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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燕北的雪(九)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从那间铺子里走了出来,他穿着粗布棉袄,腰上系着皮围裙,他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边走一边说道:“出了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梁颂,他连忙把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抱拳道:“梁大史,您过来是有公务吗?”

    周钰这时留意道,这男人虽然衣著粗糙,脸上也是胡子拉茬,可是一双手却修整得白净整齐,与他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梁颂也认出了他,压低声音对周钰说道:“公子,这位便是这家铺子的东家,苗岳苗师傅。”

    这时,苗师傅也看到了宁宝宝,他的目光落在宁宝宝手里的狼牙棒上,冲着宁宝宝呶呶嘴,示意宁宝宝离开这里。

    他虽然不认识周钰,但是他认识税课大史梁颂,还有和梁颂在一起,穿金戴银的公子,不就是吕家的可意儿吗?

    有可意儿在这里,那么另一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就只能是燕王周钰了。

    苗师傅的小动作,被周钰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对可意儿道:“麻烦是你惹的,你去处置。”

    说完,周钰便大步向铺子里面走去,苗师傅见了,连忙抢到前面去撩帘子。

    可意儿跺跺脚,转过身去,见宁宝宝正在瞪着他,而那几个婆子,这会儿就像是被霜打了一样,全都蔫了。

    可意儿狞笑,他一步步走向宁宝宝,然后猛的一甩脑袋,把垂落在额头上的一缕头发甩开,朝着宁宝宝眨眨眼:“小黑妞,想哥哥了不?来,让哥哥抱抱!”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一花,宁宝宝抡起狼牙棒朝他砸了下来,可意儿怪叫一声,撒腿就跑,宁宝宝的狼牙棒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屁股上。

    可意儿是不敢往那间铺子里跑的,这小黑妞泼妇似的,万一连王爷一起打,那他就别想活了。

    可意儿大呼小叫地往街口跑,宁宝宝举着狼牙棒猛追不舍,大半条破街上的人全都出来,有人见到追人的是宁宝宝,便抄起扫帚也跟着一起追,待到可意儿好不容易跑到街口时,后面追他的已经二十多人。

    十几名乔装改扮的王府侍卫二话不说,便把可意儿挡在身后,齐刷刷抽出佩刀,怒视着迎面跑来高举狼牙棒的宁宝宝。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王府侍卫不会当街杀人。可是他们的气势压根不用真的杀人,往这里一站,就能震摄一批人。

    但是宁宝宝显然不是被吓到的那一个,她杏目圆瞪,指着躲到侍卫身后的可意儿,道:“你们把这个小流氓交出来,本少爷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可意儿有了这些侍卫撑腰,哪里还有刚才的狼狈,他嘻皮笑脸地说道:“你太黑了,哥哥不喜欢,你叫声好哥哥,哥哥送你几盒脂粉,把脸皮抹得白白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觉得背后一紧,接着,他就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再然后,他就飞出去了,越过侍卫们的头顶,结结实实落到宁宝宝面前。

    待卫们吃了一惊,就要上前抢过可意儿,却见宁宝宝的狼牙棒正指向可意儿那吹弹得破的脸蛋上:“你们上前一步试试,看本少爷不把这个娘娘腔的脸蛋划出花来。”

    可意儿被摔得七荤八素,刚刚定下神来就听到宁宝宝的这句话,他忙对那些侍卫们道:“别过来别过来,意儿爷可就是靠着这张脸蛋吃饭的,真被这黑丫头伤了,意儿爷的下半辈子就毁了。”

    侍卫们对可意儿的这副德性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宁宝宝却是头回见到,她咧着嘴,强忍着恶心,骂道:“死兔子。”

    这时,待卫们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掠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身影。

    身影在宁宝宝面前停下,说道:“少爷,别打这小子的脸,狠抽他屁股。”

    说着,朝着可意儿的屁股就是一脚,可意儿的屁股刚才已经被宁宝宝的狼牙棒打过了,疼劲儿还没有过去,又被人踢了一脚,他立刻哭爹喊娘:“漂亮姐姐,饶命啊!”

    于是,那第二脚便没有落下来。

    跑过来的这位也是个黑脸少年,可是说话的声音却一听就是个小姑娘。

    并非可意儿不禁踹,他又不是没有挨过打,主要是这位小姑娘的力气太大了,可意儿觉得自己的屁股全都裂成八瓣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是想要过去把可意儿救下来的,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们觉得可意儿像是挺享受这种挨踹的感觉。

    因为狼牙棒已经收起来了,而后面那位也没有再踹他的意思,可是他却仍然躺在地上,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却死活不起来。

    所以,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本来也不是保护他的,咱们是王爷的侍卫。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可意儿大呼小叫,他们却没人过去出手相救。

    宁宝宝转身去问那几个妇人:“你们出气了吗?”

    妇人们看到拔出刀来的侍卫们,早就吓坏了,听到宁宝宝这样问,忙不迭地说道:“出气了出气了!”

    “还揍他吗?”宁宝宝又问。

    “不揍了不揍了,小孩子吓吓就行了。”妇人们说道。

    “好,撤!”宁宝宝振臂一挥,妇人们拔腿就跑,她把狼牙棒往肩上一扛,转身就走。

    可意儿还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几条腿从他眼前走开,他连忙伸手一抓,就抓住了一角衣袍:“漂亮姐姐,扶我一把……”

    街口的这些事,铺子里的周钰和梁颂全都不知道。

    苗师傅的铺子并不大,一面墙上挂着五颜六色的高丽鼓,另一面墙上则是同样五颜六色的扇子,前面的货架上有穿着高丽衣饰的人偶,五彩缤纷。

    周钰指着墙上的高丽鼓,问道:“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

    他已经看到,高丽鼓上分别绘着福、禄、寿的字样,和在江上大集买的一模一样。

    苗师傅忙道:“这些都是小人和妻子一起做的。”

    “听说你妻子有高丽血统?”周钰问道。

    苗师傅点点头:“小人的岳母是高丽人。”

番外:燕北的雪(十)

    周钰听梁颂说过,苗师傅的岳母就是燕王府里曾经的高丽舞姬,而这名舞姬在出府后,竟然嫁给了一个瞎子琴师,这让周钰感觉有些奇怪。

    燕王府里早就没有老人儿了,当年燕王府降爵为燕北郡王府时,原本在府里的太监和内侍,便全都放出去了,丫鬟婆子也早就不知换过几轮了,现在燕王府里的人,全部都是这两年新来的。

    周钰找不到知情人打听,但是这事不问,他心里便多了一个疑问。

    一来,他担心父王当年是怀疑高丽舞姬是细作,才把她随便嫁给瞎子做为惩罚,要知道,无论是鞑子还是老燕王,对于女细作的处置往往是会这样,周钰早就听说过。

    二来,若是那高丽舞姬不是细作,而真的是位舞姬的话,那当年她突然被放出府去,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偏偏,宁家的那个假小子,在江上大集卖的那些高丽鼓,就是出自那位舞姬后人之手,而就在刚才,周钰还亲眼看到了那个假小子,无论她是宁家的什么人,以宁家的身份,她出现在这条破街上,就已是不寻常。

    周钰便更加坚定了要一探究竟的决心。

    其实,周钰平时也没有这么较真,可是这一次,他就是想要较真。

    那天从大集上回来,他便让人跟着宁家人了,可是跟来跟去,却只有宁十一和宁冬安,那个小黑妞,不知怎么的就给跟丢了。

    “哦,你岳母还健在吗?”周钰又问。

    苗师傅叹了口气,说道:“六年前鞑子犯境抢粮,岳母腿脚不便,担心自己无法撤离,就把我妻子托付给村子里的人,她死在鞑子的刀下了。”

    周钰一怔,他没有想到那位高丽舞姬竟然是这个结果。

    “她腿脚不便?”做舞姬的会腿脚不便?

    苗师傅道:“岳母小时候练习跳舞时受过伤,一直没有养好,燕北苦寒,她来到燕北的第二年便旧伤复发,不但无法跳舞,就连走路也要拄拐。王妃心善,给岳母办了户籍,准她出府,岳母不想给大户人家做妾,嫁给了在王府里认识的师傅,那时师傅还没有眼疾,一表人才,弹得一手好琴,王妃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便想开馆授徒,好好过日子。可是没有想到,不久之后王爷便薨了,接着王妃和府里的女眷们也全都自尽,燕北变天了。他们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惹来麻烦,师傅便把岳母连同他们刚出生的孩子一起送到屯子里,他则改名换姓,在二道里做琴师养家糊口。可是有一次,两个客人喝酒打架,师傅过来劝架,被他们硬生生打瞎了眼睛……岳母去世后,没过两年,师傅他老人家也驾鹤仙去了。”

    后面的事,苗师傅不说,周钰也知道了。

    他长叹一声,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这位舞姬不是被自己的父王宠幸过,所以也不是大了肚子被嫡母轰出去的。

    他还真怕自己忽然冒出个高丽血统的姐妹,天呐,若是让阿娘知道了,想想就可怕。

    忽然,周钰想起一件事来,他望向苗师傅:“你从小在燕北长大?”

