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再战
齐素锦辞别了沈琉璃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琉璃和陆潇进了米铺,对面街边一家店铺的门柱后,走出身着白袍的谢衍庭,他看着米铺的门面,紧紧抿唇,手中的书籍捏出褶皱。
琉璃此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米上,把米铺的米按品种和等级分类,然后细细和冯掌柜商讨,说了她的想法。
冯掌柜犹豫不决,不知道小小姐的突发奇想,如果照着做了,会不会影响米铺生意,毕竟这样经营多年,杜家米铺还是很有声望的。
“冯伯,我知道你的担忧,不过咱们米铺仅靠着这些老主顾,虽说也能盈利,但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像上次那样,只能无可奈何。”
琉璃耐心跟冯伯解释。
“我说的这个办法,虽然看着画蛇添足,但是谁知道这添了足的蛇,会不会就成了龙呢?”
说完这句话,琉璃顿了一下,余光看一眼陆潇,果然那张脸有些僵硬。
“冯伯你就信我一回,上一次我不是做得很好?若要不管用,撤下就是,费不了几个钱。”琉璃温声软语,冯掌柜败下阵来,答应了。
琉璃连着几日忙到深夜,涂涂画画,最后和陆潇冯掌柜一起,把画纸送到杜家布庄。
五日后,杜家米铺柜台上摆放出许多样式精美的米袋,米袋口用锦绳捆扎,米袋上按品级和种类绘着各式图案,还有杜家米铺的徽记。
这种米被杜家米铺的伙计称为“馈米”——用于馈赠的米。
江中府是大梁国产米最大的州府,除了贩米的商人,其他做生意的也会往来江中府,互相礼尚往来,或是回乡带些特产,米也是最有名的。
锦绣街上米铺,从前都是按照售米的传统方式,升斗量了装在米袋里,作为赠礼时,拿多了很费银子,少了就显得穷酸。
琉璃正是出于这个想法,特制了米袋,想买米做礼品的,按照自己的荷包轻重,选合适价钱的米,米袋精美又是有名的杜家米铺所售,送礼的有面子,收礼的也光彩。
至于米的价钱——多那么几文也值了。
馈米上了柜台后,琉璃让伙计们拿着一些米袋摆放在各个客栈,每个客栈只要三天内卖掉十袋馈米,不拘品类,就可以留下客栈内那袋馈米。
半月后,杜家米铺店堂内人满为患,最可笑的是,那些没卖足十袋米的客栈老板,不惜自己购足十袋,也要占这个便宜。
琉璃当然不会一直送米给客栈老板,机会只有一次,在此之后,杜家米铺的馈米供不应求,哪还需要去做宣传。
冯掌柜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却笑得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伙计们虽然每天打烊后还要装米打包忙到深夜,因为琉璃赏钱给的厚,都恨不得彻夜不归。
杜家米铺的生意突然火爆,令刘家米铺的东家十分眼红,他米铺的生意更萧条了。
他也想学着杜家那样做馈米,可是首先杜家名气大,其次琉璃的手段高明,已经打出了招牌,再跟风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刘东家不由埋怨年轻掌柜脑子不够机灵,沈琉璃一个后宅庶女,没什么见识,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他花高价请来的掌柜却束手无策。
年轻掌柜不甘心又害怕丢了饭碗,终于咬牙想出一个办法。
这日杜家米铺又是顾客熙熙攘攘,却有一个瘦脸猴腮的汉子进来,把一袋米啪地摔在地上,尖声叫到,
“你们杜家米铺以次充好,看看我买的精米,却是下等的糙米!谁是东家,快出来说个明白!”
汉子大吵大嚷,店铺里的客人不由都犹豫,果真如此,那就花了冤枉钱,送人也会被人笑话。
冯掌柜走出来,看那米袋,果然是杜家米铺卖出去的,按照袋上图案,也确实是一等精米。
米袋已经打开过,里面装的却是劣质糙米。
这样的事绝无可能,冯掌柜知道这汉子是来讹诈坏杜家名声的,只是此时却说不清楚,不由又气又急。
店内客人见冯掌柜只说不可能,那汉子又在大声质问,不由都放下手中的米袋,有的买了米的甚至要伙计退钱。
汉子十分得意,越发嚷得大声。
就在这时琉璃和陆潇走进米铺,店铺里不买米的也看热闹不走了。
这沈家庶女抛头露面经商,丢尽沈同知的脸,还带着赘婿招摇过市,此时馈米又掺假,杜家几十年的老字号,怕是要砸在这小丫头手里。
那汉子见是琉璃,跳过来吵嚷,陆潇不由皱眉,轻轻拉一下琉璃的衣袖,将汉子与琉璃隔开。
琉璃顾不得其他,听冯掌柜说了缘由,就蹲下去检查那米和米袋,看得很仔细。
“看什么,你敢不认这是你们家的米?”汉子自信琉璃看不出什么。
“不敢,的确是我们家的米。”琉璃回道,店铺里一片哗然:这是没法抵赖,认了。
汉子却是一愣,没想到琉璃认得这么痛快,那就再坐实了,这差事也算了结了。
“这米袋可是你家的精米米袋?”汉子又问。
“是,米袋也没错。”琉璃又答,但是丝毫不见愧色。
“那就是认了你们杜家米铺以次充好了?”汉子大声说道,很是兴奋。
“这个我可不认。”沈琉璃轻笑。
“什么?米和米袋都是你们家的,你居然还不认?”汉子恼怒:居然比他还无赖。
“对,不认。”琉璃沉声回道,面色严肃起来,周身的威压不自觉散开。
“你为何……”汉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何时买的这米?”琉璃问。
“前日……”汉子斟酌着回答,怕入了圈套,想想也不会有纰漏。
“这米你可曾拿出食用?”沈琉璃又问。
“见是糙米不能送人,怎还会拿出来?”那汉子说话的声音都低下来,眼睛不由乱转。
“可是,你既未食用,为何这米中的印签却不见了?”沈琉璃目光冷厉。
“什么印签?哪里有印签?”汉子不由慌张,莫非换米时,把米中印签给倒出去了?
“我杜氏米铺的馈米,其中必有印签,精米和糙米都分别标志,若无印签,即便拿了米袋来,我们也是不能认的。”沈琉璃吐口气,笑道,转身要进去。
“不对,有,我想起来了,有印签!写着精米,却是糙米,被我一怒之下丢掉了,你不要抵赖,就算没拿印签,也是你杜氏米铺的米!”
汉子急忙改口,生怕被这小丫头赖过去。
“果真有?”沈琉璃问。
“果真有!”汉子答。
沈琉璃不再说话,将一袋精米拿下来打开倒在萝中,把米拨散,里面空空如也,再打开一袋糙米倒出来,一张布条上写着:杜氏制米,糙而不杂。
“请问,你买的精米,什么样的印签?”
堂上一片寂静。
第十七章:爱管闲事的琉璃
这分明是讹诈……
可是没人敢说谁讹诈谁。
“你……你诓我……”汉子指着琉璃。
“我沈琉璃能抓住细作,也能查出真伪,买了我们的精米,换了散的糙米,就敢来这里坐地讹诈,谁给你的胆子?”琉璃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陆潇察觉到沈琉璃的不一样,微微凝眉,这样的沈琉璃,只有在亲王府后院,和那些羞辱他是商贾赘婿的妯娌们言语交锋时,曾经见过。
十几岁的沈琉璃,就是这样的?
陆潇发现几十年的夫妻,他竟然不了解沈琉璃。
“我没有,我是拿错了……”汉子慌了,没想到这个小庶女如此难对付,他急忙想收拾了米袋就走,琉璃却拦下他,让伙计押着送到官衙,务必查出是谁指使他来诬陷杜家米铺。
一场闹剧过去,顾客们放心地继续抢米,琉璃到后堂和冯掌柜说话,陆潇有事出去了。
“冯伯,秋收已是尾声,农户粜米时候到了,今年务必趁早和各个庄子订米,不拘米质,按质论价,至少要订……三万石。”琉璃说道。
“多少?小小姐,是不是说错了?”冯伯不敢置信。
“没听错,冯伯,我会和外祖父解释,您这边先去订货,付三成订金。”
琉璃是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做这个决定的。
前世与此时一些事情确实不同,但是气候却分毫不差。
比如前几日传来黔州雹灾的消息,日子和前世就是完全相同的,因为那日琉璃记得清楚:是外祖母的祭日。
所以她相信那两件大事都会发生,才决定孤注一掷。
这是她和爷爷立赌约的底气。
冯伯咬牙答应,这是老爷亲口承认的小东家,自然要听命于她。
陆潇回来了,琉璃便和他起身出去。
这些日子一直未见秦烟雨,琉璃惦记着寻秦叔询问娘亲的病情,今天有些空闲,琉璃和陆潇就向秦宅去。
秦宅距离沈府不远,隔了一条巷道,马车里二人默默垂首,各自想着事情。
快要到时,琉璃听到车外一片嘈杂的声音,有人大声辱骂,还有拳头落在肉体上沉沉的声音,偶尔会有一两声忍痛的闷哼。
琉璃坐着没动,眉眼低垂。
陆潇微微偏头,又转回来继续端坐。
就在陆潇以为会这样沉默到秦宅的时候,琉璃吸口气,大声叫停车,然后在陆潇的注视下,飞快地跳下车,跑向那群人。
一个瘦弱的孩子伏在地上抱着头,几个少年对他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停骂着。
“住手!不准打他!”琉璃冲过去,用力拉扯那些孩子。
少年们们见琉璃的衣着不凡,不敢对她冲撞,忿忿地威胁了那孩子几句,走开了。
地上的孩子还伏在那儿,虽然穿着带补丁的粗布夹袄,却不像乞儿。
他没有起身,不停喘息着。
“你没事吧?”琉璃过去扶那孩子,“他们为什么打你?”
碰到那孩子的身体,他不由颤抖一下,躲开琉璃的手,慢慢爬起来。
这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少年,眉目清秀,皮肤微黑,明显是经常在外面行走,目光冷漠,脸上有伤口,嘴角也渗出血,他不看琉璃,站稳了就慢慢向前走。
“喂,小孩儿,前面不远有我认识的大夫,能给你治伤,你这样回去,就不怕你娘亲伤心么?”
