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纸箱里的吃食都分门别类放好,原本空荡的冰箱瞬间被填满。
秦鹮看着满满当当的囤货,心里也升腾起满足。
即使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依旧不会住在家里,但,有烟火气的地方总让人有归属感。
在段若轩的嘲讽下,她不得不换下厚重的家居服,穿着平时常穿的白色睡裙钻进被窝。
“段骁?”
“嗯。”
她侧躺,面对床头柜,小夜灯没关,发出幽幽暖黄的光亮,仔细熨帖着心里每一寸不安。
身侧的被子有空隙,他并没有贴过来,而是在狭窄的床上给她留了几分安全距离。
“段骁?”她再喊。
“睡觉。”
“哦。”她抿唇提醒:“过零点了。”
身后的人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平缓:“生日快乐。”
“诶!”
收到了生日的第一句祝福,圆满了。
秦鹮欢快应了一声,不再胡思乱想,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体力上的损耗很快推着她陷入黑甜。
背对着的角度,她并不知道,段若轩一直在看手机,刷了微博,甚至还打了两局手游,才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有了睡熟的迹象。
他翻身下床,尽量放轻声音。
秦鹮小时候就被秦怀诚要求自己家务自己做,连被子都必须叠成豆腐块,房间所见之处必须有条不紊一尘不染。
也正因为管得狠了,自由之后才叛逆,现在的独居房间简直一团乱。
好在,重要的东西还是会收纳。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在置物架底层抽屉里找到了想要的。
安定医院的病历和开药处方,用黑色长尾夹固定了,厚厚的一沓。每月一张,最早的一张是三年前,她刚回国的那个时候。
主诉症状是失眠头痛,体力不济,压抑,精神恍惚。
段若轩眉头紧皱,沉了沉气,小心地挨张翻动后面的,发现病史一栏越来越长,还出现了自我伤害的字样。
医生诊断依据里不乏自测量表的结果,以及ccmd3的对照。
处理意见狠狠扎了他的眼睛:
[心理ct及sds显示,重度抑郁,建议药物治疗合并心理治疗]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握着纸张边缘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露出泛白的骨节。
再往后。
一张。
再一张。
好在门诊病历显示,症状逐渐减轻,最近的一张是在半年前,已经确定痊愈,但指导意见依然建议定期复查,如有复发迹象及时就医。
房间里静可听针落,只有秦鹮轻缓的呼吸声,像是搔在他的心尖上,一下一下,只重不轻。
段若轩盯着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紧紧攥了攥拳。
他一直以为,分开的这三年,是他独自担下了所有坏情绪,淌过莽莽榛榛的丛林,寻一线光。却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经历的,她承受的,一点都不打折扣。
甚至比他多得多。
那么一个爱红眼眶的人,要浇灌多少眼泪才能涅槃?才能装作无事发生,好好生活?
他绷紧了下颌。
“段骁......”
身后,床上的人发出嘤咛的呓语,在喊他的名字。
段若轩深呼吸一下,把病历原封不动放了回去,然后小心回到床畔。
被窝里的人缩成一团,和从前一样,很没安全感的睡姿,眉头紧蹙,似乎坠进了什么不美好的梦境。
他盯她很久。
最终压低了声线,带着无尽的克制,隐忍,还有浓烈难散的情绪,喃出一句自言自语:
“秦鹮,我认了。”
认下曾经的纠葛和背叛。
认下那些难以回溯,根本不想记起的过往。
那是滴墨之于大海,灰尘之于宇宙。在铺天盖地的爱意面前,恨意根本不堪一击。
他现在确定一点,唯有一点。
此刻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千绕百转之后,仍然是他的心之所向。
将至死追寻。
他努力压下擂鼓一般的心跳,在她露出的雪白肩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然后掖紧了被角。
#
秦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听从秦怀诚的安排,在师范大学乖乖读书考研,然后顺利进了学校,站上讲台。
好多学生,老师,家长,围在她喊着秦老师。
再然后,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
日子走马灯一样往前跑,她说不上开心,也谈不上难过,只是冥冥之中总觉得不真实,这不是她原本应该有的人生。
她很想大声喊,可喊出来的都是不成调的曲子。
好像,还少了个人。
那人一直喊她姐姐,试图拉她往暗无天日的丛林里逃,身影和声音都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可就是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想啊想,想得头都疼了,终于记起来。
“段骁......”她喃喃出声。
很快就有人回应她。
肩膀上落下温热的触感,只是不知道,那是唇还是眼泪。
她像是得到救赎一样,终于能够踏实睡去了。
等醒来,天光已大亮。
身侧空空荡荡,只有微微隆起的被子弧度提醒她,昨晚身边的确躺着另一个人。
秦鹮努力想坐起来,身子却使不上劲儿。
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出现了,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明明是充满希冀活力的清早,她就是感受不到什么力量和暖意。
脑袋像是被人挖空了,大片大片的阴翳宛若乌云压顶,让她透不过气。
也越发怀疑,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空旷无意义的。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整个人都浸泡在与世界隔绝的沉寂中,没有落地的实感,也没什么方向。
她靠着枕头发呆,直到手机响起,炸雷一样,把她神识都拉了回来。
“喂。”
她刚冒了一个音儿,电话那头就传来无比亢奋的尖叫:
“生日快乐!”
秦鹮手机差点吓飞,定定神看了看屏幕,无奈得要死:
“老胡,没必要吧,大清早的。”
“你以为我乐意?我昨晚上被公司里几个零零后拉去夜店了,蹦了整整一宿,心肝脾肺都要错位了,跟你说完第一句生日祝福,我要回家补觉了。”
秦鹮回想起昨晚,不经意地抿唇偷笑。
胡度今年算是落败了,第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的人,不是他。
“礼物收着了吗?”
“礼物我收到了。”
两人同时开口。
胡度应该是在早餐摊,话筒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还有人喊,煎饼加俩蛋。
“喜欢吗?我把我好友列表里的代购都问遍了才买着的。”胡度嘴里塞了东西,一边嚼一边说话。
“喜欢,但有点贵,这种价位的礼物,你折现给我我会更开心。”
“滚犊子。”
秦鹮嗤嗤地笑,从睡梦中带出来的阴霾,也因为胡度的一通电话而消散了大半。
“你昨晚上怎么回家的?怎么过的生日?要不今晚你出来,咱俩吃个饭?”
胡度又吸溜吸溜喝了口豆浆:
“趁着二打头的年纪,每一年都要好好庆祝,再过几年,你提起过生日就会烦了,因为又老一岁了。”
秦鹮回怼:“谢谢嗷,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很烦了。”
“真不用?”
“真不用,昨晚庆祝过了。”
胡度那边吃喝的声音登时就停了。
“怎么个意思?你和谁庆祝了?”
秦鹮抿唇不说话,给他足够的时间慢慢体会。
足足半分钟,胡度颤颤巍巍地,压低了声音:“段骁?”
俩字而已,拐了十八道弯,带着强烈的难以置信。
秦鹮冷哼:
“别装了,我家地址不也是你告诉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