    苗师傅点点头,道:“我是孤儿,后来被师傅遇到,收为徒弟。”

    说着,他的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抹了一下。

    周钰再次看向他的手,是了,保养得这么好,这是一双琴师的手。

    “你叫苗岳,是本来的名字,还是后来改的艺名?”周钰又问。

    苗师傅的眼角抽了一下,他很快便说道:“小人只是一个孤儿,哪有什么像样的名字,苗岳这名字是师傅取的,既是本名也是艺名。”

    “那你师傅叫什么?”周钰问道。

    “师傅姓柳,名月痕。”苗师傅说道。

    “柳月痕?这一听就是乐人的名字”,周钰含笑说道,可是他嘴边的笑意却在瞬间隐去,冷冷地说道,“柳月痕是艺名,可是苗岳却不是,这分明不是一个琴师会用的名字。”

    苗师傅还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他说道:“这是师傅他老人家取的,小人大字不识几个,自是不知道。”

    “不知道?”周钰冷冷地看着他,围着他缓缓走了一圈儿,说道,“萧家养大了宁家的十一个儿郎,而宁家却又把孙家和苗家的几兄弟全都收在身边。是苗家吧,我没有记错吧?”

    苗师傅摇头,道:“公子说的这些,小人听不懂,小人从小到大都在燕北,见识浅薄,让公子见笑了。”

    “哦?既然如此,那么以苗师傅这样一个见识浅薄从小到大都在燕北的人,又是如何搭上宁家的?”周钰不想放过他。

    一旁的梁颂有些自责,他以为带着王爷过来,对于苗师傅这家小铺子而言是件好事,却没有想到,王爷来此地的目的,显然不在这间铺子上面。

    梁颂很想为苗师傅说几句好话,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少年,他是燕王,燕北的王!

    “宁家?还有姓宁的人家吗?小人读书少,没有听说过。”苗师傅说道。

    周钰原本也只是想要诈他一诈,姓苗的和姓宁的一样,全都不多,可偏偏他先是遇到姓宁的,接着就又遇到了姓苗的,这也太过巧合了。

    宁家给萧家做事,而孙家和苗家则是给宁家做事的。

    眼前这位苗师傅表现得太过平静,推脱得也太过干脆了。

    周钰深深地看了苗师傅一眼,缓步走出了铺子。

    可是他的脚刚刚跨出门槛,就怔住了,迈出去的脚停在半空,迟疑一下才落下来。

    他看到了那个小黑妞,不对,应该是两个小黑妞。而在那两个小黑妞后面,是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的可意儿。

    原本守在街口的侍卫,此时也都过来了,形成一个半圆,把这小小的铺面围得水泄不通,那两个小黑妞和可意儿,则被围在了里面。

    宁宝宝看一眼走出来的周钰,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苗师傅,她转过身去,那些侍卫已经堵住了她的退路。

番外:燕北的雪(十一)

    看着虎视眈眈的宁宝宝,周钰笑着摇摇头。

    他转过身来,对跟在后面的苗师傅说道:“我家中小妹非常喜欢你铺子里的东西,她们既然喜欢,想来燕北城里的女眷们也会喜欢,你把铺子开在这里有些可惜,闺阁女子怎会来这种地方买东西呢。我已经把红市街买下来,准备给舍妹做嫁妆,那里有多家铺子还空着,第一年不收租金,你拿上身份文书和印章,到燕王府找刘太监,租间铺子搬过去吧。”

    说完,周钰带上梁颂大步离去,从宁宝宝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忽然笑了,那样子倒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忍俊不止。

    可意儿连忙也跟上,只是他的屁股还疼着,一名王府侍卫索性把他背上。

    看着他们的背影,宁宝宝摸摸自己的黑脸蛋,问旁边同样黑乎乎的小姑娘;“小青,那娘娘腔笑什么?我脸上有花?”

    小青看看她,张大了嘴,伸出手指,在宁宝宝脸上点了点:“花倒是没有,白道子却是有几条。”

    宁宝宝怔了怔,快步跑进铺子里,拿起一面高丽耙镜照了照,大冷天里,她怎么还出汗了,汗珠子把脸上冲出几道白印子,难怪那个娘娘腔会笑她了。

    一定是她追可意儿时跑得急了,急出汗来了。

    宁宝宝哎呀一声,趴在了柜台上,把脸蛋在衣袖上蹭来蹭去。

    “你怎么了?”小青凑过去,也坐在柜台前,把上半身藏在柜台下面,只露出个脑袋。

    “好丢人啊,那娘娘腔一定在笑我,啊啊啊啊,我不见人了。”宁宝宝哼哼唧唧.

    "那我帮你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还有那个可意儿,也一并抠了。”小青说着便站起身来。

    宁宝宝一把拽住她:“别去,十一叔说不要招惹他。”

    小青撇嘴,道:“那你为何还要招惹?”

    “谁说我招惹了,我是路见不平。”宁宝宝说着,狠狠跺了跺脚。

    小青继续撇嘴,没见过像你这样路见不平的……

    刚好,苗师傅从外面进来,问道:“大姑娘,我这铺子,搬还是不搬?”

    宁宝宝哼了一声,道:“这铺子是你的,当然是你自己说了算。”

    “可是我若是搬到红市街上,那就是到了燕王府眼皮子底下,唉,红市街整条街都是燕王府的,你也听到了,燕王是要把那条街给郡主做嫁妆的,我若是搬到那里去,想不和燕王府扯上关系也不行了。”

    “唉,那个娘娘腔倒是挺大方的,红市街上有几十家铺面吧,他全都给妹妹当嫁妆了,羡慕啊。”宁宝宝感慨地说道。

    “不用羡慕!”正在这时,宁冬安从后屋的帘子下面钻了进来,笑道,“你让我当大哥,你当妹妹,大哥也给你陪嫁一整条街。”

    “滚滚滚,宁二宝,哪儿凉快你滚哪儿去,家里的事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你还想当大哥,这辈子也别想了。”宁宝宝大声说道。

    宁冬安有点委屈,说不定他本来就是哥哥呢,阿娘记性不好,才让他变成弟弟的。

    次日,苗师傅从铺子里拿了一大堆自己做的小玩艺,拿上印章和身份文书,去了燕王府。

    宁宝宝和宁冬安,担心他会被周钰扣下,两个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只是他们没进王府,而是去了一街之隔的茶铺。

    小青原本也想要跟着一起来的,可是宁宝宝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把燕王的眼珠子真的抠出来。

    这是一家卖大碗茶的铺子,茶是粗茶,碗也是粗碗。

    宁冬安说道:“十一叔说南边没有大碗茶,南方人喝茶用小的不能再小的杯子,比茶盏还要小,还说那叫功夫茶。”

    “切,功夫茶?什么功夫?有我的狼牙棒厉害吗?”宁宝宝说道。

    “怎么?你觉得你的狼牙棒很厉害吗?”

    一个声音传来,宁宝宝抬头看去,只见一前一后两个人走进了铺子。

    外面是个大晴天,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阳光从背后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镶了一圈金边。

    宁宝宝目不转眼睛看着那人,那人越走越近,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一旁的宁冬安惊喜交加:“燕……公子!真的是您啊,您进京城那天,我就在路边的人群里,我那天就看到您了,您骑的是白马。”

    宁宝宝用胳膊肘狠狠朝他撞去,真丢人!她不认识他,不认识!

    “哦?当时你也在京城?”

    来人正是燕王周钰,他老实不客气地自己拉了凳子在宁宝宝对面坐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可意儿也同样老实不安气地坐在了宁冬安的对面。

    “是啊,您是萧七哥的小舅子,我觉得好奇,我姐也觉得好奇,我们就一起去看了。”宁冬安一张脸蛋红彤彤的,今天真没有白来,他和燕王说话了呢。

    “胡说,是你要去的,我是被你拉去的。”宁宝宝又用胳膊肘撞他一下。

    两人的小动作全都看在了周钰眼里,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是姐弟?她是姐姐,你是弟弟?”

    “是啊!”宁冬安说道,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甘心,补充道,“其实我俩谁是大的,谁是小的,这事也不确定,我觉得我才是哥哥,她是妹妹。”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卖掉。”宁宝宝想要捶他了。

    周钰眼里的笑意更浓,他问道:“你们也是孪生的?龙凤胎?”

    宁冬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怎么忘了,燕王和临潼公主也是龙凤胎,天呐,他竟然和他最崇拜的燕王全都是龙凤胎里的弟弟!

    “是啊是啊,我们是一起出生的,阿娘说我们刚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阿娘一个不小心就把我们给搞混了,不知道哪个是大的哪个是小的,最后还是击鼓传花定下来的。”宁冬安连珠炮似地说道。

    周钰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以为他们的阿娘已经是世上最糊涂的,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有比他阿娘更糊涂的。

番外:燕北的雪(十二)

    “笑什么,不就是你投了一个好胎,给临潼公主做弟弟吗?得意什么?”宁宝宝白了周钰一眼,顺手扔个冰团子一样的眼神过来。

    周钰却毫不在意,说道:“是啊,我就是有个好姐姐,我不能得意吗?我有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姐姐,我每天做梦都会笑醒,这个你羡慕不来的。”

    宁宝宝哼了一声,临潼公主那么强大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娘娘腔也就罢了,还是个无赖,所以他才会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可意儿那个小无赖。

    “不不不,燕王爷,您别听我姐姐瞎说,在我心里,您才是最能干最威风的那一个,那天您骑在马上,就像戏文里的常山赵子龙,不,比常山赵子龙还要英俊还要威风。对了,您和杨勤决战的那一役,我足足听了好几个本子,每一个都不一样,您站在雪山之巅,居高临下,俯视着杨勤的军队,就是这一段,齐家茶楼里的本子,是您说:今日,我大齐周钰,就在此地此时此刻,将尔碎尸万断。可是刘家戏班子里的本子,却是您当时说的是:苍天啊,大地啊,我周钰终于得报血海深仇!王家酒楼里的本子里,那天您是这样说的……”

    宁冬安口沫横飞,还要继续说下去,周钰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等等,雪山之巅是怎么回事?我站在雪山之巅,没冻死也要摔死了,哪里还能说上那么多话,还有,那什么苍天啊大地啊,这是谁在造谣,本王让人去灭了他!”

