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鸾星动
温黄灯光里，咖啡氤氲的雾气在升腾，而后，被均衡的暖气冲散。
凌市冬天的干冷，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外，可推门而入的人来人往，还是免不了带进丝丝寒意。
秦鹮裹了裹大衣外套，思忖着自己应该选个离门远些的座位才对。
桌子对面的男人已经喋喋不休半个小时了，话题很无聊，无非是房价，车价，贷款，薪资，都是相亲市场的必答题。
“不好意思啊，”
秦鹮看了看腕上的细带表，时间差不多了，便礼貌打断：
“可能有点唐突，但我们确实不大合适，谢谢您的时间。”
男子显然对自己的软件硬件都很自信，也错愕于秦鹮的拒绝：
“秦小姐，你不用自卑，网红也是职业的一种，我不嫌弃。”
秦鹮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勉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
“张......张先生是吧？可能介绍人没说清楚，我还算不上网红，就是在直播间唱唱歌，身无长物，收入不稳定，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一身不良嗜好，就不耽误您了。”
道歉。
买单。
回家。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熟稔得不像话。
家中老母亲崔女士可能是被跳广场舞的老姐妹们刺激到了，逼着秦鹮加入相亲大队。
这是这个月第四个了。
......
秦鹮25岁，无业，放在相亲市场毫无竞争力。
几年前走了狗屎运，发歌出道，可很快被雪藏。没作品，没商演，为了吃饭，只用家里老母亲的身份证注册了账号做直播。
不露脸，只唱歌，镜头范围固定在从脖子往下。
每天晚上8点到凌晨1点，窝在自己搭的、不到两平米的直播间，对着劣质声卡，累到原地去世。
......
今天直播间人气一般。
她猛灌一大杯白开水，随手翻了翻打赏记录，榜一又是熟悉的大牡丹花头像，昵称【我的宝贝无头怪】。
无头怪。
真棒。
她火速戳开崔女士的微信：
“亲爱的母亲，我说了多少次了，打赏礼物平台要分成，你有钱还不如直接给我转账。”
长达59秒的语音很快回了过来，没接她的茬：
“张阿姨的儿子，你去见了吗？怎么样？闺女，你都快30了，还没谈过恋爱，多丢人啊！我找大师给你算过了，你红鸾星动，一年之内必遇正缘......”
秦鹮面无表情地听完，没回。
母胎solo，是崔女士对她的误解。
事实上，她谈过一段恋爱。
一段而已，但野得很，足以让她几年缓不过来。
......
微信上还有未读消息，是胡度，让她直播完回电。
她按下语音通话，等待的时候，顺手翻了翻网页版微博，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热搜榜第三“荐”字的词条上
——段若轩代言vokko香氛。
鬼使神差地点进去，迎面banner上代言词很显眼：
“勇敢无畏，是对爱情的注解。”
有点俗，但有段若轩的漂亮脸蛋加持，瞬间使整个页面都高级了几分。
广告大图上，段若轩坐在黑色幕布前，眉眼沉静，眸深如墨，狭长的眼尾带着点不讨人厌的妖冶。
修长而骨节分明手指，搭在湛蓝的香水瓶身上，目光却是望着镜头的。
隔着屏幕，秦鹮与图片上的男人对视着，沉沉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整个人，眸子里的光亮星星点点，如同蛊惑人心的咒。
他真好看。
和从前一样好看。
心动过一次的人，再见多少回，还是会心动。
思绪正要往外飘，语音电话却刚好接通，胡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尖锐得要命，吓得她直接关掉网页：
“秦鹮，祖宗，REDONE的合同，就剩你没签了，是等我去请你吗？”
秦鹮往后一仰，躺在懒人沙发上抠手指：“都说了，我不想去。”
“不想去？大姐，你几年接不到一点资源，好不容易有个节目能让你露个脸，你说你不想去？！你就愿意一辈子躲在直播间里卖弄你胸前二两肉是吧！”
秦鹮暗骂：“去你大爷，我只是不露脸，又不是故意只拍胸。”
......
胡度其人，处女座，钙中大亩零，一张嘴损得人神共愤，骂起人来一点不糊涂。
秦鹮和他相识在高中艺术节，两人都有个混娱乐圈的梦，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数年过去了，也算是双双得偿所愿。
只不过，胡度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王牌经纪人。
秦鹮......是他手里最没出息的歌手。
“秦鹮，你20岁就出道了，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没作品，没人气，再不想想办法，没人救得了你。”
秦鹮撇撇嘴，瞟了眼房间角落里堆着的曲谱：“我有作品啊，公司不给我发。”
“废话！你有什么商业价值，值得公司往你身上投钱？你都25了，再不露露脸，就彻底芭比Q了。这次的节目，就是天上掉馅饼，砸你脑袋上，张嘴接着就得了。”
REDONE，是预热了一年的养成系女团选秀节目，由业内天花板——祺美娱乐操刀，一出生就注定是流量密码，必定爆红的网综。
这皮薄馅大的饼能掉自己身上？
除非出鬼了。
秦鹮若无其事接着嘤嘤：“你都说我25了，和一群十七八的妹妹同台，没啥竞争力啊。”
胡度又啐：“你以为真让你成团出道啊？成团名额就9个，都是明明白白的，让你去参加，就是露个脸，能有多大水花，全凭自己造化。”
这话倒是不假。
秦鹮默不作声。
她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原因，不是怯场，也不是怕丢人。
出道即雪藏，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她比谁都想红。只是......
光是听见祺美娱乐这四个字，心尖就发涩，浑身不舒服。
胡度似乎听懂了她的沉默，语气和缓下来：
“你是怕段煜卓吧？不用担心，人家是祺美的大老板，管不着一个小节目的破事，不会遇见的。”
心事被戳破，秦鹮思绪还飘着，下意识追问：
“那段骁呢？”
......
话出口，就后悔了。
段骁两个字，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在她口中出现过了，以至于突然提起，都有些奇异的吊诡。
果然，胡度在电话那头一声冷哼：
“当然也不会遇见了。”
“还有，人家现在叫段若轩。不叫段骁。”
第二章 爱情死透了，梦想还能挣扎下
冗长的沉默。
狭小的房间里，由于堆满杂物而空气不畅，秦鹮微微抿着唇，呼吸也变得微滞，胸腔里说不出的闷。
电话那头，胡度在叹气：
“鹮鹮，三年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你哪位了。可你呢？还想被姓段的这兄弟俩，耽误多少年啊？”
......
......
多年前流行的青春伤痛文学，有句话她记忆犹新：何必把回忆搞得比过程还长？
满打满算，她和段骁，哦不，段若轩的短暂恋爱也就持续了两年而已，分开的日子把记忆铺满尘埃蛛网。
胡度知晓她那段恋爱的所有细节。
可唯独不知道，她还活在梦里，这些年就没醒来过。
......
“鹮鹮，你听我的，咱去参加吧，不为别的，就为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的才华我知道，就缺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不是？”
秦鹮沉吟，一下一下戳着手机屏幕。
段若轩成名之后资源一直不错，现在打开十个app，八个开屏广告都有他的影子。
好像知晓她的纠结一样，阴魂不散。
乱糟糟，一团浆糊，秦鹮索性把手机丢一边儿，嗷呜一声，把头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努力嗅着洗衣液的味道。
这个抱枕，还是她读大学的时候，段骁在娃娃机里抓来的，技术不佳，花了一个礼拜伙食费。她疼得咂舌。
段骁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吹气：
“没事，姐姐马上就要红了，这点钱算我投资了，以后姐姐不能忘了我。”
她笑着捏他胳膊。
......
那个时候，她身边有段骁，前途大好，首张唱片制作中，梦想触手可及。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呢？
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秦鹮猛地从抱枕里抬起头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眼前有点模糊，像是被人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纱，她透过一篇混沌朦胧，再次望向墙角堆着的一人高的曲谱，曲架，破旧的吉他。
又看了看银行卡余额......
爱情死透了。
梦想还能挣扎下。
她拿起手机，飞快敲字给胡度：
“我去。”
......
......
一圆娱乐成立时间很早，奈何老板毫无事业心，这些年一直在圈子食物链底端晃悠，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小艺人，如今都在胡度手里。
“秦鹮，要不是为了你，老子早带人跳槽了，这破地方，太没前途。”
好久没来公司了。
秦鹮压了压鸭舌帽，把羽绒服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只露出半张脸，观察着两侧透明玻璃门后的摄影棚和会议室：
“好多新面孔啊，最近公司混得不错？”
“屁，都快活不起了，没办法，拉了一批小姑娘拍短视频，做直播。”
胡度领她往走廊尽头走，嘴里不住抱怨：
“小打小闹，娱乐公司做成这样，真是够了。”
秦鹮眨眨眼，没作声。
她不也是在家偷偷直播？
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你坐着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合同。”胡度把她扔进一间没人的会议室，闪身出去。
......
早上没吃饭，这会儿饿得难受，她随手抓起茶几上摆设的小饼干，往嘴里塞了两块。
走廊里，远远过来了一群女孩子，透过玻璃门，领头的率先看见了她，和身后人说了些什么，众人排成一排，朝着她90度一鞠躬，脆生生，齐刷刷：
“秦鹮姐！”
秦鹮吓了一哆嗦，手里饼干都掉了，赶紧摆手：“你们好，你们好......”
她也到了被人喊姐的年纪。
只是这位姐姐前辈，实在太拉胯。
大半年没染的头发，发根都长出了一大截，再加上三天没洗，油的要命，被帽子盖着也压不住，只涂了个乳液就出门的脸，黑眼圈都快掉胸上了。
总之，没有半分女艺人的样子。
......
合同拿回来，足足十几页，秦鹮也懒得看，左右胡度不会骗她，随便翻到了最后，找签名位置。
“老胡，我还有个问题。”
“问。”
“祺美这档节目，这么大阵仗，为什么选人这么草率？”
言外之意，流量大的露脸机会，怎么能落她头上？
给一圆分一杯羹，也是她没想到的。
胡度正对着小镜子给额前的两根头发凹造型：
“资源交换罢了，去年咱们大老板给祺美让了点资源，这不，祺美转手就给了咱们几个选手位。”
捏完头发，他继续补粉底：
“段煜卓这人啊，人品不行，但在生意场上挺会做人情的。”
秦鹮猛地一听段煜卓的名字，笔尖一抖，差点走歪，抬头瞪他一眼。
胡度假装没看见：“总之呢，你别自作多情，人家不是冲你来的，这次和你一起去的还有三个人，你自己把握机会。”
......
签完合同，胡度又甩来一摞文件夹，都是REDONE的介绍，还有已经确定下来的选手和导师嘉宾名单。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胡度迅速圈了几个人名：
“最后成团九个人，这几个是明牌了的，你心里有点数。”
秦鹮看了看，大多都是已经有知名度的小姑娘，最小的一位17岁。
年轻真好。
“我再叮嘱你几句，你这次的目的，就是露脸，哪怕是被骂呢？黑红也是红，谁有流量谁是爷。”
胡度说着，又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番，眼里嫌弃藏不住：
“你赶紧打扮打扮自己吧，算我求你了祖宗。”
......
......
距离节目录制，还有不多不少，两周时间。
估计是对她的审美和积蓄不放心，胡度专门腾出空，陪她出门买衣服，做头发。
原本干枯毛躁的长发，在胡度的指导下，被烫成了蓬松的大波浪，染了个高级不突兀的栗子棕，松松散散披了下来。
她本来个子就高，这样大气的发型很适合他。
设计师也很满意，还顺带给她画了个妆，这么一来，有点女艺人那味了。
“你说你，长这么好看，早打扮不就好了？白瞎你这张脸。”胡度叹完气，又带她去商场。
秦鹮已经很就没在商场买过衣服了，大多是网购。更不要提，这是凌市最昂贵的商场，只有奢侈品，没别的。
她跟在胡度身后，看他左挑又拣，一副不好惹毛病多的样子，店员脸都快笑僵了。
“我说老胡，没必要吧？我在这买件衣服，下个月就要饿死。”
“闭嘴，坐着，沉默。”
胡度给她一记眼刀。
第三章 前任重逢现场
按照他的说法，第一场录制，每一个选手都有单独展示的机会，按照导师意见分班。
但节目时长有限，有话题点、能博眼球的，自然会有镜头。那些平平无奇的，会被尽数砍掉，只剩个结果，脸都露不出来。
因此，穿什么衣服，走什么风格，玩什么梗，很重要。
秦鹮自认自己没有话语权，索性起身，去隔壁彩妆柜台瞎逛悠。
这家商场没有便宜牌子，彩妆也不例外，秦鹮不爱在衣服上花钱，但对这张脸，还是很宝贝的。
最近直播太累，才有点疏忽，如今看见精致几净的瓶瓶罐罐，又照了照柜台上的镜子，对脸的担忧空前旺盛。
今天打扮得好看，连店员都乐意理她，笑眯眯上前介绍：
“小姐想看看什么？彩妆还是护肤？这个墨藻系列是新产品线，反馈超级好。”
她伸了一支胳膊出去，任由店员在她手上涂涂抹抹试肤感。
“这个是不是没有抗老功效啊？”
秦鹮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眼角，25岁，尴尬的年龄，抗初老都来不及了，要实实在在的抗老才行。
“有啊，不过小姐你皮肤很好，不需要太追求提拉紧致，这一款的是主打修护的，您如果经常化妆的话......”