小少年脚下一顿,又继续走了几步,“我没有娘亲……”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琉璃心中一痛,曾经她也有过那样的悲伤。
“小孩儿,你的娘亲在天上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不妨跟我去看伤,那个大夫医术不错人又好,而且不要钱。”
少年忽然轻嗤一声,但却停下来,转身看琉璃,“不要钱的大夫都是庸医,看在你帮了我,就让庸医施为一次。”
沈琉璃不由笑了,她身后的陆潇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底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
琉璃没看陆潇,带着那男孩步行到了秦宅,叩了门。
秦叔见是琉璃,还带着一个受伤的孩子,急问怎么回事,琉璃简单说了。
秦叔一边给少年清洗检查擦药,一边笑着说,“你就是改不了这毛病,什么都喜欢往回捡,什么闲事都要管,像你娘小时候……”
秦叔顿住,笑笑继续给少年擦药。
琉璃正好问起娘亲的病情。
说到这个秦叔不由叹气,“你娘亲积郁难消,那药只能治表症,却难治其根本,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知为何这几年越发忧愁。”
秦叔给少年擦好了药,又给他拿了一个小瓷瓶,让他回去服用。
少年打开瓷瓶闻了闻,点点头。
琉璃问起烟雨,原来已经离开江中一些时日,去湘州寻一种药材,是杜姨娘咳疾中必用的。
琉璃谢了秦叔,几人告辞出来,少年默默离开,在琉璃的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却追上来。
琉璃打开车帘问少年有什么事,少年捏着药瓶垂眸,等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大夫都是要收钱的,很多钱,你若是想治你娘亲的病,去葫芦巷子找我,我叫阿简,只能在三个月内,过了三个月,我就不住那里了。”
少年说完拔腿就跑。
琉璃纳闷地看着跑远的少年,摇摇头,家中如此拮据,会是名医?许是因为困境,不得不……
马车在沈府停下,琉璃让车夫送陆潇回杜府,自己进了府门。
迎面遇见二哥沈义平,看见琉璃温文地笑,“琉璃回来了,这些日子管铺子很辛苦吧。”
沈义平为人谦和,性子绵软,自幼就与杜姨娘亲近,只是他的功课稀松,沈润卿不是很喜爱他。
大哥沈义安性子疏朗,爱结交朋友,志向高远,极少耽于内宅,琉璃自然就和这个二哥更亲近。
“多谢二哥惦记,还好,二哥这是要出去?”琉璃随口问一句。
“明年秋闱我也要下场了,寻了一位名师指点,明日过去拜访,要出门一段时日。”沈义平点头。
“那就祝二哥学成归来,一鸣惊人了。”琉璃调侃。
沈义平苦笑着摇头走了,他不是没寻过名师,每次白白交了许多束脩,还是不开窍。
琉璃先去娘亲的院子,月亮门外,却见秀莲正匆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在怀里,回头看见琉璃,一张脸顿时苍白。
第十八章:前世多少事未知
琉璃好像没看到秀莲的失态,笑着走过去。
秀莲回过神,急忙见礼。
“我娘呢?”不在大夫人面前,琉璃从不叫姨娘。
“姨娘在房内歇着,这两日咳疾好一些,她正惦记三小姐呢。”秀莲垂头回道,有些不自然地理理衣襟。
琉璃笑笑没说话。
进到房内,杜姨娘已经从榻上起来,爱怜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
“娘,听说这两日你好些了?铺子里的事我有很多不懂,就想着尽快学习,黏着外祖父教我,却疏忽娘亲了。”
琉璃搂着杜姨娘单薄的身子撒娇。
“琉璃这么勤奋,娘怎么会不知道呢,哪里会怪你。”杜姨娘轻抚女儿乌黑亮泽的头发,目光宠溺。
“是,琉璃很勤奋,不像二哥哥。”琉璃想起沈义平,不由说笑。
旁边站着的秀莲却身子一颤,琉璃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妃,下人们有什么异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这秀莲对二哥哥……
“琉璃不可拿哥哥玩笑,你二哥哥也勤奋,明日还要去寻名师……”杜姨娘说道。
“咦,二哥哥来过了么?娘亲怎么知道?”琉璃奇怪。
“正是,去寻名师总要银钱,娘亲听说,就让秀莲找他过来,给他拿了束脩和盘缠。”
杜姨娘的嫁妆丰厚,这是江中府人人皆知的,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沈润卿做妾,令多少人家艳羡没有生出沈润卿这样的儿子。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杜姨娘的私房已经薄了不少,全用在沈家用度上了。
“听说?姨娘听谁说……”琉璃注意到杜姨娘的话。
秀莲的脸又白了白,咬咬唇回道:“是奴婢听闻二公子要去寻师,与姨娘闲话时说起。”
秀莲垂下眼似乎若无其事,手指不停扭的帕子却透露了她的紧张。
琉璃觉得秀莲很不一样,告诉娘亲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她为何紧张?
琉璃和杜姨娘闲话,又问起她的药,最近可还吃着。
“秦先生说是药三分毒,让我不可久用,那药也剩得不多,我才停了几日,那味主药难寻,烟雨又不懂医理,难为她奔走帮我去找药。”
杜姨娘说起秦烟雨,总是带着喜爱。
“娘亲停了药,咳疾没再严重吧?”琉璃有些担忧,盼着秦烟雨快回来。
“停药初时严重……”看见琉璃担忧的眼神,杜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抚,“这两日却觉得松快些,好了许多。”
琉璃这才松开蹙紧的眉头。
又和杜姨娘说了会儿话,琉璃要去杜府找外祖父说事情,起身辞别杜姨娘出来。
秀莲送她,走到门口,琉璃突然转身瞄了一眼秀莲怀中,意味深长笑笑,这才回身走了。
秀莲脸色更加苍白。
一路上琉璃不由沉思,重生回来,才发现有些事有些人并非那么简单,比如那天赏月宴的酒,比如秀莲……前世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到了杜府,直奔书房,杜老爷又在拿陆潇练棋。
“外祖父,您每日钻研棋谱,棋术可有提升?”琉璃拨弄着棋盘上杜老爷的一枚黑子。
皱着眉苦思的杜老爷啪地把琉璃的爪子打开,“不要乱动,这每一步都是我的心血……”
“外祖父,您若再不走那枚棋子,您的心血就要被吃掉一大片。”琉璃指着一个位置。
杜老爷目光大亮,幸亏乖孙女提醒!不过嘴上却说:“观棋不语!外祖父怎么会不知道要走这里……外祖父再来考考你,如今要怎么能制住他?”
陆潇心中却惊讶,记得前世的沈琉璃,此时对琴棋书画都一窍不通,后来不知为何苦练棋艺,还常常找他切磋……怎么此时却能看出他布的局?
琉璃并不知道对面的陆潇如此了解她的从前,自以为就算她与前世大不相同,也没人会知晓,重生之后,就是要做不一样的沈琉璃。
琉璃说正事,提起她要订三万石米。
杜老爷瞪大眼睛,三万石米,是他以往秋季囤米的十倍,就是装这么多米的粮仓都没有!
“琉璃,就算锦绣街米铺生意大好,也不至于囤这许多米,加上一成足矣,三万石,要新建米仓不说,销不出去都要发霉的。”
杜老爷觉得琉璃是小孩子异想天开,锦绣街米铺的一战成名让她昏了头。
“外祖父,并非琉璃好大喜功,是琉璃听了一位会看天象的老者说,今年大梁会有一场大雪灾。”
沈琉璃故意神秘地说,她总不能承认重来一世,被外祖父当成妖怪。
陆潇心思微动,回忆起端和十九年,确实发生了一场大雪灾,雪灾后冬耕颗粒无收,大梁弱势的农业更加雪上加霜,继而引发百姓哄抢粮食,粮商哄抬米价,造成贫苦百姓饿死无数,还发生了民乱。
杜老爷不相信。
此时不过重阳,看天象知有雪灾,就是李天师也不敢妄言。
“外祖父,您就再信琉璃一次,就一次,若是我赔了生意,我的嫁妆都不要了,补贴进去,从此再不提经商。”
琉璃竖起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求杜老爷,忘了陆潇还在旁边看着,重生之后,这个人在她心里,不过是个冷心冷情的毛头小子,一个过客。
琉璃无视过客,眼里只有财神爷外祖父。
杜老爷最看不得琉璃这个样子,心里已化成一汪水,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好,就信你,大不了赔掉外祖父的棺材本,你的嫁妆可不能动。”
“外祖父会长命百岁,哪用得着那个。”琉璃讨好地笑,一双梨涡深深。
得了外祖父首肯,琉璃开始布置各个庄子增设简易米仓,收到的粮食就近入仓,分类分等级存放,又请了许多护院守护,雪灾后暴民抢粮的场面,她可是记忆犹新。
这边杜家暗中筹备大量籴米,那边受了衙门申斥交了罚金,又被东家辞退的年轻掌柜,却正仓皇地贴着街角垂头行走,寻一份活计。
“吴掌柜。”一个男人叫住他。
年轻掌柜木然抬头,他已经不是掌柜了。
“这样一个小米铺,吴掌柜留下去也是屈才了,不若跟着我,定能让吴掌柜施展拳脚,被那小小庶女折辱,吴掌柜就咽得下这口气?”
男人一张脸隐在阴影里,冷笑着露出森白的牙。
第十九章:秀莲的野男人
琉璃这些天都一直忙着收粮的事,忙得昏天黑地,到各个庄子巡视粮仓,检查疏漏,管控米质,敲打各个庄子的管事:收粮时候的斗萝量器,偏一偏鼓了他们腰包,却亏了杜家钱袋。
琉璃恩威并施,让各个管事都敬畏这位小小姐手段老辣,渐渐收了起初的轻视,做事无不谨慎勤勉,唯恐出了错处丢掉饭碗更失了脸面。
陆潇每日被杜老爷催着陪在她身边,见到了他从不认识的沈琉璃。
琉璃忙碌起来会忘了身边有这个人,从未想过依赖他,看他的眼神和那些路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疏离。
陆潇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沈琉璃和前世的,不是一个人,他甚至有些好奇,这个沈琉璃,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样子?
只是想到那个沈义平递过来的香囊,陆潇的目光又冷下来,这样的手段用了两次,让他无法抽身,却比前世犹甚。
总算抢在农户们粜米前建好粮仓,琉璃安心许多,这日得了空闲急忙回府,她一直担忧娘亲的咳疾,唯恐加重了。
进到娘亲院子,却见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窃窃私语,房门紧闭,偶尔有哭声传出来。
琉璃过去,小丫头急忙闭嘴行礼,大声说“三小姐来了。”
过了片刻,房门从里面打开,秀莲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地请琉璃进去,给琉璃见了礼,步履蹒跚地退下。
琉璃进房,见娘亲蹙眉坐在那里,隐有怒容,拿着帕子掩口咳嗽,赶紧过去。
“娘,咳疾又犯了么?”琉璃观察杜姨娘神色,给她倒杯茶。
“无碍,你怎么有闲来看娘?”杜姨娘表情放松些,露出淡淡笑容。
“看娘的时间总要有的,不知秀莲为何……”琉璃试探问。
“没什么,犯了一点错处,教训了几句。”杜姨娘不想多说,垂头抿了口茶。
琉璃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岔开话题,说起爹爹最近公事可忙,好像许久没见爹爹过来。
杜姨娘脸上淡淡的,敷衍着答了,琉璃知道娘亲还在怨爹爹。
杜姨娘从不为自己争什么,那日徐氏要伤到琉璃,才触了她的逆鳞,也伤了她的心:不能护着她也就罢了,连女儿也护不住,任人磋磨。
就在这时丫鬟来禀,秦姑娘来了,杜姨娘急忙说请,拉着琉璃迎到门前。
给杜姨娘问了安,三人坐下。
“杜姨娘最近咳疾可曾犯过?”秦烟雨微笑询问。
“这几日都好,劳烟雨惦记。”杜姨娘笑着回,吩咐丫头们端上点心。
“姨娘不必客气,烟雨此次是来送药的,找到了那味药,爹爹又给姨娘配了一些,倒是够用一阵子。”
秦烟雨递过来一只木盒,杜姨娘接了,连连道谢。
“这不算什么,我与琉璃交好,姨娘有恙琉璃担忧,烟雨也感同身受。”
秦烟雨说话从来都是这样诚恳,让你不能不信,琉璃低头笑笑,前世她欠了秦烟雨一个正妻的位置,这一世不妨寻机会做个顺水人情。
看看时候不早,秦烟雨起身告辞,琉璃送出来。
“重阳我没有赶回来,慈寿山的登高却是错过了。”秦烟雨拉着琉璃的手,遗憾地叹口气。
“不过,我在湘州遇到了谢公子,他邀我同行,昨日一同回来的,给你带了湘州的柿子,并不比慈寿山的差。”
秦烟雨笑得明媚。
谢衍庭好游历,见闻广博,从前每去一个地方,回来时必送琉璃一样当地特产。
前世自从她与陆潇匆忙成了亲,谢衍庭便出门游历,直到她进京城都没有归家。
“多谢了。”上一世的好闺蜜,终是成了软刺,琉璃不再介怀,更不想掺合进那一家人,所以与秦烟雨注定会疏远。
只是她提到谢衍庭,可是有什么含意?