    噗通一声,一旁的可意儿笑得直打颤儿,整个人仰面朝天摔了出去。

    “可是……京城里都是这样说的啊。”宁冬安一脸委屈。

    “好,你听好了,我打着仗,除非打着打着飞起来,否则是不可能站到雪山之巅的,还有,打最后一役时,我连杨勤的面都没有见到,几炮下去,杨勤的军队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他落荒而逃,我那天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周钰抚额啊,原来他在京城人民心中,竟然是这样一个傻了巴几的形像。

    “真的没说?”宁冬安一脸的失望,“您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这也不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周钰已经想要举手投降了。

    宁冬安刚想告诉他,词话演义里的大英雄们,杀人之前和被杀之前,都会慷慨激昂说上一大通的。

    可是他的嘴巴被宁宝宝捂住了,宁宝宝说道:“我早就说了,他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现在你知道了吧,那些都是吹牛吹出来的,临潼公主才是大英雄!”

    周钰失笑,问道:“你觉得我姐是英雄?”

    “当然,临潼公主是我最佩服的人,火烧清虚观的那一战,临潼公主以一敌千,一人一马独闯敌营,她提的刀叫偃月,她骑的马叫追日,她……”

    看着宁宝宝大眼睛里的两团扑扑直跳的火苗,周钰有些不忍心,可是他还是打断了她的话:“我姐骑的马叫火儿,她也没有叫偃月的刀。”

    “真的?那临潼公主用的刀叫什么名字?”宁宝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亮若晨星。

    “我姐用的是短刃,是她找人特制的,还有,我姐也没有以一敌千,我姐夫也决不会让她一人一马独闯敌营,我姐姐没有你说得那么神奇,但是她的确很聪明,也很能干,另外,她还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姐姐。”周钰说道。

    周钰原本以为宁宝宝会很失望,就像宁冬安那样,把失望也在脸上。

    可是他猜错了,宁宝宝非但没有失望,反而从腰间拨出一把短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兴奋地问道:“临潼公主用的是不是这样的刀?”

    周钰把那把刀拿起来看了看,摇摇头,道;“你这个就是普通的刀,对了,我姐姐平时用的有两件兵器,两件是不一样的。”

    “那你能让人画张图给我吗?我依样打制出来。”宁宝宝问道。

    “你要照着我姐的刀去打制?”周钰有点不敢相信,这小丫头,知不知道他姐用的刀是做什么的,那是杀人的刀!

    “是啊,行不行啊,我求你了,给我画张图好不好?”宁宝宝又是作揖又是抱拳,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周钰好奇地问道:“你在京城没有见过我姐吗?”

    宁家人应该经常出入萧家,哪怕是想到梁国公府转一圈儿,也不是不可能,怎么会没有见过他姐呢?

    宁宝宝扁扁小嘴,一脸的委屈,把脑袋垂得很低很低。

    宁冬安终于能说话了,他道:“就是王爷您进京的那一天,我姐和我去看热闹,小青也去了,结果有登徒子见我姐和小青美貌,趁乱想要沾便宜,被我们给揍了,刚巧那天有飞鱼卫暗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见我姐拿着刀,就当我们是要行刺您的刺客,把我们给抓进诏狱了。”

    周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三个倒霉蛋竟然是在他进京城的那天,被飞鱼卫抓到诏狱了!

    “你们没有说出你们姓宁吗?”周钰问道。

    “没说,这么丢人的事,我们当然不能说。我们不说自己姓宁,顶多就在诏狱里关几天,他们查清我们是无辜的也就会把我们放出来,可若是我们说出自己姓宁,飞鱼卫一准儿就要让我三叔来领人了,到那时,我们可就不是只关几天了,少说也要三个月不能出门。”宁冬安说道。

    “所以你们就真的老老实实去了诏狱?”周钰又问。

    宁宝宝哼了一声,道:“都怪这傻子了,如果没有他,我和小青就认了自己姓宁,我三叔会罚他,可却不会罚我。所以我们只能和他一起去了诏狱,哪里想到那些日子飞鱼卫们忙得很,我们在诏狱里足足关了一个月,他们才来提审,唉,等到我们可以出去的时候,临潼公主的大婚已经办完了。”

    宁宝宝说到这里时,眼泪快要落下来了,她容易吗?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九叔,等到萧七少和临潼公主大婚那天,带着她一起去喝喜酒的,可是真到了那一天,她却被关在诏狱里。

    周钰很无奈地看着这对姐弟,问道:“你们几岁了?”

    “十四!”

    “十四!”

    两个人异口同声,这一次倒是一致的。

    “你们才十四?这么小?”周钰一声怪叫,原来这么半天,他是在和两个小屁孩说话!

番外:燕北的雪(十三)

    那天回到燕王府,周钰唉声叹气,可意儿揉揉还在疼的屁股,眼珠子转了转,问道:“王爷,您该不会是看上宁家丫头了吧?”

    “什么丫头,她是宁家长房的嫡长女。”周钰不悦,无论骨子里如何,周钰表面上都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他从不发火,也不会给人脸色看,熟悉他的人全都知道,他若是恨上一个人,他只会把那人碎尸万断,但却不会当面骂上那人半句。

    所以,现在他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就是他心里真的不高兴了。

    可意儿可不是一个会捋虎须的人。

    他立刻换了口气,道:“宁家这位大小姐,除了年纪小一点以外,和王爷还真是天作之合。”

    一个是狐狸精一个是愣头青,一个美一个……看不出多美,究竟天作之合在哪里,可意儿自己也看不出来。

    但是显然,周钰很高兴,他道:“是吧,你也看出来了是吧,我和她都是孪生,而且还都是龙凤胎,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让我遇到了,她们姐弟,是我见到的第二对龙凤胎,第一对就是我姐和我。”

    这也行?

    可意儿忙道:“可是宁家一窝子男丁,好不容易才生了这么一位姑娘,就怕舍不得远嫁啊。”

    周钰叹了口气,可意儿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我长这么大,见过的女子也不少,可是除了我娘我姐和我妹妹,我就是看她最顺眼了。可惜她年纪太小了,我若是把她硬留在燕北,这好像不太好吧。”

    可意儿心道:你怎么就看她最顺眼了,因为她黑吗?

    还有,你居然想要来强的,把她绑了然后留在燕北,生米煮成熟饭,让宁家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你,你这样做,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有点像禽兽!

    可是可意儿也只能在肚子里吐糟,他可不敢说出来,别看他像是在燕王面前很有面子似的,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王爷,您就没想过,宁家让宁十一,还有宁大姑娘和宁大少爷一起来燕北,究竟有何目的吗?”

    闻言,周钰眼睛亮了,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道:“给我送帖子过去,替我约宁家十一爷!”

    这次轮到可意儿叹气了,他认识燕王周钰已经五六年了,可是直到现在,他都猜不透周钰下一刻要做什么。

    或许,能成王的人,都是这样吧。

    三天后,周钰在王府中设宴款待了宁家叔侄,饮宴之前,周钰和宁十一去了书房,宜宽和宜容则拉着依然女扮男装,但是脸上没有抹黑的宁宝宝和小青,却花园里赏梅花,还去参观了王府鹿苑里养的狍子和梅花鹿,宁冬安则被可意儿带着,去看王府侍卫们演武,可意儿还许诺,过两天带他去火器营里看大炮。

    宁宝宝问宜宽:“临潼公主以前住在哪个院子?”

    宜宽笑道:“我姐没在王府里住过,但是白马林里她住过的屋子都还留着,云夫人说过要一直给她留着,若是你能在燕北多住些日子,二哥一定会带你去白马林的。”

    “云夫人就是临潼公主的母亲吗?我听说她是一位女侠?”宁宝宝好奇地问道。

    宜宽道:“嗯,云夫人很了不起,不过我也只见过她一面,听说她的骑术和武功全都了得,你来得不巧,云夫人跟着我姐去了西安,可能要等到天气暖和了才能回来。”

    说着,宜宽一指云不花,说道:“宁大姑娘若是想要知道云夫人的事,不如问问云姑姑。”

    宁宝宝早就注意云不花了,这位云姑姑跟在两位郡主身边,不言不语,但是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

    待到云不花讲了她小时候初见云七的往事之后,宁宝宝恨不能立刻插上双翅,飞到西安,她现在不仅想见临潼公主,也想见到女侠云七!

