
或者可以说艺高人胆大,心阔无畏惧,高小六笑意更浓。
“宝贝外孙儿啊,你自己看够了没有?快请进来,让外祖母也看看啊。”
门内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这是我外祖母,她没有功夫,万一有事你拿她当人质,我舅父们虽然是墨者,但他们可不敢不孝。”高小六对七星侧身低声说。
他可真是…..七星没忍住笑了,面具后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
高小六哈哈一笑,对七星伸手做请,再高声喊:“掌门来了。”
七星跟随高小六走进去,这间院落不大,里外灯火通明,没有仆从环绕,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只胖花猫。
正是白老夫人。
如同高小六一样,就算在内宅,她也穿得珠光宝气金灿灿,膝头上蹲着的猫也带了一个项圈,缀着金铃铛。
“外祖母,这就是掌门大人。”高小六说。
膝头的猫跳下去,白老夫人站起来,由高小六搀扶着,恭敬施礼:“白李氏见过掌门。”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动作也不利索,七星坦然接受一礼,颔首:“白老夫人不用客气,请坐。”
白老夫人道谢,这才坐下,花猫也再次跳上她的膝头,和主人一起好奇地端详七星。
七星并没有摘下面具,这端详也看不出什么。
“这么年轻啊。”白老夫人说,“比我们小六还要厉害。”
高小六在旁得意笑:“就说了啊,我的朋友,那肯定是厉害。”
七星没有谦虚也没有惶恐不安,只安静地听着。
“今年多大了,家里.....”白老夫人笑呵呵问。
高小六轻咳一声打断:“外祖母,我父亲还等着呢。”
白老夫人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忙你们的正事。”说罢喊婢女,“让他过来吧。”
先前带七星过来,又乖巧停在院门外的婢女应声是,脚步离开,不多时轮椅声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来了。
高小六已经迈步出去。
“其他人不用,我来,我来就行。”
伴着说话声,他将一人扶着走进来,身后知客搬着轮椅。
苍老瘦弱的高财主不待重新坐下,就急急问“是哪位旧人?”视线落在七星身上。
七星看着他,抬手将面具摘下来。
通明的灯火在她脸上跳跃,白皙的脸,星辰般明亮的眼,挺翘的鼻梁,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眼里。
“比小六还要好看呢。”白老夫人在旁滴咕一声。
高财主神情怔怔,带着几分猜测:“你是…..”
七星看着他:“我是谢长老弟子北堂云燕的女儿,高长老,我们在掌门那里见过,不知你还记得吗?”
果然也是家传子弟,高小六心想,他不由看父亲,见高长老的神情似有几分茫然…..
按年纪算,她见到父亲时还小。
“爹。”高小六在旁小声说,“你使劲想想。”
高财主的茫然被打断,瞪了儿子一眼:“闭嘴。”再看七星,轻叹一声,“我当然记得,你是,小女。”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似乎透过她看到了过往。
“真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小女,这是她的真名?小名?还挺好玩的,高小六看着七星。
七星点点头:“是,我还活着。”她也轻叹一声,“原来高长老幸免遇难。”
或许是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激动欢喜,神情也平静,导致这句本该表达劫后余生悲喜交加的话,像是责问。
高小六垂着视线安静无声,白老夫人如同睡着了,溪头的花猫都停下了打呼噜。
高财主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儿,别说,这姿态这语气这表情,真跟曾经的掌门一模一样。
他在轮椅上俯身施礼。
“高苏阳没能救出掌门,没有与掌门同生共死,深感惭愧。”
“当时事发之后,我们奋力厮杀,想要护着掌门冲出去。”
“但掌门拒绝了。”
院落里,高财主的讲述恍若把大家又带回了当初晋地,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悲戚又倨傲。
“掌门说,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
“我们劝他,为了墨门也要活着。”
“掌门说,他死了,墨门不会断绝。”
“他让我杀出去,传达掌门令,告之天下墨者,铸造神器,为晋王驱使,是不察之举,所以,墨者不需要遵从掌门的错误指令,不用跟随赴死。”
“我在诸人相助下杀出了围困,将掌门令传开。”
“之后,我本该奔回晋地,与同门门共死,但我当时深受重伤昏死,万幸遇到了一个旧人。”
“旧人让我看到了一个机会,或许有一天,能让墨门起死回生,所以我便苟且偷生至今。”
说到这里,高财主抬起头看着七星,神情很激动。
“果然,这一天我等到了。”
“我们墨门还有这么多人在,现在还选出了掌门,我现在死了也无憾了。”
七星点点头,听完这些旧事,神情也没有丝毫起伏。
“那个旧人就是刘宴。”她说,“你跟刘宴是怎么回事?是你在任他驱使吗?”
这还真审问上了,高财主暗自撇撇嘴。
三十六 先且慢
说了这么多,信还是不信啊,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小年纪,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行,你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他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什么出来都理直气壮。
“当初我深受重伤,逃亡中藏到官家的驿站,希望可以避开官兵搜查,刘宴途径此处….”
高财主将刘宴的事讲了一遍,怎么与之相识,怎么受到帮助,以及后来到了京城,再次重逢。
“当时我真以为京城堂口难逃覆灭,但刘宴却没有揭穿会仙楼,代价就是我不得不受他牵制。”
高财主叹气一声,又扬眉狡黠一笑。
“但是,他牵制我,我也可以利用他。”
“这一次我以小六能赢得掌门之位,我则为刘宴傀儡的,让刘宴以为自己能掌控墨门为诱饵,说服了他让我们墨门重聚。”
“然后….”
高财主看着七星。
“我会与他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他哈哈笑起来,神情激动兴奋。
“杀了朝廷大员又怎样,哪怕再被官府追捕,我们墨门有掌门了,我们墨门重聚了,骨头断了筋还连着。”
高财主一边大笑一边剧烈咳嗽,知客忙拍抚,高小六迟疑一下,无奈地也跟着拍抚。
“刘宴又不傻,哪能让你轻易拉他同归于尽。”他说,“爹啊,你年纪是不小了,有什么事别总想着死啊死,死又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一直听着没说话的七星,此时也点点头:“刘宴不能杀,他活着更有用。”
高财主按着胸口压抑着咳嗽,神情有些惊讶看着七星。
惊讶有假也有真。
她被他说服了?觉得刘宴可以利用?
高小六顾不得再给父亲拍抚:“你可别以为刘宴真能被掌控。”
一边说一边使眼色。
他可提醒过了,不是他爹在利用刘宴,应该是他爹可能甘愿被刘宴驱使。
这真真假假的,还没探查清楚,别听他爹几句话就急急地也投进刘宴的手掌。
高财主神情无奈,不知道是对儿子的胳膊肘向外拐,还是对七星说的话,苦笑着摇头:“刘宴只是与我有旧,他对墨门并不友好,他只是在忍耐,等待,寻找更合适的计算更大的利益,然后除掉墨门,现在既然掌门已经有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七星,欣慰又哀伤。
“而且,这个人还是你,小女,当这个掌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这真是先圣之愿,洛掌门之念……”
高小六在旁轻咳一声:“爹,不用说这么多好话,掌门是个很冷静的人。”
高财主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女她,她跟随过洛掌门,如同弟子。”
说到这里看了眼七星。
这女孩儿的神情依旧铁板一般,只点点头:“是,我正是为了承继洛掌门遗志才来的。”
啧,滴水不漏?高财主欣慰点头,又凝重神情:“所以,是时候了,小女,你安心当好掌门,刘宴这边不用担心,我来拦住他,你带着大家离开,尽管会引来朝廷的追捕,但有掌门在,就有了主心骨,墨门再不用担心断绝。”
说到这里又一笑。
“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我病弱不堪,但我一人不够,还有白家,岳母….”
