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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进制剑仙     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txt下载     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3章 薪火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糯米果。

    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发现糯米果明显也在观察着弥赛亚,他甚至可以八成确定,糯米果在一定程度上提防着弥赛亚。

    这一发现曾经让他十分惊喜,因为他或许能够在这方面把糯米果看成是同伴。

    从糯米果极少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奥斯曼狄斯认为她知道关于弥赛亚的很多秘密。

    包括弥赛亚是降格为人且失去了自我的神明,包括弥赛亚本身很危险,那个降格为人的神明的自我,被弥赛亚的另一个人格以特殊的方式囚禁在人身之中。

    奥斯曼狄斯知道,除了表现在外的“弥赛亚”,和被囚禁起来的“神明自我”之外,那另一个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的人格,才是奥斯曼狄斯真正的威胁。

    而那所谓的“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的人格”,每当快要触碰到时,都让奥斯曼狄斯感觉到了无端的战栗,那样的战栗不知从何而来,又仿佛并非来源于自身——

    那战栗仿佛面对无垠星河浩瀚,如同堕入无底深海,如同万物消亡不复存在。

    即便是当年挖出眼珠时,奥斯曼狄斯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让他颤栗不已,也让已经积攒了巨量失控的他产生了极端的兴奋——这世上很少有他没见过或没听说过的东西,而弥赛亚那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的人格正是其中之一。

    未知之物的存在始终是让人兴奋的,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是奥斯曼狄斯保持心态年轻的秘诀之一。

    另一件事——奥斯曼狄斯在弥赛亚身上发现的另一件事,就是她的眼睛,是无法被他直视的。

    奥斯曼狄斯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去看到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即便是陈宴那样明显设有强大心理防备的人,奥斯曼狄斯也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些情绪,并理解这些情绪出现的原因。

    即便是欧嘎米那样几乎达到了上位者的超凡者,奥斯曼狄斯也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弥漫在他眼神里的沧桑,再从那些沧桑里看到他曾经经受过的苦难。

    可唯独这个弥赛亚……

    在面对她时,奥斯曼狄斯甚至没有去看她眼睛的想法。

    这是十分不正常的一件事。

    即便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躲避她的目光,这种胆怯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耻辱,也随之带来了不可解释的困惑。

    她隐藏的最深沉的那个人格,其身份到底如何?

    他的独眼能够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这个人的过去,可如果连直视一个人的眼睛都做不到,这种能力就失去了发生作用的前提。

    他内心有一种荒诞的念头: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可能是她知道他的能力,所以她不允许他直视她的眼睛,而这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的,像是不可僭越的规则——奥斯曼迪斯脑袋里只有“不可僭越”这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颤栗不已,让他心生恐惧,让他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即便对此保持着足够多的警惕,内心的好奇依然发酵到让他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他认为自己必须找一个机会,去看明白她眼神里到底有什么的机会。

    三人离开教会学校图书馆的路上,糯米果告诉了奥斯曼狄斯另一件事:

    “亚楠市上城区别墅区的某个庄园,最近发生了一场没有官方通报的恶性凶杀案。

    死者是一群上议院的贵族,按照正常的阶层划分来看,他们虽然血脉传承久远,但应该划分为工业时代崛起的【新贵族】。”

    奥斯曼狄斯静静听着。

    糯米果经常会告诉他一些这样的事情,这女孩似乎知道他了解一些常人不了解的秘闻,所以想要用信息来换取信息。

    可他并不喜欢回忆过去,所以几乎从未把自己了解的秘密告诉过她。

    今天又是一个小雪天,教会学校里的学生们大都在上课,没课的也不想出去逛,因为这段时间的亚楠市实在不太平,街道上的冲突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议院的力量受到了来自某些议案和民间自发组织的反抗者的抵制,流血冲突不可避免,人们又为了各自团体的利益而不得不做出努力和牺牲,一切像是回到了圣歌团和皇室夺权的二十年前。

    “他们崇拜着一个没有名字的邪神——祂的名字没有确切的读法,只有一种近乎于呢喃的读音,那读音近似于【奥芬】。”

    奥斯曼狄斯试着拼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

    “【oiphain】”

    他拼这个名字的时候,虽然用了帝国字母,但并没有按照帝国语音标,天知道他是用什么语音来拼凑出这个名字的。

    糯米果把帽子向上拉了拉,以避免雪飘到耳朵上:

    “之所以说是‘近乎于呢喃’,是因为这个名字是他们从梦境中听到的,是神告诉他们的名字。”

    “他们通过祭祀,得到了一部分神血,然后通过这些血液……”

    奥斯曼狄斯貌似十分不礼貌的打断了她的话:

    “等等,神血?怎么可能!”

    糯米果不知道奥斯曼狄斯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问出这句话的。

    她能做到的,是用一些词汇和残缺不全的短语,来为他描述这整件事:

    “通过祭祀,他们让一个女人怀上了神的孩子……以正常生物繁衍后代的形式……他们让这个女人做梦,通过祭祀让女人梦到邪神,于是女人就怀了孩子……但是女人在做梦的时候,以物理的形式受孕了——梦境和现世同步了。”

    “于是,他们就得到了邪神的血液。”

    她没说人们得到血液的过程。

    奥斯曼狄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群邪神信徒得到了神明的血液,是从哪里得到的?是从女人身上?胎盘?还是孩子?

    这些行为都是严重的渎神!

    在如此侮辱神明的情况下,神明依然承认他们是信徒,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这邪神很可能是个疯子!

    “他们中的一些人,企图用这些血液改造自己……也许是注射,也许是别的方式……于是他们发生了变异,变成了一种十分畸形,但并未完全丧失理智,甚至有办法暂时还原成为人身的怪物。”

    “他们的血脉传承已经很久远了,家族成员庞大,被转化之后人数众多。”

    “在一次祭祀中,那位邪神告诉他们,他们要为祂传播血脉。”

    “他们想要侍奉那位邪神,于是就招来了一些医生,想要通过隐秘的手段将邪神之血在社会中传播。”

    “这一过程被打断了,有人杀光了他们,毁了仪式,斩断了邪神和现世之间的一切链接。”

    “由于这群人原本是圣光信徒,甚至其中有一位主教,所以这件事的影响太恶劣,即便后来被官方调查清楚,也仅仅是秘而不发。”

    奥斯曼狄斯并没有察觉她话中隐晦的信息,只是用自己的思路说道:

    “那个邪神……应该是不存在于现世的、具有某种空间属性的神明,那种神明一般很谨慎,也很难搞……但怎么会是个疯子呢……”

    他顿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些恶趣味,对糯米果说:

    “这种神明一般都是碳基生命进化成的,因为祂传播血液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繁衍】,就像是每一个碳基生命的本能一般——【繁衍】,是碳基生命的最根本特质,也是碳基生命之所以成为生命的意义。”

    糯米果听明白了他的逻辑:

    碳基生命的本能之一就是繁衍,而邪神的行为明显符合这一特征,所以奥斯曼狄斯判定邪神是碳基生命。

    糯米果听到这种解释,忽然感觉自己从另外的角度打开了一扇世界的大门。

    这样的解释引发了她更多的思考,也让她联想到了更多先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无数思绪在脑袋里形成了一团知识风暴,她没有更多精力分出来说话了,于是沉默起来。

    三人踩着新雪一路前进,很快来到教会学校一处围墙之下。

    厚重的围墙之下被黑松树遮挡了光线的阴暗角落里,正站着一位头发蓬松的少年,少年身穿略旧的深棕色传教士斗篷,那斗篷的样式很奇怪,虽是斗篷,但并不连体,也没有兜帽,虽然不破烂,但已经就得不成样子,像是经历了几代主人,且明显不大合身。

    少年胸前的衣服内部突出了很容易被忽视的一小块,那是一台便携式照相机。

    他是沃尔夫·瑞博特。

    前些日子,在收到了父亲的信后,他隐约意识到父亲身上发生的事。

    他并没有听从父亲在信中的教训,而是毅然决然的走上了和父亲同样的道路。

    沃尔夫·瑞博特抬起头来,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混沌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野兽一般的冷静。

    待三人走近,沃尔夫·瑞博特看了一眼奥斯曼狄斯,而后看着糯米果的眼睛,说道:

    “那个叫阿鲁的学生,我已经联系上了,他们同学几个现在被困在加基岛上出不来,提前说好的待遇全都没有,而且被收了签证,因此买不到船票。”

    沃尔夫·瑞博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把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糯米果他们看。

    “这是他们在矿洞里工作的照片……没有安全措施,工地上也没有什么安全标准。”

    “这是岛上的安保队往海里抛尸体的照片,死者都是在挖矿作业时受到了致命打击……”

    “虽然说是安保队,但其实和中介是同一伙人,他们在岛上有除了工地之外的驻地,也有枪,为了防止人跑出去会组织巡逻,但巡逻的次数并不多……是群乌合之众。”

    “阿鲁说,工伤太严重的人,岛上会不去救治,直接扔进海里……这是抛尸的视频,他们会在抛尸前破坏尸体的脑袋,确定尸体完全死了。”

    奥斯曼狄斯看着沃尔夫用手机打开的一张张照片和视频,提醒道:

    “这么清晰的照片,没有任何遮挡物,角度也都比较正,怕不是人家自己人拍出来的哦。”

    沃尔夫·瑞博特眼神一整:

    “有这种可能。”

    糯米果说道:

    “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毕竟有40个学分,一旦完成这次调查,就能直接去上二年级了。”

    她补充道:“薇迪雅·甘地上次告诉我,因为帝国把经济中心放在了岛链上,所以教会学校也对学生的实践活动课程进行了战略调整,不仅仅是我们现在的中学阶段,还有大学阶段的教会大学(亚楠市没有这样的学校),也放出了关于岛链的实践课程,和相对应的毕业论文。”

    “薇迪雅·甘地还告诉我,但凡和岛链相关的实践活动课程,都能拿到很高的实践积分……但大都难以完成。”

    “她的原话是:圣歌团将会执行圣光的意志,将正义带来人间。”

    沃尔夫·瑞博特用嘲弄的语气说道:

    “他们总算是做了回好事。”

    奥斯曼狄斯倒不这么想,甚至不因圣歌团的这一举动而疑惑。

    他知道,圣歌团内部一定是出了高人的,不然这么一个以封建迷信为根本的组织,不可能做出供养科学家的决定

    他们虽然培养科学家,但本质上不是要培养推翻神学的科学家,而是要培养用科学去证明神学的科学家——

    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他们要用科学证明神学的合理性,要将神学成为科技时代的“道统”。

    能做出这一决定,能在那个时代就看到后来无数年世界发展的人,不知道是如何厉害的存在。

    而在圣歌团成为科技时代的道统之后——他们在实际意义上已经做到了——维护岛链的利益,本身就是在维护圣歌团的利益。

    教会学校制定的岛链实践活动计划,本身也是以这一宏观战略为基础所制定的。

    沃尔夫·瑞博特也知道学分的重要性——学生受到的限制太多了,而教会学校的毕业生身份就和学生完全不一样,一个教会学校中学乃至大学的毕业生身份会让自己的一切行动都便利的多——

    那样的身份意味着他可以以圣歌团传教学士的身份,参加到这世界上每一座圣歌团教堂的传教事务中,并拥有和当地神父一样的身份地位。

第784章 黑日

    而现在,在最近这场调查中,沃尔夫·瑞博特深刻明白自己是普通人这一事实,所以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这件事的一些关键点,如今和伙伴们一商量,就不需要思考太久,直接作出决定:

    “阿鲁原本是音笛人组织的技术学校的学生,他原本也是想做中介生意的,他当初跟的上级中介是他的学长,叫张房泊,是个亚裔。

    在去到加基岛之后,因为工作待遇和张房泊当初许诺的完全不同,按照人头给的中介费也比当初许诺的差远了,阿鲁和几个同学就要去讨说法……结果因为这件事,被更高级别的中介砍掉了一条胳膊。

    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看,我觉得这些资料还是有可信度的。

    当然,我们一定要亲自去看看,用自己的相机拍摄到真实的照片,才能证明岛上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

    奥斯曼狄斯不看好他的计划,因为岛链上正在发生的不公其实对岛链系统没有造成很大的损伤,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几个人、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死在矿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在这个时代泛起任何涟漪。

    但矿场是缴税的——岛链上的每个岛屿都被帝国的税务系统盯紧了,一个便士的税务拖欠都会得到雷霆般的制裁。

    人的下场如何,对于帝国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倒是如果因为调查或是曝光而导致了矿场的倒闭,减少了税收,这部分税务的负责者就要不痛快了。

    所以,奥斯曼狄斯不看好沃尔夫的计划,并认为,即便沃尔夫最终能拿到证据,能把整件事曝光,这件事最后依然会被掩盖,甚至不会在网络中留下踪迹。

    人们都在赚钱,哪有什么人会关注这样的事呢?

    况且大多数人承受的生活其实和这件事里的工人所承受的生活差不了多少。

    糯米果问沃尔夫·瑞博特:

    “你现在想去吗。”

    奥斯曼狄斯对她的决定不置可否。

    沃尔夫·瑞博特失落道:

    “加基岛在第一岛链最北端,我即便能去,也要一周的航程,关键是船票太贵了……如果船票不是那么贵,那些中介也不会拿‘包船票’这种条件作为诱惑人的手段……实际上上了岛之后,船票钱是从工人自己工资里出的。”

    糯米果说道:

    “我记得加基岛是戴斯岛东北边的第三座岛屿,如果从戴斯岛坐高速客轮出发,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就能到。”

    沃尔夫·瑞博特克制住微微跳动的内心:

    “有办法去吗……”

    他早知道自己身边这群伙伴都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手段。

    在糯米果开口说话之前,奥斯曼狄斯忽然开口问道:

    “你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鬼影子之类的东西。”

    沃尔夫吓了一跳:

    “什么?”

    奥斯曼狄斯脸上浮现出一个坏笑:

    “如果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或许你马上就会看到类似鬼影子之类的东西了。”

    沃尔夫看着糯米果:

    “那就是……接触你们的世界的代价吗?”

    糯米果点了点头。

    沃尔夫咽了口唾沫:

    “我愿意承受。”

    糯米果做出了决定:

    “那么,跟我来吧。”

    四人通过沃尔夫·瑞博特偷偷进入教会学校的狗洞,进入教会学校围墙之外的街道,朝着沃克街33号的方向一路前进。

    奥斯曼狄斯感觉沃尔夫·瑞博特这小子很有意思,历史上的人类社会一旦发展到某种程度,就会出现这小子一样的人——

    他们越来越偏离生命的本质,他们不再作为一个人类而想去获得更多资源,繁衍更多后代,为后代谋取更适合成长的环境,而是追求一些对于生命而言无所谓的东西——他们所谓的道德,所谓的正义。

    在奥斯曼狄斯看来,他们心中那无意义的坚守,都仅仅是历史中绽放的一朵烟花。

    反倒是因为他们的这些追求,导致他们“追求道德和正义”的基因无法延续下去——他们大多不会拥有后代,即便有了后代,他们的后代也会因为传承了他们的高危思想而导致夭亡。

    图什么呢。

    其实陈宴也是这样的,只不过陈宴掌握的知识更多,年龄更大,经历的更多,所以陈宴没有表现出沃尔夫·瑞博特一样的迷茫,陈宴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并坚定的执行着。

    奥斯曼狄斯感觉小沃尔夫·瑞博特有意思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小子现在的身份——在他受到了父亲的信之后,就毅然决然中断了自己的学业,以教会学校学生的身份加入了圣歌团红衣教会的青年预备役中——相当于圣歌团的童子军。

    “红衣教会”,这是好听的说法,民间的异端势力通常称之为“疯狗”,亦或是“愣头青”,在帝国语中和下流帮派里年纪轻轻拿着刀子见人就敢捅的愣头青共用一个语义。

    他的身份是薇迪雅·甘地在成为教会学校校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

    红衣教会通常为圣歌团处理一些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事,而作为红衣教会的青年预备役成员,沃尔夫·瑞博特不会接触太过血腥的任务,但依然要去为圣光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

    利用这种身份,沃尔夫·瑞博特得到了一些他从前难以想象的便利,也因接触社会而变得更加务实。

    奥斯曼狄斯喜欢这个小伙子,是因为他今年仅仅才12岁,心智就已经十分成熟了——对于人类幼崽来说,这可是一项十分不容易达到的成就。

    好小子,真是未来可期。

    半个小时之后,一行四人打开沃克街33号的大门,来到二楼的盥洗室门前,糯米果拿出那枚可以打开传送门的钥匙,对沃尔夫·瑞博特交代道:

    “当我用钥匙打开这扇门之后,你跟在我身后进入,可能会出现一瞬间的头疼,那是正常的,当疼痛发生时,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停下脚步,明白吗?”

