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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湘夜雪     追风年代txt下载     追风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06章 诀别(六)

    “呸!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的话我只能相信一半。”风逐云低着头,精心梳妆打扮起来。

    “嘿嘿!”丁存笑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怎么样,是不是比刚才清纯了些?”风逐云梳洗了一番嫣然一笑问道。

    “这个……呕……还好还好,我基本是忍住了……”丁存笑故意做出呕吐的样子来。

    “叫你笑话我!”风逐云拿起枕头去打他。

    “哎呀!哎呀!疼死我了……”丁存笑喊道,风逐云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拿着枕头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眼泪跟着流了下来。丁存笑把虚弱的风逐云紧紧搂在怀里心疼不已,这还是那个刁蛮活泼的风逐云吗?

    “虫子,我想看星星。”风逐云把脑袋埋在丁存笑的怀里低声说道,丁存笑把枕头垫在背后,扶着她半靠在床上,又将木床拖到窗户前面,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秋夜的星空,深蓝色的天空,那些遥远的星辰如打落的棋子般散布着,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将那点点明亮的光照射过来。夜已经深了,树梢上枝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一切都显得那么幽静。

    “你有没有想我?”风逐云沐浴在星光下,缩在丁存笑的怀里问道。

    “一日不见如何三秋,三日不见恍如隔世,小云,我每天都在想你,起床时在想,吃饭时在想,坐着时在想,走路时在想,睡觉时在想……”丁存笑摸着她柔顺的秀发说道。

    “菩萨说,心中想什么,就会看见什么,我日日夜夜的想你,而你就真的来了。”风逐云说道。

    “菩萨还会保佑你,让你好起来的。”丁存笑说道。

    “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风逐云问道。

    “又说傻话了,小云,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就像从以前一样健健康康蹦蹦跳跳。这世上,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我要带着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画画,尝遍世界各地的美食,带你去爬白首峰看日出,在晓觉寺吃斋饭拜菩萨,带你坐在三秋堂的屋顶看星星,带你去清风荡看飘扬的芦花,我们还要一起念大学,工作,结婚,生很多孩子,牵着手慢慢变老……”丁存笑搂着她深情的说道。

    “那我们两个人,假如有一个要先离开了呢?”风逐云看着闪烁不定的星光问道。

    “假如有一天,我先离开了,我会变成天上的一粒星,继续陪伴着你,凝视着你,照亮你前面的路。假如有一天,你先离开了,我会把你抱在怀里,给你讲故事,给你说笑话,为你唱新写的歌,让你闭上眼睛慢慢睡着,把所有的思念、痛苦和悲伤,都留给我自己……”丁存笑轻声说道。

    “虫子,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我感谢上天,虽然只给了我短暂的生命,却赐予了我最美的爱情……”风逐云呢喃着幸福的睡去。

    两人沐浴着星光依偎在一起,就如当初他们春游时一齐落入土洞的那一夜。

    星辰垂落,天色渐明。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把两人吵醒了。

    “小云,我……该走了……”丁存笑扶风逐云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虫子……”风逐云看着丁存笑依依不舍的喊道。

    “有空,我再请假来看你,你好好的养病。”丁存笑握着风逐云的手说道。

    “这坠子,还是你拿着吧,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风逐云将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放在丁存笑手里,包裹着甲虫的琥珀还带着她的体温,上头缀着红绳,底部细细的刻了一个云字,丁存笑将坠子紧紧握在手心,他听到了一生中最深情最绝望的声音:“虫子……我爱你……”

    “小云,我也爱你。”丁存笑俯下身去,轻轻的吻住风逐云的嘴唇。只是,这吻,冰冷得接近死亡的滋味。

    明明难以割舍,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分开。

    丁存笑泪如雨下心如刀割,已是诀别之时,不知此生还否再见,他起身走出房间,身体不停的颤抖着,如一张立在风中的纸片,随时会倒下去。

    这天夜晚,唐天麦带着画板来看风逐云,正好看见她父亲风定松从房里出来。

    “风叔叔,小云今天怎么样?”唐天麦问道。

    “哎……刚说了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了,这孩子从小命就苦……”风定松摇摇头老泪纵横的说道。

    “风叔叔,别太难过了,先去休息下吧,我在这里守着,我给她带了点鸡汤来。”唐天麦说道。

    “谢谢你们这些同学了,个个都那么热心。”风定松感激的说道。

    “应该的。”唐天麦说道,他走进房内,风逐云还在床上睡着,他把鸡汤放在桌子上,在床边支起画板又开始画起来,他作画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随意几笔就把风逐云的样子生动的勾勒出来了。

    “虫子……”风逐云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轻声喊道。

    “小云,你醒了。”唐天麦停住笔说道。

    “麦子,是你啊……”风逐云失望的叹息道,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快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又在想他了?我带了些鸡汤来,要不要喝点。”唐天麦走过来用毛巾为她擦了擦脸,柔声问道。

    “不了……”风逐云虚弱的摇头,神情恍惚的看着窗外,嘴唇微微翕动,唐天麦凑过去凝神,只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念着:“馄……饨……”

    “你想吃馄饨?”唐天麦问道,风逐云艰难的点点头。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唐天让知道她喜欢吃校门口那家老店的馄饨,他飞快的跑了出去。风州一中离的不远,很快就把馄饨买了回来。

    “小云,馄饨买回来了,还热着呢。”唐天麦顾不得擦汗,用勺子舀了些盛在青瓷小碗里端到风逐云面前。

    风逐云看着馄饨,想起从前种种的旧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忽然有了些精神,挣扎着坐起来,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纸飞机用力掷了出去。那飞机穿过了往事,穿过了青春,穿过了交织的光与影,最终落在了窗台上,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可那双注视的眼睛却永远的阖上了……

    “小云!!!”唐天麦看着手臂垂下去的风逐云,流着眼泪大声喊道,手里的青瓷碗跌落到地上,摔成无数的碎块。

第007章 诀别(七)

    “停车!快停车!”坐在警车里的丁存笑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心悸,他大声喊道。

    “怎么了。”开车的警员不解的问道。

    “我,我要解手……”丁存笑怔怔说道。

    “让他去吧。”坐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人正是当初在七眼窟指挥救援工作的负责人。

    警车停在路边,周围是一片广袤无垠荒凉冷清的旷野,栽种的庄稼已被收割,田野里只剩下一个个的小茬,地上落满了银白的细霜,四下是一片茫茫白色,白得寂静,白得可怕,好似一块漫无边际的殓尸布,铺开,蔓延,收殓荒郊野外寂寥深夜中无处置放的一切。

    丁存笑孤零零的站在那,夜里萧瑟的风呜咽吹过,周围的植物随风颤动着,他抬头仰望,严肃深邃的高空没有一丝的云,几只乌鸦发出哇哇的声音,拍打着翅膀在头顶上方盘旋,一粒明亮的星辰划过了天际。

    “小云……”丁存笑仰着头,眼睛被风吹得生疼,眼泪却怎么流不出来,死亡如一场密集的雨,落到地上溅起巨大的水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你是彩虹,是天空柔软洁白的云;

    你是飓风,是高峰终年不化的雪;

    你是寒冷的冰,温润的玉,坚硬的水晶。

    我像阳光一样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风逐云被葬在白首山晓觉寺后一处坡前,在那里白天能看见太阳升起,夜里能看见满天星辰,葬礼简单而庄重,寂茗无法到场,委托寺中主持寂心做了一场法事。

    “小云临前,将这只飞机扔了出去。”唐天麦将纸折的飞机交给钱重。

    “这是当初他们认识的凭证,就让它陪她去吧。”钱重看了看,那叠飞机的纸已变成了深白色。

    深白色,也许是生命中最惆怅的颜色,如那即将凋零的百合花瓣,暮春不肯离散的蝴蝶,旧时的棉布长裙,燃烧灰烬的纸钱,久佩于颈间的吊坠,情人鬓角的霜华,初恋时少年柔软的心扉……紧锁着过往的纸飞机被烛火点燃,带着火焰冲向空中,随风破碎,消失无踪。

    钱重背手站在墓前,想起之前的种种不禁叹了口气,青春的年纪,美好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飞灰湮灭了,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来,在地上印出四方格子的阴影,风逐云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了,可钱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坐在桌子前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小重,有件事要告诉你。”风如梅见着钱重的样子,犹豫了下说道。

    “什么事?”钱重撑着脑袋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同学丁存笑,他在牢里自杀了。”风如梅说道。

    “什么!自杀了?”钱重听到后,整个人嗖的蹦了起来。

    “别激动,他没死,被救下来了。”风如梅被吓了一跳,想不到儿子这么胖,居然还能跳这么高。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钱重着急的问道。

    “他用自己的裤子打了结,悬挂在窗户的铁栏杆上上吊,幸好发现得早,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已经被换到重点监视室了,不过情绪不是很稳定。”风如梅说道。

    “他上次见的那个女孩子,死了。妈,我跟虫子从小玩到大,我放心不下,想去省城看看他。”钱重低下头,神色暗淡的说道。

    “也好,我跟你大舅说一声,他最近正好要去省城办个案子。”风如梅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孩子真是长大了,如此重情重义,配那言老头的女儿真是绰绰有余。

    “美女莫凭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呢。”钱重见白散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的操场做什么都发愣,走过去问道。

    “今年发生了好多事,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做什么都不觉得快乐。”白散惨然一笑说道。

    “人这一生,注定要经历这些,注定要失去,注定得不到。”钱重说道。

    “这个周末我和你一起省城吧,我也想去看看虫子,他不该这样子。”白散说道。

    “哀莫大于心死,爱至深则成伤,这世上深情的人,大多死于心碎。”钱重看着萧瑟的校园,那些枯萎的树叶一片片飘落,低年级的学生正在各自的卫生区进行大扫除。

    “如果车子能坐得下,把小黑和小鹿也叫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白散说道。

    “我问问我大舅,实在不行,你可以坐后备箱,那里挺宽敞的。”钱重笑道。

    “呀!找打吧,天让不在,你就敢欺负我?”白散敲了一下钱重的头。

    “哎哟!好疼!天让那家伙到底还活着没?”钱重摸摸脑袋说道。

    “哼!好着呢,一餐能吃三大碗饭。”白散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胃口好身体就好,劳动是改造思想最好的办法,希望他能放下过去的恩怨情仇,争取早点回归社会。”钱重淡淡笑道。

    风州处在南楚行省的西南,夹在蓁西高原中间一块狭长地带,去省城需要经鹤州府,翻过高山沿着沄水一路向东北。这些年道路修整,凿了不少的穿山隧道,省去了走盘山公路的危险与艰难,时间上也缩短很多。