店员很认真地介绍，秦鹮左看看右看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心里琢磨的是，买完护肤品还有没有钱买衣服了。
毕竟上个月的直播收益，还要几天才能提现......
正出神，身后的电梯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有女孩子抱着巨大的KT板，从她身后奔跑而过，零星的碎语飘进耳朵：
“快快快，他出来了，再晚没地方了！”
“今天老娘一定要多拍点，回去搂着睡觉！生图可遇不可求！！！”
......
秦鹮有点懵，回头看，发现电梯门口已经聚集了乌央一群人了。其中数个穿保安制服的高大男人，格外显眼。
人都往那边去了，本来就空旷的商场一楼更加萧瑟，就连店员都好奇地踮脚望了望，和同事问道：
“今天又是谁啊？”
“......不知道，看这架势，应该不是小明星。”
出于“圈里人”的自觉，秦鹮也搭话：“你们在说谁啊？”
店员回过神来，对她微笑解释：“我们商场最近新入驻了不少品牌，常有明星过来参加线下品牌活动，做品宣，这是这个月第6个了，阵势是最大的，估计是个不小的咖位吧。”
咖位不小？
秦鹮登时来了兴趣。
她也想看看，人家真正的女明星，现实里的脸，到底有多能打。有了对比，才能有努力的目标不是？
正要挪步，电梯前的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女生的尖叫直冲云霄：
“啊啊啊啊啊轩轩！！看这里好不好！！轩轩！！！”
“轩轩妈妈爱你啊！！！”
“轩轩哥哥，这里这里！！看一下看一下！！！”
尖叫声太锐利，传过来不太真切，只隐约听见，又是妈妈，又是哥哥的，又有女友粉，又有妈妈粉，人气挺旺。
一听是男明星，秦鹮的兴趣又降了下去，可奈何尖叫声越来越近，好像朝着这边来了。
数位保安拉手在两侧，铸成了人墙，挡住外围疯狂拍照举牌的粉丝，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不停挥手，示意大家散开。
秦鹮出门没带隐形眼镜，眯着眼看了半天，只隐约瞧见，人群正中，被工作人员围绕着的男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被灯光一照，显眼得很。
怪不得是明星，人群中第一眼就能望见。
秦鹮感叹了一句，回头继续研究瓶瓶罐罐，电光火石间，不知是谁，气沉丹田的一声尖叫，刺破了重重包围的人墙，也直直冲进她的耳朵：
“段若轩！！！我爱你啊！！！”
......
段，若，轩。
秦鹮周身一怔，如同冥冥之中的震慑，登时，头脑轰然。
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从后背顺着脊梁一路往上，每个细胞和神经，都酥麻得没有担当。
手里还握着面霜玻璃罐，可指尖却使不上力气，因为大脑已经完全宕机，没有下达指令的能力。
身后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咫尺。
许是瞬间煞白的脸色有些诡异，店员试探着发问：“小姐？”
秦鹮茫然抬头。
“小姐，您是要这个面霜，还是套盒呢？我建议拿套盒，最近有活动，比较划算，我给您算一下哈......”
店员音量太小，身后吵闹太盛。
秦鹮觉得自己被扔进了水里，四面八方的声音毫无规律地传过来，却都像隔了很远，闷闷的，发浮发虚，然后顺着自己不甚清晰的思绪，飘来荡去。
“段若轩！能往这边看一下吗！”
又是一声底气十足的叫喊，也把秦鹮瞬间喊醒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个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秦鹮觉得，自己现在就该原地去世。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放下手里的面霜，来不及和店员道歉，拎起包，拔腿就跑。
往远离人群的方向。
“哎小姐！”
姐什么姐，她真的烦别人喊她姐。
秦鹮四肢比脑袋反应快，迈出步子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小臂肌肉一紧，逃出生天最重要，顾不得其它，可下一秒，她就听见了身后，刺耳尖锐连绵不绝的，玻璃碎裂声。
......
完蛋。
这下倒是冷静下来了。
秦鹮回头，看着被自己毛衣袖子剐到，而轰然倾斜的护肤品柜台，玻璃瓶罐砸了一地。包括她还没来得及买的墨藻面霜。
黑不溜秋，粘稠流淌，糊了满地。
倒是挺香的，来源于顺势一起降落的两瓶香水。
店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秦鹮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更加狰狞。
刚好路过的人群，此时安静了，也停下了。
秦鹮凭着一己之力，抢了段若轩的风头。
几个举着海报和广告牌的女孩子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这个时候挡脸，好像来不及了。秦鹮抱着一丝侥幸，硬着头皮慢慢看过去，只见玻璃碎片飞得很远，最远的一块，飞跃了重重人群，落在了男人的脚边。
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是他代言的奢侈品牌。
秦鹮的视线继续往上，直到，四目相对。
段若轩面色不改，一双墨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高挺的鼻梁被灯光照射着，落下一小块阴影。单薄的唇，唇锋锐利，下颌犹如雕刻一般。
薄唇的男人都薄情。
她莫名其妙，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
与此同时，也听见了来自远处，男人鼻间溢出的一声冷哼。
她清楚地看见，段若轩笑了，勾起的嘴角不带温度，没有感情。
却叫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第四章 该开花了
没来由的冷风，铺天盖地一般往心口灌。
身边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慢放。隐约感知，一团嘈杂慢慢复苏，然后远去。
最后，只留她自己呆呆站在原地。
胡度拎着纸袋子飞奔过来的时候，猛撞了她肩膀一下，才把她的魂儿勾了回来：
“秦鹮！哎！愣什么呢！”
他也是听到店员议论，说段若轩来参加vokko的线下品牌活动了，远远看见一群人往电梯那聚，才陡然惊醒，往这边跑，连手机和银行卡都没来得及拿。
“你......算了算了，快走，别撞上了，你再跟我哭一通，我可受不了。”
他去拉秦鹮的手，却没拉动。
秦鹮双腿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步子，只是回头，朝他挤了个笑容：
“不用了，来不及了。”
已经撞上了，碰面了，还对视了......足足十几秒吧。
有情人的重逢场面，往往浓情蜜意，缱绻动人。
那前任呢？
善断的，还能顾着体面，礼貌颔首，短暂寒暄。
恶断的，就只能怒目相视，彼此扔个眼刀，再暗自埋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了吧。
很明显，秦鹮不属于前者。
但好在，除了那硝烟四起的一段对视，也没有什么狗血剧情发生。她仰着笑脸，朝胡度傻乐：“怎么样老胡，我没丢人吧？”
胡度看了看她红成兔子的眼，挂着若有似无的一层水汽，又瞧了瞧满地的碎玻璃渣。
恨铁不成钢，气得直咬牙：
“嗯，没丢人。”
......
......
最终，柜台试用装的损失，由胡度赔偿了，走公账。秦鹮拎着纸袋子，翻看里面的裙子：
“这裙子也算公司的置装吗？不用我花钱？好家伙，我总算沾到公司的光了。”
胡度白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嘱咐她通告时间，录制地点，还把对接的工作人员微信推给了她。
送她到家楼下，秦鹮下了车：
“老胡，你就这么把我塞给别人了？你放心？”
“滚蛋，老子忙得很，没空管你。”
胡度嘴损，可看她一脸面色如常、混不吝的模样，还是免不了心软。
从前，秦鹮刚和段骁分手的那段日子，几乎每天深夜，他都要在各个酒吧巡一圈，把烂醉的她捡回家。
后来过了一段日子，好些了，秦鹮不再每天酗酒，可还是会偶尔给他发来视频，在噩梦惊醒后。
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她在是视频另一头红肿着眼睛，脸色白得如纸，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老胡，我和段骁真的分手了吗？他就真的不要我了？我能给他打电话吗？”
......
是谁不要谁？
胡度这个旁观者，看的很清楚。
无话可说，就只能骂她：“秦鹮，你要是还要点脸，就赶紧装死，这辈子都从段骁身边消失。”
清醒时，嘴硬心硬，像茅房里的臭石头。一旦上了头，就成了燎原的火种，一个不小心，就要烧透半边天。
秦鹮就是这样的人。
可这火，来得太迟了。
......
......
正要起步的车子又停了下来。
胡度降下车窗，盯着秦鹮傻笑的脸，叹了口气：“你真没事儿吧？”
其实她早没事了。
从段骁更名段若轩，出道即巅峰，红透唱作圈的那天开始，她就好像彻底好起来了。
再没有喝醉过，再没有深夜emo过，甚至都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可她越是这样，胡度越是觉得，她在装。
装得自己都信了。
果不其然，秦鹮怔了一瞬，随即咧了个更大的笑脸：
“废话，当然没事了，不就是偶遇了一下？什么也没发生。”
胡度蹙着眉，好像在斟酌她这话的可信度。
秦鹮直接摆了摆手：“赶紧走吧，磨叽死了，放心，节目我会好好参加，说不定我就一炮而红了呢？到时候，我走红毯，就让姓段那小子给我扶裙子！”
嗯，又成了臭石头了。
胡度翻了个白眼，直接掉头离开。
......
......
小区在铺路，道上全是砂石，黑色的越野吉普卷起一地尘雾，驶出小区，融入远处如织的车流。
秦鹮曾吐槽过胡度选车的眼光，在城市里开越野，又吵又招灰。
如今她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尾巴，只恨飞扬起的灰尘不能更浓点。
那样就能遮住她苦笑夹杂的，红起的眼圈了。
......
......
回家，换衣服，洗澡。
秦鹮翻出了一直舍不得用的什么金箔黑科技面膜，从前别人送的，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场。
马上就要上节目了，镜头前不能太拉胯，临时磨枪也好，
她敷着面膜，又给自己涂了一层厚厚的身体乳，把小腿和手臂都用保鲜膜捆好，支棱在沙发上刷微博。
她有两个账号，一个加了黄V，是歌手秦鹮的身份，从不营业，都快发霉了。
另一个是小号，当初注册时，是因为直播间一位总刷礼物的大佬要她微信，她实在不想给，就给了个微博号应付事。
现在粉丝竟然两三万了，看着比大号热闹多了。
她编了条微博发了出去，告知粉丝，最近可能会很忙，不能每晚直播。
然后驾轻就熟地，在经常访问那一栏里，找到段若轩的头像，点了进去。
顶流就是顶流。
几天没来偷窥而已，粉丝貌似又涨了不少。
......
段若轩的微博其实挺寡淡的，极少发个人内容，大多是日常营业的代言品牌广告，或是转发正能量新闻，其中穿插着几条新歌宣传。
粉丝想在这里淘点能yy的私货，真是太难。
秦鹮往下滑，果然，一连几条都是广告，彩妆香水，手机牛奶，涉猎很广。
即便是这样，评论区也热闹非凡，不点进去也知道，迷妹们捧着钱包的呐喊。
她没在意，继续往下看，很快便是一愣，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掌心大的小花盆，栽着一只刺梅，孤零零立在土壤里，枯褐的带刺枝干顶上，抽了些许星星点点的小绿叶。
配文：“该开花了。”
第五章 不走，行吗？
这倒是奇了。
万年不发博的人，竟然营业了。而且还养花逗鸟这种附庸风雅的事。
评论区过年了：
【啊啊啊啊！轩轩出现了！我等的好苦！】
【这是什么花？宝贝喜欢养花？】
【回楼上，是刺梅，不怕冷，有阳光冬天也能开花的。】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别养花了养我吧，我练舞蹈的，我能开，想开多大都行。(羞羞脸)】
【我淦，刚来就被姐妹们的裤子绊倒了......】
......