    “郡主,我怎样才能去西安呢,我爹一定不让我去,你不知道,我能来燕北,都是苦苦求来的。”

    其实宁宝宝和宜宽宜容差不多大,但是宜宽宜容自幼失去双亲,受尽欺凌,后来去了西安也是寄人篱下,她们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早就感受过世态炎凉,和她们相比,在蜜罐里泡大的宁宝宝真的就是一个宝宝,她不笨,也不傻,她是真的单纯。

    好在这姑娘虽然受尽宠爱,可是却并不娇气,还有几分率真和胆色,宜宽和宜容很喜欢她。

    “姐姐一定也会喜欢宁大姑娘的。”宜容说道。

    宜宽点点头,说道:“我说鹿苑里的鹿是养来杀着吃的,她眼里都是不忍,没想到她看着大大咧咧,喊打喊杀的,其实却很善良。”

    宜容发出一声和年龄不符的叹息:“完了,以后没有鹿肉和鹿筋吃了。”

    至少,王府里养的这些鹿是吃不得了。

    事实证明,宜容的感叹后来真的应验了。

    周钰得知这件事后,就不许宰杀鹿苑里的鹿了,除了割鹿茸以外,那此鹿和狍子,就变成了王府宠物。

    那日在王府里,宁十一告诉周钰,他是奉了大哥的命令,带着一对侄儿侄女到燕北游历的,让他们多些见识,免得只会淘气。

    周钰心知肚明,宁家背后是萧家,真正派宁十一来燕北的,并非是他的大哥,而是定国公萧祎。萧祎怕是不放心燕北,让宁十一过来了解情况的,至于那位苗师傅,根本就是萧家早年就安排在燕北的细作。

    周钰没有说破这些政务,今天他要做的,是向宁十一提亲。

    “小王知道宁大姑娘年纪尚幼,可也知道在京城,一般这个年纪的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小王不急,可以多等几年。”

    宁十一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燕王会这样直白地给自己提亲,这……

    宁十一比侄子侄女也大不了几岁,在兄长们眼里,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就连宁宝宝和宁冬安,也没把他这个小叔叔当成大人。

    可是忽然之前,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了长辈,可以给侄儿们做主的长辈。

    宁十一凌乱了。

    从燕王府回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给大哥写了一封信。

    写完信,他正要让人把信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把宁宝宝叫了过来。

    “宝宝,今天你去了燕王府,有什么感想吗?”

    宁宝宝还在兴奋中,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去西安,拜见云夫人和临潼公主!”

    宁十一的心里硌登一声,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你才见过燕王四次,也才到人家的家里去过一次,就迫不及待想见婆婆和大姑子了?

    宁十一的心在滴血,他们宁家千顷地里的这朵花,终究还是要被人摘走了。

    不久,皇帝准了燕王的奏请,驸马都尉萧韫接下这桩差事,招揽天下商贾到燕北做生意,萧韫请了宁家参与,组建的第一支商队便由宁十一带队,宁宝宝一心一意想要再来燕北,宁十一便带着她们姐弟一起来了,这一次,宁宝宝如愿以偿见到了云七。

    两年后,宁宝宝十六岁生日后一个月,燕王周钰请了圣旨,亲自到京城迎亲,宁家十里红妆送宁宝宝出嫁。

    这也是宁宝宝第三次来到燕北,这一次,她终于见到了临潼公主周彤。

    和她一起嫁过来的,还有她从小的玩伴小青,小青天生神力,脾气火爆,吕三爷觉得,这姑娘做他的儿媳妇很合适,一定能管住他家可意儿。

    至于那位细作苗师傅,当然是在周钰眼皮子底下,给京城送去的情报,从燕王妃打跑了给王爷送美姬的官员,渐渐变成了燕王妃害喜了。

    成亲的第三年,燕王妃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一次,没有人记错孩子们出生的顺序,先出来的是姐姐,后出来的是弟弟。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一)

    冯烨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他是遗腹子,而他的父亲,则是冯家的赘婿。

    交阳冯园,在交阳,乃至方圆五百里的地界,都是出名的地方。

    不仅是因为冯园占地辽阔,景色悠美,还是因为这交阳城里的一段公案。

    三十多年前,当今圣上还是太子,风华正茂。

    那年,天下初定,太子南下,代天巡狩,沿途官员一边大修土木,一边搜罗奇珍异宝,只求能让储君记住有自己这号人物。

    交阳便是太子必经之地。

    那时的冯家早已家道中落,只留下这座冯园。当时冯园的主人是风烛残年的冯老太爷,冯老太爷的儿子媳妇早已亡故,膝下只有一个孙女。

    交阳知府看上了冯园,想要做为太子行宫,勒令冯家让出园子,并且出钱修缮,等待太子到来。

    冯家在交阳只有这一处产业了,一个老人一个弱女,离开这里无处安身,且,那时的冯家也掏不出这笔修缮银子。

    交阳知府派人围了冯园,冯老太爷一气之下便重病不起,不久便撒手西去。

    年幼的冯姑娘保不住园子,冯家传来几代的这座家业硬生生被抢夺而去,后来有商贾出了重金,交阳知府便将这园子转卖给商人。

    太子派出的暗卫得知了此事,太子大怒,转道清虚,让人接了冯姑娘保护起来,又处罚了交阳一众官吏,亲笔给冯园题了牌匾,将冯园交还给冯姑娘。

    因为太子临时改道清虚,后来在清虚出了一件大事,临潼公主周彤和梁国公萧韧,在清虚将后晋余党一网打尽,这一役传遍天下,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被人津津乐道。

    冯烨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的母亲便是当年那位冯姑娘。

    因为受过太子恩惠,冯姑娘虽是一个孤女,却再也没有人胆敢觊觎冯园。

    太子走后的第二年,冯姑娘招了女婿,不久便有了身孕。可是事与愿违,那年夏天雨水大,交阳河堤坝冲塌,冯家女婿带着乡邻抢险救灾,死在了交阳河。

    当地衙门为冯家女婿请了功,他虽是赘婿,但却是为了救人而死,交阳城的百姓们对他深怀感激,对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也更加照顾。

    从小到大,冯烨从未因为失怙而自卑,在乡邻口中,他是“那位大善人的儿子”,他和小孩子打架,小孩子的家人却会先来看看他有没有被自家孩子伤着,他跟着阿娘去田里收租,会有大婶拿糕饼给他吃,顺便告诉他,若不是他爹带人抢险及时,这里的田地和人家,早就不知如何了。

    月光下,他靠在母亲膝头,听母亲讲那年夏天的故事。

    故事里有英明神武的太子,有如天兵天将一般的萧七少,还有红衣红马,踏月而来的临潼公主。

    “阿娘,你见过太子,也见过萧七少和临潼公主吗?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阿娘一边纳鞋底一边笑着说道:“见过,阿娘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像天上神仙一样的人。”

    阿娘说,如果没有他们,冯园也早就没有了,那他也不会在冯园里出生长大。

    冯烨八岁那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锦袍玉冠,骑着高头大马,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娃娃脸,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他们是如此年轻,沐浴在京城的阳光下,意义风发,挥斥方遒。

    一转眼,他站在陋室之中,在他身边是几个面容模糊的人,其中一个在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接着,他从其中一个人手里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听到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杨公子,走好!”

    冯烨从梦中惊醒,身上的小衣全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大声喊着阿娘,睡在隔壁的阿娘闻声跑过来,把他抱在怀里:“阿烨不怕,有阿娘在,阿烨什么都不要怕!”

    小小的冯烨窝在阿娘温暖的怀里,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忽然抬起头来,黑夜中,他目若寒星。

    “阿娘,那首歌我会唱。”

    “什么歌?”阿娘不解,随即她想起白天时她哼的那首采莲小调。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稚嫩的童声唱着深沉的歌,没有悲壮,只有无限的向往。

    冯烨唱完,问道:“阿娘,你看,我会唱。”

    “这是什么歌啊,怎么都是剑啊马啊的,谁教给你的?”阿娘识字,可是也只读过列女传和女则,虽然觉得这歌好听,却听不懂他在唱什么。

    “阿娘,这是辛弃疾的破阵子,是战场上的将士们唱的歌。”冯烨说到这里,他的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而他便站在军队的最前面。

    阿娘欣慰地笑了,她道:“我的阿烨可真聪明,明天阿娘就把那坛子咸鸭蛋给许先生送过去,谢谢他把我们阿烨教得这么好。”

    许先生是学堂里的先生,冯烨已经在学堂里念书了。

    次日,阿娘给许先生送去了咸鸭蛋,还有自家晒的荷叶茶。

    许先生只有二十多岁,是位秀才。

    放学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全都走了,只有冯烨还留在学堂里。

    许先生看着装在青花瓷坛里的咸鸭蛋,想起冯烨娘用青花布包起来的青丝,不由得叹了口气,孤儿寡母太不容易了。

    “冯烨,你为何还不回家,不怕你阿娘着急吗?”许先生问道。

    “先生,我听许德华说,您去过京城,是真的吗?”冯烨问道。

    交阳城距离京城有几千里,从交阳到京城,要坐船还要坐车,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到。除了衙门里的官老爷,交阳城里去过京城的人并不多。

    许德华就是许先生的侄儿,他和冯烨同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许先生点点头,道:“我父亲曾在京城的书院里读过书,我也跟着在京城住过几年,到了能下场的年龄才回来的。”

    “真的呀,那许先生您听说过杨家吗?”冯烨问道。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二)

    “杨家?哪个杨家?”许先生一怔。

    “就是以前的护国公府,太皇太后的娘家。”冯烨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期待。

    许先生恍然大悟,笑道:“你这孩子,一定是听了临潼公主的故事了,对不对?”

