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相逢
说话的是老姑奶奶,对话的是个陌生的男声。敢堂而皇之的大声议论,想必对此时的局面把握十足。
小满往后缩,缩进曲折的回廊,退进通向后厨的甬道。
从甬道撤进后厨院。
看着几个婆子呆立院中,突然一起涌上来还都张着嘴。等屁股挨着凳子坐下,才明白方才她大抵是要昏过去了。
“小姐,可是天太热中暑了。去给小姐倒一碗山楂汤。”
冰冰酸酸的山楂汤喂进嘴下肚,小满的神智逐渐恢复。
猛地呜咽起来,流到嘴里的泪呛的上不来气儿。
“小姐小姐,您节哀啊,老太太年事已高,可以算是喜丧了。”管事婆子轻拂背顺气儿。
小满哭的脖子上筋脉抽动,更被老姑奶奶那句,“那丫头偷跑气死了老太太,回来用家法也是扔到井里。”吓得浑身颤抖,后厨的婆子们虽赖,但到底不会伤害她。
“你们有钱么?我要钱!”小满惊叫,众婆子都吓住了。
“钱,拿钱,有多少钱给小姐拿出来。”管事婆子说。
一时间,婆子们翻出各种包钱的手巾,袋子,密封的罐子坛子,甚至有一位从身上的内衣里掏出白布包裹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小满一概不拒,吊钱碎银子银票全部收入包袱里。
在婆子们纳闷的片刻,小满抱紧包袱撒腿跑出后院。木门的吱呀声,婆子错落的叫骂声散入耳边呼呼的风声。没命跑不敢停,荒草没脚的石砖地,年久失修的宅墙外小路,硌脚的河岸石砖路。
万籁俱寂唯听心跳连着喘息声,站在河边,小满终于放声大哭。
她心心念念的逃离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老太太是被她气死的?她岂不成了天下最不孝最忤逆之人。
“啊……”小满跪着磕在包袱上,老太太没了,她最后的依靠没了,她成了家族里罪人。
……
河岸成片的房屋轮廓清晰的嵌在绚烂的橙红色天幕中,浓郁的颜色从水天相接处沉落散开,收工的渔船划破粼粼波光悠然而归。
小满好似是第一次看到落日夕阳的景色。可是没心情欣赏,眼肿地睁不开,而且好饿……
或许她可以投奔阿波,可是阿波家在哪儿呢,她没有去送亲没有看到阿波和新娘子拜堂,没有喝到喜酒女儿红。
小满没力气哭了,俯身头扎在包袱里。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马骏达酒楼的朋友吧?早上坐船的时候我也看到你了。你下船下的早,我没顾得上和你说话。”
小满没抬头,那人继续说,“河岸的风景真好啊,我坐船欣赏了一天,看到那栋无有的大宅子了,可真大啊,快赶上京城里的王府了。”
“不过没去拜访,没有名目嘛。”
小满缓缓抬起头看那人被夕阳映上金色的脸。
“你叫什么?”
“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句了。”那人蹲下来拱手,“我京城来的,名润择,三点水门框玉‘润’,择善而行的‘择’。”
“姓什么?”
“啊……这个嘛,入乡随俗‘无有’姓!”
“嘁……”
……
第46章 开始流浪
“这里哪有客栈啊?”润择问。
“此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睡街上就好了。”小满揶揄。
“哈哈哈,真的!真的如传闻中一样,江南小乡风景如画,安逸无争,日出摇船捕鱼,日落收网回家,天地间流浪的侠客来了被河边的温风一吹也会变得细腻多情起来。”润择伸胳膊一副挥洒诗情的模样。
小满听着气的脑瓜子嗡嗡响,在京城人眼里穷乡僻壤就是他们眼中别有风情的温柔乡。没有罪恶没有生死纷争,与赞赏无关只是瞧不起人罢了。
小满抱着包袱想站起来,腿刚使劲就又跪下去了。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
“哎…你饿了?”
小满把头继续扎在包袱里,从没这么难受狼狈也就罢了,偏此时还有一个讨厌的外乡人。
“那你帮我弄些吃的!”小满怒吼。
“好的啊,这时候渡口那家饼铺可能已经打烊了,不过可以去碰碰运气。”说完润择就小跑着跑了。
小满扭头看背影,京城人到底身材魁梧一些。从包袱里摸出钱,他要是买来了一定多给,断然不能让他轻看了。
碎银子吊钱银票是从厨娘手里骗来的,小满又心绞痛起来。
五十两的银票那婆子得攒多久啊,贴身藏在内衣里,竟没戒心的就掏了出来。还有密封藏钱的坛坛罐罐,平日里她们朝夕相处都未必知道。一股脑全被她坑了去。
转念一想,婆子们背地里议论她的时候,说的岂是人话。“破落户家的小姐,比什么堂子的……”
小满刚刚滋生出的愧疚瞬时被河边的晚风吹跑了。要不是本小姐落魄了就冲她们说的混账话,用家法全打的皮开肉绽。用她们一点银子怎么了,五十两还不够打一副好首饰。
小满一把揪掉包头帽,撩动贴在头皮上的头发望着河边逐渐亮起的灯火生出几分无所谓的决绝。
没多久一股香气飘来,润择居然真抱着油纸包的饼来了。
“最后一锅被我包圆了。老板别提多开心了。”
两人在江边席地而坐,小满毫不在意拿起饼大口吞起来。
狼吞虎咽了两个饼,温饱暂时得到解决,礼义廉耻即刻讲究起来。
“钱给你,我要回家了,你可别跟着我。”小满起身拍拍衣服提起包袱。
“哈哈哈……”润泽手挡嘴,把饼咽下去。
“我猜你是离家出走了吧。包袱这么大,明明一个小姑娘非穿小子衣服。要不是我叫你,你就一直在这儿趴着了。”
“要不是你,我这回已经在家了。”小满生气了,快跑走了。
往无宅方向跑倒不是要回家,家里有一座废弃多年的族庙大抵可以去呆一呆。
无宅占了大半条街,不点灯,黑黢黢的。离家越近越黑。小满踟蹰着想去亮光的地方,后悔从家出来的时候没直接找条船走了算了。
“噯……前面就是传说的无有大宅了,别往前走了。”润泽远远喊。
小满听到转身撤远。
……
第47章 芙蓉茶女
小满跟在润择身后,不敢离太近更不敢离太远,两人一前一后往明亮的地方走。
过一道窄拱桥到小河对面,吓!大晚上,一排房子里映出的光把一条巷子都照亮了。
清清楚楚能听到琵琶,筝琴掺合着笑声,小满自小生活在这里却不知道还有这种夜晚也热闹地方。
润择猛然扭头,“我以前常听闻,江南细语软糯温甜,真的哎……”
往巷子深处走,周遭的一切蓦地变红了,一串高挂的红灯笼下面有一圆形带“茶”字的招牌。
这里是“茶”馆?