秦鹮被评论区逗乐，然后又戳开大图仔细看了看。
那刺梅应该是从大株上移下来的一小支，栽在土里扎根不深，枝干的颜色已经偏深了，不是什么健康的样子。
顶上的小绿叶，说是叶，也只是刚刚露头的嫩芽而已，摇摇欲坠，倔强地攀在上头。
秦鹮把图片存了下来，然后退了微博，手机扔向一边。
面膜时间还没到，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模糊的记忆像是被罩了一层迷瘴，很久以前的事，那些细节，她都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段骁这个人，从来就不是喜欢养绿植养宠物的人。
他怕麻烦，极度没耐性。
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她倒是记得牢固。
......
......
她和段骁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图书馆里。
那天早上，宿舍饮水机坏了，但空腹一杯水，顺畅一整天的规矩不能断，秦鹮索性灌了一大杯冷水下肚。
就是这杯冷水，让她向来不准时的大姨妈，准时来了。
她甚至毫无准备，也毫无预感，正半躺在图书馆休息区的沙发上看书，就发觉小腹一阵绞痛，紧接着，腿间一股热流。
来势汹汹。
人麻了，她瞬间坐起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今天穿着的是白蓝的jk裙，乍暖还寒的初春，她好死不死地学了周围韩国女生们的英勇，没穿光腿神器，直接光腿出的门。
这下可好了。
第一反应是，弄脏了图书馆的沙发，是不是要赔啊？她战战兢兢，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缓缓站起身，往刚刚半躺的位置瞄了一眼。
触目惊心的一抹红色，给她当头一棒。
不过，不是落在沙发上。
她选这位置的时候没注意，沙发上明明放着件衣服的，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外套，和灰色沙发也太相近了，没发现，就被她直接压在了屁股底下。
那抹尴尬的红色，就在那衣服上，刺眼得很。
她盯着衣服，正崩溃麻爪，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很突兀地响起。
秦鹮下意识回头，然后，便看见个男生，直勾勾地盯着她。
男生身姿高而落拓，狭长的眼尾，透着一股无所谓的慵懒，眸子里像是淬了冰，毫无人气儿一般。身高的差距，明明是该俯视她的，可男生偏偏微抬着下巴，自上而下睇着，好像是瞧不起她一样，上下打量。
......
秦鹮迅速镇定下来，先转过身，遮住裙子上的尴尬，注意到男生的目光望向她的身后，她又往旁边挪了挪，挡住那件可怜的衣服。
没人先开口。
秦鹮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无事发生，接着坐，等人走了再说。
可面前的男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直直走了过来，绕过她身后，长臂一捞，就把衣服拎了起来。
“哎！”秦鹮伸手去抢，却抢了个空。
男生把衣服举高，横七竖八的褶皱夹杂着尴尬的一抹血迹，秦鹮的脸登时就涨红了。
男生皱起眉，好看的眉眼拧成了疙瘩，秦鹮后知后觉，瞧了瞧他身上，这天气只穿了件半袖白T，这才反应过来。
这衣服，是他的。
秦鹮猛一跺脚，骂了一句：“我靠......”
就这么一句，倒是让面前的男生挑了挑眉，盯她半晌，才薄唇微启，润朗的嗓音清清淡淡：
“中国人？”
......
......
......
异国他乡，大型同胞见面现场。
秦鹮眼泪都快下来了，头点得像鼓：“是是是，我是中国人。”
说罢，瞟了一眼那可怜的衣服：“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没看见，对不起，太尴尬了......”
她连连道歉，想来认错态度够诚恳，是人都会忍退三分的吧？
“这样吧，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几年级？你把衣服给我，我一定帮你洗干净，熨烫好再......”
“八折。”
秦鹮话说一半被打断，愣了半天：“啊？”
“我说，八折。”
面前男生眉眼松缓下来，但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慵懒模样：
“这衣服我刚买的，算你八折，转钱给我就行了。”
说完，还真的从手机里调出订单截图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又不是不能穿了，我帮你洗干净不行吗？”
“我嫌脏。”
男生细长的手指扒拉了几下屏幕，竟真的调出个二维码来：
“扫吧。”
......
......
秦鹮心里呕的要死，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能硬着头皮扫了码。
“滴”的一声。
余额不足。
“那个......我钱不够，你这衣服也太贵了......这样，我加你微信行吗？下个月我妈妈给我打了生活费，就给你。”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骗子，秦鹮还拿了自己学生卡出来，递了过去。
四四方方的小卡片上，写的是秦鹮的韩文名字，右上角的照片，马尾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
“我叫秦鹮，实用作曲专业的，同学你呢？”
面前的男生目光垂下来，仍旧是冷冷淡淡，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冷笑一声：
“段骁，跟你同专业。”
秦鹮没搞懂，那声鼻子里发出的冷笑是什么意思。
但却对那双冷冽的目光，记忆犹新。
他看人，好像永远都是那样，没温度，没感情，像个置身事外高高挂起的旁观者，那双眸子从你身上一掠，就能感受到里头的浓浓不屑。
他瞧不起人。
这是秦鹮对段骁的第一印象。
......
这种印象一直存在，甚至还时不时地因为些小事，不断加深，逐渐印证。
她原本以为，段骁这样的人，一辈子都该是身居高处，手可摘星的。
示弱，卑微，祈求，这些词永远与他搭不上边。
直到她回国的那天。
段骁拖着宿醉的身子，脚步软成了泥，走几步就跪在了她面前，眼里的血丝和出那个苍白如纸的面色，宛如个将死之人。
那双眸子再没了往常的傲气，发着灰白的颜色，满是绝望。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他伏在地上仰视她，嗓子哑得可怕：
“秦鹮，不走行吗？”
......
......
天花板盯久了，吊灯的形状都渐渐扭曲拉扯，秦鹮回过神来的时候，面膜时间早就过了。
膜布粘在脸上干巴巴的，有点难受，她一把扯下，随手丢进垃圾桶。
去洗脸的空隙，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难抑的惶然。
她今年25岁了。
早就没了20岁那年，初遇段骁，和他斗智斗勇的心气儿了。
今天的重逢，只是偶然，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她不想再见到段骁了。
料想段少爷对她，应该更加避之不及吧。
第六章 吃人不吐骨头
闲人有闲人的好处。
秦鹮没有任何通告，成了REDONE整个节目组，最早入住园区酒店的人。
REDONE的录制，将在祺美新建成的影视园区里进行，摄影棚和取景地散落在各处，秦鹮秉着路过不错过的精神，拎着行李箱逛大街似的，溜了一圈。
由于咖位实在太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节目组给她安排的房间，是低层的经济套房，而且在四楼，大家都不喜欢的管道层。
好在她不娇气，公园长椅都能睡，从来都不挑。
楼层虽然低，但却不影响景观。
秦鹮办好入住，进了房间，一拉开窗帘，迎面看见的，就是园区的小喷泉，还有刻意造景的假山园林。
再往远处望，就是祺美娱乐的新办公大楼了。
祺美这几年势头正盛，赚的盆满钵满，新搬的这栋楼也是气势恢宏，高耸入云。
被阳光照射的玻璃外立面，折出耀眼的璀璨。
她伸头使劲看了看顶层嵌着的“QM”二字，沉吟了一会儿，又把窗帘拉好。
按照胡度的说法，REDONE只是祺美今年制作的综艺之一，段煜卓作为祺美执行总裁，最高的位置，应该不会亲自露面。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有点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吧。
......
......
祺美大楼，顶层。
偌大的会议室里，两拨人正在激烈地讨论，手边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劈啪作响。
祺美这边出面的几个执行总监和宣传统筹，围坐在一圈，满面愁容：
“我们还是保留我们的意见，为了节目效果考虑，段若轩现在官宣成为REDONE嘉宾导师，能给节目带来不小的一波预热。我们是借助段若轩的流量没错，可这是合作，合作就要共赢，也不能太难为我们了。”
一套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奈何，桌子另一侧坐着的几个人，面色如常，甚至连嘴角挽起的弧度，都没改半分：
“我们明白，但很抱歉，我们不能接受。我们家阿轩只能在四期节目之后，才能正式入组，在那之前，不能有任何关于阿轩加盟REDONE的消息透露出来。”
“这一条是底线，不能改。”
“其实以阿轩现在的流量，就算不预热，临时空降，也足以让微博词条爆掉。有阿轩在，贵司不用担心节目宣传效果的。”
......
说话的人语气和缓，可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疑。
祺美的人没了主意，牵头的男人是个暴脾气，当场拍了桌子：
“你仗着你们家艺人流量大，也不能这么强硬吧？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没有，不好意思。”
......
许久的沉默。
祺美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先出声。
空旷的会议室里，顿时沉寂下来，只剩落地窗前，阳光夹杂的灰尘翩翩起舞，飞扬不歇。
......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传来一声游戏结束的播报：“victory！”
打破了漫长的僵局。
角落转椅上坐着的男人，穿了黑色的粗针织毛衣，鸭舌帽檐压的很低，看不见大半张脸。他把手机收回，缓缓站起了身，落拓中带着慵懒：
“不能接受的话，那就别谈了，浪费时间。”
朗润的声线，和唱片里别无二致，是冷泉苍竹般的清亮。
一侧的工作人员，闻言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我们阿轩下午还有活动要参加，就不留了，贵司这边有了消息，可以随时通知我们。我们最晚可以等到......”
“今晚八点。”
段若轩随口接道。
揉了揉脖颈，转头的片刻，露出了锋利如镌刻般的下颌，单薄的唇，唇线的明显起伏，透着一股薄情冷意的劲儿。
工作人员油盐不进，但还算礼貌。
这么比起来，段若轩可谓是嚣张跋扈，一点情面都不留。
......
这个圈子里，名声很重要。
但在名声之上，流量称王。
段若轩出道至今，因着“毒舌”“高冷”“老Bking”等等标签，不知道惹了多少圈内人。
众人背后说他没教养，没情商，数落一番，怒啐几口，可之后呢？
再见面，也只能捧着他，惯着他。
就因为他火，燎原通天的那种火。
粉丝们就喜欢看他吊儿郎当，混不吝的装B样，美名其曰，这是真性情。
......
祺美的人气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站起身来，开门引路，脸上挂着假笑，可盯着段若轩脊背的目光，个个带刀子。
“段总。”
“段总”
......
会议室外的走廊，突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祺美制片一听，登时来了精神，拦在了玻璃门前，堵住了段若轩一行人：
“麻烦再等一下，我们段总来了，您看这事，能不能和我们段总谈谈？”
......
段若轩之所以这么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嫌弃祺美诚意不够吧？
制片人暗自揣测着。
若是有大老板亲自来谈，起码能多给几分面子。
况且段煜卓从商数年，身为祺美娱乐总裁，一身谈判技巧不说，在这圈子里，是资本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任你段若轩再牛，在资本面前，也只能低头。
......
越想越觉着靠谱。
制片人瞅准机会，在段煜卓路过时，猛然开口：“段总！”
段煜卓目光扫视过来，没有些许疑惑与迟疑，径直走了过来，皮鞋底在地面上沓沓作响。
好像一早就是奔这来得一般。
“怎么了这是？”
不笑不开口，这是段煜卓一贯的习惯，众人都说祺美段总风度翩翩，温柔和善。
整间屋子里，大概也就只有段若轩知道，他那温文尔雅的皮囊底下，藏着的，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恶臭滔天，污秽满身。
......