    “嗯。”冯烨点头,其实临潼公主的故事里可没有提到杨家,但是许先生这样问了,那他也不想否认,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杨家早就灭门了,后来杨家有个叫杨锦程的,劫了法场,救走了自己的弟弟,伙同反贼韩广起兵造反,天子派了大将军蒋双流平乱,听说杨锦程自尽了。”这件事过去也只有十几年,许先生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也听说过,何况,他的父兄也都是有功名的,年少时他时常听父兄们谈论时政。

    “那杨家就没有其他人了吗,全都死了?”冯烨又问。

    “那肯定是全都死了啊,杨锦程是自尽的,好歹还算是死的体面,杨家其他人都是被砍头的,就连杨皇后也是死在乞丐群里,唉,这就不说了,说出来也是辱了先帝的脸面。”

    民间关于杨皇后之死,说得颇为不堪,因为当时先帝让贴出皇榜,各省各县全都贴了,人人都知道杨皇后是藏身于乞丐之中,尸体也是在乞丐窝里发现的。

    先帝是恨透了杨家,恨透了杨皇后,他不能废了太皇太后,所以就只能诋毁杨皇后,就连死了也不放过。

    冯烨心里一阵疼痛,他没有说话,耷拉着脑袋向教室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才缓过神来,转身对许先生施礼:“学生多谢先生解惑,学生告辞。”

    许先生笑着摇头,这孩子真有意思,他挥挥手,说道:“快回去吧,你阿娘等你回家呢。”

    送走所有学生,许先生便抱了那只装着咸鸭蛋的坛子,又拿上荷叶茶回了家。

    许家是清虚人,薄有田产,在清虚算是大户人家。

    许先生的父亲是同进士出身,如今就是这交阳县的县丞,许先生考上秀才后,便跟着父亲来到交阳,进了交阳的县学读书。

    冯烨读书的这家学堂,则是许先生的恩师钱老夫子办的,许先生每天有半日在县学读书,也还有半日则帮着钱老夫子在学堂里教授蒙童。

    许先生的大哥和他一样,也是秀才,只是年纪渐大,已经断了再进一步的念头,如今就在清虚老家,在许家族学里任山长,除了教授许家自己的子弟,也收附近乡邻家的孩子。

    许先生和父亲一起住在县衙的后衙里,许老太太虽然没有跟过来,但却派了自己的陪嫁嬷嬷过来照顾父子二人的饮食起居,他们住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有花有树有葡萄架,父子二人常常在院子里下棋饮茶,谈天说地。

    今天许先生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他莞尔,这是大哥家的侄儿侄女来了。

    果然,他刚刚踏进院子,两个身影就朝他扑了过来:“小叔父,小叔父!”

    “哎哟,你们当心点,别把坛子给弄破。”许先生一边斥责,一边又笑着任由两个小家伙抱着他的胳膊摇晃。

    “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好,没见小叔父手里还拿着东西吗?”

    随着声音,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她穿着湖蓝色的褙子,眉目娟秀,如云的秀发上插了支青玉簪子。

    “大嫂,您也来了。”许先生连忙见礼。

    这时,小侄女已经接过了许先生怀里的坛子,侄子也接过了他手里的荷叶茶。

    “这是什么?咸鸭蛋?”许大嫂看着那只青花坛子问道。

    “一个学生的阿娘送来的,那孩子很聪明,刚刚入学没多久,我都没有教,他自己就会背诗了。”许先生一边说,一边向里面走去。

    许大嫂笑着说道:“那还真是聪明,小明和小云都要硬逼着才能背下一首诗呢。”

    “是啊,那孩子只有八岁,今天竟然向我打听护国公府杨家的事呢,我都有好几年没听人提起杨家了,难得他一个小孩子居然还对这个有兴趣,真是人小鬼大。”许先生打从心底里喜欢冯烨,这孩子长得好,又聪明,功课也好,当老师的都喜欢功课好的孩子。

    “杨家?”许大嫂忽然停下脚步,她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他向你打听护国公府杨家?一个八岁的孩子,他问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估计是听人说起临潼公主的故事了吧,说起来这个孩子的家里还真与临潼公主有些关系,他姓冯,就是冯园的那个冯家。”许先生解释着,做为清虚人,无需多说,只要提到冯园,男女老少全都知道当年的那段公案。

    许大嫂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啊,我听说冯家女婿后来亡故了,说起来这位冯姑娘带着一个孩子,也是不容易呢。”

    “嗯,是啊,我听父亲说衙门想把县学搬出五柳街,只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地方,我倒是觉得,冯园就挺好,就是不知道冯烨的阿娘肯不肯租出一半来,如果她肯,不但县学有了地方,她们母子还能多一份收入。”

    现在县学所在的地方是五柳街,这几年五柳街越来越繁华,有酒楼有茶馆,县学的先生们都觉得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学生读书,早就想要把县学搬到个清雅安静的地方了。

    许大嫂说道:“你这个想法挺好的,不如和父亲说说,让衙门里的人去问问冯家,不过千万不要吓到人家,孤儿寡母不容易。”

    许先生非常尊敬这位大嫂,大嫂识文断字,为人处事也是落落大方。

    许大嫂的家人都死于战乱,她独自一人从北直隶南下投靠外祖,可惜外祖已逝,听说许氏族学要招女先生,她便来到清虚,凭着一笔好字进了许家族学做了女先生。

    许家老太太有一次去族学里看女娃娃们读书,便相中了这位女先生,一来二去,女先生做了秀才娘子,山长太太。

    成亲多年,族里的人对许大嫂称赞有加,许大嫂不但教女娃娃们读书认字,还教她们礼仪规矩,为人处事。从许氏族学里走出去的姑娘,有很多都嫁进了大户人家做了宗妇,就是那嫁进小门小户人家的,也在婆家过得顺顺当当。

    “好,那我今天就和父亲说说。”许先生说道。

    晚饭后,许先生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许县丞,许县丞也觉得很好,可是次日派人去冯园,冯烨的阿娘却没有立刻答应。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三)

    夜幕降临,冯园里晚风习习,夹杂着花木的清香。

    冯烨挥舞着木剑,在园子里蹦来跳去,冯氏坐在石凳上,含笑望着月光下的儿子。

    “过来,擦擦汗。”冯氏冲着冯烨招招手。

    冯烨跑过来,任凭阿娘用帕子抹去他脑门上的汗珠子。

    “阿娘,今天许德华的阿娘带着弟弟妹妹来看他了,许德华还请我吃了花生糖,那是他阿娘亲手做的。”

    冯氏用手指刮刮他的鼻子,笑道:“小馋猫,你是没有吃够人家的花生糖,还想再吃吗?”

    “才不是呢,我吃了许德华的糖,我想明天带上阿娘做的冬瓜堂糖去学堂,请他吃冬瓜糖。”冯烨说道。

    “好,那就多带上一些,若是他喜欢,阿娘下次多做些。那许德华是许先生的侄儿,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也像许先生那样考个秀才,阿娘这辈子也就放心了。”冯氏笑着说道。

    冯烨眨着眼睛,问道:“阿娘,我考上秀才,您就放心了?就只是一个秀才吗?”

    “你这傻孩子,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转世,难道还能挑上咱们家吗?你可不要小看秀才老爷,秀才老爷识文断字,能免赋税,见到官老爷也不用下跪,走出门去,人人都要叫声先生,若是咱家也能出位秀才老爷,阿娘做梦都能笑醒。”冯氏把自黄瓜掰了一块递给冯烨,冯烨接过,脆生生咬上一口。

    冯园很大,只有两位老仆管着,冯氏在园子里僻出一块做了菜园,这黄瓜就是自家菜园子里摘的。

    冯烨啃着黄瓜,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祖父的书房,祖父的书房里有一幅画,画上的少女骑在牛上,那个少女便是后来的太皇太后,而他的祖父便是老护国公杨锋。

    杨锋辅佐了太皇太后一辈子,他们带着杨家,从山村走进京城,走上大齐朝的最顶端。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站在祖父的书房里,无数次看着墙上的那幅画,无数次听着祖父的教诲,那书房里,有杨锦程,还有妹妹杨兰舒。

    他们从小就知道,他们是杨家最出色的子孙,他们从出生那天起,就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他和杨兰舒,就是下一任的护国公和太皇太后。

    “阿娘,咱们家就只有阿娘和我了,您不指望我封侯拜相,给您挣个诰命吗?"冯烨问道。

    “我的儿,你也说了,冯家就只有阿娘和你了,阿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你做了秀才,会有学堂请你去做先生,也会有大户人家请你去做西席,若是运气好,还能在衙门里谋个差事,抄抄写写。咱家有园子,庄子里也有田地,你若是再有一份月俸,那不但吃喝不愁,还能有个盈余,以后娶位知书达礼的娘子,生上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日子会越过越好。只要你过得好,阿娘要那劳什子的诰命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抱着孙子来得惬意。”

    “阿娘,您真的不指望我光宗耀祖吗?”冯烨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你这孩子,一定是日间又去茶馆里听说书了?咱们家只有阿娘和你,你若是想要光宗耀祖,就等长大后手头宽裕了,把咱家园子修一修,这园子是祖上留下的,你修了园子,祖宗们一定会高兴,对于咱家来说,这就是光宗耀祖了。”

    冯氏想了想,又道:“阿娘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清虚镇,可是咱家在杭州城里有处老宅子,阿娘从来也没有去过杭州,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宅子漏不漏雨,掉没掉砖,你若是修了咱家园子,还嫌不够光宗耀祖,就连同杭州城里的那处老宅子,也一并修了。”

    “至于别的,你别听那些说书先生们瞎说,封侯拜相什么的,那太难也太累了,阿娘只想让你过得快快乐乐,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想做啥就做啥。”

    冯烨怔怔一刻,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孩子,笑得傻里傻气的,脑瓜子怕是不够用,阿娘明天给你多煮两个鸡蛋当朝食。”冯氏说道。

    两天后,冯烨提着他的木头宝剑,对冯氏说道:“阿娘,我长大后要去考武举,将来做大将军。”

    “啥是武举?”阿娘只听说过科举,没有听过武举。

    “科举里有文举,也有武举,武举要考练武,也能当秀才当举人,我喜欢练武,我要考武举。”冯烨说道。

    这一世,他想在年轻时征战沙场,像那萧七少一样,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这是他前世无法实现的愿望。

    以前,若是他听说谁家对光宗耀祖的要求就是修缮祖上留下的园子和房子,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甚至于怀疑这不是真的。

    可是现在,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这一世,他要修缮冯园,修缮杭州的老宅子,还要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想做啥就做啥。

    次日,许先生又在学堂里见到了冯氏。冯氏带了一大篮子新鲜的蔬菜,上面还沾了露水,水灵灵的,看着就好吃。

    “许先生,您是读书人,见过世面。我家阿烨想要考武举,我想请教您,武举难不难,我是担心阿烨考不上,会不开心。”

    许先生一怔,好奇地问道:“冯烨想要考武举吗?”

