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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大红妆txt下载     大红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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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月初九

    沈彤屏住呼吸,紧贴着石壁,下面是万丈深渊,只要一脚踏空,她就粉身碎骨。

    “辛六,我知道你藏在下面,咱们的规矩你懂得,同袍一场,你也不想让我们为难吧。”

    沈彤紧抿双唇,这是辛五的声音。

    和辛五一起来的,还有丙组的人。

    几天前,三皇子周铮代天巡狩黄河灾情,甲、丁、辛三组共派出二十名死士行刺。那也是沈彤正式成为死士之后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战。

    那日,他们本已做好万全准备,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坐在车里的人根本不是三皇子周铮,而是萧韧!

    对方早有防备,设下陷阱任由他们飞蛾扑火。

    此刻,沈彤眼前又浮现出萧韧把剑尖从她胸口处移开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不杀你,并非是因为我不杀女人,而是我没有必要杀一个死人。”

    是的,萧韧早已看透,即使他放过了她,而她也一定会死。

    不是死在萧韧的剑下,而是要被主人灭口。

    那一刻,她在萧韧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从她被带回来的那一天起,她的命就不是自己的,她是死士,从八岁到十八岁,她只做过两件事,一是准备成为死士;二是做一名合格的死士。

    从萧韧手中逃出后,沈彤在死人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甲二,正想带着他一起逃,甲二却笑着对她说:“好妹子,给哥来个痛快的,求你了。”

    她没有迟疑,举刀刺进甲二的胸膛,甲二感激地望着她,断断续续地说:“谢......谢......逃吧......不......要......回......去......”

    那一役,二十名死士里,只有她和同是辛组的辛拾逃出生天,辛拾要回去,而她迟疑了,辛拾冷冷地对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主人给的,能死在主人手里是莫大的光荣。”

    他们是死士,他们的性命卑贱如同尘埃,他们甚至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们的每一次任务都是以生命做代价,如果他们胜了,那么死的便是对方;而如果他们败了,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即使敌人留下他们的性命,主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每一次失败,对于主人便是一场危机,所以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哪怕是他们这些只会杀人的死士。

    沈彤的耳边回荡着甲二临死前说的话,明知道回去会死,可是辛拾还是要回去,而辛拾也一定会说出她还活着的消息。她想活命,就应该杀死辛拾的,可是沈彤没有动手,她受了伤,她做不到一击致命,与其和辛拾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保留气力逃走,于是她没有回头,朝着与辛拾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是沈彤还是被找到了。

    并非是她逃亡的手段不够高明,而是因为上边派来追杀她的人,不仅有丙组的人,还有最熟悉她的辛五。

    辛五比她早三天入门,辛组只有辛五和她是女子,所以从小到大,她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亲如姐妹。三个月前,辛五被派去执行其他任务,沈彤没有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时,辛五是来杀她的。

    沈彤不怪辛五,辛五是奉命行事,如果今天逃跑的人是辛五,她也会听从命令来追杀的。

    她们只是刀,主人手中的刀,一把刀不配拥有感情和生命。

    两年前,她和辛五执行任务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那时她还曾打趣说,这里用来藏身最合适不过......

    沈彤苦笑,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辛五是交心好友,所以上边才会派辛五来杀她,如果今天她没有死,那么死的就会是辛五。

    沈彤咬咬牙,她提起一口气,猛的飞身跃起,双手攀住石壁,让自己整个人暴露出来。

    她仰起头,便看到一身劲装的辛五。辛五的脸色苍白,一双美目冷冷地望着她,这一刻她们不是袍泽,更不是姐妹,她们是猎人和猎物。

    辛五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她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彤:“辛六,你逃不掉的,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还有丙组的人,如果不想吃苦头,你就自己做个了断。”

    “辛拾呢?”沈彤问道。

    “死了。”辛五淡淡地说。

    “他只有十八岁吧。”沈彤叹了口气。

    “你也是。”在辛组里,辛五、辛拾和她是同龄,他们都是孤儿,不知家乡父母何处,更不知自己的生日,因此就连年龄其实也并不确切。

    “今天是八月初九,以后就是我的忌日了,我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日子,真好。”沈彤笑了。

    “嗯,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我记住了。”辛五的目光终于从沈彤身上移开,她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碧空如洗,看不到云,只有一只孤雁瑟瑟而行。

    沈彤也在仰头看天,原来蓝天这么美啊,可惜她以前没有留意过......

    辛五俯身,伸出了手,沈彤扬起自己的手臂向上伸展,艰难地够到辛五的手,辛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悬崖上两只手紧紧相握。

    沈彤又笑了,她笑得很美,如同刚刚绽放的花蕾,来不及盛开,在风雨中挣扎着想要留下最后一抹嫣红。

    辛五也笑了,笑着笑着,辛五松开了彼此相握的手。

    沈彤双臂展开,伤痕累累的身体宛若一只断线的纸鸢向山崖下坠去。

    山风猎猎,沈彤的长发被吹得飞扬起来,千丝万缕在风中飞舞。

    原来坠落的感觉是这样的,如此漫长,漫长到让她记起了很多事,那些她早已忘记的往昔,一幕幕在脑海中展开,恍如隔世。

    她记起开满紫藤花的小院子里,母亲在花架下做针线,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母亲面前,母亲一边责备她,一边温柔地用帕子拭去她额上的薄汗。

    这时丫鬟走过来,领着一个人,那是曾经做过母亲丫鬟的蓉娘。

    蓉娘在母亲面前跪下,母亲使个眼色,有丫鬟哄着她,带她出了院子。

    出去的时候,她看到有个小女孩站在外面,惊慌失措,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小女孩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她好奇地打量着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她......

    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女孩的脸,有些熟悉,她是谁啊,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以后的事呢?来不及回想了,这一世是来不及了......

    ......耳畔有风声,有鸟鸣,沈彤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八月初九,第一个属于她的日子。

第二章 归去来兮

    已是春末,明亮的阳光透过水天一色的窗纱照进来,沈彤靠着引枕,坐在光影里,娇小的身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姐儿,奴婢这里有松子糖,你把汤药喝了,奴婢就给你糖吃。”

    耳边响起蓉娘温柔的声音,沈彤扭头看她,冲她笑了笑,可是却没有去碰放在面前的那碗汤药。

    蓉娘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可能是小孩子换了环境不适应,沈彤来到这里就病了,高烧不退,迷迷糊糊睡了几天,直到今天早上才醒过来。

    但是蓉娘却感觉,沈彤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蓉娘也说不清。

    说起来她和沈彤并不熟悉,她出嫁的时候,沈彤只有六岁,一晃两年过去,小孩子就像种到地里的花苗,一天一个样儿,八岁的孩子脾气性格有所改变也不足为奇。

    “蓉娘,你把药放下,我一会儿再喝。”沈彤还是没有去碰那碗药,一双小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布娃娃。

    这只娃娃是她从家里带来的。

    今天早上,沈彤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只布娃娃。

    这是母亲亲手给她缝的,她很喜欢,睡觉时也要放到枕边。

    可惜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却忘记了这只布娃娃。

    她忘记的不仅是布娃娃,还有很多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她坠崖前的那一刻,她才记起了母亲,记起了蓉娘,还有那个小女孩。

    那时她以为她会粉身碎骨,可是她没有死;但是她记起了母亲的样子,三年之后,当她看到那个扑过来要和太子妃拼命的疯婆子时,她便一眼认出那是母亲,她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用她的残破之身挡在了母亲面前,万箭穿心的那一刻,她听到母亲叫她“彤彤!”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已经回到了小时候。

    这一年她八岁。

    只是可惜,她还是没能见到母亲,她醒来时,已经离开家,被蓉娘带到了表舅家里。

    蓉娘是母亲的丫鬟,两年前许给表舅做了妾室。沈彤醒过来后,还没有见过表舅,听小丫鬟芳菲说,表舅不在家里,其他主子也都不在。

    沈彤的记忆是从八岁开始的,八岁时她被带进了死士营,在那之前,据说她是跟着人牙子的,可惜她都不记得了。直到现在,沈彤才知道原来在她八岁的时候,曾经在表舅家里住过,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会落入人牙子手里?

    人牙子手里的小孩,要么是买来的,要么是拐来的。

    表舅家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可也使奴唤婢,按理说,人牙子想要拐走她并不容易,难道她是被人卖了?

    沈彤疑惑地看向蓉娘,问道:“蓉娘,我娘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虽然这样问,可是沈彤也猜到一定是家里出事了,母亲才会让蓉娘把她悄悄带走,而蓉娘带去的那个小女孩,十有八、九是去冒充她的。

    那个小女孩......那次坠崖被灭灯师傅救起后,沈彤就想起她是谁了。

    蓉娘笑得很勉强,她柔声说道:“姐儿忘了吗?太太不是告诉了,她病了,担心过了病气,让姐儿跟着奴婢来家里住些日子,等到太太病好了,奴婢就送姐儿回去。”

    原来母亲是用这番话哄她离开家的,沈彤心里微酸,母亲一定很疼她,不想让她害怕,借口自己生病,让蓉娘把她带走。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她不想重蹈覆辙,她必须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我爹呢?我娘病了,我爹也不回家看望她吗?”沈彤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影子。

    蓉娘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怔了怔才道:“姐儿这是怎么了?老爷早就去世了,太太一直是孀居,姐儿不记得了?”

    父亲早就去世了啊,沈彤想起前世临死前的那一幕,似乎有些什么联系起来,沈彤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脑袋,想要想起更多。

    “姐儿,是不是头疼了?快将这碗药喝了吧,您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呢。”蓉娘又把那碗药端起来,显然是想喂给沈彤喝。

    沈彤伸手一挥,正打在蓉娘手上,小孩子手劲不重,可是蓉娘没有防备,冷不防地打过来,措手不及,手里的汤药泼出大半,有些洒到沈彤的衣裳上,蓉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来看沈彤是不是烫到了。

    沈彤站起身,抖抖身上的小袄和裙子,笑嘻嘻地说道:“没事,我没有烫着。”

    其实那碗药早就不烫了,蓉娘曾经做过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做事沉稳,当然不会把滚烫的药端来给她喝的。

    见她没事,蓉娘松了口气,让小丫鬟芳菲拿衣裳过来给沈彤换上。

    芳菲只有九岁,另一个春鹊也是九岁,除了这两个小丫鬟,沈彤醒来后还没有见过其他下人。

    按理,她也只有八岁,又在生病,蓉娘应该派年长懂事的丫鬟婆子侍候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两个同样八、九岁的小丫头。

    而且,这两个小丫头都是上个月刚刚进府的,沈彤试探过她们,她们只是知道沈彤是府里的表小姐,老爷、太太和两位少爷都没在家,如今后宅主事的是蓉娘。除此以外,她们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芳菲帮着蓉娘给沈彤换上干净衣裳,春鹊过来擦拭洒出来的药汁,正要把药碗端出去,蓉娘叫住了她:“等等,把药碗放下,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和芳菲去给表小姐洗衣裳吧。”

    春鹊把药碗放下,拿了沈彤换下来的衣裳,和芳菲退了出去。

    见她们走了,蓉娘和言悦色地对沈彤道:“你的病还没有全好,先睡一会儿,这汤药洒了大半,奴婢再去熬一碗。”

    “叫丫鬟去熬药吧,你陪我说会儿话。”沈彤扬起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蓉娘。

    一股寒意从后背冒出来,蓉娘下意识地避开沈彤的目光,假装去看窗台上的那盆四季海棠,可是很快,她又收回视线,迎上沈彤的眸子。

    刚才一定是她恍惚了,眼前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天真无邪,眸子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

    “姐儿的病还没有好利索,这汤药可马虎不得,奴婢不放心那些丫鬟们,还是亲手去熬吧。”

    “好吧,那你去吧,我也困了。”沈彤说着,用手掩嘴打个哈欠,无精打彩。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才还闹着要说话,这会儿就困了。

    蓉娘拿去引枕,又给沈彤拿过枕头,细心地给她盖上锦被。

    大病初愈的小孩子,体力和精神都还没有恢复。沈彤闭上眼睛,很快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勾出两弯浅影,蓉娘站在床边,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掖掖她的被角,放下帐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万字不断纹的帘子撩起又放下,雕花木门无声关上,帐子里的沈彤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碗汤药有问题!