制片人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段煜卓全程认真在听，直到最后，蓦地浅笑，拍了拍制片人的肩膀：
“我还当是什么事，既然嘉宾有要求，就按照嘉宾的意思来。”
“我们请人家参加节目，当然要参考人家的意见，你呀，就是太上纲上线了。”
这下轮到制片人哑口无言了。
是否借助段若轩的流量提前造势，这对节目的热度影响太大了，他不相信大老板想不明白这点。
但......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琢磨不通。
“就这样吧，去拟合同吧。”
有人发话了，他也不多想了，十分干脆地领着工作人员取合同去了。
会议室的气氛，似乎随着段煜卓的三言两语就缓和了下来。
可没有人发现，段若轩坐在角落，一双隐藏在鸭舌帽下的墨黑眸子，深不见底，正望向段煜卓的方向。
四目相对，目光悠悠相接。一个慈眉善目，一个冷冽如泉。
却在摸不着的虚空里，激起一片荜拨火花。
第七章 兄弟
制片人进电梯下楼，听见了同乘小助理的抱怨：
“唉，同样都姓段，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制片人疑惑：“什么？”
“段若轩啊，和咱们老总，同样都姓段，按年龄来说，咱们段总也没比段若轩大出几岁来，行事做派还有情商都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段若轩和祺美合作，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能把对接的工作人员气个半死。
业务能力挑不出毛病，可就是那一套行事做派，仰着下巴蔑人的模样，几句话怼得人心肝儿都颤。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段若轩是这样，他的团队也是这样，一套作风，一脉相承，真绝了。”
小助理刷着手机，恨得牙根痒：
“你看你看，他就没有一天能从热搜榜上下去，现在的小姑娘都怎么了，追星全是这种眼光呗？”
也不怪他阴阳怪气。
气就气在，段若轩老bking的德行从不掩饰，镜头里，镜头外，都是一样的，也正是这样，粉丝更觉他真实，没人设，粉起来死心塌地的。
“行了，谁让咱们没人家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呢？”
若是搁以前，出于职业道德，制片人一定会让他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今天也是被气急了，也想逞口舌之快了：
“这个圈子里混的，脸，才华，命，三样东西缺一不可，谁让人家三样都是顶尖呢？咱们就是给人家捧臭脚擦屁股的命，还得受着气，忍着吧。”
......
......
小助理还是不服：“论起长相，我倒是觉得咱们段总也不赖呢，哎你发现没有，咱们段总和段若轩不仅同姓，长得也挺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制片人沉吟了下，点点头。
确实，有点像。
“不过还是那句话，咱们段总可比他和善多了。”
和善？
屁。
这句，制片人倒是不敢苟同了。
他不是刚来公司几个月的毛头小子了，在段煜卓手底下五六年了，这位段总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
和善只是皮，伪善才是里子。
在资本圈里跌打过一圈的，能温驯清纯到哪里去？
装得好罢了。
......
......
......
刚刚还拥挤的会议室，已然空旷。
偌大净澈的落地窗前，一身深灰西装的男人面朝窗外，身姿落拓，指间香烟升腾起一团朦胧。
一颗白玉袖扣缀在腕间，凭空添了些温润如玉的气质。
他无声把烟掐灭，淡淡开口：
“你的合约，年底就到期了吧？”
阔大的会议室，声线虽淡薄，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
桌子远处，倚靠在转椅上的段若轩没有回应，敲手机的动作不停，连头都没抬，帽檐深深压下去，只余耳骨上的黑钻熠熠生辉。
“阿骁，这次就不要续约了，直接签到祺美来吧，自己家的公司，你怎么作，怎么闹，都有我给你兜底，你能拿到的资源也一定是最好的。”
......
段煜卓对段若轩的冷漠并不恼，语气依然和缓，他转过身来，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
“阿骁，你现在是上升期，这个圈子里，只有祺美能帮你再上一层楼，你想冲击国际的音乐奖项也不是难事。我知道，你现在的团队是陪你打过江山的，有感情了，你可以把团队都带过来，祺美不会亏待他们，你知道我......”
段若轩突然打开的短视频，bgm喧闹欢快，音量又大，登时打断了段煜卓的侃侃而谈。
故意的一般。
“阿骁，你......”
“你把他们都支开，留我在这，就是要说这些？”段若轩终于开口。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直射进来，碎金泼洒，也给他的眼睫镀上了一层微茫，他嘴角挽起，似笑非笑：
“你想要我签入祺美，无非是看重我现在的流量、价值，能给祺美带来的利润，又何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我听着胃里反酸。”
段煜卓眉峰不经意蹙了一下，很快缓和，仍旧不动声色：
“阿骁，咱们家还真的不差你这点钱，你是你哥哥，自然要为你的未来考虑，你不要多想。”
“哥？”段若轩锁了手机屏幕，抬眼看他，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段总，虽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你也实在没有必要提这茬，拿了我的所有，毁了我的一切，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也抢走了，现在想起，你是我哥了？”
他的语调上扬，有挑衅的笑意，却没有怒气。
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还有，我为什么会来参加这档节目？你心知肚明，只是一场交易而已，祺美最近被竞品节目压得喘不过气，你才想起了我，我帮你解燃眉之急，你完成你的承诺，就这么简单。”
......
......
明明是一个爹生的，但段若轩自认，永远也学不会段煜卓的那套虚与委蛇的弯弯绕，他也不屑学。
有事说事，大家痛快。
他直来直往又嚣张跋扈惯了，冷不丁和段煜卓坐在一处说话，闷得要命。
“还有事吗段总？没事我走了。”
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再没看段煜卓的脸。
“阿骁！”
他脚步停滞，却没回头。
“我履行了我的承诺，REDONE，她来参加了，现在应该已经住进酒店了。”
没言说名字，用她指代。
但这间屋子的两个男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段煜卓看出他没耐心，也知道，这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东西。
果然，段若轩依然没回头，佯装着镇定，可握在玻璃推门的手，却不自觉地抖了一瞬。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着门把手，因为用力，关节处微微泛白。
不安的心绪，过于昭彰了。
......
段煜卓盯着他的微微起伏的肩膀，蓦地一笑，又点燃了一支烟：
“你不想提前官宣节目导师的身份，无非是担心把她吓跑了，没关系，依你。我做到了答应你的事，把她放在你面前了，你也要记得你的承诺，好好参与完这场节目，自家生意，这也算我们兄弟俩联手。”
......
兄弟。
段若轩冷笑出声，推开门走了出去，把冷冽的烟草味留在了身后。
第八章 翻身
进了商务车，坐定，经纪人赵泉挤到了段若轩身边来：
“祺美老总留你说什么了？”
整个团队，还没有人知道他和段煜卓的关系。
他手指撑开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问我明年合约的事。”
车里其他人都喧闹起来：“好家伙啊，祺美这么不要脸？越过经纪团队直接和艺人谈合约？还是挖墙脚？这要说出去可没脸了。”
段若轩抿唇不做声。
段煜卓这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能豁的出去的人，这些年，祺美看着烈火烹油一样，实际上暗自亏空的厉害，他又明里暗里抢了祺美的几个大资源。
段煜卓是急了。
“先不说那些了，我跟你说说接下来的行程。”
赵泉知道段若轩没有看文件的习惯，就自顾自在他耳边报备：
“你代言的vokko香氛马上有新品了，按照协议，你要补拍一个两分半的概念广告。”
“单曲MV，你要找的搭档演员我已经着手了，寻了三个，你考虑要不要自己面试下，毕竟是你的作品。”
“和星鲸的人约了访谈，采访大纲对方已经发过来了，没问题就可以开始了。”
“还有......”
段若轩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眼睛，许久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都是拍摄吗？没有其它的？”
......
赵泉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是，都是拍摄，手头这些忙完，你也该进REDONE的组了。”
他瞄了瞄段若轩的侧脸，不知什么意思，可后者很快睁开眼睛，直起了身：
“让车掉头吧，回去。”
......
“啊？”赵泉讶然：“回哪？”
司机听言，刚驶出祺美园区的车子又拐弯掉了回来。段若轩目光投向车窗外，看着天际落日渐歇，紫红的霞光透过车玻璃，没了堂皇，反倒晦暗。
“给最近的拍摄打声招呼，约他们来这里拍，这么大个园区，不愁没有摄影棚。”
赵泉还讶异着，可看段若轩面色平静，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阿轩，离你进组REDONE还有段时间呢，这么多天，你就一直呆在这？”
段若轩没看他，视线依然落在远处，点了点头：
“嗯，园区里不是有酒店吗。”
他自动忽略了赵泉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复又倚回了靠背，脸上倦色明显，塞上了耳机。
车子在弯弯绕绕的园区道路上行驶着，路边风景飞快倒退，再加上，道路刚修缮好，砂石散落，车身颠簸，倒像故意唆使着人心猿意马一般。
段若轩只觉得心口涩涩的，耳机里放着什么歌，已经不大清明了，脑子里盘旋的，净是段煜卓刚刚的浅言淡语：
“我履行了我的承诺，REDONE，她来参加了，现在应该已经住进酒店了。”
......
垂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他想起那天在商场，偶然撞见的慌张身影。
她比从前瘦了些，五官却没怎么变，就算化了妆，也依然一副清汤寡水的模样。
她天生一身冷白的皮肤，稍稍握得用力些，就能留下骇人的指印。
那日，他只是远远看了她几眼。她脸上的红晕就已经盖不住了。
想到这，蓦然冷笑了下。
从前他最爱逗她，在她耳边吹气，戳她痒痒肉，让她脸红，看她六神无主的模样，自己受用得很，心里就好像小猫在抓。
如今呢？她还是会为他脸红。
只不过，是因为惊恐。
还有惧怕。
他按亮了手机屏幕，锁屏壁纸一闪而过，是手绘风格的一匹白马，和一只鸟，出自她曾经最喜欢的画师之手。
......
秦鹮，你真就这么怕我吗？
他喃喃自语，却被搅散在车轮与砂石的磨擦声中。
再也寻不见了。
......
......
......
对段煜卓的恐惧实在太盛。
秦鹮不敢乱逛，也不敢出门觅食。
到了晚上九点，实在饿得头昏眼花，忽然想起酒店应该有餐厅。打电话到前台，却被告知，已经过了餐厅晚档时间。
前台很和气：“因为园区最近处于拍摄淡季，住客不多，否则餐厅应该24小时营业的。实在抱歉女士。”
秦鹮咬手指：“没事没事，没关系。”
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那园区是封闭的吗？外卖能送进来吗？”
“可以的女士，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为您提供附近饭店的订餐电话。”
“不了不了，我自己看看外卖软件吧。”
......
......
祺美的新园区地理位置有点偏，再往南几公里，就是正儿八经的郊区了，戳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外卖商家少得可怜。
秦鹮翻了几分钟，才勉强看中了一家麻辣烫。
一顿操作猛如虎，临下单前，想起自己马上要录节目，又委屈巴巴地，把肥牛卷和包馅鱼丸删掉了。
上镜胖十斤，要想在镜头前显得纤细，日常生活里基本要瘦成一缕风。
她天生是吃不胖的体质，奈何年龄摆在这，基础代谢就不如十七八岁的妹妹们，为了不在第一期节目就沦落成背景板，有些功夫还是要下的。
她换了件运动背心，打开运动app，做了几组燃烧热量的锻炼。
太久没运动，随便蹦几下就开始喘，脸上挂了红晕，额边一层薄薄的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状态刚好。
她果断自拍一张，发了微博，配文：“马上要录节目啦，期待！”
带黄V的大号太久不营业了，也不指望有人看，可谁知，照片刚发出去，瞬间收获两个点赞。
其中一个，头像是系统默认，昵称是［用户127823XXX］的随机ID，大概率是机器人。
秦鹮没理。
另一个，是胡度。
他也挂着黄V，后缀是［一圆娱乐金牌经纪人］，因为手下艺人的关系，粉丝数早就超过她了。
不仅点了赞，还帮她转发了一波，配文：
“一圆娱乐宝藏歌手秦鹮，欢迎关注，入股不亏。”
秦鹮感恩戴德，自己都糊成这样了，难为胡度还愿意帮她撑场子。于是火速戳开胡度微信，发了个跪下磕头谢恩的表情包。
胡度的语音电话很快拨了过来：“你入住了吗？”
秦鹮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毫无踪影的马甲线：“嗯呐，床很软，房间很大，就是附近外卖太少。”
“你就知道吃！”胡度气得咬牙：“明天公司其他两个参赛的人也会到，你们打个招呼，都是一个公司的，互相照顾。”
“新人吗？我认识吗？”
“嗯，小果和季羽蒙。”
秦鹮抿唇，细细琢磨起这两个有些熟悉的人名来。
林小果，比她晚几年进公司，乘着短视频的风口火起来的网络歌手，唱跳都稳得一批，公司年会时聊过几句，一口一个秦鹮姐的叫着，性格很讨人喜欢。
至于季羽蒙......是公司去年签的新人，学院派，创作底子扎实，也是一圆最近力捧的一位，她倒是没接触过。
“好啊，我罩着，胡哥放心。”她嬉皮笑脸。
“你罩？你能管好自己就行了。”胡度在电话那头撑着太阳穴：“秦鹮，我还要再嘱咐你几句，做艺人的，命和运，这俩字比实力还重要，你千万别犯糊涂，这么好的机会，你抓住了，就能登高，你懂我意思吧？”
手机有短信进来。
是外卖员发来的，告知她外卖放在酒店一楼，要自己去拿。
她随便披了件外套，去拿门卡出门：
“放心吧老胡，我妈说了，我今年红鸾星动，事业运也不错，说不定就翻身了呢。”
“不对，是一定会翻身。”
第九章 小赵麻辣烫
外卖员已经走了，一楼前台的小圆桌上，放了五六份外卖，电子小票乱糟糟地虬结在一块。
除了她，还有个身形宽大的男人，似乎也是下楼取饭。
秦鹮一眼就看见印着“小赵麻辣烫”的塑料袋，没多瞧，用手指勾起来，转身便走。
手机在耳侧，胡度还在做最后的嘱托，无非是让她上点心，多展现自己，抢些镜头。
“秦鹮，老子为了你，这回可是拉下一张老脸，去求了杨予言，他答应我会在节目里多que你，你一定要机灵些。”
秦鹮把手机夹在肩膀，腾出手去按电梯，眉毛一挑：“呦，前任相见，好剧情啊，我喜欢。”
杨予言是圈里叫的上名号的音乐制作人，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钙圈人士，曾经和胡度有过一段，和平分手，一直没有联系。
“靠，还不是为了你，你胡哥我这么多年洁身自好，从来不和前任有瓜葛，这回破例了。”
秦鹮嗤嗤笑：“谢谢嗷，不过人情归人情，他要是对你提出什么共度良宵的潜规则，你一定要狠狠拒绝，咱不能为了比赛出卖肉.体。”
叮，电梯到了四层。
秦鹮掏房卡进门。
胡度在电话那头不知骂了句什么，没听清，就挂了电话。
原本是不紧张的，秦鹮心知肚明，自己参加这档节目就是溜一趟刷个脸，没想着有什么水花。可胡度这么事无巨细竭尽所能地为她安排，她反倒有点惶恐。
瘫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还是沉下心来，给胡度发了一条正经八百的微信，严肃道谢。
她混是混，但这么多年，也是真心感谢胡度。
这个圈子里，感情最稀缺，也最值钱。
......