    沃尔夫·瑞博特严肃的点了点头。

    奥斯曼狄斯的眼神透过盥洗室关着的门,看向盥洗室内的镜子,在他特殊的目光之下,那镜子里正倒映出他们几人的身影。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海中鱼跃而出——

    我……就看一眼。

    他抬起头,用他那独特的目光往镜子上方移动。

    折射的视线逐渐上移,直到聚焦在弥赛亚的双眼之上。

    当奥斯曼狄斯的眼神落入她瞳孔的一瞬间,奥斯曼狄斯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浑浑噩噩,如同经历了持续无尽岁月的梦境。

    无数呢喃涌入脑海,无尽光影层叠出现。

    直到不可思议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覆盖了整个星球的巨大城市阴影之上,一轮黑日高悬。

    在看到这轮黑日的瞬间,他“看到这轮黑日前后几秒钟”的记忆被抹除了——就像是计算机里的文件被彻底删除一般,即便连数据恢复软件都找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

    颅压飙升之间,奥斯曼狄斯无瞳的眼眶里激射出一道血箭,意识随之断线。

    ……

    ……

    浑浑噩噩,如同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梦境。

    无数呢喃涌入脑海,无尽光影层叠出现。

    陈宴呆呆的看着自己所站立的黑影——那黑影覆盖了整个世界,层峦叠嶂无穷无尽,数之不清如星光一般的亮斑在覆盖了整个世界的黑影之上闪烁。

    他抬起头,只见一轮黑日高挂天穹之上。

    在看到这轮黑日的时候,巨大的恐惧感忽然袭来,他大喊道:“草!”

    同一瞬间,帝国第一岛链戴斯岛码头,船上,陈宴大吼一声:“草!”

    陈宴猛然睁开双眼,只见面前是斯沃姆惊喜的面孔。

    “你醒啦!”

    陈宴表情扭曲,右手使劲拍着自己脑门:

    “我怎么了……”

    斯沃姆的语气像是犯了过错的孩子:

    “好像是因为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陈宴就回想起了在机械蜂巢苏卡不列颠餐厅的事。

    “原来如此。”

    斯沃姆听到陈宴这么说,正好顺着台阶下来了,嘴巴闭上,心虚的不再说话。

    失控的半神还真是可怕……

    陈宴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斯沃姆对自己进行了克制的结果,一旦他完全释放自己的力量,或是突然失控,甚至是发生腐坏……

    陈宴想象不到那种情况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拍了拍脑门,癔症了片刻,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要做的事——给夜校拿到了“合法身份”之后,他自己还没看尼德·罗德迪给的花名册。

    这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如果这件事出了问题,他做的其他努力都是白费。

    于是他掏出手机,只见尼德·罗德迪已经把上次谈话中说道的三个师弟的电话号码和姓名发了过来,并备有注释:

    《这三个年轻人,能够来机械蜂巢实习,本身能力很强,所以大都心高气傲,说话难免会失分寸。

    但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好小伙子,少见的热心肠,有理想也有抱负。

    希望巴尔多先生能够原谅他们的鲁莽。》

    好家伙,这不就三个刺头吗。

    陈宴挠了挠头。

    不过,按理说,知识分子里面的刺头,多多少少都是有点东西的,他胸中没点东西是狂不起来的。

    再说了,年轻人嘛,狂一点正常,不狂就不是年轻人了。

    几个念头之间,陈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打开尼德·罗德迪通过短信发送过来的预录取学生信息花名册。

    大致每个人的信息都扫了一眼,感觉也没什么大问题:

    从登记的信息来看,学生们基本上都是穷苦的失业工人,而这些失业工人绝大多数又都是新移民——整个册子里只有两个帝国土著鲁克人。

    其余信息看起来皆是正常……陈宴心想,即便有什么想混进来的人,人家也不会在明面上暴露身份。

    而陈宴的目的也不是保证每个人都受到教育,这花名册上只要有60%的人真正受到了教育,真正接受了教育,他就已经能够很开心了。

    他看完花名册,关闭花名册的表格页面,思考片刻,给尼德·罗德迪发去了回信:

    《花名册已浏览完毕,没什么问题,只是需要在接下来的课程中注意每个人的学习状况——

    不仅仅是技术课程的学习状况,还有每个人对道德素质教育的接受情况。

    我想罗德迪老师一定比我更了解这一做法的重要性,所以我不多解释了。》

    他想了想,继续写道:

    《夜校的运营资格已经通过审批,很快就会发放,我在申请时留了你的手机号码,你很快会收到电子版的运营资格证明。

    另外,我可以随时收到短信,如果亚楠市那边有什么情况,请随时和我沟通——以电话或短信的形式。》

    他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击发送。

    神经略紧绷的做完了这一切,他还没从睡梦中癔症过来,又挠了挠头,问斯沃姆:

    “我睡了多久?”

    斯沃姆诚实道:

    “睡了一整天了。”

    陈宴骂道:

    “握草……现在是几点?”

    斯沃姆答道:

    “下午六点了。”

    陈宴脱口而出道:

    “那黎叔很快就要来拿货了。”

    他和克莱恩约定好要搭上黎叔这条线,既然现在已经产生了接触,就不能半途而废。

    他很快来到底舱,只见杰克·巴尔多、乔治·莱博斯特,和再次不经允许来到底舱的托马斯·吉尔伯特一起,已经把要交的货准备好了——按照之前托马斯·吉尔伯特说的,只准备了全部修好货物数量的五分之一。

    “我挑选了最不值钱的一些。”

    托马斯·吉尔伯特向陈宴脱帽致意:

    “希望这可以弥补你和我之间的裂痕。”

    陈宴说道:

    “你是说你不经允许再次来到底舱的裂痕吗,这玩意儿现在更大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脸不红心不跳:

    “我现在在机械蜂巢有了地盘,可以处理更多的货了,所以我们会有更好的合作,这是双赢。”

    陈宴刚想拒绝,就听他说道:

    “一切建立在你们能够获得官方认证维修师的情况下。”

    他再次用那种“有趣”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乔治·莱博斯特的虾头,并在明显引起后者恐慌的情况下转移了视线。

    陈宴指着门。

    托马斯·吉尔伯特并不在意,戴上帽子,不急不缓的走了出去。

第785章 凡人

    出门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转过身,扭过头,点燃了一根烟,但并没有立刻放进嘴里。

    陈宴打断了他的动作:

    “船上不允许抽烟。”

    他笑了笑,把香烟正燃着的烟头在舌头上按灭,将灭了的烟头拿在手中,摊开双臂:

    “你有官方认证的维修师,我有全面铺开的销售线,你跟我合作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我也会给你其他人给不了的分成比例,和最大的安全感——

    我会住在你的船上,拿我的生命当做信誉抵押,直到我们的合作结束为止。”

    他说完,看了一眼斯沃姆,而后转向陈宴,用了一个反问句:

    “你并非完全惧怕暴力,对吗?”

    陈宴指着自己身后的回廊:

    “你应该离开底舱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为了不让自己内心的愠怒表现出来,刻意让脚步放轻松,不急不缓的离开了底舱。

    脚步声消失之后,陈宴转过身来,叹了口气:

    “你们都告诉他了?”

    杰克·巴尔多无奈解释道:

    “他用上了许多高级的话术,我们被他套话了……”

    乔治·莱博斯特摊了摊手,表示他也很无奈。

    托马斯·吉尔伯特从底舱的两人身上套出了“他们拥有官方认证维修师资格”这个事实。

    陈宴对这样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事实上,除了不喜欢托马斯·吉尔伯特在他的船上到处乱逛之外,他并不讨厌这个人——至少在明面上,这人的行为方式不会让陈宴讨厌。

    ‘这样的流氓无产者……

    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感化】这个人,可这人一旦有可能被我团结,或许就会接受我的思想……

    我想我应该尝试一下,反正试一下又没什么损失。

    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人,这总没错。

    我在现在这个阶段,想要在岛上开夜校,就必然绕不开帮派这一关,如果托马斯·吉尔伯特能帮上忙,可就算是大功一件。’

    陈宴再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逻辑,感觉自己的思路暂时没什么错。

    或许是因为用脑过度,也或许是被斯沃姆力量影响的后遗症,他脑袋再次晕了一下,梦境中的黑日仿佛再次出现在面前。

    他认为自己需要休息。

    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拿着已经挑选出的五分之一被修好的电子垃圾,和斯沃姆一起上了甲板。

    当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最后一丝光线无法被机械蜂巢折射之后,黎叔的小弟如约来到甲板上。

    陈宴将五分之一的电子垃圾交给了对方,对方没说一句话,只是笑嘻嘻的将两镑面值1镑的纸币扔到陈宴脚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宴捡起两镑钱,拍了拍钱上的灰尘。

    站在他身边的斯沃姆很是不解:

    “他明显在侮辱你……你不生气吗?这钱脏了……”

    陈宴将大概干净了的两镑纸币折叠好,放进兜里:

    “生什么气,这钱可是要投入夜校的……这两镑钱里的每一个便士都是干净的。”

    斯沃姆十分困惑:

    “我不太明白……”

    陈宴在这一瞬间下意识有些胆战心惊,他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斯沃姆发生失控了,于是立刻说道:

    “没关系,别想太多,你等以后看这些钱怎么用,就明白了。”

    斯沃姆脸上的困惑消失了:

    “明白了长官。”

    真是好孩子。

    陈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脑袋就忍不住的出现了乏力。

    他想回到船舱里睡觉,却在途中遇到了糯米果等四人。

    让他惊讶的是,奥斯曼狄斯这小子竟然晕了过去——奥斯曼狄斯脸上的窍穴多多少少流出了血,这让他的脸看起来略显恐怖。

    “怎么回事?”陈宴看了一眼因心虚而低下头的沃尔夫·瑞博特,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他忽然就这样了。”糯米果回答道,“他昨天下午就这样了,我考虑到传送门对神经系统的影响,在他晕倒之后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但他依然没有醒转,我就只能先把他带回来……亚楠市那边不安全。”

    糯米果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来做这件事的。

    她对陈宴说道:

    “我检查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他好像有脑血栓一类的病,刚才应该是发病了,但病情不是太严重,我已经检查过,他现在只需要休息……但不一定能醒过来。”

    这么严重的吗……

    而且,你确定他不需要救治吗?不需要做外科手术?不需要吃药什么的?

    陈宴不懂这个,但完全相信糯米果的判断,并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斯沃姆,把这小子带回他的船舱。”

    斯沃姆扛起奥斯曼狄斯就离开了。

    糯米果说道:

    “我们需要去加基岛一趟,小沃尔夫要完成他的调查。”

    陈宴想了想,加基岛,好像是戴斯岛东北边某个第一产业岛屿?

    他看了一眼把头低的很低的沃尔夫·瑞博特,完全没有追究他的不听话,也没有追问他作为一个凡人而进行了超凡传送这件事,仅仅是问道:

    “船票钱有吗?”

    糯米果说道:

    “有的,我们拿到了一些奖学金……薇迪雅·甘地给申请的。”

    这……好吧。

    奖学金必然不会去到应该去到的人手里,而如果到了糯米果他们手中,能够发挥的作用必定比普通学生大得多。

    陈宴朝向沃尔夫·瑞博特,加重语气:

    “一定要注意安全。”

    沃尔夫·瑞博特重重点头,瓮声瓮气道:

    “请放心!”

    有弥赛亚在,只要不过分作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把三人送上甲板,给他们指明售票处的方向,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夜色里,然后来到一楼,从冰箱里翻出了一沓速食培根,在微波炉里随便一热,就着冷牛奶吃了下去。

    昏迷了一天的他实在是太过饥饿,以至于几乎没有什么味道的培根都香甜起来。

    吃完饭食,他回到自己的船舱,躺在床上,心中感慨,沃尔夫·瑞博特终究还是走上了他父亲的道路,这一定是好事,但这条路并不好走,前途充满荆棘,不知道小沃尔夫能在这条路上走到多远……

    想到这里,陈宴自嘲的笑了一声。

    我自己不也在这条路上走着么?还哪有资格嘲笑别人!

    他实在克制不住头疼,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A区。

    作为整个机械蜂巢最大的蜂房密集区,刚刚入夜时的A区人声鼎沸,聚集在此的各族裔美食小摊几乎凝聚了这世上各个民族最伟大的智慧,任何一个有任何刁钻口味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完全充分的满足感。

    阿伟结束了下午在苏卡不列颠餐厅后厨的食材准备工作,走在机械蜂巢B区通往A区的【日落大街】上,心中一边骂着苏卡不列颠懒蛋不想早起而导致的事物新鲜度不够,一边算着自己今天的工时应该拿到多少薪酬——

    每次一想到这里,阿伟就变得很开心。

    机械蜂巢里工作就这么点好处,无论这份工作有多烂,无论每天要受多少人的白眼,最起码工资是足够多的,多到甚至能够供养起一个妻子不工作的家庭。

    这样的美好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到机械蜂巢的时候,他那时站在日落大道的入口,看着漫天璀璨的晚霞落在整条大道上,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欢迎他的到来。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画面。

    日落大道从整个A区中央穿过,宽阔的载轨街道上能容纳二十多辆有轨无线电车并行,得益于近乎完美的数学逻辑设计,日落大道的电车轨道和人行道虽然交叉,但并未影响行人的正常行动——

    人们能在这里见到大量的小型运输工具,包括自制的手推车、机械运载车、电动小型叉车……交通工具们在人们遵照规则进行移动的情况下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效率也因此高了上来。

    此时此刻正是下班时间,日落大道上人山人海,这样密集的人群竟未形成密集的人潮,而仅仅是形成了几条粗壮如水流一般的“河道”,河道和河道之间因人们前进的方向而泾渭分明。

    作为某一条“河道”中的一份子,阿伟沿着日落大道中间的某个岔路进入一条街道之中。

    这里蜂房密布,除了狭窄的道路之外就是居住区域,再之外就是被居民们强行征用的垂直空间——人们在蜂房与蜂房之间搭起了支架,这些支架用处颇多,甚至可以同时用来纠缠电线和晾晒衣物。

    人们称呼这些密布在蜂房之间的东西为“蛛网”。

    人们并未发觉“蜂房里有蛛网”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阿伟走在拥挤的街道中,闪身躲过一群拿着锋利金属玩具玩闹的小孩,看着遍布在蜂房之间的密集线路,心中感慨,自己刚来的时候,还不知道“电”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同事告诉他,水会导电,电会电死人这件事之后,他几乎被吓破了胆——

    照这么说,他的居住地岂不是每天都在面临大范围触电的危险?!