    “虫子,该说的话我都已说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发泄悲伤,化解心中的痛苦,总之别把自己弄死了。”在省城监狱,钱重见到了廋的皮包骨头的丁存笑,他脸上若隐若现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我们的生命中,除了爱情,还有其他很多重要的东西啊。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单单只是为了爱情吗,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正等着你去追求去努力。我不喜欢你这样子,为了爱情而生存,没有一点责任心,没有把你的父母亲,你的朋友放在心上。为了所有还在爱着你的人,坚强的活下去吧。”路思远发自肺腑的说道,他也是很少说这么多话的。

第008章 归来(一)

    “虫子哥哥,我知道小云姐姐走了你很痛苦。可在你身边,还有很多人爱着你,关心着你。你要是就此放弃的话,会给爱着你的人,留下更大的痛苦,你不可以这么自私,白鹿不许你这样子。”白鹿哭着说道。

    “虫子,你让我好失望,你对生活的热情哪里去了,你脸上的笑容哪里去了,你答应小云的承诺哪里去了,三年后小云还等着你去给她立碑呢。你说话呀,你这个混蛋!”白散看着始终沉默不语一脸漠然的丁存笑,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耳光,掩面痛哭愤然离去,泪水从她的指缝滑落下来。

    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承受痛苦的折磨。

    钱重独自坐在三秋堂里,对着落满灰尘的桌子发呆,唐天刑推门缓缓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钱重看看他问道。

    “见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看,虫子怎么样了。”唐天刑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

    “还能怎么样,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不说话,也不进食,也许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了。”钱重叹息道。

    “受伤的人,能靠时间冲淡记忆抚平伤痛,而心死的人,则无药可救。”唐天刑看到墙上那副写着三秋堂的字已被蛛网遮住了。

    “也许吧,你最近怎么样,还去钓鱼吗?”钱重问道。

    “不去了,高三了,要认真读书。”唐天刑伸手抹了抹桌子上的灰说道。

    “你拿年级第一都拿到手软了,跟我谈什么要认真读书?你的手怎么了。”钱重看着唐天刑的手上的伤痕,皱眉问道。

    “噢,最近我妈接了些针线活,我也帮着做些,虫子没去蹭饭吃了,家里少了很多欢乐。”唐天刑说道。

    “你做针线?有点意思。木头知道虫子的事后,打算回来一趟。”钱重看了看他那双稳定有力的手。

    “他,还好吧。”唐天刑问道。

    “见面后不就知道了吗。”钱重淡淡笑道。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校园里撑满了五颜六色的雨伞,钱重和白散沿着学校后面的河提慢慢走着,绵绵细雨从他们身边飘落,破碎,散开。

    “木头要回来了。”钱重看着点点飞烟般的雨粉飘然逸落,将远近山水渲染成无边翠玉。

    “是吧,哎……”白散欲言又止杏眼微微收敛,那些积郁于内心的情绪,牵肠挂肚百转千回最后只化为了一声轻轻叹息。

    “两年多没见,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钱重有些神往的说道。

    “春去春回春已尽,人生浮华,由春到夏,可枝头的花再也不是那一枝花了。”白散看着江面被雨珠打出的圈圈涟漪,她轻轻转动雨伞,那些粘在伞上安静下来的雨粉,重新飞入天空消散风中。

    钱重沉默了下来,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许多人来了又走了,许多花开了又谢了,那些寂寞的文字从黑暗中溢出,那些破碎的花瓣在风中飘散,年轻的笑脸倒映在微茫的水面,一道道少年的身影渐渐模糊……

    停留的是记忆,不停留的是似水年华。

    秋风和煦轻柔,阳光温暖恬静,天空蔚蓝高远,白云被撕扯成如丝如絮一般,一团团一股股断断续续的散落在风中。

    钱重双手插在裤兜里,靠着站台的指向牌,望着铁轨向南北两端延伸出去,一列从北面开来的火车在长鸣中缓缓进站,停住。车门打开,车上的乘客如潮水一般涌出,转眼间铺满了站台,钱重在人群中寻找着,却没有发现自己要接的人。

    “老乡,要住店吗?很便宜的,二十四小时有热水,还有其他服务哦。”一只手搭在了钱重的肩膀上,他回过头一看,正是面带着微笑的风静林。

    “木头!”

    “胖子!”

    钱重与风静林一起露出会心的笑容来,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与力量。

    “你从哪个门下来的,一直没瞧见你。”钱重接过风静林的行李,和他一起慢慢走出车站。

    “我从哪个门下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哪个门都下来了美女,一双眼睛是断断不够用的。”风静林说道。

    “嘿嘿,光顾着看车门处了,没留心还有跳窗户的,这次又是逃票回来的吧,没顺便给家乡父老捎带点易燃易爆的纪念品?”钱重问道。

    “你这臭小子,嘿嘿……”风静林无奈的笑了笑,他冷静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还是那样自信依然激情满面,他站在车站前的广场上,抬头看着熟悉的蓝天与白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故乡的空气重新进入了到了他的血液里。

    “木头,你这两年可又长高了不少啊,杵在那里跟电线杆子似的,没人往你脸上贴医治疑难杂症的小广告?”钱重打量了一下风静林笑着问道。

    “我是只长骨头不长肉,风州这两年变化真不小。”风静林看着道路两边的建筑说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出去了这么久,自然是有变化的,车站这一片的房子都是新建的。”钱重指着那些新冒出来的建筑说道。

    “哎……”风静林看着那些高楼,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京城久住交友少,试问相思可医了。故地重游,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钱重笑道。

    “哈哈,谁家拿了我的米,谁家占了我的田,统统给我吐出来,我风静林,又回来了。”风静林笑道。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桑田都变成沧海了,你所讨要的每一份旧账都是容易破碎的泡影,你触摸的每一段真实都是虚无幻化出来的。”钱重笑眯眯的说道。

    “看来,你又学了不少的文化知识,说话更有水平了。你这是把我往哪里领,废品站还是收容所?”风静林跟在钱重后面问道。

    “嘎嘎,自然是去我们的老巢。”钱重指了指一中方向说道。

    “胖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些年你也变了不少呢。”风静林苦笑道。

    “嗬嗬嗬,这就是真实率性的我的,顽皮中带点忧伤,可爱中带点滑稽,珠光宝气中透出一些穷酸,乐观豁达里又折射几分厌世,反复无常捉摸不定,叫人搞陀不清。”钱重淡淡笑道。

第009章 归来(二)

    “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大有作为,可惜就这样活生生的被贫嘴给糟蹋了,我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风静林颇为惋惜的说道。

    “没办法呀,年轻气盛韶华时光,最美好也最易犯错,为了生活,我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白打卦,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钱重得意的笑道。

    “看来这些词语,天生就是为你服务的。”风静林淡淡说道。

    “那是自然,要是没有我,这些词语只能一直待在字典里,被人忘记。”钱重说道。

    “三秋堂还在?”风静林与钱重走近机械厂,他回顾四周,这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一切模样都与他离开时一样,那些废弃生锈的机器依旧被淹没在草丛中,日晒雨淋无人问津,那些破败残旧的红砖厂房依然沐浴在秋日阳光下,古朴独特的建筑风格展示出它们的年代感。

    “听说你要回来,我和陶陶把三秋堂打扫了下。”钱重摸了摸口袋,掏出钥匙来说道。

    “你和陶陶?”风静林在门前站住脚,有些惊讶的问道。

    “嗯,弄了一下午。”钱重瓮声瓮气的上前去开锁。

    “小散呢?”风静林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这段时间不怎么舒服,生病了。”钱重低着头忙着开锁,许久不开,锁眼有些生锈了。

    “这几年,在她身上也发生很多事情吧。”风静林看着钱重的背影问道。

    “她,和唐家的大公子订婚了。”钱重回过头来,看看他说道。

    “看来传闻是真的,哎……这里,也只有这房子没变,还是一副随时要倒塌的样子。”风静林叹了口气,却没再多问什么。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风静林走了进去,里面的布置还与他当年离开时一样,只是丁存笑使用的电脑被警察搬走了,桌子上有些空荡荡的。而他以前曾经住过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墙壁上糊着的报纸早已发黄,上面还残留着一道道模糊不清深浅不一的水渍,他伸手去摸了摸那些曾经用过的物品,仔细的寻找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淡金色的太阳光,透过高处的小窗投射进来,在那一束束光线中,能见着许多细小的粉尘,在空气中随意的飘荡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干净吧,跟新装修过一样,完全可以拎包入住。”钱重说道。

    “知我者,胖胖也,不过,我的记忆中,你好像没这么勤快过,难道为了我,你会改变自己?”风静林点点头说道。

    “知我者,木头也,主力自然是陶陶,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钱重摊摊手说道。

    “你这份绵薄之力就让我很感动了,陶陶人呢。”风静林看看铺的整洁的床单问道。

    “女主角自然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登场吧,需要找些想我这样身材违法长相超标的群众演员做个铺垫,烘托下气氛,制造点悬念。”钱重说道。

    “我觉得你的话,好像是有道理的。”风静林点点头。

    “她和小鹿去购买食材去了,借用天刑家的厨房,做点饭菜,款待下从远方来的客人。”钱重说道。

    “也好,说说虫子的事情吧。”风静林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道。

    那是春日里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如如同那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一般,只是源于一只蝴蝶闪动了翅膀。钱重从丁存笑掷出了那架纸飞机在操场上初遇风逐云说起,一直说到他从监狱里请假出来最后一次见风逐云,钱重说的很缓慢很详细,风静林听的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

    “是我没把他照顾好,当时他哭哭啼啼跑到我床前来时,我就应该狠心拒绝他,一时心软让他误入了迷津。爱情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危险。我早就应该预料到,爱情迷幻多姿充满诱惑,很难被真正掌控,特别是像虫子这样一旦投入就会奋不顾身的家伙。”钱重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回想起来懊悔不已。

    “初恋,是人生第一次不规则的心跳,在成长的道路上不可避免无法阻止。你不必自责,发生这样的事谁都预想不到的,别人早恋无非就是被学校发现,挨老师的骂,挨家长的打,写个检讨受个处分什么的。可虫子这家伙的动静闹到实在有点大,整个网络都给他搅的不得安宁,也让他在监狱里好好想想,,没有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继续的。”风静林说道。

    “只要他别把自己给弄死了,我也就放心了。”钱重说道。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先回来问清楚情况,回京城时再去劝劝他。”风静林说道。

    “嗯,也只能这样了。”钱重点点头说道。

    “我也要回家去一趟,毕竟出去了这么久。”风静林说道。

    “嗯,记得晚上来这里吃饭。”钱重说道。

    无人行走的小路上,落满了枯黄枝叶,废弃的厂区在秋日里显得更加荒凉颓败,从水泥地缝隙中长出的蒿草渐渐枯黄,秋风使劲摇晃着那些苍黄的古树,想把那些所剩不多的叶子也摇落下来,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褐色,像雨天的泥地被人践踏后又遭阳光曝晒,云彩也失了形状,如水里的浮萍,这里一团,哪里一簇,或聚或散漂浮不定。