......
.......
酒店18楼。
赵泉双手挂满了外卖，咚咚踹门：“饭到了！开门！”
小助理阖上电脑，忙不迭去接。
“这鬼地方也太偏了，最近的商家也要3.5公里，外卖送过来都凉了。”他一一对着外卖小票，给众人分饭：“生煎是谁的？还有这个是......麻辣烫，都是谁的，自己拿！别等我伺候你们，饿死我了。”
他自顾自揽了一份盖浇饭在面前，又把一个相对精致的盒子递给了段若轩。
这位大少爷肠胃娇气，晚上不吃重油的东西，所以给他定了砂锅粥，虽然谈不上高级，起码是方圆几公里最清淡精致的一家。
“这祺美真是够了，这么大个园区，一个24小时营业的餐厅都没有？还要我们自己订外卖。”
“刚建的嘛，估计基础设施还没跟上。”
“可我们阿轩，是祺美求着来的，这种咖位，连衣食住行都不给安排？”
“都说祺美最近几年表面风头正盛，其实亏空得厉害，估计全公司上下都想着怎么活命，没人顾及这些小事......”
......
段若轩的团队是从零建起的，不管是经纪人，助理，还是化妆师，都是陪段若轩从素人到爆红，一路摸爬滚打的战友，习惯了闲暇时间聚在一个屋子里，聊起天来也是百无禁忌。
赵泉咳了咳：“行了，打住，瓜田李下的，聊点别的。”
他呼噜了几口饭，这才发现，段若轩坐在沙发上，一直在垂眸刷手机，面前的粥冒着热气，一口没动。
“阿轩，吃饭啊。”
段若轩掀了眼皮看了看，淡声道：“你们吃，我不饿。”
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出他鸦羽般的眼睫，在鼻梁处落下一小块光影。天生冷白的皮肤，衬托出过于清冷的美感。
团队也知粉丝喜好他这一挂，化妆服装都往清冷阴郁的方向折腾。
收效显著。
“你看什么呢？”赵泉侧身挤过来，试图窥探屏幕。段若轩长指一划，手机瞬间黑掉。
“没什么。”
没什么？
赵泉眨眨眼。
刚刚的几秒，他明明看见段若轩的手机屏幕停在微博界面。
微博上，是一张女生的自拍照，被他放大，还原，再放大，再还原。
最后还长摁，点了保存。
......
身为经纪人，赵泉有义务掌握艺人的感情动态，好在段若轩出道以来，从来没在女人身上闹过绯闻。
带黄V的微博大号，也是他在运营，段若轩从来不过问。
那刚刚的微博，是谁的号？
照片上的美女又是哪位啊？
他咽下嘴里的饭，正要开口问，段若轩却已经站起身了：
“你们吃吧，我睡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说罢，起身进了里间卧室。
......
......
阿轩要休息，众人都把聊天声音拉低了些。
助理小袁打完一局游戏，才开始拆自己的麻辣烫，用筷子戳了戳，脸色古怪起来：
“赵泉，你是不是拿错外卖了，这不是我的麻辣烫啊？”
赵泉打个嗝：“......不可能，楼下就剩这几份外卖，我都拿上来了，小赵麻辣烫，你定的不是这家？”
“是，但里面的菜不对啊，我点的微辣，你看这辣油，这么厚！我怎么吃啊！”小姑娘又把筷子往里探了探：“我加了两份肥牛，还有蟹排和水晶包，这怎么全是菜叶子......”
“是不是外卖员送错了？你看看小票。”
小袁抻长了电子小票，仔细研究一番，撇着嘴，一拍大腿：
“赵泉，就是你干的好事！收货地址是403，你看也不看就给拿回来了！”
赵泉白眼简直翻到天上去了：“......以后自己下楼拿！我还不伺候了。”
无可奈何的一场误会，这下没饭吃了。
有人给小袁支招：“反正你这份也没吃，去403问问，人家要是也没吃的话，还能换回来。”
“算了，为了碗麻辣烫，大半夜敲人家门，我有病啊我？”小袁摆摆手，叹过气，又暗暗咬牙：“可怜了我的两份肥牛！我看看哈，这收货人叫......秦小鸟？秦小鸟同学，请你善待我的肥牛。”
说罢还双手合十拜了拜。
几个人笑成一团，乱哄哄之中，微掩着的卧室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
段若轩换了件贴身的黑色T恤，露出劲瘦的腰线，昏暗的灯光下，一种奇异的，不容于周遭的脆弱感。
一双墨黑的眸子，显得有些易碎。
几个人都噤了声，以为是吵到他睡觉了。
可男人只是倚靠着门，不说话，半晌才传来飘忽的声线：
“你刚说，收货人是谁？”
第十章 前女友
秦鹮是吃到一半，才发现麻辣烫不对劲的。
特辣一点都不辣，还多了许多不知名丸子，压在碗底的肥牛，像小山一样。
她愕然去扯塑料袋上绑着的电子小票，尽管全是油污，还是一眼看见，地址一栏写着1801。
至于价钱，比她订的那份贵出两倍不止。
......
勉强把嘴里这口咽下。
秦鹮愣神了半天。
吃了人家的饭，总归是不好，偏偏，小票上的收货电话还做了加密处理。
没法打电话，又不敢贸然上去敲门，她犹豫半天，伸手捞来了桌上的便签纸和笔，草草写了几句抱歉，并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打算贴到1801门上。
等住客看到，再联系她吧。
......
麻辣烫其实味道不错，不过没了食欲。
秦鹮吃不下，迅速收了外卖盒，丢进走廊垃圾桶，顺道按下了去18层的电梯。
18层，是酒店顶层，基本常识告诉她，这一层应该都是昂贵的套房。
果然，电梯门一开，迎面撞进视线的，是完全不同于低层的宽敞走廊，天花板做了镜面处理，使空间更有高级感，绀色地毯蜿蜒而出，瞧不出污渍或痕迹。
壁上挂着的丹青，她看不懂，但依然能从落款窥出矜贵。
有钱真好。
有咖位也不错。
起码能住上这样的房间。
太安静了，秦鹮紧张地舔舔唇，脚上还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一丝丝声响，如同豢养鬼魅的宫殿。
指示牌显示，这一层只有两间，她很快找到了1801的门。
奇怪的是，门并没有关。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房间里传出，格外清晰。
门都开着，再贴便利签就有点矫情了，她定了定神，食指做扣，极轻地在木门边缘扣了两下。
房间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
“谁啊？”
下一秒，就有人来应门。
秦鹮努力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来。
开门的男人身形宽大，个子倒是不高，她一眼就认出，正是刚刚在楼下，和她一起取外卖的男人。
“呃......你好，我也是这里的房客，我住403，实在抱歉，刚刚不小心拿了你的外卖，麻辣烫......”
她眨着眼，似乎在等男人有所回应。
......
......
赵泉先是愣了一瞬，根本没听来人说了什么，目光全然落在了秦鹮身上。
女孩穿着运动短裤和背心，一双长腿细且长，实在扎眼，即使披了外套，还是能瞧见纤细的一抹腰，在温黄的灯光下泛着近乎洁净的冷白。
伶仃脚踝再往下，藏在一次性拖鞋里的脚趾，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豆蔻色的指甲油，圆润晶莹。
是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起波澜的身材。
他眼皮一跳：“啊，麻辣烫，我知道，你是秦小鸟。”
......
秦鹮感受到男人的灼灼目光，有些尴尬，把外套紧拢了两下，脸上依然挂着笑：
“实在不好意思，那份麻辣烫已经被我吃了，抱歉。”
“害，没事，没事。”赵泉摆摆手。
“错在我，这样吧，您的那份比我的贵出不少，方便的话，我转钱给您？”
她自认够礼貌，够诚意。
虽然自己是真心实意来补偿的，但料想，礼数到了，住在这种房间里的人，应该也不会计较几十块钱的事儿。
可眼前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一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转手就翻出一只黑色手机来，屏幕上亮起二维码，递到她眼前：
“行，扫吧。”
秦鹮被噎了一下。
但还是保持镇定。
嘀的一声，跳出来的却是加好友的界面。
她挪开手指：“emmmm......好像不用加好友，我扫您的收款码就行了。”
“是吗？”男人随便滑动几下屏幕，看不出是真无辜还是有意：“我没开通收款码，还是加好友吧。”
......这这这，这算是套她微信吗？
秦鹮轻蹙眉，却也不想再耗下去，只能硬着头皮点了添加。
男人的微信头像是纯黑的底色，上面有寥寥几笔简笔画，像是五个并排的小圆圈，不懂什么意思。
“好了，转账或者红包，都行。”
没等秦鹮反应，男人直接阖上了门。
秦鹮还在低头研究微信，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堪堪往后退了两步，只剩脸侧的碎发在乱飘。
......怪人。
......
......
......
赵泉急吼吼关了门，又立在门口，侧耳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人走了，才松了口气。
浴室里的水声早就停了。
氤氲水汽倾泻而出，带着柠檬草和薄荷的沐浴露香气，段若轩低着头，只着下半身一条浴巾，发梢的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滑向轮廓分明的胸口。
“喏，给你，加上了。”赵泉把手机丢给他，没好气瘫在沙发上：“下次这种事别让我帮忙，我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套小姑娘微信，老脸都不要了。”
段若轩擦了擦手，接过手机，语气淡淡：“谢了。”
......
赵泉翘着二郎腿，眯眼打量段若轩。
他从段若轩还是素人的时候，一路扶持他发歌，出道，爆红，到现在横扫唱作圈，没人比他更了解这头小狼。
性子古怪，脾气易燃，最奇怪的是，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
之前也不是没有圈内小花往上贴，可这位爷眼皮都不抬，害得人家姑娘找营销号骂他。
回想刚刚站在门外的女孩子......赵泉得承认，长相和身材，都是一等一，可在这个圈子里，哪个女艺人没有这点资本呢？
他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阿轩，你不想解释点什么？”
段若轩擦着头发：“解释？”
“刚刚那女的，秦小鸟，为什么要加人微信？”
“之前认识。”
“在哪认识的？”
“韩国。”
赵泉眉毛一挑：“你丫什么时候去韩国了？”
“五年前。”段若轩皱了皱眉。
“五年前？！”赵泉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他倒是知道段若轩在韩国留学过，但那是他出道前的事了，他从来不提，知道的人也不多。
“那......那姑娘是......”他心里有猜想，但又不敢说，犹豫半晌，压低了声音：“桃花债？”
段若轩乜他一眼，手里毛巾甩向一边：
“前女友。”
赵泉这下彻底来精神了：“那你打算......”