    或许是得益于A区居民们高超的走线能力,这样的惨剧并未发生。

    阿伟也就这么糊糊涂涂的在A区胆战心惊的住了下来。

    他在某两个蜂房之间缝隙中的摊位上买了两份桂花糕,提着塑料袋,开开心心的往家走。

    他喜欢机械蜂巢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来到这里之后,他似乎就转运了,不但得到了高薪的工作,还遇到了自己现在的妻子。

    想到这里,他那市侩又丑陋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些并非温柔的温暖。

    他的妻子是岛上第一批归化帝国的土著,传说中的食人族。

    他起初在知道她身份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因为她拥有着和亚裔族群中女性极其相似的面部特征,如果硬要把她和亚裔女性进行区分,就只能从皮肤上挑毛病——她的皮肤是褐色的,比普通亚裔女人要深上一些。

    由于“食人族的传说”,归化帝国的土著在戴斯岛上的地位极其低下,即便有物流中心官方为他们正名——即便帝国官方在民间几次三番强调这群归化者是正常人,甚至为他们组织专业技能培训,为他们举办规模不小的传统节日盛典,人们也依然会因“食人”的特征而表现出极大的恐惧。

    阿伟是在晚上打工的时候认识她的。

    那时候的阿伟也深受谣言荼毒,第一次上晚班,在得知自己隔壁工位的同事是一个“毳毛饮血的野蛮戴斯岛食人族土著”时,吓得天灵感都凉了半晌。

    可那份工作就在那里,他不做工就没钱吃饭,就付不起房租,不但要饿肚子,还要流落街头,被帮派当成驴仔卖到血肉作坊里,一辈子无法超脱。

    为了生存,阿伟硬着头皮上了流水线。

    那是一份八爪鱼的挑拣工作,工人们要做的是分辨八爪鱼的颜色,从流水线上的大量海鲜中把八爪鱼挑拣出来,同时将海鲜里的一些诸如塑料袋之类的海洋垃圾挑拣并丢掉。

    阿伟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只记得自己那时的恐惧。

    但恐惧是会随着习惯而逐渐弱化的,当第二天晚上上班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前一天晚上那么害怕了。

    但他依然不敢看她,生怕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时时刻刻在提防着她,一刻不停的做着挑拣工作,直到口干舌燥,浑身热汗浸透,整个人几乎脱水。

    直到一瓶水递了过来,他下意识拿过来就往嘴里灌。

    直到喝完,他才忽然发现,那瓶水是她递过来的。

    他吓的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朝她看去,借着流水线上方明亮的白炽灯光,他忽然感觉面前的女人似乎并非如传说中的食人族那么可怕……

    他始终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将自己满头的黑发绑成了一条条很粗的辫子,头顶的头发用几只色彩斑斓的小金属发卡固定着,她的眼神很清澈,棕褐色的眼睛和阿伟每天照镜子时看到的自己的眼睛没什么区别。

    阿伟看着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下意识用家乡话问道:

    “老乡?你哪里人?”

    女人满脸茫然。

第786章 凡人(二)

    阿伟忽然发现,自己内心不那么恐惧了。

    他开始用蹩脚的帝国语和她进行交流,漫长的夜班在这样的交流中变得不那么无聊了,因流言而起的恐惧也在夜复一夜的相处中逐渐消失。

    她的名字音译成天神州语,可以单从读音上叫做唐雅·诺曼巴布。

    按照她们族群的语言,这种字符组合意为勺子·海鸥歌唱。

    唐雅在解释这个名字的时候显得很窘迫,手上的动作都狼狈了许多,漏了几只八爪鱼出来,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工作失误”。

    “我是在母亲拿着勺子舀汤的时候诞生的,我们家在海边,她在生我的时候听到了海鸥的叫声,于是这些便组成了我的名字。”

    他看着她因窘迫而微红的脸颊,直愣的眼神略显呆滞,手下的流水线上早不知流了多少八爪鱼过去。

    在向他解释的时候,她特意说明,她所在的族裔并非外界所传的“食人族”。

    事实上,戴斯岛上有着庞大的本土族群,他们由许许多多的族裔构成,彼此之间就像是鲁克人和亚裔那样的区别,不但长相特征不同,族裔内部的习俗也各不相同。

    而戴斯岛上确实有食人族——人们通常说的食人族,是位于戴斯岛东北部火山区的某个特定族裔,其他族裔都称之为【坎尼泊】,意为“永坠无间暗狱的食死之徒”。

    阿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相信了她的话。

    他今年二十多岁,已经不是能被人几句话就骗了的小伙子了,但他就是愿意相信唐雅的话,他觉得唐雅没有欺骗他,这样的信任连他自己都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在和她的交流中,阿伟逐渐知道了各种各样岛上的事:

    戴斯岛上第一批土著已经规划了很多年,而且拓荒团能够将岛屿开发成今天这个样子,没有第一批土著的帮助是不可能的。

    机械蜂巢不仅仅是科技的产物,还有传说中一些本土族裔的巫术帮忙,才能成为如今的奇迹造物(阿伟本人十分迷信,立刻就信了这个说法)。

    物流中心里的高官有不喜欢戴斯岛土著的存在,所以第一批土著即便为岛屿做了贡献,能够有所成就的人也很少很少,对拓荒团做出杰出贡献并因此进入物流中心内部的更是凤毛麟角。

    土著们大多数都和唐雅一样从事着最简单的体力活。

    土著们大都和唐雅一样拥有和世界另一边亚裔拥有相同特征的面孔,大多数人对此很诧异,但没人知道原因,也没人去可以研究,仅仅是因为土著们更加深色的皮肤而对他们进行着毫无理由的排斥。

    ……

    唐雅的帝国语很好,她告诉阿伟,帝国语是她们本族的语言之一,因为她们的族群曾经有一部分是海盗,在那个时代,要想在海上讨生活——刀口饮血的生活,就必须掌握帝国语才行——

    掠劫时需要用帝国语来得知对方的身份,绑架时需要用帝国语来要挟以得到赎金。

    阿伟立刻接受了她的说法,因为在他的家乡,沿海地区的人们也是要学一些樱国语言的,因为樱国来的渔船太多了,无证偷渡贩卖危险物品的樱国人更是如覆原之蝗一般随处可见。

    甚至连阿伟这种身边人和樱国人没有生意往来的,也多多少少会说几句樱国语言,虽然还没达到正常交流的程度,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沟通。

    在这样的闲聊中,阿伟的帝国语突飞猛进着。

    有一天,唐雅晚上没来上夜班,阿伟询问同事,才知道唐雅被一个族人叫走了。

    他感觉不太对劲,来到她曾经提到过的住处,发现唐雅正蜷缩在地上,捂着脑袋做痛苦状,一个和她脸型有七分相像的同族男子正她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阿伟冲进门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发生过冲突的他竟然热血冲上脑门,一脚将那男子踹翻在地。

    男子手里抓着一把零钱,在看到阿伟的面孔时表现出了明显的恐惧。

    两个男人对峙着,如同两只因争抢领地而起了冲突的鬃狗。

    片刻之后,唐雅的弟弟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恐惧恶狠狠的对着唐雅说了句土话,而后快速逃了。

    阿伟收起了那副色厉内荏的凶狠姿态,把唐雅扶起来,给她包扎了头上的伤口,并从她的哽咽声中得知,那是她的亲弟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由于土著身份而不被机械蜂巢内的帮派接纳,又不想工作,只能依靠从亲戚那里借钱或是乞讨过活。

    阿伟也没思考当地土著为什么不自己组建帮派的原因,他只想到了另一件事:

    唐雅的弟弟对他表现出恐惧,多半是因为亚裔黑帮在机械蜂巢内的凶名。

    阿伟在进入机械蜂巢之后,没有成为一个帮派的正式成员,只是按照居民区的规矩给某个帮派缴着保护费,受到帮派的庇护,而这庇护仅仅是“不会在下晚班之后回家路上被人捅死”,亦或是“购买特殊服务时不会遇到花柳病”而已。

    如果成为了帮派的正式成员,就要帮助自己的老大管理一块“陀地”——“陀地”也就是一块特定的收保护费的区域,一旦成为了帮派成员,就必须为了管理陀地而做出他们这类人能想象到的最狠厉的手段。

    盘踞在机械蜂巢里各个阴暗角落里的帮派各有特点,其中亚裔黑帮以凶狠著称——最重要的是,各个亚裔黑帮的人数比其他帮派至少也要多出三倍以上,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武器,他们即便拼人头都不会输——在热武器达到一定杀伤力之前,人数是亚裔黑帮能够展现充分的凶狠的底气。

    所以机械蜂巢内的各族裔人们在面对一个亚裔的时候,首先就会考虑他是否拥有帮派身份——这关系到以后他们和这位亚裔之间的相处模式。

    唐雅的弟弟把阿伟认成了帮派分子,阿伟觉得,这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阿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时脑袋一热,就对唐雅说:

    “你看我怎么样,咱们一起生活,以后我保护你。”

    唐雅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人们眼中的人命过于轻贱,或许是因为人们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出路,所以当下如果有更好的机会,就必须要做出选择。

    唐雅跟着阿伟回了他那乱糟糟的蜂房,两人按照阿伟家乡的礼仪举行了捡漏的仪式,她就这么简单的成为了他的妻子。

    阿伟很激动,因为他完完全全拥有了一个女人,虽然这女人并不好看,身份是比较敏感的土著,也不会什么专业技能……

    但毕竟是个女人。

    到了晚上关上灯,都一样的。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不把她当人看,也不是不尊重他——他脑袋里根本就没有“尊重”这个概念——他只是作为一个无知的人而简单的生存着,见了女人就会想要和女人睡觉,没钱养女人了就会想办法赚钱。

    至于“为什么要养女人”,他脑袋里的想法就更简单了——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想办法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尝试去获得身份、地位和金钱。

    没有其他什么更复杂的原因了。

    阿伟开始做很多份工作,一天到晚把自己的时间排的满满的。

    他这么勤恳工作,并非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妻子过上很好的生活,还因为他是真的喜欢钱。

    钱能买到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唐雅也没闲着,她是个勤快的女人,总是会找一些体力活去做,即便只是日结,她也总能拿到一些收入回来。

    她拥有作为女性的懦弱,也有作为女性的坚强。

    在工作太过劳累时她会强迫自己坚持,在面对自己凶狠的兄弟时她会因恐惧和悲伤而啜泣。

    而当一切过后,她会再次恢复原来的状态,该工作工作,和阿伟开玩笑时也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半分悲伤了。

    或许是她的内心太过坚韧,或许是因为她天生就不会沉浸在悲伤之中,也或许是因为除了一天的工作和生存之外,她没有更多精力留给那些令人不痛快的烂事了。

    除了每个月花一点小钱去外面吃一顿路边摊之外,她唯二快乐的事情就是在不那么劳累的晚上——这通常是周六——他们会很早就相拥入睡,享受作为人类的无差别欢愉,这样的夜晚甚至能够洗去一部分疲惫。

    他们像野兽一样生存在钢筋和高分子材料搭建而成的机械世界之中。

    阿伟每天劳累一整天,下班回到家看到唐雅的时候,都会感觉自己很开心,他在来到机械蜂巢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像他这样的孤儿这狗曰的世界上有千千万,可讨到老婆的却是凤毛麟角。

    她成为了他的信心,成了他证明“生活是会变好的”这件事的核心证据,也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动力。

    他们很快攒下一些钱,换到了治安和环境都更好一些的蜂房区域。

    在结过婚的两年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从不熟悉的伴侣到熟知彼此的伙伴,一起面对一切苦难的经历培养了他们之间的许多默契。

    两人商量着,再攒攒钱,说不定就能做点小生意,那样他们或许能在机械蜂巢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蜂房,而不用再过现在这样租住廉价公租房,夫妻两人说个悄悄话都能传到几层楼外的生活了。

    期间阿伟几次逼退了唐雅的弟弟,甚至用上了比较激进的手段,他终于不再来骚扰他们。

    日子就这么越来越好。

    直到有一天,唐雅告诉阿伟,她怀孕了。

    阿伟在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脑袋里的情绪很复杂。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依然产生了复杂的感觉。

    如果硬要形容这种感觉……他感觉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不一样了,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衣服、房子、唐雅……

    整个世界里他唯一能感觉到熟悉的,竟然是唐雅肚子里的小小生命。

    他并没有表现的很开心,甚至内心有些惶恐。

    唐雅抓住他的手,于是他平静下来。

    既然有了,那就生下来——

    这是他脑海之中唯一出现的想法。

    他没有考虑自己的处境,也没有考虑孩子以后该怎么办,更没有考虑该怎么照顾唐雅,他只是遵循着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人的生命本能——

    既然有了孩子,就要更努力的活着,至少给孩子一口饭吃,不至于让孩子饿死。

    也……至少给自己也找口饭吃,不至于让孩子长大以后,和他一样成了孤儿。

    他懵懵懂懂,大概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对的,他未受过教育的脑袋里无法生成很复杂的想法,只是有些人类天生的本能在新生命出现的时候被表达了出来,好在阿伟表达出来的那部分本能是好的。

    阿伟开始更努力的工作,并开始尝试做一些自己的小生意——他辞去了八爪鱼挑拣的工作,花费了一大半积蓄,制作了一台贩卖炒河粉的小推车。

    因肚子已经大起来而无法整日打工的唐雅会在每天白天下班之后帮他处理河粉,以便他能够带着这些河粉赶往日落大道上,赶上晚班之前的第一波通勤的人潮。

    至于长时间接触冷水会不会影响胎儿这件事,完全不在阿伟和唐雅的考虑范围内,因为他们根本就完全不了解这个。

    阿伟只知道自己要挣钱,缓解他莫名焦虑情绪的也只有挣钱,只有在挣钱的时候,他才不会去想唐雅那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才不会去想机械蜂巢日益高昂的房租和地价,才不会去想那令自己恐慌的、即将获得的新身份。

    如往日一般紧赶慢赶回到家之后,随便吃了一些唐雅煮好的稠粥,阿伟就在妻子的嘱托中出门了。

    他推着满载河粉的小车,在日落大道找到一个角落,缴纳摊位费之后,占地的物管离开,他也支起了摊子。

第787章 愿望の指点

    他炒的河粉量大,味道足,加鸡蛋,这并不是他的特色,天神州人开设的摊位大都有这样的特点,所以口味和烹饪时间就成了竞争力。

    在长达一个月的恶性竞争之后,在损失了无数一次性客户之后,阿伟已经能够在两分钟内炒出一盘勉强可口的河粉了!

    这是日落大道上小摊贩们最忙碌的一个小时,也是一天之中日落大道上人潮最密集的时间,人们忙碌着赚钱,在忙碌中吃饭,在忙碌中再次度过这样一个平凡的傍晚,然后日复一日……

    阿伟不知道自己炒了多少磅河粉,但大概知道自己赚了多少钱,那个预估出来的数目并没有让他很开心。

    这个点,日落大道上通勤的人数已经减少了许多,这意味着他今天可能连本钱都赚不回来了。

    阿伟拿脖子上挂着的、已经看不出白色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越来越少的潜在顾客经过他面前,内心的滋味难受到无法言说。

    由于晚餐摊贩们持续长达许多月的白热化内卷,日落大道上的整个河粉市场已经完全饱和,均摊到每个摊贩头上的商业资源已经无法达到行业出现之后的最高水平了,可摊贩们的期望却始终没有降低过——阿伟完全不了解这些,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今天基本上赔本了……’

    他抱着“能多卖一份是一份”的心理继续了煎熬的等待,直到日落大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他知道,晚上八点,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候,机械蜂巢的居民们已经开始了晚间的娱乐活动,而支持晚间娱乐活动的是啤酒、女人和香油,而不是炒河粉。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这么下去还怎么换到更好的片区生活?

    他联想到最近机械蜂巢疯长的物价,想到那3个便士一个的鸡蛋,他想起来曾经村里的大壮媳妇跟他说过,孕妇能吃的最补的东西就是鸡蛋,如果没了鸡蛋吃,那孩子就长不好了!

    他内心虽然并没有什么严苛的道德准则,但他那稀里糊涂的脑袋大概明白,既然有了孩子,总不能让孩子长不好吧!

    总不能连鸡蛋都不吃吧!

    可他今天眼看着就要赔本了,赔本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很可能连鸡蛋都吃不起了——他虽然卖鸡蛋,但自己是吃不起鸡蛋的,家里但凡有些盈余,都给唐雅买了吃的,也或者被唐雅藏了起来,阿伟不知道戴斯岛土著怎么会形成这种习惯的,帝国女人还不存钱呢!