茶馆还有大晚上营业的么,远远斜看到门匾上的字“花茶苑”,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娇花漂在茶碗中上,绣手添香色艺全。”
这里卖花茶的地方?
正在小满揣度对联的时候,润择凑到身前,“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真找个角落睡地上,我就罢了,你个姑娘肯定是受不了啊。”
小满扶着额头静思,难道这里就是后厨婆子们说的“堂子”!
小满没征兆转身挣命似的逃跑。
“哎哎哎,那位姑娘,月亮在天上明鉴,我可一点坏心思没有啊。我真是想找个能安身的地方呆一呆。渡口那边确实有能过夜的客栈,可那是一间茅草屋啊,和干苦力的睡通铺。茶馆虽花了一点,但是在巷子尽头瞧着还挺安静的……”润择一口气急说出来,口水呛的咳嗽。
小满跑出巷子,站在窄拱桥上抬头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和前两天马骏达酒楼里看到的一样明亮。
低头看桥下静静的似没有在流淌的小河。原来这就是无处落脚的感觉么。
回身看自称名“润择”姓“无有”的人,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不像会做恶的坏蛋。
“你付你的钱,我付我的。”
“哈哈哈,好嘞,我在马骏达酒楼时就看出来了姑娘是个阔绰的人。江南自古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小满心里划过一丝得意,从桥上缓缓下来,再度走进巷子时也横生了一片孤胆。
既然是堂子,那有钱还怕什么。
进了花茶苑,小满和润择都愣了,里面别有洞天啊。
院里天井,小二楼围着的空地上有一下陷的圆形浅塘。四周立着一圈仿制的曲柄宫灯,上面都写着两字的名字,影影绰绰落在浅塘的波纹里。塘里好像还有游动的细鱼。
“二位要喝什么茶?”一位看着不算老的老嚒出来接客,虽说是二位,但话明显是冲着润择说的,把小满忽略了正好,这种地方岂好让人注意着打量。
“嗯……就来‘芙蓉’吧。”润择随口说了一眼瞟到的宫灯上的字。
“二位楼上请。”
“要大房间!”小满突兀喊。
“啊,对对,我家……小……少爷,要雅间!”
“好,这边请……”
进了屋,当真是雅间啊,里外套着三间房,比小满小阁楼的卧房还大一些。
“哎呦喂嘿,哈哈……”润择四下乱瞅稀罕地说不出词,“我说少爷,这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卧榻,咱们一人一半钱可好。”
“好。”小满解开包袱再系好,管这间房多少钱,一半她总付得出。
“客官,可以上茶吗?”门外响起一声细语。
“进来进来……”润择招呼。
一丫鬟开门,一丫鬟端茶盘,一丫头端点心盘,开门的丫头负责把茶具和点心碟子放桌上,好家伙,有三个人伺候啊。小满终于嘴角微翘,幸亏进来了。
“哎呦喂…这点心真小巧啊,一口就吃下了,京城的点心比这大多了,我发现江南的东西啊,讲究的和京…城……”
润择正拿着点心要发表见解,整个呆住了。
“茶女芙蓉见过二位客官。”
……
第48章 花魁何人
竹竿一样的瘦姑娘正在门外曲膝行礼。
“进来进来……”润择赶忙招呼。
姑娘抬起头,瘦削的长瓜子脸,眉目鼻子嘴巴,无一不单薄纤细,但整体看来不仅颇为和谐而且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可怜气质。
“小女芙蓉…”
“哈哈哈,原来点的不是茶啊。当时你的名字正好在眼前,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点的是美女。哈哈哈,江南果然不俗气,把花名册写在灯笼上和院子风格融和一体。有心有品……”
润择见了美女一口气这么些话,引得小满不由侧目以示反感。
“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对对……你猜猜我是哪来的。”
“您说话时中气很足,词句中多有儿化音,应该是北方来的吧。”
“哈哈哈……”润择拍手大笑,不知道本来就气如洪钟还是要故意表现,这笑声要把门震出去了。”
“这位少爷……”芙蓉转向小满。
小满脸色难看,“他才是少爷,来这里做生意,对本地不熟,让我跟着。”
“哦…您做贸易!”芙蓉转向润择似惊讶。
“嗯…对…我…做…粮草生意。”
“哦…可是漕运?”
润择有些局促,“为官府跑腿的小喽啰。”再多说恐怕要露怯,扭头看小满。
小满接过话题说道:“你在茶楼里,整天给天南地北来的贵客斟茶,想必通晓百科。”
“少爷过誉了。”
小满端茶暗笑,要不是遭了大难,花楼里的姑娘岂能和她同桌坐。既然来了认真说几句场面话,还得一句“过誉”。
“芙蓉姑娘这般气度,可是这楼里的花魁?”小满带着一丝挑衅道。
芙蓉掩面笑,“我算有什么气度,花茶馆不比别地,来的客人多有些雅好,我可入不了博学鸿儒的眼。”
“哎呀,你这么说,我可好奇花魁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女子了。”润择说。
“花魁姐姐出身累世豪门若不是家道中落,可不会与我们为伍。”
小满眉毛微颤生出几分不自在。
“此地的豪门可是门口立石碑的那家。”
“正是…无有家的落魄千金小姐。”
小满眼睛瞪的滚圆,拿点心的手停在嘴边,好啊!怪不得后厨的婆子背地拿她和堂子里的人比。因为有人拿家里做名目抬高售卖的价钱。
小满摔下点心,“叫她来看看!”