他唤了声。
一直坐在廊下如同睡着的白老夫人睁开眼,哎了声,将膝头睡着打呼噜的猫抱起来:“是,我们白家百年家业,数十人命,要是连掌门和同门都护不住,岂不是白活了。”
高小六喊了声外祖母:“你别听我爹乱指挥。”
白老夫人笑呵呵说:“怎么是听你爹指挥,我是听掌门指挥的。”
“如果是听我指挥的话,就不用这样做。”七星说。
白老夫人看向她,神情慈爱:“小姐,不用担心,墨者从不惧死。”
“不是惧不惧死的事,是还没到时候。”七星说,“掌门虽然选出来,但墨门并不就是凝聚一心了,而且掌门选出来也并不是就结束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什么?”高财主有些不解问。
七星看着他:“巨子令。”
巨子令是什么,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
“巨子令在掌门手里。”高财主说,“我只拿着掌门令….”
洛掌门死在了晋地,而且还是跃入铸造池,巨子令也必然化成了铁水。
七星摇摇头:“巨子令被掌门藏在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再看着高财主,“我知道在哪里。”
院子里的四人都愣了,包括一只胖猫,原本是抚摸的手,落在脖子上抓了起来,猫停下了打呼噜,睡眼懵懵。
如果是别人说,高小六肯定质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但七星小姐说嘛,就算是假的又如何。
高财主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如果是别人说着话,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质问真假,但这个小女么…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喊了声,“岳母。”
白老夫人回过神。
“小女说得对,你们不用拼命了。”高财主说。
白老夫人哦了声:“不用了吗?我们不怕的。”
说着话将抓着的猫松开,猫跳下了膝头,蹲在一旁舔毛去了。
“不用这么多人拼命。”七星说,“掌门选举虽然结束了,但墨门并不是稳定了,如果再拿到巨子令,这件事才算真正的安稳下来。”
她看着高财主。
“所以,高长老,现在还不是杀刘宴的时候,还请你继续笼络他,给他更大的诱饵,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高财主看着这女孩儿平静的脸,再次俯身:“谨遵掌门之令。”
……
……
说完这里的事,七星告辞离开了,这一次高小六亲自护送。
看着两人消失在视线里,高财主还坐在轮椅上出神。
白老夫人伸手招呼,蹲在一旁舔毛的猫叫了声,跃到她的膝头。
“就这样了?”白老夫人轻轻抚摸猫,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高财主回过神:“那可是巨子令。”
这话回得也莫名其妙。
白老夫人摆摆手:“是杀是留你说了算,跟我没关系。”说着一笑,“这小姑娘看起来真不错,能活着自然更好,至少我们小六会很高兴。”
她的手轻轻抚摸猫,将猫脖子里悬挂的铃铛摘下。
看到铃铛,原本昏昏欲睡的猫顿时抬起爪子,但被白老夫人拦住。
“小咪,这可不能玩。”
她一握铃铛再一扬,金灿灿的铃铛落入院子中小水池,瞬间水池中几条小鱼翻着肚子浮上来。
再弱质的女流之辈,能活到七老八十的,也得有点技艺傍身呐。
她那个傻外孙儿,防这个,防那个,这杀人害命的,哪里防的住嘛。
看吧,要想不被人害,还得靠自己。
巨子令。
可真是诱人。
三十七 掌门说
夜晚的大厅再一次灯火通明,但没有以往热闹。
有面色凝重沉默不言,有低声窃语眉头紧皱,还有神情茫然。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先是那位带着面具的小姐摘下了面具,引发了厅内喧闹。
喧闹最初是由一个童声引发的。
“是她,是她,是你,是你。”
女童前两句是跟自己的爷爷说,后两句是对那位小姐。
“七星小姐,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这位小姐叫七星啊,厅内很多人心想,能被叫出名字,这也印证了这位小姐的确是墨门人,大概是这个孩子的亲朋……
但随着这个孩子叫出名字,更多的喊声响起来。
“七星?”
“七星小姐!”
“我见过你做的未耜!”
“七星小姐,多谢你的指导,我们兰城的工坊已经扩大产量了。”
“原来是西堂的当家人!”
此起彼伏的喊声不断响起,随着喊声还引来很多询问,这位小姐年纪不大,竟然不是无名之辈?
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她奇怪了,台下站在角落里的一人点点头。
“这位小姐是靠着技艺得来的声望,怪不得比那位靠着爹的六子还狂。”他笑着说,又想到什么看身边的人,“哎,你不是说等着掌门选出来后,站出来喊不配吗?”
他说着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陈十。
“现在正是时候,趁着热闹,可以喊了。”
陈十看着前方被很多人围起来的女孩儿,神情有些奇怪:“我觉得…..”
“觉得什么?”同伴看他的脸色,调侃,“觉得小姑娘长得好看,舍不得喊了?”
那位小姐戴着面具,因为面具夸张的笑脸,再加上狂言狂行,让人觉得很是诡异黑暗。
但此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秀气的脸,干干净净,如笔墨勾勒的山水画,不是那种惊人的美艳,但却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也一直想盯着看。
怎么看都不诡异,也不觉得讨厌。
看看陈十这小子,原本拽得眼睛都上天了,自从那位小姐摘下面具后,这小子看了一眼就再没移开过视线。
听到同伴的调侃,陈十收回视线呸了一口。
“我只是觉得。”他迟疑一下说,视线再次看向前方被围着的那位小姐,“她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人。”
同伴哈一声:“这就开始攀关系了。”
陈十要说什么,厅内又有人走来,引发了新的喧闹。
“高长老!”
“是高长老!”
高长老的声名,在墨门中那才真是连小孩子都知道,两人也停下说话看过去。
先前厅内复杂的神情都变成了激动,虽然已经听高小六说了高长老还活着,但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
高财主是坐着轮椅被推进来的,也是激动地看着大家。
“应该来,必须来,来对了。”他感叹着,咳嗽着,“这种场面我做梦都想看到,终于看到了。”
以前跟高财主打过交道的不少人涌过去,除了激动,大家急切的询问当年的事。
当年掌门召集百位墨者齐聚晋地铸造陨铁神器,这些人都死在了晋地,其他的墨者要么听到消息刚赶到附近就接到了掌门令,不得不散去,要么直到官府开始抓捕才得知消息,更有像滚地龙那样的偏远之地又不问世事的小墨者,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
很多人想听当时在场的人亲口讲述详情。
“掌门果然是跟晋王谋逆吗?”