    死士不仅会杀人,还要略通药理,毕竟用来杀人的,不仅仅是刀剑,还有毒(防)药。

    刚才蓉娘把药碗端到她面前,她便闻出不对了。那碗药用的是清凉散热的方子,虽不对症,但是服用也无妨,只不过这药里不应该有酒味。

    可能是担心小孩子闻到酒味不肯喝,所以酒加得不多,如果换做真的小孩,就着松子糖恐怕也就喝下去了。

    可惜沈彤知道,这药里是不应该有酒的......除非加了寒食散!

第三章 失去的记忆

    一股倦意涌上来,沈彤努力睁大眼睛,刚才的无精打彩不是装的,她还是个大病初愈的孩子,不知道在她病的这几日,蓉娘是不是也给她服用过这种药。

    不能睡,不能睡,沈彤强撑着坐起身来,当务之急,她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真是加了寒食散,对于八岁的小孩子而言,多用几次,不仅伤身还会伤到脑子。

    倒也不至于会变成傻子,成年人会越来越健忘,发作起来疯疯癫癫,眼现幻象,而孩子吗......或许就如她那般,忘记了一切。

    上一世她被带进死士营整整一年之后,才开始习武。这中间的一年里,她都在生病,她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浑浑噩噩,时常有大夫过来,给她诊脉施针......

    即使这样,比起辛五和辛拾这些同龄小孩,病愈后的她还是要笨了许多,无论是识字还是练武,她都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辛五学两三遍就会的,她要学上十遍二十遍,她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大病导致的,让她忘记了父母亲人,忘记了小时候的一切,也变得比寻常孩子迟钝。

    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她并不是真的病了,大夫给她诊治的,是在治疗她被寒食散侵害的身体。

    沈彤不寒而栗。

    她重生而来,可是小时候的记忆却也只有坠崖时想起的那一瞬间而已,母亲为何要把她交给蓉娘,而母亲为何又会疯了?

    家里是出了事,所以母亲才会把她托付给了蓉娘,蓉娘是表舅的妾室,而表舅是母亲的娘家人,蓉娘又是母亲的丫鬟,无论是表舅还是蓉娘,都应该是母亲信得过的人。

    沈彤使劲甩甩头,让自己更加清醒。

    她揉揉眼睛,忽然歇斯底理地哭喊起来:“娘,我要娘,我要娘!”

    外面的门被推开,那个叫芳菲的小丫鬟跑了进来:“表小姐,您怎么了?”

    见来的是她,沈彤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是个小丫头,如果是蓉娘亲自来了,那还真是有些麻烦。

    “芳菲姐姐,蓉娘呢?”她怯怯地问道。

    “姨娘在灶上给您熬药呢,这会子还在看火,姨娘真是心疼您呢。”

    是啊,就连看火都不假手于人。

    沈彤又松了口气,表舅离开以后,府里的中馈都是蓉娘主持,按理说,蓉娘的亲信定然不少,可是无论熬药还是看火,蓉娘都没有让自己的亲信去做。

    看来蓉娘在这府里,并没有如鱼得水啊。

    “芳菲姐姐,府里还有别的人吗?你和春鹊要洗衣裳,我一个人在屋里害怕......”沈彤的声音里还带着委屈,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刚到陌生的地方,害怕也是难免的。

    芳菲有些为难:“府里除了奴婢和春鹊,就只有陶管家和他儿子陶顺,陶管家脾气可大了,就连姨娘也惧他几分......以后奴婢手脚麻利些,腾出功夫陪着表小姐。”

    原来整座府里,只有管家父子和两个小丫头啊,这倒是有些意思,普通人家只有两个帮做家务的小丫头倒也正常,可是还要管家做什么?能请得起管家的人家,又怎会只有两个小丫头?

    一座空空如也的府第,一个想给她下药的姨娘!

    这时,蓉娘推门进来,双手捧着托盘,托盘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上一碗汤药被洒了,蓉娘也是心急了吧,否则也不会把汤药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沈彤不动声色地抿抿嘴角,还好这个蓉娘是个沉不住气的。

    “姐儿,快把汤药喝了吧,若是您的病好不了,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蓉娘一边说,一边把汤药摆到沈彤面前。

    又有微不可闻的酒味儿!

    寒食散入药时要用酒做引子,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沈彤摸着自己的脑袋,懒洋洋地对蓉娘说:“蓉娘,这药还烫着,我想到院子里走走,等到药凉了再喝,我在屋里躺得久了,头也晕晕沉沉的。”

    说着,沈彤便起来,用脚去够地上的鞋子。

    芳菲看一眼蓉娘,又看看地上的绣鞋,一时不知该不该去给沈彤穿鞋。

    没等蓉娘说话,沈彤却已飞快地趿上了鞋子,然后就往门外跑。

    她的动作很快,蓉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催促芳菲:“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扶住表小姐。”

    沈彤已经出了门,外面是个大晴天,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还好啊,这具身子虽然娇娇小小,又是大病初愈,可是动作灵活,只是有点头晕,可能是躺久了的原因。

    她站在庑廊下,转身对跟着出来的蓉娘和芳菲道:“你们别担心,我就是想要出来透透气而已。”

    是啊,我还没有摸清情况呢,是不会逃跑的。

    巴掌大的小院子,只有一间屋子,没有耳房,也没有厢房。

    前世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去过很多次大户人家的宅子。行刺之前,刺客首先要了解的就是环境,哪里是主人住的,哪里是下人住的,都要了如指掌。

    而这里,不但不会是给表小姐这样的客人住的,甚至也不会是下人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里原本应该是堆放杂物用的,难怪墙壁雪白簇新,想来是刚刚粉刷过的。

    更有趣的是,院子的门居然不是木头的,而是铁门。

    又不是大门口,谁家内院里会用铁门的?

    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地方。

    用来拘禁她的地方。

    表舅家还真是高看她了,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还能逃出去吗?

    “门外有好玩的吗?我想去看看。”沈彤故意这样说,她想看看蓉娘着急的样子。

    果然,她话音方落,蓉娘就说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姐儿还病着,快到屋里去。”

    因为着急,蓉娘的声音拔高,又尖又利。

    沈彤扬扬眉角,却没有去看蓉娘,而是对芳菲说道:“芳菲姐姐,我饿了,想吃点心,你去给我拿点心。”

    芳菲有点发懵,转头去看蓉娘,蓉娘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换上一副笑脸,对芳菲道:“那你就去灶上给表小姐拿点心吧,我蒸了米糕,这会儿还热着。”

    芳菲应声,小跑着出了铁门,沈彤像是饿急了,眼巴巴地目送芳菲出去,小舌头还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像是在想像米糕的甜糯。

    “好了,姐儿,快进......”

    蓉娘的话还没有说完,正在傻呼呼舔嘴唇的沈彤忽然出手!

第四章 初现

    蓉娘眼前一花,她好像看到沈彤跳了起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蓉娘发现自己躺在沈彤的床上,幔帐低垂,她听到外面有小姑娘说话的声音。

    “这米糕真好吃,芳菲,你也来一块。”

    “谢谢表小姐,奴婢不敢。”

    “吃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这块是给春鹊的,你拿去给她,蓉娘累了,想在我这里睡一会儿,你们在外面盯着,若是陶管家有事找她,就来告诉我,千万别让陶管家知道她在我这儿睡觉啊,否则表舅回来,就该怪我淘气了。”

    芳菲的小嘴巴被米糕塞得满满的,虽然不明白老爷为何会怪到表小姐头上,可是她还是认真点头,她还没有见过老爷,可是陶管家的样子好凶的,她可不敢和陶管家多说话,陶管家要是问起来,她就装傻,反正不会扯到表小姐身上。

    外面传来关门声,是芳菲出去了,蓉娘想要叫住她,可是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她这才发现,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她的手和脚,也被绑着,蓉娘吃力地抬起头来,看清绑在手脚上的是她自己的绦子。

    正在这时,幔帐从外面被掀开,沈彤走了进来。

    沈彤还是刚才的样子,娇娇嫩嫩的小女娃,雪白的皮肤,婴儿肥的脸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嘴角还沾着一点米糕渣儿。

    这分明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啊!

    可是蓉娘却像是看到了怪物,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双眼睛由于惊恐瞪得老大,眼白上的血丝清晰可见。

    沈彤弯起了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蓉娘,八岁的自己还是太孱弱了,她要跳起来才能用手刀把蓉娘打晕,那一掌要打得恰到好处,否则凭她的力气,根本无法一击即中。

    尽管如此,她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蓉娘拖进来,虽然蓉娘并不胖,可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还是太沉重了。

    这一次有些冒险,如果不是确定蓉娘是个弱不禁风的妇人,沈彤不会这样做。

    重生不易,她不想贸贸然把自己折进去。

    那碗汤药还在小几上,已经凉了,没有了萦绕在碗上的热气,那股酒味也淡了下去。

    沈彤端进药碗,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依然盯着蓉娘:“蓉娘啊,我听说寒食散是个好东西,吃了以后能令人飘飘欲仙,快乐逍遥,你要不要试一试?”

    蓉娘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瞪着沈彤,这小孩子莫非是妖怪吗?她是怎么知道汤药里加了寒食散的?

    沈彤微微叹了口气,把药碗放下,忽然上前一步,凑到蓉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你的奸计的吗?等你死了到了阴曹地府,阎罗王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前会告诉你的。”

    声音稚嫩,带着硬装出来的冷厉,可是在蓉娘听来,却如地府里飘出来的鬼声。

    她不寒而栗。

    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会想多了。

    沈彤见把她吓得差不多了,这才问道:“我娘之所以把我托付给你,一定是很信任你吧,你之所以这样做,想来也是被逼无奈,否则以你一个做姨娘的,又怎会拿到寒食散这种东西,是谁逼你的?陶管家?不对,那只是一个管家而已,或者......让我猜猜,是我表舅对不对?”

    沈彤的语气很温柔,奶声奶气的童音,如同一只手抚摸在蓉娘紧崩的神经上,蓉娘略微缓和下来,是啊,她只是一个做姨娘的,太太是信任她,才让她进了表舅爷的府里,那时她多高兴啊,表舅爷斯文清秀,是个读书人,表舅太太一团和气,是大家闺秀,两位小少爷聪明可爱,府里的下人礼数有加,不因她是姨娘而有丝毫慢怠。

    那时她以为她是真有福气,她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地服侍老爷和太太,帮着太太操持家务。

    泪珠无声滚落,蓉娘泣不成声。

    沈彤见差不多了,伸手取出塞在蓉娘嘴里的布团,轻声问道:“表舅用什么来要挟你的?”