    吐槽归吐槽,阿伟打心眼里觉得唐雅是个好女人,所以从没过问过她为什么这么爱存钱这件事。

    他低着头,在尚且留着一些碎葱花的葱碗里数着今天的盈利。

    他将一个又一个10便士面值的钞票捋平,一个一个的从右手放在左手手心,然后用力攥住。

    他虽然智商平平,从未学过算数,但关系到生存的数字算的比私塾里的学生都清楚——

    他今天收入1镑1先令12便士,刚刚好抵得上购置食材和调料的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了解到这一确切数字之后,他依然眼前一黑。

    来自家庭的一切开支从他脑袋里划过,压力越来越大直到他感觉完全喘不过气来。

    他在这一瞬间产生了要逃离的念头,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每一次在压力来临的时候,他都想过自己要不要离开这件事。

    他还年轻,不应该吊死在一棵树上,到处留种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自己这一个,况且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下意识不去想唐雅,这能够让他卑鄙的内心得到慰藉。

    可但凡他想到要逃离这样的生活,唐雅的笑容就会浮现在面前,甚至在前一段日子经济压力最大的时候,也是他最想逃离的时候,他做过一场梦,他模模糊糊的梦到了唐雅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质问他为什么走了,孩子在梦里说想他。

    巨大的恐惧感让他陷入噩梦不可自拔,而唤醒他的则是唐雅颤抖的声音。

    醒来之后,他抱着唐雅放声大哭。

    从那之后的很长时间,即便再苦再累,他也再没有出现过想要逃走的念头。

    直到一段时间之后的现在,在面对即将破产的现状时,这个念头再次出现了。

    内心无数念头闪过,直到冷汗浸透了皮围裙之内的衣衫,这个念头终于被他压制了下去。

    他看着面前繁盛的日落大道,抬头看着如白昼一般的机械蜂巢,心中念头逐渐坚定。

    我还能扛。

    虽然坚定了念头,但今天的收入依然令阿伟感觉丧气。

    阿伟想要收摊,却忽然听到一个天籁之音。

    “老板,来份炒河粉。”

    阿伟条件反射一般兴奋的应答道:

    “好嘞!”

    即便卖出一份炒河粉完全无法改变他的生活现状,但好歹也给了希望不是?

    两分钟后,一份新鲜的炒河粉被撞在速食盒里,递交到顾客手中。

    阿伟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姑娘,并没有劝阻她的打算。

    他不由自主的打量着姑娘——

    这姑娘看起来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工人装,发育相当成问题,比唐雅至少小了三个罩杯。

    长相奇怪,说不上好看不好看,阿伟也算是从小就开始走南闯北,但竟然看不出她属于什么族裔。

    阿伟正看着她那奇异的容貌发呆之际,姑娘忽然开口说道:

    “生意不景气啊。”

    阿伟心里一惊,收回了“放肆”的目光,用一个标准的亚裔的和善微笑说道:

    “还行吧,赚个糊口钱。”

    他一边应付着客人,一边心里想:

    这姑娘年龄不大,说话倒是流里流气的,也不知道是混哪个帮派的太妹。

    阿伟一想到亚裔帮派就感觉头疼,只得更小心翼翼说话。

    “老板,我这刚好有个生意,你要不要做。”

    阿伟无法避免笑容僵在脸上。

    “我就是个炒河粉的……”

    可千万不要牵扯到帮派的生意中去!

    女孩笑了:

    “这生意挺赚钱的,有一批已经修好了的电子垃圾,你负责把这东西卖出去就行。”

    阿伟听到“电子垃圾”这四个字,神经下意识的一抽,几个念头浮上脑海:

    电子垃圾生意是整个机械蜂巢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其盈利效率甚至比肩香油,没人不想做这个生意!

    可……

    想到这里,阿伟心里犯了难:

    他心里清楚,在机械蜂巢最大的帮派“火药店”倒闭之后,电子垃圾生意都被领带帮收归其中,而作为手段最凶残的亚裔帮派之一,领带帮绝不会允许有人去跟他们抢占市场。

    想到领带帮的手段,阿伟毫不犹豫的用自己最灿烂的笑脸拒绝道:

    “我没那个脑子哈!”

    女孩递过来一张不知从哪撕下来的纸条:

    “呐,如果你想做这生意的话,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阿伟本已打算毫不犹豫的拒绝,却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的看了看周围,克制不住的伸手接过了女孩递过来的纸条。

    这动作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身体为了掩饰恐惧而快速把纸条收进围裙口袋里,阿伟陪着笑脸收了摊,朝家的方向走去。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念念叨叨:

    “沾了点陈宴身上的气儿……算你小子走运。”

    “陈宴,以后可别说我没帮你哦。”

    女孩正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职业乐子人,愿望。

    在动物园里闷了那么久,她终于能自己在这个世界走走看看了,而在她的视野中,整个机械蜂巢就是来自各个宇宙大域邪神科技和文明的组合体,也像是一个藏有大量秘密宝藏的迷宫,怎么探索都探索不完。

    而今天晚上,她要去看看,机械蜂巢里的一种高端玩物,被人们称之为“香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成分。

    她背过手去,摇摇晃晃不紧不慢的朝着机械蜂巢上方的区域去了。

    ……

    ……

    阿伟推车炒河粉小车回到家的时候,唐雅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在门口等他。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打开门冲向房间里,只见唐雅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额头上全是冷汗。

    阿伟脑袋里“嗡”的一声。

    “出血了……”

    阿伟以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镇定下来:

    “咱们去找稳婆。”

    稳婆的家就在这条街里面不远的地方,这是蜂房结构给人最大的便利之一——人们总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迫切需要求助的职业。

    阿伟搀扶着披着绒毯的唐雅,在片刻之后来到稳婆的家,并得到了稳婆的接待。

    稳婆在把脉之后告诉阿伟,不用太过担心,唐雅的出血只是因为碰了太多凉水而引起的经脉不稳而已,回去煲个鸡汤,在鸡汤里放上大枣、香菇和桂圆,喝几天就没事了。

    阿伟听完,心中大定,给稳婆包了个大红包。

    唐雅看着阿伟包的红包,眼神一暗,但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中,唐雅告诉阿伟,他赚的钱已经不够花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动积蓄了。

    “怎么会呢?!我算过了,我每天赚的至少够咱们吃啊!”

    面对阿伟的急切和无措,唐雅解释,是因为最近物价涨的厉害,如果不动积蓄的话,甚至连明天傍晚要卖的河粉原材料都无法准备了。

    “真不行,咱们就回去部落……”唐雅流着眼泪,咬牙说,“虽然条件简陋一些,但也好过每天在机械蜂巢里累成这样,还赚不到钱。”

    阿伟下意识的看向唐雅的肚子,低声道: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唐雅点了点头,她内心惶恐,在遇到这些从未遇到的事情时完全不知所措,稳婆的解释完全无法消解她内心的恐慌,血液所带来的恐惧远超她曾经所经历的一切伤痛,因为她无法确定那血是否到底来自于她,还是……

    好在有阿伟在身边,她才能克服因突发事件而内心出现的恐惧。

    她不知道阿伟是否能够给她一个好的未来,只是她除了他之外已经无可依靠。

    大概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阿伟搀扶着她把熬好的鸡汤喝下,唱着歌哄着她入睡。

    而后阿伟来到蜂房外,靠着蜂房的推拉门蹲下来,坐到地上,抽了一整盒烟。

    大概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他拿出那张纸条,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待机声响了很久,久到他几乎想要放弃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口齿不清但充斥着因疲惫而起的怒气的男声:

    “你他妈谁啊!”

    阿伟之所以没立刻把电话挂断,不是因为他不害怕,不是因为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亚裔黑帮,而是因为他现在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我……我是阿伟。”

    他压低了嗓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特意没有说姓氏,是为了防备对方根据他的姓氏找上门来。

    电话那边沉默着。

    阿伟紧张道:

    “我听说你那缺一个销售……我有销售经验,也有自己的客户群,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售卖一些……赚钱的东西。”

    阿伟在心脏狂跳中等待了片刻之后,对方终于有了回应:

    “我有一些硬货,不好卖,但很贵。”

    阿伟紧张道:

    “我曾经把N区的房子卖给过一个亚裔土财主,或许他需要那种东西。”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这话一说出口,几乎相当于把身份暴露了。

    好在电话那边的人并没有说什么令人害怕的话,只是以一个商人的口吻对他说道:

    “明天早上,来港口,A-3671号船位。”

    阿伟谨慎的道谢,可没等他说完,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阿伟沉默片刻之后,拨通了自己两个好兄弟的电话。

    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憋出一脸笑意,在电话拨通之后,用轻松的语气和对方说道:

    “老杨,晚上吃了没?”

    “闲不闲?闲了出来喝酒,我请客!”

    “什么叫想噶你腰子!?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出来叙叙旧很奇怪?当时咱们家里一起过来的兄弟,能联系上的可是没几个了。”

    “好好好,就在A-16区中街,生鲜大排档,不见不散!”

第788章 养蚕人

    “宇哥,晚上有空没?”

    “还在后厨做工?那赚到钱娶到媳妇到猴年马月了!”

    “啥也不会没关系,我这现在有个赚钱的机会……”

    “恩恩,兄弟这不是遇到贵人就立刻跟你联系了么?那贵人是帝国来的,有钱的很,但戴斯岛上又不认识人,兄弟我又走了大运,所以这生意才落到咱们头上,我得赶紧搞,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请客!”

    “好!说好了,等会儿大排档,不见不散啊!”

    阿伟挂了电话,看着地面上蜂房屋檐被灯光打出的重影,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因为关于“贵人”的信息全都是他瞎编出来的。

    可如果不瞎编,那两个兄弟铁定是不会来的,他们都是和他一样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虽然有些际遇不假,但谁还没个遇到机会的时候呢?

    阿伟将烟头按灭在地上,重新拿出一根烟,点燃,放进嘴里,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已经完全成为了肌肉记忆,仿佛只要这么做,就会减少压力。

    他不仅对这件事没谱,对那两个兄弟本人也没谱。

    他们是同乡不假,但在家乡的时候联系并不密切,彼此之间的情谊仅仅止步于“村里同时长大的同一辈人”而已。

    但出门在外靠的是朋友,即便他和那两个兄弟从前关系不密切,但好歹也是知根知底,知道对方家里有什么亲戚,知道对方的风评,也知道对方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关系,即便再不靠谱,也比外面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靠谱多了。

    阿伟想到这里,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让疼痛驱散一整天积累下来的一部分劳累,而后站起身,拍了拍酸痛的双腿,朝着A-16区的方向走去。

    ……

    阿伟来到A-16区的夜间大排档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声鼎沸,A区的繁华是机械蜂巢特意留给“底层人”的恩惠,所以此地夜间的顾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乱糟糟的几乎坐满了整个大排档。

    大排档是某个亚裔老板斥巨资购置了几个蜂房,将其打穿之后做成的传家宝产业。

    那老板人还挺不错,阿伟之前跟他聊过两句,感觉老板是个好人,就是没什么见识,要是他有那么多钱,一定会去U区之后的区域买房,即便只能买下一间小型蜂房,也比A区这样的地方要有前途多了,即便仅仅作为房地产投资,也是大赚。

    但那老板是混帮派的,所以当时阿伟犹豫了一下,也没有试图撺掇老板去U区之后的区域买房——一旦投资失败,老板一生气,他人就没了。

    他坐在角落的一张四方桌上,给服务员报了人数,就略显紧张的等待着,心中一遍遍思考着该对他们说什么,用什么样的话术。

    露天的大排档上方挂着的几十排星星灯发散出各种颜色明亮但不刺眼的氤氲光芒,将阿伟紧张的脸映衬成五颜六色,他在这样的灯光中抬起头,就能看到大排档外由广告牌投射到街道上的全息投影——

    那是一个穿着不多的鲁克人女郎,正在尝试给路过的人发传单。

    只要用手机在女郎衣襟前方的位置从上到下一滑,就会收到传单——大排档的广告短信。

    这一发传单的形式曾被阿伟惊为天人,原本最令人讨厌的广告短信在大多数男人和少数女人的心目中变得不那么讨厌了,人们乐得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传单。

    女郎的AI虽然简单,只会重复十几个动作和少数表情,但调试校准的水平明显很高,这使得女郎的动作和表情比普通女人更加妩媚和生动。

    有些闲时的路人甚至会排队等着她发传单,只为了在她衣襟之前划拉那么一下子。

    ‘如果那人说的电子垃圾里有这样的全息投影设备,我也搞一个人工智能帮我宣传河粉。’——阿伟脑袋里冒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很快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

    淡淡的笑容很快被自己的现状冲散了,他十分懊恼,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河粉这该死的东西呢!

    他使劲拍了拍脑袋,把关于河粉的念头驱散出去。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

    老杨和宇哥几乎是同时来的,阿伟看着他们脸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一下子就知道他们过的也不怎么样。

    阿伟心想,这是好事。

    老杨已经快四十岁了,比其他两人大一轮,穿着一身已经洗掉色的了棉服,精气神差极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吓死个人,像是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

    宇哥的精气神倒是还行,就是穿着看起来寒碜的很,大冬天的竟然连棉服都没得穿,只挂着一件明显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牛仔服,脚上拖拉着一双从家乡带来的单鞋。

    阿伟看到宇哥的时候几乎惊呆了,按理说,机械蜂巢里的物价虽然高昂,但流水线生产的轻工业品几乎比白菜还要便宜,类似衣服和鞋这样的东西任谁都买得起,宇哥怎么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异国他乡故友见面,三人立刻就红了眼,话不多说,酒过三巡,直到身上热乎起来,晕晕乎乎之间,心里那些平时难以言说的苦闷也就都能吐出来了。

    “帝国这狗曰的地方,真是要命啊……”

    老杨朝桌旁遍布垃圾的肮脏地面上啐了一口,眯起眼睛,撸起夹着烟的左手的袖子,狠狠抽了一口。

    “来之前都说帝国赚钱,说帝国发展机会多,说帝国工资高,这些话倒是都不假,可他们没告诉咱们,除了干活干到累死之外,没别的选择啊!”

    阿伟接过话头,捧哏一般骂了句脏话,而后说道:

    “谁说不是呢!我最近养了个婆娘,一天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九点!甘霖娘!狗曰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关键你还找不到不累的工作!不干就得饿死!”

    年纪轻轻但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宇哥啥也没说,只是红着眼睛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满了酒的杯子。

    生活糟糕透顶的三人年龄大小举起不一样高度的杯子,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此时正好三人要的炒面来了,老杨和宇哥饿鬼一样把炒面往嘴里扒拉。

    阿伟看着那盖了一个炒鸡蛋的炒面,却怎么都吃不下去了,他满脑子都是这份面的价钱,都是这枚价值3便士的鸡蛋——

    他知道,鸡蛋一旦炒熟了,放在炒面上,鸡蛋本身的价钱立刻就能升值一倍,和炒面放在一起,这份饭就能卖到26便士的价格。

    面条原材料的价钱,和河粉差不多。

    他虽然卖河粉,但自己从没吃过河粉,他大概知道河粉是什么味道,但从未吃过一整份完整的河粉,因为河粉并不是他这样的苦逼打工仔吃的——

    能吃得起河粉的人,大都有比较稳定的工作,他们在一个比较正规的工厂或是作坊工作,有社保也有养老金,所以并不在意花费26便士的“天价”去购买一份虽然好吃,但一丁点营养都没有的炒河粉。

    阿伟从不知道一整份河粉吃下去是什么味道。

    现在他面对着这样一份香味四溢的炒面,内心越来越恐慌,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配”吃这样的东西,所以即便下了狠心拿出很多钱来买了这些炒面,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下口。

    又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老杨和宇哥,阿伟吞了口唾沫,舔了一下炒面。

    香甜、爽口。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他忘了,也许是因为大排档的炒面真的好吃到了不可抵抗的地步,当阿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炒面吃光了。

    他看着只剩下一丁点碎面的盘子,控制不住的伸出手,端起盘子,用筷子把盘子里剩下的一丁点碎面一点不漏的吃进嘴里,然后沿着盘边开始舔舐,直到把整个盘子舔干净,才彻底停下来。

    其他两人不敢去看他,因为舔盘子的阿伟像是变成了某种野兽,那粗重的呼吸声和贪婪的进食方式让他们想起了家乡郊外的郊狼。

    在舔完盘子之后,阿伟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精神焕发,像是变了个人。

    “今天让兄弟们来,就是要给兄弟们介绍一桩大买卖!”