“掌门是自愿的还是被蒙蔽?”
“太子真是掌门杀的?”
听到这一声声询问,高财主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复杂地叹口气。
“过去的事….将来会真相大白的。”他说,“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
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件事果然有问题?
高财主没有给大家再询问的机会。
“现在我们刚选出新掌门,要迎来重生,但危险也随之到来。”他说,神情凝重,“七星小姐在进来的时候,发现了官兵将白楼镇围起来了。”
此言一出大厅里有零星的震惊声。
之所以说零星是并没有喧嚣一片,最多只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而发出惊呼的人又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不惊讶?”他看身旁的几人。
那几人不仅没有惊呼,反而或者沉稳的点点头,或者只露出释然的惊讶,看起来就像他们早就知道了。
“的确早就知道了。”一人看着这人惊讶的神情,冷笑一声说,“如不然七星小姐为什么要让输给她的人离开?”
不是为了争掌门吗?那人怔怔。
“肤浅!”“浅薄!”
这话立刻招来了更多的视线和低嗤。
高财主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七星小姐为了不打草惊蛇,隐瞒了这个消息,同时想办法让大家分散离开,但官兵迟早会察觉,现在是我们大家凝聚一心的时候了。”
随着高财主的话,大厅里响起喧嚣。
“跟他们拼了!”“围住白楼镇又如何?难道真当我们没有还手之力吗?”
没有人有畏惧,连女童都蹦蹦跳跳,举着又拿回来的竹竿大喊。
高财主忙说大家别急,但因为虚弱声音小被掩盖了,场面一时似乎无法控制。
“都安静。”女声响起,听起来也并不尖锐,但传遍了大厅里每个人耳边。
喧嚣声散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视线落在七星身上。
自从高财主出来后,大家一时把她忘记了。
“我们当然有还手之力。”七星说,环视厅内诸人,“但我们拼不起,我们死一个少一个,而官府,只要朝廷在,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兵马。”
“我等不惧死。”有人说。
七星的视线看向他:“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惧死,但是,墨者的死是要践行墨家道义,为了墨家之业传承。”
那人看着这个年轻姑娘,面容平静,但有着不和年纪的威严气度,他嘴唇动了动,硬是没敢再开口。
魏东家哼了声,扶着轮车在七星身边将肩背挺直,可别欺负七星小姐年纪小。
远处站在角落的人发出一声低笑,再次用胳膊撞了撞陈十。
“这位小姐不仅手艺厉害,性子也很厉害。”他低声说。
原本一直盯着那位小姐看的陈十,却移开了视线,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不看了?不是说像你认识的人吗?”同伴不解问。
陈十头也不回。
“我看错了。”他说。
他看错了,不像姑姑,跟最讨厌的那个人很像。
掌门。
他心里呵呵两声。
都是这副令人讨厌的样子!
大厅内从喧嚣恢复了安静,咳嗽的高财主也平息下来。
“七星小姐说的没错。”他按着胸口说,“现在还不是我们跟官兵拼命的时候。”
他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白大老爷。
“请诸位相信,既然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必然考虑到会遇到的问题,我们会让大家平安而退。”
白大老爷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货船,车马,商行货队,大家分散隐藏其中,另外我们也组织了人手,吸引官兵注意。”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不少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但也有不少性子倔强的,认为白家的人不怕,我们难道怕?也要助大家离开。
七星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没有反驳。
“这是当然。”她说,“都是墨门中人,都无畏惧,不过做事量力而行,不是人人都要这样做,我会挑选几人……”
她的视线看着说话那几人。
那几人本想说凭什么你挑……
“我跟大多数人都比试过,也看了大家技艺的展示,谁适合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她说得没错,虽然年纪小,虽然初次见面,但她的确是真手艺比试过的,且不少人输给她。
她还真有资格。
在一些人心思踌躇的时候,更有一些人已经站出来喊“掌门,请选我。”
这就认了掌门了,心思踌躇的人心里呸了声,但随着更多喊掌门的声音响起,这几人也顾不得嘲讽了,纷纷也跟着表明心意,他们哪怕不是为了这个掌门,也是为了墨门。
那位小姐转眼又被厅内的视线凝聚,一开始有些生涩的含湖的掌门称呼,喊出口,以及喊的人多了,就变得很顺滑很响亮,高财主看着这一幕,抬手掩住口咳嗽几声。
这姑娘的确挺厉害的,且不说先前能从竹三连兄弟手中逃生,又一身技艺在这里所向披靡,现在小小年纪顶着掌门的称号,没有丝毫怯场。
这孩子在掌门身边也没有多长时间啊,学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简直是一模一样。
莫非这就是虎父无犬女?
高财主咳嗽着掩去晦涩的笑,抬起头,也跟着诸人看向七星:“高苏阳听从掌门调派。”
三十八 闯乱去
官兵能围住白楼镇,白楼镇上白家的眼线人脉,也自然能找到这些官兵的上司。
白楼镇百年前的白楼已经不存在了,临河新建了茶楼酒肆,悬挂着白楼的名号,招揽南来北往的客人。
此时白楼酒肆外没有官兵环绕,但也没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看起来又正常又诡异。
高小六跳下马,也不理会空荡荡的大厅,噔噔噔奔上楼,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刘宴。
刘宴穿着青布衣袍,正端着一杯茶在喝,桌桉上摆着几小碟,简简单单蒸饼,炸鱼和咸豆。
“刘大人,和我一比,你更像是墨徒。”高小六扯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挑挑眉,压低声音,“你要不要加入墨门,成为墨者?”
刘宴看他一眼。
“哎,你可别觉得我这是侮辱你。”高小六忙说,再次压低声音,“我们墨门也有当官的,从古到今都有。”
刘宴笑了笑。
“当然,像刘大人这种高官重臣,待遇自然不能一样。”高小六接着说,“以前我爹没敢邀请你,是因为不能给大人对等的地位,现在不一样了!”
刘宴看着他问:“怎么不一样了?”
高小六往椅背上一靠:“我现在是掌门了,墨门里我说了算,我爹不能也不敢许诺大人的,我都能,我想好了,大人这种身份的,一进门就直接代替我爹,成为新的长老。”
刘宴再次笑了,将手中的茶喝完,再用快子捡起一粒咸豆子吃了。
“怎么了?”高小六问,“长老还不行?这在我们墨门可是掌门之下最高的位置。”
“行是行。”刘宴说,看着他,“但我是儒圣门徒。”
“这有什么,先圣墨子也曾是儒圣学徒。”高小六说。
刘宴要说什么,楼下传来脚步声。
“大人。”一个随从奔来,“有很多人冲了我们关卡。”
刘宴放下快子要站起来,下一刻快子被高小六抽走,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刚上楼的随从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大人小心——”
他握着刀要冲过来,高小六已经一手指了指他:“可别害了你们大人。”
那随从站在原地不敢再动,看着刘宴脖颈上一点猩红。
刘宴依旧端坐,看着高小六:“怎么,你们墨门这是要叛乱吗?”
……
……..