    蓉娘的嘴巴有些麻木,她口齿不清地回答:“是奴婢的弟弟,老爷,是表舅老爷,说要给奴婢的弟弟在府里安排差事,奴婢很高兴,就把弟弟叫过来,谁想到表舅老爷却把奴婢的弟弟给藏起来了,他说......他说让奴婢去找太太,就说飞鱼卫来了,把一家子都给抓走了,奴婢回娘家才躲过一劫......”

    蓉娘哭得说不下去了,沈彤用帕子给她擦去眼泪,蓉娘吓得满都白了。

    她怎么全都说出来了呢?弟弟还在老爷手里,她可真是没用啊,被姐儿吓上一吓,就全都说了。

    “你告诉我娘,飞鱼卫把表舅一家人全都抓走了,里面还有表舅的两个孩子和下人,对了,还有表舅母,孩子和下人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表舅母却是知道的,飞鱼卫只需用孩子威胁表舅母,表舅母就会把秘密讲出来。”

    “这些话你不用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娘,你只要点上一两句,我娘就会明白了。”

    “飞鱼卫想要知道的秘密,会是什么呢?我猜一定是我娘和我的下落吧。”

    “那个小女孩是你带去的,她是表舅家的吗?我的表姐或者表妹?再或者,都不是,她只是表舅养在外面的一个孩子,当你要去找我娘的时候,表舅就把这孩子领到你面前,让你把她带过去,看到这个孩子,我娘自是更加相信你的话了,因为比起一无所知的你,我娘更加信任的人是表舅,知道那个孩子存在的,只有我娘和表舅两个人,对吧?”

    “可是表舅又怎样告诉你的呢?他那时不是已经抓走了,而你在娘家?”

    沈彤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把蓉娘说愣了,她呆了呆,怔怔地说道:“奴婢告诉太太,表舅老爷曾经对奴婢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就让奴婢到野猪岭的小王庄找一个黄寡妇,带黄寡妇的女儿去见太太。奴婢得知表舅老爷真的出事了,便去了野猪岭。”

    “原来如此啊”,沈彤笑了,“我这位表舅不但忠肝义胆,而且还未雨绸缪,这倒是像极了参与大事的人,难怪你这样一说,我娘就深信不疑,毫不迟疑地让你用那个小姑娘换走了我。想来他们早有约定,一旦出事,就让你带那小姑娘过来。对了,我娘的娘家姓什么?该不会也姓黄吧?”

    蓉娘又是一怔,当女儿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姓什么?

第五章 我非慈悲

    蓉娘会起疑,这一点沈彤早就猜到了,可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必要顾及这些。

    前世,她一定也是这样被蓉娘骗出来,再被蓉娘哄着一次次喝下寒食散......

    一个人能对七八岁的小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无论她是不是被逼的,她都不可原谅!

    我佛慈悲,亦会派护法金刚斩妖降魔。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母亲有秘密,大秘密,而表舅是知情者,甚至在这个秘密中帮助过母亲。

    蓉娘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但是却并非知情者,她知道得只是其中一二。

    母亲之所以把蓉娘许给表舅做妾,表面是要蓉娘在中间穿针引线、传递消息,可是谁知道这当中有没有让蓉娘做暗线监视表舅的意思呢?

    如是这样,那么母亲手里定然握有表舅的把柄,能够让表舅帮她保守秘密的把柄。

    表舅既能上演一出被飞鱼卫抓走的戏码,那么这些年来母亲在躲避的正是飞鱼卫!

    飞鱼卫啊,上十二卫之首,直接向皇帝负责,掌管刑狱,兼有巡察缉捕之权,上至皇亲下至百官,无不谈其色变。

    而她的母亲就是被飞鱼卫追捕的人,不,应该是她们母女都是,所以母亲悄悄让表舅准备了那个小女孩,一旦有危险,便用那个小女孩做她的替身。

    因此,沈彤才有此一问。

    见蓉娘眼现疑惑,沈彤又问了一句:“你能取信于我娘,又嫁给表舅为妾,我外家的姓氏你一定知道,可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我娘是姓黄吧。”

    蓉娘这才反应过来,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她道:“虽然太太一直自称是钱老太爷的儿媳妇,娘家姓许,可是钱老太爷过世之后,太太给钱老太爷所立墓碑却是写的黄氏......所以奴婢猜测太太的娘家是姓黄的。”

    黄氏?

    不是应该先冠以夫家姓氏,再写本姓吗?

    再说,如果那位钱老太爷真是母亲的公公,那么墓碑上就不应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名字。

    “钱老太爷什么时候去世的,他的墓在哪里?”沈彤问道。

    “自从奴婢进府的那天起,钱老太爷就病着,四年前,钱老太爷病故,太太对外说是家里没有男丁,本家亲戚接钱老太爷回故里安葬,可是每年清明,太太都会去斗公山里,她只带奴婢一个人去,奴婢就是那时才知道的。”蓉娘声音颤抖,是了,她直到现在才明白,难怪太太会把她许配给表舅爷,她知道了太太的秘密,她年岁渐大,太太又不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所以才把她给了表舅爷。

    如果表舅爷没有别的心思,那该有多好。

    沈彤也明白了,和她猜测得一样,母亲假装是孀居妇人钱许氏,而另外找了一对黄姓母女养在山村里。

    飞鱼卫要找的是隐匿的黄氏母女,所以藏在小山村里的黄寡妇和那个小女孩,恰好符合这个身份。

    沈彤继续盘问,蓉娘对于母亲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沈彤心中大震,她的母亲是个滴水不漏的女子,蓉娘这种贴身大丫鬟,除了在钱老太爷的墓碑上看出端倪,竟然无从发现。

    正是因为母亲一向把蓉娘瞒得很好,所以一旦蓉娘骗她,她才会信以为真,即使是稍后明白过来,可是也为时晚矣。

    沈彤脑海里又浮现出万箭穿心的那一刻,被她挡在身后的疯婆子,撕心裂肺的喊声:“彤彤!”

    那次坠崖死里逃生,可她不但武功全失,而且容颜尽毁,即便如此,母亲还是认出了她。

    现在还不晚,她也才刚刚和母亲分开几天而已,前世母亲也并没有死在飞鱼卫手中,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母亲也还活着。

    她一定要找到母亲,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她也要竭力而为。

    “姐儿,奴婢知道得只有这么多,姐儿啊,你别怪奴婢,奴婢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弟弟,现在弟弟还在表舅老爷手里,奴婢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蓉娘哭得泣不成声。

    “别哭了,你弟弟已经死了,也只有像你这样的蠢货才会以为,你弟弟还能活着。”沈彤冷冷地说道。

    “死了?不可能,表舅老爷说了,只要......”蓉娘忽觉下面的话不应说出来,连忙收住话头。

    “只要把我弄得死不死活不活,自是会有人牙子把我带走,不过真是奇怪啊,我生病的时候你为何不动手?”这也是沈彤想不明白的,她一到这里就病了,为什么非要等她醒过来才给她用寒食散呢?

    蓉娘哭得更伤心:“奴婢......奴婢看着姐儿长大的,奴婢不忍心。”

    “不忍心?对,原来如此,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是因为真正想要我的人,是想要活的,而我还小,又在生病,如果那时给我用药,保不准我就一命呜呼,所以你们才等到我病好之后才下手的,我说得没错吧,好心的蓉娘?”

    沈彤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蓉娘果然止住了哭声,只敢小声抽泣。

    沈彤懒得看她这副样子,可还是“好心”地提醒她:“我说你弟弟已经死了,不是危言耸听,你想啊,你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都给表舅做了,表舅还能留下你这个活口吗?既然不想留你,还留你弟弟做什么?养肥了再宰吗?那还浪费粮食呢。”

    “你说什么?”这一下蓉娘连抽泣也止住了,她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喊道,“你胡说,老爷不会杀我的,他说只要把这事办成了,就带着一家子搬去京城......”

    蓉娘说不下去了,老爷的确说会带着一家子去京城,可这一家子里也不会有她和弟弟,她只是个妾!

    沈彤已经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了,这个蠢货,连会被灭口都没有想到,倒想到出卖旧主了。

    她拿起大迎枕,朝着蓉娘捂了过去,可是手在半空中又落下了,她的耳边回响起萧韧说过的话:“我不杀你,并非是因为我不杀女人,而是我没有必要杀一个死人。”

    萧韧没有杀她,她活下来,经历了比那时更可怕的死亡。

    所以......她也没有必要亲手杀死蓉娘。

    何况,这里连把刀都没有,想要用迎枕捂死一个成年人,对于她这个八岁小姑娘而言,也着实是件很辛苦的事。

    沈彤冲着蓉娘笑了笑,扔下迎枕,重又用破布堵住蓉娘的嘴。

    她走出屋子,高声喊着守在大门外面的春鹊和芳菲:“你们过来,咱们做游戏吧。”

第六章 粉袄绿裙

    陶管家名叫陶三村,三十多岁。当年他不过是个混迹京城的混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年仅十岁的陶世遗,陶世遗先是将他带在身边做小厮,后来又让他做了管事。

    陶世遗是嗣子。

    陶家子嗣单薄,养父膝下无子,他去世后,养母只好从同族本家过继了陶世遗继承香火。

    陶世遗的养母黄氏出身书香门第,黄氏的娘家与曾做过礼部侍郎的黄晚秋是本家。陶世遗年少时能够到京城的树德书院读书,也全靠黄晚秋长子黄敬的推荐。

    陶三村也是在那个时候跟随陶世遗的,后来他索性随了主家姓氏。

    此刻,陶三村坐在庑廊下,悠闲地喝着茶,这茶叶是老爷陶世遗赏的,五两银子买不到一两茶。一晃这么多年,他仍然是陶老爷信任和器重的人。

    想当年他只是个混子而已,如今有房有地,大儿子在铺子里学生意,小儿子也在府里做了管事。

    做为回报,这些年里,陶三村对陶家忠心耿耿,如今陶家摊上了事,一家子都出去避风头,陶三村自告奋勇留下守着宅子,别说是守宅子,就是让他像年轻时那样提着刀去拼命,陶三村也在所不惜。

    可是几天下来,陶三村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过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姨娘和一个病殃殃的孩子而已。

    陶三村看看天色,拧起了眉头,往常这个时候,蓉姨娘都会来见他,把那个孩子的情况一一禀给他,今天怎么还没有过来呢?

    他抿了口茶,有些不悦,那女人怎么回事?

    妇道人家就是麻烦,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担心那小东西长大以后会记恨她。

    真是可笑啊,听老爷的意思,那些人要的就是小东西,还能让她长大?当然不能,不可能啊,斩草都要除根,何况是人呢。

    陶三村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哼着小曲,忍不住又看看天色,不对劲啊,蓉姨娘虽然优柔寡断,可是她挂念着弟弟,每天的汇报从不敢怠慢。

    会不会出事了?

    陶三村站起身来,老爷再三叮嘱,这是大事,稍有闪失就会抄家灭门的大事。

    可是又会有什么事呢?小东西刚来的时候他是见过的,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娇养着的,在路上待了一天就挨不住辛苦生病了,蓉娘面对这么一个小东西,还能有什么事?想到这里,陶三村又坐下来了。

    他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汤徐徐而出,倒在天青色的茶盏里,忽然,陶三村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该不会是那药下得太多,小东西受不住死了?