刚到二门,却见沈义平匆匆进来,看见琉璃和秦烟雨,目光一顿,与秦烟雨见礼,秦烟雨客气回礼。
“二哥哥这是去哪?”琉璃随口问,不知沈义平寻师已经回来。
“杜姨娘唤我有事说,去姨娘院子。”沈义平淡笑,拱手匆匆进去了。
琉璃送秦烟雨出门,自己回院子悄悄吩咐木木,去打探秀莲最近有什么不妥。
木木对这些八卦的事十分有兴趣,摩拳擦掌出去了,半个时辰后神神秘秘回来。
“小姐,这可是大消息。”木木的眼睛放光,显然得知内情的兴奋还没褪去。
琉璃“不要卖关子”的警告眼神,让木木赶紧继续说,“秀莲姐姐这么沉稳的人,居然……堕胎……”
说到这里木木还是有些尴尬,毕竟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谈论这个不合适。
琉璃也大为惊讶,秀莲前世一直守着娘亲,直到娘亲去世,也未听说有这样的事。
“发现异样的是一个打扫院子的嬷嬷,落下的……那个被她看到,禀告了姨娘,据说姨娘很生气,训斥了秀莲,不过告诫下面的人,不可传出去,我可是搭进了一副耳坠子,才得到这消息。”
木木这时才有些心疼耳坠子。
“不过,却没人知道让秀莲怀胎的野男人是谁……”木木嘟囔,浮想联翩。
琉璃没接话,不由沉思。
那日秀莲对二哥哥的事十分敏感,还有今日二哥哥去娘亲院子,莫非……
姨娘的大丫头“勾引”主子,若是徐氏知晓了,定然不会罢休,只怕娘亲又要受牵连。
琉璃吩咐木木再不要与人说起,拿了一对赤金耳坠给木木,木木欢喜地谢了跑出去。
这件事被琉璃抛在脑后,却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却几乎酿成了大错。
收粮进行得还算顺利,不过琉璃一直催着加快速度,主动去联系各个庄子管事,担心来不及收到足够的粮食。
这一日琉璃正在一个庄子查米的等级,忽然有小厮匆匆赶来,说杜姨娘突然病重,怕是不好,让琉璃赶紧回府。
琉璃如遭雷击。
只停顿片刻,她看看天色,若是驾车赶回去,乡下土路难行,至少一个时辰,琉璃不再犹豫,吩咐小厮卸下驾车的马匹。
旁边的陆潇一言不发看着琉璃的举动:莫非是要小厮骑马带她回城?
小厮不敢询问,匆匆卸下马,琉璃回头让自己的车夫送陆潇和那小厮一起随后回去,再不多言,翻身上马。
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陆潇真正地呆住了。
第二十章:垂危的杜姨娘
半个时辰后,琉璃风尘仆仆赶回府,直奔杜姨娘的院子。
院子里丫头们都垂手站着,有的木然,有的摇头叹气,却都不敢出声。
琉璃脚步不停地闯进去。
杜姨娘的榻前站着沈润卿和秦烟雨,秦勉坐在榻边为杜姨娘施针,秀莲在一旁不停小声哭泣。
沈润卿愁眉深锁,神情哀伤地看着昏迷的杜姨娘,听到声音回头见是琉璃,眼里的神色复杂。
“琉璃,你娘……”沈润卿欲言又止。
琉璃没说话,走到榻前,片刻才问:“如何?”
“……因一些缘故,她过于激动,忽然咳嗽呕血,以致晕厥,你秦叔已是尽力施为,只怕……”沈润卿声音里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琉璃看着娘亲苍白的脸,唇角虽然经过擦拭,还留着一丝血迹,那常年微蹙的眉,即使昏迷,也未舒展开,在那绝美的五官上,像一处败笔。
重生回来,只想守住前世错过的,娘亲明明是三年后才逝于咳疾,为什么她的重生,要让这件事整整提前三年?难道她的逆天改命,要用至亲的牺牲来换?
不,绝不!
琉璃抿紧唇未发一言,脑中迅速回忆前世今生的不同……
扫过秦勉的背影,琉璃觉得有什么被她忽略了,皱眉快速思索,忽然顿住: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前世从未遇到过,他说好大夫需要很多钱,他说要治娘亲的病,可以去找他,葫芦巷子,阿简,三个月内……
琉璃咬牙,无论真假,只能相信一次。
她让秦叔一定要拖延,保住娘亲,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说完不管沈润卿和秦烟雨的询问,匆匆奔出去。
骑马一路打听,寻到那个杂乱的巷子时,已是天色昏暗。
好在问起阿简,路人嘲讽打量琉璃后,向一所破败的小院指了指。
琉璃谢了匆匆走过去。
院子里很是寂静,正房的门半敞着,没有点灯。
琉璃高声问:“有人么?阿简在吗?”
无人回答。
琉璃有些不安,莫不是搬走了?那少年说是三个月内,这才不过一月……
琉璃不死心,一边高声问,一边开门进去。
渐渐适应了房内的昏暗,模糊能看见房中除了一床榻,一张歪斜的桌子,侧面靠墙一个大木柜,再无其他,房间内充斥着浓重的酒气。
琉璃壮壮胆,屏息试探向前走,榻上似乎有人躺着,却不防备脚下踢到什么,咕噜噜发出声响滚过去。
“是谁?踢我的酒坛?”含糊沙哑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让沈琉璃着实吓了一跳。
“这位……大哥,这里可是阿简的家?”琉璃定定神,问道。
“阿……简?”榻上的人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爬起来,却没能成功。
“是的,阿简,我来找他。”琉璃皱眉,阿简与这个醉鬼不知是什么关系,这样的人家,会认识名医吗?
一丝失望爬上心头,琉璃紧紧咬唇。
不,她沈琉璃既然能重生,可见老天待她不薄,就求神明不要夺走她的至亲,让她重陷孤苦无依——前世娘亲去世,父亲便像失了魂,一蹶不振,她进京两年后,便随着娘亲去了。
榻上的人终于动了,摇摇晃晃坐起来。
“你……是什么人,来找阿简……做什么?”男人慢吞吞问道,似乎还未清醒。
“我找阿简寻医,为我娘亲治病。”琉璃回答。
“寻医?治病?嗬嗬嗬……”男人怪笑起来,在这样的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
琉璃攥紧拳头,克制住想要转身逃出去的念头。
“阿简找不到名医,你走吧。”男人笑够了,懒散地说道,从榻上下来蹲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一个酒坛,晃一晃,听见一点声音,便对着口仰头倒下去。
琉璃的心一阵抽搐,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如果找不到……
琉璃想了想,“我有很多钱,阿简说好大夫就要很多钱,我能给,不拘多少。”
琉璃的目光在黑暗中坚定决绝,为了娘亲,她可以付出一切,她喜欢赚钱,喜欢财富,但是如果用全部财富能换娘亲三年生命,她都毫不犹豫。
“很多钱……”男人似乎沉思。
“答应她。”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琉璃吃惊地回头,一个瘦弱少年的身影立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你不要左右我……”男人愤怒地低吼。
“答应她,你欠我的。”阿简冷漠地打断男人的吼叫。
男人倏然沉默。
“白银五千两,”阿简的声音平淡,“明日午时前交给我,少收五千两是还你那日帮我的情,以后两不相欠。”
“好。”琉璃没有片刻犹疑,尽管她知道自己手中拿不出那些银子。
“现在带我去寻名医吧。”琉璃急着回去救娘亲。
阿简没说话,黑暗中毫不费力地绕过脚下障碍,走到一处,端起一个木盆,到榻前迎头朝男人浇下去。
琉璃和那男人都打了个激灵。
琉璃呆住了,男人醒了。
给那男人擦了一下,套上一件袍子,阿简拉着男人走出去。
琉璃回过神急忙跟上,心里是不断炸开的惊雷:这个酒鬼,就是名医?会不会害了娘亲?爹爹会让这样的人给娘亲诊治?……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法子,琉璃咬牙跟他们走出巷子,雇了一辆马车说了地址,让这两个人上车。
很快回到沈府。
杜姨娘的院子里站着沈家两兄弟,见琉璃带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回来,都怔怔没说话。
房间里也多了两人:琉璃的两位嫂嫂。
琉璃无心多说,回头看一眼灯光下,形容憔悴胡子拉碴,身着一件破旧长袍的男人,他身边的阿简面无表情,一身单薄的补丁布衣,目光放空仿佛没看见任何人。
“爹爹,这是我请来的……名医,或许有办法救娘,请爹准他为娘救治。”琉璃知道很难说服沈润卿,但是也要咬牙开口。
“琉璃,你……”沈润卿不忍心斥责女儿,可是眼前这“名医”实在让人难以信任,允儿此时危在旦夕,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耽搁时间。
“这样针灸很好,她还能活一个时辰。”那男子对插着袖子,乱糟糟的长发湿嗒嗒贴在脸上,神色平淡地说。
“你……”沈润卿听不得这样的话,尽管他也知道可能是真的。
“琉璃,此时不要胡闹,让杜姨娘少受些苦楚吧。”秦烟雨哀戚地拉着琉璃的手,那眼神跟琉璃前一世弥留之际重合。
“这位先生慧眼,在下无能,劳您为杜姨娘诊治。”
秦先生忽然起身,向着“名医”深深一揖。
房内的人齐齐怔住。
第二十一章:你娘得罪了谁
“爹……”秦烟雨皱眉想要劝阻,秦勉沉静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便咬唇沉默了。
“我不是大夫。”男人淡淡说道,却震惊了一屋子的人,不是大夫,来做什么?
“我只会一点医术,骗钱的。若是不想让我骗,在下即刻就走。不过如果让我骗,死活都要收钱的。”男人不管所有人各不相同的表情,语不惊人死不休。
“琉璃,你……”沈润卿忍不住要责备琉璃找这样的人回来,门边站着的沈义平怒气冲冲来赶那男子。
“爹,让他为娘亲诊治!以秦叔的医术,尚不能留住娘,还有别的人,会站在这里骗我们吗?就算骗也由他,左不过一场豪赌,赢了,我们赚回娘亲,输了,也不过钱财二字,没了娘亲,钱财何用?”
琉璃的眼里蓄了泪,重生一次,就是要让娘再死一次,让她再痛一次么。
“好,好孙女!”杜老爷子低沉的声音伴着喘息声响起来。
琉璃回头,陆潇搀扶着杜老爷站在门口,外祖父的花白的发刺痛了琉璃的眼睛。
“外祖父!”琉璃走过去扶住老人家,陆潇松开手,淡淡看一眼琉璃,转身走到门外。
“听琉璃的,让这人为允儿诊治,我杜洪泽散尽家财也要赌这一场。”杜老爷走到榻前,看着毫无生气的女儿,身体不由微微颤抖,勉力克制住悲痛。
“先生,请为我娘亲救治。”琉璃郑重向那男人施礼。
“留下一人,其余人出去。”男子吩咐,走近床榻,凝神观察杜姨娘。
“我留下。”琉璃说道。
沈润卿再看一眼杜姨娘,与秦勉一起,扶着杜老爷出去,其他人也跟随离开。
沈家兄弟的两位夫人不便在此,告退回去,其余人去了花厅。
众人就座,秦烟雨站在秦勉身后,陆潇就站在杜老爷子身后,她不由看了一眼陆潇,想想那天衣衫褴褛的落魄样子,和今天站在这里的温润公子,判若两人。
陆潇感觉到秦烟雨的目光,没有任何动作。
这个前世真正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悉心伺候,他对她是丈夫对于妻子的责任,却谈不上情爱,或许从那一夜之后,他就不懂何为情,何为爱了……
脑中忽然闪过沈琉璃跃身上马的画面,她会骑马?那么前世……陆潇眸光淡漠,刚刚见到沈琉璃凄惶悲伤的眼神时,那一瞬间的触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潇这边思绪万千,杜老爷子此时沉下脸,转头向沈润卿:“允儿为何突然发病?之前琉璃分明说过,允儿咳疾好了很多。”
“岳父,是润卿的错……”沈润卿痛苦地闭上眼睛,攥起的拳头,骨节泛白。
“发生什么事?”杜老爷子追问,声音里已是风雨欲来。
“今日我下衙回来,得知徐氏叫允儿过去,因……故罚她跪祠堂,允儿突然呕血,当场晕厥,送回院子一直未苏醒,这才请衡之过来。”
衡之是秦勉的字。
“因故?何故?”杜老爷子重重说这两个字,紧盯着沈润卿。
沈润卿身后的沈义安和沈义平不由对视,然后垂首不语。
“是……”沈润卿为难地欲言又止。
“如今还有什么要藏藏掖掖?既是徐夫人行家法,就请徐夫人过来理论,若是允儿之错,无论她生死,我杜洪泽自愿带女儿归家,若是允儿无错,还请徐夫人给个说法,身为大妇,就可以随意凌虐妾室么?”
杜老爷子声音低沉,注视沈润卿,不容他拒绝。
沈润卿见杜老爷子发怒,只好让沈义安去请徐夫人。
此时徐夫人与沈流星母女正忐忑不安,她们没想到不过是辱骂几句,罚她跪祠堂,那杜氏竟然吐血昏迷,若是她真有个好歹,不说沈润卿不肯罢休,就是沈琉璃和杜老爷子,也不会轻易算了的。
这时沈义安来请徐夫人过去,徐夫人虽然惊慌,可也得咬牙撑起理直气壮的样子,由惊惶不安的沈流星扶着,去了杜姨娘的院子。
进了门,徐氏看看堂上坐着的杜老爷子,沈润卿,秦勉三人,嘴角紧抿,撑着架子:“不知老爷唤妾身到这里来有何事?”