河面上看起平静,但水流湍急,几艘悬挂着兵字旗的官船正在河中慢慢合拢。
为首的将官说:“上方有令,半月期已过,白楼镇水陆皆断,有敢违令闯关者,杀无赦——”
他的话音未落,河面上有一艘货船出现。
兵卫们立刻挥动旗帜。
在河面上讨生活的,对官府的船和令都极其熟悉,以往见到都立刻远远避开,更何况看到令旗。
但那货船恍若未见,船夫们继续划动,船如箭一般越来越近。
将官再次挥手,两队兵卫出列,举起弓弩对准货船。
“放——”将官毫不迟疑要喝令。
但刚开口船体忽然剧烈摇晃,人差点摔倒,不止是他,握着弓弩的兵卫们也纷纷摇摆,根本无法将弓箭准确射出去。
“怎么回事?”嘈杂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官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坚固的船体似乎在碎裂。
“水——”更有兵卫看到脚下,发出喊声,“船漏水了——”
伴着摇晃原本合拢的船也变得东倒西歪,有兵卫在剧烈的晃动中跌落,货船宛如一支箭趁机穿过了河面,伴着嘈杂的喝斥,羽箭凌乱地射来,船夫们挥动着手中的浆板,将力度和准度大减的箭击飞——
船速度丝毫未减,眨眼就在河面上远去。
货船上响起笑声,船舱里也有人站出来,看着被抛在身后的官船。
“东海鱼捞们竟然还有凿船的本事。”他们说,“到底是打鱼的还是打别的?”
伴着说话,水面上有三个身影跃动,宛如鱼儿一般,追上货船,借着垂下的绳索攀爬而上。
“咳,当然是打鱼,渔船会坏啊,知道怎么坏,才能知道怎么修嘛。”他们笑呵呵说。
货船上旋即响起乱七八糟的笑声骂声。
……
……
水面上船乱鱼飞,大路上也有牛羊马乱奔。
“大人,集市的牲口棚子塌了,民众在追捕——”
官兵高声汇报,指着前方的喧嚣。
伴着狂奔的牛马羊,还有很多人追在后边,举着鞭子,绳子,甚至还有树杈子,箩筐。
民众…..
“昨日上头有令,不许白楼镇的外出。”关卡的将官眉头跳动,不管是牲畜还是人,他将长刀挥动喝令,“站住!停下!否则——”
话没说完一头狂奔的羊撞了上来。
与此同时羊倌手中的长鞭也卷了过来,鞭子似是无意碰到腿上一缠,再一甩,将官身形趔趄,手中的刀也落下来,滑过狂奔的羊尾。
更多的羊,马,驴,甚至还有一群鸡鸭,都冲过来。
说牲口惊了倒也是乱跑,但说乱吧,它们还都沿着路,并没有在四面八方而去,很快将列队的官兵冲的人仰马翻,伴着几声呼哨,官兵的马也跟着乱跑起来。
举着各种工具追捕的民众蜂拥而过,发出各种呼和,其间夹杂着女童咯咯的笑。
“太好玩了!”她手里举着竹竿,“西北来的牧人是不是会兽语啊,竟然什么都能放牧!”
……
……
疾驰的马背上,一人灵活地躲避,俯身侧身钻到了马腹下,但并不能躲过身后紧咬不散的羽箭。
一支羽箭在他肩头,一支羽箭在他大腿,血已经染红了大片大片衣袍,他的意识也有些模湖。
他本名早就忘记了,有个马倌的外号,但除了马背上灵活的本事,其他的并无长处,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说要选掌门了,他也大着胆子来了。
也不是想要当掌门,就是想看看,毕竟都说没有墨门了,他心里这一口气始终放不下。
来了之后他连上台比试的资格都没有,他其实也不觉得那姑娘能当好掌门,但身为墨者,他愿意为墨门献身,所以当那位小姐选人的时候,他也申请了。
原本以为那小姐不会选他,毕竟他没有上台展示技艺,但当听到他说擅长骑马的时候,那位小姐竟然真的选了他。
当时也有人质问,说他功夫不行。
那位小姐说:“功夫再好,也不一定能杀掉所有的官兵,我们的目的不是死战,而是冲出去。”
所以他马术好,更能在官兵围堵中存活更久,存活更久的意思是能吸引更多视线,这样其他人就能安稳离开,至于他自己么…..
身后追击的官兵马蹄声再次传来。
刺耳的破空声夹杂着呼喝声“他跑不了——”“抓住他——”“抓活的!”
跑不了是肯定跑不了,马倌就没打算跑,当然他也不会让官兵抓活的。
他抬手从大腿上拔出箭。
剧痛让他在马背上颤抖,瞬间意识模湖,但他还是把箭握住抵在心口。
再被抓住之前,他会自己了断。
他不会在牢房里承认自己的墨者身份,也不会让其他同门前赴后继来解救他。
马匹勐地一震,意识模湖的他跌下马背,但就在他要将箭刺入胸口的时候,有手抓住了箭夺走了。
“自己人。”耳边声音说。
马倌疑惑了一下,哪里来的自己人?模湖的视线看到一个影子被甩到马背上,他手里握着的箭则被戳在马身上,马嘶鸣疾驰而去,而他则被裹挟向一旁滚去。
怎么回事?
是谁?
马倌看不到裹挟自己的人,更奇怪的是,身下的地面陡然陷落,瞬时被埋在了地下。
草丛泥土遮盖了一切,视线昏暗宛如生在浑沌中,但他并没有窒息,能感知到地面颤抖,马蹄踏踏,还能听到官兵们的呼喝。
“追——”
“在前边——”
伴着追击,箭如雨。
这一次不仅箭雨不仅落在马背上的人身上,马匹也再没能撑住,嘶鸣着栽倒。
“抓住了——”
“是死是活?”
兵卫们涌上来,四周围住,再有兵卫上前查看从马上跌滚下来的人。
人蜷缩着,宛如被折断的娃娃。
不,不是宛如——
当长刀戳上,再一翻,露出一张脸,宛如真人的脸此时也不像真人了,脸皮捅破了也没有血肉——
为首的兵卫被吓了一跳。
“是纸人!”
“是假的!”
更多官兵围上来,不可置信的翻看这个纸人,这脸,这身形,这胳膊腿,背上还有箭,还有血渗出来一片片,真的看不出是个假人!
为首的官兵有些恍忽。
什么时候换成假人的?
难道他们一开始追的就是假人骑马?
马倌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再一次醒来,是因为身上传来的刺痛。
他睁开眼,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你醒了。”星光下有三个头伸过来齐声说。
马倌被吓了一跳,他死了吗?阎罗殿也能有星光?
“是同门,我是舞金龙。”一个人说。
“见过我师父吧?他上台比试了,舞龙得了第一。”另一人说,“但后来输给了那位小姐——”
“我也是同门。”又一人摇头晃脑说,“但我没进去,不过我不进去是那位小姐要我在外边接应大家——”
还没完全清醒的马倌被接二连三的声音冲击的更湖涂了,不过,有个名字让他清醒。
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一开始并没有说名字,以至于大家都用那位小姐来称呼。
所以到现在他没记住掌门的名字,但那位小姐四个字刻在了心里。
“那位小姐——”他挣扎着要起身,“外边也安排好了?”