    哎哟,那小东西可不能死啊!

    蓉娘这个蠢婆娘,他就不该一次性给她那么多药,更不该让她在药里加酒当引子,那药就是大人也受不住,何况还加了酒,老爷叮嘱过,每次只加一点,有上三四次,事情也就办成了。

    陶三村叫上自己的儿子陶顺儿,急匆匆地往后宅里跑。

    还没过月洞门,就见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小丫鬟粉袄绿裙,七八岁的年纪。

    这是上个月刚买来的那两个小丫鬟中的一个吧,专门买来侍候那小东西的。

    七八岁的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陶三村虽然见过她们,可是也分不清这个是春鹊还是芳菲。

    小丫鬟看到他们,气喘吁吁停下来,怯生生地说道:“陶......陶管家,表小姐不行了,姨娘急得不成,让奴婢来请您过去拿个主意。”

    “呸!”陶三村狠狠地啐了一口,怕什么来什么,这个臭婆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陶三村没有多问,冲儿子一挥手:“走,快去看看!”

    父子二人快步穿过通往后宅的月洞门,小丫鬟人小腿短,跟不上他们,只能拔着脖子问道:“陶管家,姨娘问要不要去请大夫?”

    还请大夫?让大夫知道给小孩子用了寒食散?那婆娘该不会是疯了吧!

    陶三村气急败坏,头都没回,骂了一句:“请他娘的大夫!”

    看着父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里,小丫鬟在原地又喊道:“陶管家,你等等奴婢啊,奴婢跟不上您,噗!”

    她自己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

    有些人活该一辈子给别人当刀使,因为这些人没脑子,就像前世她自己一样。

    这一世她还没有喝下寒食散,她的脑子还没坏,所以她不会再做别人手里的刀。

    沈彤四下张望,这应是座五进的宅子,虽然宅子里只留下这么几个人,但是门口应该还有把门的,或许还会有芳菲没有见到的护院什么的,她没有犹豫,把裙摆把腰里一扎,三两下就攀上墙头,纵身跃下,人已在墙外。

    沈彤满意地看看自己雪白的小手,又看看比小手大不了多少的小脚丫,这副身子虽然稚嫩,可是灵活敏捷,还真是练武的好材料。

    她用最快的速度熟悉了四下环境,然后悄悄藏在一棵树冠茂密的大树上,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陶家大门口。

    约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几个人从里面出来,领头的是陶管家的儿子陶顺儿,后面还跟着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沈彤眉开眼笑,前院果然还有护院啊,多亏自己哪儿都没去,直接翻墙出来,如果好奇再往前院一走,或许就碰上这些人了。

    我就说嘛,那个陶表舅如此精于算计,又怎会真的只留下这么几个人。

    她把小小的身体掩在枝叶之中,从下面很难看到她,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些人问了门房几句,然后就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追了出去,陶顺儿却转身往宅子里面走去。

    他们一定是问过门房有没有一个小丫鬟出去,门房说没有,陶顺儿就让别人去找,他自己再返回去继续找,说不定那孩子还在宅子里呢。

    沈彤有点困了,年纪小力气弱,这么一折腾她就累了。

    她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野外埋伏的时候,她曾经在树上待了三天三夜,现在这环境,可比荒山野岭舒服多了。

    什么蓉娘,什么陶管家,她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她摸摸藏在衣裳里的米糕,她不急。

第七章 消失的一滴水

    陶家大宅里,陶三村和陶顺儿推开那两扇大铁门,走进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

    看不到丫鬟,也看不到蓉娘,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不应该这么安静啊,不是说小东西就要死了吗?这个时候蓉娘不是正应该哭天喊地,小丫鬟们忙里忙外,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星了吗?

    怎么却看不到一个人?

    “人呢?人呢?”陶顺儿喊了两句,就跟在父亲身后进了屋子。

    这里本来是放杂物的小院子,院子里也只有一间不大的屋子,推开门就看到低垂的帐幔,影影绰绰,床上像是躺着一个人。

    陶顺儿是个急性子,一把扯开帐子,顿时,父子二人一起怔住了。

    床上横躺着一个人,但并非是那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凹凸有致如花似玉的女人。

    若是平时,陶顺儿看到这个女人还会偷瞟几眼,顺便咽下口水,可是现在他和他爹陶三村一样,都是目瞪口呆。

    躲在床上的女人无论美丑,都不会令他心动了,因为他的目光已被女人手脚上绑着的绳子吸引住了。

    怔怔一刻,陶三村毕竟见多识广,他很快缓过神来,走近一步,站在床前,蓉娘嘴里塞着东西,一双美目泪光盈盈。

    陶三村阴沉着脸,取下蓉娘嘴里的东西,沉声问道:“小东西呢?”

    他不问是谁把蓉娘捆在这里的,却只问沈彤,蓉娘被谁捆的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个小孩子。

    “跑了......跑了......”蓉娘喃喃地说道,直到现在她还不相信发生过的那一切,那个孩子,那个昨天还发烧不醒的孩子,不但打晕了她,还把她捆了起来。

    蓉娘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孩子临走时看她的那一眼,不凶狠,也不冷厉,但却一片漠然,漠然得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死人?她要死了吗?不,她不能死,弟弟还没有回来,她不能死啊。

    “陶管家,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啊,是那孩子自己跑的,不是我放她走的,我弟弟呢,求求你了,和老爷说说放我弟弟回来。”

    蓉娘的手脚还被绑着,她不住乞求。

    可是现在就连一向对她有点想法的陶顺儿也不耐烦起来,陶三村更是目光冰冷,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叽叽歪歪,如果你不是那对母女的人,老爷会纳了你?

    他一巴掌扇在蓉娘脸上,恶狠狠地说道:“蠢货,你那个没用的弟弟才在地窖里关了两天就咽气了,你要见他,就到下面去见吧,不过现在你还不能死,你死了谁来担责任?”

    陶三村对儿子陶顺儿使个眼色,陶顺儿重又把破布塞到蓉娘嘴里,还不忘在蓉娘胸前摸了一把。

    嫩生生肉乎乎的,可惜就快要变成一堆死肉了。

    之所以要把她的嘴再堵住,并不是怕她叫嚷,而是不想让她咬舌头自尽,阿爹说得对,她若是死了,老爷就会怪到自己父子头上。

    父子二人没在屋里停留,重又来到院子里,又喊了两声,那两个小丫鬟才满脸懵懂的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粉袄绿裙,另一个则衣衫不整,只著里衣。

    看到她们,陶三村猛的明白了,他厉声问其中一个:“你外面的衣裳呢?”

    小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怯生生地说道:“奴婢们陪着表小姐玩捉迷藏,奴婢被表小姐捉到了,被罚脱衣裳......”

    没等小丫鬟说完,陶三村就对陶顺儿大吼道:“上当了,快追,就是刚才那个小丫鬟!”

    可是哪里还有小丫鬟的影子,一进院子里的护院们没有看到,门子也说没有看到,那抹粉袄绿裙的小小身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父子二人同时遇到那个小丫鬟,陶三村甚至以为自己看花眼听错了,压根儿没有遇到过。

    可是他当然没有看花眼,他真的遇到那丫头了。

    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父子二人和所有的护院一起,把宅子里里外外、以及三里以内全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儿。

    那个孩子,就像是一滴水,凭空消失了。

    “阿爹,那孩子只有七八岁,又养于妇人之手,她能跑到哪里去啊,我猜一定还在宅子里,不如咱们再搜一遍,说不定还有犄角旮旯没有搜到呢。”陶顺儿急得脸上的疙瘩都出来了。

    陶三村沉思不语,他踱着步走了几圈,一遍遍回想曾经遇到的那个孩子,可是越想越觉得那孩子和另外两个小丫鬟没有区别啊,不过即使有区别,他也没有留意,当时听说人不行了,他已经急了,又怎会去仔细打量一个几岁大的小丫头呢。

    唉,都怪自己一时疏忽,一把年纪居然让个小丫头片子给蒙了。

    不对,一个小孩子哪来的这番心计,即使有这番心计,凭她一个人又怎能逃得无影无踪?

    有人帮她!

    没错,有人帮她!

    想到还有人躲在暗处帮助这个孩子,陶三村就觉得自己猜得没有错,不会错的,绝对不会。

    那孩子一直在生病,今天早上才醒过来,就连去药铺抓药,也是陶顺儿去的,为了保险起见,连大夫也没有请过来。

    所以说,帮她的人不是外面的,就是这府里的。

    当然不会是那两个狗屁不懂的小丫鬟,也不会是前院的护院们,这些日子那些人连后宅都没有进过,更加不会是自己父子,那么还能是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陶管家冷笑,原来是她啊,贼喊捉贼,这招太妙了。

    已经傍晚时分,小屋里的蓉娘绝望得望着屋顶,陶管家说的话,和那孩子不谋而合,她的弟弟死了,她的弟弟早就死了。

    她辜负了太太,当年她带着年幼的弟弟卖身葬父,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青(防)楼楚馆,可是路过的钱老太爷和太太救了她,给她银子安葬了父亲,还让她做了体面的大丫鬟。

    可是她还是从太太手里骗走了小姐。

    接下来会怎样呢?弟弟死了,老爷会不会连她一起杀了?

    是啊,那孩子就是这样说的。

    她弟弟死了,她也会死。

第八章 儒雅

    “说,你是不是还有帮手?”气急败坏的陶三村一把拽起躺在床上的蓉娘,目露凶光。

    嘴里的破布被拿出来了,蓉娘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岸的鱼。

    “什么帮手?”她不明白。

    “你还装糊涂?你还给老子演戏?真以为老爷收了你,你就是半个主子了?我呸!没有了钱家母女,老爷会看上你?”

    陶三村口中的钱家母女,指的就是蓉娘以前的主人许氏和她的女儿彤彤。许氏自称是钱老太爷的儿媳,就连陶三村也以为她家是姓钱的。

    “没有帮手啊,我也没有演戏,是那个孩子把我打晕,绑起来的,我说的是真的。”蓉娘继续哀求,陶三村在老爷面前说话很有份量,若是他也这样告诉老爷,老爷一定会相信,蓉娘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她的弟弟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啊,老爷是不是相信她又有什么用?没用了,弟弟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忽然咧开嘴笑了:“是啊,那孩子是我放走的,府外有人接应,你们没有找到她,哈哈,那就是被人接走了,你们上当了,上当了!”