    机械厂的一处厂房里亮着灯,围坐了一桌子的人,桌上摆着些家常菜。

    “今天木头回来,我们表示热烈欢迎。”钱重说道,众人一起举杯,满饮。

    “胖子,这水是哪里买的,怎么还有点酒的味道呢。”风静林拿着酒杯,砸吧了下嘴问道。

    “不会吧,这酒是从白牛家拿来的,他应该不会拿假酒来骗我们吧。”陶冶子惊讶的说道,今天的这桌饭菜是她忙前忙后,与白鹿等人去采买食材,与唐天刑的母亲言芳一起操办的。

    “呵呵,木头的意思是,这酒对于我们来说,还得兑点酒精才能喝。”钱重笑道。

    “你们这些人真是挑剔,米酒就是这样的,入口淡后劲足,少喝点,大家明天还要上课呢。”陶冶子说道。

第010章 归来(三)

    “这酒好喝。”路思远喝了一口,感觉浓香醇厚绵甜爽口。

    “陶陶,我读书的时候,班上还有这样一位同学么,是不是后来青石街又失火了?”风静林看了看路思远,想不起这人是谁,只得低声问坐在身边的陶冶子。

    “你可真会联想,他叫路思远,是高二时转学来的,曾听我说起过你的事迹。”陶冶子听了噗呲一笑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位同学,我们也来喝杯水。”风静林恍然大悟,微笑着对路思远说道。

    “好的。”路思远深深的看了一眼风静林,站起来与他喝一杯米酒。

    “小鹿子,你坐在那里干什么,我听说这些饭菜的食材是你跑腿去买的,你有没有想你的小木头哥哥呀。”风静林见一旁的白鹿坐了半天也不说话,故意打趣道。

    “哼!才没有想你呢。你一走就是两年多,也不给大家写封信回来,白鹿要罚你。”白鹿噘着嘴说道。

    “哦?你想怎么罚?”风静林好奇的问道。

    “罚你自饮三杯,嘻嘻。”白鹿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娇笑道。

    “胡闹什么,你想把木头灌醉吗,他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坐在远处一直未说话的白散终于开口了,她按下白鹿的手指说道。

    “呼呼,阿姐生气了,小鹿蒸发中。”白鹿吐吐舌头笑道。

    “也是。”风静林看了一眼白散,她果然面带倦容,脸色不是很好。

    “木头,你出去了这么久,也给大家讲讲你的经历呗。”陶冶子提议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一条路走不通了,只得重新选择一条。既然大家想听,我就拣些重要的说说。”风静林淡淡说道。

    “我与学校闹翻后,选择只身离开风州……”风静林刚开始说就被唐天刑打断了。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意气用事,离开绝不是最好的选择。”唐天刑摇头说道。

    “在座的人,大概都还记得言逊,对于他的死,我始终难以释怀。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面对死亡时的冷漠与麻木,因为我们的沉默,怯弱与畏惧,一个生命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风静林缓缓说道。

    “你以为言逊死了我们都无动于衷吗?你以为都像你那样盲目而冲动才是良心发现吗?你以为你像飞蛾一般扑向火焰,牺牲掉自己就惊醒大家影响了大家?这里的一切,在言逊死后,在你走后,依然如故。”唐天刑叹息道。

    “我和你不同,你可以让自己的心不断的变冷变硬,羽翼尚未丰满之前绝不会尝试飞翔,再大的凌辱与伤害也会应承下来,屈服于在你不能战胜的力量面前,可我做不到,你可以用坚定的信念支撑梦想,任凭风雨浇打在身上,咬紧牙关等待黎明,可我做不到。这些年,我时常会做相似的梦:阴霾低沉的天空,冰冷刺骨的河水,窃窃私语的围观者,被泡得发胀的尸体……”风静林痛苦的闭上眼睛,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水,在那个夜凉如水的晚上,他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篇关于青春的记忆,没人知道那些文字代表着一个少年坚强不屈的心,没人知道在这世上,平凡的人群中有多少不平凡的心。

    众人看着对峙的两人,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而此刻,却在两人之间,横亘着无法弥合深不见底的沟壑。钱重微微叹息,那时的风静林,慷慨激昂一腔热血,孤身冲入校长办公室去理论,过程不得而知,结局却是他被开除出了学校。他的那些同窗好友,儿时玩伴,只是用一种懵懂无知冷眼旁观的姿势,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带着血性的浪漫,也不能承受这种义无反顾的背离,他们有各自的家庭与父母,有着五光十色美好远大的梦想,他们只能乖乖的继续留在学校,沿着生命固定的惯性前行。而风静林并未找家里人去学校说情,而是选择默默的离开了。

    生命的起点相同,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被时间分割成无数种可能,唐天刑看着风静林,明白自己与他已经越来越遥远,他满含歉意的站了起来,看看在场的众人,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低着头离开了。

    “我离开风州后去了京城,做过很多工作,洗盘子,扫大街,抄文件,送货物,摆地摊,没有固定的收入,没有固定的居所,走到哪里算是哪里,也遇到了许多和我一样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来到那座城市,我也常常问自己,这样的生活还要过久,持续漂泊了一段时间后,直到我进入了一支建房子的工程队,才算是稳定了下来。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力气活,搬砖头,抬石块,背材料,筛沙子等等,在烈日酷暑中,将一根根铁丝绞在钢筋上拿铁钳拧紧,在寒冬腊月里,提着装满了水泥浆的塑料桶行走在高空的脚手架上,那时我饭量大增,每餐都能吃好几碗饭。和队里的人混熟了,大家在一起吃饭聊天,一起睡觉打呼噜,一起哼家乡的歌谣,一起诉说不幸承受伤害……”风静林望着唐天刑远去的背影,坐下来缓缓说道。

    “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段时间真的很快乐,虽然他们读书不多,经常用奇怪的方言咒骂,但他们真诚质朴,每天为了生存为了家庭而辛勤工作,谁的老婆来看丈夫了,谁的孩子考上大学了,谁买了一双新鞋子,谁从家里带了好酒来……有时候,快乐是很简单的。生活就这样继续,乏味,普通,琐碎,重复……住在铁皮房子里,夏天被太阳一烤热得像桑拿房,坐着不动也会不停的流汗,冬天里又藏不住热气,被风一吹如同冰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会起床来,站在工地上还没修好的房子上眺望远方,或者在简陋的工棚里,把大桶的水从头顶上淋下来,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也许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曾经的自己,要说改变的话,大概是我的那次受伤。”风静林见大家听的认真,于是继续说道。

第011章 归来(四)

    “你受伤了?严重吗?”陶冶子关心的问道。

    “有天夜里我在工地上散步,见到几个小孩子钻过了脚手架,跑进尚未完工的建筑里去玩耍,里面的危险我自然清楚,老板为了省钱很多配套安全设施都没装,平时我们做事都戴了安全帽,这几个小孩哪里懂这些,冒冒失失的跑了进去在里面打打闹闹。我赶紧去赶他们走,有个孩子特别倔强,拿手抱着脚手架死活不肯走,拉扯中只听到上面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我自觉不好,用手推开小孩,一根钢筋从高处径直落下,刺进了我的胸膛……风静林说到这里,众人都是一阵紧张,白鹿更是“啊”的一声惊呼了起来。

    “后来呢,你没事吧。”陶冶子赶紧追问道,明知现在风静林已没事了。

    “自然是没事,不过当时我也很害怕。那钢筋又长又细,插在胸膛上一时拔不出来,不断的有血流出来,听到动静的工友赶过来,谁也不敢乱动,有人拖来一辆装材料的手推斗车,把我抬上去,一路推到了附近的医院,那是所小医院,也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故,只得又用救护车转到一所大医院,经过手术才将钢筋取了出来,虽然失了不少的血,但好在没伤到脏器,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也就无大碍了。”风静林说到这里,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院后回到工地上,我买了些酒菜感谢大家,而工程队的老板也知道这件事,我受伤未愈干不了体力活,刚好队里的会计有事辞职了,老板知道我是读过书的,这次也算是为工程队省去了麻烦,就让我做了会计,不用风吹日晒了。”风静林说道。

    “啧啧,这么厉害,被钢筋刺中都没事,还因祸得福了。”钱重赞道。

    “呵呵,可这福我也没享受多久,很快就发生了一件让我离开的事情。临近年底时,一个工友的老婆在老家病死了,他急着结算工资回家打理后事,老板说人可以走,但工资一定要到了日子也能结,规矩不能坏。那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男人,老泪纵横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家里寄来的信,老板不屑一顾的说,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还有发大水淹死了一家人的,我现在也是欠了一屁股的债,到处去收账,临近年关了哪里有多余的钱借给你。”风静林说到这停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这样的老板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陶冶子气愤的说道。

    “这人好坏。”白鹿捏着拳头说道。

    “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钱重摇头说道。

    “那人拿不到工钱,也不能回去,只得抱着他老婆的照片蹲在地上哭,我知道后就去跟老板理论,可不管我怎么求情他始终不肯松口,翻来覆去的找借口推脱。于是我就擅自把他的工钱给结了,又与其他人凑了些钱给他,让他尽快回去料理后事。”风静林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的性格就是这样。”钱重说道。

    “木头哥哥做得对呢。”白鹿说道。

    “就该如此,不过这样的话可就把老板得罪了。”陶冶子说道。

    “是啊,老板知道后自然是勃然大怒,直接叫我卷铺盖走人,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离开工地的那天,天空下着大雨,工友们站在雨中敲着饭盆,唱着乡音浓重的小调送行,我看着雨中那一张张朴实的脸,雨水顺着我的脸滴滴落下,这些与我共同生活过的人们,这些也许再也见不到的人们,有一些我甚至都不知道名字,老赵,李师傅,孙工,周叔,大多是这样的叫,他们双手粗糙长满老茧,脸上是岁月与生活刻下的深深痕迹,他们顺从而卑微的生活,忍受着白眼与歧视,如蝼蚁般艰难沉默的生活,辛勤的劳作用廉价的血汗换取微薄的工钱,维持生计养活家人。看着这些人,那一双双眼睛,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想哭却发现眼泪早已在雨水中了。”风静林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之后我又过上了漂泊的生活,做不同的工作,直到最近听说了虫子的事,才决定回来一趟,我的故事差不多就是这样,说完了。”风静林逐渐恢复了平静。

    “不错,很精彩,鼓掌。”钱重拍手说道。

    “很好听呢,小鹿还没听够。”白鹿说道。

    “真实到有些残酷,令人回味无穷。”陶冶子说道。

    夜已经深了,饭菜也冷了,话题聊到了最后,有的人认真细听,有的意犹未尽,有的人一言不发,月牙隐在云后,繁星消散风中,凉爽的夜风阵阵吹过,机械厂职工宿舍楼还亮着点点微弱的光,周围既安静又黑暗。