“徐夫人,是老夫请徐夫人过来,敢问允儿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要夫人罚跪祠堂,以至于允儿吐血昏迷?”
杜老爷子的目光像利剑,直刺徐氏。
“杜老爷,杜氏教唆三小姐,私相授受,寡廉鲜耻,不守妇道,难道我这做夫人的,还教训不得么?”
徐氏松懈下垂的嘴角抿紧,眼角也微微耷下来,更显刻薄无情。
“徐夫人可有证据,允儿教唆琉璃私相授受?”杜老爷子目光凌厉。
“那日赏月宴,众人都看得清楚,那位陆公子身上掉落的香囊,与三小姐的一模一样,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么?未得父母允准,便将贴身之物送与男子,难道不是不守妇道,寡廉鲜耻?”徐氏声音逐渐高亢尖利。
“世上相同之物数不胜数,何以确定就是琉璃所赠?若是私相授受,那日二人竟然配着同样的香囊,在大庭广众之下?徐氏,你也是徐老爷长房嫡女,却这样心胸狭窄,不辨黑白,可真是玷污了徐老爷的清名!”
杜老爷子心中盛怒,对徐氏一点面子也不留,斥骂过去。
徐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对杜老爷子顶撞失礼,直气得浑身颤抖,牙关紧咬。
沈流星早吓得垂头缩在母亲身后,生怕被人提起是她挑唆母亲找杜氏晦气。
“允儿若侥幸躲过一劫,我会带她归家调养,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们沈家,必要给我老头子一个交代!”
杜老爷子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掌。
徐氏和沈流星都哆嗦了一下,脸色更加青白。
这边花厅里风起云涌,那边杜姨娘的卧房,沈琉璃正紧张地盯着那男子,用一根竹管样的长针,从沈姨娘背部缓缓刺入,到某一处停下,针管渐渐冒出暗黑色的血。
男子示意琉璃用棉帕擦拭。
片刻后不再流血,男子抽出针管,阿简递过去一个布包,男子从里面拿出金针,在伤口周围刺了数针。
“好了,扶她侧身躺着。”男子吩咐。
琉璃见杜姨娘并未醒来,心中不由慌张。
“一炷香后,她会醒过来,算她命不该绝,遇到我,又来得及时。”男子懒散地收拾物品,随后拿起那沾血的帕子闻了闻,冷笑一声,
“你的娘得罪了什么人?”
男人的话让琉璃瞪大眼睛。
第二十二章:不能放那贱人走
“你……为什么这么说?”琉璃不敢相信他的意思。
“我只管诊病骗钱,本不应该多管闲事,不过她这病若想痊愈,先要解了她的毒。”男子掂掂那棉帕,递给琉璃。
“毒……什么毒?”琉璃如在梦中,眼前划过前世的画面,娘亲咳血不治身亡,她哭得晕过去,却原来娘是被下毒害死的?为什么?是谁害娘亲?
琉璃脑子里一片混乱。
“并非是毒药……是谁为你娘开的治咳疾方子?”男子问道,随手把他脸上已经干了的乱发撩到后面,露出瘦削的脸。
琉璃皱眉,看一眼阿简,又看一眼关着的门。
阿简沉默走过去打开房门,出去后把门带上。
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他留在门口。
琉璃这才轻声说:“是秦叔……刚刚给我娘针灸的人。”
“明日将药给我看。”男子随意说一句。
“你说并非毒药,我娘却中毒,是何意?”
“治疗咳疾的药本无毒,但是你娘的药中加了一味,与这药在一起便是毒,用了会即刻缓解表象,实际却加重了病情。”男子说到这里蹙眉。
“先生还有什么疑问?”琉璃声音里有些颤抖。
“这血中还有一种味道,甚是奇特,一时想不起是什么。”男子又恢复懒散的样子,走到桌旁,提笔写了方子。
“照这方子服用十天,你娘的咳疾便可痊愈,不过她中药毒日深,近日又加重了剂量,如不找到解毒药,身体也会有损,伤了寿数。”
男子的话让琉璃心头一震,急忙问,“什么药能解此毒?”
“解毒的药倒不复杂,只是难寻,要多年拇指粗的雪莲根,用其芯煮水饮即可。”
琉璃拿了方子,小心收在怀里,咬唇对男子行礼,“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蝼蚁草芥一般,何需名字,你便称我浮生吧。”男子坐在椅上,为自己倒杯茶,一口喝了,歪头看杜姨娘,“她要醒了。”
“小女沈琉璃,多谢先生救我娘亲一命,明日午时前,五千两银子必定分文不少送过去,只是……先生说的事,不要让任何人得知,琉璃定要找到害我娘亲的人,讨个公道。”琉璃低声快速地说完,看那男子。
“我只管收钱,其他一概不知。”浮生起身向外走,“咳疾好治,忧思难医,想治病,先治命啊。”
琉璃脑中轰然震动,一个声音仿佛在耳畔:顽疾可治,心病难医,给的不想要,有的不肯给,想治病,先治命!
“先生……可认得胡涂神医?”琉璃追上去急问。
“我不过一个骗子,哪里认得什么神医!可笑。”浮生脚步不停出去。
琉璃蹙眉,年纪不对……
“琉璃……”杜姨娘虚弱地唤她。
“娘亲!”琉璃急忙快步走到榻前,蹲下身握住娘亲的手,轻声叮嘱,“背上扎过针,会有些疼,娘不要碰到伤口。”
“琉璃,你怎么在这里……”杜姨娘还是神志昏沉。
“娘,不要说话,伤神。”琉璃柔声安抚杜姨娘。
琉璃此时已经从起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时沈润卿和杜老爷子匆匆过来,谢了浮生命人送回去,急忙进来看杜姨娘。
杜姨娘十分疲惫,见到老父亲想要撑身坐起,杜老爷子伸手按住她。
“允儿,好生歇着,今日晚了,明日为父接你回家,好好将养。”杜老爷子看着女儿像极了妻子的眉眼间,掩不住的轻愁,暗暗后悔没有阻止女儿嫁给沈润卿。
“父亲……”杜姨娘轻声唤,看一眼父亲身边垂手而立的沈润卿。
作为妾室,见娘家女眷都要大妇允准,更没有归宁一说,回到娘家将养,就意味着与沈润卿的缘分尽了。
沈润卿欲言又止,深深看着杜姨娘,既然护不住他爱的女子,放她回去免受折磨也好。
想到从此与允儿将成陌路,沈润卿的心寸寸撕裂,紧紧攥起拳,却强忍住没有阻止。
这是沈家家事,秦勉不好多言,只是走过来查了杜姨娘脉象,嘱咐了几句,带着秦烟雨告辞离开。
秦烟雨走到琉璃身边,轻声道:“杜姨娘此时刚刚脱离险境,不宜大喜大悲,还是劝劝杜老爷子,让姨娘暂时留下,有什么事慢慢开解。”
说完这些话,秦烟雨便随着父亲离去了。
徐夫人听说杜姨娘救过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再知道杜老爷子要带杜姨娘回娘家,不由慌张:杜姨娘如果回了杜家,凭着沈润卿的那点俸禄,沈家一大家子人,莫不是要喝西北风?自己那些嫁妆可是要给女儿留着的。
她不由有些后悔听沈流星的怂恿,将事情闹大,但是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先要阻止杜老爷子将那贱人带走才是。
徐夫人急忙从花厅到了杜姨娘的卧房。
她还是第一次到杜姨娘的房里来,看着这一屋子精致的摆设,心里的怨恨又多了几分:一个姨娘的房,竟然比她这主母的好过许多,这不是僭越是什么?
“杜老爷子,杜氏嫁到沈家为妾,怎能随意出府归家?既然她无碍了,就好好养着,不要折腾吧。”
徐氏尽量说得平淡,不带出心中恨意。
“呵呵,允儿嫁到沈府二十年,规行矩步,谨慎隐忍,却落得差点丢了性命,我杜洪泽就这么一个女儿,这样的事不想再有一次,不若带回去好好养着,免得还要劳动徐夫人教训。”
杜老爷子呵呵冷笑,看都不看徐夫人。
沈润卿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杜姨娘,目光留恋,却没有开口挽留。
“外祖父,娘亲刚刚度过险境,此时确实不宜太过悲喜,不如先留在沈府,琉璃来照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再送回杜府,外祖父看这样可好?”
琉璃拉着外祖父劝他,趁人不注意快速眨眨眼。
琉璃的表情杜老爷子了然,知道琉璃是有别的打算,又敲打了几句,叮嘱女儿好生养着,不要多思多虑,便带着陆潇离开沈府。
徐夫人吁了口气,恨恨瞪了那两个目光粘在一起的人,带着沈流星回房了。
见沈润卿没有离开的意思,琉璃想了想,吩咐秀莲把平日娘亲吃的药拿来,她要问问那个大夫,继续吃这个是否可行。
秀莲拿来了药,琉璃嘱咐秀莲多听着杜姨娘的动静,便回了自己院子。
木木伺候她沐浴,放松下来,琉璃才感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这个时候的琉璃还没学会骑马,那么多年再未骑过也是生疏,担心娘亲时浑身紧绷还未觉得,此时却难受得要命。
身体的疼痛可以忍,可是心上的痛却真正难以忍受:前世她就放任娘亲被害受罪,直到死去。
琉璃把水扑在脸上,让头脑清醒一些,既然知道真相,就从最近的人查起,一定要抓住那支黑手,为娘亲报仇。
第二十三章:医者浮生
翌日一早,琉璃忍着浑身酸痛,起身收拾了去看杜姨娘。
父亲已经去了衙门,留了银票在桌上,秀莲正伺候杜姨娘梳洗。
“琉璃,娘已经没事,米铺那边事务繁忙,不要在这里耽搁,空闲时多歇着,看你消瘦了许多。”杜姨娘温声安慰女儿。
杜姨娘不知道,她差一点就和女儿天人永别,琉璃却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她走过去握住杜姨娘纤细的手,“娘,琉璃不累,没有什么事比娘更重要,以后您尽管放心歇着,琉璃会好好守着娘。”
前一世双眼被情爱所迷,三年时间竟然任由恶人夺了她至亲而不知,她沈琉璃于娘亲也不输恶人。
扶杜姨娘躺下歇着,琉璃看着秀莲:“秀莲姐姐,我娘就交给你了,让大夫看过了药,我会带药回来给娘用,我娘大病未愈,除了爹爹,不许任何人来探视,谁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秀莲急忙诺诺答应。
琉璃回房将自己所有的私房银子拿出来不过八百两,父亲拿出一千两银票,那已是他这么多年全部的积蓄。
还差三千二百两!
米铺正在收粮,要筹集的购粮款就要六千两,对于此时的杜家,已经是倾囊相付,如果拿出这三千二百两,就意味着只能收预算五成的粮。
琉璃咬咬牙,银子以后可以再赚,不能失了信用,这人医术不凡,虽说行为癫狂不羁,那正是恃才傲物的通病。
想到这就带着木木出门,去找外祖父商量。
刚到二门前却见沈义平匆匆从外面进来,见到琉璃忙询问姨娘情形,琉璃简单说了,沈义平才放心进去。
琉璃坐在车上暗暗思忖。
如今这沈府的人除了爹爹,都不可信,只能先从药查起,抽丝剥茧抓到真凶,但求那恶人不要狗急跳墙,再下毒手。
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害这样软弱柔顺的娘亲呢?徐氏的怨恨?沈流星的嫉妒?