“哎呀,这位小少爷,姐姐今晚坐轿子出门了。”
“哎哎哎……”润择冲小满使眼色,“花魁是花茶楼的招牌,必定忙的很,你就算出得起银子,人家也未必有时间招待。”
小满拍桌子起身出门,“有人么,人在哪呢。”
润择大惊急忙跟出去低吼,“说你胖还真喘上了,一个姑娘跑这儿来就算了,你还想点花魁了你。”
“老子有银子凭什么不能点!”
下楼到天井中间的浅水塘,盯着写花名的曲柄宫灯一个一个扫过去。
“鱼雁…知雪,碎玉,红梅,画芷,水鸳,凝烟……”
“你别念了。”润择躲一边可太丢人了。
“怎么,没伺候好少爷么……”老嚒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正巧浅塘里有一条细鱼跳出来吐泡泡。
……
第49章 花魁何人(二)
“花魁是哪一位,带出来我瞧瞧!”
“花魁的名字不对外展示,而且今日她乘着马车出去了。”老嚒从腋下甩出手帕子。
“去哪家府上了?”
“哎呦…去哪儿还得告诉您呐,告诉您了,难道还能去抢来不成?接客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润择躲到一边,用手挡脸尴尬到没眼看。
“哼…”小满到浅塘边抬手打了一下曲柄宫灯下的穗子,“你们花楼做生意,涂脂抹粉装腔作势也就算了,为了抬高身价瞎编身世也不怕遭雷劈!”
“哎呦喂……芙蓉到底做了什么事到了要遭雷劈的地步啊。”老嚒一脸故作惊恐,拿帕子的手在另一手心拍。
“芙蓉瞎编了花魁了的出身!”小满呵斥引来二楼包房的客人开门观望。
“芙蓉……可有此事!”
芙蓉怯怯懦懦,立在楼梯旁不敢近前。
“斟茶的小工,不仔细自己的茶艺,慢待客人不说,还敢背地里议论花魁!”老嚒从浅塘的另一边绕过,指着芙蓉怒骂。
小满怒目斜视,心里的气并未消减一分。
“花魁出工去了,总也得回来吧,我等她回来!”
老嚒扭过头,“看不出来啊,小少爷一副稚嫩的模样,口气倒不小。”
“你当我出不起银子?”小满话说间跑回房间,解开包袱拿出五十两银票,在二楼的围栏边上把银票掷了出去。
“这点银子先做定金!等她来了再说!”
润择看着银票从楼上翩然而落,心里大为震惊,原以为只是不缺零花钱贪玩的姑娘,没想到是个能站在楼上扔银票的豪迈主儿。
说完小满便回身关门。
只顾在屋里大吃大喝哪管楼下老嚒的叫骂声,芙蓉嘤嘤的抽泣叫屈声,邻房客人开门关门的吱呀声,唏嘘感慨声。
反正钱已经付出去了。足足五十两呢,说她坏话的婆子要是知道她全部身家被扔进了堂子里的天井不知道会不会把嘴气歪了。
小满不由开怀的笑了,婆子的这口恶气算是出了。
润择从楼下溜上来,猫腰关好门,“我说这位小姐,您真是这个!”
润择竖起大拇指,“说来花魁我也想见见,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算我一半。”
“哼,那点钱,我家后厨做苦活儿的赖婆子都拿的出来,”
“嘿,都说江南富庶,没想到竟能到这种地步啊。你家下人也有钱点得起花魁啊。”
“江南再富能和京城比么。你一个京城来的生意人居然大惊小怪。”
润择一下被说的有些难为情重鼓气势说:“我惊讶的不是钱,那点银子算什么,别说点个花魁,这花楼我买下都没问题。我惊讶的是姑娘的气魄啊,不是说江南的女子都婉约内秀么。”
“哼,你以为江南女子天天都在家里绣花,不出门,出了门也大气都不敢出?旁人也许是,但我不是!”小满一口饮完茶,“你睡那张塌子吧,我要睡床。”
“哈哈哈,行行行,顺着您。”
……
第50章 无题
在花茶楼里睡的一觉格外沉格外香,小满先醒来,睁眼看到床顶上的绣花恍惚以为在自己闺房里,撩开帷帐扑鼻的香气瞬间了然。
从后厨回家,老太太没了,本家老姑奶奶要把她投井。霎时间心痛到要晕厥,缩回枕头上撑着捂着被子抽泣。老太太没了,老太太没了……跟她肆意妄为有直接关系。
小满嚎啕起来,没什么比害至亲离世以致孤苦无依更凄凉。
屈在一张窄竹塌上的润择被呜咽声吵醒。
“喂喂……怎么了?床睡着不舒服做噩梦了?唉……这种地方一般姑娘确实不该进来,被梦魇吓到了吧。”
隔着床帐,小满的哭声小了一些。
“天亮了,要不咱们先出去吃东西,这种地方,最起码午时以后才会有人起来。”润泽说完轻手轻脚去开门。
白天看天井里那一方浅塘,周围一圈燃尽蜡烛亟待更换的灯球,倒也没有什么风情。
伸了一个懒腰。清凉的空气里混杂着一丝昨夜的酒气。
一龟公出来扫地,润择先抬手招呼“早啊…”。
龟公赶忙扔下扫扫帚鞠躬拱手,“少爷有什么吩咐。”
小满躲在床帐里想到一会儿要见自称出身无有大宅的花魁,又打起精神来,这一遭必须把家里的场子找回来,岂容外人冒名侮辱。
润择下楼,“楼上一位……小少爷,如何伺候洗漱。”
“您稍等。”
小满起床去妆镜台边梳头,想着包袱里装了好些件珍藏的首饰便一件件拿出来。
润择在后院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端一托盘上楼。
“少爷,起床洗脸了。”润择抬脚踢开门。把托盘放桌上回头和里屋正往头上插簪子的小满镜子里对视。
“哈哈哈,我劝你啊,还是打扮成小子得好。”