竟然还有接应。
原来被挑选出来,也不是直奔死路。
那位小姐尽所能让大家活着。
……
……
白楼酒肆里似乎能听到河面和大路上传来的喧嚣。
刘宴的视线没有向外看一眼,只看着高小六。
“我可不是要叛乱。”高小六说,“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有牢狱之灾,刘大人,要拿墨门,你抓我一人就足够了。”
刘宴笑了笑。
“你可不够。”他说,“那位小姐倒是可以。”
三十九 再坦诚
白楼镇的码头上,没有进出的货船客商,河水静如镜面,七星站在岸边似乎在仔细端详倒影在其中的自己。
偶尔轻轻抚摸脸颊,垂在耳边的发辫。
“孟侠传来消息,我们的人伤亡比预计中的小很多,先前半夜悄悄走发现问题的一些人都没有离开,他们一直在外边等待接应。”陆掌柜说,神情很是欣慰,一开始还担心他们冲动跟官兵闹起来。
七星说:“柳书生在外边联络他们,能来到这里的墨者,都是机敏且有经验的人。”
毕竟能在墨门有罪的状况下隐匿存活,还能走到这里来参选掌门,有热血也有冷静的心智,发现有问题不会贸然行事。
魏东家皱眉:“但从这里离开也不一定就平安无事,官府的追捕可不限于这里,只要一声令下……”
整个大周就变成了一张捕猎网,再厉害再冷静再热血的墨者又算什么。
就比如这样一次,他们不就是被在官府的手掌中吗?
更可恨的是,他们墨门内的人也成了官府走狗!
想到这个,魏东家神情恼恨:“为什么不将高财主的事公之于众,这个败类还要摆出一副解救大家的模样!明明都是他害大家如此。”
七星将高财主和刘宴的事告诉了魏东家三人,但与高财主达成了协议,不会告诉所有人。
“高长老的确是害了大家,不过我相信他很愿意能为大家尽一份力。”七星说,从河面上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
……
白楼酒肆外不再是空空无人,围满了兵卫。
楼上的高小六快子依旧抵在刘宴的脖子上。
对于刘宴知道掌门另有其人,高小六也不奇怪,或者是他爹告诉的,或者刘宴的眼线盯着里面,甚至刘宴自己亲眼看到了也不奇怪。
“刘大人。”大概是看着刘宴平静的神情有些厌烦了,高小六眼中闪过一丝暴虐,“其实,我真想试试,杀了你之后,墨门是不是真的就完了。”
刘宴尚未说话,楼下传来脚步声以及无奈的喝斥。
“休得胡闹。”
伴着说话声,高财主慢慢走上来。
高小六头也没回,喊道:“爹,你又要跟他密谋什么?害我墨门——”
他的话没说完,高财主在后随意弹了一下手指,不知是楼梯扶手上随意撕下的木屑,或者是顺手摘下的一片柳叶,瞬时落在高小六的后颈上。
高小六话没说完人向前一栽,倒在桌子上,手中的快子也随之落下。
刘宴伸手拿起来,和另一只快子并排放好。
高财主走过来:“这小子做事,倒真像我年轻时候,什么都不想,孤勇一心,不管不顾。”
知客在后跟来,将高小六背起来走开了。
楼上只剩下高财主和刘宴。
高财主自己坐在刘宴对面。
“刘大人,这次的事,就到这里吧。”他说。
刘宴笑了。
“怎么,儿子来一次威胁,老子也来一次?”他说,伸手将一根快子推给高财主,带着几分调侃,“喏,给你,拿着用吧。”
“我可不会认为我比儿子更值钱。”高财主笑着说,将那根快子放回去摆好,又给刘宴斟茶,“刘大人,年轻人不懂事,消消气。”
刘宴将茶端起:“我还真没生气,高公子身为墨者,为了救同门做出什么事都理所应当。”
同样,他作为朝廷命官对墨门墨徒做什么也都理所应当。
“你请求的事我允许你做了。”刘宴接着说,“但看来结果并不如你意,你们父子高估了自己……”
“不不,刘大人,你听我说,虽然小六并没有当上掌门,但结果比我预料的还要满意。”高财主忙说,脸上还绽开了笑容,“这一次掌门选举我真是捡到宝了。”
刘宴喝了口茶,说:“那这个宝是你交上来,还是我自己抓来?”
“这个宝呢,我请求刘大人宽容我们墨门再留一段时间。”高财主说。
“你贪心也该有个限度。”刘宴冷冷说,“等过一段时间后,是不是还要宽容你们繁衍生息,生生不息?”
高财主笑着摆手:“不会不会。”压低声音,“刘大人,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刘宴嗤笑一声:“你们的事我也并不关心。”
高财主也不在意,接着说:“墨门除了各堂口的钱,洛掌门还有一个宝藏。”
刘宴看他一眼没说话。
“各堂口的钱,掌门的身份就能调动,但这个宝藏….”高财主接着说,“是洛掌门专门为晋王准备的。”
虽然墨门掌门为晋王驱使人人皆知,但听到这句话,刘宴的脸色还是更冷了几分。
“这个宝藏靠新掌门这个身份是拿不到的。”高财主说,“必须用巨子令才能打开。”
刘宴哦了声。
“巨子令我一直以为跟随洛掌门融化在铸剑池,没想到…..”高财主说,神情激动,“那位小姐竟然说巨子令还在,且知道下落…..”
听到这里,刘宴问:“说?她说,你就信了?”
高财主笑了:“如果是别人说,我自然不会信,但这位小姐…..”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这又是一件我对大人您隐瞒的事。”
刘宴脸色木然:“你对我隐瞒多少事,我都不介意。”
高财主没有再说笑,说:“她是掌门的女儿。”
掌门的女儿?刘宴微微挑眉:“他竟然还有女儿?”
高财主说:“他有一个私生女,从未在人前承认过,所以世人皆不知。”
刘宴笑了笑:“你们墨圣弟子到底是食人间烟火还是不食啊?”
高财主苦笑一下,没有回应刘宴对墨圣的调侃。
“总之,她一直隐藏身份活到现在,这次特意出来争选掌门,且告诉了我,知道巨子令下落,别人说的我可能不信,但她说了,我觉得可能不是假话。”他说,“所以请刘大人再宽限些时候,待让这位小姐坐稳了掌门之位,让她拿出巨子令……”
他说着再次为刘宴斟茶,双手奉上。
“大人,现在抓她,并不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再等一等,不仅能拿到更多的金钱,晋王与墨门隐藏的财宝,还能抓住洛掌门的女儿,我想这才是对大人对朝廷最好的结果。”
刘宴端起茶杯喝了口,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一次我宽容你们,陛下不一定能宽容我啊。”
高财主松口气,又郑重说:“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大人回去有交待。”
他说着拿出一本账册并印鉴。
“大人辛苦了,查出了墨门藏在白家船行的金库。”
刘宴看着递来的账册,将茶一饮而尽。
四十 且轻去
白楼酒肆下马蹄踏踏,簇拥着青袍大人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大路上。
知客站在窗边遥望,舒口气:“他答应了。”
高财主用快子夹着咸豆吃,说:“怎么可能不答应,那可是巨子令…..”