    收拾好残局后,众人一起结伴回家,白散慢慢走着故意落在后面,席间她少言寡语,知道风静林有话要问自己。

    树影婆娑夜色朦胧,一切都仿佛没改变,山峦,江河,房屋都隐没在黑暗中,只用独特的线条勾勒出淡淡的存在,空中的云混混沌沌一片连着一片,任凭风怎么吹都吹不散。

    “今晚的夜色,不怎么好呢……”风静林双手插在口袋里,斟酌着说道。

    “入秋后,就一直不怎么好,盛夏里生长的植物,都在慢慢衰老枯死,一切都在不可遏制的过去。”白散迈着小步跟在他身边,亦如从前那般,她与白鹿总是跟着这个大哥哥,与这些这群人在一起玩耍,总有无穷无尽的乐趣,哪怕是极为简单的游戏,大家也能玩的津津有味。

    “听说你订婚了。”风静林看着前方黯淡的道路问道。

    “他叫唐天让,是唐家大公子,挺好的一个人,只是话多了些。”白散轻声说道。

    “看来,我出去了两年,这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风静林叹了口气,他与白散走出机械厂,路过了一中,就寝时间到了拉了电闸,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第012章 归来(五)

    “是发生了许多事,也让我明白了许多,改变了许多。”白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一前一后不断的变换着,可终究在那条固定的直线上。

    “这片废墟也盖房子了,那次火灾后一直荒废着,长了很多的植物,我们以前还常常来玩呢,还记得吗,有回,你还在这里摔了一跤。”风静林看着曾经是印刷厂旧址的地方,如今新建了不少房子。

    “自然记得,我把膝盖跌破了,哭的厉害,胖子非要用口水给我消毒,我死活不肯。后来你从家里拿了紫药水给我涂,涂了后膝盖上像长了一块紫色的大斑,我觉得丑死了,又哭了一场。我记得印刷厂的火被扑灭后,大家都到这里来挖宝贝,当时下了很大的雪,在一堵断墙后面有棵很大的古树,树荫像是一把巨大的伞,别的地方都被积雪覆盖了,唯独这树的前面一点雪都没有,趴在上面还有点温热,地形微微隆起,胖子非常好奇,认为下面一定有什么宝贝,虫子则一口咬定是外星人的秘密基地,白鹿觉得下面可能是小白兔的家,兔子妈妈在给她的宝宝做好吃的,大家正准备动手开挖时,却被你阻止,说下面可能是地热温泉,随便乱挖会伤了这古树的根,大家这才住手了。我还记得,当时大家都在挖散落在焦土里的铅印,我也跟着大家捡了些,无意中问起怎么没见着散字,你听了就拎着锄头四处挖坑找寻,非要找到刻有散字的铅印不可,当时天黑了大家都走了,可你还不肯回去,一个人蹲在那里刨土……”白散仰起头来说道,她记得后来他兴高采烈的举着那枚刻了散字的铅印来找自己时,夜已经深了,他身上手上全是泥土,脸上也是灰蒙蒙的,浑身都脏得不成样子,自己又哭了。那时的他真的很傻,那时的自己也很傻,还很爱哭。

    “那枚铅印你还留着吗。”风静林问道。

    “去年沄江发了洪水,家里进水被淹,寻不着了。”白散说道。

    “哦。”风静林沉默了下来。

    那时候每当放了学,风静林就骑车载着白散,丁存笑载着白鹿,钱重载着他自己,穿过被人用粉笔划了线的旧城墙,穿过长了青苔的石板路,穿过曲曲折折的长街小巷,去沄江畔,去明月山,去清风荡,风州处处是大家玩耍过的痕迹,后来唐天刑与陶冶子加入了进来,大家在古树前合影,那时的眼神多么清澈,笑容多么简单……可,时间是令人措手不及的光与影,交织出无数种变化莫测的可能,那些埋藏于日记深处的秘密,一笔一划写出的心情被水洇湿模糊,永远不会被人知晓了,那些失了香气的花瓣,衰败柔弱没了依存,从枝头跌落飘入沟渠破碎成泥,再无人问津。

    “忘了我吧。”白散红着眼睛抬头说道,湛蓝的夜空不知被谁把墨水打翻了,浓墨重彩的涂上一层黑灰色,除了几点寥落的星光,再不见一丝明朗的色调。

    “忘了……大概是这世上最难做到的事了。可你是白家长小姐,他是唐家大公子,两家世代联姻,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我能奢望什么?”风静林苦笑道,他仰起头看着天空,青梅竹马终究是抵不过门当户对吶……

    “我到家了。”白散也没再解释什么,只是停住脚步不再往前,风静林也停下来,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宛如一湖秋水,有哀伤也有决绝,欣长的身形隐没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夜风把她的衣襟轻轻挑起,现在的她比起从前更加丰盈了。

    “胖子说你不舒服,早点休息。”风静林收回目光,独自往前走去。

    钱重与路思远把白鹿和陶冶子送回了家,两人沿着街往回走去学校。

    “你没事吧。”钱重问道,一晚上路思远都很少搭话,虽然他本就话少,神色也没什么异常。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什么。我听陶陶说过木头的事,也见着他本人了,不知怎么形容,但感觉他是很厉害的。相比较,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强,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强。”路思远握着拳头说道。

    “嗯,盐城一行让我也有这种感觉,以后我们晚上多练练综合体能,争取在专业测试中考好点。”钱重说道。

    晨风中雾气无处可去,只得在小巷里徘徊缭绕,将一块块青石板浸得湿透,一群灰雀从檐下腾空而起,扇动翅膀扑棱棱消失在寂静的天空,青石街窨子屋吊脚楼间炊烟袅袅升起,早起的人家把昨夜吃剩的饭菜放在铁锅里热一热,或者蒸些包子馒头作早饭。

    “陶陶?你这是早就来了等在这里,还是刚巧路过的呢?”风静林洗漱完后从自家出来,在门口遇到了陶冶子,他笑着问道。

    “嘻嘻,你说呢。”陶冶子拿手抖了抖头发,乌黑的长发刚刚洗过还未干,带着香气如瀑布般披在身后,漆黑的双眼中深含着热烈的感情,小贝壳一般整齐的牙齿生在红润鲜艳的小嘴里,咧开嘴笑起来带着洁白的光彩。

    “吃早饭了没?”风静林理了理长衣,看着这个笑起来有些肆无忌惮的少女。

    “没呢,我也是刚从家里出来,还没来得及。”陶冶子说道。

    “那走吧,陪我去吃个早饭,昨晚光顾着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半夜里就被饿醒了。”风静林说道,两人沿着青石街慢慢走到街口,那里摆着一些早点摊,专门做那些经过去上学的学生的生意。

    “老板,来一份大碗的绿豆稀饭,两根油条。”风静林随便挑了一家,坐下来对正在忙碌的老板喊道,又回头来问陶冶子:“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吧。”陶冶子挨着他坐了下来,拿出一根发带把干了的头发拢过来系住。

    “哦,那就再来一份。”风静林对着老板补充道。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稀饭和炸得金黄的油条就端了上来,风静林的确是饿坏了,也顾不得烫嘴拿起油条就咬,又就着喝起稀饭来,很快就吃完了。

第013章 归来(六)

    “我吃饱了。”陶冶子吃了一小半,狡黠的把自己的碟子推到风静林面前。

    “你这小丫头,吃不完还点和我一样的。”风静林有些诧异的看看陶冶子,露出淡淡的微笑。

    两人吃完早餐后,随意的走在街上,一路上都是骑着自行车向学校去的学生。

    “我昨天与胖子约好,今天去清风荡看看。”风静林站在路边,看着那些行色匆匆赶去上课的人流。

    “我陪你去。”陶冶子赶紧说道。

    “不用了,我也是四处随便转转。你还是去上课吧,高三了,学习挺紧张的吧,现在的班主任还是老熊吧,他管班很严的。”风静林看看她柔声说道。

    “我让白鹿给我请假了,你已经有两年多没回来了,我担心你迷路。”陶冶子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从这里走去也不算远,正好消消食。”风静林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她往上抬起望向自己的眼睛,蕴含着丰富的感情,她的胸膛,双肩,腰身,长腿,手臂,都呈现出匀称和谐的曲线,这些柔和弯曲的线条代表了少女的青春与活力,与两年前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早上的风州城笼罩在一片轻烟与薄雾中,穿城而过的沄江如同一匹柔软的绸缎,温婉安详的流淌,轻轻荡起的水花摇晃着晨曦映射在江面的光芒。

    “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常到这边的城墙角来玩。”风静林与陶冶子沿着河边小道慢悠悠的走着,他指着不远处一段残破的高墙说道。

    “自然记得,那时虫子总爱从黑板下的木板缝隙里抠出些粉笔头,与胖子在墙上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个丁老头,欠我两弹珠,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去你的大鸭蛋,三根韭菜三毛三,一块豆腐六毛六,一串冰糖葫芦七毛七……他俩没去当画家也是可惜了。”陶冶子笑道。

    “还是让他们继续祸害文艺界吧,给艺术界留点净土。”风静林走上去,抚摸着那些陈旧粗糙的青砖笑道。

    “我还记得,那时天刑喜欢在这里练字,拿着字帖用毛笔蘸了水在地上的青砖上临摹,一笔一划像模像样,胖子见他的字与字帖上一样,还打趣说,要他承包在成绩单上模仿家长签字……”陶冶下说道。

    “什么!模仿……这个……呃……”一个念头极快的在风静林脑海中闪过,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怎么了?”陶冶子见风静林神色古怪,不禁问道。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早该想到的,是了……”风静林望着波光潋滟的江面一阵失神,过了会儿才平静下来。

    “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呀?”陶冶子看着他那奇怪的样子,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走吧。”风静林面带喜色的看看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我记得那时你和胖子总爱编写鬼故事来吓人,常把小鹿吓得哇哇大哭。”陶冶子撇撇嘴说道。

    “是吗,我记得某个人也哭的厉害,还说什么以后再也不跟我们这些坏孩子一起玩了。”风静林摸摸下巴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才没有!我从小就很坚强,就算是哭那也是假装出来的,不是发自内心的。”陶冶子争辩道。

    “呵,假如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发自内心的哭是怎样的?”风静林微微笑道。

    “哼!才不要在你的面前哭。”陶冶子说道。

    “走吧,时间不早了,别让胖子等久了。”风静林说道。

    两人出城后顺着道路翻过山坡,郊外空气新鲜,远处崔巍的白首峰隐隐可见,山路两边葱茏苍黄的植物从高处弯曲垂下,拢成一圈圈如花环般的半圆拱门,耀眼的金色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枝点点洒落,把林荫路装点成仿佛能回到纯真岁月的时光隧道,而这条甬道的背后就是清风荡了。