小满尴尬地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簪,“一会儿不是要见花魁么。”
“嗨……有正经姑娘把自己和花魁比的么。”
“不是!”小满住口,对啊,真是的,怎么跟后厨的赖婆子一样了。
小满看到桌上放的脸盆和漱口水,心生感激。以前只有吴妈这么照顾过她。
“劳烦你了,在我家,贴身丫鬟也不干这活儿呢。”
“呦……果然是有丫鬟服侍的小姐啊。”
小满拿起铜盆边的毛巾双手浸到水里喃喃道,“也不知道小玉现在怎样了。”
洗脸漱口束发戴包头帽。两人下楼出门。整条巷子静悄悄的,连鸟叫都听不见。
“这种入夜后才活跃的销金窟,不晒太阳凉飕飕的。”润择说。
小满想到她没有肆意妄为的时候在家也不轻易出门,出门也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
“凡是见不得人的,都不晒太阳。河上撑船的渔夫,辛苦劳累又怎样,人家堂堂正正的在太阳下流汗不用藏着躲着。晒得黝黑发亮也好过白的像鬼。”
“哈哈哈,这说词,猛一听像是尊重劳动的辛苦,但实则是假惺惺的伪善。那些干苦活的人是万般无奈下不得清闲。要有不出门不做工的福气,谁不想做个小白脸子看书捻花草。”
小满品了品,抬下巴瞧润择重色但明显被福气滋养的脸。
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也不全对,至于哪不对,暂时说不出来,以后想到了定要反驳他。
……
第51章 花魁何人(三)
从巷子出来,过晨雾中的窄桥。
小满回头看桥,“桥这么窄,去对面的和出来的同时过恐怕会撞肩。”
润择点点头,“进去的人和出来的人时间不一样,不会撞上的。”
街上挑担的小贩已经出街了。
小满暗暗有些高兴,头一次清晨在街上吃早饭。
“白饼加酱肉……又白又嫩刚出锅的饼,又香又浓的酱肉………”
“来三个。”
盖着棉被的挑担打开,从簸箩里拿出切开的饼,从坛子里夹咸菜塞在饼底,从叩着盘子的碗里舀出肉酱填在饼口,最后用一张油纸衬着。
“白饼加酱肉,白饼在哪儿,酱肉又在哪儿,倒是没提到的咸菜有一点爽口。”润择咬了一口说。
“这饼里掺了黄面,酱肉就是肉丁。”小满说的笃定,但其实她也没吃过这么黄的面。
“肉丁?肉沫吧,喊的酱肉,其实是肉酱,罢了罢了饿了什么都好吃。”润择吃了两块夹饼。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在她家乡的地盘上只能吃到这些。不过肉酱和面饼混到一起味道还不错,咸菜消解了酱的浓腻。
垫了一口饭,两人也不急着回去。
“咱们去无有大宅瞧一眼吧。”小满说。
“行,花魁就算回来了也不急这一时。”润择说。
小满不自觉在前头带路,家宅的恢弘纵是一百次一千次看到也会感叹。
“京城的王府也没有这么阔气啊,就生生败了。”
小满心里盘算,从她跑出去那天算,已经满第三天到第四天了,老太太这两天没的,快该下葬了。
没征兆的扭头逃跑。
“哎哎哎……”润择一脸纳闷,“不是你说要去看的,怎么跑了,大白天的那宅子闹鬼不成?”
“对!闹鬼,那宅子里一直死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一个姑娘和老太太,现在也没了!”小满惊叫。
“啊……真可怜啊,那…那还是回茶楼喝喝茶吧。”
小满撒开了跑,没有勇气回家,连靠近都不行。
临近巷子口窄桥的时候,一条船头挂着曲柄宫灯的船从即将散去的薄雾里摇曳出来,划的慢极了。
那难道是花茶楼里的船?花魁出工回来了?
“哎…哎…哎……”小满不仅喊还挥胳膊。
“别声张啊!哎呦喂!”润择又尴尬了,一个姑娘比老色鬼还兴奋呢。
船随意靠岸,小满握手等船里出人,可就是不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
“也许不是呢……可能是寻常的船嘛。”
“花魁出身无有家,让她带你去无有大宅一探究竟!”
润择被突如其来的意见说愣了,“你怎么当真了,反正无有家都没人了,随便编个出身怕什么。”
“你无耻!”小满回身指润择,“无有家就该被平白污蔑清白!任人随便踩踏!”
“我……不是……那个……”
两人争吵不清的时候,船里出人了,一小姑娘扶着穿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人要上岸了。
润择拉住要扑过去的小满,“万一不是呢,别冒失。”
两人目送二人缓缓进巷子,偷偷跟在后面。
……
第52章 互相试探
巷子里静悄悄,前面两个人走的很慢很慢,一步一晃一停,跟蜗牛似的。
小满忍不住了,想要上去一探究竟。
“不得无礼,在别人地盘得讲别人的规矩。你冲撞了她,万一花楼不让进了,咱们去哪容身啊。”润择拽住小满低声道。
小满心里觉得甚是,但是面上不愿服软,嘴歪的很。
好容易等前面的二位进院子里,只听里面龟公的声音。
“小姐回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小满和润择才进去。
“花魁估计要休息,先别去找她。”
“哼…你倒懂得多。”小满上楼回到屋里转来转去。
“我需要文房另外的三宝,笔我有!”