    阿伟看了看老杨的眼睛,又把视线移动到宇哥眼睛上,眼神里的精光逼的后者下意识躲闪。

    “我联系上了一个电子垃圾的维修商,他们现在就缺线下售卖渠道,我记得老杨你之前不是在灯塔的信息部干过外包的销售任务吗?这事情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老杨眯着眼睛,抽着烟,手肘下的膝盖抖的更厉害了些,抽烟的力气也更大了。

    “阿伟啊。”

    老杨压低了声音,在大排档里嘈杂人声的干扰之下,他的声音在离开面前小方桌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我前两天听说,有个人,在C区卖二手手机,被领带帮拉了领带……就在C-17区的暗巷里。”

    老杨吞云吐雾,借着酒劲说着自己白日里不敢说的话。

    “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卖的是自己的手机……可命已经丢了,知道这个也没法让他活过来。”

    “人命只有一条,阿伟,你得好好想想清楚。”

    和老杨的反应不同,宇哥倒是仔细听着阿伟的话,长刘海之下的眼神闪着莫名的光。

    可宇哥不爱说话,所以阿伟一时间无法知道宇哥的想法,只能先跟老杨周旋。

    “二手电子垃圾是什么价钱,我就不多说了,蜂房里的事情你们二位比我更懂,还有什么比卖电子垃圾更赚钱呢?”

    阿伟竭力游说:

    “领带帮那么一个小黑帮,也就是运气好,在机械蜂巢建设的过程中接触到了电子垃圾的生意,才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可现在机械蜂巢里的人这么多,市场也比之前大多了!他领带帮能吃下这么大的市场吗?!”

    老杨瓮声瓮气:

    “他们吃不下,就轮得到咱们了?”

    阿伟握着老杨的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咱们有一个机会了!这种机会等多久才会来第二次?即便第二次机会真的来了,你到时候还得像现在一样迟疑?!老杨啊!我的哥!机会不会再来第二次啦!

    要是这次能把握住,咱们也娶他娘的十几房小妾,在机械蜂巢……在帝国买上一栋大房子!天天吃披萨!吃汉堡!”

    老杨被世道降了温的内心虽然被这一席话暖了些,但依然没有给出答复,年龄给予他的过分谨慎让他出自本能的畏惧冒险。

    “阿伟说得对。”

    给予回应的竟然是宇哥。

    两人看向宇哥。

    “我欠了高利贷了。”

    宇哥话从来不多。

    他看向阿伟,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咱们登岛之后,我被下了套,欠了很多赌债。”

    他拉开牛仔衣,掀开里面的破绒背心,阿伟和老杨便一眼看到了他右侧腰部的巨大疤痕,那疤痕已经被缝合起来,结的痂也大都脱落,露出并不那么新鲜的新肉。

    “他们拿走了我一颗腰子。”

    宇哥拉下衣服,用颤抖的手端起一杯酒,却被阿伟拉下。

    “哥啊!你腰子都没了!还敢喝酒!你不怕死!?”

    宇哥脸上的惨笑让阿伟把手收了回去。

    宇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拿袖子擦了一把嘴角的啤酒沫,继续用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

    “一颗腰子不够还,我每天都要还‘日息’,剩下的钱勉强够吃两顿饭。”

    宇哥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老杨手里的烟。

    老杨立刻想到,宇哥之前可是嗜烟如命的,现在没了腰子,倒是戒了。

    可是戒烟不戒酒,这等于没戒啊!

    宇哥在想什么呢!

    阿伟忽然想到一些事。

    也许……

    也许宇哥要戒的,不是烟……

    老杨从烟盒里拿出一根新烟递过去,宇哥看了一眼那根新烟,强忍着瘾症拒绝了。

    “不行了,腰子不好了,喝两杯酒还行,只要一抽烟,被割过那个地方就疼,疼得要命,大夫看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其他两人沉默不语,大概都知道了他的情况。

    宇哥不说话,三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第789章 香油

    小方桌内寂静的可怕,小方桌外依然人声鼎沸,有消费能力的人们来到此地就是为了放松的,他们各自吹着牛逼,说着最下流的笑话,玩着谁都想故意输一把的猜拳游戏,他们想要以此来洗清积攒了许久的疲惫,他们大都成功了,等到明天早上的时候,他们就能有力气继续工作。

    在酒精的作用下,五颜六色星星灯氤氲光亮的映衬之中,阿伟因疲惫而略显迷离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人们变成了扭曲的魔怪,人们在灯下群魔乱舞。

    他使劲晃了一下脑袋,乱舞的群魔又消失了,人还是人。

    打破沉默的是宇哥。

    他将眼神移到阿伟脸上:

    “我跟你干,阿伟。”

    “我之前混帮派的时候,认识一些有上进心的年轻人,他们都苦于没有出路……我和他们关系不错,好好和他们说说,他们应该能帮得上忙。”

    阿伟依稀记得,宇哥在家乡的时候就是混帮派的,只是那时候宇哥虽然在村里住,但他混的是码头,村子距离码头不近,所以他们仅仅是认识而已。

    虽然见面不少,但没有很熟悉。

    无论如何,有一个帮手了。

    阿伟激动的握住宇哥的手,说了一些“咱们以后就是亲兄弟”之类的话,然后扭头看向老杨:

    “老杨,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换了工作了。”

    老杨尴尬的移开眼神:

    “说这个干啥……干啥活不是干?咱们这种人没啥技术,卖个东西还行……但也没法卖掉脑袋的东西……”

    阿伟伸出三根手指:

    “到时候有了利润,我分你三成。”

    老杨听到这个数字,眼神闪了一下。

    按照正常情况来看,销售的分成是按件计数的,比如“卖一份给分1个便士”。

    按比例分成的情况几乎没有。

    老杨显然被说动了,他心烦意乱,招呼服务员:

    “再上份炒面!”

    阿伟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然后又缓缓松开。

    老杨又吃了份炒面,喝了三杯麦酒,连抽了两根烟,才说道:

    “我以前在机械蜂巢灯塔信息部干外包的时候,认识个人。”

    老杨声音很缓慢,且整张脸一直围绕在被星星灯映照的五颜六色的烟雾之中——他明显很焦虑。

    “那人是个技术员,自己搭了个服务器,在服务器上搞一些……网站,赚了不少钱。

    他从前都是拿灯塔的废弃件,自己修一修,用在自己的服务器上。

    如果有和灯塔无线电相关的电子垃圾,或者是一些不常见的电子元件,我可以尝试卖给他。”

    老杨依然十分谨慎:

    “但其他的,我就不能保证了。”

    面对终于答应合作的老杨,阿伟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激动。

    “行,明早八点,穿的像样点,咱们落日大道入口见!”

    三人暂时达成一致,就这么约定好了时间,一切只待明日。

    ……

    ……

    此时此刻。

    化身英俊少男的愿望正坐在机械蜂巢P区某个豪华酒吧包间的真皮沙发上,带着一副石英质地、钻石镶框的墨镜,嘴里叼着根比她手掌还长的雪茄,左右揽着两个漂亮的鲁克人女郎。

    在她面前桌对面的是一位穿着墨绿色绅士服的年轻人,在包房内不怎么清晰的光线之下,年轻人脖子上绅士服衣领处隐约可见某个巨大纹身的一角。

    年轻人是跪在桌对面的,而这里的地面并没有铺设地毯,仅仅是生硬的大理石而已。

    可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因大理石地面和膝盖软骨组织之间的压迫而感觉不适,他全神贯注在面前的一小管撞在漂亮试剂瓶中的液体上——

    那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并不耀眼的金黄色,金黄色中有一道黑色的墨迹不断“游动”,仿佛拥有生命。

    年轻人表情庄严肃穆,如朝圣一般将试剂瓶中的“墨迹”截断出来一小滴,伴着暗淡金黄色液体,一同放进一盏上好的陶瓷茶盏中,然后庄重的用双手将其端起,脑袋低垂,端着茶盏的双手向前递出,送到愿望面前。

    愿望轻轻拍开身边女郎攀上她大腿的咸猪手,接过包含着一点“墨迹”的金黄色液体,放在面前,眯着眼睛,观察了半晌,缓缓道:

    “你这【香油】……怎么和外面的不一样?”

    桌对面的年轻人跪直了身子,腰微微弓起以保持脑袋略低的姿势,用带着明显樱国口音的帝国语回应道:

    “这不是普通的香油,而是经过我们樱国的大匠师动用了一百三十二道纯手工工艺提纯出来的极品,名为【黑龙】!”

    愿望脸上的表情差点没崩住,她大概知道有些樱国人在某些做法上会很离谱,但没想到他们会离谱到这个地步——

    明明仅仅是从废弃的航天燃油罐子里刮出来的废弃化合物而已,套上这么个名号,竟然就卖上了几十镑一毫升的天价!

    愿望将茶盏递给身边的女郎。

    女郎表现出了明显的激动,甚至接过茶盏的手都在抖。

    愿望看着她将茶盏放在鼻子下面,用手在茶盏上方轻轻扇动,将茶盏上方的空气扇到自己脸上。

    她很快露出了陶醉的表情,瞳孔开始放大,整个人摊在真皮沙发上,脸上那陶醉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无比美好的事物。

    愿望看着她的样子,感知着她身体内部细微生理状态的变化,一言不发。

    这样的情况,愿望在刚刚来到机械蜂巢的那一天,就已经见过了。

    只是她那时候见到的废弃航天燃油没有这个【黑龙】效果强,且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她看到的那几个吸食废弃航天燃油的小混混,一共五个人,当场就有三个猝死。

    愿望不说话,年轻人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年轻人不知道愿望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是个有钱的大客户,而这个年龄的有钱大客户通常是帝国贵族,年轻人猜测,面前坐着的这个鲁克男人一定是贵族,且应该是工业时代的新贵族,所以不但财大气粗,还年轻的可怕。

    愿望没有察觉年轻人的小心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黑龙】上。

    根据她的调查,机械蜂巢里极少数人吸食的这种来历不明的废弃航天燃油,其实并不是单纯的航天燃油,而是航天燃油和太空防冻液的混合物——

    不知从何而来的废弃航天燃油油桶流入民间,被某些有心人利用,将油桶内航天燃油和防冻液的混合物刮出来,然后高价卖出。

    这种极为危险的化合物最先在底层人之间传播,因为这玩意儿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喝了之后能忘记饥饿。

    愿望不知道这种东西在碳基生物体内的作用机制是什么。

    愿望之所以会来到这个酒吧,接触这个年轻人,是因为这年轻人明面上的身份是酒吧老板,暗地里其实是废弃航天燃油的经销商之一。

    愿望等待了片刻,直到身边的女郎满脸红晕的醒过来,她终于能欧确认女郎的身体被航天燃油破坏到了什么程度:

    她的肾脏出现了短暂的衰竭,一条从脑干延伸到脊椎的神经线路发生了萎缩,胃部因化合物猛烈的成分而发生了痉挛,但由于胃部的神经系统被这种化合物麻痹了,所以感觉不到疼痛——这大概就是【香油】对人体产生的具体影响。

    【黑龙】经过了更进一步的提纯,远远比不上混合有其他物质的原始【香油】效果那么爆裂,但依然对人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了解到这一切之后,她看向年轻人。

    在她独特的视线中,年轻人在被她注视的一瞬间轰然炸开,但并未让整个房间血腥一片,只是破碎成了无数世界记忆碎片。

    她嗅着香油的味道,找到其中一片,踏入其中。

    随着刺鼻气味传来,一座巨大的垃圾山出现在愿望面前,这垃圾山横竖看不到边界,看起来就像是填满了整个黑暗中的空间。

    垃圾山上空不时会出现巡逻的光线,愿望知道那光线来自无人机,而机械蜂巢的无人机全都来自一个名为【斯达沃重工】的军用工厂,除了监视之外还兼备杀伤职能。

    ‘又是这种硅基生物的脑袋。’

    愿望独特的视野中,无人机的核心处理器部分是某种硅基生物的一整个脑袋,和亚楠市公立监狱内机械孤塔里的不同,这一枚脑袋是鲜活的,并非死物。

    她环顾四周,只见整个被垃圾山堆满的空间因垃圾发酵而散发着浓郁的有机气体,这些有机气体被空间边缘的几个大鼓风机所吸收着——这是这个空间还未爆炸的原因。

    而在距离她较为遥远的位置,垃圾山的正中央,有一口凹陷向下的深坑,深坑的坑壁是由无数垃圾构成的,深坑之下是看起来像极了岩浆的池子。

    某种类似于推拉杆的大型机械结构在一刻不停的把垃圾推进“岩浆池”中,这或许是垃圾还没有把整个空间填满的原因之一。

    池子里冒着各色烟雾,那是被融化了的垃圾所释放出来的有毒气体,这些气体也和垃圾发酵产生的有机气体一起被大鼓风机抽出去,不知道排放到哪里去了。

    ‘嘿,这个地方,我还真就没见过……但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机械蜂巢内部的某个隐藏蜂房。’

    ‘这个熔化池应该有循环系统的,不可能任由被融化的垃圾填满池子……他们应该把融化之后的物质丢在哪了。’

    还有比大海更适合那群人丢弃垃圾的地方吗?

    愿望暂时想不到。

    她再次扫视巨大空间。

    ‘这么大的蜂房,我竟然完全忽视了,按理说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定是有人不想让我看到……不想让像我这样的存在看到。’

    愿望心中思考。

    ‘机械蜂巢的设计符合一套独特的数学逻辑体系,我原先以为这套体系仅仅是为了方便人们的生活,方便商业和社会的运转。

    现在看来,这套体系明显还有其他作用。’

    愿望心想,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宇宙指令,不能再使用【世界】的视角,就只能以一个超凡生命体的身份去进行探索。

    而作为超凡生命体的自己,被屏蔽在了这件隐秘的垃圾场之外,这是否说明,机械蜂巢的逻辑体系在对超凡者进行着防备?

    愿望感觉这个猜测靠谱。

    她看向身边。

    在她身边不远处,一座垃圾山的山脚处,正站着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物流中心工作服,另一个就是酒吧里脖子上有纹身的年轻人。

    她走进之后,就听到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田村桑,这次的货不多啊。”

    年轻人看着面前垃圾堆里摆着的几个明显已经被使用过了的油桶,语气不满。

    那个姓田村的物流中心工作人员语气不善:

    “航天燃油大多数用过之后都回收了,哪有那么多废品!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最近上头的两派人起了矛盾,对物流中心仓库盯的紧,我能带出来这么多,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了!”

    年轻人问道:

    “怎么回事?”

    田村骂骂咧咧:

    “还不是帝国白皮争权夺利的那一套?吃肉都不带咱们一起喝汤的!不提也罢!”

    年轻人说道:

    “也是,咱们只管挣咱们的钱。”

    田村指着那堆废弃的航天燃油桶:

    “这次你得小心点,别像上次一样搞的那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等知道的人多了,咱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年轻人用满是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

    “田村桑你胆子太小了!没点勇气还怎么在机械蜂巢赚钱?不敢扩大销售的话,我不如去流水线做小时工好了!”

    田村一巴掌拍在年轻人脑袋上:

    “八嘎!”

    年轻人辈分比田村小一辈,被打了只能忍着,立正低头,低声道:

    “嗨!”

    田村用上了更恶狠狠的语气:

    “要是这次再出意外,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年轻人把头低的更低了:

    “嗨!”

    田村骂骂咧咧的走了,年轻人抬起头,用阴沉的表情看着田村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790章 噬日白蛇

    愿望并没有看到年轻人的背影,因为她此时此刻已经跟在田村身后,朝垃圾山的另一边走去。

    在一处高耸入天花板的圆柱形电梯口,她跟着田村进入电梯,而后垂直向上,大概过了足足三分钟的时间,电梯才停下。

    她跟着田村出了电梯,来到一间较为庞大的车间之内,视野一扫,几条全自动流水线映入眼帘。

    巨量的垃圾从流水线入口进入,经过机械臂对各类废物进行分类,完全没有价值的废物就顺着流水线一路前进,直到从出口处垂直落下,进入电梯之下的垃圾山中。

    ‘田村是全自动垃圾分拣流水线的管理人员?’