    她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陶三村面色阴沉,把蓉娘重重地摔到床上。

    他走出屋子,对正在外面质问两个小丫鬟的陶顺儿道:“果真是那婆娘和外人勾结,把小东西偷走了,你快点去十里铺,把这件事告诉老爷,这件事耽误不得。”

    “那婆娘怎么办?”陶顺儿指指屋里,阿爹让自己去把这件事禀告老爷,他肯定还要继续盘问那婆娘,阿爹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那婆娘娇滴滴的,说不定等他回来时,那婆娘已经死了。

    想到那入手绵软的胸脯,陶顺儿咽下口水,再漂亮的女人死了以后也和死猪没区别了。

    “阿爹,我看那女人像个嘴硬的,再说无论如何她也是老爷的女人,您先别给她上刑,等老爷定夺,免得她有个好歹,老爷怪罪到您身上。”陶顺儿说道。

    陶三村横他一眼,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心思,他还猜不出来?算了,就随他心意吧。

    陶府斜对面的大树上,沈彤被肚子咕咕的叫声吵醒,她从怀里取出暗藏的米糕,一边悠闲地吃着米糕,一边看着大门口的动静。

    天色已黑,门前点起了灯笼。和大户人家应用的亮如白昼相比,陶家的灯笼就显得太过寒酸了。

    小小暗暗的一盏灯笼,在夜色中期期艾艾,像个见不得人的暗门子。

    这么小的一盏灯笼,还不如不点呢。现在陶家摊上事了,自是不想引人注目,之所以还要点上一盏,想来是有人要回来,这盏灯是专为那人留的。

    沈彤几口吃完一块米糕,她睡了半日,现在精神很好。

    可是沈彤显然是太过乐观了,她等了整整一夜,那盏灯笼也亮了一夜,这一夜白等了。

    不过沈彤觉得没有什么,比起前世的种种经历,现在真是太舒服了。

    天刚蒙蒙亮,她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陶世遗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颀长,清秀儒雅,即使是生气的时候,在他脸上也看不到怒容。

    他赶了一夜的路,眉宇间已有疲色,可是看到苦候着他的陶三村,他依然和言悦色。

    “怎么了,我听说那孩子跑了?”他轻声问道。

    看到自家老爷,陶三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是的,老爷,小的疏忽了,没有想到姨娘里应外和,又和小的演了一出苦肉计,小的信以为真,待到明白过来,那孩子早已不知去向。”

    “我听说了,唉,这也怪不得你,蓉姨娘呢,我要见见她。”陶世遗的神情中多了几丝无奈,是啊,还能如何呢,他的姨娘伙同外人骗了他。

    陶三村不敢怠慢,在前面引路,陪着陶世遗走进那座小小的院落。

    两个小丫鬟蜷缩在地上,她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身上伤痕累累,形容萎顿,如同两朵即将凋零的小花,她们还活着,或者说陶三村还让她们活着,只是因为她们还要让陶世遗看上一眼。

    “这是那两个小丫头?”陶世遗关切地问道。

    “是啊,这两个小蠢货什么也问不出来,只知道那孩子骗她们换了衣裳,棍子都打折了一根,也问不出别的了。”陶三村答道。

    “真是可怜啊,都还这么小,唉,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埋了吧。”陶世遗埋怨道。

    “是,小的知错了。”陶三村忙道。

    陶世遗没有回头,信步向屋里走去,像是不忍再看那两个即将被活埋的小小孩子。

    蓉娘大睁着双眼,平躺在床上,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她已经这样躺了整整一夜。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她知道是老爷回来了。

    老爷啊,老爷。

    当年还在太太面前当丫鬟时,她见过表舅老爷几次,表舅老爷有副好相貌,人也斯文,所以后来听说太太要把她许给表舅老爷做姨娘,她是很欢喜的。

    进了陶家以后,她一直都过得很好,无论是老爷还是太太,对她都很好。

    蓉娘的眼中流露出讥诮,是啊,她过得多好啊,连亲弟弟也搭进去了。

    她也知道老爷回来是要做什么的,那孩子说的都对。

    那孩子说她的弟弟早就死了,那孩子还说她也会死,老爷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留她性命,因此当然也不会让她弟弟活着。

    她看到那孩子拿起迎枕向她压下来,可是却又在中途收手。

    那孩子本来能够捂死她的,可是却轻轻松松把她放过了。

    她明白了,她早就明白了,那孩子留下她的性命,就是要让她面对弟弟的死亡,要让她生不如死,要让她死得更惨。

    当那个熟悉的人站在面前时,蓉娘发现自己竟然连悲伤都没有了。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假装被打晕,让那孩子换了丫鬟衣裳逃走的,不但外面有人接应,府里也有,来接她的人已经带着她走得很远了,你们追不上了,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一双手捏住了她的咽喉。

第九章 那只布娃娃

    “贱人,你能骗过陶三村,可你骗不过我!”

    “许太太除了让你带走彤彤,还交给你什么了?”

    脖子被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卡住,蓉娘的眼睛瞪大,红丝遍布,她想解释,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能听到咽喉传来咔咔声,是脖子要断了吗?老爷是读书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老爷会亲手杀了她吗?那双拿笔的手也会掐断人的咽喉吗?

    明明大睁着双眼,可蓉娘眼前阵阵发黑,从脖子上传来的压制让她无法呼吸,原来这就是死啊,弟弟死的时候也经历了吧,她要见到弟弟了,真好!

    她做过的那些对的错的,好的坏的,都要一笔勾销,她要死了。

    大脑浑浑,耳边寂静,忽然喉间有腥甜传来,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能咳了?她怎么能咳了?

    随着剧烈的咳嗽,蓉娘渐渐清醒过来,原来她还没有死,她仍然平躺在床上,眼前是陶世遗放大的脸。

    那张儒雅清秀的脸,此时变得狰狞扭曲,他如同一只被反噬受伤的猛兽,狠毒地看着她。

    “说,那东西在哪里,是不是在那孩子身上!”

    耳畔嗡嗡,蓉娘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陶世遗在说什么,东西?哪有什么东西?陶世遗只是让她去把那孩子骗出来,压根儿没提还有东西啊。

    她带那孩子离开的时候,太太只是把孩子拥进怀里亲了又亲,没有拿出什么东西啊。而且,为了不引起怀疑,甚至连换洗衣裳也没有带出来。

    不对,有一件东西!

    蓉娘猛然想起,那孩子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一样东西!

    那孩子已经走了,可是那样东西却没有带走!

    豆大的汗珠从蓉娘的额头渗出来,那样东西就在床上,就在她的身边。

    是那只布娃娃,太太亲手缝的布娃娃。

    那只布娃娃已经很旧了,缝补过很多次,可是那孩子很喜欢,从小到大,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

    难道陶世遗所说的东西就在那只布娃娃里面?那会是什么东西啊,小孩子的玩具也能装得下?

    无论她是否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陶世遗都会杀她灭口,所以,她为何要让自己的仇人如愿以偿。

    蓉娘忽然想笑,她想放声大笑,陶世遗当她是可以利用的蠢货,可是到头来却也和她一样,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娃给耍了。

    那个小女娃吗?那是个妖怪吗?是,一定是个妖怪。

    陶世遗,你杀了我弟弟,现在又要杀我,我活着斗不过你,那就让妖怪来收拾你吧。

    想到这里,蓉娘脸上浮现出惊慌之色,她连忙摇头:“没有,太太没有给我东西,更没有给姐儿,没有,真的没有!”

    陶世遗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服侍过他的女人。当初他那位大有来头的表妹,之所以会选中这个女人,并非是因为曾经替她葬父,也并非是因为这女人聪明能干,相反,这女人不但胆子小,而且没有心机,表妹看中她的,却恰恰就是这一点。

    的确,这女人的确没有心机,否则当日也不会轻而易举就为了弟弟出卖了原本的恩人。

    表妹虽然走眼了,可若不是威逼这女人的是他这个表舅老爷,这女人也不会就范。

    这女人服侍了自己两年,这两年里,他把她看透了,这女人胆子小,没有见识,更不会掩饰。

    现在她脸上的惊慌,就是真的惊慌。

    所以表妹是真的交出了那东西。

    那东西显然不会在这女人身上,那就是在小东西身上了。

    想到那个逃走的小女娃,陶世遗眼中就露出了凶光。

    表妹原来并没有真正信任他,她还留有后手,那些救走彤彤的人,就是表妹留的后手。

    陶世遗咬牙切齿,黄家精心教导出来的嫡长女啊,即使如丧家之犬逃亡了这么多年,却依然精于算计。

    当年在京城,任他百般伏低做小,黄敬也不肯多看他一眼,执意把嫡长女嫁去了沈家。

    沈家啊,冠盖满京华,沈家占鳌头的沈家!

    同样也是满门抄斩诛九族的沈家!

    “带走彤彤的是什么人?”陶世遗的声音更加清冷。

    蓉娘忽然笑了,她笑得讥诮:“老爷,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老太爷给太太留下的人。”

    老太爷?

    陶世遗一怔,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蓉娘口中的老太爷只会是那个早就死了的钱老太爷,因为表妹也只会让她知道那一位老太爷。

    钱老太爷怎会有那个能力?

    他正要再问,却见有鲜血从蓉娘嘴角淌出来,先是一点点,接着便是汩汩而出。

    陶世遗大吃一惊,掰开蓉娘的嘴巴......

    那女人居然趁着他发怔的时候,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敢自尽?

    她竟然敢自尽!

    蓉娘的胸口猛烈跳动几下,然后便再无起伏。

    陶世遗一时错愕,这个早就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女人居然逃出了他的控制,她就这样死了?

    死了,是真的死了,这个胆小如鼠唯他是从的蠢女人真的死了。

    片刻后,陶世遗才透出一口气来,蓉娘的嘴巴张开着,鲜血依然在流淌,像是永远也流不尽。

    陶世遗厌恶地别过头去,他转身走出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院子里只有陶三村,陶顺儿和两个小丫头都不在了,显然是带出去埋了。

    陶世遗面色阴沉,他对陶三村道:“前院那些人里有这女人的同伙,一个也不要留了。”

    陶三村一怔:“一个也不留?”

    八个人啊,而且都是老爷重金供养的高手啊。

    “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全都不留。”

    陶世遗说完,便大步走出了小院子。

    陶三村脑袋里乱乱一团,因为那孩子是走出小院子后消失的,所以老爷怀疑前院有人接应,于是便把那些人全都杀死。

    而他和儿子呢,那孩子可是在他们眼前溜走的。

    老爷该不会也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不会,老爷不会,这些年来,自己跟着老爷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不会的。

    陶三村松了口气,四下看看,竟然没有可以支使的人了,陶顺儿还没有回来,不就是去埋两个小孩子吗?怎么也要这么长的时间,去哪儿埋了?