    “这里倒是没变……”风静林抬起头,湖面的风依旧温和轻柔,阳光依旧灿烂明媚,朵朵黄花如絮如尘,漫无目的随风飘散,风吹多久,他们就要在天空飘多久。

    “木头。”先来这里的钱重看见二人来了,挥手叫道。

    “胖子,等久了吧。”风静林走过去说道。

    “我划船来的,遇到在河边钓鱼的天刑,聊了几句,他下午喊你去他家吃饭呢。咦?这位同学是……”钱重笑道,他见陶冶子陪着风静林过来,有点意外故意问道。

    “我是你姑奶奶!”陶冶子叉着腰没好气的说道。

    “哦哦!是陶陶啊,真是凑巧。”钱重笑道。

    “我和陶陶去吃了个早饭,慢慢走路来的。”风静林说道。

    “哼,你这小胖子,平时上课总是慢慢吞吞拖拖拉拉的,今天倒起得早呢。”陶冶子说道。

    “早有什么用,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没成想现在的世道这么乱,还有半路截胡抢亲的。”钱重耸耸肩,朝站在风静林身边的陶冶子挤挤眼,一副哥懂了的表情。

    “木头,你来这边看。”陶冶子朝钱重吐吐舌头做出要你管的表情,然后来着风静林走到一处岩石前,风静林上前一看,只见粗糙的岩石表面刻着“不忘”二字。

    “你走了以后,天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钓鱼,这大概是他闲暇时刻下的。”钱重解释道。

    “刻下不忘便能真的不忘么,心中不忘才是真的不忘吧……”风静林喃喃道,他伸手去摸那些深陷在岩石里的笔锋,那一笔一划皆是以内撅法达其峻峭,畅快淋漓收放自如,似利剑断金如狂风卷雨,笔力沉实又不失锐利,硬朗而不减腴润。

    “其实,他说的不过是积郁在他内心的情绪,他觉得实在可惜,说话冲了点,语气重了些。”钱重说道。

    “呵呵,他昨天只怕就差没说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了吧。小小的螳螂,妄想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飞快开过的车,别人不会觉得惋惜,只会认为它愚蠢可笑,死不足惜。

第014章 归来(七)

    可,如果那车轮下是自己的孩子呢,自己的父母呢,亦或者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呢。也许即便不能挡下来,也想减缓速度吧,也许即便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我毕竟尽力了,努力了,尝试了,不会后悔。那年青石街大火,一位妇女被人救了出来,可她想起自己的孩子还在里面,她哀求在场的人进去救救她的孩子,可当时火势太大没人敢再进去,最后她冲了进去再没出来,等到火被扑灭了,她的尸首被人发现就在离门口不远地方,她手里还紧紧搂着孩子。在我们常常戏水玩耍的沄江边,有一回有个孩子溺水呼救,有个路过的人跳入水中去救他,结果那孩子惊慌失措挣扎中用手抓伤了施救人的眼睛,那人看不清方向,两人最后溺毙在水中。看新闻说,有老人滑落入粪坑中,有大学生为救老人结果自己被淹死了,人们在议论这样做值不值得……这世上的事,并不是像做数学题那般简单,一加一就等于二,有的人死于愚蠢,有的人死于聪明,有的人死于安逸,有的人死于冒险,有的人死在床上……若是能够安稳幸福,谁又愿意颠沛流离四处漂泊呢,好好读书,考最好的大学,念最热的专业,找最赚钱的工作,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健康饮食注重养生,最后无疾而终老死家中。我们大抵是平凡而普通的,做不了什么大英雄,亦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所以我从不苛求别人去做什么,但我有自己的心,我做事,只求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的心……”风静林背着手,看着平静的湖水说道。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是神圣的,那必定是人类的精神了,一种在面对黑暗,邪恶,苦难,危险,强权时表现出来的姿态,那母亲,那泳者,那大学生,也许当时没有想太多,仅仅只是内心仁善的本能。”钱重点点头说道。

    “难得你有这样的觉悟,你不是一向都以厚黑中庸处世的吗?”风静林看看钱重,微微笑道。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认识那么久了,我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挺善良的人。”钱重说道。

    “像我这种爱管闲事喜欢折腾的人,怕是不能死在自家的床上了。”风静林说道。

    “像我这种爱吃甜食喜欢鸡腿的人,怕也是活不长久,可能会胆固醇偏高,血脂血压血糖异常,一身的慢性病,最后脑溢血发作死在医院的特大号病床上,护士姐姐端在我爱吃的银耳莲子八宝粥哭得梨花带雨海棠含春……”钱重拍拍自己的肚子说道。

    “大概是因为你还没结清住院费,要扣她的工资吧。”陶冶子笑着说道。

    “不说这些了,胖子,我看天刑的字精进了不少,你说让他模仿陌生人的字迹,能有几分相似。”风静林问道。

    “这个……恐怕得去问问他自己,不过有参考的话,应该不是难事。”钱重沉吟道。

    “嗯,学生的字应该不难模仿,而且重病期间笔力涣散有些不一样也是正常的。我本打算让你陪着我四处转转的,可现在有件极为重要的事要你去做。”风静林神色严肃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钱重听了风静林的话,仿佛想到了什么。

    “你去一趟风逐云家,去找她写过的作业本,字越多的越好。”风静林说道。

    “好,我这就去,找到了我直接拿去给天刑。”钱重点点头,事情紧急他也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向两人作别。

    “如果能成功,也不枉此行了。”风静林看着钱重离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陶冶子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太阳升到天空高处,柔和温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斜风吹皱湖水,水面荡起一层层细细的波纹,水中央升腾起团团轻柔氤氲的水气。

    “我去看看,这波光粼粼的水下到底有什么?”风静林想起从前在这里戏耍玩闹的欢乐时光,心头一阵悸动有了下水的念头。

    “这秋日的水很凉了,可别感冒了。”陶冶子见风静林解开衣服的扣子赶紧拦住他。

    “放心吧,没事的,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最清楚,好着呢。你忘了吗,以前冬天下着雪,我还和胖子他们下河去。”风静林淡淡一笑。

    “那,只准你游一小会,我帮你守着衣裳。”陶冶子接过他脱下的衣服说道。

    “你不下来陪我?衣裳有什么好守的,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而且这里位置偏僻鲜有人来,不会丢的。难不成,天上的仙女姐姐见我模样生得端正,故意把我的衣裳藏起来,要我跟她回家不成?”风静林活动手脚热着身体。

    “傻木,又说胡话了,天上的仙女才不想带你回家,她见你不停人劝非要下水,施了法术让你腿脚抽筋呛一肚子水。”陶冶子笑道。

    “那你更得下来了,我要是手脚抽筋溺水了,你得抱住我,我要是呛水昏迷了,你得为我做人工呼吸。”风静林将手伸入水中,掬起一捧水浇在身上说道。

    “哈哈!你想得美!我才不会救你,我只会拿脚再踩你几脚,让你沉到湖底去喂鱼。”陶冶子肆无忌惮的笑起来。

    “那希望吃我的,是一条漂亮的美人鱼。”风静林笑道,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如鱼一般消失在湖中,直至游出了极远的距离才见他重新钻出水面,陶冶子知他水性了得也不惊讶。

    “水凉不凉?”陶冶子站在岸边问道。

    “凉呢,比想起某人不肯下水来的心,还要凉。哎……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的游过水了。”风静林畅快的划着水,像一尾灵巧的鱼在水中游弋,不断变化着动作。

    “……”陶冶子临风而立,俏脸上映着阳光,头发与衣裳迎着风盈盈飘动,她注视着水面,想起曾经的美好时光,那群纯真无邪的少年,那些回响不止的欢声笑语,那些激荡如水的旧日光阴,明暗交汇的地平线,如此这般,竟已过去许多年。

第015章 重聚(一)

    风州就像是这岑寂的清风荡,每年都会有很多鱼儿游进来,也有很多鱼儿游出去,在你游出这片水域的时候,有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是不是选择了放弃和忘记?木头,你知道吗,我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说过再见,终会再见……

    日头已偏西了,吹来的风开始冷起来,晚霞携着微光正从远处山坳处的间隙映过来,湖面上皆是粼粼水波,余晖缓缓散去,荡漾的山色水景隐没在逐渐升起的薄雾中,天光慢慢冷清下来,只有零星从云层缝隙里逃脱出来的光漏下来,湖水失去光与风的庇佑,变得没有生机,远远看去黯淡浑浊的一片,静静等待着黑夜降临。风静林游累了爬上岸来,捡起草地上的衣裳穿起来。

    “木头,我,能看看你受伤的地方吗?”陶冶子咬着嘴唇说道。

    “哦,在这里。”风静林将系好的扣子解开,露出胸前那块硬币大小的伤疤。

    “现在还疼吗?”陶冶子不敢伸手去摸,只是背着手踮起脚尖拿眼瞧过去,伤处的颜色略淡,区别于周围皮肤。

    “傻丫头,过去这么久了,自然是不疼了。”风静林笑道。

    “是了,穿好衣裳吧,这里风大。”陶冶子点点头帮风静林穿上衣服,他不知道,即使伤口愈合了还是会留下疤痕,被关心的人看见还是会心疼。

    “出来这么久,我觉得有些饿了,你早上只吃了那么点,不饿吗?”风静林好奇的问道。

    “我不饿啊,和你在一起就不觉得……咕咕……”陶冶子话没说完,肚子却不争气的抗议起来,小脸顿时一阵泛红。

    “噢噢,这是假装出来的,不是发自内心的。”风静林忍住笑说道。

    “嗯嗯,不是发自内心的。”陶冶子忙不迭的点头。

    “你这丫头啊,走吧,我们去天刑家吃饭,虫子的事我有些眉目了,正好需要你帮忙,我记得你有写日记的习惯。”风静林将大手盖在陶冶子的头上,揉揉她的头发笑道。

    “写日记?什么意思啊?喂!木头,你等等我。”陶冶子理理被弄乱的头发吗,不太明白的问道,风静林却已往前走去了。

    两人从清风荡回来,风静林顺路回家换了身衣服又跟家里人说了一声,然后与陶冶子去了机械厂,唐天刑家在厂区内的宿舍楼里,这里的房子很多空着,只剩下些不愿搬走的住户。

    “是小林和小陶来了呀,快进去吧,小重早来了。”言芳看见他俩来了,热情的招呼。

    “阿姨,我来帮你吧。”陶冶子说着挽起袖子去洗手。

    “不用不用,都快弄好了,就是几个小菜,你们进去坐坐,一会儿我叫你们。”言芳赶紧把她赶出厨房。

    “哟,您二位可总算是来了,我们都忙了半天了。木头,你看,像不像?”钱重把两张纸摆在风静林面前,上面的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嗯,完全分辨不去,简直以假乱真。”风静林细细一看,果然十分相似。