沈家后院简单,沈义安极少接触后院,沈义平与娘亲又最是亲近,即便徐氏怨恨,沈流星嫉妒,琉璃一直认为那是大妇与妾室,嫡女与庶女之间寻常的不融洽,却从未提防会谋害娘亲性命。
如今验证了这件事,琉璃难免草木皆兵,一路思索着到了杜府。
杜老爷已经在等琉璃,拿出了五千两银票。
“这是外祖父全部的积蓄,都拿去做诊资,只是收粮的计划怕是要搁置,你看着能收多少便是多少吧,就算果真有雪灾,春后早稻也可接续一二。”
琉璃垂首不言,春时还有第二件事发生,那才是致命一击。
不过如今只能先紧着最重要的,琉璃点头让外祖父放心,告辞离开。
出府后琉璃和木木上车她递给木木一张药方,低声吩咐她去稍偏僻的地方抓药,顺便问问哪里可以寻到拇指粗的雪莲根。
抓了药不可带回沈府,用布袋装好了,去锦绣街米铺等她。
木木先是瞪大眼睛,见小姐神情凝重,就知道不可大意,必是一件大事,急忙用力点头。
琉璃在锦绣街下车,马车带着木木离开。
冯掌柜诧异小小姐这么早就来米铺,琉璃不及多说,吩咐通传各处收米庄子,暂缓收米进度,从前预定的全部履约,到远处征集粮食的伙计即刻召回。
冯掌柜又是吃了一惊,见小小姐不似玩笑,急忙吩咐下去。
琉璃在后堂盘了账,如今算上预定的收了总有七千石,加上征集未归的,应该有一万一千石,虽然远远不够,比起历年还是大大超出了。
不过琉璃又有了一个主意,只等着杜家停止籴米的消息传开后,再去施行。
待琉璃盘完了账,木木也回来了,朝琉璃拍拍大口袋,点点头。
二人上了马车,木木急忙说了她打听的事,果然那边几家药铺说,拇指粗的雪莲根,见都没见过。
琉璃沉思,这药虽然难寻,可是既然作为解药被浮生知道,那就说明还是有的,只要有,她沈琉璃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寻来,上一世欠娘的寿数,这一世定要还上。
马车到了葫芦巷子时,已是午时初,琉璃让木木在车中等她,独自进了那破败的小院。
门还是半掩着,琉璃叩了门无人回,便走进去。
阿简在煮菜粥,稀稀落落的米汤上浮着几片发黄的菜叶,灶台边破碗里,还有两张黑饼子。
见是琉璃,阿简没说话,找碗盛了粥端了饼子放在歪斜的桌上。
榻上还在睡着的浮生闻到味道,惺忪着眼爬起来,也不洗漱,抓了饼子撕碎了洒在粥里,唏哩呼噜吃起来。
仿佛没看到琉璃。
阿简也盛了粥,站在桌旁。
“你要吃么?”阿简看着琉璃。
琉璃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银票,放在阿简面前。
“我是来送诊资的。”
阿简没说话,捡起来看看,塞进怀里,琉璃发现阿简是识字的。
阿简也撕了饼子泡在粥里,见琉璃不走,回头问:“还有事吗?”
这时浮生竟然三两下扒了粥,用袖子在嘴上一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拿来”。
琉璃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瓷瓶,交给浮生。
浮生打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用牙咬碎了慢慢嚼,过了片刻回身喝了一碗茶,又把瓷瓶递回来。
“这药确是治疗咳疾的,配的方子也还不错。”浮生懒散坐在榻边。
“那么毒从哪里来?”琉璃问。
“这药方子里有一味难得的鹤灵花,本对咳疾有奇效,可是这味药偏生有一个大禁忌,许多医者都未必知道。”浮生嘴角挑起来,居然十分傲慢。
“是什么?”琉璃追问。
“鹤灵花加上千足草,就是追命的毒,只不过因为用量调节,鹤灵花克制咳疾多半会即刻减轻,但是千足草待鹤灵花的药性散开,才会将毒性浸入肌理,这样病情就会加重,如此反复,令病人痛苦不堪。”
琉璃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有感觉。
“不过下毒的人近几日突然加大千足草的用量,鹤灵草已经无法挡住千足草药性和患者身体中毒性,若是……”
浮生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像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他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思索,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停交缠,这时的浮生,就像一位名医世家的传人。
“我知道了!那味道是什么!”
浮生突然大声说道,瘦削的脸上放着光。
第二十四章:千足草与鹤灵花
琉璃紧张地看着浮生,对他再没有一点怀疑,原来还曾猜想或许他是一招鲜,此时却觉得那样猜想是羞辱了浮生。
真正精于一个领域的人,在说到他最擅长的事物时,就是浮生这样发着光。
“是恨千重!”浮生说出后哈哈大笑,就像文士做出了精彩文章。
“什么是恨千重?”琉璃不解。
“这是一种苗疆奇药,是一名善妒女子为报复夫君,才刻意制出的。此药无色无味,只有多年食用血液里才会出现奇特味道,平日完全不能觉察。”
“用此药后,患者会感觉忧思难抑,多愁善感,而这样的悲怀恰好可以引起肺气阻碍,以致患上咳疾。
患上咳疾用药,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一旦受到刺激情绪不能克制,此药便会以一抵十,激发千足草的药效,使患者咳疾严重发作。”
浮生说到这里已是了然,又恢复不羁的神情,斜眼看琉璃,
“你的娘亲必是被人深恨,才这样环环相扣,不遗余力地下手,这里面恨千重极少有人知不说,因为心思歹毒,就连苗疆都严禁制作,还要配上鹤灵草,哈哈,若不是巧遇到阿简,怕是你娘绝难逃过一劫。”
琉璃紧紧咬唇,她不知道前世,竟然有人这样心思缜密地设计娘,娘亲善良隐忍,是什么人如此歹毒,对娘下这样的毒手。
她稳定一下情绪,躬身给浮生深施一礼,“先生救了我娘,便是救了我沈琉璃一家,琉璃此生必不忘先生恩情,五千两银不过是诊金,以后但凡先生有所差遣,除非有悖道义,琉璃断不敢辞。”
浮生无所谓地挥挥手,坐回榻上,又是一副懒散模样。
又问了浮生一些事,琉璃转身看那小少年,“阿简,有了这五千两银子,就算买宅子买铺子也足够,以后你和浮生不妨留在江中,不要四处奔走了。”
“有了银子,我们就更不能留下了……”阿简低声说,转头离开。
琉璃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说,虽然有许多疑问,想着过两日再来探望,便嘱咐阿简收好银票,匆匆离开又去了一趟药铺。
回府的路上,琉璃心事重重,要毒害娘亲的人,对药理颇为精通,不然许多医者都不知道的鹤灵草禁忌,还有恨千重,不会用得这样不露破绽。
但是沈府内无论是谁,都对药理不通,能接近杜姨娘,又懂些药理的,只有……秦叔!
秦叔在琉璃心里,是谦和有度,不争是非的长者,自她幼时便对他宠爱有加,也让她和秦烟雨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前一世琉璃进京,思念家人故友,与秦烟雨往来通信颇多,她成了煜王妃的事,便是第一个告诉秦烟雨的。
两年后父亲郁郁而终,秦叔担心琉璃,让整日游历山水不思嫁娶的秦烟雨入京探望,不想却将秦烟雨困锁在煜王后院。
想到这里琉璃叹口气,说到底她是愧对秦烟雨的,而秦叔……会是害娘的人吗?为什么?
琉璃有些烦恼,挥手打开车窗透气,正好路过秦宅,却见秦烟雨含笑与一个男子说话,看那背影,琉璃也能认出正是江中府第一才子谢衍庭。
什么时候秦烟雨和谢衍庭走得这么近了?前世谢衍庭此时已经外出游历,数载未归,这一世倒是还在江中府,果然许多事都变了。
琉璃拉上车窗,马车哒哒行过去。
秦烟雨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马车,嘴角笑意更深。
琉璃带着药匆匆进了杜姨娘的院子。
秀莲迎出来,回禀两位公子和少夫人都来探视过,不过都被秀莲劝回了。
琉璃点头应了,进了杜姨娘卧房。
杜姨娘还是恹恹的躺着,偶尔拿着帕子捂着嘴,轻咳两声。
琉璃脸上带了笑,走过去,轻声唤娘。
“娘放心,吃了这浮生神医的药,包管你就好了。”琉璃把药放在桌上,吩咐秀莲拿去让人煎了。
秀莲答应着,有些迟疑。
“怎么?有事?”琉璃问。
“三姑娘,秦先生的药……还给姨娘用吗?”秀莲问。
“还是要用的,浮生先生的药是从肌理治起,秦叔的药对表象最有用处,双管齐下,娘一定好的快。”琉璃从布袋里拿出那瓶药,信心十足地说。
秀莲接过瓷瓶答应着下去了。
琉璃坐在杜姨娘榻边,看着这张绝美又忧愁的面容,外祖父时常说起娘亲少女时的趣事,说琉璃的性子就像娘亲,那本是一个活泼开朗,聪慧灵动的女子。
可是此刻的杜姨娘暮气沉沉忧伤寂寥,只有看向琉璃时,眼中的宠溺和温柔才是真实的。
“娘,你想离开爹,离开沈府吗?”琉璃忽然问。
“琉璃,你说什么?”杜姨娘吃惊地看琉璃,在发觉琉璃不是玩笑时,眼中慢慢蓄了泪,最终垂下眼眸,轻轻摇头,摇下眼角那滴泪。
“好,娘,我们不离开,不过从今天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什么都不要问。”琉璃贴在杜姨娘的耳边轻声说了这句话后,看着杜姨娘。
杜姨娘吃惊地瞪大眼睛,刚要开口,琉璃唇前竖起一只手指,不让杜姨娘说话,用口型对她说:信我。
琉璃恢复如常,笑着和杜姨娘闲话,还去翻杜姨娘贴身的荷包香囊首饰,看看娘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秀莲进来的时候,就见琉璃缠着杜姨娘撒娇,讨要了几个荷包和香囊。
“小姐,药过儿会就能煎好,先把秦先生的药吃了吧。”秀莲打开瓷瓶,喂杜姨娘吃了一粒,又给她喝了水,拿过一盒蜜饯挑了一颗递给秦姨娘。
“我也要一颗!”琉璃也挑了一颗相同的蜜饯,拿在手中要送进嘴里,却在转身时收进袖子。
给杜姨娘喂了药,琉璃才告辞回到自己院子。
关好门,琉璃把那颗蜜饯拿出来:浮生说过,千足草味甜,煮后变红色,所以放在药里很明显,不过这蜜饯本就是红色……
琉璃又打开杜姨娘的香囊和荷包,甚至剪开夹层,里面却没有浮生说的那些东西。
琉璃把蜜饯收好,躺在床上回想,浮生说千足草与鹤灵花食用时间不能隔太久,在娘亲用过药之后,半个时辰内只吃了这蜜饯。
明日,就能找到答案。
第二十五章:阿简失踪
或许是这两日的奔波让琉璃很疲倦,想了一会儿事,很快就沉沉睡去。
琉璃做梦了。
梦里天色昏暗,她身着青色斗篷,跃马扬鞭在雨中,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的头上脸上,灌进领口,她不能张口喘气,眼睛被雨水模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拼尽全力控制着缰绳,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人看护着,驾马飞奔。
昭王的弓箭手已经布置在岳巍山,就等着陆潇自投罗网,和山匪一同被绞杀,陆潇是办差途中临时受命,只有赶到苍州找到他的斥候,才能阻止他赴险。
琉璃忍着腹中一阵阵绞痛,在把令牌交给斥候后,再次上马赶回王府,晕倒在府门口。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的婆母见她睁眼便拂袖离去,她小产了。
锥心的痛再次袭来,琉璃睁开眼睛。
看着帐子上透进的晨曦,琉璃舒口气,那样的痛已是隔世,如今娘亲还在,爹爹也安好,许多事都未发生,这一世还来得及。
不过陆潇的事应该尽快解决,一年之约只是敷衍外祖父和爹爹,只要有机会,她会立马离开他,想想前世,此时他应该在暗中筹备了吧。
琉璃放下这些想法,飞快起身收拾,匆匆用了早膳就去杜姨娘的院子。
看着娘亲喝了药,又吃了药丸和蜜饯,趁着秀莲出去,琉璃附在杜姨娘耳边低声说:“你要装作咳疾加重。”
杜姨娘惊讶地瞪着琉璃,琉璃点点头,再次用口型说:信我。
杜姨娘的眼神温柔,点头,随即拿着帕子捂着嘴,用力咳嗽,琉璃有些心疼了,过去顺杜姨娘的心口,用手比轻一点儿。
母女俩不由相视而笑。
你说我便信,不问缘由。
琉璃带着木木,揣着那颗蜜饯,兴冲冲地赶到葫芦巷子,跳下马车,飞奔进院子,可是琉璃发觉不对,之前房门总是半掩,此刻房门却成了碎片,散落在地。
琉璃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慢慢走进去。
房里更加杂乱,桌子彻底倒了,床榻被拆散,木柜推倒在地中间,到处都是碎布片和碎瓷片。
没有人,阿简和浮生都不在。
琉璃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她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好先离开,忽然觉得脚下踩着什么。
琉璃以为是酒坛的瓷片,小心抬起脚,却发现是一个木牌,很古朴简单,一面刻着“方”字,另一面刻着一只葫芦,木牌上拴着半截断绳。
琉璃不知道这是谁落下的,想了想收进口袋里,走出门去。
阿简和浮生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琉璃很担心,在巷子里询问街坊,都说没看到。
验证千足草的事不成了,琉璃不敢贸然去药铺询问,怕打草惊蛇。
只好吩咐车夫先去锦绣街。
琉璃送了孟芸舟和齐素锦姐妹绣袋,她们身边的贵女也纷纷要买,最近绣袋渐渐风靡起来,虽然不如京城那样火爆,杜家衣铺的名气在江中府也提升了不少,连带着成衣生意好了一些。
琉璃到成衣铺指点了一些款式上的弊病,又提了一些绣袋的花样,这才转到米铺。
冯掌柜告诉琉璃,已经吩咐下去暂缓收米了,只是那些新建的粮仓就搁置了,白白浪费了银子。
琉璃笑笑,“不会搁置的。”
她吩咐冯掌柜,将各庄子的米尽量集中,空出的粮仓拿出一半,对各家米铺粮商出租。
“一半?剩下的一半呢?”冯掌柜好奇。
“自有妙用。”琉璃神秘笑一下。
琉璃担心外祖父惦记娘亲,从米铺出来就去了杜府。
天气已经寒凉,杜老爷子将那些花都收进了暖房,这些都是外祖母喜欢的花草,外祖父虽不喜欢,却侍弄了许多年。
琉璃找到杜老爷子时,他正在暖房里指挥着陆潇收拾那些花草。
“外祖父,陆公子……不适合做这个,不如让小厮们来听您指派。”琉璃想婉转地把陆潇解救出来,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被陆潇记恨奴役他的外祖父。
“怎么不适合?这小子做得很好,比你聪明多了……丫头,莫不是你故意做不好,躲懒?”