    “是啊,他在茶馆里听人说书,想来是那说书的人讲过武举,这几日阿烨有空就在家里舞刀弄剑,用功得紧。”冯氏说道。

    “武举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不但要读书,还要练武,可若是让他自己在家里胡乱练那可不行,要给他找位师傅,正正经经地教他武技,我虽不会练武,可也知道,这习武是要从小时候练起,冯烨只有八岁,这个年纪正好可以开始练了。”

    许先生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提前说与大嫂知道。俗话说穷文富武,这穷苦人家或许能出个寒门状元,可若是想要出个武状元,却比登天都难。别说是武状元,就是武秀才武举人也不容易。练武要拜师傅,还要买兵器,买马,买马具,更重要的是,还要让他吃得好长得壮,就这些可就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四)

    几天后,县学的人又来到冯家谈租园子的事,这一次,冯氏一口答应下来,但是她有个条件,要把县学里的先生和学生们的吃饭和缝补也一并包下来。

    “我儿子要练武,需要很多钱,你们若是不答应,那我就不租了。”冯氏很坚决。

    县学的人好奇,问道:“令郎要练武吗?他还是个孩子啊,不读书了吗?”

    “当然要读书,他只有八岁,正是学武的好年纪,他将来是要考武秀才的,嘘,你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万一考不上,我儿子不开心了,我找你算帐。”

    “不敢不敢,这是好事,令郎有乃父之风,一定能考上,一定能。”

    县学的人回去一商量,便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交阳还没有出过武秀才,既然冯家小郎有这样的志向,县里自是支持。

    何况这冯家还有过一段公案,若是冯小郎做了武秀才,这也是佳话。

    不久,许县丞亲自出面,请了牛家村的牛师傅来教冯烨练武。

    牛师傅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和京城的萧驸马是同门,萧驸马身娇肉贵,回到京城尚公主去了,牛师傅则留在少林寺学了一身真功夫。后来还去京城给萧驸马做过三年保镖,去年家中大哥亡故,他回到交阳老家支应门庭。

    牛师傅不只是收了冯烨一个,还有许德华和另外两位小郎。

    冯烨是想要考武秀才,许德华和另外两位则是想强身健体。

    因为一下子收了四个孩子,牛师傅的束修便也要得不高,冯氏租出一半园子,又包了学生们的饭食和缝补,虽然劳累,可是手头还有盈余,她要留着给冯烨置办马匹和兵器。

    冯烨很乖巧,习武更加刻苦,读书也更加用功,有空闲时,他就帮阿娘浇菜喂鸡,还帮着阿娘去给县学里的学生们送饭送衣。

    他练武也有天份,没过多久,牛师傅便夸他是练武的材料,好好练下去,一定能有出息。

    转眼三年过去了,跟着牛师傅练武的孩子已经换过几轮,很多孩子要么不想吃苦,要么学了一招半式便觉得自己已是高手可以独步天下,一直跟着牛师傅练武的,就只有冯烨和许德华。

    这一天,许德华告诉冯烨:“我弟弟也要来牛师傅这里习武了,他太调皮,阿娘说要让牛师傅好好管管他。”

    冯烨笑道:“好啊,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看他还怎么皮。”

    他们刚刚练武时,每天就是要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回到家里,扎到床上就睡着了,哪里还有力气淘气啊。

    许德华的弟弟叫许德明,今年八岁,果然就如许德华所说,上窜下跳,灵活得像只小猴子。

    许大先生和许大嫂送许德明过来,他们给牛师傅带了很多礼品。牛师傅是个爽快性子,让小厮去酒楼叫了饭菜,要留许大先生和许大嫂吃饭。

    许大先生在清虚是做山长的,很有风度,也很谦逊,他曾经去过学堂,冯烨以前就见过他,因而,当许德华拉着他一起留下吃饭时,他没有拒绝。

    许大嫂是女眷,另外开了一桌,因此,许德华和冯烨,还与牛师傅和许大先生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连同小弟弟许德明一起,被赶到了许大嫂那一桌,留下许大先生和牛师傅喝酒聊天。

    “阿娘,这就是阿烨,他是我们班里功课最好的,不信你去位小叔父”,许德华开心地把自己的好朋友引见给阿娘,又对冯烨说道,“阿烨,这就是我阿娘,我阿娘做的花生糖和芝麻糖可好吃了。”

    许德华看向冯烨时,笑容凝在了脸上。

    他看到冯烨正傻乎乎地看着他的阿娘。

    他伸手在冯烨的眼前晃了晃:“阿烨,阿烨!”

    冯烨如梦初醒,低下头去,藏起眼中的湿意,再抬头时,他的脸上都是笑意,那是发自肺腑由里到外的笑容。

    他没有想到,千帆过尽的来世,他会在这里重逢故人。

    不,这是他的亲人,与他血浓于水的亲人。

    只是不同的,这位亲人没有了凤冠霞帔,珠光宝器,她只是南方小镇上的秀才娘子。

    冯烨知道,许德华的阿娘是一位女先生,无论是大户人家的太太,还是市井小户的娘子,提起许德华的阿娘都会夸上一句:那可是位真正有德有才的女子啊。

    冯烨心里那一丢丢的纠结,忽然就舒展开了,如同被熨斗熨过一样,平平展展,舒舒坦坦。

    十六岁时,冯烨中了武秀才,许德华也考中了秀才,只不过不是武秀才,而是文秀才。

    三年后,冯烨又和许德华一起,双双考中了举人。

    又三年,冯烨和许德华,在牛师傅的带领下,一起去了京城。

    那一年,冯烨二十二岁,高中武举第一名,被当朝天子钦点为状元。

    许德华则是文举传胪。

    交阳府同时出了一位武状元和一位传胪,在京城一时传为佳话。

    许县丞已经乞骸骨了,但是他年轻时曾在京城读书,以前的先生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山长。

    冯烨和许德华进京后,便一直住在书院里,如今他俩金榜题名,书院也跟着风光起来,每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许德华初时得意洋洋,冯烨告诉他:“我们没有背景没有祖荫,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金榜题名只是一切初始而已。”

    许德华幼承庭训,只是少年心性,一时被迷了眼而已,听到冯烨这样说,他顿然醒悟,接下来的日子,他更加谦虚,更加沉稳。

    一日,小厮送进来一张拜帖,冯烨看了一眼,眉头轻蹙,许德华接过来一看,说道:“姓萧?”

    拜帖上的名字叫萧睿。

    许德华皱眉,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梁国公世子,临潼公主的长子,萧睿萧长风。”冯烨说道。

    虽然交阳是小地方,可是也能买到邸抄,这些年来,冯烨没有错过任何一份邸抄,是以朝廷里的大事他都能知晓,而前世那些曾经在他生命里出现,而他无缘结识的人,他也一直都在留意。

    比如萧韧,比如临潼公主周彤。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五)

    冯烨前几日就知道萧睿在京城。

    梁国公和临潼公主膝下有一子一女。

    儿子萧睿十几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七年前,他们父子生擒了安鞑王别勒,之后安鞑残余几支部落为了争夺王位展开了内战。萧睿同他的父亲一样,少年成名,是大齐朝冉冉升起的将星。

    可是与妹妹萧柔相比,萧睿也只能算是子承父业而已。

    萧柔自幼长在外祖母云夫人身边,祖孙二人去过丝路,探过苗疆,萧柔精通藩语,十四岁时她一时贪玩,跟随大齐使团出使马剌加国册封,回途路遇飓风,使船与人员坠入大海,萧柔背着鱼皮袋,抱着浮木,在惊涛骇浪中漂浮七天天夜,终被渔船搭救,回归大齐,将册封诏书献于大齐皇帝。

    萧柔被册封为宝璋郡主,名扬天下。

    去年萧柔带领使团出使高丽,成为大齐史上第一位女使臣,更令人称奇的是,高丽小王子李岚竟然跟着她一起来到大齐,如今就在国子监读书。

    此番萧睿进京也是为了此事,都说那高丽小王子想要求娶萧柔,因而萧睿便来了京城。

    冯烨嘴角勾起,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这位高丽小王子,否则萧睿也就不会恰好来了京城。

    这几天,冯烨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如果萧睿不来找他,那他就会厚着脸皮,冒着被骂攀龙附凤的可能,自己到京城的长公主府登门求见了。

    三年前新帝登基,现在的皇帝便是当年的太子周铮,临潼和汝阳这两位公主,都已晋为长公主。

    但是民间依然称她们为临潼公主和汝阳公主。

    萧睿约冯烨和许德华在天香楼见面,二人到的时候,发现除了萧睿,在座的还有两位,一位是与萧睿差不多年纪的贵公子,还有一位则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萧睿向他们引见,他指着贵公子和少女,说道:“这位是我的姐夫周庭毓,这个是我妹妹萧柔。”

    冯烨知道,萧睿口中的姐夫周庭毓,是汝阳公主的女儿,千金郡主萧小小的夫君,他出身宗室,其父是镇国将军周骋。

    而萧柔……冯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柔,这位如其母一般的奇女子。

    听到萧柔这个名字,就连许德华也不淡定了,是啊,一位经历如此传奇的女子,有谁能淡定呢。

    何况,这位宝璋郡主还是天生丽质。

    这时,两个青衣小厮簇拥着一位衣著华丽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那位公子一进来便道:“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他一进来,屋子里的几人齐齐站了起来,年轻公子信步走到萧睿身边,坐了上座。

    萧睿对冯烨和许德华说道:“这位是我表哥,今日这个局虽然是我攒的,实际上掏钱的却是他。”

    冯烨感觉到衣角被许德华轻轻拉了一下,看来许德华也知道这位表兄是何许人也了。

    与萧睿年纪相仿,又被萧睿称为表哥,那还能是谁呢。

    太子!