    她怀揣着好奇跟着田村继续前进,很快穿过大车间的一扇小门,进入一条由透明玻璃构成的环状通道中。

    环状通道上每隔几米就有一座小门,她一一看过去,只见门牌上写着诸如《大型器械运输组装高架操作室》、《小型器械分类运输车间》、《航空港小宗交易保税中心》……之类的名字。

    ‘这里……似乎是物流中心的核心部分,和戴斯岛机械栈道设计的逻辑一模一样——在不产生矛盾的情况下,用最短的时间和路程到达自己想到的地点。’

    愿望想到那些分类的门牌名字。

    ‘但我并不明白分类规则是什么。’

    ‘而且,我之前同样没发现过这个地方……应该是员工的专属通道,而且做了加密处理。’

    玻璃组成的环状通道上少说也有几百个这样的小门,而田村则在前进了十几分钟后,才在某扇挂着《航天物资处置中心》的小门前停了下来。

    ‘是内鬼。’

    愿望一边思考着,一边紧跟田村的步伐。

    她进入门中,跟着田村七绕八绕的又走了十几分钟路程,在经过一道拱门之后,面前终于豁然开朗:

    视野尽头,一座不知是什么质地的发射台坐落于开放的穹顶之下,数不清的工作人员正在发射台周围忙忙碌碌,距离下一次发射明显还需要大量的准备。

    而《航天物资处置中心》并非愿望想象中仓库之类的房间,而是开放式的聚集点,这里按照某种规则摆放着大量电动叉车之类的搬运工具,而航天燃油桶就摆在搬运工具后方贴有【注意爆炸】标牌的小隔离间内。

    吸引愿望目光的,是两个戴着白色安全帽,被一堆工作人员前拥后簇的人。

    白帽子意味着两人的身份——物流中心官方的工作人员,而其中一人愿望恰好白天刚刚见过,正是克莱恩·贾斯特斯。

    据愿望打探到的消息,克莱恩现在是物流中心航空港税务部门的管理者,由于是帝国强行安排在物流中心的钉子,所以不受物流中心管理团队(原拓荒团)的待见,到现在连个职衔都没有。

    克莱恩虽然没有职衔,但本身被帝国赋予了戴斯岛上一切税务报表的签字认证权,不但有帝国的权威做背书,还带了北方联邦丘吉尔家族的一部分上过战场的老兵过来,其本身的权力、地位和暴力保证都值得任何一个人尊重。

    而现在,克莱恩来到航天飞船发射场,似乎仅仅是为了视察——因为他走的很快,眼神扫过发射场周边的各个部门,也就大概看个情况,没指望看出来点什么。

    克莱恩身边的另一个人……

    愿望看着那人头上的白发,很难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另一个白帽子,是这两天在对月轨道矩阵忙到的焦头烂额的园长大人,威廉·马斯特!

    ‘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按理说,威廉·马斯特是修建和维护对月轨道矩阵的核心工程师之一,他在工地——也就是对月轨道矩阵附近的大部分区域上,戴的应该是蓝帽子——蓝色安全帽意着技术人员的身份。

    可威廉·马斯特现在脑袋上佩戴的不是象征技术人员的蓝帽子,而是象征着物流中心官员的白帽子。

    愿望还真不知道这老家伙在物流中心的职衔是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要试探的想法——老家伙的鼻子比狗类亚人还要强,瞳孔能分辨出的颜色种类超过正常人类的50倍,连偏振光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愿望现在只能推断出,老家伙能和克莱恩站在一起,想必职衔和实权都不会太低。

    她跟着克莱恩和威廉·马斯特走了一阵,看着两人始终没有交流,就再次折返,回到田村身边。

    她看着忙碌在航天物资处置中心的田村,心中想:

    ‘田村不可能是从刚才那条道路把废弃的航天燃油桶送到垃圾场的,他必定有其他更加隐秘的路线。’

    愿望这么想,但并不准备继续探究,因为没有意义。

    她看向角落里整齐摆放的废弃航天燃油桶。

    ‘这些就是他的货源。’

    她看着航天物资处置中心密集的工作人员,又想到机械蜂巢内巨大的香油市场,心中有所明悟:

    ‘做这件事的不止田村一个。’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或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克莱恩……’

    ‘咦?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想?人类死活关我屁事。’

    ‘但如果是陈宴看到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管一管的吧。’

    她在脑海里模仿着陈宴的语气和神态:

    ‘事情有对错,这件事是错误的,错误的事情就需要矫正,矫正错误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她在脑海里脑补完了,心中有些悲怆:

    ‘完了,我受陈宴影响太过深重,行为模式都被他干涉到了!’

    她看着远处巨大的发射台,呆滞了半晌,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克莱恩。

    ……

    ……

    离开年轻人的世界记忆碎片,在克莱恩的办公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之后,愿望来到戴斯岛码头A-3671号船位上,熟练的穿过舷窗,钻进陈宴的被窝。

    ‘咦?’

    她正要入睡,却忽然发现陈宴的情况不太对劲。

    她贴贴他的额头,发现他好像发烧了。

    在给他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之后,愿望更疑惑了,因为陈宴的身体并没有发生病变,更不存在什么炎症。

    只是莫名其妙的脑袋滚烫。

    ‘精神负荷这么高……是……做噩梦了?’

    愿望好奇心大起。

    ‘什么噩梦,能直接把他吓高烧了?我以前可是看过他所有记忆,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可怕的噩梦吗?’

    ‘他喵了个咪的,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子!’

    愿望再次贴上陈宴的额头,进入了他的梦境。

    这一次进入梦境的过程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愿望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条穿梭着无数光影的高速通道。

    无数低于涌入脑海,无尽光影层叠出现。

    直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电流声冲破黑暗,愿望面前豁然开朗。

    ‘这……是什么?’

    她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奇迹:

    层峦叠嶂的黑影铺满了整片大地,地平线之上同样是规则如方格线一般的黑影。

    黑影规则的排列在地平线之上,少部分延伸到半空之中,顺着一道道链接天际之上星空的“天梯”扶摇直上,没入暗黑无界的星河之中。

    ‘陈宴……陈宴呢?’

    愿望茫然扭头,四下搜寻,很快看到了陈宴的身影。

    更准确的来说,是年轻的陈宴的身影。

    年轻的陈宴——大概最多不超过16岁的陈宴,穿着一身覆盖了整个身体的古怪雨衣,光着双脚,踩在某个高耸黑影的顶端边缘,眼神混乱的注视着地平线尽头的黑暗。

    愿望来到他身边,并没有跟他说话,因为她特别害怕这是陈宴更古早一些的记忆,她害怕因为自己和陈宴的对话而改变了陈宴的未来。

    ‘可我之前翻找过,这段记忆明明是不存在的……’

    愿望心中明白,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陈宴的这段记忆,应当来自穿越【宇宙壁垒】之前。

    忽然间,陈宴扭过头来,视线竟落在了隐去身形的愿望身上。

    他瞳孔巨震:

    “你……你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

    愿望完全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况!

    陈宴神情紧张的扭头看了一眼地平线,而后立刻对愿望说道:

    “你不该这个时候来,一旦触发了BUG检测,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陈宴伸出双手,对着她一把猛推过来:

    “快回去!”

    愿望完全不知所措的被他一把推出了黑影边缘的范围!

    失重感一瞬间传来,愿望不受控制的开始下坠,同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震感,她在失重下坠时拼命向震感来源处看去,只见整个世界的黑影都开始了剧烈的震颤!

    遥远的地平线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升起来了,而大地的震颤则是为了那东西升腾而演奏的协奏曲。

    大地之上的黑影分崩离析,与星空之间进行链接的天梯层层断裂,整个黑影世界仿佛迎来末日。

    终于……

    终于,在一切仿佛走向末日之前,在愿望坠落进入深渊之前,地平线上的庞然巨物终于升起。

    愿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时间完全忘了思考——

    地平线上升起的,是一颗巨大的黑色太阳!

    她使劲了所有力气想要看到太阳真正的样子,当瞳孔聚焦再聚焦不知多少倍之后,太阳边缘围绕那一轮光晕的真相刺痛了她的双眼——

    太阳边缘的一轮光晕,并非日蚀的光晕,而是一条白蛇。

    噬日白蛇。

    下一刻,愿望终于坠落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她跌入穿梭着无数流光的通道,以不知多快的速度倒退,直到从通道中跌了出来,直到感觉到浑身近乎湿透,她抬头看着黑暗中已经舒展开眉头的陈宴,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愿望怒了,她从未在探索世界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面前的困难不仅激活了她的好胜心,还对她发起了挑战。

    ‘不行!我得再去看看!’

    她再次一头扎进陈宴的脑海之中,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条穿梭着光线的通道了。

    ‘搞什么!’

    愿望心有不甘的退出了陈宴的脑海。

    ‘这狗曰的一定有事情瞒着老子!’

    愿望心里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哼,以后我天天晚上来!不怕你不露出马脚!’

    愿望算是记上这件事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感知着现在的时间,心中有淡淡的惧怕出现。

    ‘已经早上五点了啊……在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世界记忆碎片的东西里面,时间的流速竟然比外界要快得多,里面才过了不到三分钟吧?外面就过了一个晚上了!’

    ‘陈宴一定有鬼!’

    她摸了摸陈宴的额头。

    ‘倒是不烧了……不烧了就行,要是把脑子烧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不甘心的离开了他的被窝。

    ……

    ……

    陈宴疯狂奔跑着。

    他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知道自己必须跑,必须快点跑!不然就要给这个世界陪葬了!

    ‘咦?不对啊?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还能跑去哪里啊?’

    陈宴糊糊涂涂的想着,忽然感觉脚下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

    ‘哈哈哈!我会飞了!咦?不对啊,我怎么会飞呢?这就是飞吗?’

    陈宴一时只感觉头重脚轻,整个人晃晃悠悠,因飞行而出现的恐惧充斥着他整个内心。

    ‘停停停!’

    更糟糕的是,他向前飞行的时间里,身边的整个世界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坍塌!

    黑影组成的世界天塌地陷,各种爆炸声不绝于耳。

    “轰……”

    “砰……”

    “叮铃铃……”

    陈宴:‘(⊙o⊙)???叮铃铃?什么他妈鬼?’

    “叮铃铃铃!”

    叮铃的响声成为了整个世界崩塌的伴奏曲,直到滔天海啸一般的黑影化作巨浪将陈宴完全吞噬。

    下一刻——

    “草!”

    陈宴猛然睁开双眼,只感觉浑身燥热难耐,一时之间无法认出头顶上是自己船上的天花板。

    狂飙的心跳被身边响起的电话铃声镇定下来。

    陈宴眼神呆滞的看着枕头边不断震动的手机。

    “叮铃铃~”

    原来……噩梦里响起的“叮铃铃”,就是自己耳朵里听到的电话铃声啊……

    陈宴长出一口气,拿起电话,将所有恐惧对着话筒释放了出来:

    “他妈的谁啊!”

第791章 奋斗者们

    电话里传来一个明显受到了惊吓,但在竭力克制的声音。

    “老板……我是阿伟。”

    陈宴还没迷糊过来的脑袋让他反应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把他从睡梦中吵醒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竟然已经早上8点半了!

    我怎么回事?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能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话里的声音上。

    “你们等等。”

    ……

    此时此刻,正站在陈宴船只外码头上的三人,在收到了这一简单的消息之后面面相觑。

    脸上没表露什么表情,心里面已经慌的不行的老杨对阿伟说:

    “也没说等多久。”

    阿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警惕和不耐,心跳微微加快,用很镇定的语气说道:

    “对方是大老板,有点架子正常的,好事多磨嘛,咱们就等上一等。”

    一个谎言必然会牵扯出更多的谎言,阿伟明显明白这件事,但他无法避免。

    宇哥提醒道:

    “咱们也不能这么一直等,虽然码头不是帮派的地盘,但这里人多眼杂,等时间长了怕是要出岔子。”

    两人都已经表明态度,阿伟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场子就支不起来了。

    他用诚恳的语气说道:

    “再等半小时。”

    他连续扫过两人的视线:

    “半小时他要是还不回电话,咱们就走!”

    宇哥沉默了一下,回道:

    “五分钟,阿伟,我们只等五分钟。”

    语气强硬不可辩驳。

    老杨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

    阿伟眼神晃动,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应承道:

    “好……就五分钟!”

    ……

    陈宴挂掉电话,快速从床上爬起来。

    在这一过程中,他感觉按住床单的右手有些湿润,他迟疑了一下,闻了闻手掌湿润的地方,一股巧克力混合着香子兰的清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愿望来过了。

    陈宴摸不着头脑。

    他心想,昨天晚上做那个奇怪的梦,是愿望给我的吗?

    他没在这个完全没有头绪的问题上纠结太久。

    梦境中看到的一切荒诞场景,体验到的一切难以言说的情绪,也随着苏醒程度加深而被完全忘却了。

    ‘奇怪了,愿望现在不是不用再卡动物园的BUG了吗,为什么还要在黎明前离开?

    还非得钻被窝?可能是猫科动物都有钻被窝的习性?’

    陈宴对愿望有诸多疑惑,唯独对“晚上会钻被窝”这件事没有质疑过,他在来到帝国时的渡轮上收养那只虎斑也有这样的习惯,每天晚上必定要钻进被窝睡觉,在被窝外面是睡不着的。

    陈宴揉了揉脑袋,来到杰克·巴尔多的船舱,发现房间里没人。

    他下到底舱,便看到杰克·巴尔多果然在此。

    短短两天之内,杰克·巴尔多和乔治·莱博斯特的设备再次升级,除了那台集成化的维修设备之外,他们组装出了一台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维修桌,整张桌子的各个面上以各种方式摆放着陈宴叫不上名字的工具。

    桌面的一角摆着一台将近27寸的显示屏,显示屏的支架以焊接的形式被镶嵌在桌面之内,再往下,在桌面的底部,则是这台显示屏链接的主机。

    那台主机看起来比陈宴认知中要大得多,明显被塞进去了某些除了计算机核心功能之外的装置,主机的风扇呼呼作响,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坏掉的电动机。

    “你醒啦!”

    杰克·巴尔多看着陈宴尚且挂着呆滞的脸,一看就知道他刚睡醒,于是便跟他打招呼。

    陈宴点了点头,说道:

    “那三分之一的高级货情况怎么样?”

    乔治·莱博斯特很少用这种自信的语气:

    “修好了一半!”

    陈宴从乔治·莱博斯特的语气中得知了这批高级货的维修难度。

    陈宴并不怀疑虾人的技术能力,因为虾人整个人生中唯一的事情就是电力技术,在这个精密电子器械尚未在民间完全普及的年代,虾人的技术力即便没有很高,也足以应付大多数器械的维修了。

    陈宴说道:

    “我想知道这些货里面大概都有些什么……当然了,有清单就更好了。”

    杰克·巴尔多看着陈宴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很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醒来的时候只知道工作,精疲力尽了就睡觉,被一个想法……被一个理想推着往前走,就像是按下了启动键的机器,只要还通着电,就只能等到硬件因长期高负荷而发生老化,无法负担系统运行的时候才会停下来了。

    这样的日子……

    可比最极端那群刀口舔血的超凡者还要难过多了。

    陈宴感受到了来自杰克·巴尔多的关切,便笑着对他说道:

    “我还能行。”

    杰克·巴尔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乔治·莱博斯特再次用刚才那种很确定的语气说道:

    “有清单,不过是电子版。”

    虾人用桌面上的计算机把电子版的高级电子垃圾的清单发送到陈宴手机上,并解释道:

    “这名单上的设备名字,黑字是还没修的,蓝字是已经修好的,红字是修不好的。”

    陈宴点头表示明白,拿出手机确定自己收到名单,而后问道:

    “托马斯·吉尔伯特来过吗?”