“你要给花魁写情书啊,哈哈哈……”
“我要记录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有什么可记的,不就是从马骏达酒楼到这儿无处可去,暂栖身与花街柳巷。”润择抱着头躺在竹塌上,翘二郎腿,一副悠闲无所谓的模样。
“不,必须要记下来,因为……”小满抿住嘴,怕说漏身份,无有大宅的历史被家里抹去了,她一直努力的从尘埃中寻找过去的痕迹。每找到一点线索一定要记下来。
“哎给先拿这个记吧。”润择胸口抽出一条手帕子,“蘸胭脂或者螺黛写。”
小满接过帕子,是上好的丝绸,边角绣君子兰花,“这是江南本地的布料。”
“嗯,是吧,从京城家里随手带出来的。”
小满摩挲帕子,“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岂不可惜。”
“可惜什么,小物件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嚯,你好阔儿啊,人在他乡还是节省些好。”
“不用节省,就算花光了银子我也有办法。”润择一脸得意。
“什么办法?坑蒙拐骗偷?”
“哼,我是正人君子,干不出来下做的事情。”
“你……到底干什么的,说什么做粮草生意……”
“那你呢……小小姑娘家扮成小子在外面游荡,而且出手大方的很,也一点不担心钱的样子。”
“我……”小满从卷帘里取出毛笔,“我…喜欢读游侠传奇画本,出来玩见识见识好编稀奇的故事。”
“哈哈哈,既是如此,那你必定出身于殷实之家。而且父母很开明许你不拘于闺房,再或者你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
“呃……那你也是,瞧着年纪也不大,比我家…哥哥差不多年纪。你在马骏达酒楼随手拿出的玉佩,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一直打听人家无有家族的事。你更不好说是什么人呢。”小满一脸的不服气。
“哈哈哈,行行…我坦白,我在京城听说了江南的传奇家族无有家,就想来探个究竟。”润择坐起来,“我说完了,该你坦诚了。
“我不是说了么……”
“我是京城人对远方的传闻好奇不足怪,但是你好像也对无有家格外关心。听说花魁是无有家的,恨不得立刻砸银子求见一面呢。”
“那……怎么了,这地方明明你说要来的。怎么成了我更热心。”
“哎,好吧好吧,反正钱已经花出去了。晚上见花魁也是一人一半啊。”润择翻个身准备睡回笼觉。
……
第53章 互相试探(二)
磨磨蹭蹭好容易挨到中午,昨晚上招待二人的芙蓉姑娘进屋。
“还没走啊……”芙蓉未施粉黛看着不比小满大多少的样子。
小满慌忙起身,“我用了你的胭脂写了字,多少钱付给你。”
“用胭脂写字?这是什么癖好。不过罢了,我可不值你扔出来的五十两银子。”芙蓉似在生昨晚的气。
“我初次来,不懂规矩,你别介意。”
“我哪敢介意啊……”芙蓉出去了。小满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待屋里。
“哎……哎哎……咱们出去,到天黑了再来吧。”小满走近竹榻。
“外面多热啊,还是在这香闺里好啊。”润择懒洋洋背着身哪肯起来。
“真是!到底是个登徒子。”
“哎……咱俩一人一半都有份啊儿。”
小满心下忐忑,她已经把五十两的银票一口气扔出去了。哪还有整钱见花魁啊。竟然因为用钱局促起来,小满又气又羞。
“不过……”润择背着身子,“万一见老嚒狮子大张口怎么办?昨天一个寻常姑娘你都豪气的扔银票了。今天见花魁,那还不得宰死咱们。”
“那…怎么办啊……”
润择大抵也不想让小满看到他为钱为难的模样。
两人竟背着沉默了。
“京城的知名花魁出去弹唱一场,两百两也是小意思。”润择喃喃说。
“你不是说你没钱花也有办法吗?”
润择一下翻身起来,“没钱吃饭了被救济一下,没钱逛花楼谁搭理啊。”
小满噘嘴,这意思分明是说他不想见了。
“既然是花魁嘛,那肯定是个绝色美人,看一看很值得嘛。”
“行…你欣赏花魁,我少点钱另外点一个可好?”
“不好不好!”小满差点要跳起来,“你一半我一半,咱们花比较少的钱都可以见到花魁了啊。”
“哈哈,你怎么比老大爷们还好色还舍得钱呢。饶是她是什么花魁,也只是乡下小镇的姑娘,能怎么着。”
“哎呀!”小满一脚跺地真跳起来了,“那可是出身无有世家的花魁啊。你知道无有家的丫鬟都认得字极伶俐的么。“
“再厉害也败的只剩宅子了。要是鼎盛时和京城里的大人们共谋大业的时候。家里有位才貌双全的千金,那才值得看看。”
小满一下兴奋起来,恨不得眼睛里射出星星,“你知道当年鼎盛时在京城的故事,跟我说说。”
“哈哈哈,你看你也觉得都破落户了还拿家门当噱头糊弄人不值吧。”
“以前无有家真的在京城厉害?”
“那当然了,号称谁得了就掌握了整个江南的钱脉。”
“谁得了?”
“对啊,曾经那个家族是京城大人们争抢的香饽饽,谁都想收入麾下。”
小满品了品,竟不觉高兴了,就算吃香还是给大人们干活的。
“可惜了,江南金库太招摇了,纵然再怎么富贵奢华在大人们那也只是一个稀罕的金玩意儿。好的时候一起品鉴赏玩,坏的时候撇出去跟扔一只破碗没区别。”
“哼……我不要见花魁了!”
…,
第54章 一睹芳姿
天一点点暗下去,小满越发紧张,心里又堵又挠。
“我去会会老嚒啊。”润择出门下楼。
天将黑之前是花茶楼最忙的时候。前院后院,里里外外,楼上楼下的忙活儿。
“妈妈!”润择双手作揖鞠躬。
“这位少爷有何吩咐啊。”
“哈哈,我不是少爷,那位才是,他心心念念想一睹花魁芳容,又不好意思。”
“那位小少爷跟个姑娘似的,饶是我见多识广,他那样的也是第一次见,有些难办啊。”
“花魁姐姐必定忙得很,贵人都得排队,何况我们不提前招呼的。我家少爷吧,平日里爱看什么游侠旅记的闲书。对广为传颂的花魁很仰慕。”
“哼…仰慕?那可不必了,还是赶紧带你们少爷出去吧。”
“少爷闹脾气呢,不见一眼花魁就不走呢。”润择一脸为难状态。
“你们家少爷府上哪里的?”