前任重逢，不是撕逼，就是复合。他略有期待地望向段若轩。
后者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清朗的声线，还是混不吝的语气，却染了几分深夜滋生的沉凉：
“没什么打算。”
“就是想睡她。”
第十一章 段同学，我到了。
赵泉哑言，半张着嘴，愣了半晌，看见段若轩侧脸露出隐隐笑意，才发觉自己又被耍了。
一个抱枕扔过去：“你大爷的，我都奔四十了，跟不上你节奏。”
若不是知根知底，知道段若轩不是真混球，私下生活也干净，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给我根烟。”段若轩朝他伸手。
“烟？你不是早戒了？靠嗓子吃饭，抽什么烟。”
段若轩揉揉细碎潮湿的刘海，面露烦躁：“就一根。”
赵泉没好气甩了烟盒过去，还有银制暗纹的打火机，火石声清脆。
“没骗你，真是前女友。”段若轩垂眸点烟，袅袅烟雾乘着月光升腾，吐了个好看的烟圈：“我出道之前的女朋友。”
“初恋？”
段若轩轻笑：“对，初恋。”
“讲讲呗？”
“不讲。”他没有和奔四男人月下谈心的好兴致。
“......不讲就不讲，你当我爱听？”赵泉站起身边往门口走，拉开门，片刻又退了回来。
落地窗前，男人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脊背微弓，单腿支坐在沙发扶手上，看不见表情，只有凉意潺潺的月光洒进来，映出侧脸阴影。
赵泉有点犹豫地开口：
“......阿轩，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你虽然不是爱豆，合约里也没有不能谈恋爱的死规，但你有多少粉丝是女友粉，应该心里有数。”
言尽于此。
他知道段若轩听得懂，顶流的觉悟，应该有。
下一秒，沙发边上的男人抬了抬手，沉声：“知道了，滚吧。”
“没大没小。”赵泉转身带门。
......
......
......
酒店的地理位置并不好，但借着绝对高度的优势，能看见大半个凌市的夜景。
这座城市的灯光，从来就不是和暖可亲的万家灯火，从这里望出去，每一盏灯，每一处亮，都是撒了真金白银的，从里到外透着奢靡，让你明白金钱的无所不能。
美若星河，却也冰凉。
段若轩忽然开始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看到让人心生暖意的夜景，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还在韩国的时候。
和家里老爷子半决裂，兜里没钱，又实在住不惯留学生宿舍，只能在清溪川边上租了一间逼仄的小单间，白天上课，晚上回来睡觉。
......当然是在理想的情况下。
多数时候，是晚上通宵LOL，白天补觉，翘课成了日常。
懒得出门觅食，一盒泡面就是一顿饭，尝遍了各种口味。
......
......
那天晚上，一波团战，屏幕灰掉的半分钟里，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进来。
头像不熟，名字陌生，他咬着烟，按下接通：“谁。”
“你好段同学，我叫秦鹮，上周在图书馆，我不小心弄脏你的衣服，你还记得我吗？”
小姑娘声音清脆，像晨起叽喳的鸟。
“说。”
“......是这样，我找同学借了点钱，够赔你的衣服了，不过都是现金......”秦鹮声音有点喘，好像是在快步走路。
“所以？”
“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下个楼？我把钱当面给你。”
游戏复活了，段骁急着敲键盘，按了免提，把手机扔在桌上：“下楼？下什么楼？”
“我在就在宿舍区，你在哪一栋？”
秦鹮在宿舍楼下站定。
有三三两两的男生从身边路过，说的韩语语速很快，又很吵闹，她不得不捂住话筒：“段同学？你在吗？段骁？喂？”
话筒另一端，有拍桌子的声音，再接起时，语气不善：“我不住学校。”
“呃......那你住哪里？”
那边报了个地址。
秦鹮沉吟了一会：“好像有点远，我周末再给你送吧，可以吗？”
他没了耐心：“我周末不在，就今晚有空，来就来，不来算了，钱我不要了。”
“哎别！”秦鹮跺脚，心一横：“那你等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到。”
......
......
......
挂了电话，段骁盯着电脑屏幕一阵无语。
今天网速太差，延迟高得跟什么似的，游戏画面卡成动画片，战绩简直没眼看。干脆推了键盘，又点了根烟。
最近烟瘾直线上升，大概是小鸟离巢，不用在家看老爷子的臭脸，自由使然。
窗开了半扇，他倚着床边翻微信，发现两小时前有个语音电话，没接，对方就孜孜不倦地发来六条语音，条条长达五十多秒。
段煜卓接管家里公司以后，人变得更加内敛，连声音也沉稳许多：
“阿骁，你跟爸闹别扭，也要有个限度，你也不小了，总不能像个孩子一样，父子哪有隔夜的仇。”
......就知道是这个话题。
他听了第一条，后面几条根本不想点开，草草回了几个字：“嗯。好。明白了。晚安。”
谁知，刚发出去，段煜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段骁清了清嗓子，蹙着眉接通：“喂，哥。”
段煜卓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唠叨他，只是问了近况，过的怎么样，异国他乡适不适应，钱够不够用。
......
段骁一一应着。
整个家里，就只有段煜卓的面子，他肯卖几分。
虽然同父异母，但毕竟血缘至亲。
段骁一直记得，自己刚上小学时，段煜卓刚上大一，高考拿了全市状元，顶着全家人的期望和夸耀，如昆山白玉，意气风发。
他和同班小男生因为抢一瓶饮料，起了争执，大打出手，老师找家长，是段煜卓去的，免了他挨老爷子一顿毒打。
诸如此类的事儿还有很多，他记不清从小到大，这个乖乖的哥哥替他背了多少祸，扛了多少雷，挨了多少顿戒尺。
段煜卓在电话那边劝他回国。
他按灭了烟头，心不在焉：“哥，你别劝我了，我真不想回去。”
段煜卓无奈道：“如果是哥哥求你呢？你想留学可以，我们一起挑个好学校，而不是像你这样胡混，浪费时间。”
“......”段骁捏了捏鼻梁：“哥，你再劝，我就接着跑，跑到你们找不着我的地方。”
那头没声音了。
抓起手机一看，是段煜卓气得挂掉了电话。
段骁平躺在床上，望着狭窄低暗的天花板，没忍住冷笑自嘲。
真是牛逼啊。
自己怎么就能混成这幅样子，离了段家，还真的狗屁都不是。
天花板太低，好像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灯泡的温度，他阖了阖眼，片刻，又被手机提示音惊醒，一连好几声。
一条来自银行短信，段煜卓给他转了一笔钱，估计怕他饿死在他乡。
另外几条是微信。
全部来自刚刚，那个不知好歹屡屡扰他游戏的姑娘。
“段同学，我到了，你可以下楼了。”
“麻烦快一点，外面好冷。”
附带一个兔子裹羽绒服发抖的表情包，鼻涕甩成了个心形。
段骁差点气笑。
第十二章 八枚硬币
春寒料峭，夜里格外寒凉，清溪川那边吹来的风带了水汽，扑在脸上有些潮湿。
段骁套了件连帽卫衣下楼。
推开公寓大门，冷风直接往脖子里灌，打哆嗦的片刻，发现路边站了个人，哆嗦得比他更厉害。
往高说，也是零上几度的气温而已，女孩上半身一件宽领毛衣，下面一件刚盖住大腿的jk裙，光腿，一双匡威，正在来回踱步，跺脚取暖。
被路灯照着，一双长腿实在是白得晃眼。
段骁眸子沉了沉。
“哎！”
女孩听到喊声猛然回头，竟然很激动地挥了挥手，抬脚跑过来。
这姑娘，挨冻也这么开心的吗？
“你好段骁，我把钱带来了，你点点够不够。”女孩直接步入正题，从袖子里掏出个钱夹，抽出了所有的纸币。
段骁接了，目光却一直落在女孩脸上。
估计是在冷风里站得久了，额边的碎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只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颊染了点红，最红的还是鼻尖，冻成了兔子。
他倏而想起刚刚的表情包。
甩鼻涕的兔子。
有点像。
蓦地笑出声，女孩却愣了，张口说话，白气往上升腾：“笑什么？”
段骁敛了笑容，摇摇头：“没事。”
公寓玻璃门严丝合缝，把寒冷隔绝在外。
走到电梯间时，段骁回了下头，发现女孩还没走，立在门外，只留一个背影，似乎在看手机。
晚上十一点。
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但现在回学校，一定没有公交。这里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正常步速步行回去也要一个小时。
看着女孩被风鼓起的裙摆，段骁忽然就觉得，手里的钱有点烫手。
他真的就缺一件衣服钱？至于让个小姑娘大半夜的，孤身一人送过来？
叮。
是电梯到达一楼的声音。
鬼使神差的，段骁转了个身，往门口走。
......
秦鹮盯着手机地图，有点懵。
原本以为只是在学校还个钱，谁知道跑了这么远，还穿的这么少，这会儿腿都冻麻了。
天生路痴，回程该怎么走来着？
翻着导航正犹豫，身后的玻璃门再次推开，有淡淡的烟草味重新拢过来。
“这么晚，你怎么回校？”
去而复返的段骁，一手撑着门把手，侧身看她。
“不知道啊......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公交......”
“没了。”
“地铁呢？”
“地铁不路过学校。”
“哦......”秦鹮眨眨眼：“那......那就走回去吧。”
段骁皱眉：“走一个小时？”视线再次落到她纤细的腿上：“就穿这些？”
这姑娘是不是有点傻？
“叫辆出租车。”他说。
秦鹮歪着脑袋看他，片刻，又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好贵，我这个月还要吃饭呢。”
她还记得刚来韩国的时候，有一回逛街迷了路，打了辆车，也不知道司机是怎么绕的，总之结账时吓了一身冷汗，后来吃了一个礼拜干面包。
段骁沉了口气，把手里一沓纸币又递了回去：“这有钱。”
“不行，这是赔你的衣服钱，我好不容易送来了，不能再拿回去。”
“那你想怎么样？”
“就......再看吧，我再等等。”
等？等就能等来车？还是有传送门，直接能回校？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段骁彻底没了耐心，把钱往她手里一塞：“爱要不要。”
“哎段同学！”秦鹮叫住他：“......你要包养我的话，这些钱可不够。”
哈？
段骁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盯她半晌，一时哑然。
“我开玩笑的。”秦鹮抿唇，估计自己也觉得笑话无聊，只能挤出个毫无温度枯涩的笑：“哈哈。”
......
段骁暗骂一声，自己真是个傻逼，把钱收回来，转身便回。
无聊同情心到底哪里泛滥出来的？大半夜跟个精神病站着挨冻，她怎么走，冷不冷，关自己屁事。
......
掏出钥匙开门，屋里温度适宜，暂时缓解了寒意。
段骁把一沓纸币随手扔在桌子上，捞来椅子，继续打游戏。
今天大概是霉运当头，一晚上都在连跪，最后一局更是跟个韩国队友对骂起来。自己韩语极其一般，敲字也是半吊子，气得直接掀了键盘。
烟盒里最后一支烟也消耗光了。
段骁犹豫了下，还是握着手机钥匙下了楼。
楼下几十米的地方，有家24小时seven－eleven，平时的物资都在这里补充，他推门而入，拿了烟，一转头，又看见了穿着毛衣的熟悉背影。
秦鹮没走。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朝窗外，手里捧着一碗泡面。
估计是又冷又饿，段骁看到她的双腿支在高脚凳上，还在细微地抖，冷白的皮肤上有明显的鸡皮疙瘩。
食欲倒是不错，泡面被她吃出了高级料理的模样，呼噜呼噜吸着面条，时不时还端着碗喝口汤。
本来不饿，看她吃得香，段骁也觉得有点饿，回头也拿了碗一样的。
自助台等热水的工夫，又去热饮柜里，拿了两罐柚子茶。
到手微微有点烫，入口应该刚好。
......