    原来要见他们二人的,并非是萧睿,而是太子。

    冯烨和许德华不动声色,二人向太子拱拱手,便算见礼了。

    宝璋郡主萧柔道:“表哥,我哥说你掏钱,你身上有银子吗?”

    太子望向那两名小厮:“你们可带了银子?”

    一名小厮笑着说道:“咱们以为今天周仪宾也来,所以就没给您带上银子。”

    周庭毓连忙说道:“无妨,让天香楼记在我帐上,到我家里去结帐。”

    众人大笑,周庭毓也笑,冯烨和许德华不明所已,只能报以微笑。

    太子问道:“听闻你们二人来自交阳府,是世居交阳吗?家中都有什么人?可曾娶妻?”

    冯烨道:“学生世居交阳,家父早逝,学生家中只有母亲在堂,尚未娶妻。”

    许德华也道:“学生本是清虚人,清虚隶属交阳府,学生自幼跟随祖父在交阳读书,此番便是以交阳举子的身份进京的。学生家中有祖父祖母,父母双全,还有一对弟妹。学生是家中长子,已于前年娶妻,小女年方周岁。”

    太子含笑点头,皇帝登基仅三年,正是朝中新旧更替之时,与靠着祖宗荫蒙的勋贵子弟相比,皇帝更看中这些普通人家出身,靠科举入仕的子弟。

    这时,萧柔看向冯烨,问道:“冯状元是交阳人,又是姓冯,不知可否知道交阳冯园?”

    冯烨忙道:“学生不才,正是冯园后人。”

    “咦,冯园是你家的啊,我一直都想亲眼看一看冯园是什么样的,改日我游历到交阳,可否到贵府一观?”萧柔问道。

    若是这番话出自别人之口,那可能只是随口的客套,但是这是宝璋郡主说的,那么她真的是有可能会去交阳,会去冯园。

    “郡主若去,寒舍自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冯烨说道。

    萧柔噗哧笑了,对周庭毓道:“你看看人家,听说我要去串门,多么欢迎,再看你们家,唉,算了,你家太穷了。”

    在座的人,除了冯烨和许德华以外,全都笑了起来。

    太子说道:“庭毓,这顿让你掏银子,小小怕是要心疼,前几日银作局刚刚做了一批金器,你让她去挑三件喜欢的,只能是三件,不可多了。”

    周庭毓大喜,连忙谢过。

    萧柔叹了口气:“大表哥,你夸了啊,三件金器就算是最小的,也能来这天香楼吃上几顿了,唉,这一回合,大表姐胜。”

    “表哥一碗水端平,你也去挑几件。”太子微笑。

    “我才不要呢,沉甸甸又重又占地方,我走南闯北,带着这些劳什子作甚?这种金光闪闪的东西,就只有大表姐最喜欢。”萧柔说道。

    “我也喜欢啊,可是大表哥没有让我去挑。”萧睿笑道。

    太子板起脸来,道:“给你作甚?让你把好端端的金器拍成金饼子吗?”

    萧睿哈哈大笑,坐在冯烨身边的周庭毓见众人说笑,冷落了两位新科才俊,连忙解释道:“睿世子臂力惊人,年少时有一次进宫,先帝说要见识见识他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大家都以为他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没想到他围着大殿走了一圈儿,把大殿里摆放的金银器皿全都拍成了饼子。”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六)

    太子第一个离席,酒宴便也跟着散了。

    冯烨和许德华与众人道别,正要走出天香楼时,萧睿叫住了他:“冯状元是习武之人,不知可否愿意与在下切磋一二?”

    冯烨微笑:“学生荣幸之至。”

    许德华也想一起看看热闹,他也是自幼习武,只不过冯烨是骑射弓马全都练了,而他只是强身健体,但,他也算是行家。

    萧睿却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叫过身边一人,说道:“木叔,辛苦你送许传胪回住处吧。”

    许德华也只能谢过,跟着这位木叔先行离开。

    萧睿与冯烨切磋武功的地方在长公主府。

    京城这座长公主府其实就是梁国公府,离燕王府很近。萧家一门双国公,萧韧被封梁国公后,自是要开府另住,彼时周彤刚刚封了郡主,两人大婚在即,周彤住在燕王府里,先帝便在燕王府附近选了一处宅子给了萧韧。

    后来周彤封了公主,与萧韧去了西北,公主府便建在了西安,先帝要在京城给周彤再赐一座宅子,周彤没要,于是梁国公府便改成了公主府。

    二十多年来,萧韧和周彤每隔三年回京一次,就是住在这座宅子里,因此,宅子里井井有条,并没有空落冷清之感。

    与西安的长公主府不同,京城的这座宅子里没有大大小小的官吏,甚至没有太监。

    冯烨进门时,迎面看到的几个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有两个还有残疾,冯烨总感觉他们的样貌似乎有些奇怪,见他看向那几个人,一旁的萧柔说道:“你听说过鞑子军吗?”

    冯烨立刻明白了,昔年老燕王的鞑子军令胡虏闻风丧胆,后来周彤率领仅存的鞑子军残部突破重围,浴血燕北。

    “他们就是……”这些人大多都是汉人与鞑子的后代,所以他们的相貌虽然乍看与汉人无异,可是仔细去看,还是有所区别的,因此冯烨才会感觉有些奇怪。

    萧柔点点头,道:“那一战,鞑子军所剩无几,余下的鞑子军全都跟着我娘来了关内。后来他们的年纪越来越大,我娘问过他们的意见,想要回燕北养老的就回去,想要留在京城的就在京城,想去西安的就去西安。如今京城和西安都有鞑子军的老兵,反倒是没有回燕北的。”

    冯烨再望向那些老人时,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时,一个女子走了过来,站在萧柔身后,无声无息。

    萧柔说道:“这是二姑姑,木叔就是二姑姑的相公。”

    被称作二姑姑的女子翻翻眼皮,看到冯烨时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接着,她对萧柔道:“小白脸没好心眼,你当心一点儿。”

    冯烨大窘,连忙别过脸去,萧柔却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冯烨才知道原来这位被萧柔称做二姑姑的女子,便是传说中在狼群里长大的那个江二妹。

    临潼公主的故事在交阳和清虚流传很广,那故事里便有这位传说中刀枪不入的江二妹。

    那日的切磋,冯烨尽了全力,却还是没能胜出,萧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武功不错,底子很扎实,你缺少的是实战经验。”

    冯烨也有同感,他甚至怀疑,如果他们今天用的不是木剑,而是真正的刀剑,萧睿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取他性命。

    他心中一动,问道:“世子的武功是得自长公主真传吗?”

    萧睿笑道:“一半一半,我娘教过我,我爹也教过我,不过我上阵杀敌的功夫是承自我爹,与你单打独斗的这些,确实是我娘教的。”

    冯烨心头一凛,他想起了父亲和杨锦轩的死,那时的周彤也只有十三四岁吧,她的气力和武功应该比不上现在的自己,那么她应是在技巧上取胜,杀人的技巧。

    见他沉吟不语,萧睿还以为他是自怨自艾,便道:“你不必自叹不如,我娘练的是杀人的武功。她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之所以会练这种武功,只是为了自保。你我生在太平年间,自幼有家人照拂,除非是上了战场,否则不会有生死关头,单打独斗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也就不用练这种武功。”

    冯烨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他想起八岁的周彤在运河船上画成花脸,只为逃过一劫。

    而这一世,八岁时他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阿娘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他递上一碗绿豆汤。

    所以,父亲的死,叔父的死,还有整个杨家……

    冯烨问道:“萧世子,我想入行伍,加入西秦军,去庶边,去杀敌,驰骋沙场,痛饮胡虏血。”

    “哦?据我所知,以你武状元的身份,可以在五军都督府或者兵部谋职,留在京城,再或者也可以去京卫司,庶边很苦,那边都是袭职的军中子弟,他们从小就长在军中,与你这般科举出仕的不同。”萧睿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萧柔。

    萧柔却像没有看到似的,一脸兴奋:“咦,你想去庶边吗?那你不如去燕北,我跟着外祖母去过燕北的边关。冬天的时候,把狍子肉放进雪堆里,能吃到次年春天,燕北的雪一点也不脏,要喝水的时候,抓把雪放在锅里煮,那水都是清清亮亮的,和西北的雪不一样,西北的边关可没有这些,起风时都是土,眼睛都睁不开,若是再往西走,进了大漠,说不定就给埋在里面了。”

    萧柔说的这些,冯烨是第一次听到。

    他看过很多书,也想过无数次去边关打仗,可是他却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他很仔细地听着萧柔的每一句话,萧睿看看他,又看看妹妹,道:“是去边关还是留在京城,是去燕北还是去西北,你可以听宝璋说说,她去的地方比我多,经历的事比我只多不少,我去看看木叔回来没有,你们聊吧。”

    走到月洞门时,萧睿看一眼依然伫立在萧柔背后的江二妹,说道:“二姑姑,你把我娘给的膏药找出来吧。”

    江二妹横他一眼,纹丝不动。

    无奈,萧睿只好讪讪地走了。

番外:醉里挑灯看剑(七)

    那晚,长公主府的演武场里,冯烨和萧柔谈天说地,冯烨说他小时候跟着阿娘去田间看望乡亲,与牛师傅一起在街头打把式募捐,把募到的银子捐给受灾的百姓,谈他的梦想,他想征战沙场,一展报负,他还想把修葺冯园,连带着再把杭州的老宅子也一并修了,带上母亲去看西湖。

    萧柔告诉冯烨,高丽人会以五花肉宴请贵客;马剌加人则以胖为美,女子若是不胖就不是美人;小时候外祖母带着她去过很多地方,有的地方是用马粪烧火的,还有的地方,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她们甚至还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女子出嫁不离家,一个女子会娶好几个丈夫。

    晚风习习,两人谈兴更浓,不时哈哈大笑,江二妹打着哈欠,这两人说这些话有意思吗?真没劲!