润择一时被问住了,干笑了两声也没顺势想出应对的词。倒是妈妈很识趣的不追问了,“你们慕名来了,确实不好让你们白跑一趟,但是花魁确实没空儿,今天晚上的船已经候着了。”
“哎呦……那今天晚上又见不到了。”润择一脸难以向少爷复命的懊恼模样。
“这样吧,花魁从后院上船,你们在后院等着,只准瞧一眼啊,不兴拉扯说话。”
“哎呦喂……谢谢妈妈!必定行君子之风。”润择拱手再鞠躬。
回到房间,一开门看到端着脑袋蹙着眉头的小满。
“哎哎,别愁了,我跟老嚒说好了。在后院见上花魁一面。”
“真的!”小满惊呼,“看一眼多少钱啊,看一眼总不要太贵吧。”
“看你,张口闭口钱钱……都逛花楼了,还琢磨着怎么少花钱。这算是给咱们的情份,得懂人情啊。”
“哦……”小满的开心藏不住,胳膊扑扇,又捂嘴又摸脸。
“还有,咱们不能在这里长待,住这儿跟往水里扔钱没区别。”
小满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见了花魁之后呢。去哪儿呢……去找吴妈,正好也想吴妈了。
“我哥刚娶了一位老儒生的女儿,我准备去看看嫂子。”
润择抱着胳膊点头,“你有地方去就好。可别乱说你跑到这里来了。”
“当然不会了……那你呢?”
“我……有别的事情。”
“哦……”
两人一时又尴尬了起来,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起逛花楼不说,还在一个屋子住了。说出去,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好在梳妆艳丽的芙蓉姑娘适时进来,“二位少爷,晚上点一下我的灯吧。”
“晚上我们点了花魁。”润择笑道。
“胡说……又想逗我挨打。”芙蓉娇滴滴嗔怒。
“嗨……这么看来你生意不好啊。都没人点你。”
“不瞒您说我刚出道不久,还没打出名号呢。您二位是我的大贵人。”
“我们以后应该不会来了,别白浪费心思了。”
“您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提到无乡的时候能记起我一二就算的福分了。”
一句话说的润择满心感动,恨不得好好的多住几天。
……
第55章 一眼惊鸿
入夜了,小满吃了好些个点心。
“这山楂小饼,绿豆糕好吃极了。”小满说。
“姑娘家就贪甜,我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嘴里没咸味馋死我了。”润择抚肚子。
“一会儿要见花魁你高兴吧。”小满一脸娇羞。
“没你那么没见识,美人我见多了。”
“哼……”
“你别不服气,皇宫选秀你听过么,从各地选送的妙龄女子选宫女。大戏班子,一排没成角儿的准花旦见过么?还有那什么……”润择坐到小满身边,“扬州瘦马……”
小满摇摇头。
润择有些失望,“小丫头不可能懂。”
“别地儿的花魁我不感兴趣我就喜欢这花楼里的。”小满说完出门。
客人已经进来一些了围在天井浅塘边,小满缩头缩脑闪进后院。后院是平常姑娘们真正住的地方,相较于前院的雅致显的有些拥挤凌乱,竹结搭的衣架上还晾着没有收的衣服。
润择跟来了,小满莫名的替住在这里的姑娘脸红。
“嘿…果然不见人的地方见真章啊。”润择说。
小满想发怒,干嘛讲话那么大声还不说好话。
两人在后院尴尬地站着,静悄悄能听见前院的招待声。
“花魁在哪儿?”润泽依旧大声说话。
忽侧边的门吱呀一声,小丫鬟扶着盖盖头的人出来从小满和润择身边走过。
两人迅速对视了一下,就是这位!
后院门打开,出去下台阶便是河,船头挂曲柄宫灯的船候着。
小满急忙跟过去,站在门口眼看花魁坐进乌篷船。
“姑娘……这厢失礼了!”润择大喊,“我家小少爷不远千里而来,愿求见小姐一面。”润择跳出门站在窄窄的楼梯上,双手作揖,腰弯的深。
只见花魁从已经划动的乌篷船里探出身来,双手撩开盖头,露出一张窄长的脸,脸上画细细的眉,眼尾眼下扫着淡淡的胭脂。嘴唇橘红只点中间的上下两瓣。
眼垂下时盖头放下……
“长什么样?好看吗?”润择直起身子问。
小满张着嘴伸脖子看摇曳走的乌篷船。
“就是……”
“啊!你没看清楚!我屈尊给你求,你没看清楚!”润择掐腰喊。
“不是…就是……”小满比划支吾说不出来。
“那就是不好看,怎么会呢,她不是花魁么,芙蓉小丫头都尚且不错,她竟然不好看?”
“她……哎呀……!”小满坐在门框上。
“那就是不够惊艳,我就说嘛,江南女子多小巧,再美也是小家碧玉风。”“得了,见完了,白期待了一天。”
“你去和老嚒说,我要出大价钱和花魁聊聊。”小满吩咐的语气。
“哈?还真使唤上我了,瞧你这反应就知道到底是乡下巷弄里的茶馆,出不了什么绝色佳人。”
“你别句句瞧不起人!”小满腾地站起来,“人家既然是值钱,必定有值钱的道理。不然怎么天天外出呢。”
“嘚……那我不陪你了,您随意吧。”润泽背手大踏步走了。
……
第56章 臭石头
屋里,润择和芙蓉聊的眉开眼笑。
“京城里哪来的人都有,在京城混久了沾染了京城的习气,人都就越发相似。相似的人在一块就得排辈份,没劲儿,我还是喜欢出来看原汁原味的人。”
“去京城的人辈份怎么个排法儿?”芙蓉问。
“简单的说就是先来的瞧不上后来的。就算先来的混到街上拿个破碗要饭了也瞧不上后来发财的。”
“哈?还有这种道理?”芙蓉很惊讶,一旁的小满也好奇。
“打个比方说啊,一个家族祖上显赫过后来破落了,这边有一个刚刚发迹的小门户正得意。你说那老破落户能看得起这新贵吗。现在得意的一切俺们祖上一百年前都玩的明白白的透透了。”
润择说完,小满下意识的点头,被芙蓉看到,“小少爷觉得极是?”