秦鹮有时也佩服自己的野草精神。
说白了，就是破罐破摔。
知道回不去学校，索性就在便利店吃顿饱饭。
深夜泡面最为治愈，一碗面很快见了底，她正拿塑料小叉子寻找碗底的小菜叶，面前小桌忽然“咚”地一声。
一罐柚子茶，稳稳落在眼前。
段骁与她隔了一个座位，也在吃面，手边放了一瓶一样的。
“谢谢。”她小声道谢，顺手拧开盖子。
温热的饮料刚好缓解泡面的微辣，入胃暖洋洋的，好像比面汤还治愈，也可能是因为吃饱了，半罐喝下去，从头到脚都透着暖意。
段骁只顾闷头吃面。
说真的，从到了韩国，别的没怎么尝过，唯独泡面吃得多，各种口味早就味同嚼蜡，可也许是有人作伴的缘故，今天的这一碗，好像滋味更足些。
他没再看身边的女孩，也没回应那句谢谢。
只是余光瞥见，女孩站起身，丢了泡面盒，去饮料柜台晃悠了一圈，然后站在窗边敲手机，不知在查些什么。
下一秒，八个硬币就排在了他的桌子上。
人民币，硬币，一块钱，刚好八个。
“我刚看了价格，按汇率，差不多八块。”她晃晃手里还剩半罐的柚子茶：“我身上就剩人民币的钢镚了，别嫌弃。谢谢。”
说完，转身便走。
？？？
段骁一口面汤卡在喉咙，险些咽不下去。
簇新的硬币，整整八枚，像是孔乙己买茴香豆的铜钱一样，一字排开，映着灯光，晃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站着！”他把面碗一丢。
“怎么了？”
秦鹮脚步一顿，看见段骁单手撑着桌沿，正盯着她。
怎么会有男生睫毛这么长呢？像是小扇子一般，被灯光照着，在眼下落成一小寸阴影，单薄而轮廓分明的唇，微微下拉。
是生气的迹象。
“你打发要饭的呢？”段骁气笑了：“平时你朋友请你喝饮料，你也按汇率给钱？啊不对，你这种人，会有朋友？”
秦鹮更迷惑了：“可你不是我朋友啊......”
段骁这下没话说了，竟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尴尬，沉默对视几秒，他先败下阵来：
“嗯，对，你走吧。”
秦鹮哦了一声，转身去开门，手搭在把手上，推了半天，硬是没推动。
玻璃门太沉，外面风又大，她把全身力气都加上，才勉强挤出一条缝。
一只手臂撑了过来，在她脑袋正上方，手腕处系了根红绳，可以看出腕骨的刚硬轮廓，修长的手指张开，撑在玻璃上。
“你走不走。”段骁恨自己，今晚上净多管闲事了。
秦鹮赶紧道谢，钻了出去。
“想好了吗？怎么回去？”
“我......我还是打车吧。”贵就贵点，也没别的办法。
段骁没应声，好不容易拦到一辆，他倒是先钻了进去。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秦鹮呆住的表情。
巴掌大的一张脸，脸蛋红扑扑的，也说不清是冷的，还是吃面热的，一双眸子带着濡湿，被路灯照着，清澈又干净。
挺好看的。
就是智商不大高。
他眯起眼睛：“你上不上车，不上车我自己走了。”
“你也回学校？”
“嗯。”段骁没好气。
“可你不是不住宿舍？”
“我今天想住了！现在就回！你要是上车，就捎你一起，上不上！”
这是......不用她付钱的意思？
秦鹮乐了：“上上上，我上。”
车门一关，她朝段骁扬起个无辜又傻气的笑脸：“段骁，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第十三章 笨小孩
林小果和季羽蒙在正式录制的前一天清早，入住园区酒店。
身为同公司的前辈，秦鹮起了个大早下楼迎接，拎着从餐厅打包的早饭......胡辣汤，韭菜盒子，还有面包牛奶。
林小果个子小小的，扎了个高马尾，挑染粉紫色，单侧耳骨上一排闪亮亮的水钻耳钉，率先从保姆车上跳下来：“秦鹮姐！”
秦鹮诶了一声。
“怎么还亲自下来接我们了，冷不冷......呀，还有早饭！秦鹮姐你真好！”
小姑娘嘴甜又活泼。
因为是网红出身，秦鹮从前每次见她，都是在短视频app里，今天没了短视频滤镜，秦鹮发现，林小果的五官其实很秀气邻家，关键是从头到脚透着机灵劲儿，讨人喜欢。
正寒暄着，保姆车上又下来个女孩子。
长发高挑，黑色大衣把身段裹得严严实实，黑色及膝长靴，秦鹮不认得品牌，但肉眼可见，从头到脚一身有钱人的气息。
听说季羽蒙是伯克利回来的，家境也好，从这一身装束就可见一斑。
只是这么厉害的人，签到了一圆娱乐，到现在也不瘟不火，算不算明珠暗投呢？
秦鹮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羽蒙。”
......其实只是客套，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季羽蒙愣了下，还是回了个浅淡的微笑：“你好。”
助理忙着搬行李，林小果已经在翻秦鹮手里打包盒了：“我早上没吃东西，还想着，来了酒店应该也没早饭了，幸亏秦鹮姐！”
季羽蒙没动手，甚至离了几步远：
“大清早你吃这种东西，味道不重吗？”
秦鹮一时哑言，正要解释才发现，季羽蒙不是对她说话，而是和林小果。
“季大小姐，中国人的早餐就是这些，你爱吃就吃，不爱吃就离远点，有味也沾不到你身上。”林小果嘴上功夫了得：“......喝了几天外国咖啡还真以为自己白种人啊？贱不贱啊......”
音量不小。
秦鹮还以为两人要吵起来了，可季羽蒙只是冷哼一声：
“那也比有的人强，一身的臭毛病，社会摇出身，烟酒不离手，公鸭嗓子也敢自称歌手。”
说罢，摇摇头，扭着腰肢进了酒店大堂。
秦鹮被两人这一顿夹枪带棒吓到了，刚刚还带着睡意，霎时清醒了：“小果，你俩这是......”
“没事姐，她那人就那样，家里有钱给她铺路，所以谁都看不上，我早就习惯了。”
林小果耸耸肩，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来，彩色包装，水果味女士烟，冲秦鹮歉意笑笑，点烟器咔哒一声点燃：
“秦鹮姐，我记得你也是留学回来的吧？也是学音乐的？”
秦鹮点点头：“是，不过和羽蒙的学历没法比。”
“她算个什么，这个圈子里才华是重要，但谁红谁不红都是命，我初中没念完，村里出来的，还不是比她混得好？”林小果有些愤愤。
秦鹮吸了两口二手烟，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论学历才华，她比不上季羽蒙。
论粉丝人气，她比不上林小果。
这么看来，好像她才是混的最差的那一个啊？
......
林小果并不知秦鹮的腹诽。
混着冬日清早的寒意，匆匆抽完一根烟，亲热挽上了秦鹮的手臂：“走吧姐，上去，别冷着。”
......
......
......
短短半天，园区酒店就热闹起来了。
秦鹮还是秉着鸵鸟心态，怕碰见不该见的人，躲在房间不肯出去，连午饭都是在房间里解决的。
下午，林小果来敲房门：“姐，走啊，去拍照。”
秦鹮看她穿着的薄荷蓝半袖T，是节目组发的，印着redone的节目logo，下半身是牛仔热裤帆布鞋，一身青春洋溢，像个大学生。
“拍照？去哪拍照？”
“园区，酒店，哪都行，明天就开录了，今天总要拍点照片发微博啊，给粉丝喂饭。”
秦鹮想起自己八百年不营业的微博，发不发的，好像也不打紧。上次发的酒店房间健身照，点赞人数不超过一只手。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微博粉丝少，而且我也不爱拍照。”
“别啊。”林小果半个身子都探进她房间里了：“不爱拍照怎么行，知道姐你低调，但从明天开始录节目，那么多镜头对着你，你还要挡着脸不成？”
说罢，上下打量起秦鹮来。
睡衣短裤，胸前一颗大草莓的图案，大头毛绒拖鞋，很拉胯的居家装扮，唯独一双长腿格外瞩目......
“姐，我竟然才发现，你真是腿精，又长又细。”林小果啧啧两声：“走走走，我帮你换衣服化妆，这么骚的腿，怎么不知道发挥优势呢......”
......秦鹮不是没听过别人夸她腿好看，只是这形容词，还是头一回碰。
......
林小果化妆利落，没用秦鹮动手，三下两下就帮她搞了个淡妆，又换上了节目组要求的统一服装，薄荷蓝T恤练舞服。
只是半袖短裤，去室外拍照，多多少少有点作死。
酒店后侧有片好看的花园，种满了绿松石立金花，即便严寒依然花开不败，林小果仿佛根本不怕冷，拉着助理凹造型。
小助理年纪很小，叫妮可，是公司派来给三人帮忙的。
秦鹮从来没享受过助理待遇，即便是一对多。
以至于妮可鞍前马后帮她补妆拿衣服的时候，万分惶恐：“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秦鹮姐！该你了！这个角度好看，快来！”林小果朝她挥手。
秦鹮只好又把衣服塞给妮可，歉意地笑了笑，倚着一棵树，手脚僵硬：“怎么拍......这样吗......”
林小果帮她摆了几个姿势，却始终不满意，咬着手指皱眉：“......姐，我怎么觉得你四肢不大协调......”
秦鹮登时泄了气：“......你终于发现了啊。”
从前在韩国留学的时候，也辅修过舞蹈课，可惜半学期不到，就灰溜溜退课了。
别人是跳舞，她是扭秧歌，还是同手同脚的那一种。
这些年肢体协调能力下降得更加厉害了。
从前只是不会跳舞，如今连静态动作都完不成了。
林小果不服气：“姐，你听我指挥哈，手，放到身后，左脚放前面......是左脚不是右脚......不要迈那么大啊！”
......
一番折腾下来，照片没拍几张，反倒在寒冬腊月的室外，忙出一身汗。
“节目里肯定要跳舞的，姐你可咋整啊......”
秦鹮叹口气：“算了算了，不拍了，我天生就这样，也改不了了......”
“不行，再来。”林小果活动手脚：“姐，你听我指挥啊，我做什么动作，你和我学就好了，拍照而已，很简单的，放松，放松......”
真的简单吗？
秦鹮快要哭出来了。
不远处，一辆黑色保姆车，停在原地很久了。
车里的两束目光一直盯着女孩们的方向，具体点，是落在秦鹮的身上。
“这个秦小鸟同学，真是来选秀的？这个业务能力，有点头疼啊。”赵泉一脸欲言又止。
贴膜车窗，外面看不见里面，段若轩单手撑着额头，倚着车窗，被秦鹮手舞足蹈的动作逗笑，勾起了唇角：“她就是这样，笨得要命。”
“我听你这语气，倒像是宠小孩似的。”
段若轩拿手机轻轻靠在玻璃上，取景框框住秦鹮，按下拍照键：“嗯，比我大两岁的笨小孩。”
“姐弟恋啊？”
段若轩没回答，只是站起了身，拉开车门：“车里太闷了，去看看热闹。”
横扫的冷风直直打过来，赵泉打了个哆嗦，拎了外套急忙跟上：“阿轩！你先把口罩和帽子带上！”
第十四章 心肠硬着呢
好不容易挑拣出几张能看的，秦鹮如何都不肯再拍了。
林小果怂恿她：“秦鹮姐，我们再拍张合照呗？”
秦鹮嘴唇都冻紫了：“......行，那叫上羽蒙吧。”
“不叫她，烦死了，上次公司拍艺人资料卡，她差点把新来的化妆师骂哭，那人毛病太多，秦鹮姐，你也离她远点。”
秦鹮琢磨着，同一个公司，怎么说也应该合体营业。
可林小果似乎对季羽蒙万般瞧不上，连连摆手：“见她就烦。妮可！过来！帮我和秦鹮姐拍合照。”
妮可手里拎着林小果和秦鹮的两件羽绒外套，化妆包，还有手持打光灯，两只手占的满满的，面露难色：“小果姐，我这......”
“笨死你得了！就不能先放下！”
妮可哦了一声，挑了花坛边上干净地方，正要把衣服放下，林小果又是一声惊呼：“哎！白羽绒服！你就放地上？？？”
......
手忙脚乱。
秦鹮替妮可解围，拽拽林小果：“合照而已，找人帮我们照就行了。”
恰好迎面有人路过。
林小果两道细眉挑成不善的弧度，狠狠瞪了妮可一眼，只一瞬，又换上了笑脸，上前拦人：
“您好，能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吗？”
......