    “仓促了些,我再多练练。”唐天刑说道。

    “内容方面呢?”钱重问道。

    “陶丫头有写日记的习惯。”风静林说道。

    “对呀,女儿心海底针,女孩子家的心思也有女孩子才知道,陶陶,快把你的日记本拿来给我们瞧瞧。”钱重一拍大腿说道。

    “凭什么呀,凭什么要把我的日记本给你们瞧,才不要!”陶冶子有些忸怩的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婆婆妈妈儿女情长了,没人关心你一个中学生的日记本里到底记了什么,这完全是为了救虫子的命呀!”钱重着急的说道。

    “木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不知所云的。”陶冶子问道。

    “胖子,你告诉她,另外也不需要她提供日记本,大致内容我们一起商议,让她换成女孩子的口吻。”风静林说道。

    “什么!你们要模仿小云的口吻写一本日记?”陶冶子听了钱重的话,不由大吃一惊。

    “一本能让虫子振作起来的日记。”钱重说道。

    “这,有没有用?”陶冶子犹豫的问道。

    “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只能死虫当作活虫医了。”钱重说道。

    “天刑,你的手比以前更稳定了。”风静林看着墙上挂着的字说道。

    “练字就像念书一样,贵在坚持不懈,多拿鱼竿钓钓鱼,不但能培养耐心与毅力,也能让手更加稳定,让心更加沉着。

    “吃饭了……”几人正说着话,言芳在外屋喊了起来。虽然只是简单的家常菜,却也美味可口,大家边吃边聊,风静林对言芳的手艺赞不绝口,钱重更是连吃了几大碗饭,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没吃中饭,席间大家聊了些轻松的话题,谁都没再去提昨天的事情,饭后陶冶子帮着收拾抹洗,唐天刑几人在房间里说话。

    “这日记的内容不能太多,我们时间有限,多了会露陷的。”风静林翻看着那些风逐云用过的课本与作业本。

    “嗯,要好好琢磨下,字多了天刑仿起来也累。”钱重说道。

    “这女孩的字清秀瑞丽,如清泉淌过石涧,要把握好力度。”唐天刑说道。

    “你们几个研究得怎么样了?”陶冶子在外面忙清楚后,泡了几杯茶端过来。

    “陶陶,你们女孩子平常躲在被窝里写日记,除了记录什么今天遇到几个帅哥,哪个靓仔又对自己放电,送了几封情书给校草之类的情感内容,还爱写些什么?”钱重好奇的问道。

    “还爱写哪个班的胖子又长胖了几斤,谁人又吃饱了撑着问东问西。”陶冶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怎么隐隐觉得你这是在变着法子骂人哩?”“钱重摸摸下巴沉思道。

    “别说这些了,这样吧,我们四个人分开写,设想下自己是风逐云,躺在病床上会在日记本上写什么,最后由胖子进行编撰加工,汇总洗稿,把风格统一起来。”风静林说道。

    “为啥最后由我来背锅?”钱重趴在桌子上问道。

    “你那么壮实,不让你背让谁背,难不成你忍心让我这个弱女子来背吗?”陶冶子说道。

第016章 重聚(二)

    “你是女子不假,是不是弱女子就不得而知了,听说那些欠了你作业的同学晚年光景都很凄凉就是……而且这跟壮实有什么关系,此处的锅不过是个隐喻,又不是真的要人用血肉之躯去背一口铁锅。”钱重说道。

    “你们看这个!”唐天刑扬起一个毫不起眼的本子。

    “这是……”陶冶子问道。

    “这是风逐云用过的日记本啊,真是天佑虫子。”风静林翻看了下,有些激动的说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哎,我还担心会露出破绽呢,这下可好了。”钱重高兴的说道。

    “虽然内容并不多,但有了这本子,事情就更加有把握,我们只需挑些重要的事写。胖子,你是校文学社的,最后由你来汇总应该不是难事吧。”风静林说道。

    “他呀,在你走后不久就被赶出文学社了,也不知是不是调戏了漂亮女社员。”陶冶子说道。

    “怎么了?”风静林皱眉问道。

    “里面乌烟瘴气,一个个人五人六的,以为写了个作文得了个奖,就把尾巴翘到天上,我看着闹心,待的不舒服,退了。”钱重淡淡说道。

    “哦,退了也好。”风静林点点头说道。

    “喂,天刑,听说学校的重点大学报送资格被你辞掉了。”陶冶子问道。

    “保送重点大学啊,这可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你怎么就不懂珍惜呢?”钱重说道。

    “大学非红门虎城不读,我对其他学校没什么兴趣。”唐天刑看着手里的本子淡淡说道。

    “北红门南虎城,你的口气可真不小。”陶冶子惊讶的说道。

    “目标定高些才有前进的动力,年轻时不玩些狠的,以后就玩不动了。”唐天刑说道。

    “陶陶,你呢,有目标吗?京城的大学很多,你要有中意的,我可以去帮你打听打听。”风静林问道。

    “我还没想好呢,我爸妈倒是出了一堆的主意,现在说这些早点吧。”陶冶子说道。

    “有了目标才能坚定不移的努力,这方面,胖子做的比你好。”唐天刑说道。

    “是吗,胖子,你的学校选好了?我记得很爱看书,以前作文也写的好,是打算去个文学专业好的学校吧,说不定将来能成为作家呢。”陶冶子说道。

    “作家?坐在家里还差不多,我是不会去念什么文学专业,我看书是闲的,写字是憋的,这作文写得好的海了去了,也没见几个真正成为作家。”钱重说道。

    “那你以后打算从事哪方面的工作,不会是御膳房的厨子吧,据说新东方的教学质量很高。”陶冶子打趣道。

    “我是喜欢吃,可我懒得自己动手,我将来要当一名光荣的警察。”钱重骄傲的说道。

    “你要当警察?也是,子承父业。”陶冶子点点头说道。

    “放学后,他常与那黑小子在机械厂里上蹿下跳跑来跑去的。”唐天刑说道。

    “这叫跑酷,你不懂。”钱重说道。

    “你别看他一身肉,可比从前紧实多了,也灵活,就像一只从草丛中蹦出肥兔子,一眨眼就不见了。”唐天刑说道。

    “兔子就兔子,为什么还要加个肥字呢,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搞的大家以为我真的很胖似的。难怪你要去念理科,语文太差,实在太差。”钱重不满的说道。

    “我说胖子,难得天刑为你说回好话,你居然还不领情。”陶冶子笑道。

    “我打心底谢谢了,可我还是更喜欢那个艳若桃李冷如冰霜不苟言笑惜字如金一言不合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刑刑。”钱重咬着笔头说道,他的话惹得大家一阵笑,连唐天刑都无可奈何的笑起来,几人边讨论边书写,仿佛又回到过去大家在三秋堂里围坐在一起写作业的快乐时光。

    夜已经深了,钱重还在灯下继续忙碌着,唐天刑送风静林与陶冶子出去。在大门口,风静林停下来转身对唐天刑说道:“就到这里吧。”

    “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唐天刑停下来看着他。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也可怀念。”风静林淡淡笑道。

    “我写了一副字给你。”唐天刑拿出一卷纸递给他。

    “我希望你能梦想成真,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实现梦想的机会。”风静林接过来,握住唐天刑的手。

    “我会的,为了自己也为了更多的人,我们是朋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唐天刑语气平淡,眼神中却透出炙热。

    “那么,再见。”风静林说完开放手,不再多做停留,拉着陶冶子大步离开。

    有情有义的唐天刑,沉默不语的唐天刑,他转身回去,消失在机械厂无边的黑暗中。

    风静林与陶冶子慢慢走着,空无一人的街上偶尔有晚归的学生骑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人从小巷的石阶下到河边,洁白的月光散落在江面,风中隐隐有水击石岸的声音。

    “你觉得天刑是个怎样的人?”风静林望着江水问道。

    “他这个人还真不好说。”陶冶子说道。

    “哦?不好说也说说。”风静林笑了笑。

    “看上去才华横溢孤高狷介,骨子里却有一种淡淡的厌世。”陶冶子说道。

    “厌世?”风静林问道。

    “算我瞎说的吧,我与他交往也不多,他本身也不是个容易被看穿的人。也许只有真正的厌世者,才能看破世间虚假无谓的法则,成为济世之人。”陶冶子说道。

    “我与他相识时间极长,他母亲是言镇人,当时言家与唐家正闹得不可开交,他父母的婚事也受到了两家人的极力反对,唐家为了逼他父亲离婚,使出各种手段,威胁,恐吓,挑拨,街坊邻居都避开他家人,附近的孩子时常欺负他……”风静林迎着河风说道。

    “依照你的个性,看见了肯定又是打抱不平上去帮忙了吧。”陶冶子笑道。

    “是啊,我从小性子顽劣,看不惯的事总爱插一杠子。天刑挨人欺负,被人拿小石子砸得头破血流,他只是蜷缩在地上,冷冷的瞪着那些人却不还手。我却从不怕这些人,一个人越是软弱约会遭欺负,我带着胖子和虫子冲了上去,和那些孩子打成一团。”风静林说道。

第017章 重聚(三)

    “呵呵,我倒是忘记了,你身边还有两个狗腿子。”陶冶子掩嘴笑道。

    “虽然我们的衣服被撕烂了,身上还挨了不少拳脚,可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来二往就没人再敢去欺负他了。”风静林说道。

    “这大概就是你们男生间的友情吧,粗糙而血性,浪漫又残酷。”陶冶子说道。

    “他虽然和我们玩在一起,话却不多,总是沉默的看着天空。”风静林说道。

    “他本来话就少,那次火灾后就更加孤僻了。”陶冶子说道。

    “那是我记忆中,他唯一哭过的一次,他被人打被人骂被人欺凌,考试考得不好,生病了吃很苦的药,弄丢了新买的玩具盒,甚至从高处跌下来摔断腿……都从未哭过。那天夜里,他见父亲没从屋里出来,跪在地上哭着求在场的人大,求他们去救救父亲,可当时火势太大,那些着火的房屋随时会倒塌,没人敢进去救人,大家带着各自的表情,看着大火将一切都吞噬。经过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我就再没见他求过任何人,也许他不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他只相信他自己。”风静林叹息道。

    “或许,自那晚后,他便已真正长大成人了。”陶冶子说道。

    “其实他父亲并没有死,当时胖子的父亲在现场指挥救火,听到天刑家的情况后,披了湿棉被从后门冲了进去把他父亲背了出来,我陪着他们一起去的医院,当时医院住满了在火灾中受伤的人,连走廊和过道上都摆着临时病床,天刑的父亲身上烧伤严重,经过治疗苏醒过来,他说晓觉寺的和尚精通医术,执意不肯留在医院里,连夜出院去了白首峰,并要我们保守秘密,不要把他的事说出去。后来听说,他伤好以后一直留在寺中,再没出来过。”风静林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天刑知道这事吗?”陶冶子问道。

    “大概是不知的,自那后,他时常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就蹲在地上写字。”风静林说道。