小满鼻子哼气,在生润择的气并不想应和他的说法。
“祖上阔过,就算混到只剩一下一只破碗儿了,那也是爷儿!这叫气节!”润择一脚踩椅子上,拍了一下膝盖。
“自己当自己是爷儿,可旁人到底不这么觉得啊。”芙蓉说。
“旁人怎么想的不重要,不关心也更不搭理,但你只要是真招惹到我了。我就是搭上这条命也得维护气节。”
小满偷偷点头。
“京城里这种死都要当爷儿的人太多了。有时候办点事情碰到这种又臭又硬的主儿真就没办法。”
芙蓉掩面笑。
“人家怎么就又臭又硬了,不过是想顺着自己的意思。”小满说。
“自以为清高不入俗流,实际上就是茅屎坑里的石头。在最脏最臭的地方,旁人不小心多看了一眼都嫌弃。”
小满腾时脸通红,觉得润择意有所指,“你胡说,就是你们随意污人清白,他们才会拼命坚持越发不被理解。”
“哼……”润择喝了一小盅桂花酒。
“臭石头可比臭学究了可恶多了,就算你低下身段以旧时之礼对待他们。他们也不会珍惜你的礼遇。”
芙蓉这边使劲点头,“没错,我就见到一些客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总想少给钱。都是来喝茶的,出手大方的才是贵客。凭什么你不愿意付钱还一副高高在上该人奉承的模样。”
润择点头,举起小酒杯和芙蓉磕了一个。
被排除在话题外的小满更生气了。
“不过……臭石头有一点难能可贵的地方……”
“什么?”
“就是……”润择面色红晕似乎有一点醉了。
“那些臭石头啊碰到真正的对的事情,咔得裂了,里面还是有金子。”
“啊?”芙蓉一脸疑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感情到位了,连石头也能崩开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满喊。
“对对对,就是这句。臭石头们虽然看着不行,但还是有点真东西。不是玉就是金子,能从臭石头里再刨出东西那才是真本事。”
“哈哈哈……”芙蓉高兴拍手,“那岂不是点石成金。”
“也可以这么说。”
……
第57章 回家
两个人胡扯瞎侃好容易结束了。润择喝了酒不想睡竹榻另开了一间房间。
小满一个人在屋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慌张忧虑。
芙蓉还很精神,敲门送来笔墨纸砚,“您昨天没有文房四宝用胭脂写字。今天特意给您准备了。”
小满一时感激的要哭出来,没想到竟会贴心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此地流连忘返撒下重金。
“谢谢姐姐。”
“小姐…啊…不是少爷,您……以后会常来么?”
小满真要哭了,一手掩面一手摆手。见多识广的茶楼女怎会看不出她是个姑娘,提着包袱和外乡人混在一起,旁人会怎么猜想。
芙蓉出去了,小满摩挲纸竟然和在家里常用的是一种。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无家可归,在销金窟里钱财正在被快速耗尽。
小满用墨条研磨,眼看眼泪落进墨里。
一时激愤,蘸墨写下,“人间至惨莫过于此,无父无母无手足,外族亲戚如饿狼环伺。唯一祖母………”
祖母要出殡了!小满放下笔,就算有风险,也绝不能不孝到如此地步。
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小小的包裹除了几件衣服就是一些梳妆小匣子里的小玩意。
小满取出一件发簪,发簪坠着两条吐珠子的黄金鲤鱼,值多少钱姑且不说,到底是件吉祥如意的物件。
小满把发簪放在桌台上,下面压着几个字,“赠,偶入贵地,幸得收留,愿锦鲤相伴,财运与福气长存。”
抱上包袱,小满听着院中天井里的动静,溜出门,逮到一个没人出入的空当,撒腿跑出去,跑出灯笼串挂,琴声笑骂声混杂的巷子,穿过只容一边通行的窄桥。
过了桥,也许心里有过一刻犹豫,但是脚步未停,一溜烟儿的跑。
无有大宅俨然在望。
小满放慢脚步,就算家里一直苟且度日,老太太出殡总不会在晚上吧。
小满打量整个大宅,从外面看不出一丝一毫这家里有大丧发生。
心中悲愤加剧,老太太一辈子为家里操劳,最终被她这个不孝女气走。连一匹白绫都不配挂在外面么。
愤怒抵御了畏惧,小满大步走到无宅正门处。
除了石碑依旧耸立路中,地上的藤蔓有新鲜的断痕。
小满狐疑踏上台阶,在古老厚重的门上轻轻推了一下。
“吱……呀……”门居然微微动了。
小满捂住嘴,抬头看高大的门檐。似乎有尘土随着方才的一推被震落。
三两步跳到台阶外,不对啊……
没多久前才看过,当时身边还有阿波,大门从里面被爬藤封死了。
小满心头一阵,跑上前猛一推。
“吱……呀……”门被推开又弹回带动尘土从内扑面而来,小满后退几步蹲坐在台阶上。
家门开了!
无有大宅没有匾额的正门被打开了!