    杰克·巴尔多说道:

    “没有,他从来没有在你不在的时候来,这是个守规矩的家伙。”

    陈宴认真道:

    “只是表面看起来守规矩而已,大概率是演给咱们看的,还得提防着。”

    托马斯·吉尔伯特不在船上,陈宴刚来来到底舱的路上已经确认过了这件事。

    陈宴跟两人打过招呼,走上甲板,招呼船只外面的三人上船。

    阿伟热切的回应,并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身边宇哥手机上已经来到4分33秒的计时器,默默的松了口气,顺着陈宴放下来的舷梯登上甲板。

    陈宴招呼三人进入船楼外侧用作招待室的客舱,对阿伟伸出手:

    “缘分呐。”

    阿伟早在从电话里听到陈宴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大老板”的身份,所以现在见面的时候,虽然完全不会感觉到惊讶,但类似于“人生际遇真是奇妙”的感觉还是会有的。

    他不习惯帝国的握手礼,但还是生涩的握住陈宴的手,摇了两下,说道:

    “我们想试试您给的机会。”

    握住手的一瞬间,陈宴已经通过通感得知了对方的情况——

    阿伟是从愿望那里得知他电话号码的,愿望想要帮他,所以就给了阿伟这个机会。

    陈宴唯一疑惑的是,为什么通感中的愿望依然看不清楚身影?

    一定是她不愿意让他看到……

    他忽然想到,她每次都会在黎明之前离开,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奇怪了,她为什么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样貌?

    是因为……

    长得太丑?怕被我笑话?

    真是不明白。

    陈宴一边想着,一边对阿伟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我这里的货不好卖,不是手机之类的民用品。”

    阿伟此刻脸上自信的笑容达到了自己作为一名销售员的生涯巅峰:

    “您不必担心我们的销售渠道。”

    陈宴将已经打开表格的手机递了过去:

    “看看有没有你们能搞的。”

    阿伟接过手机,将手机屏幕平放到一个陈宴完全能一览无余的角度,而后招呼老杨。

    老杨上前一步,看着手机上的列表清单,眼神逐渐变化。

    “小型基站收发台芯片、单片机、微波生成器、馈线……”

    他零零星星指了十几样,都是已经修好的标蓝字的电子垃圾。

    “这些我们都能用到。”

    老杨说罢,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陈宴,忍不住问道:

    “你是拆解了一整个灯塔吗……”

    阿伟听老杨说出这句话,心脏猛地一跳,扯过话头,用训斥的语气对老杨说道:

    “我早说过老板有大能耐!什么样的东西搞不来?!”

    老杨面有愠色,但明显克制住了。

    他们这样混江湖的最重辈分,老杨比他大十几岁,怎么也算是前辈了,被他训斥,显然已经怒了,但碍于场合没有发作,只是脸色变得略微有些难看,不知道出去了会怎么爆发。

    阿伟显然明白这一点,但老杨冒犯了陈宴,他必须做出一点态度出来,不然陈宴万一是那种性格怪异的商贩,这次的生意就怕是黄了。

    陈宴说道:

    “你们在这等等。”

    他下到底舱,将他们指定的那十几样东西完成打包,放在一个内嵌绝缘塑料袋的纸箱子里,用手推车带回会客舱。

    他将纸箱子放在他们面前,说道:

    “都在这了,点点货。”

    阿伟这次没打马虎眼,和老杨一起翻开纸箱,拿出其中的电子垃圾,老杨用万用表一样一样检测过,反复查看之后,对阿伟点了点头。

    阿伟神色激动,那神态就好像东西已经卖了出去,他已经赚到了钱。

    他忍住激动,开始进行整场交易中最关键的一步:

    “我们暂时没有现金,但我可以用蜂房做抵押。

    我在机械蜂巢的上层区域有一栋蜂房……全产权的蜂房,虽然贷款还没还完,但已经算是我的私人财产了……我可以把这栋房子抵押给你。”

    听着他说出这话,身边的老杨和宇哥终于明白,怪不得这小子要这么拼命赚钱,原来他不止养了个老婆,还养了栋房子!

    陈宴用促狭的笑容回应道:

    “你现在没能力还贷款,这房子就是恶性资产,你把这房子抵押给我,万一你破产了,我就是这房子的债权人,还得替你还贷。”

    阿伟大惊失色:

    “这是哪里的法律?!戴斯岛不是这样的啊!而且你和我签署的仅仅是租赁合同……”

    陈宴摆了摆手:

    “我对机械蜂巢的法律不了解。”

    阿伟骤然轻松,随即心中大骂,你不了解,说个锤子!

    阿伟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表面上依然陪着一副憨笑:

    “原来是这样啊……”

    他心里犯了难,如果对方不要房子的使用权,那他可就没什么东西能作为这场交易中的抵押物了,更不可能简简单单把面前这堆值钱的电子垃圾带走了!

    他没想到的是,解决他这一无解问题的,竟然是陈宴:

    “签个合同吧。”

    三人同时一愣。

    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签合同有什么用?

    机械蜂巢里的工蜂们可不会为了任何一样不缴税的商品去浪费子弹!

    陈宴挑了挑眉毛:

    “你们不会以为,我找你们做的是黑产吧?”

    阿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陈宴表现出的行为实在太难以理解,他之前积攒的销售经验完全用不上了。

    陈宴说道:

    “我们可是正经的公司,在亚楠市注册过的。”

    他这话倒还真没有撒谎,他当初给夜校注册办校资质的时候,为了避免审查,和突出杰克·巴尔多先生没文化土豪的身份特征,特意用了【沃克街帝豪娱乐会所】这一法人名称。

    至于以后在戴斯岛上要做的生意,也要归到这公司名下。

    公司的代理人,自然就是杰克·巴尔多先生。

    在签署合同的时候,他也准备用杰克·巴尔多的名字。

    当陈宴花费了几分钟时间用手机编写出一份简单的合同,并发送给阿伟之后,三人依然没有缓过劲来。

    阿伟如梦游一般签完了合同,和陈宴再次握手,推着那一箱子电子垃圾上了甲板之后,才如梦醒一般,用十分感激的语气说道:

    “谢谢您的信任!”

    陈宴说道:

    “等你们出完了货,给我分成的时候,别一不小心搞错了分成比例。”

    三人连道不会。

    他们心里忐忑,因为按照合同上的分成比例,他们竟然能拿50%!

    在机械蜂巢,这是很高级别的经销商才能拿到的分成比例,阿伟做房产销售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很多,最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50%的利润说给就给,这钱拿着可就烫手了……

    在阿伟等人揣测陈宴用意的时候,陈宴叮嘱道:

    “下次咱们之间再有货物上的往来,就在机械蜂巢里进行,到时候电话联系……船上最好还是不要来了,我是为了你们好。”

第792章 第二支三人小队

    领带帮知道他船只所在的港口,万一不巧碰上了这三个“竞争对手”,三人肯定是没有活路可走的。

    三人连声道谢,

    陈宴对阿伟说道:

    “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阿伟来不及思考陈宴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看似不是条件的“条件”的用意,相当公平的契约已经达成,他们已经拿到了货,只要陈宴不提触及到底线的条件,他必定想方设法绞尽脑汁也要帮上忙。

    陈宴的下一句话让他松了口气。

    “我需要在B区租一间蜂房,还记得我上一次跟你说过的话吗?”

    阿伟立刻记起陈宴在中介公司时候说过的一些关于房屋的要求,其实他那时候已经有了合适的选择,但出于想要在陈宴身上狠赚一笔的打算,并没有把合适的选择告诉他。

    哪知道后来八百镑一平的房价直接把陈宴吓跑了,合适的租房选择也就没机会说出来了。

    “我们公司虽然没有这样的蜂房,但其他公司肯定是有,B区一整层那么大,一定有合适的,我回去就给你问!”

    阿伟心里想的清楚,他怎么也不能让陈宴知道他当初的隐瞒,那样虽然可能对现在已经谈成一半的生意没什么影响,可一旦被对方知晓,脸上太挂不住。

    而如果将当初那点基于欺骗的小心思好好隐瞒起来,大家现在的面子上都好看。

    陈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阿伟那点小心思,点头道:

    “我十分需要,请尽快,租金的问题都好说。”

    阿伟用十二分的自信语气说道:

    “交给我了。”

    说完道别,三人下了船去,陈宴也回去船舱。

    阿伟数着时间,过了几分钟后,他开始编辑一条短信:

    阿伟思考了一下,继续打字:

    阿伟打完字,没立刻发送,而是挂起短信页面,用手机快速编辑好了租房合同,在乙方(租房者)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租期两个月。

    他将这份文档制作成可携带文件格式,放在短信的挂载栏,连同文字信息一同给陈宴发送过去。

    紧张的等待了半分钟后,陈宴已经有了回信:

    阿伟长出一口气。

    无论对方看没看出来他的小把戏,至少明面上不再追究。

    一切都在以正常的形式进行着。

    阿伟推着手推车往前走,直到转过下一个码头的拐角,在两艘船之间没什么人的地方,阿伟停了下来。

    他看向老杨,目光诚恳,两腿一弯,对着老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杨哥,刚里面不方便说话,兄弟给你赔个不是。”

    他说完就要弯腰磕头,却被大惊失色的老杨扯住胳膊:

    “大家都是兄弟!你这是干嘛!”

    阿伟表现的诚恳,面子给的足够,老杨内心刚刚因被呵斥而生的怨愤也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老杨用大力气扶起阿伟,用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

    “做生意嘛,就是跪着赚钱,只要这批货能成功出出去,我受这点委屈算个鸟?”

    宇哥在一旁打趣道:

    “这批货要真能借你杨老哥的本事搞出去,咱们可就不能委屈了鸟!”

    三人哈哈大笑,刚刚在船舱里积攒的负面情绪彻底消失。

    他们推着箱子,沐浴着明亮的晨光,心中充满希望,朝机械蜂巢走去。

    ……

    ……

    陈宴看过租房合同之后,放下手机,心情没有什么波动。

    他并不相信阿伟。

    他仅仅知道阿伟是个努力的年轻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人品如何。

    但陈宴相信愿望的眼光。

    愿望把这个人介绍给他,一定是因为愿望已经帮他看好了——陈宴明白,愿望一定是看过了阿伟的记忆,判断出这是个有能力又有诚信的人,所以才会安排阿伟来和他见面。

    他回到自己的船舱,看到奥斯曼狄斯正等在那里。

    独眼少年的脸色十分差,原本就苍白的皮肤甚至变得有些透明,像是大病初愈,脸上的表情更是仿佛见了鬼,在白炽灯下更显苍白可怖: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宴:

    “?”

    梦境里的噬日白蛇早就因过长时间的苏醒而被遗忘了,陈宴并不记得自己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奥斯曼狄斯脸色逐渐狰狞:

    “我看到了很不好的东西……末日!我看到了世界末日!可这怎么可能!即便万物消亡,世界都不会迎来末日的!而且我的视野也不可能看的那么远!”

    听了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陈宴才明白过来,奥斯曼狄斯最近积累的失控好像多了些……

    最近失控的人怎么这么多……

    陈宴耐心开解道:

    “既然那玩意儿能出现一次,就能出现第二次,咱们等等呗。”

    听了这话,奥斯曼狄斯有些失神,自言自语道:

    “等等……是啊,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再等等又能如何呢……”

    陈宴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逐渐恢复正常。

    “他们……去哪了?”

    奥斯曼狄斯在说话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陈宴并不能通过通感去感知到他的情绪,他的内心始终是封闭和设防的,这样的人几乎对通感完全免疫。

    “他们昨晚来过,把你放下之后就去了加基岛。”

    有沃尔夫·瑞博特在,陈宴就大概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在这方面他其实还挺支持他们。

    奥斯曼狄斯说话时很平静,但陈宴总感觉他心里有一团火:

    “你想不想再去一次动物园?我有办法帮你进去。”

    面对奥斯曼狄斯的问题,陈宴感觉很难回答。

    上次他们两人商量好,奥斯曼狄斯帮他进入动物园,他就帮奥斯曼狄斯找到园长。

    他进入动物园是要救愿望的,现在已经确定愿望暂时不需要拯救,他就没必要再次进入动物园了。

    奥斯曼狄斯的承诺已经实现,陈宴也必定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既然承诺了,就应该做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陈宴并不知道园长现在就在机械蜂巢上层区域这件事,所以他在思考片刻之后,说道:

    “暂时不想去,因为我完全搞不定动物园里的情况……之前那个穿着生锈铁鞋子的导游,生前叫梁岸生,我杀过他一次,如果再遇到,我多半应付不来。”

    奥斯曼狄斯回想起陈宴之前在动物园水族馆里的遭遇,也沉默下来。

    他当时和陈宴共享视野,虽然中间断过一段时间,但在水族馆的最后关头也看到了三叔那副全新的模样。

    他大概知道园长有什么手段,也对“死而复生”的三叔有自己的判断,更知道陈宴的能力大小,并由此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陈宴完全无法在动物园里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所以,即便他能成功把陈宴逼进动物园,后续行动也是无法展开的。

    陈宴想了想,再次说道:

    “我认为我们不该把找到威廉·马斯特的方法局限于动物园。”

    奥斯曼狄斯抬头看着他。

    陈宴说道:

    “按理说,动物园是拜伦维斯集团的产业,威廉·马斯特虽然是动物园的建设者和名义上的园长,但实际上并没有很大的管辖权。”

    奥斯曼狄斯还真不知道这个,他当年和威廉·马斯特进行“合作”的时候,拜伦维斯动物园连个影子都还没呢。

    他虽然“眼界开阔”,但也只能看到自己认知中的事情罢了,未知的事物不存在于他的脑袋里,他无论如何不可能看到自己完全没有认知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认真听陈宴说下去。

    “根据我的了解,园长现在的工作重心应该是放在他一手成立的科技公司,名为【红月星空科技】的有限公司上。

    他们的主要业务是维护支撑互联网的灯塔的正常运行——

    威廉·马斯特为了维护灯塔而焦头烂额。”

    陈宴一边思考,一边推理道:

    “所以,咱们要想找到他,就要从红月星空科技公司上下手——

    我们可以试试找到这个公司的位置,或者找到某个员工,再从这员工身上找到威廉·马斯特的线索——

    灯塔这玩意儿到处都是,灯塔的维护运营人员一定是24小时不离岗的,所以,我们要先找到岛上的灯塔才行——灯塔一定在机械蜂巢之内,但具体在哪,就不知道了。”

    奥斯曼狄斯低着头,思考片刻之后,忽然抬头说道:

    “我们先不去找灯塔。”

    恩?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奥斯曼狄斯抹了把脸,说道:

    “我们去岛上看看。”

    他似乎需要冷静。

    陈宴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奥斯曼狄斯为什么言行不一,也不知道他脑袋里现在想的什么,但奥斯曼狄斯现在能有这种想法,对他而言可太好了。

    面对奥斯曼狄斯的选择,陈宴表示尊重,并强调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有了机会,我会随时准备直视园长的双眼。”

    答应过你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

    奥斯曼狄斯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表情如同癔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宴找到斯沃姆,带着两人一起前往机械蜂巢。

    上了码头,三人在早餐小贩那里买了豆奶、鸡蛋灌饼和煎饼果子,陈宴饿了一整天,现在饥肠辘辘,吃了三个煎饼果子才勉强饱腹。

    应付完了早餐,三人已经走到码头通往机械蜂巢的机械栈道上。

    奥斯曼狄斯在看到斯沃姆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下惊讶,但并未深究,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倒是斯沃姆对奥斯曼狄斯冷淡的态度表现出了一些胆怯,像是小孩子害怕气氛过于低压的大人一样。

    陈宴今天还有大量事情要忙,顾不得两人的情况,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尼德·罗德迪给的三个电话其中一个。

    电话几乎瞬间接通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那声音虽然镇定且平静,但仅仅只是报出名字时的姿态,就透露着一股“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巨大傲慢:

    “你好,我是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陈宴只感觉这名字拗口的几乎记不住。

    他脑袋里的第二个念头,是通过这人的名字,联想到了这人的身份:

    这是个融合民族才会有的名字,帝国境内由融合民族组成的联邦城市不多,亚楠市南边正好有有一座,名为【萨伦洛夫】,是由许多不同本土民族组成的多元化城市。

    由于城市位置尴尬,且没赶上蒸汽时代最激烈的一波工业化,所以教育产业相对落后,教育水平不高,稍微有点钱的人都会把孩子送到搭了帝国工业化顺风车而崛起的亚楠市上大学。

    能上得起学,还是被尼德·罗德迪认可的学生,说明这个什么……什么科斯,其文化程度是比较高的,至少足以胜任夜校教师的职位。

    至于那话语之后隐含的巨大傲慢,陈宴倒觉得并不是什么问题。

    年轻人哪有不狂的?