第十章 从天而降

    陶家所在的地方名叫上乔镇。

    上乔镇的历史可追溯到南北朝时,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里是乔河的上游。

    有上游就有下游,与上乔镇对应的还有一座下乔镇,乔河全长五十余里,绕过下乔镇的小渡口汇入内西江。

    陶家则座落在上乔镇的镇下。上乔镇地势如缓坡,因此有镇上和镇下之分,大户人家乘车坐轿,因而多在镇下置宅子,外乡人到了上乔镇,放眼望去皆是青砖碧瓦,还以为这里是富庶之地,却不知越往上走,就越是破败。

    陶家的宅子算是镇下颇为偏僻的,出了宅子走上半里,就是奔涌而过的乔河,不是热闹的地段,但是能一览河景,别有韵致。

    此时陶顺儿就在乔河边上的一处林子里,这片林子是陶家产业,可陶顺儿也只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和前两次一样,陶顺儿是来埋人的,只不过前两次埋的是死人,这一次埋的还是两个活人。

    和这次一样,前两次来埋的也都是府里被打死的下人。

    不过对陶顺儿来说,这次的活人和前两次的死人也没有区别,因为这是两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娃,都是只有八、九岁的年纪,瘦瘦小小,陶顺儿能够轻而易举把她们扛过来。

    待到解开麻袋,把两个小丫头放出来,一个已经昏死过去,另一个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陶顺儿正在挖坑,那小丫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起身就想跑,可是她受了伤,没跑两步就跌倒在地上,陶顺儿一把拎过来,在她身上踹了一脚,骂道:“小兔崽子,还想跑,当心老子一铁锹把你先拍死。”

    “咦,对啊,铁锹也能杀人啊!”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陶顺儿吓了一跳,四下看看,除了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树木,连同脚边躺着的两个小丫头,便没有其他人了。

    难道是这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

    陶顺儿耳聪目明,自认刚才没有听错,他的确听到有人说话了。

    他朝地上的小丫头又踹了一脚,刚才被拎回来的那个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

    另一个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

    刚才说话的肯定不是这两个。

    陶顺儿抄起铁锹,正想四下看看,就听那声音再次响起:“我在这儿呢。”

    这次听得清楚,是小孩子的声音,尖尖细细的童音,而且是个女娃子的声音。

    陶顺儿不寒而栗,他想起两年前埋过的一个丫头,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听墙角,被老爷知道后活活打死了,就是由他埋在这片林子里的。

    那丫头说话就是尖尖细细,十三四岁了,还像个小孩子。

    可是这还是大白天,如果真是那丫头的鬼魂,也不应该是白天出来啊。

    陶顺儿想到这里,就不再害怕,只要不是鬼,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狞笑一声,小女娃啊,好,很好,老子还没有尝过小女娃的味道,可惜脚边这两个都快死了,想想还挺可惜的,好在这儿还有个活生生的,听这说话的声音,活得好着呢。

    陶顺儿拿着铁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你抬头看看,我在这儿。”

    那声音忽然又一次响起,陶顺儿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只见一团影子忽然从天而降,他还没有看清那是什么,那团影子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或者说是骑在了他的脖子上。

    陶顺儿马上反应过来,他看到从肩膀上垂下的两只小脚丫,一左一右,脚丫上穿着葱绿的绣鞋儿,这是一个小女娃!

    陶顺儿二十出头,壮得像牛犊子似的,怎么可能会让个小女娃骑到脖子上,一时怔忡之后,陶顺儿愤怒起来,一边晃动身子想把那小女娃甩下来,一边挥拳向脑后打去。

    但是他的拳头还没有碰到那个小女娃,一只粉嫩的小拳头却抢先一步砸在他头顶的百会穴!

    一拳之后又是一拳,力道不大,可是却砸得又准又稳,陶顺儿伸出的拳头软软垂下,身子晃了两下,便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沈彤抢在他倒下之前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捡起地上的铁锹试了试,对她而言有点太大了,她拿着很费力。

    沈彤瞥一眼地上的两个小丫头,拽起醒着的那个,问道:“芳菲,你能走路吗?”

    芳菲扁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救下她的不是老天爷,而是表小姐。

    她使劲点头:“我能走。”

    沈彤又看看仍然紧闭双眼的春鹊,芳菲反应过来,连忙去摇晃春鹊:“春鹊,醒醒,表小姐来救我们了,我们死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芳菲忘了表小姐比她们还小一岁,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有救了,春鹊也有救了.

    春鹊依然没有睁眼,沈彤又看了看春鹊,对芳菲道:“不用叫她了,她根本就没有昏迷,陶顺儿只是晕倒了,还没有死呢,你若是不想死,就快点逃命去吧。”

    芳菲也去看春鹊,春鹊一动不动,芳菲疑惑地问沈彤:“表小姐,您说春鹊没有昏迷,可她......”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昏迷不醒的人不是她这样子,你再不走的话,陶顺儿醒过来,你就只能被活埋了。”沈彤笑嘻嘻地说道。

    芳菲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可又放心不下春鹊,想要再问问表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沈彤已经不再理她,走到陶顺儿面前,俯身去拖陶顺儿的身体。

    “表小姐,我帮你吧。”芳菲说道。

    “好啊,这家伙重得像头牛呢。”沈彤笑道。

    芳菲身上有伤,走一步都很痛,可是她还是咬着牙,和沈彤一起拖着陶顺儿进了一间石屋。

    早些年陶家曾将这片林子辟出一块种上果树,可是果树长得不好,找人看过,说这片土地不适合种果树,于是只能作罢,重又栽上普通树木,这间石屋就是当初看果园的人住的,早已荒废多年,偶尔有乞丐在这里落脚。

    沈彤和芳菲拖着陶顺儿进了石屋,芳菲气喘吁吁地问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会啊,当然会!”沈彤指指屋外那条显而易见的拖痕,一派轻松。

第十一章 石屋

    “表小姐,奴婢去把地上的痕迹抹平。”芳菲说着就要出去,她不知道表小姐为何要把那个恶人拖进这里,为什么不快点离开这里,可是她下意识地认为,表小姐这样做一定是对的。

    刚才她差一点就死了,是表小姐救下她,所以现在她还活着,她还能帮表小姐一起把恶人拖进来。

    “不用去了,就是要让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啊。”沈彤一脸轻松。

    就在陶顺儿挖坑的时候,沈彤已经观察了地形,包括这间石屋。

    她翻翻陶顺儿的眼皮,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她转身对傻站着的芳菲说道:“把眼睛闭上。”

    芳菲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睛,就像在陶家时,表小姐让她把外裳脱下来时,她也是二话不说就脱了。

    沈彤围着陶顺儿转了两圈儿,伸手从陶顺儿衣裳上扯下两颗盘扣,又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短树枝,这是把陶顺儿拖进来时带进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把盘扣分别捅进陶顺儿的鼻孔深处,好在这家伙长着两颗大鼻孔,没费吹灰之力,两颗盘扣就看不到了。

    沈彤又在地上找了找,看到有颗鸽蛋大的小石头,她笑了笑,用树枝撬开陶顺儿的嘴巴,把小石头塞进去,还不忘故技重施,用树枝把石头也捅进陶顺儿的喉咙,不过这次有点难度,担心陶顺儿中途醒来,沈彤只好又给他来了一下子,让他晕沉沉地继续躺着。

    把这一切都做完,沈彤褪下陶顺儿的裤子,把裤子褪下一半,想了想,觉得不够逼真,又咧着嘴,把陶顺儿的手放在自己裆部,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拽着依然紧闭双眼的芳菲溜出了石屋,找到沈彤事先选好的地方藏了起来。

    她们没有回到陶顺儿挖坑的地方,当然也不会知道,就在她们拖着陶顺儿离开之后,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四下看了看,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平静。

    她看看挖了一半的土坑,捡起被沈彤弃之不用的铁锹,把外裳脱下,扔进坑里,然后手脚麻利地把土坑填上,又用铁锹仔细抹去自己留在浮土上的脚印,走出树林后,她把铁锹抛进乔河,然后飞身也跳了进去。

    两个时辰后,陶三村的身影出现在树林里,他是赶车来的,车上是八具尸体。

    这是陶家供养的八名武艺高强的护院,可是毒发身亡死去的时候,也和没有武功的人没有区别。

    八个人刚刚断气,陶三村就把人搬上车,匆匆忙忙赶过来了。他这把年纪,一个人搬了八个死沉死沉的壮汉,老腰几乎累断了,可是他顾不上了,陶顺儿还没有回来,若是被老爷知道,一准儿会怀疑到他们父子头上。

    老爷一旦怀疑一个人,他会怎么做,陶三村是清楚的。

    自家儿子的毛病,当爹的自是知道,他这个儿子从小长在自己眼皮底下,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管不住下边,看到长得顺溜点儿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府里的丫鬟和媳妇子被他睡了好几个,有一次喝多了拽了太太屋里的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被陶三村恰好看到,把人拉开,陶顺儿才差点闯了大祸。

    这次陶顺儿来埋的就是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而且都是活的,还没有断气,想到这里,陶三村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自家儿子迟迟不回来,是在做什么。

    这个混帐东西,现在是什么时候啊,老爷正在起疑呢,他这不是把脑袋往刀口上撞吗?

    陶三村心急火燎,赶着车进了林子,没走多远,车就走不进去了,林子里的树木错落不齐,他只好停下车来,来不及去搬车上的死人,便小跑着进林子去找陶顺儿。

    “顺儿,顺儿!”

    陶三村边走边喊,可是除了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哗哗声,就只有几声鸦啼。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这么多乌鸦?

    陶三村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四下看看,没有看到人影。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片刻后,陶三村停下脚步,地上的一处明显是新土翻出后又拍平的。

    陶三村站在那里看了看,再次大喊:“顺儿,顺儿!”

    没有人答应,陶三村重又看向地上的新土,他拿起手里的匕首挖了下去,用匕首挖坑并不顺手,好在埋得不深,片刻后陶三村就看到了埋在泥土中的一角绿色衣裳。

    他不会认错,其中一个丫头就是穿的粉袄绿裙,而另一身粉袄绿裙则是穿在那孩子身上。

    看来陶顺儿是已经把人埋了啊,可他的人呢?

    陶三村没有继续挖下去,他重又把坑填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向四处搜索。

    忽然,他看到地上有一条长长的拖痕,那是有人拖着重物走过留下的痕迹。

    陶三村的脑袋嗡的一声,陶顺儿带出来要埋的只是两个小丫头而已,出门的时候他是看到的,陶顺儿没费力气就把装着两个小丫头的麻袋扛到肩上,所以这个吃力地拖着重物前行的人,肯定不会是陶顺儿。

    如果他不是拖着东西的人,那么他就是被拖的人了。

    陶三村做过闲帮,这些年跟着陶世遗也没有闲着,加上车里躺着的八个人,他手里前前后后至少也有二十条人命了,只需一看,就猜出了发生什么事。

    他又看了看,没有看到陶顺儿带来的铁锹,他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陶顺儿刚刚把人埋了,就被人偷袭了。陶顺儿人高马大,偷袭他的人只能拖着他往前走。

    若是往常,陶三村一定会用最快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今天不行,那个被拖走的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

    陶三村横下心来,提着匕首,沿着拖痕一路找了下去。

    不远处有座石屋,陶三村来过这间石屋,他知道平素里常有乞丐在这里落脚,该不会是那些乞丐做的吗?

    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真是他们,那倒是不用怕了,上乔镇的乞丐头子贾老七每年都能从陶家拿到七八百两银子,只要搬出贾老七的名头,那些要饭花子就能吓得屁滚尿流。

第十二章 杀人者

    石屋外静悄悄的,除了地上那两道拖痕,看不到近期有人来过的迹像。

    用树枝扎起的柴门虚掩着,陶三村伸手一拽,那门就倒向一边,阳光透过纷茂的枝叶斜照进石屋,石屋里半明半暗,陶三村乍一进去,眼前一片模糊,他适应了一下,这才把石屋里的一切看清楚。

    赫然入目的就是地上躺着的人。

    陶顺儿!

    陶三村活了半辈子,腌臜事见得多也做得多,可是眼前一幕还是让他瞪大了眼睛。

    陶顺儿躺在地上,裤子褪到膝下,露出大半截光溜溜的大腿,而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命根子上面,像是意犹未尽。

    陶三村知道自己儿子一向荒唐,更知道他色胆包天,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看到这副场景。

    片刻怔怔之后,陶三村反应过来,不对,儿子为何躺在这里啊。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刚才在门口看不清楚,现在他站在陶顺儿面前,将陶顺儿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陶顺儿双目微闭,脸色铁青!

    陶三村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哪里还有气息,就连脸上的肌肤也已经凉透了。

    “顺儿,顺儿啊!”