小满蹬腿抓住包袱,恐惧如同鬼魅紧紧慑住身体,一寸不敢动弹,一口气不敢喘。
穿堂风一阵一阵从巷子口袭来。大门缝如同正盯着小满的竖瞳。
……
第58章 梦魇
小满想一鼓作气再跑回花茶楼,奈何竟突然下起了雨。在大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安抚了恐惧的心。
天亮就好了吧,可漫漫长夜也太难熬了。小满琢磨,天一亮她就进家去,甭管现在谁当家,她都直接跪下磕头。给老太太上了香她就走,去马骏达酒店做小工去,胖胖的老板娘人不错大抵会收留她。
想到这儿,小满松了一口气不害怕了。饶是犯了大错,她自己把自己赶出家门还不行吗。
再说了,兴许老太太走也不全怪她,年纪大了仙鹤来接,谁也留不住。
小满挪到楹柱旁依着,闭上眼睛,浅浅似要入睡。
真地睡着了。
梦里又到了后花园子。
一群衣衫翩跹的姑娘在游玩,没有走进,只远远得看着她们放佛在欣赏一幅色彩绚丽的画。
忽然一位身着粉红色的姑娘指着一口井说,“你看这边有口井哎,而且井边长了这么多好看的花。”
姑娘聚集到井边。
“这是一口废弃的枯井,因为没有用,周围无人踩踏,花花草草才有生长的余地。”竹青色衣服姑娘笃定说。
“你们看这些花长的这么娇媚,必是得了极好的滋养。这井虽无人用,但未必枯了,肯定还有水在下面流过。”粉色姑娘也言之凿凿。
“那你去摘几朵花,顺便瞧瞧井里面有没有水。”竹绿色姑娘说。
“好啊!”粉色姑娘便走上前去摘花,一边摘一边说,“我拿回去插在最名贵的花瓶里,就灌井里的水养着。”
几个人眼睁睁看粉色姑娘摘了好大一捧,然后凑到井边。就在她欠身子伸头去看的时候,竹青色冲上前猛地一推,粉色姑娘一声尖叫掉进井里。周围人惊讶但毫无作为。
竹青色拍拍手说:“你们听,有落水的声音吗,明明就是一口枯井。大言不惭用花瞎佐证,周围长花和井有什么关系,贪恋花好看就拔起摘下毁坏,还想用井里不存在的水养花。贪得无厌活该有此下场……”竹青色踢了一脚落在周围的花。
“明明是你让她……摘的……”明黄色衣衫姑娘低头看着被踢到脚边的花小声说。
“你想跟她一起吗,我随口一提她就照做,说明她本来就有邪恶之意。”
众姑娘一起点头,明黄色姑娘曲膝行礼道歉。竹青色昂着头道,“知道错了就好了,我大人大量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余下的姑娘一起拍手称赞,放佛无事发生,衣袂飘飘笑声如铜铃继续去别的地方玩了。
小满惊醒,一额头汗,心跳地快极了,回想梦里粉色姑娘轻信她人,竹青色那般心狠手辣,仅仅争论琐事就痛下杀手。旁人眼看谋杀无人制止还附和叫好。
天黑但夜色不浓,小满长舒气猜想天应该快亮了。雨还在沙沙下,周遭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每滴雨落到青石地板上崩开的声音。
眼泪顺着歪着的脸颊流下来落在衣服上。既期待天亮,又怕亮的太快。
……
第59章 回家
天终于亮了,雨后黎明清冷的空气沁的人瑟瑟发抖。
小满想直接推门躲进家里。磨蹭到门口扒着门缝瞧。
想起老姑奶奶说的“回家按照家法,扔到井里去……”再回味一下噩梦,终究是畏惧。
没睡好没吃好,头晕晕的,多想立刻躺到闺房的床上。想到闺房就想起了刚来没多久的丫鬟老舅母娘家举荐的小玉。
“小玉!要是能见到小玉就好了。”小满在门外踱步,小玉要是还在家里,她或许就有救了。
小满大着胆子又去推了一下门。手停在门上没有松开,鬼使神差地把脚伸进了开出的缝隙里。一瞬就是一瞬,小满再用力推了一下侧身进门。
站在门后,对着门想哈哈大笑,回家其实就如这般抽丝一样嘛。
扭过头,空荡宽阔的正门院子有打扫整理过的痕迹。再看正门后,刀砍的痕迹随处清晰可见,封印门的爬藤被去除了。
小满心里划过一丝安慰,也许这是为了让老太太从正门离开家呢。
捏手捏脚溜着边往院里跑,从没有在天刚亮时在正门附近的走过,心里突突的兴奋。
花草沾着昨夜遗留的雨水,从泥土里散发草本的清香。
小满一路小跑,隐约要迷路,宅院竟有好陌生的感觉。
顺着石子小路往偏僻的地方跑,绕过假山穿过老院墙,闺房小院快到了。
忽有人影闪过,小满就势贴住墙,不认识的老妇人!
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认识,那老妇人大概也不认识她。新来的仆人?来她的院子做什么!
眼看老妇进了院子,小满一手紧提包袱轻脚跟上。
海棠树影入眼帘,小满一手捂住嘴镇静,待老妇进屋,偷偷打量自己的院子。一切如旧,而且有一直生活的迹象。之前在集市里买的花种子种在精美大小不一的瓷盆里,摆在海棠树下。
忽然二楼阁楼的窗户开了,小满来不及躲闪,幸好只是开了窗。
“小姐,昨晚上下了小雨了,睡的可好啊?雨声最安眠了。”老妇的声音从窗户里传来。
小满瞪大眼珠子,下意识抽了自己一巴掌。
“那倒也没有,昨晚上做噩梦了呢……”
是小玉的声音!
小满仓皇逃出院子,一口气跑出好远,包袱捂在胸前大喘气!
小姐?小玉!
小满一阵眩晕蹲下,头埋在包包袱里。
一切都太熟悉太相似,吴妈早上喊她起床常常上楼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窗户,让天光照进来。她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吴妈就先跟她扯东扯西话家常。
小满缓了缓起身歪歪倒倒往院子里走,这是真实的么,难道昨夜的梦魇还没结束。
躲在院墙的石窗棂下。
“小姐,老太太给您请的新师父今天要来了呢。”
“那以后天天有功课,好辛苦啊。”
“小姐千金贵重,要得师父们悉心栽培。”
“已经有师父了啊,老太太居然还在请,我就算有学习的心,也没有那个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