杜老爷子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这么鬼灵精怪的外孙女,为什么侍弄花草笨得要命。
琉璃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说到杜姨娘的病。
琉璃可以相信的只有杜老爷子和沈润卿,但是不到最后关头却不能露出底细,因为不知道他们身边的人是否可靠。
“娘亲用了药之后,好了一些,只是还咳嗽,我刚刚去找那位先生,他却不在那里了,家里也遭人砸了。”琉璃皱眉,她此时真的担心阿简和浮生。
“竟有这样的事?”杜老爷吃惊,女儿刚过了鬼门关,救她的人就意外不见了,这事也真是蹊跷。
“我会吩咐人去找他们,你要看好你娘,她可经不得折腾了。”
杜老爷不由叹口气,自己的掌中宝,心甘情愿去做妾,却受尽委屈,她娘如果还活着,该有多心疼,会不会怪他?
陆潇在那边给花松土,仿佛没听见祖孙二人的谈话,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陆潇很喜欢做这些。
回想着从前的事,竟然觉得重生之后,他没有前世那么怨恨昭王,必要复仇了,或许用了一生时间谋划,他已经厌倦,今世不如做些他喜欢的事情。
这边祖孙俩说完了杜姨娘的病,琉璃便要回沈府,却见管家胡伯一路小跑过来,大冷天一头汗。
“老……老爷,不好了……”
琉璃和杜老爷都是脸色一白,就连陆潇也放下手中的花草。
“什么事,是不是沈家来人……”杜老爷声音有些颤抖,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慌乱的,只有这母女俩了。
“不是沈家,是杜氏族长来了!”胡伯用袖口擦了一把头上汗,焦急地看杜老爷。
“杜氏族长?”琉璃不明白,他来就来,胡伯为何这么着急?
杜老爷子却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看琉璃又看看陆潇,叹口气,
“走,跟外祖父看看去,这是来催婚的,你的亲事,怕是要提前了。”
琉璃和陆潇都不由怔住。
第二十六章:退亲另聘
杜老爷带着琉璃和陆潇进了正院花厅,堂上已经坐了族长杜洪洲——杜老爷子的嫡兄。
老人家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此时表情严肃地看着进来的庶弟,他的身后,一位俊秀儒雅的少年垂手而立。
“大哥,怎么来之前也不寄封书信,弟弟也好早做准备迎接大哥。”
杜老爷走过去和哥哥见礼。
“老朽怎敢劳动江中府的杜老爷亲迎,就怕坐在这里,也没能得个脸面。”老爷子揶揄庶弟,眼角打量琉璃和陆潇。
“这便是我的外孙女琉璃,琉璃,快来见过长外祖父。”杜老爷示意琉璃殷勤些。
琉璃端端正正行礼,叫长外祖父,丝毫没有庶女的小家子气。
“这个小儿是陆潇,琉璃的……未婚夫婿。”杜老爷指了指陆潇。
陆潇只好上前见礼。
琉璃有些后悔,当时不该拖延,以后解决起来麻烦也不少。
“哼,老朽已经查问过了,什么未婚夫婿,不过是街头救回的流浪子,就算曾读过些书,身世不明,怎么能接我杜家家业?何况拖延不成亲,何时能生出杜氏儿孙?我看不如退亲罢了!”
老爷子习惯了当家做主,开口就要替琉璃退了亲。
琉璃眼睛一亮,这可算是意外之喜,急忙看外祖父。
杜老爷没说话,面无表情,等着大哥继续说——他太了解这个嫡兄了。
“退了亲,就与胤城成亲,我担保明年就能让你抱上重孙。”老爷子说得掷地有声,歪头比了比身后少年,这边琉璃不禁被口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不停。
老爷子身后的少年抬头觑了琉璃一眼,微微垂头,耳根慢慢红了。
“大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杜老爷嘴角挑起,心道这个大哥来得还真是时候。
琉璃好容易止住咳嗽,蹙眉用眼神提醒外祖父,不要随意答应,卖了自己的外孙女。
“你们不要欺负我老人家眼力不足,便在那里打眉眼官司,胤城,过来,见过你祖父,表妹。”老爷子狠狠瞪了庶弟一眼,回头温和唤那少年。
少年恭顺地走到前面,施礼问候,并没有忽略陆潇,称呼一声陆公子。
杜老爷不由暗暗点头,不论如何,大哥挑的人倒没什么错处,果真是才貌双全。
“大哥,琉璃虽是我的外孙女,她毕竟还是沈家女儿,总要她爹首肯,才能退亲另聘。”杜老爷坐在下边,悠哉地把球踢给了女婿。
“哼,不过沈府庶女,那沈同知又是个好性子的,还不是由着你左右,你不要拿这个搪塞我,不退亲就一个月内成亲,不然就退亲嫁给胤城,毕竟胤城是我杜家名正言顺的子孙,以后孩儿也是杜家姓氏,省了许多麻烦。”
老爷子也是被庶弟诓骗得有了经验,不肯上当。
杜氏大族,嫡系儿孙多读书从政,为家族助力,庶子中便培养有经商天赋之人,以供用度,杜洪泽便是其一。
只是没料到他只有一个女儿,还那般不成器去做了妾,这个外孙女据说很是聪慧,可是女子岂能顶起门户,娶赘婿总不如自家子孙可靠,于是便打起过继孙子给老六的主意。
胤城虽是庶子,却聪敏知礼,好学上进,假以时日,或许能鱼跃龙门,不是老六甚得他看重,他还真是舍不得。
琉璃心中乱成了一团。
她并不想嫁娶,对于男女之事早就死心,重生不易,何苦逼自己再受一遍折磨?
顶起杜家门户虽说辛苦,却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将来打出一片天下,再收养几个孩子好好教导继承家业,多么自在,怎么又来逼她嫁人?
她这里蹙眉懊恼,陆潇却乐见老爷子逼迫杜老爷退亲,想着沈琉璃退亲另聘也好,两人从此各不相干,断了这孽缘。
“大哥应该听说了,琉璃落水是这小儿救下,有了肌肤之亲不说,沈润卿那个古板的,定不肯做下忘恩负义之事,若是退亲另聘,沈杜两家在这江中府,都会成了笑柄。”
杜老爷把内情都说清,老爷子那里也皱眉沉吟,这些倒是实情,做生意的犹其看重诚信,从政的也要顾个道义名声。
“那小儿,你来退亲如何?就说……你看上别家姑娘,喜新厌旧,退亲另聘……”老爷子突然转向陆潇。
陆潇怔住:我若这样不要脸面,前世哪还有那些纠缠。
“长外祖父,琉璃……答应陆公子一年之期,一年后再行婚嫁,也无妨碍,这样可好?”琉璃想替陆潇解围,再次用上拖字诀。
“不好,我便给你们三日去商量,三日后若不定下婚期,就退婚与胤城成亲。”老爷子不耐烦管那些事,扔下这句话,带着孙子去客房休息了。
堂上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你二人是何意思,快去拿个主意,这老头儿脾气倔犟,绝不肯让步,从前我还能诓骗他,如今年岁长了,心眼儿也多了,不好骗,你们自求多福吧。”杜老爷也摇头背手离开了。
琉璃叹口气,看着陆潇。
“陆公子有什么办法么?”
“那位杜公子举止不俗,沈小姐成就这姻缘也不错。”陆潇说道。
琉璃冷笑,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她来背锅,做梦!
嫁给陆潇,相看两厌还有和离的余地,嫁给了杜胤城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姻缘,又要一世锁在男人身上,她不愿意!
琉璃想了片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陆公子,我是断不会嫁杜胤城的,不如这样,你我成亲做一对假夫妻,寻到合适时机,便和离各自欢喜,任谁也管不得别人夫妻房内事,敷衍过去倒也容易,公子看如何?”
陆潇先是一愣,假夫妻?别是有什么圈套……可是为今之计,又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他是不愿的,不过总不能逼迫沈琉璃去嫁杜胤城,他也没有那个立场。
沉吟了半晌,只好点头。
成亲是件大事,这样匆促还得与父亲母亲商议,二人找了杜老爷,说了答应成亲的事,待明日与沈润卿一同商量婚期在何时。
琉璃带着木木一路想着这些事出府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禁狠狠抓了一把头发。
“琉璃妹妹。”
马车外有人喊她,琉璃微怔,在木木“果然有事情”的目光下,打开车帘。
谢衍庭长身玉立站在车旁,数日不见,俊秀的面容消瘦了许多,他凝神注视琉璃,片刻后问道:
“妹妹真的要成亲了么?”