    虽然陶三村杀过不少人,可是亲眼看到自己儿子的死状,他还是慌了。

    他全身像筛糠似的颤抖,哆嗦着翻看陶顺儿的尸身,没有伤痕,什么伤都没有。

    陶顺儿的样子也很古怪,看脸色像是窒息而死,可是颈上没有勒痕和掐痕,舌头也没有伸出来,倒像是在睡梦中自己死的。

    睡着觉又怎会窒息而死?

    除非是被人闷死的!

    短暂的惊慌之后,陶三村冷静下来,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无论是谁杀了他的儿子,他都要把那人的心剖出来下酒。

    “是谁干的?有种给老子出来!是谁!”陶三村大吼,他的声音从洞开的门口传出很远。

    “喂,别喊了,省省力气,你一个人搬了八个人,我都替你累。”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陶三村猛的转身,就见门口逆光站着一个人。

    不,或者不能说是一个人,而是半个人。

    因为那人很矮,像个孩子。

    陶三村联想到他听到的声音,这不是像个孩子,而是本来就是孩子。

    “哪来的小兔崽......”

    陶三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小孩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当陶三村看清楚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那个孩子,那个在他眼皮底下溜走的孩子,还是那身粉袄绿裙,还是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陶三村还恨不得立刻抓住这个孩子,可是现在,当这个孩子全须全尾出现在他面前时,陶三村却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因为这个孩子出现的地方不对,出现的时间也不对。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她怎会在这里?

    “你......你......”陶三村更加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面对一个孩子时也会结巴,尤其是就在昨天,这个孩子还是他的阶下囚。

    可是后面的话,他没有机会说出来了,那个孩子一直藏在身后的小手忽然扬起......

    不是了不起的暗器,只是一捧土而已。

    土里混着草屑和碎叶子,这就是林子里随手抓来的土。

    可是当这些土在陶三村面前突然扬起时,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很快又把眼睛睁开了,可是已经晚了。

    死士与常人不同的地方,除了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还是杀手,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

    而杀手与普通杀人者的区别则在于,杀手能够迅速找到对方的疏漏,一击致命,而普通杀人者却不能。

    陶三村杀过很多人,但是杀人不是他的专长,他也不擅长杀人。

    于是只是他闭眼的一瞬之间,他手里的匕首就被人抢走了,接着,那柄匕首便刺进了他的皮肉!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陶三村似乎听到那来自身体的撕裂声,这声音好像听过,但决不会是在自己身上听到的。

    他挥拳反击,可是那一拳却打空了,那个孩子只是微微缩身就避开他的拳头,可是匕首却又向内刺入寸余。

    这一刻,陶三村忽然有些恍惚,这是错觉吧,要杀他的不是那个孩子,不是,他是看花眼了......这是个妖怪!

    “你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杀你。”两个字,只有两个字的回答。

    陶三村发出一声狞笑,凭你这小猫子似的力气还能杀我?

    他已经感觉到了,那孩子力道不足,即使现在一刺得中,却依然无法立刻置他于死地。

    只要死不了,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管你是孩子,还是妖怪,你拿着匕首也杀不了我!

    陶三村曲膝向沈彤磕去,沈彤没躲,而是整个人扑了上来。

    陶三村的膝盖砸在沈彤的身上,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副身子的稚嫩,可就是这副稚嫩的小小身子,却如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压在那柄匕首上,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将匕首刺穿了陶三村的心脏!

    很准,也很稳,毫离不差。

    陶三村大张着嘴,呼呼喘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彤用力拔出匕首,在陶三村身上抹去血迹,看一眼如同烂泥一样软瘫在地上的人,大步走出石屋。

    芳菲听话地藏在远处的树后,看到沈彤,她高兴得差点哭了。她们一起看到陶管家来了,陶管家手里还拿着匕首,表小姐让她留在这里不要乱动,她很害怕,可是她没有动。

    “表小姐,您没事吧,啊!”芳菲的话刚刚出口,就看到沈彤衣裳上大片的鲜血,她吓了一跳。

    “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对了,这片林子暂时安全了,你走吧,我那位表舅想来也不会去抓你一个小丫头,不过你还是要离开这个镇子,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在这里出现。”

    沈彤边说,边厌恶地脱下沾血的外裳,思索着这衣裳是洗洗呢,还是直接扔掉。

    “表小姐,那您呢?”芳菲问道。

    “我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无事一身轻,我不是。”

第十三章 吃饱卧倒

    活了两世,沈彤打过交道的人里,也只有辛五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芳菲是第二个。

    芳菲不是辛五,她只是小丫鬟。

    所以听到沈彤让她走,芳菲有些发懵。

    “表小姐,奴婢给你把衣裳洗了吧”,芳菲说完,生怕沈彤嫌她只会洗衣裳,连忙接着说道,“奴婢还会烧水煮饭,对了,奴婢会缝补衣裳,还会做袜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些好像都没有用吧,陶顺儿要活埋她的时候,她也只能苦苦哀求,她连逃跑都做不到。

    刚才还在发懵的小丫头,这时候垂下头,一双小手绞来绞去。

    在沈彤看来,芳菲还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孩子,看着芳菲低得不能再低的脑袋,她有些明白了。

    “你是不想离开我?”沈彤问道。

    芳菲抬起头来,羞赧地点点头:“表小姐救了奴婢。”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你想报恩?不用不用,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用不着以身相许,再说如果不是被我连累,你也不会这么早就被活埋,依我表舅的行事,怎么也要先把我处置了,才会再把你们灭口。不过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们也不会被买进陶家,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因我而起,现在我救了你,咱们就算扯平,不用报恩了,真的不用。”

    沈彤挥挥手,算是和芳菲告辞,拎着脱下来的衣裳,转身便向树林外走去。

    接连杀了陶顺儿和陶三村,对于沈彤而言一半是技巧,一半则是运气。她力气很小,更没有功力可言,这一番折腾下来,沈彤已经疲惫不堪,加之刚才被陶三村用膝盖撞了一下,她走得不快。

    很快,沈彤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这轻重不一的小碎步,不是那个小丫头还能是谁?

    沈彤转过身来,跟在身后的小丫头措不及防,连忙躲到树后,隔了一会儿,又伸出脑袋张望,正对上沈彤笑盈盈的眸子,小丫头又缩了回去。

    “别躲了,你这么笨,没出镇子就会被人拐了。”沈彤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她也很笨,没有记性,在死士营里也能迷路,她便悄悄跟在别人身后,有一次被辛五发现,就是这样说她的,后来无论她去哪里,辛五都会陪着她,她再也没有迷路,直到她们长大后正式成为死士。

    没想到芳菲却给吓了一跳,她张大了嘴,傻呵呵地问道:“表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奴婢就是被人拐了连卖两家,最后才卖给王婆子的。”

    “啊?你真的被人拐过?王婆子是谁?”沈彤有些好奇。

    “就是牙子婆啊,上乔镇和下乔镇的大户人家,都是找王婆子买人的,不过奴婢不是在这儿被拐的,奴婢三四岁时就被拐了,先是卖给一家当女儿,可那家的娘买下我就怀了小弟弟,他们就又把我卖了;第二家的娘说她就想要个小闺女,她对我可好了,教我做针线,还给我缝了身新衣裳,后来家里欠了债要还钱,爹就把我卖给了王婆子。”

    可能是说到自己的事,芳菲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说着,她又后悔了,连忙道:“表小姐,我不笨,我能干很多活儿,我......”

    沈彤噗哧笑了出来,八、九岁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应该是这样的啊。

    “你是不是除了跟着我,也没有地方可去了?”沈彤问道。

    “嗯,奴婢也不知道去哪儿......”芳菲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是她没有说谎,她真的没有地方可去。

    “那好吧,你就先跟着我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能给我拖后腿,否则就给我滚得远远的,知道吗?”沈彤板起脸来。

    “知道,知道,奴婢一定不给表小姐拖后腿。”芳菲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又点。

    “还有,我不想理人的时候,你就闭上嘴不要说话,我不喜欢话多的人。”沈彤又说。

    “嗯,奴婢闭嘴。”芳菲连忙把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

    沈彤冲她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她忽然转身,这次又把跟在后面的芳菲吓了一跳:“表......表小姐......”

    “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和表舅家没有关系,不要再叫我表小姐。”

    说完,沈彤大步朝前走去,芳菲答应着,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

    以后她就是表小姐,不对,是小姐的人了。

    芳菲很想问问自家小姐,她们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她怕小姐嫌她话多,便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忍不住说出来。

    沈彤却又转身:“走路也怪闷的,你给我说说王婆子的事儿,还有你和春鹊是怎么来到陶家的......”

    可是芳菲没有想到,她说得口干舌燥,沈彤带着她走来走去,一直没有停下来。

    正当芳菲快要走不动时,沈彤对她说:“就是这儿吧,我看着这里挺好。”

    芳菲四下看看,这里是处小河滩,河滩上面半人多高的野草丛生,风吹得草丛沙沙作响。

    沈彤把那身染血的衣裳扔给她:“给我洗了。”

    说完,她一直向河里走去,越走水越深,芳菲正想叫住她,忽然,沈彤一头扎进了河里。

    芳菲吓得失声喊了出来:“小姐......”

    “闭嘴!我洗个澡而已。”沈彤的脑袋从水面上冒出来,人已在一箭之外了。

    芳菲用小手拍拍胸口,这位小姐也太吓人了......天呐,小姐会泅水!小姐好厉害啊!

    沈彤在水里脱下里面的衣裳,挥手扔到岸上:“给我一并洗了!”

    ......

    芳菲把洗干净的衣裳平铺晾在大石头上,又用小石头压住,这里风大,衣裳很快就能吹干。

    “你把这两条鱼收拾了,我们吃饭。”

    沈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芳菲又给吓了一跳,她一回头,就见自家小姐只著里面的小衣,一手拎着一条鱼,不知何时游上岸来了。

    “鱼?小姐,这是您捉的?”芳菲瞪大了眼睛,太神奇了,小姐去洗澡竟然还带回了鱼。

    “少废话,快去收拾。”沈彤催促着。

    芳菲也饿了,她兴高采烈地去收拾鱼,只觉得跟着小姐太正确了,居然还有鱼吃。

    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当她把去掉鱼鳞和内脏的鱼拿回来时,小姐接过一条,一口咬了下去,还对她说:“那条是你的。”

    生鱼?