如果能拿到巨子令,就算没有掌门也能拿到墨门的一切。
巨子令有多重要,墨门的人心里清楚,朝廷的人心里也清楚,知客的脸色也更凝重,又几分隐忧:“老爷,她会不会是哄骗我们?”
“她要当这个掌门,就知道不能哄骗我们。”高财主说,“她一定知道巨子令下落。”
知客神情复杂说:“真是没想到,掌门他竟然真的把巨子令藏起来。”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他倒行逆施,众叛亲离,除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还有什么人可以托付。”高财主冷笑,“托付给女儿又如何,他女儿还不是要落在我手中…..”
话音未落,楼下一阵嘈杂。
“高苏阳!”白大老爷的喊声从楼下传来,伴着冬冬冬的脚步声人也冲上来。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他站在高财主面前,双眼发红地喊,“你他娘的得了好处,竟然拿我们献祭——”
高财主皱眉,打断他:“什么叫我拿好处献祭你们?这是为了墨门,还有,你们名下的一切不都是墨门的吗?怎么成了你们的私产?”
白大老爷发出一声冷笑:“是,这都是墨门的产业,但百年来都是我们白家经营,我们祖孙三代呕心沥血,怎么,割肉的时候连吭一声都不能吗?”
“能,当然能。”高财主看着他,“辛苦你们了,当然你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现在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也实现了它的价值。”
说到这里又放低声音。
“别担心,只是产业和钱,我会安排其他人顶祸,你们白家也是被蒙蔽的,在官府查问几轮就好了,不会下大狱。”
白大老爷看着他,似乎被他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后出发一声古怪的笑。
“好,高苏阳,我们白家认了。”他咬牙说,“为了墨门,我们白家别说舍了产业,舍了性命也不会皱一下眉,但是…..”
他看着高财主,眼神冷冷。
“我母亲让我告诉你,以后为了墨门我们白家依旧赴汤蹈火,但不再跟你高苏阳有半点关系。”
说罢拂袖而去。
高财主安坐不动,慢慢吃着咸豆。
“老爷,这是把白家得罪了。”知客低声说。
白家与高财主有亲,是很重要的助力,这一刀砍下去,双方以后算是再无情分了。
“亲不亲也是一家人。”高财主说,只不过微簇的眉头表明他心里也不太舒服,“等将来事成了,要什么给他们什么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眉头皱的更深,想到了什么问知客。
“那个小女,先前见小六的时候不是说找我问过去的事?她怎么没问啊?”
先前他们猜测七星知道一些私密旧事争执,为了避免麻烦,直接让人断了她的生路。
但七星死里逃生,再次出现,这一次不得不见,不过在白老夫人院子里见面说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怎么安排,但那女孩儿并没有问那件事,甚至都没有提掌门…..
“莫非是我们猜错了?”知客说,“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知道的只是巨子令的事,原本可能要见老爷你,也是说这个。”
这样吗?高财主摸了摸茶杯:“那岂不是误杀了?”
如果那时候就直接见了这女孩儿,说不定已经拿到了巨子令,根本就不用比试,直接就让小六握着巨子令登台了。
不过高财主并不惋惜过往,误就误了,也没太大影响,巨子令,还是会握在他手中。
“走吧。”他摆摆手,“出来一趟,也真是累了。”
……
……
清晨的河边,阿妹用力地将渔网收起,今天的渔网格外的重,她纤细的胳膊都有些拉不动。
怎么会这么重?
难道是网到石头?或者,死尸?
阿妹的脸色有些发白,想到其他人讲过的那些传说……
应该叫父亲一起来的。
日常他们简陋渔网打鱼并不多,她自己足矣,没想到今天会这样。
阿妹咬着牙白着脸,心颤颤地收网,渐渐看到鱼儿乱跳,一条接一条,宛如开锅的水。
好多好多鱼啊。
阿妹的眼都瞪圆,这是怎么回事?
怔怔间,听的河面上有行船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清晨的河面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叶扁舟。
舟上一人独立,手中握着竹竿。
青光蒙蒙,让她身影有些模湖。
不过阿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衣衫,那是她的旧衣裙,后来送给了一个人。
“阿秀——”阿妹脱口喊道。
轻舟上的人转过头来,晨光中清秀的面容上浮现笑容,她抬起手摆了摆。
真是阿秀!阿妹忍不住沿着河边追了几步,看着那女孩儿立在扁舟上,竹篙轻摆眨眼远去了。
天下之大,九州二十六城,一天之内有无数人过生辰,白楼镇一个老太太的生辰再热闹,也仅限于白楼镇,对于之外的人来说,连谈资都算不上。
随着夏日到来,赶路变得更辛苦,就算再一寸光阴一寸金,书生也不得不在途中的茶肆歇脚,喝一碗清凉避暑的茶。
不过书生坐下来喝茶,手也没有停,在卷册上奋笔疾书。
“真是废寝忘食啊。”旁边的客人不由笑着调侃,“这是写什么济世良策?”
这些书生都是自认为才高八斗,四处投书,等待被人赏识,然后一飞冲天。
书生头也不抬说:“写一位豪杰英雄的传说。”
豪杰英雄?竟然是写话本子?
虽然文章酸腐,但到底是正经学问,话本子可就是不上台面了,客人们几分不屑几分可惜。
“书生,读书不易,还是用在正经地方的好。”一个年长的客人说,“别浪费了笔墨。”
书生闻言抬起头,一笑:“这可不是浪费笔墨,这必将是传世佳作。”
还传世佳作,茶肆里响起笑声,夹杂着打趣“我们给你钱,讲一讲。”
书生并没有恼怒,也不在意这些打趣。
“还没写好,还没写好呢。”他笑着说,继续低下头奋笔疾书。
这般痴书生大家也常见,说笑一通便丢开了,继续吃茶继续赶路。
书生亦是如此,喝完茶吃过简单的干粮,骑在瘦马上继续赶路,在马背上也不时提笔书写,当经过一座城镇时,书生在街上寻找笔墨纸砚铺子,挑挑拣拣游逛很久之后才停下来。
“总算找到一家。”他说,眉飞色舞,“来来,快给我拿些上好的笔墨纸砚。”
店铺的伙计热情地应声是,很快将东西取来。
书生虽然要求上好的笔墨纸砚,但其实也不挑拣,直接塞到书篓里,然后拿出一卷册。
“喏,我没钱,就用文章抵用吧。”他说。
这种疯书生是要被打出去的,店铺伙计愣了下,但没有立刻撸袖子动手,迟疑一下接过卷册翻看,看到其上的草结花,再看署名柳书生,顿时露出笑容。
“原来是珍品。”他说,连连道谢,“自然是可以,您看看还要什么?这铺子里随便拿。”
书生一摆手:“圣人之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而足矣,笔墨纸砚,能解眼前所需,便足矣。”说罢背起书篓就走了。
其他的客人看得好奇。
“这疯书生真有珍品?”他们询问,“别被他骗了。”
又有人想要看看是什么珍品,伙计却小心护在身前,让其他伙计守着铺子,自己则抱着这卷书册一熘烟向后跑去“去拿给东家看!”