第二十七章:真相(1)
琉璃沉默片刻。
她与谢衍庭相识于幼时。
那时她不过三四岁,外祖父疼她,将她带去杜府,给她辟出单独的院子,供她居住玩耍。
院子里有一棵多年的杏树,结了果子时黄橙橙挂满枝头,还真的有杏子出墙了,就悬在谢府院墙那头。
一日琉璃正兴致勃勃坐在外祖父肩头,举了竹竿网子打杏子,却发现很大的一颗杏子在谢府那边,她的竹竿网子打了半天,杏子掉下来却落在那边院内。
琉璃毫不客气地大哭,偏要那颗杏子。
外祖父无法,正要去谢府讨,院墙上爬上来一个小男孩,漂亮的小脸儿笑眯眯的,小手里托着一颗杏子,很大方地递过来,“妹妹这是你的么?莫哭,还你。”
琉璃止住哭声,好奇看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孩儿,从此后他们成了最好的玩伴,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直到那日她听到谢妈妈说的那些话……
琉璃从往事中回神,那么多年前的记忆,虽然有一些不那么清楚,但是仔细想来,许多画面还历历在目,此时看这个少年,没了那份酸楚,倒多了释然,谢衍庭从来未曾做错什么,不该承担那份自责。
“是,我要成亲了……庭哥哥,听说谢妈妈也在为庭哥哥说亲,就祝庭哥哥寻得佳人,琴瑟和鸣。”
这一刻琉璃豁然开朗,前世她欠这个少年一句祝福,一份体谅。
琉璃知道前世谢衍庭一生未娶,在她一心执念于陆潇时,曾经与去京城讲学的谢衍庭见过一面,问他为何还不娶亲,他笑笑说心无挂碍为真自在,还给他讲了那巨贾兴国的故事。
她那时如被魔障迷了心,什么都听不到,自然不能悟谢衍庭的深意,如今想来,他必是看穿了她的处境。
谢衍庭挑唇苦笑,片刻垂首轻声道:“多谢妹妹,妹妹保重。”转身走向谢府,瘦削的背影落寞孤寂。
琉璃回到沈府,先是去了杜姨娘的房里,见秀莲正喂杜姨娘吃药丸,随后拿出的蜜饯却让琉璃愣了片刻,飞快地奔过去抢下来。
“琉璃,你……做什么?”杜姨娘看着傻愣在一边脸色苍白的秀莲,不由蹙眉询问。
琉璃手中拿的是一罐新的蜜饯,蜜饯里面没有之前红色果子,而是换了一种接近紫红颜色的果子。
“秀莲姐姐,这蜜饯看着就好吃,在哪买来的?”琉璃做出馋相。
“是……是……”秀莲却明显紧张得支支吾吾。
琉璃的目光渐渐冷下来。
她不能拿母亲的生命试险,就算有一丝机会,她也要争取,把伤害母亲的手斩断。
“秀莲,我再问你一次,这蜜饯……从哪来的?如果说不出,就找老爷来,看看暗害主子该如何处置。”
“小姐,我没有,我真的不敢,姨娘……”秀莲扑通跪下来,脸色越发惨白,惊惶地向杜姨娘求助。
“说,这蜜饯里有什么?”琉璃不经意露出煜王妃御下的威严。
“就只是蜜饯……”秀莲声音有些犹疑。
“去,请我爹来。”琉璃吩咐小丫头。
她故意没有遮掩,如今只有兵行险招,打草,惊出毒蛇。
沈润卿很快过来,同来的竟然还有秦勉。
沈润卿急忙问发生何事。
琉璃抿唇想了想,除了恨千重她没找到,还是瞒过去,浮生说的其他的,都和盘托出,说罢盯着秦勉,“秦叔,可知道千足草的味道?”
“我可以试试,许多年不曾接触,未必识得准。”秦勉走过来拿了琉璃的蜜饯,咬下一片,慢慢咀嚼。
众人都盯着他的表情,跪在地上的秀莲不敢抬头,颤抖着哭泣。
“没错,千足草的甜中微有涩意,若不仔细品尝,未必尝出来。”
秦勉放下那颗红色蜜饯,又拿起紫红色的蜜饯,漱了口之后再尝一次,这次很快皱眉,“这个味道颇重,是新制的,而且用量不少。”
秀莲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秦先生,用力摇头:“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大胆奴才,竟然谋害主子,你为何对允儿下此毒手?”沈润卿目眦欲裂,俊美的脸有些扭曲,颤着手指着秀莲。
“不是我!不是我!”秀莲惊慌地摇头,接着扑向杜姨娘,“姨娘救我,我没有要害你!”
“那你说,这蜜饯哪来的?”杜姨娘寒声问,将她害得病体支离,她再善良,也不能不恨。
“三小姐,你会不会弄错了,秦先生的药丸你并没有要停……”秀莲还想挣扎。
“真的药丸在这里。”琉璃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递给秦勉。
秦勉打开拿出一粒咬碎,“这确是我配的方子。”
“可是这药与千足草是大禁忌,秦叔可知道?”琉璃问得十分明白,若秦勉知道,这里的千足草,他也脱不了嫌疑。
“琉璃,是秦叔才疏学浅,这个禁忌确实不知,却被人钻了空子,差点害了……杜姨娘。”秦勉转头去看病弱的杜姨娘,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
“我把药换了继续让娘吃,就为了引出千足草,不想我赶去让浮生验证,他却不在那里,回来时就见秀莲拿了这加量的蜜饯给姨娘。”
琉璃看着那蜜饯,“我并不知只是加量,我担心这里还有其他药,害了娘亲。”
“秀莲,以你的本事,绝不会知道这么多药理,到底是谁给你这蜜饯?”琉璃厉声问。
沈润卿不由一怔,他的心里,一直故意骗自己,他的后院没有那么污糟。
“三小姐,我不知道……”秀莲只是不停哭。
“好,你不知道没什么,你护着那人我迟早会查出来,不过你可没那机会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娘要将你配人你不肯,我这就将你卖到下等的勾栏瓦舍,我倒要看看,你护着的人会不会怜惜你。”
琉璃冷冷看着秀莲,不紧不慢说道,对待敢于伤害她至亲的人,她绝不会手软。
“三小姐不要啊……”秀莲惊恐第爬过来,要拉沈琉璃,被进来的婆子扯开往外拖。
“我说,我说,不要把我卖到勾栏院!”秀莲死死抱着门框哭喊道。
“说!”琉璃冷冷盯着她。
“是……二少爷!”
第二十八章:真相(2)
“你胡说!”
“不可能!”
沈润卿和杜姨娘同时出口。
琉璃静静看着秀莲,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在说谎。
她绝不相信沈义平会害娘。
她想起小时候沈义平拖着她的手,带她到街上买零食,她摔倒了他都会把她抱起来,告诉她妹妹别哭,她把好吃的都会藏起来一份,留给二哥哥。
即便是前世,这些记忆她都不曾忘,爹爹去世后,大哥进京做官,二哥留在江中府,杜家在江中府的生意,就是托付给了他。
如果秀莲说的是真的,她是整整瞎了一世么?
“秀莲,你不要胡乱攀咬,是不是我教训你让你怀恨在心……”杜姨娘首先质问,她不相信,一直用心疼爱的二公子会是害他的人。
“不是的,姨娘,是二少爷拿来蜜饯,说姨娘总是吃药必然口苦,这蜜饯是你喜欢的口味,让我喂你吃药后,务必给你吃上一颗。”
秀莲颤抖着说,努力控制情绪,她知道必须说清楚才能自保。
“我从开始吃这药就在吃蜜饯,你为何从来不曾与我说起?此时却说是平儿……”
杜姨娘倚在榻上,努力想秀莲的破绽,随口叫出平儿,她是从心里把沈义平当作孩子的。
“姨娘,二少爷从那时起就定期送来蜜饯,你是知道的,我们……”秀莲垂下头。
琉璃又是一震。
秀莲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的,竟然承认了与二哥哥的关系,这样即便秀莲有罪,也不能发卖到勾栏瓦舍。
“来人,去叫平儿。”沈润卿有些站不住,被秦勉扶着坐下,药丸是秦勉制的,即便涉及家丑,秦勉也无法离开。
沈义平匆匆进来,见秀莲哭哭啼啼跪在地上,不由脚步一顿,随即平静地给沈润卿和秦勉见礼。
琉璃心中的坚信轰然倒塌。
如果沈义平没有做过,见到秀莲的处境或惊讶或慌张羞愧都没有错,毕竟他二人有染,可是他如此镇静,分明是早有准备,正在思索应对。
沈义平从来不是临危不乱的君子。
也因此她喜欢亲近红尘中的二哥哥,而不是清风明月的大哥哥。
琉璃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陌生的沈义平。
“父亲,叫儿子前来,有何事?”沈义平看也不看秀莲,平静地面对沈润卿。
“你可曾为杜姨娘送过蜜饯?”沈润卿问道,声音里透着紧张。
“不曾。”
他的回答让秀莲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义平。
“可是秀莲却说,是你定期给杜姨娘送来蜜饯。”沈润卿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送蜜饯给姨娘,我亲自交她手上便好,为何还需假借秀莲之手?”沈义平坦然地问。
沈润卿舒口气。
杜姨娘连连点头。
“你怎么这么说?”秀莲呆呆看着沈义平,她心中的良人,好像不认得了。
“你分明告诉我,不必让姨娘知道你担忧她,只要她好你便安心,你分明告诉我,不要让姨娘知道,你心悦我,待姨娘好了,你便跟姨娘求,将我收房。
“今日是你拿了这蜜饯,说从前的蜜饯久了口味不好,这是新制的,姨娘定然喜欢,还说让我不要伤心,以后定然给我几个孩子……”
秀莲目光呆怔地似在喃喃自语,沈义平并不反驳,任她说。
“平儿,你且说清楚,这贱婢所说,可是真的?”沈润卿想压制心中的慌乱,他是江中府同知,见过多少案犯,此时除了对自己儿子的不敢置信,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平儿他不会……”
“住口!你凭什么叫我平儿!”
沈义平打断杜姨娘的话,那张一向温润平和,凡事随意的脸慢慢变得狰狞,就像藏在其中的恶兽,露出獠牙。
房内的人除了琉璃,都怔在当场。
“我自幼资质平平,为了得父亲喜爱,便只能亲近你,讨父亲欢心,你手握巨财,为什么到沈家来,同我娘抢父亲?我娘嫉妒愤恨,便想让我们出人头地,为她争脸,那又如何?我们兄妹四人哪个不比这个废物强,可是父亲还是宠她疼她!”
沈义平手指着琉璃,向杜姨娘怒吼。
琉璃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杜姨娘,平静看着沈义平。
沈润卿与秦勉却是惊呆了。
“我亲近你,不过是看你的钱多得花不完,凭什么我们嫡子女过得清苦,你们母女却锦衣玉食,你给的钱财,都是你欠我们母子的,我收着便更恨你,你有这许多钱财,不说交到府中,不过是要我低声下气讨你喜欢,你才赏给我,这是在羞辱我!”
“是我无才,不能为我娘争个诰命,若有那一天,必要将你逐出府去!可惜我只能用这手段令你生不如死!”
沈义平吼得声嘶力竭,瞪视杜姨娘的眼睛凸出来。
沈润卿终于醒过来,踉跄走到沈义平面前,狠狠扇过去一耳光,“你这逆子!”
秦勉急忙扶住浑身颤抖几欲摔倒的沈润卿,愤怒又失望地看着沈义平摇头。
“二哥哥。”琉璃扶杜姨娘靠在榻上,转身走到捂着半边脸垂头的沈义平面前。
沈义平转头看着琉璃,眼里是琉璃从未见过的厌恶和怨恨。
“想必二哥哥知道,我娘在大娘嫁给爹爹之前,就与爹爹相互爱慕,只是因为沈家不能娶商贾之女为妻,才等大娘进门之后,纳她为妾,我娘,只因生在商贾之家,何其无辜?”
杜姨娘听到这句话,眼眶泛红,用帕子掩住口。
“那是她自甘下贱!”沈义平咬牙切齿。
“我娘进门后,待大娘生下你们兄妹三个,又怀了二姐姐,才有了我,我娘,青春虚度身子羸弱,自此之后再没有孕育,她何其无辜?”
琉璃并不接沈义平的话,只是平静看着他的眼睛。
沈义平没有说话,微微垂下头。
“你说我娘手握巨财,从不交于府上,她是顾着爹爹颜面,把那些钱财,零散地用于沈府用度,任你们予取予求,我娘如此却招你怀恨,她何其无辜?”
“我自幼她便教我,庶女不要与哥哥姐姐们争强,以后就还做商贾,免得大娘不安,我便不读诗书,流连市井,我娘如此告诫,只换你今日称我一声废物,我娘,傻得可怜!”
沈义平吃惊地看着琉璃,抚着脸的手慢慢放下,回头看一眼默默哭泣的杜姨娘,咬牙说:“我不信,你是诓我!”
“你信不信有什么重要?刚才那声二哥哥,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从今以后,我沈琉璃与你,无亲无故,生死不相关!”
房内没有一点声音。
第二十九章:有心无时方有
没有人见过这样决绝的琉璃。
琉璃声音转为戏谑,“沈二公子,前几日我娘还送你寻师束脩和盘缠,从今以后,沈二公子就自求多福吧。”
“你害我娘一事,我要是告上府衙,嫡子下毒谋害父亲的姨娘,你觉得,你还有望功名?对了,我还想知道,你为何之前只是让我娘受罪,这几日,却要害死我娘?”
琉璃一边慢慢问,一边绕着沈义平转了两圈。
“不过你也不必告诉我,公堂上咱们自有分晓!”