    “哎,看来我们对他的关心还是太少了,只觉得他是个性格很怪的人,也没太在意。”陶冶子说道。

    “还是小时候有趣,年纪小世界就小,越是长大越是觉得世界纷繁复杂。”风静林说道。

    “那时候的日子简单,大家整天无忧无虑跑东跑西,河畔边,田野里,城墙下,小巷中,肆意打闹,玩耍,嬉戏,奔跑。我们爬到镇江塔上听风吹铁铃摇动的声音,在平安渡口玩泥巴堆房子,在寒园中躲猫猫收集落花枯草玩过家家……”陶冶子点点头。

    “可惜现在不是春天,不然倒可以去赏赏那里的杏花。”风静林说道。

    “据说今年的杏花开得特别美,可惜我没去看。”陶冶子说道。

    “我记得那时我们爱去桥头一家小店吃米豆腐,你怕烫,总是吃得慢,胖子吃完了就拿筷子伸到你碗里夹,有一回你没吃饱还哭了,嗯,自然不是发自内心的哭……”风静林笑着回忆道。

    “才不是没吃饱呢,摆明了就是他欺负人嘛,那时你都不帮我,一点正义感都没有。”陶冶子说道。

    “我怎么没帮,我大声呵斥了胖子,还把我的给你吃,是你自己嫌弃不肯要。”风静林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你把米豆腐都吃完了,就剩下一点点汤了才拿给我,而且里面全是你的口水,我才不要呢。”陶冶子撇撇嘴说道。

    “走,我们去怀念下那时的味道,刚好我也有点饿了。”风静林拉着陶冶子往桥头走去。

    古老破旧的小店还开着门,昏暗的黄灯下,老板正在水汽弥漫的煤炉前忙碌着。

    “老板,两碗米豆腐,一碗多放辣椒,一碗不要葱。”风静林带着陶冶子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对着老板说道。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

    “你记性倒好,还记得我不爱吃葱,只可惜老板换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我都好久没来这里吃东西了。”陶冶子看了一眼风静林说道。

    “感觉不同了,滋味自然就不同了。”风静林说道,不一会儿,两碗带着热气的米豆腐就端了上来。

    “味道好像还是没变呢。”风静林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嗯,好吃。”陶冶子点点头说道。

    两人吃完,风静林拿出钱包来付钱时,陶冶子看见了那张他夹在钱包里的合影。

    “想不到,这张照片你还留在身上。”陶冶子伸伸手说道。

    “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风静林笑了笑,将照片取出来递给她。

    照片已有些泛黄,带着细细的划痕,上面是他们几人在青石街街口处的合影,样子青涩而懵懂,笑容干净而纯粹,风静林与白散站在中间,旁边是钱重搂着丁存笑的肩膀,丁存笑拿手去锤钱重的肚子,被钱重一手挡住,白鹿悄悄掐着丁存笑的衣角笑容甜蜜温柔,唐天刑一脸淡漠的站在边上,陶冶子在风静林身后,梳着辫子胸前挂着三角形的香包,拿手在他脑袋后面做了对兔子耳朵,笑得没心没肺……

    “当时我都没注意到你这丫头的小动作。”风静林笑着收回照片,说道。

    “哼,谁叫你当时心不在焉呢。”陶冶子说道。

    “是啊……”风静林点点,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一路上两人再无多话,气氛有些冷了下来,两人走到陶冶子家院子门口时,风静林停住步子说道:“进去吧,等下你妈妈我阿姨要是听到了动静,又要拉着我问寒问暖说上半天了。”

    “反正还早,进去坐坐说说话又有什么打紧。”陶冶子说道。

    “是呀,天还没亮呢,别磨磨蹭蹭的了,明天你还要上课呢。”风静林说道。

    “好吧,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陶冶子问道。

    “明天我去学校找胖子。”风静林说道。

    “那我去他那里寻你,我回去了。”陶冶子依依不舍的说道。

    “去吧。”风静林点点头,陶冶子进了屋却没再往里走,只是悄悄的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

    凉爽的夜风轻轻掠过,刚刚还有虫鸣鸟叫的秋夜忽然安静了下来,星星闪着如梦如幻的光,空气中流动着如水般气息,干净,清新,潮湿,像梦,像花,像年轻的生命。风静林抬头看着楼上始终未亮灯的窗户,微微顿首转身离去,陶冶子背靠在门上,听着风静林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内心升腾起甜蜜而蒙昧的惆怅。

第018章 重聚(四)

    秋日的清晨,太阳出来的晚,颜色也暗淡,校园里笼着一层不易散去的雾,走在里面总觉得浑身湿漉漉的。雾中树木缄默无声,叶子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被风吹的晃动,仿佛在悄悄的叹息,一群黑色的鸟从远处电线上飞下来落在枝头,大概是觉得冷,谁也不愿意开口鸣叫,只是相互瞧着瞅着,小小的脑袋灵活的转动,停留一阵又一起飞走了。

    风静林沿着校园的小道走进宿舍楼里,穿过狭长而黑的过道,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洗过的衣服还没晾干就被收起,过了一段时间又打开来散出的味道,他推门进去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十分干净,让他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房间,直到看见钱重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半边脑袋才确定,这种天气的早自习钱重是不回去上的,除非陶冶子来寝室掀他的被子。

    “胖子,该起床了,高三的学习可得抓紧啊。”风静林拢着手在钱重耳朵边喊了几声。

    “呼,呼呼呼……”钱重眼皮子颤抖了下,却没醒来。

    “你这家伙,居然还装睡,可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什么意思吗?”风静林也不去扯他的被子,只是把摆在地上的热水壶提起来,拎到床前打开盖子对着钱重的脖子吹了吹冒出来的热气。

    “啊啊啊!好可怕!我刚刚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有人居然想趁着我睡着时把做成水煮肉片,还好我八面玲珑一点就透……”风静林话刚说完,钱重就唰的一下坐了起来,揉揉脸喃喃道。

    “演得不错,表情稍微僵硬了些,东西弄好了没有?”风静林放下热水壶笑着问道。

    “你们忙着风花雪月去了,我和天刑可是忙到半夜,紧赶慢赶才弄好的。你看看,看有什么纰漏没有。”钱重打了个呵欠,从枕头下抽出那本日记本来。

    “不错不错,辛苦了。虽然仓促了些,但应该是看不出问题的。你把虫子的地址给我,我上午去寄,尽快送到他手上。”风静林细细的翻看了一遍赞道。

    “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去省城看他了?”钱重问道。

    “嗯,不去了,免得他怀疑。”风静林点点头说道。

    “也好,反正以后也有机会见面,那你打算什么时走?”钱重问道。

    “明天上午吧,今天下午家里有点事要我过去下,要我与风家在京城的商会联系下,我走到事情你就不要告诉其他人了,你来送下我就行了。”风静林说道。

    “商会?”钱重不解的问道。

    “嗯,家里叫我进商会负责一些事,这次回去也是要收拾下,以后说不定也要四处跑动了。下床吧,我们去把事情办了。”风静林顿了顿说道。

    “啊啊啊!救命啊!快救救我!我被宇宙黑洞吸进去了……”钱重说着又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中。

    “你这寝室打扫得倒也干净,不太像是你的风格啊。”风静林若无其事的四处看了看说道。

    “是勤快仔小黑收拾的,我作为拉拉队员,是认真的,是负责的,是对得起广大群众的。对了,你不见见老熊?”钱重从被子里钻出半边脑袋趴在床上问道。

    “哎,我知道他那时为了我的事操了不少的心,是该好好谢谢他。可见了面,只怕又不知说什么,还是算了吧。”风静林叹了口气说道。

    “不管发生什么,你总归是他的学生,他磕是一直挂念着你。不说这个了,我上午正好没事,陪你去一趟邮政署吧。”钱重说着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你不是还要去上课吗,你不是还要考最好的警察学校吗,可不能耽误了你的学业。”风静林问道。

    “放心吧,考大学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这个人志大才疏平时也不注重积累,没什么学业好被耽误的。”钱重伸伸懒腰说道。

    “你们这两个坏家伙,又打算背着我去做什么坏事?”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传过来,两人回头一看,正是陶冶子倚在门前轻笑。

    “啊啊啊!抓流氓!抓女流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竟敢擅闯男生寝室,你想干什么,定是觊觎我的美色想要图谋不轨。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咬舌自尽死给你看,我这人可是坚贞刚烈宁死不屈。”钱重抓起晾着的毛巾捂在胸前,情绪激动身上白花花的肉还一抖一抖的,看的风静林一阵恶寒,扶住额头不忍直视。

    “哈哈!小胖子同学,你放心,我不是来劫色的,即便劫色也绝不会劫你的色。”陶冶子看见钱重夸张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哎,也是哦,岁月无情时间不饶人,像我这样人老色衰的昨夜黄花,眼角有了褶子,脖子上的细纹也多了,自然是入不了你的眼,只不过是个款式新颖造型奇特的电灯泡罢了。”钱重拿眼睛瞟瞟一旁的风静林酸溜溜的说道。

    “作业写完了,我们打算把它寄出去。”风静林将日记本递给她说道。

    “好像很不错呢,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上午正好没事。”陶冶子翻了翻说道,话刚说完钱重和风静林一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话有那么好笑吗,真是莫名其妙。”陶冶子说道。

    “你还去上课吧,高三的课抓得紧,别耽误了。”风静林说道。

    “不打紧,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多久。”陶冶子说道。

    “陶陶,你还是不要和我们这些品行败坏素质低下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了,会大大的影响学习成绩。要是你成绩下滑了老熊找我问话,我可是什么都会说出去的,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刚正不阿。”钱重笑道。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爱说就多说点,最好从我擅闯男生宿舍说起,老熊要是信你的鬼话才怪呢。”陶冶子叉着腰一副谁怕谁的样子。

    “啧啧,也不知道你们女生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难对付。像我这样智绝天下艳压群芳的人,都无从下手束手无策。”钱重惊讶的说道。

第019章 重聚(五)

    “哼,知道就好,最好不要惹我。”陶冶子说道。

    “我有点要紧的私事,出去处理下。”钱重穿好衣服,拿起牙刷杯子脸盆毛巾溜出了寝室。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柔和的光芒映在床上,桌上,人的脸上,身上,漂浮在空中的细小灰尘,被阳光染成金色的颗粒,欢乐的跳动,仿佛永远不会觉得疲倦。

    “木头……”陶冶子低着头,用手绞着衣服角殷切的喊道,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闪着细碎的光亮。

    “你这丫头,还假装可爱哩,既然来了那就同去吧。”风静林拿手揉揉她的头发笑道。

    “嘿嘿,这次可不是假装的,是发自内心的,我等下去止水那里请个假。”陶冶子甩甩头发笑道。

    “嗯,顺便帮胖子也请一个。”风静林说道,陶冶子点点头,她见钱重床铺凌乱,被子被胡乱的踢在床尾,便随手整理起来。过了一会儿,钱重回来了,他在门口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这才探出半边脑袋来问道:“两位大人,不知小的方便进来吗?”