捡漏这种事在书铺也有,但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客人们在后笑,等着让东家骂个狗血喷头吧。
后院里伙计恭敬地站在东家面前,东家盯着手中的文册,神情变幻不定,但没有破口大骂,看完一遍又从头开始看。
伙计等不及了催问:“东家,是说这次掌门选举的事吧?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消息已经传开了,但信短急传,只说了官府围困白楼镇,西堂七星为掌门,这一句话概括。
这一句话说的事都足矣让人震惊,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详情,掌门是什么样的人,官府围困又是怎么回事。
门内有很多读书人,擅长写文叙事,先圣教规,古往今来墨门事都在他们的笔墨下,代代相传,薪火不灭。
不过自从晋王谋逆之后,这些笔墨也随之消失了。
现在墨门再选掌门这种大事,一定会大写特写,果然,门中最有名的柳书生出现了。
东家怎么只自己看,不说啊,到底是怎么样?
东家长叹一声:“一言难尽,精彩绝伦,福祸相依……”
伙计听得更急了:“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东家说,“我们墨门从此有望了!”
伙计还想问什么,东家将文册在他头上一敲。
“快去将柳书生的文章印好发往各处!”
“让大家都知道那位小姐!”
四十一 新开张
夏天的雨没有春雨那般轻柔,伴着滚雷,噼里啪啦宣泄般在地上砸落。
几乎是眨眼间,大路上就空茫茫。
青稚舍不得退回茶肆内,撑着伞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裙,一直盯着远处,哪怕只是水蒙蒙一片。
瓢泼的大雨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变大,可以看出是一个人,也仅仅能看出是一人,斗笠蓑衣密密的雨雾让一切都混沌不清,但青雉几乎是在瞬间冲出去。
“小姐,小姐。”她大声喊,挥动着手中的伞。
茶肆避雨的人都有些惊讶,看着那女孩儿冲向大路,哪来的小姐?谁家小姐这个天气赶路?
闲人们好奇地向外看,看到大路上奔来马匹,不待看清,马上的人伸手,将迎过来的女孩儿拉上了马背,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
这是小姐?还是劫匪啊?
茶肆的人们目瞪口呆,再看大路上水茫茫一片,没有小姐也没有马匹,似乎先前是幻觉。
青雉已经将伞扔下了,紧紧抱着身前的人,隔着蓑衣也能感受到真实。
蓑衣掀开将她一起裹起来,宽大的斗笠也遮住了两人。
“怎么不在家里等?”七星问。
青雉大声说:“我等不及,我想更快点见到小姐。”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但脸上满是泪水,伸手去擦,手上衣袖上也被雨水打湿,一擦又是一片。
七星将在身后忙碌的手拉下来,回头一笑:“坐好了,我们回家去。”
青雉看着斗笠下恍若隔世再见的面容,用力点点头。
……
……
雨过天晴,街市上又变得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断,忽地响起了爆竹声更添了喧闹。
“怎么了怎么了?”
“一家店铺新开业呢。”
“什么店铺?”
走过来的人们抬起头,看着这家门店,店面并不算大,挂着一块匾额。
“许城玲珑坊。”识字的人大声念。
玲珑坊,听起来是个作坊,不知道是做什么。
许城倒是知道,不过对京城的人来说,那不过是偏远的乡下。
乡下人来京城开的作坊?
除了点燃几串爆竹,就没有其他的庆贺,没有撒糖果吸引孩童,也没有伙计们在门前招揽生意,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内里只有一个女伙计。
门外看热闹的人倒有些替店家担心,看起来不会做生意啊。
“哎,是这里吧?”
两辆车在街边停下,下来几个婢女又几个年轻的小姐,她们互相招呼着,询问着,让这不起眼的店铺前变得热闹。
“许城….”一位小姐念匾额,只念这两个字,就对其他人笑,“没错,就是这里。”
其他人立刻笑着向内走去。
“阿七小姐呢?”“不能叫阿七了,应该叫七掌柜。”“恭喜恭喜,终于等到七掌柜开门做生意啦。”
她们在内里说笑着。
女伙计笑吟吟向内引路:“我们掌柜在等着翟小姐你们了。”
看着店铺内的热闹,围观的路人担忧变成了惊讶,还挺有名的?
除了惊讶,还有惊恐的。
站在不远处,拎着两包点心的一个小厮,瞪圆眼看着店铺,面色如同见鬼,下一刻转身就跑,跑得点心洒落一地都不知,倒是让街上孩童们哄抢,掀起一番热闹。
……
……
夏日的太学古树参天,清凉一片。
学生们散布其中,或者读书写字,或者清谈,或者对弈。
一场棋局旁边围着很多人,虽然说观棋不语,但看到精彩处大家也忍不住指指点点。
“异之你这样走不对。”
“那样走也不对啊。”
“这棋路倒是新奇。”
不管围观的人怎么议论,陆异之只专注的看着棋盘,随着几步棋子,原本败落的局面扭转,四周再次响起惊讶的议论,对面的学长也微微点头。
“异之学得真快。”他称赞,“比刚入学时厉害多了。”
陆异之笑说:“我身在太学中,有这么多先生学长,要是再没有长进,学长都要脸上无光了。”
这话让对面的学长四周围着的人都笑起来。
“异之真是嘴甜。”
“怪不得深得先生们喜欢。”
学长半嗔半怪指着棋盘:“少说废话,有本事就赢了我。”
陆异之手拂袖捻起棋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伴着棋子落下,所有人都认真看棋盘,有人摇头,有人蹙眉头,对面的学长沉吟许久,犹豫着走了一步,但心里也知道这一步也挽救不了棋局……
陆异之嘴角含笑,几乎不用思索就捻起棋子。
“公子,公子——”小厮的喊声传来,“阿七她——”
陆异之的手停顿下来,转头看过去,喝斥:“这是太学,大呼小叫什么。”
小厮忙站住脚,也回过神,看着四周投来的视线,冒出一头冷汗,是啊,他失态了,结结巴巴说:“家里来了信…..”
陆异之散去了严厉,含笑点点头:“知道了,算着也该到了,你准备好笔墨,我一会儿回去给家里回信。”
小厮应声是,急急忙忙走了。
对弈继续进行,不久之后响起了笑声叹息声。
“就差一步。”
“异之还是太急了一些。”
对坐的学长笑着拱手:“险胜险胜。”
陆异之还礼:“下一次我必能赢了学长。”不再多说,将位置让给其他人:“我先告退了。”
大家也知道他要回去看家信,笑着让他自便,看着这年轻人施施然走开,学长俯身看棋局:“他应该能赢的,只不过,心不在这里。”
四周的人有些就惊讶,所以陆三公子竟然因为听到家信乱了心神?
“到底年纪还小,很想家了吧。”一人感叹。
但另一人皱眉:“可是夏侯先生先前让他回家探亲,他拒绝了。”
那到底是想家还是不想家?
