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鹮心情很差,但还是笑着回应:“这话怎么说?”
林霄扬四处寻视了一圈,确定没人往这边看,遂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
“姐,我是祺美的艺人,有些话本来不该由我说的,但是吧,咱俩这关系,我不能瞒你。”
关系?他们哪有什么关系?
秦鹮腹诽,无非是林霄扬觉得把柄落在她手里,套近乎罢了。
她也不揭穿,只是笑:“没关系,如果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一定非要告诉我。”
“不不不,秦鹮姐,我这人心里憋不住事。”他抿了下唇,低声道:“前几天我经纪人告诉我,有几个选手要重点关照一下,这个关照,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秦鹮挑眉:“反正不是要捧我的意思。”
“没错,我经纪人说你身上的话题度挺高的,希望借这个机会,在你身上多做些文章,也能变相炒一炒节目热度。”林霄扬搓了搓手,面色上有些抱歉:“所以要求我在节目里指责你,挑一些你业务能力上的问题,给你立一个业务不强却话题缠身的人设。”
“然后再把我一脚踢开?是吧?”
林霄扬愣了愣,惊讶于秦鹮的通透和坦然。
没人提点,竟然能想到这层。
他点了点头:“其他几位导师应该也接到这样的指令了,所以杨予言才会那样针对你。”
顿了顿,他又勉强安慰道:
“秦鹮姐,其实这事儿吧,看你怎么想,有话题总比没话题好,有镜头总比没镜头好,就算是被人指责也没什么,你实打实的被关注了呀。”
说一千道一万,依旧绕不开“黑红也是红”的不变真理。
就算人设不讨喜,也终归是有了个人设,总比在众多选手里籍籍无名要好得多。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节目组了?谢谢他们在黑我的这条道路上,不留余力,肝脑涂地?”
林霄扬嘴巴张了张,被这话噎住,斟酌着开口:
“......秦鹮姐,本来最终成团的人选也差不多都定了,除了黑马,其他人能在节目里搏点人气刷刷存在感,就挺不错的了。”
他相信秦鹮明白这个道理。
秦鹮自问,也是心知肚明的。
早在一开始,签协议的时候,胡度就说过,她此行不是为了真的成团出道的。
只是,明白归明白,能否心悦诚服的接受,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秦鹮敛起发散的目光,只盯着林霄扬:
“那你觉得,我业务能力究竟如何?”
“那还用说,秦鹮姐你科班出身,又有沉淀,当然是很厉害的。”
“是么?可是我的首秀舞台上,你说我的歌没灵魂来着。”
林霄扬挠头,没想到秦鹮还记得这茬呢:
“这也不怪我呀,秦鹮姐你那时候选的歌是多年前写的,确实过时了点,但是后来我也听了你其他的作品,还是很棒的,老实说,我挺佩服你的。”
秦鹮不说话了。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好久,然后自嘲笑了笑:
“所以,我为什么要接受节目组给我编排的人设呢?”
林霄扬微讶,还以为是自己没解释明白,刚要开口,被秦鹮打断: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这个圈子很糟,劣币驱逐良币,节目组肯在我身上下功夫,哪怕是把我推上风口浪尖被骂,对我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我应该感激,不应该不满。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摆平心态,厚着脸皮,借节目热度火一次,之后再洗白......”
她越说语气越弱,到最后,林霄扬听见她声如蚊蝇的一句:
“......可是凭什么呢?”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这个行当尤其如此。
秦鹮当然明白,自己这句“凭什么”就像是落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被吞没,被湮灭,激不起一点浪花来。
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她算什么呢?在任何一个有野心的艺人看来,都是她不识好歹,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白送的热度都不要,是有多欠啊。
可,她还是想问一句。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要顶着别人赋予她的人设,去追逐那些缥缈的人气和热度呢?
追月亮的人,很容易在漫长的夜路里失了方向,忘了自己从哪出发,又该往哪去。
她从来就没想过大红大紫,只想有个舞台能唱歌,能把那些孤独日夜和浩渺心事,借由词曲告与人听,仅此而已。
怎么就复杂至此呢?