琉璃目光冰冷,站在沈义平面前,注视着他。
“罢了,琉璃,让他走……”杜姨娘哽咽出声。
“琉璃……”沈润卿声音嘶哑,痛苦而无助。
琉璃叹口气,她知道爹爹和娘,都不会让她告上公堂,毕竟爹爹还是江中府同知,这样的家丑,也会影响他的官声。
“滚。”琉璃看着沈义平轻轻一字,沈润卿和秦勉都不由愕然,琉璃虽然刁蛮任性,却从不这样粗鲁。
沈义平最后回头看一眼杜姨娘,眸中复杂隐有泪光,咬牙转身离去。
杜姨娘院子里的人都受到沈润卿的警告,若谁说出去一个字,便发卖出去,秀莲送给了沈义平,翌日沈义平带着一妻一妾被逐出家门,传说是因为忤逆。
徐氏大哭着找到沈润卿理论,被沈润卿斥骂教子无方,得知了缘由,不敢再声张,却更加怨恨那母女。
沈府的事就这样被遮掩过去,一时下人们都小心谨慎,生怕触了霉头。
琉璃查出真凶,心下稍安,不过那恨千重没有找到,总是让她忧心,还有那雪莲根也没头绪。
现在令她焦虑的还有一件,便是与陆潇的亲事,今日已是杜氏族长给的最后期限,她只好到父亲书房,寻父亲商议。
这两日沈润卿十分憔悴,消瘦许多。
虽然二儿子资质平平,但为人谦和又得杜姨娘喜爱,沈润卿对他虽没期望,却也疼惜,不料想他竟是心思沉重又偏执,差一点就害死了杜姨娘,因此他更加愧疚,以至于不敢面对杜姨娘母女。
走进父亲书房,见父亲正拿着一物呆呆地看,琉璃轻轻走过去行礼。
沈润卿打起精神问琉璃什么事,琉璃简单说了族长的意思。
沈润卿叹口气,他已经是焦头烂额,最近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让他疲于应付。
“琉璃,爹想问你是如何想的?”
看着面前的女儿,沈润卿真的有垂垂老矣的感觉,女儿长大了,说的话一针见血,那日琉璃质问儿子的话,何尝不是质问他沈润卿?
这么多年,他骗着允儿也骗着自己,总以为他对允儿真心以待,便对得起她一片痴情托付,实际上都是空谈。
琉璃的亲事,他相信女儿自己有主意,只要不过分,就依着她吧。
“父亲,如今也只好听从长外祖父的意思,择日成亲……”琉璃的声音越说越低。
她真心不想成亲啊!
“既然如此,为父便与你娘亲商议,再去见你外祖父吧,这几日你也辛苦,为你娘挑了丫头,整治院子,要出嫁的女儿,让膳房炖些补品,好好将养身子。”
沈润卿慈爱地看女儿,眉间的伤感和疲惫却遮掩不住。
琉璃瞥了一眼父亲手中看的物件,是一个刻得很粗糙的木猴子,正是沈义平九岁那年第一次练刻刀,不好好刻印章却刻了一只猴子,当时父亲还训斥他不务正业,没想到却留了这么多年。
发现琉璃看那木猴,沈润卿急忙将它丢在百宝架上,和琉璃一起出门去杜姨娘的院子。
父女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话,琉璃忽然想起已经很多年没这样陪在父亲身边,她觉得父亲比她记忆中矮了很多,原本挺拔如竹的身形也微微有些佝偻,曾经公子无双的父亲,终究风华不再。
琉璃一阵心酸,父亲担着的这个家,不是归巢,却是重负。
和父亲分开后,琉璃回房,把木木支开,她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拿出那块木牌。
已经三日了,琉璃让铺子的伙计们也暗中留意,却仍是没有发现阿简和浮生的行踪,毕竟他们携带着巨资,若是遇到歹人足够起杀心了。
琉璃越想越不安,她不想因为给娘治病,让这二人身陷险境。
琉璃换了一身骑装,戴上帷帽,想想又加了一件斗篷,偷偷溜去马厩。
她早为自己准备了一匹温顺的小马,此时派上了用场。
马伕见是三小姐,不敢多问,把她的小红马牵出来,她牵着马从侧门溜出去。
琉璃骑着马出城——既然城内没有,就查看城郊,如果还是找不到,也只能先放下了。
从北城门出去,这里有小庄子,琉璃一路打听过去,没有人见过那样的两个人。
琉璃只好沿城墙绕到西门,西门通向慈寿山,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到了山脚下。
慈寿山山如其名,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雨,已经被磨砺得慈眉善目一般温和。
山上有百年寺庙,虽然不大,香客却不少,因为山不高,琉璃决定上山看看,几十年未曾来过,也算故地重游。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山门,里面传来僧人无悲无喜的诵经声。
走进去便是大雄宝殿,虽然已经天寒,还是有香客匍匐在地虔诚叩拜,香烟缭绕在店内,一片模糊。
琉璃不想上香,前一世她求过姻缘,那根签上只说了一句话:有心无时方有,无心有时非无,解签的和尚看了但笑不语,并不解答。
她绕到后殿穿过回廊,就到了寺庙后院斋房,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结满了红红的柿子,一个白袍的男子正向上仰望。
听到声音男子回头,见是女子就想掉头离开,忽然停住脚步蹙眉回头,目光惊讶。
“是……琉璃妹妹?”谢衍庭试探问道。
“是我,……谢公子。”琉璃掀开帷帽的轻纱,看着面前的少年,心境不同,庭哥哥再也回不来了,那日已是最后的告别。
就在这时,一间斋房的门打开,妇人的声音传出来:“庭儿,你在和谁说话?”
端庄持重的妇人随着声音走出来,见到琉璃有一点惊讶,随即扫一眼儿子似乎了然。
“哦?是琉璃?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夫婿,还要经营生意,怎么有闲暇来这寺庙中……”
谢妈妈唇角挑起,意味不言而喻。
第三十章:竹马的身不由己
“谢妈妈安好。”琉璃端正地见礼,她的仪态倒让妇人微微惊艳——从前的琉璃随性活泼,这些礼节浑不在意,却不知何时学了这样沉稳的做派。
“谢妈妈,琉璃出来寻人,路过这里便上来走走,琉璃还有些事要处置,就不扰谢妈妈和谢公子用斋了,琉璃告辞。”
琉璃并不想多解释,老人家想让儿子娶世家嫡女为妻光耀门楣,本就无错,何况商贾之女历来受人轻视,对于谢衍庭这样才名远播必然会前途无量的士子来说,决不是良配。
几句嘲讽提醒算不得什么。
琉璃说罢就要转身离开,谢衍庭却注视了母亲一眼,跟上琉璃,“琉璃妹妹,是要寻什么人?我帮你一同寻找。”
“不必了,谢公子不认得……”
“庭儿不认得?没想到琉璃姑娘这几日际遇颇丰,有那么多我家庭儿不认识的……友人,倒是庭儿枉自忧心了。”
谢妈妈不等琉璃说完,嘲讽一笑,目光凌厉地警告儿子。
“是救我娘的医者,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未解决,却不知所踪,我才出来寻找,多谢兄长好意,琉璃心领,琉璃先行一步。”
琉璃在谢衍庭几欲开口的时候急忙抢先说话,说罢就要离开,却瞥见厢房一间斋室的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小手,手里托着一个瓷瓶。
琉璃不由惊讶,向那边走了几步,看清楚正是秦叔常用的瓷瓶,那日给阿简的药便是用这个瓷瓶装的!
琉璃急忙走过去,谢衍庭也跟上来,警惕地守在她身边。
谢妈妈脸上现出怒容,这个儿子聪颖睿智,是谢氏一族的期望,不想遇到沈琉璃这个商贾庶女,幼时不防,大了才发觉儿子竟然情根深种。
苦劝威胁都不管用,为他说媒也不闻不问,今日上寺庙就是来求菩萨,让这痴儿迷途知返,不要自毁前程,谁知又遇到这勾魂的。
谢妈妈虽然生气,佛门净地也不好发作,恨恨撂下一句“庭儿,斋饭就要送来了,不要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便返回斋室啪地关上门。
琉璃顾不得其他,走过去轻声问,“可是阿简?”
小手缩回去,门缝开大了一些。
琉璃惊喜急忙开门进去。
谢衍庭不放心,也跟着进门。
果然是阿简,他打量一眼谢衍庭,没说话,转身向床榻走过去。
斋室很小却干净,有桌椅和床榻,榻上躺着盖着被子的人应该是浮生,只是他此时背对着琉璃,默不出声。
“阿简,你们为何离开了?第二天我去找你们,你们就不在那里,发生什么事?”
琉璃走过去观察阿简,发现他的衣服更破烂,手上脸上也有一些新伤。
“他受伤了。”阿简挑下颌指榻上的人。
“浮生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吗?”琉璃震惊,看向榻上,阿简身上有伤却不提,可见他不觉得这算伤,那么浮生受的伤大概不轻。
阿简没说话,只点点头,从来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伤。
“阿简,不要急,我去找大夫,回头再说发生了什么事。”琉璃转身就要走,却被阿简拦住。
“寺里的僧人看了伤,一时无碍,只是……”阿简看向浮生的腿。
“腿……断了?”琉璃不愿意说出口。
阿简慢慢点头。
琉璃狠狠攥起拳。
“琉璃,寺庙内医治总是不便,不如带伤者去医馆……”谢衍庭急忙说道。
“不,不能去医馆!”阿简目光瞬间凌厉,警惕地看着谢衍庭。
阿简的表现让琉璃和谢衍庭都吃了一惊,但是他们二人一个是老妇的瓤子,一个见多识广,立刻明白必有缘故,所以不再追问,只能再找别的办法。
琉璃沉吟片刻,如今可以信任的,还是秦叔了。
“阿简,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带浮生回去,住在我外祖父家里,那里清静也好养伤,再让那日为你医伤的秦先生给浮生诊治,如何?”
琉璃觉得阿简似乎不愿意被人看到,不然也不会藏到寺庙里,而且他曾说过有银子就更不能留了,不知浮生的伤,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好。”阿简想了半晌,点头答应。
谢衍庭急忙出去安排马车,让谢府的车先将这二人送回去,再来接他们母子。
浮生昏昏沉沉,琉璃担心碰了伤处,求寺内僧人找来门板,抬着浮生送上马车。
谢衍庭要陪着回去,被琉璃劝了,让他陪谢妈妈安心用斋饭,自己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缓缓离去。
谢衍庭站在山门外久久遥望,琉璃总是能让人出其不意地惊艳,不知何时学会了骑马,身姿挺拔,遗世独立……
慈寿山另一侧的山道上,一辆马车正急急上山,车窗内的女子遥见谢衍庭的身影,嘴角挑起……
琉璃吩咐车夫慢行,以免颠簸,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杜府。
琉璃吩咐胡伯,把二人安置在客院僻静的地方,再让人请秦先生来杜府。
胡伯急忙去安排,琉璃让人把浮生小心抬进去,才给了车夫赏钱把谢家马车遣回去。
这时沈润卿正在与杜家两位老爷子商讨琉璃的亲事,族长老爷子很不高兴琉璃要嫁给陆潇,百般找茬阻挠,闹得沈润卿头疼不已,听说琉璃回来还带着受伤的人,都急忙赶过来。
杜老爷和沈润卿见受伤的是浮生,大为惊讶,向琉璃询问怎么回事。
琉璃简单说了经过,让胡伯给阿简和浮生准备一些衣物,又让人带阿简去清洗一下换身衣裳,这才随着杜老爷三人去花厅等秦勉。
“这事真是蹊跷,一定要好好查查,为何这医者被打了都不敢医治?莫非……”杜老爷看看沈润卿。
“外祖父,我信阿简和浮生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找到机会我会向阿简询问,只是他若有苦衷不愿回答,也不可逼迫他。”
琉璃明白外祖父的意思,说了自己的想法。
“嗯,这样也好,毕竟是救了你娘性命的恩人,不可怠慢,务必全力救治。”
沈润卿也同意女儿的说法,琉璃虽然任性,常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但是心地善良急公好义总是没错的。
“不要再议论那些,却说他们的亲事吧,既然不嫁胤城,那便一月后成亲,我和胤城也无事,就留在这府里,等到他们生出儿子再回族中!”
老爷子不耐烦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心里一个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