赵泉接过小姑娘递来的手机，明显怔愣一瞬，眼神不住往自己身后飘。
可身后哪还有人了。
段若轩早不知去哪了。
“行吧，怎么拍？”他咂舌。
“您就站这个位置，最好手机放低些，拍出来显腿长。”林小果拨了拨刘海，往秦鹮身后挤了挤：“您看着照吧，多拍几张就成。”
赵泉还是第一次给小姑娘拍照，不过平时看得多了，经验也有，几张效果还不错。
特别是林小果，往秦鹮身后这么一躲，显得脸小腿长。
“呀，拍的真好，谢谢您呀。”林小果翻看着相册：“没想到您拍照技术一流啊，比我们助理拍的好多了。”
妮可在一旁苦笑。
赵泉被小姑娘夸飘了，大手一挥：“是两位小姐姐天生丽质，我就顺手的事儿。”
小姐姐这个词都被用烂了，特别是从奔四的中年男人口中说出来，泛着油腻。
秦鹮不由得蹙了蹙眉，细微的动作，也被赵泉捕捉到，笑着打趣道：“这不是秦小鸟小姐？好巧。”
秦鹮笑不出来：“我叫秦鹮。”
男人念念有词：“鹮？哪个鹮？”
真是......当初胖橘纳甄嬛进宫时，好像就是这么问的。
她实在没有耐心回答的好兴致。
另一边，林小果适时打断：“你们认识啊？”
秦鹮简单解释了两人的麻辣烫渊源，本来是个挺尴尬的事，林小果却能捕捉到关键信息：“您也住这个酒店？您是工作人员？是祺美的？”
能住在顶层，应该来头不小。
“住在祺美园区，也不一定就是祺美的人啊，说不定是祺美请我来的呢？”赵泉笑：“我叫赵泉，做艺人经纪的。”
他从怀里掏出名片夹，递了两张过来，给到秦鹮的时候，顿了下：“秦小姐加过我的微信了，应该用不上这个。”
很朴素的一张白卡纸，上面只有赵泉的名字和电话，再没其他信息。
林小果翻来覆去地看：“......怎么没有公司名字啊？”
“工作室，小作坊，提名字也没人认识，干脆就没写。”
这个圈子里，有背靠大树的正规经纪公司，也有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的各种小团队，旗下艺人做什么的都有，模特，群演，各路行当都涉及，有时也悄悄搞点灰色收入。
秦鹮琢磨着，这位略油腻的大叔，应该就是这种野生经纪人。
......
林小果很社牛，竟然能和赵泉当场聊起来。
秦鹮实在是冷，只能悄悄跑到妮可身边，披了衣服，妮可把保温杯递过来：“秦鹮姐，这有热水。”
秦鹮感激望她一眼，猛灌一大口，才觉得五脏六腑有些回暖的迹象。
视线从赵泉处拐了个弯，她突然注意到，远处楼侧，有个人影立在那。
黑色连帽机车服，帽檐压得很低，墨镜口罩一样不少，即使盖住了眼睛，还是能依稀感觉到，目光是落在这边的。
有那么一瞬的错觉，秦鹮感觉自己和那人对视了。
有点奇异，好像，又有点熟悉。
秦鹮耸耸肩，没再多想，挪开了视线。
......
......
林小果和赵泉互加了微信，这才互相告别回酒店。
回去的电梯里，林小果看着秦鹮上下牙直打架，笑得前俯后仰：
“我的姐姐，你这也不行啊，一看就是没吃过苦挨过冻。”
秦鹮哆哆嗦嗦裹着羽绒服，奈何四肢都冻僵了，再厚的鸭绒都回不了温：“你不冷？”
“害，这算个屁，我以前刚当网红的时候，要拍那种猎奇视频吸粉，我穿吊带，在东北冰雪大世界跳舞。”
林小果翻出她以前的短视频，给秦鹮看。
视频里的林小果比现在稚嫩很多，妆容也奇奇怪怪的，透着一股乡土风，在冰天雪地里，一群姑娘排成队，跳她看不懂的舞蹈。
有点类似于群魔乱舞。
可就是这样的风格，让林小果迅速吸粉。
她自己也争气，转型很成功，现在也有正儿八经的单曲了，短视频用户认证后面缀着金灿灿的“歌手”二字。
不知为什么，秦鹮并不讨厌那样张扬怪诞的林小果，反倒有种英雄不问出处的赞赏。
“快回去吧姐，喝点热水，别感冒了，明天就开始录节目了。”秦鹮在四楼下电梯，她向秦鹮告别。
......
......
酒店楼下，赵泉在周围几栋楼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了楼侧站着的段若轩。
“我说你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下车是要和前女友打招呼，结果一溜烟人没了。搞了半天，跑这偷窥来了？”
段若轩拉下帽子，不紧不慢往保姆车的方向走：“我下车透个气，谁说我要去找她了。”
“得了吧，我警告你啊，小心点，多少双眼睛暗处盯着你呢，别艹什么破镜重圆的深情人设，十年前就不流行这套了。”
段若轩没说话。
“哎不过，那秦小鸟挺有意思的。你没看刚刚，明明很烦我，却不好意思明说，也不甩脸，又乖又怂。”
“她不是乖，就是反应慢。”段若轩手插在兜里，没了口罩的遮挡，呼出的白气向上升腾，在睫毛上凝成潮湿一片：
“而且，她也不怂，心肠硬着呢，就是块石头。”
他垂眸，也不知是冲谁，忽而冒出两声干涩的笑：
“......我捧在心尖上捂了两年，到头来，也没焐热。”
第十五章 夜泊秦淮
时也命也，这个圈子里的人，常常发出如此感慨。
秦鹮盯着从前台借来的体温计，指数停在38度4，瞬间想到这四个字。
明天就要录节目了，现在感冒，大概率，是自己命里不带红吧。下午穿着半袖在室外拍照，着了凉，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烧了。
头昏脑涨来势汹汹，秦鹮下楼还体温计时，顺路问前台是否有退烧药，得到了一连声道歉：
“抱歉女士，我们有规定，不能为客人提供药物。”
“......就最普通的退烧药，或者感冒药，都不行吗？”
“实在抱歉，不可以，不过两公里外有一家药店，您可以......”
两公里，又是寒冬腊月鸟不拉屎的郊区，出去买一趟药回来，估计来不及吃，直接就要昏死过去吧？
秦鹮又去林小果和季羽蒙那里碰运气。
季羽蒙房间貌似没人。
林小果倒是很快开了门，手里握着手机支架，正在直播。她本就走的网红路子，就算有通告，晚上的直播也依然雷打不动。
“姐啊，我也没有药，出来录节目，谁他妈带那玩应？”她往后站了站，隔着细小的门缝：“你体质也太差了，要不，多喝热水？”
传染源秦鹮，尴尬笑了两声，自觉帮她把门关上了。
房间空调打到最高，盖着被子，也还是冷得哆嗦，身子一阵阵发虚，口干舌燥。
明天的首秀舞台是独唱，看来不用等到明天，已经能知晓结果了。
她早就预想过，自己首次排名很有可能吊车尾，但万万想不到，是这个原因。
没上战场呢，枪丢了。
真他娘的憋屈死。
秦鹮纠结了好半天，在确认了外卖软件上确实没有药店之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哆嗦着手，点开了微信。
头像是黑色背景，上面五个手绘小圆圈。昵称是空的。
仅有的聊天记录，是她转过去的麻辣烫钱，凑整50块，对方接了，之后便再没有说过话。
她斟酌着敲字，毕竟大半夜打扰一个男人，需要勇气：
［QH］赵先生您好，实在抱歉，这么晚叨扰您，请问您那里有退烧药吗？
［QH］我的朋友都问过了，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想问问您？
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毕竟整栋酒店大楼里，除了林小果和季羽蒙，也就赵泉，还算有过两面之缘。
思忖用词是否恰当时，微信已经回过来了：
［］？
［］你发烧了？
这话问的。
不是啊赵先生，我好好的拿发烧药当睡前零食，一天不吃就睡不着呢！
秦鹮腹诽道。
但毕竟是有求于人，还是礼貌回话：
［QH］是啊，好像有点严重，我明天还有通告，实在没办法才打扰您。
微信那边安静了。
秦鹮不敢用酒店房间的热水壶烧水，只能猛灌矿泉水，越喝越冷，一瓶见底的时候，消息回过来了，只有短短一句：
［］有，给你放前台，半小时后去拿。
......
......
这就叫绝处逢生。
秦鹮顿感神清气爽之余，也把赵泉的印象分直接拉满。
这大叔看着油腻，办事还挺讲究，还知道深夜避嫌，把药放到前台去。
她纠结了会儿，决定当面感谢一下。
行李箱里除了日用品和衣服，还有她临行前鬼使神差带的一整盒港式糕点，一口没动，这下刚好做谢礼。
带好口罩，裹上棉服，拎上礼盒。
刚打开房间门，却差点撞人怀里。
季羽蒙一身运动装扮，高马尾，绑发带，站在她门口，正要抬手敲门。
“羽蒙？”
季羽蒙朝她淡淡笑了笑，或许是没化妆，五官清淡的原因，笑容也有疏离感：
“听妮可说，你刚刚找我了？我夜跑刚回来。”
秦鹮这才注意到，季羽蒙发带下确实有未消散的微微汗意，留在光洁的额头上。
手上，拎着个小袋子。
“我没有感冒药，只有红糖，缓解痛经的，可能对感冒没什么帮助，但会舒服点。我小时候每次感冒，就想喝甜的。”
她把小袋子递过来。
......
秦鹮一时有点怔愣。
白天见季羽蒙第一面的时候，还觉得这姑娘眼高于顶，不好相处，再加上林小果的形容，自己应该是万万不想和她打交道的。
但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外冷内热。
秦鹮很抱歉，为她的以貌取人：“谢谢你啊羽蒙。”
季羽蒙还是浅浅一笑，好像天生就是清冷性子，嘴角能挽起的最大弧度也就是这样了：
“其实你可以让妮可去帮你买药的，她是助理。”
秦鹮明白，这是妮可的工作内容之一，只是她第一次拥有助理，陌生又觉生疏，实在不想开口。
“算了，没事，妮可也是个小姑娘，这大半夜的，不安全。”
......
季羽蒙没再说什么，回房间了。
秦鹮匆匆忙忙拎着糕点下楼，问过前台才知道，刚刚没人送药过来。
她只好坐在左侧会客厅等待，盯着毛绒拖鞋上的小兔子发呆。
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浮夸繁杂，映在洁净的理石地面上，被切割成斑驳的光影，细碎却耀眼。
客梯一侧迟迟没有动静。
秦鹮百无聊赖，刷了第N个抖音的时候，大堂玻璃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一股冷风带着夜晚的萧瑟，直直扑过来，冷得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
有人进来了。
她抬眼一看，正是赵泉。
“赵先生！”她疑惑起身。
赵泉有人喊自己，也愣了，饭局上带来的一身酒气，有了片刻清醒，他上下打量秦鹮：“有......有事？”
秦鹮眨眨眼睛，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这赵先生太够意思了！原来，没有现成的药，出门给她买去了？
感激加抱歉，秦鹮直接把糕点往赵泉怀里塞：“太谢谢您了赵先生！”
赵泉这下彻底酒醒了，只是舌头还发直：“谢......谢我什么？”
面面相觑。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秦鹮微张着嘴巴，呆愣愣的，比她更呆的是赵泉，活脱脱是只呆头鹅。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秦鹮的视线越过赵泉的肩膀，往后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男人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带着口罩，黑色卫衣的连帽压得很低，只露一双眼睛。
经过秦鹮的身边，丝毫没有停顿，身上带来冬夜室外冷冽的寒气，拨乱她耳后垂下的碎发。
那双眸子，眸光冷漠倨傲，在她身上一掠而过。
四目相对，只有一霎而已。
秦鹮头脑轰然。
几年不见，就算身影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可她如何不认得那双眼睛呢？
眸深如墨，像是蕴着一汪潭水，月下凌凌，不带任何温度。
一如多年前，在异国他乡，他见她的第一眼。
还有不久前，在商场的短暂对视。
秦鹮呆立着，心口好像被掏空了，凛冽的冷风穿堂而过，什么念头都飘远，空空荡荡，只剩一具壳子。
下一秒，段若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对前台说话：
“你好，这两盒药我要寄存一下，稍后有人来取。”
“好的先生，避免误取，请问取物人贵姓？”
......不远处有人屏住了呼吸。
“秦，夜泊秦淮的秦。”
啪。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秦鹮知道自己没幻听。
是心里那具壳子，碎了。
设想过无数次的重逢。
她不战而败，丢盔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