    看她迟迟没有下口,沈彤明白了,哼了一声:“没有火折子,难道你还想钻木取火吗?生鱼不是鱼吗?吃饱了才有力气。”

    芳菲苦着脸,吃下了她这辈子第一条生鱼。

    吃饱喝足,沈彤便在大石头后面睡下了,她要养精蓄锐,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傍晚时分,平铺在大石头上的衣裳就半干了。

    沈彤坐起身来,换上干净的衣裳,她甩甩头,吃饱睡足,精神饱满。

    “芳菲,你在这里等着我,哪里也不要去。”

    “小姐,您去哪儿?”芳菲问道。

    “我啊,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沈彤说完,把那柄从陶三村手里得来的匕首揣进怀里,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十四章 关家

    上乔镇和下乔镇相隔仅有五十余里,两个镇子的人一衣带水,沾亲带故。

    上乔镇的大姓是关家和曲家,而下乔镇的大姓则是王家和韩家。这四大姓占据着两个镇子七成的人家,而且这四家互为姻亲,还一起做着生意。

    关家嫡房的二老太爷关良弼,当时年仅二十八岁,乡试高中第五名,成了上乔镇有史以来第一位举人。

    消息传来,关姓子弟无不雀跃,关家也由寻常富户摇身一变,成为耕读之家。两个镇子的读书人从此以关良弼为榜样,努力读书。

    关家有钱,关良弼更是心怀日月,中了举人之后,他便告别了家乡父老,出外游历,据说这也是世家子弟们常用的路子,不仅是了解民情增长阅历,更是为将来的殿试策论做准备。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之后战乱频起,群雄逐鹿,而关良弼这一去便音讯全无。

    有人说他早已死于战乱,也有人说他在那年的黄河泛滥中离世。

    世事匪夷,十年之后,大齐太祖皇帝荣登大宝,建霄云功臣楼,内置二十四幅功臣画像,史称霄云二十四将。

    二十四将居首的便是定国公萧渊,彼时定国公大名早已传遍天下,可是上乔镇的人没有想到,那位已经消声匿迹十年之久的关良弼,便是定国公麾下第一谋士青云先生。

    之后关良弼官至吏部侍郎,后又调入詹士府任詹士,辅佐太子。三十年间,关家子弟为官者众多,关家一跃成为仕林大族,直到八年前,太子薨逝,十天后太祖皇帝驾崩,关良弼连失二主,心力交瘁,风疾暴毙于府中。

    关良弼死后,年幼的皇太孙登基,感念关良弼辅佐两代君主,对关家礼遇有加,追封关良弼为文顺公,荫封关良弼的两个孙儿,然而关良弼直系子孙在丁忧期满后均无实缺,有官无职,远离朝堂,关家其他房头的子弟虽然也有在朝为官的,但是要么官小职微,要么外放荒远之地,关家再无往日繁华。

    然而在上乔镇,关家依然是声名赫赫。早在关家鼎盛时期,关良弼那一支和另外两个房头都已北迁,如今留在上乔镇关家老宅里的,是关良弼长兄关良辅那一支。

    关良辅年过八旬,垂垂老矣,早已不管族中之事,现在关家的当家人是关良辅的长子关明觉。

    而势单力孤的陶家之所以能在上乔镇站稳脚跟,却是全靠了关老太爷关良辅。

    陶家世居北方,陶世遗的父亲是个秀才,在族中受到排挤,索性以游学为名南下,因慕青云先生关良弼之名,来到了上乔镇。

    陶父的本意,只是想要一览贤德旧府,却不成想他到了上乔镇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三个月,身上的盘缠用尽,只好摆摊靠卖字画为生,也是他的运气,被闲逛的关老太爷关良辅遇到,关良辅对他的字画很是赞赏,得知他不想返乡,便让他在关家族学读书。

    关家族学包吃包住,也不收束脩,陶父闲来到关家铺子里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还能赚些零用钱。

    关良辅闲来无事,常常叫了陶父到自己府里谈论诗画,一来二去成了忘年之交。陶父是个有眼色的,索性拜了关良辅为师,关良辅虽然有个名震天下的弟弟,可是本人的学识平平,陶父与他师徒相称,他自是欢喜,对陶父视若子侄。后来还为他求娶了黄家的女子为妻,陶父从此便在上乔镇安顿下来。

    其实当时关良辅之所以看中陶父,是看好他的学问的,关家长房子弟中没有一个读书种子,即使有了关良弼这棵大树,他们也难以借力。但是关家对陶父有知遇之恩,陶父一旦金榜题名,对于关家长房也是助力。

    可是事与愿违,三年后陶父再次乡试失力,心灰意冷,索性断了科举的念头。

    关家想要的是举人是进士,既然陶父没有了进取之心,关良辅对陶父渐渐冷淡,到了后来,陶父想要见关良辅一面都难了。

    陶父去世后,黄氏在族老的安排下过继了陶世遗继承香火,虽然还是住在上乔镇,可是关陶两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走动。

    可是现在,陶世遗就出现在镇上的一处小院子里,而坐在他对面的,便是关家这一代的当家人关大老爷关明觉。

    半个时辰前,陶世遗被关家派去的人从家里请出来,带到这里,这里是镇上,附近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院子,陶世遗初时虽然诧异,却并不惊慌。

    “世伯,您怎么忽然把我叫过来了?”陶世遗的脸上是一贯的恭敬。

    关明觉六十开外,两鬓都已斑白,他把玩着手里的铁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陶世遗。

    良久,他才开口:“贤侄,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十里铺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陶世遗垂手而立,谦恭地说道:“那孩子病了,我那小妾是个沉不住气的,让人把我叫了回来。”

    “病了?那倒是巧啊,现在可好些了?”虽是关切之语,可是从关明觉口中说出来,却没有半丝感情。

    “只是小孩子伤风感冒而已,并无大恙,世伯不必挂怀,侄儿已经训斥了小妾,让她不要再大惊小怪。”陶世遗云淡风轻,还歉意地笑了笑。

    这时,一个青衣汉子走了进来,在关明觉耳畔低语几句,关明觉眸光微动,继而玩味地看向陶世遗。

    “既然已经无恙,为何在你府里没有看到那个孩子,就连你从钱家得来的那名小妾也不见人影啊。”

    陶世遗早已猜到关明觉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以关明觉的警惕,一定会让人在陶家搜查一番。

    好在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如何应对了。

    “不瞒世叔,我府里刚刚出了一点儿事。”

    “何事?”关明觉问道。

    “我的几名护院不知所踪,侄儿恐会生变,便派了陶三村父子护送那孩子和我的小妾出府暂避一时。”

第十五章 表舅,我来了

    护院不知所踪?

    把那孩子藏起来了?

    关明觉冷笑,翅膀硬了,胆敢明目张胆骗他了。

    他挥挥手,两名护卫将陶世遗的头按住,手背朝上,脸贴在桌上,整个人像被抽了筋,被按趴在八仙桌上。

    关明觉缓缓踱到陶世遗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手里的铁球转得飞快,忽然,一只铁球掉落下来,砸在陶世遗的手背上,随着铁球弹落地上,陶世遗发出一声惨叫。

    关明觉神色不变,有护卫捡起落到地上的铁球,双手捧着送过来。

    关明觉没有接,对那护卫淡淡地说道:“给他尝尝味道。”

    闻言,两名护卫把陶世遗的身体翻转过来,脸朝上平躺在八仙桌上,有人掰开他的嘴,把铁球塞了进去,陶世遗的喉结咯咯作响,那张清矍斯文的脸胀成猪肝色,护卫脱下脚上的鞋子,鞋底拍打在陶世遗鼓起的双颊上,一下、两下、三下......

    “行了。”关明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护卫们这才停手,把铁球从陶世遗嘴中取出,铁球上一片殷红。

    陶世遗直起身子,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鲜血。

    “小侄治家无方,世伯教训得对。”陶世遗的声音虽然嘶哑,但依然平静而恭敬,如同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关明觉再次打量着他,忽然笑了:“好,很好,既然你把孩子藏起来了,那么我也提醒你一句,时间就要到了,两日之内,那个孩子必须送走,否则,你知道会怎么样。”

    “是,小侄知道。”陶世遗谦恭地说道。

    关明觉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渐渐狠戾,想要甩开他,独捞这个功劳,哼哼,我会让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他再挥手,有人带着陶世遗走了出去。

    天色已黑,陶世遗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完全没有脱身后的轻松。

    他回到自家宅子,陶三村父子依然没有回来。

    陶世遗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到地上。

    “老爷,陶管家该不会......”

    随从不敢说下去了,老爷的脸上又红又肿,现在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陶世遗冷笑,陶三村啊陶三村,你居然也敢背叛我。当年在京城,陶三村犯了人命案子,是他想方设法让人冒名顶替,才保住了陶三村一条狗命。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陶三村竟然也会背叛?

    陶世遗眯起眼睛,仔细回忆今天发生的事,他从小院子里出来时,陶顺儿就不见了,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陶顺儿是去埋那两个小丫头了。之后陶三村毒死八名护院,自告奋勇出去埋尸......

    对了,问题就出在这里,陶三村没有让自己身边的两名随从帮忙,独自一个人带走了八具尸体。

    陶三村根本不是去埋尸,他是借着这个机会去和陶顺儿汇合!

    蓉娘放走了那个孩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个人莫非就是陶三村?

    难怪那个孩子能在陶三村眼皮底下溜走,难怪陶三村走后不久,关明觉就把他叫了过去。

    陶三村是把那孩子当成投名状,跟了关明觉了吧。

    关明觉明明得到了那个孩子,可还要逼迫他,分明就是要堵住他的嘴。

    陶世遗想通了中间的弯弯绕绕,连连冷笑。

    很好,很好,他喂了这么多年的狗,居然让狗给咬了一口。

    “老爷,要不小的再出去找找?”随从试探地问道。

    陶世遗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你们也要走?”

    随从立刻反应过来,噗通跪倒:“小的们不敢,不敢!”

    “滚下去!”陶世遗没好气地挥挥手。

    两名随从慌忙退了出去,陶世遗坐在太师椅上,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要先把十里铺的人调回来,关明觉那老东西虽然现在不敢动他,可是两天之后呢?

    如果到时他交不出那孩子......

    “你就是我表舅吧,怎么脸肿得像猪头一样。”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陶世遗大吃一惊,猛然回头,只见后窗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窗下,陶世遗在明处,那个身影在暗处,陶世遗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是那一声表舅,就已经表明了身份。

    这是那个孩子?

    怎么可能?

    陶世遗站起身来,肿胀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这让他脸上的皮肤撕裂般的疼痛。

    “彤彤?你真是淘气,快到表舅这里来。”

    和蔼的声音如沐春风,窗前的小姑娘被这声音吸引了,她甜甜说道:“表舅,我来了。”

    话音未落,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跑到陶世遗的面前,这一次他看清楚了,略显苍白的脸蛋,精致的眉眼,天真无邪的笑容,他是见过这个孩子的,这就是黄氏的女儿彤彤。

    “彤彤,今天你去哪儿了,谁带你回来的?”陶世遗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温暖。

    “表舅,我娘在哪儿?”小姑娘反问。

    “你娘啊,她......明天表舅就带你去见你娘。”陶世遗俯下身子,爱怜地摸摸小姑娘的头,是寒食散没有用,还是蓉娘那贱人压根没给她喝呢?

    “表舅说谎,死人怎么带我去见我娘啊,你说谎。”像是对他摸头的回应,小姑娘向前一步,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陶世遗。

    “死人?什么死人?”陶世遗微微蹙眉,莫非是他听错了?

    “白头发老爷爷说的,他说表舅要死了。”小姑娘踮起脚尖,使劲扬起小脑袋看向陶世遗的身后。

    陶世遗猛的一惊,不好!这孩子只是障眼法,有人在他身后!

    陶世遗立刻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除了几样家什,身后空空如也。

    那孩子说什么白头发老爷爷,那就是关明觉了。

    他正要向那孩子问个清楚,却感觉到腰上一痛。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把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腰侧。

    “来人!”陶世遗第一个反应,就是让自己的随从进来,第二个反应,才是去看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小手,很小的手。

    “表舅,你别喊了,你的人都睡着了,他们很没用,比你还没用。”

    “你说什么?”陶世遗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他是听错了吗?或者,这是一场梦,是梦!

    “我是说啊,像你这样没有武功还要做坏事的人,真不应该把那些护院全都杀了,唉,你是不是吃寒食散吃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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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介绍:
沈彤活了两辈子,她觉得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她有心有力有记性,还有大把的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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