    “要进就进,咳咳咳的干什么,好像我们在做什么坏事似的。”陶冶子没好气的说道。

    “嘿嘿,我是怕偷听了什么秘密让某些人不开心,年轻人嘛,总是有很多的小秘密。”钱重笑眯眯的走进来,摆好脸盆和杯子,他看到自己被整理过的床铺十分惊讶的说道:“咦!我今天居然叠被子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破天荒的头一回啊,我妈要看见了非得激动的哭起来。哎,我钱重这辈子没佩服过谁,可今天倒真有点佩服我自己了,啧啧,了不起,了不起的大英雄……”

    “嘁!别净臭美了,只是叠个被子而已,有那么夸张吗,难道你从不叠被子吗。”陶冶子问道。

    “反正晚上睡觉又要盖的,叠它干什么,我只需要把它拱成一个洞的形状,就可以每天钻进钻出了,多省事啊。”钱重洋洋得意的说道。

    “咿……你不但懒得出奇,脸皮还厚得出奇。那你每天还吃饭做什么,反正你吃了晚上也会饿的,干脆别吃算了,节省力气节约粮食。”陶冶子说道。

    “那可不行,我这人最经不得饿了,一饿就会发疯,看见人就咬。”钱重说着对陶冶子呲呲牙。

    “走吧,我们先去吃个早饭,然后去寄东西。”风静林见钱重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说道。

    “这个提议我强烈支持热烈赞成,觉不让人睡了,吃个饱饭也是不错的。”钱重说道,他将寝室门锁好,与二人出了宿舍楼。

    “我说胖子,你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难道就没点更高的追求吗?”陶冶子问道。

    “崇高的追求和伟大的梦想,就留给你们这些成绩好的学生去现实吧,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注定要碌碌无为郁郁寡欢,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钱重无奈的说道。

    “那么,现在,就请你这位凡夫俗子说说,我们该上哪儿去吃早饭呢?”听到这里,风静林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校门口有家包子铺,做的肉包子可好吃了,再配上几碟酸辣可口的酱菜,嗯……味道美滋滋。”钱重吞吞口水说道。

    陶冶子去教室里请了假,又同二人去吃了早点,沿着路走到四鼓楼,这里有全县唯一的一家邮政署,又是填表,又是检验,忙了一阵才将东西寄了出去。

    不久之后,丁存笑在狱中收到了钱重寄来的邮件,一本素雅陈旧的日记本,里面贴着钱重写的纸条,是在收拾风逐云旧物时发现的。他打开日记本,里面是风逐云重病时随手记的日记。

    《写给未来的自己》,字迹娟秀整齐

    某年某月晴

    天空蔚蓝如洗,我的病终于好,我出院后和虫子又回到了三秋堂,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星星,今晚的星星格外璀璨,如一盏盏明亮的灯挂在天上,可虫子这傻瓜却靠着我睡着了,居然还在流口水,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于是我对他实行了我家最残忍的家法,场面极其可怕……

    某年某月晴

    棒槌虫子鸡,如此简单的游戏,可我总是会输,真是可恶,为什么他总是能猜到我要出什么呢。好在他承认作弊认输了,说悄悄在我心里放了个小虫子。嘻嘻,我开心的使出云式蚂蚁上树,扑到他背上,边给他擦汗边喊加油,我说我要画遍这世间的美景,虫子说你想去哪里我都背着你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某年某年雨

    雨中的清风荡别有一番风情,对着那些美丽的风景挥洒画笔从容涂抹,虫子守在我身边,撑着伞看我画画,嘴里念叨着些我听不懂的话,可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觉得闷,有他守在身边的日子,每一天都很精彩,每一天都太短暂……

    某年某月雨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顺利考进了期待已久的京美院,美丽的校园,全新的生活,虫子也考入了京科大,他摸着脑袋笑嘻嘻的说里面有很多美女,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方便见面,选择了一所离我很近的学校……

    某年某月阴

    第一次和虫子去看海,我终于见到了大海,它的颜色,它的味道,它的声音,都是那么熟悉那么美,就和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样。我开心的在沙滩上捡着贝壳,它们漂亮极了,像精巧的艺术品。虫子炫耀着手里的螃蟹,嘲笑我只会抓些不会动的小贝壳作为战利品,我用小贝壳砸他,他气急败坏的来追我……

    某年某月雪

    第一次与虫子过新年,他穿着干净的新衣裳,我们一起动手包饺子,他包的饺子跟他人一样的丑,却毫无羞耻的塞在我包好的饺子中间。他跟我讲他小时过年的事,口中吐出一团团白色的烟,我安静的听着,外面飘着大雪,我的心被温暖与幸福严实的包裹着……

    ……

    ……

    未来……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充满了神秘,充满了幻想,充满了期待。我想,只要认真的生活下去,永远不言放弃,未来就一定会到来,未来就一定很美好……

    本子后面的字渐渐凌乱,却一笔一划入纸极深,字字打动着丁存笑的心,他抱着日记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在那个秋雨萧瑟的夜晚,终于哭出了声音……

第020章 散去(一)

    “……”风静林拿着伞站在车站,看着雨中的铁轨微微出神。

    “这种天气适合离别,阴冷,萧索,归期不定。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是不愿面对送行的场面还是怕见到大家又舍不得走?”钱重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雨粉。

    “大概是兼而有之吧,人总是易受环境影响,抉择起来摇摆不定又瞻前顾后。”风静林说道。

    “我是真舍不得你走,不再考虑下,为了我?”钱重问道。

    “呵呵,唯一一点难舍的情绪都被你搞没了。”风静林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钱重耸耸肩说道。

    “没有人喜欢离别,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永远在一起,乌云上面有太阳,离别过后是重逢,换个角度看看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风静林说道。

    “是吧,希望你说这样的话不会后悔,嘿嘿。”钱重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看来,今天的确适合离别。”风静林看见白散与陶冶子走了过来,不禁喃喃道。

    “这是晓觉寺今年的野茶,我给你弄了点带去喝。”钱重把一包茶叶塞给他,一溜烟跑掉了。

    “我陪陶陶来送送你。”两人走过来,白散先上前了一步。

    “谢谢。”风静林握着茶叶看着她,心中纵有千言开口却是无声,只得道出谢谢二字。

    “珍重。”白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退了下去。

    “木头,你怎么说走就走了,都不告诉我一声。如不是胖子报信,我们都不知道。”陶冶子走的急,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额前有几缕头发顺着如婴儿般细腻的脸颊垂落下来,贴在她漆黑的眉前,粉嫩的唇上。

    “我……忘了……”风静林看看远处静静站着的白散,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呀,撒个谎都这么敷衍,这是送你的,京城冬天冷得很。”陶冶子拿出一件柳叶花纹的毛衣塞给他说道。

    “这是……”风静林拿着毛衣有些惊讶的问道。

    “那天你下水游泳,我见你放在岸上的毛衣有些旧了,特意给你织了一件,没想到你走的快,紧赶慢赶草草收了针,也不知合不合身。”陶冶子说道。

    “合身的,一定会合身的。”风静林见陶冶子眼睛浮肿发红,这毛衣定是她熬夜赶工出来的,颇为感动的说道。

    “一路顺风,到了写封信回来。”陶冶子看着风静林说道。

    “我走了。”风静林点点头转身上车,他站在车厢连接处,透过窗户看着站台渐渐远去,陶冶子还站在那里翘首挥手,而白散却不知所踪。为什么预料中的事,仍叫人如此神伤,为什么早知道是这样一个无言的结局,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痛……

    一年,很快消失的一年。

    围墙高得不见天日,铁门层层深锁。

    丁存笑缓缓走出防卫森严的看所守,外面是瓦蓝幽深的天空,站在惨白刺眼的阳光下,他有一种难以适应的眩晕,步子轻浮有些站不稳。

    周围是荒凉的旷野,宽阔的马路上空气热烈又滚烫,字迹模糊的路牌立在路边上,一丛丛野花野草漫无目的的生长,舒展,蔓延,铺开,三三两两的昆虫,在阳光下盲目而自由,挥动翅膀四处流浪,寻找家乡。

    丁存笑乘上前往市区的班车,在车上吐得一塌糊涂,回到家中昏睡了几天,他告诉家里父母想出去走走,简单说了几句就是长久的沉默,丁开源看着儿子的样子,也没再强迫他回学校读书,随他去了。

    一列样式陈旧的绿皮火车,沿着固定的轨道不知疲倦的穿过山川,河流,农田,荒野,奔向远方。烟味,汗味,馊味,厕所臭味,方便面味……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飘散在拥挤吵闹的车厢中,丁存笑靠在座位上微微闭着眼睛,被那种哐当哐当的声音带到很远的地方,带到很久的从前,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牵着一只会摇头的木头鸭子,摇摇摆摆的走在石板上,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五彩斑斓变幻莫测的世界……

    站在一中的校门口,丁存笑看着那些学生成群结队的涌出来,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推着自行车,面带笑容,讨论着说笑着打闹着,川流不息络绎不绝。阳光灿烂,洒满长街,只是的热闹的人群里再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夏末的太阳,释放出绯红荼蘼的光辉,均匀的涂抹在校园里各处建筑的表面,天空深紫而少云,天际尽头缀着几朵颜色暗淡的晚霞,学校食堂高高耸立的烟囱,静静的吐着袅袅青烟。

    “你怎么还没走?”丁存笑站在学校通知栏前,抬头看着颜色鲜艳板式喜庆的大学录取榜。

    “知道你提前些出来,便等着见你一面。”钱重背着手站在他身边。

    “你这次考得不错,去了想去的学校,恭喜了。”丁存笑看了看上面名字,扭头看着钱重。

    “我自己也很惊讶。”钱重倒不是谦虚,这次他能考上中央警事大学的确令他十分吃惊,这所学校极为难考,名额稀少,分数线高,条件苛刻,是警察类学校中极好的。

    “你廋了……”丁存笑瞧着面前钱重,一年不见钱重廋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与从前已是大为不同。

    “嗯,为了体格达标,一直在锻炼,得亏有小黑作陪,不然也坚持不了。”钱重坚持运动,不但瘦身成功,还长高了些。

    “天刑考上红门大学倒没什么奇怪的,小散怎么选择了虎城大学?”丁存笑点点头,继续边看边问。

    “说是怕冷,去南方好些,北红门南虎城,虎大也不错。”钱重说道。

    “哦,小黑考的也不错。”丁存笑点点头说道。

    “小黑选的军校远在西北,校规也特别些,他早早的去报道了。”钱重说道。

    “班长落榜了?”丁存笑寻了一遍,竟然没见到风止水的名字。

    “大概是没发挥好,分数有些低,虽说也被录取了,但他还是选择留下来复读一年。”钱重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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