如果真的妥协,她也未必会比从前被雪藏的日子更开心吧。
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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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鹮再次成了练习室的常驻人口,封闭训练的阶段,每天第一个到,也是最晚一个走。
练习室的摄像机24小时开机,她习惯了每天早上盯着黑眼圈朝镜头打招呼,晚上再说一句寂寥的晚安。
虽然不知道这些素材最终会不会被剪入成片。
多半是不能的。她想。
毕竟她如今的人设,是个业务差,不努力,又八卦缠身的废柴选手,是最烂俗的谈资。
杨予言的课堂上,也依旧对她围追堵截。
有几次,杨予言故意揪她出来,给她随机一些很难的创作题目,明摆着让她出丑。秦鹮若是稍微聪明一点,就知道该迎合自己的人设特点,嘻嘻哈哈,打个马虎眼,坐实自己是条废柴。
然后把话题交给网友们,喷她一身唾沫,她在这些唾沫里将黑红路线落实到底。
可她偏不。
杨予言的严厉,她照单全收,虚心地无可挑剔。
每一次课堂,她都十足认真,不管在不在镜头之中,永远最卖力,甚至是虔诚。
宿舍的录制片段,几乎看不到她人,因为除了睡觉和吃饭,所有时间都耗在练习室里。
拼命的程度比多年前的入学考试还要更甚。
秦鹮也很惊讶,自己明明是个奔三的人了,竟然还有这么执拗的激情,不计后果只看过程,在这个圈子里,在这个时代,简直称得上是行为艺术。
她为此感到荣幸。
封闭训练过半的时候,节目组给选手们放了一天假,再回来时,就该排练二轮公演的舞台了。
秦鹮没有打算离开拍摄园区。
她无处可去,也没有心情,不出意外,又是去练习室耗费心神的一天。
摄像机停工,工作人员休息,秦鹮拎着吉他走在去练习室的路上,引了众多目光。
她听见了,有人说她犯轴,这是录节目,又不是高考。
对错得分与否,没有客观标准。
但秦鹮觉得,这本来就是道主观题,纵然她早已被判不及格,答案也得好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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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若轩的微信是在中午发来的,问她今天是不是没有拍摄。
[我也有空,去接你,半小时。]
秦鹮指尖飞速敲字,告诉段若轩不要来,她打算在练习室泡一天。
屏幕顶端的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你还要练什么?杨予言在节目里教的,你哪些不懂?哪些没学过?]
秦鹮察觉到他言语里的情绪,但她不打算接招。
自从封闭训练以来,他们的交流少得可怜,比有时差的异国恋情侣还要惨。
多数时候,是段若轩发来语音通话,她在不方便接,就直接挂断。等到她远离摄像机,想回电话,段若轩那边又开始忙了。
有时段若轩会故意等到深夜或凌晨,想和她说几句话,因为那个时候默认不拍摄。
可秦鹮可怜巴巴的,带着抱歉和愧疚给他回消息:
[我还在练习室,练习室摄像机还在工作。]
段若轩皱着眉头看时间。
凌晨一点半,还在练习室。
也不知道是折磨谁呢。
他没了耐心,直接电话拨过去,响了很多声,秦鹮才接起。
“喂......”
“你现在在哪?”
“......还在园区,练习室......”
“今天放假,练习室也有摄像机?”
“没有,今天不拍摄。”秦鹮沉沉呼了口气,翻着快要烂掉的曲谱:“我还是想再练练,马上要选曲排练了,我不想拖后腿。”
声音发虚,或许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的羸弱。
是熬夜和高强度工作训练的后遗症。
段若轩握着手机,心头像是被石头压着,密不透风,又压抑难解:
“我问你,你还要练什么?这只是个综艺节目,不是什么考试,不是什么决定你一生走向的分叉路,你这么拼命,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
“没什么,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只有一天假,就不折腾了。”
闲着也是闲着。
就算是闲着,也不想见见他,就好像这么多天没见面,只有他自己难受挂心。
段若轩心口的压抑,逐渐变得暴躁,语气也逐渐发寒:
“秦鹮,我最近真的很忙。”
“我知道啊,你忙你的,我也......我也忙我的。”
她淡淡地回应,话音落地才意识到,那边已经挂断电话了。
段若轩坐在车里,撑着额角,看向祺美园区的正大门。
盯了很久,目光所及,只有无言的北风,卷动树梢零星的枯叶。
天幕寂寥又肃杀。
他发动车子,想要离开,却在最后一刻又反了悔。
揿亮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然后拨通电话。
杨予言是个不爱用社交app的人,连微信也不常登陆,要找他,还是电话最方便。
果然,不出两秒,那边便接起来。
还未曾寒暄,先笑了:
“我猜猜哈,这通电话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对吗段老师?”
段若轩对他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只觉得烦躁:
“在哪?”
“朋友开的酒吧,要来找我吗?”
“地址。”
“我发你手机上......嘶,不过我得先说明白了,你要是替人抱不平来找我算账,我可不奉陪,针对你家秦鹮实在不是我本意。”
段若轩沉默了下。
原本,他只想问问杨予言,秦鹮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看来,他的确知道的太少了。
有个小傻子被针对了,竟也一个字都不肯和他说。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