    长公主说过:“提醒小柔,无论她去到哪里,都要让她记着回家。”

    云夫人说过:“盯紧小柔,若是她挺着大肚子回来,我掰断你的狼爪子。”

    所以,无论多困,也无论这两人说的话有多么无趣,江二妹也要硬挺着守在这里,云夫人说要掰断她的狼爪子,那决不会是吓吓她的。

    “你已经决定去戍边了?燕北还是西北?”萧柔问道。

    “嗯,这是我从小的梦想,我要去西北,到梁国公麾下。”冯烨语气坚定。

    在大齐,如他这般的出身,想要成为战场上的猛将,就只有武举这一条路。

    所以,八岁的那一年,他便选择了这条路。

    整整十四年,他都在为之努力。

    活了两世,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而努力,不是为了家族,也不是为了别人,只是单纯地为自己。

    他不会放弃这个理想,尤其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我爹很严的,你看我哥就知道了,不过,我支持你,若是我哥不肯帮我,还有我呢,再不行,还有我娘。”萧柔笑道。

    “那你呢,要去高丽吗?”冯烨想起那位在国子监读书的高丽小王子,那可是万里迢迢从高丽追到京城来的呢。

    “高丽?去一次就行了,我还没想过去第二次,啊啊啊,你是听到外面的传言了吧,他们瞎说的,李岚只有十五岁,他在王室中处境艰难,因此才找这么一个借口跑到京城,不过是想要寻得大齐避护而已,这事已在万岁面前过了明路,我那皇帝舅舅绝不会乱点鸳鸯谱的。再说,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我之所以会回京城,是听说朝廷正在组建船队出海,我想跟着一起去,所以就来求舅舅了。”

    月光下,萧柔神采飞扬。

    自信令她美丽。

    冯烨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你要跟着朝廷的船队出海?上次你去马剌加时那么危险,你不怕吗?”冯烨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能在海上独自漂流七天七夜的萧柔,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萧柔仰头看向夜空,声音里满是憧憬:“正是因为我去过马剌加,见识过大海,所以才正加想去啊。你看这夜空繁星点点,是不是很美,可是在大海上看夜空,比这里更美更壮观。你想像一下,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放眼望去一片璀璨,你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海。”

    “除了出海,你还想去哪里?”冯烨问道。

    “我还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等我有一天,不想四处走了我怕去的地方多了会忙记,所以做了很多笔记,记录下我的所见所闻,有朝一日,我想停下来时,我会把这些笔记整理出来,,写一本书,给很多很多人看,让他们看着我的书,跟着我走遍天下。”萧柔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笑声如银铃般,被晚风送出很远很远。

    “等到我三十多岁时,我就会卸甲归田,回到交阳修园子,我家园子有一半租给了县学,我和县学的人很熟,我若是去县学里当先生,他们应该能答应,闲时我会在园子里开诗会开茶会,若是有缘,还会收一两个徒弟,教他们武功,等到他们长大了,像牛师傅这样,带着他们到京城考武举。”

    冯烨也笑了,征战沙场是他的第一个理想,做学问当先生则是他的第二个理想,他还有第三个理想,那就是与一人花下终老。

    萧柔哈哈大笑:“好啊,我早就想去冯园了,能不能在冯园里也租给我一块地方,让我在那里写书?”

    “当然可以,不收你的租金,但是你写的书要第一个给我先看。”冯烨说道。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快三更时,冯烨才回到书院,活了两世,除了妹妹杨兰舒,他还是第一次同一个姑娘聊了这么多,不知不觉中,竟然聊了大半夜。

    “阿烨,你真的决定去戍边了?唉,那位宝璋郡主很漂亮,我还以为真如戏文里说的,当了状元就能嫁给公主郡主了呢。”许德华一脸遗憾。

    冯烨朝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说道:“宝璋郡主不是普通人,不能以寻常女子对之。对了,我去戍边后,还要辛苦许师母有空时去看看我娘。”

    冯烨口中的许师母是许二先生的太太,许德华的婶母。许二先生一直在学堂里教书,没有再回清虚,许师母也是交阳人,和冯母以前也认识,因此,两家人时有走动,相处很好。

    而许德华的母亲许大嫂,则一直住在清虚,至今还在族学里教书。

    这十几年里,冯烨只见过她三次,在许大嫂眼中,冯烨是自家儿子的同窗,好朋友,是她的晚辈。

    冯烨对此很满意,只要他知道许大嫂过得很好就行了。

    次日,萧睿一觉醒来,洗漱过后就跑去找萧柔。

    见到妹妹,他劈头盖脸就问:“如何,对你榜下捉到的这个女婿可还满意?”

    萧柔冲他皱皱鼻子,却又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是榜下捉婿,分明是给咱爹捉了员大将,给你捉了位袍泽。”

    萧睿一怔:“你和他聊到半夜,也没有说服他吗?他还是想上战场?”

    萧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为何要说服他?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别人为何要干预他?如果他被人劝了劝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我也没想现在嫁人啊,是你们,舅舅、大表哥,还有你,三厢情愿,非要让我玩什么榜下捉婿。那位文状元是个半老头,榜眼是个大叔,探花竟然是个娘娘腔,也就这位武状元长得合我心意,偏偏人家看中的我爹和我哥,而不是我,呜呜呜,你要安抚一下妹妹的芳心啊。”

    萧柔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萧睿无奈,只好说道:“跟随船队出海的事,包在我身上,这样可以安抚你的芳心了吗?”

    “可以了!”萧柔立刻抬起头来,笑靥如花。

    一个月后,萧柔随船队出海,冯烨跟着萧睿,踏上了西去之路。

    冯烨和萧睿先去的西安,在西安,他见到了临潼长公主和梁国公萧韧,还有那位传说中的云夫人,以及被燕王周钰派来给云夫人送孝敬的燕王府长史和他的夫人。

    那位燕王府长史,冯烨恰好认识,他姓刘,但是他曾经还有一个姓氏,却是姓方的,而他的夫人,则是临潼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名叫烟翠。

    ……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转眼十年过去了,冯烨从一个风华正茂的武状元,变成了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这一年,他三十二岁,也是他从军的第十年,他卸甲归田。

    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遗憾,他只有三十出头,还能继续建功立业。

    但是萧睿没有挽留,他从冯烨初来西北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拍拍冯烨的肩膀,说道:“我不会劝你,并非是我不想劝你,而是我妹妹说过,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别人为何要干预他?从军是你的理想,去当先生当文人也是你的理想,我劝不住你,也就不劝了,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斗转星移,距离那年临潼公主清虚一战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就在这一年,冯烨回到了阔别十年之久的家乡。

    冯氏很高兴,在园子里摆了流水席,请乡邻们家里吃酒。

    “我儿子要修园子了,到时少不得要请你们帮忙呐,修完这里的园子,我儿子还要修杭州的老宅子呢。”

    乡邻们纷纷称赞,冯氏笑得合不拢嘴。

    待到园子修好后,来提亲的便络绎不绝,冯烨索性带着母亲去了杭州,在西湖边上租了一座精致的小院,一边翻修杭州的老宅子,一边陪母亲游览杭州城的美景。

    几个月后,母子二人回到交阳,提亲的人终于没有了。

    冯氏叹息:“阿娘知道你眼界高,可是阿娘不放心你啊,若是阿娘死了,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冯烨笑着安慰她:“我明天就去县学,请他们收我做先生,牛师傅上了年纪,不想再收徒弟了,我还可以收几个小孩教他们武功。”

    “你要当先生啊,那你去县学时把我腌的咸鸭蛋带上一坛,和人家好好说说,当先生可是大事。”冯氏说着,便去挑咸鸭蛋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冯烨莞尔。

    冯烨在县学里做了先生,又收了两个八岁的孩子做徒弟,闲时他会在园子里开诗会,开茶会,日子如水般过去。

    转眼又是两年,这一天,他刚刚从县学回来,母亲就匆匆过来,对他说道:“哎呀,来了位姑娘,非要租咱家园子,我说我家儿子尚未娶亲,你一个单身女子租我家房子,多嘴的人会说闲话的,可是她不听,就是要租,还说要在这里写书,你看可如何是好?”

    冯烨笑了,他知道,他的第三个理想,就要实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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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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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盛世大妆,非我莫属!大红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红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红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