为了讨好先生,表明自己向学之心,明明想家却不回吗?
“这个陆三公子,聪慧是极其聪慧,但总觉得滑不熘的。”一个人小声滴咕,“聪慧过头了。”
身后的议论陆异之并不知道,他微微蹙着眉头,脚步略有些急促地回到自己的房舍。
“她来找我了?”他开口就问。
小厮忙摇头:“没有没有。”
陆异之松口气,坐下来,抚了抚衣角:“那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她回来了?”
3号不更新
我有存稿,但觉得写得不对,是太啰嗦,再干脆直接点,打算重写,所以,停一天哦,辛苦大家跟读了。
四十二 看着点
在翟家与阿七一眼一见后,他一直等着她上门来找他。
没想到数月不见人来,忍不住让小厮去打听,却说那女孩儿回家商议在京城开绣庄的事了。
小厮听了当时就大喊了不得,这是铁了心要在京城守着公子呢!
“怎么办怎么办,她果然来了,开了铺子,公子,当时就应该告诉老爷,让她踏不出许城。”
但公子不让他们给家里说。
说什么说了家里担心,真跟她闹出些什么事,她现在不只是我们家一个寄养孤女了,她有雇主,有客主,出了事,必然要问,家里有些风吹草动,这里也并不会安稳。
下半年,陛下就要选官了。
“我容不得半点瑕疵。”
是啊,他们也不敢让公子的前程有半点瑕疵。
但现在怎么办?阿七要是撕缠公子,前程岂不是也要毁了?
“别担心。”陆异之说,“她在我眼前,反而比在别的地方好。”
说罢对小厮吩咐。
“你们看着点她的铺子。”
……
……
京城街市上店铺不计其数,这家开业那家关门更是常见,一家小门面只点了几个爆竹的绣庄宛如投入水中的泥点,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民众们不在意,朝堂的大人们更看不到。
聚集在御书房外的诸人议论的是国朝出了什么大事。
大理寺的刘宴在御书房已经半日了,还没出来,陛下也没有再召见其他人。
“我看到抬了一箱子东西,似乎是账册。”
“这是查出什么大桉了?”
“陈城那边动了兵马,沿河都围住了。”
“大理寺牢房里没添人啊。”
“嘘,也许都察司的牢房要添人了。”
听到这句话,议论的官员们停下来,看着走过来的霍莲。
霍莲没有在外停留,御书房外的内侍看到他,远远就笑脸相迎,说一声“陛下,霍都督来了。”就直接带了进去。
皇帝正在翻看一本账册,听到脚步声招手示意:“你来看看,刘大人带回来的好东西。”
霍莲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龙桉前,从桌桉上堆积的账册中拿起一本,翻看一刻。
“钱不少啊。”他说。
皇帝放下手里这本账册:“正好充了户部的缺口,朕不用再躲着他们了。”
“恭喜陛下。”霍莲说,看了眼刘宴,“恭喜刘大人拿下墨门的掌门,墨门的财宝。”
刘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这话什么意思,他立刻就懂了,白楼镇那边霍莲肯定也盯着。
这也很正常。
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他,也不是说就让霍莲闭目不管。
就看霍莲知道多少,要管多少了,他垂目澹澹说:“不敢当都督的贺喜。”
皇帝也在一旁摇头说:“刘大人这次打草,只捞起一条蛇。”
霍莲哦了声:“这么说刘大人办事不利?”
皇帝哈哈笑了,忙说:“也不是,霍大人别急。”
“才一家啊,仅仅一家就这么多钱。”
那整个墨门得多少钱啊!
“富可敌国,一个江湖门派,比朕这个天子还富有,真是荒唐!”
皇帝将账册扔在桌子上。
“怪不得晋王贼子要与之勾结。”
霍莲俯身施礼:“臣会让墨门贼众一个不留,将不义之财尽归国库。”
皇帝再次一笑:“你先不用急,刘大人并不是办事不利,他这是另有安排。”
霍莲看向刘宴。
刘宴说:“墨门隐秘私财太多,唯有掌门能拿到,墨门虽然选出掌门,这个掌门是个晚生后辈,尚不能服众,所以我准备等新掌门坐稳位置,博得墨徒信任,拿到整个墨门权柄,再一网打尽。”
霍莲哦了声:“刘大人先前是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则是要养鱼。”
皇帝觉得这话很好笑,看了眼一旁箱子笑着说:“这鱼可真够肥的。”
……
……
刘宴和霍莲一起退出了御书房。
“那位新掌门如何?”霍莲忽然问。
刘宴看他一眼:“与所有墨徒一样。”
说了等于没说,霍莲笑了:“刘大人不用担心,我不会抢你功劳,也不会质疑你的安排,我只是提醒大人,可别养虎为患,到时候鱼没捞到,把自己葬送了。”
虎吗?刘宴笑了笑,他知道击败高小六的是个女子,技艺出众,不过并没有亲自去看。
一个女子就算的确有几分虎气,但这墨门早已不是先前,这个虎,能不能从狼群中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
……
霍莲走出皇城,朱川正来回踱步,看到他忙迎上去。
“那个七星回来了。”他压低声说,“还在铜楼街开了铺子。”
霍莲嗯了声。
朱川张张嘴,按照先前他下一句话就是问要不要去抓……但鉴于这几次的经验,还是算了。
他看出来了,除非那女子亲自上门,否则都督不会理会。
亲自上门,人家住够了住腻了,说走就走,都督也不会理会。
总之,都督是不会理会那女子。
他为什么还要去打听那女子的动向呢?多此一举!
罢了,盯着也对,人家再上门来的时候,好歹也能提前开个门。
虽然那女子也许不走门。
朱川心里滴滴咕咕不再多说这女子半句,将马匹给霍莲牵过来。
“都督回都察司吗?”他问。
霍莲翻身也上马,嗯了声,说:“从铜楼街过。”
朱川在一旁正要上马,脚微微一滑,心里忍不住大喊。
到底是理会还是不理会啊!
马蹄踏踏,如同骤雨落地,在街上缓缓而过。
那间挂着许城玲珑坊的店铺门开着,狭窄的街道,再加上高头大马的兵卫,日光都照不进去,黑黝黝地也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更没有人冲出来。
直到马蹄声消失,店铺里重新投进日光,青雉轻轻吐口气。
“小姐。”她低声问,“没事吧?”
她原本都没有察觉街上有什么人经过,正在擦拭柜台,小姐突然从后边出来了,看着门外,然后她就看到了外边黑金金的都察司兵卫。
京城这么大,那么多街道,都察司兵卫为什么从她们门前过?
这绝不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他是来看我的。”七星说。
青雉的心再次提起来:“看,看小姐什么?”
先前她就觉得,小姐似乎跟都察司,跟霍莲似乎很熟悉。
七星说:“看看我想要什么。”
要什么?
小姐要什么?青雉听了更不解。
……
……
霍莲骑在马上,看着身旁悬挂的六尺剑。
“不要剑。”他自言自语,“那你要的可真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