    不狂那还叫年轻人?

    陈宴说道:

    “你好,我是杰克·巴尔多,现在有时间见一面吗?”

    电话那边的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一瞬间听出了陈宴声音里的亚裔口音,他嘴角翘起,神色揶揄。

    这位并没有使用自己亚裔本名的杰克·巴尔多先生显然并不怎么自信,因为口音完全不是交流中的问题,帝国幅员辽阔,联邦各州之间尚且口音不同,一些边疆地带土著的口音甚至比海外来客们说帝国语的口音还要重。

    只有迫切想要融入帝国这个大环境的人,只有内心存在自卑之人,才会通过“消灭原本口音”这种无所谓的事情,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融入了帝国。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笃定,这位杰克·巴尔多先生必定刻意深耕过鲁克人的发音,所以才能够说出这么流利的帝国语。

第793章 弗兰齐斯科·比特拉克

    而他既然刻意深耕过帝国语,还是带了那么一丁点轻微的口音,说明他的学习能力并不怎么样,语言能力也是够呛。

    从他帝国语中独特的口音来看,他应该是亚裔中的天神州人,因为天神州人的帝国语口音和其他族裔全都不一样。

    事实上,每个族裔的帝国语口音都有细微差别,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曾经对此进行过深入研究,这导致他现在仅仅从帝国语口音,就能听出一个人原本的族裔所在,进而推断出这人的家乡所在。

    基于自己了解到的一切,电话另一边的杰克·巴尔多先生,已经被他打上了“天神州人”、“土豪”、“知识分子”、“有觉醒思想”、“实际意图尚不明朗”这几个标签。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联想到这一切,脸上的笑容逐渐浓郁。

    明确了这一切之后,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依然用那副明显表现出“知书达理”的温和语气回应道:

    “没问题的,在T-3区的咖啡馆见面如何?”

    陈宴没有犹豫的回应道:

    “没问题,我到了之后再跟你联系。”

    在互相道别之后,陈宴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顺利的出奇,以至于陈宴挂掉电话之后,立马忘记了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这拗口到难以形成瞬时记忆的名字。

    陈宴愣了几秒钟。

    忘了他叫什么了……

    好像叫什么科……科斯……就叫他小科好了!

    十五分钟后,陈宴带着始终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奥斯曼狄斯,和好奇的东张西望,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的斯沃姆一同沿着标识牌进入T区。

    机械蜂巢就这么点好处,无论你身处哪一个区域,距离自己的目标有多远,都能在短时间内方便快捷的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而T区的场景和底下几个区域的场景完全不同,这里的蜂巢不像C区和步行街格子间一样密集,不像B区那样门口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设备,更不像A区那样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匆匆赶路和归家的人。

    T区更像是纯粹的办公区域,上下高度很大,视野之内的蜂房看起来就像是高耸的写字楼——不需要电梯,能通过蜂房独特结构快速到达任意一层的写字楼。

    陈宴心想,按理说,T区作为机械蜂巢的第20个区域,在机械蜂巢内的位置已经相当靠上,这里的产业也比下面的那些区域要“高端”很多,至少已经出现了互联网行业——

    陈宴明确看到了一些写字楼蜂房里坐在计算机前面的白领,那场景和他曾经见过的互联网公司何其相似。

    那么,他大概能够确定,机械蜂巢内部产业分部的物理结构,是从下到上分部的,从最下层的A区到最上层的Z区,越往上的产业,其科技含量就越高,工作也越“体面”。

    三人一路走着没停,很快来到T-3区。

    他很快找到了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所说的咖啡馆,并非因为他眼神犀利,而实在是因为整个T-3区就这一家咖啡馆,低矮的蜂房在作为办公区域高耸写字楼蜂房的T-3区格格不入。

    他推开咖啡馆雕琢着雪花和咖啡豆的玻璃推拉门,只见整个咖啡馆里几乎没人——现在是上午九点,正是办公时间,正常工作的人不会在这个时间造访咖啡馆。

    所以,咖啡馆里唯一的客人,那坐在摆着巨大全息彩色咖啡豆橱窗侧面沙发上的年轻人,应该就是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了。

    陈宴来到他身边,年轻人便起身伸出手来,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你好,巴尔多先生。”

    呵,这人和罗德迪学长描述的那个土豪的形象可完全不一样呢。

    虽然这笑容的确有亲和力,但陈宴总感觉怪怪的,他握住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手,同时调动通感,回应道:

    “你好,久等……”

    他还未说完,忽然感觉手上传来因冬季太过干燥而产生了静电一般的感觉。

    他和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同时触电一般收回手。

    两人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对方是通感者!

    对方是通感者,所以通感失败了,两人都选择没有进一步进行超凡力量的对抗,说明两人都对对方保持着尊重——两人同时意识到了这些事。

    两人同时感觉意外极了,但又知道这样的意外仿佛并不难发生——人类超凡者中大多数觉醒的灵感器官都是颅内之眼,而颅内之眼赋予超凡者的超凡能力几乎全都是通感。

    这样的进化似乎有迹可循。

    无言中,后来的三人在围住中间小咖啡桌的沙发坐下,斯沃姆好奇的打量着桌上的咖啡,奥斯曼狄斯则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神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在此之前,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

    陈宴注视着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双眼,企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罗德迪老师现在受我的委托,负责夜校的工作,我想他已经把夜校的事情告诉你了。”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保持着温和的面色,用平稳的声音回应道:

    “罗德迪学长把事情大概告诉了我,我提出了一些疑问,他要我最好和你当面聊。”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注视着陈宴,眼神坦荡:

    “他是能力很强,也很有思想的人,所以当他把在夜校任职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很惊讶,因为在我看来,以他的能力,无论如何不会甘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而已。”

    陈宴本来想说,尼德·罗德迪会来为我工作,最初的目的完全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穷的睡大街了,迫切需要一份收入来养活自己而已。

    而这种窘迫又羞耻的事情,尼德·罗德迪恐怕无论如何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学弟的。

    陈宴想了想,感觉这样的答案对于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来说,可能会太过残酷以至于无法接受。

    所以他换了一种说法:

    “对社会抱有善意者,通常会通过自身的努力去改造社会,罗德迪老师从前写文章反对圣光教会是因为如此,如今为夜校讲课也是如此。”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用沉默接受了这种说法,并同时意识到,这位杰克·巴尔多先生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其本身也已经接近于异端。

    那么,基于这样相似的身份特征,他们的关系更近了。

    他的眼神变得沧桑,喝了一口桌上的咖啡,把身子往身后的沙发里塞了塞:

    “其实,我们上学的环境,和社会里的环境,相差蛮大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

    陈宴虽然不理解,但依然洗耳恭听。

    “我上学的时候,由于家庭的供养而没有生存上的忧虑,我们所接触到的信息大都是整个世界诞生的伟业,从工业化到亚楠市拔地而起,从互联网到物联网连通整个世界,那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是充满希望的,我对外面的社会充满了期待。”

    他话锋一转。

    “后来我毕业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系里做着岛链上的宣传,有很多大企业都来学校里抢人,连传说中的威廉·亚当斯集团都来了一位分公司代理人,哦豁,那可是我见过的最盛大的场面了。”

    “为了找到符合我本专业的工作,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我和几个同学来到了戴斯岛,我得偿所愿的从事了我本专业的律师工作,但一切远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我日常接触到的,并没有什么冤案、凶杀案,或是其他恶性的大案——那样的案子轮不到我们这样的新手来做。

    我们律所接触到的案子,大都是普通人之间起的纠纷,那些甚至不能算是案件,大部分只需要适当的调停,就能够解决。

    无法解决的案件占少数,且大多数都是因为金钱而引发的斗殴,也或是因为情人移情别恋,或是夫妻出轨——后者大都会发酵成为凶杀案,这样的案件是最好解决的,因为最容易定义受害人,走公诉流程,戴斯岛法庭也最好做出判决。

    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要作为辩护人而进入戴斯岛法庭,按部就班的完成整个流程。

    完成案件之后,作为律师的我们要上报自己律所的名字,后续戴斯岛物流中心就会直接给律所拨款,这部分款项会拿出一小部分作为我们付出劳动的佣金。

    一个月赚的佣金,大概是缴完税之后,正好能够付得起房租、吃得起自己做的饭、交得起水电费、饿不死的程度。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用很正常的语气说道: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有一番大作为。”

    陈宴无法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丝毫的“惭愧”和“羞耻”。

    他相信自己会有大作为,就像是喝下去一口凉白开一样简单。

    “被社会毒打之后,我才知道,人都是平凡的,有能力也是相对而言——这社会上有能力的人太多了,不差我一个。”

    他在诉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然后我开始反思,开始内耗,我开始思考,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对世界产生的最大影响是什么?我能达到的更大的成就是什么?”

    “直到罗德迪学长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发挥更大的价值。”

    他接下来的几句话,引起了陈宴的好奇。

    “人不仅仅是通过劳动去改造世界的,还是通过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去改造世界的。

    一个人先受到了教育,脑袋里有了正确的普世价值观,才能培养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并在有了主观能动性之后参与到社会的发展中去,对这个世界做出正向的改造。

    我认为我的能力足以对世界做出正向的改造,而不是烂在律所里日复一日的做着无用功。

    我认为我能够影响更多人,让更多人……让那些上不起学的人,让那些文盲,拥有知识,拥有正确的价值观,这样一来。

    就相当于我的主观能动性辐射开了,而被我辐射到的人,会比我个人对社会的贡献多出十倍、百倍。

    这便是我的价值。”

    他似乎对论坛里的那些知识有所涉猎……就是不知道学到了什么程度。

    陈宴明白,这一席话不但是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向他递交的《简历》,还是这场“双向选择招聘会”中的一环——这是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对他的考验。

    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看着他的面孔,忽然转移了话题:

    “巴尔多先生,你长的很像一个叫陈宴的人。”

    陈宴表现得还算正常:

    “那可真是太巧了。”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没看出他的破绽,便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道:

    “他在网络上留下了很珍贵的东西,我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一小半……”

    他看着陈宴:

    “那些知识里面就有巴尔多先生交给罗德迪学长的《理想国》,所以,想必巴尔多先生也是认可那位名为陈宴的亚裔学者的理论的。”

    陈宴点了点头,诚恳道:

    “当然。”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用确定的语气说道:

    “如果夜校要教学生相关的内容,我认为我能够胜任。”

    陈宴肯定道:

    “我相信,因为从刚刚来看,你的讲演已经相当精彩。”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转而说道:

    “但对于巴尔多先生的一些观念,我恐怕不能接受——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力,也都有被拯救的机会,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陈宴明白,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能说出这句话,一定是因为尼德·罗德迪把陈宴当初说的那句“二三十岁以上的人没救了”告诉了他。

    陈宴对这个问题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所以,他准备让事实证明一切:

    “我们不如约定好,在你任职夜校的一个月之后,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陈宴强调道:

    “在把你理解的那些理论应用到实践之后,想必你能够对这个社会有更清晰的认识。”

第794章 第二间夜校

    已经读过《实践论》中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过于超前观点的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认真道:

    “我认为这一办法可行。”

    两人暂时达成一致。

    陈宴问道:

    “我已经在机械蜂巢内为夜校选好了地址,就在B-6区,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如果工作不方便的话,我们再约时间。”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露出了整场对话中唯一的“不好意思”的表情:

    “现在就去吧,我今天早上刚刚从律所辞职,现在就能准备夜校的入职手续了。”

    陈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工作时间还有闲情逸致来咖啡厅!

    好家伙,怪不得这小子情绪这么激动,原来是因为失业!

    陈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像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这样思想活络,胸中又有抱负的人,无论如何做不下去普通工作。

    他脑袋里的念头总是比正常人想的多一些,在面对一些他明确知道对错的事情时,完完全全做不到妥协——

    他知道继续在律所里日复一日的工作是不对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实现自己的价值,当现实与他的认知相悖,他便会做出果断到决绝的决定。

    “好在他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的不是一个表面上雄心壮志,实际上只会画饼的老板,而是我——能够实现他理想抱负,又能给他供给生活需要的金钱。”

    陈宴心想,这家伙在谈话一开始就说“认为尼德·罗德迪不会甘于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师”,恐怕同样是基于自己的认知而做出的判断。

    可理想是填不饱肚子的,现实就是现实,只要人还是社会人,无论如何也必须去做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

    好在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做到了。

    “如果我们要做这件事,就要抓紧时间了。”

    即将成为教师和校长的小伙子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机械蜂巢里已经有一些类似学校的培训机构,虽然说是技术学校,但大都是必须交钱才能学习的,而且一般情况下学不到非常实用的技术——

    这些技术学校基本上多少都和中介有瓜葛,中介给他们介绍学生,然后从学生的学费里拿提成,同时会从提成里拿出一部分,当做技术学校的返利。

    而学费……恕我直言,这实在是一件无法令人平静的事情。”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脸上浓郁的厌恶几乎溢了出来:

    “他们宣称学会了就能通过大工厂的面试,成为大工厂的正式员工,拿高昂的工资和社会保障金,如果成为管理人员,甚至可以拿到传说中的养老金!

    所以这些技术学校的收费贵的出奇——一周1镑的学费,一个完整的学习周期要一个月,就是4镑——4镑,足以把任何人都掏空了!”

    他越说越激动:

    “也不知道这些技术学校是否和帮派有关系……想来这种学校的学生们通常都不是什么有钱人,没钱上学怎么办?只能借!

    于是帮派就出现了,他们蛊惑这些想上学的人去借他们的高利贷,混淆事实让这些人以为他们只要毕业找到工作,就一定能还得起。

    你知道的,我在律所工作,之前就接触了这么一群人,他们已经陷进去出不来了!

    你不知道后续的后果有多严重!帮派里那群砸碎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显然有着不小的精神洁癖,因为他在诉说这些事的时候怒目圆瞪,气的浑身颤抖。

    陈宴之前对机械蜂巢里的事情接触不多,没想到这里面会糟糕到这个程度,他皱起眉头,忍不住爆了粗口:

    “还他妈有这种事……”

    他问道:

    “物流中心不管吗?”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讥讽道:

    “你知道帮派赚的钱最后都到哪里了吗?”

    陈宴心中明了,不再多问。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长出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且不说人们是否真能从这样的技术学校学到技术,就“冒着彻底破产的风险入学”这一事实来看,他们就没安好心。”

    “所以,我们必须快一点建校,甚至快一点扩张。”

    小伙子显然十分焦虑: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

    他看着陈宴,语气中多多少少带了那么一丁点:

    “您真的是纯粹倒贴,真的是不盈利的吗?”

    这个话,不是刚毕业的学生,估计是问不出来的。

    陈宴简单回答道:

    “时间会证明一切。”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用沉默认可了他的答案。

    四人离开咖啡厅,在前往B-6区的路上,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对陈宴说道:

    “对了,这位先生的面部似乎动过手术,这样深度手术的副作用挺大的,他应该很快就会面瘫。”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看了看一脸懵逼的斯沃姆,然后对陈宴说道:

    “这样的手术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陈宴看着他眼神里隐晦的光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斯沃姆的脸多半是有问题的,他的容貌可能被人用超凡手段改变过。

    忽然了解到了这样的消息,陈宴有些错不及防,只能暂时记下来有这回事。

    斯沃姆对这样的事情完全摸不到头脑,只感觉莫名其妙,所以很快就忘记了。

    在十几分钟之后,到达B-6区之前,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告诉了陈宴另一件事:

    在一周多之前,广场会议的时候,陈宴在罢工模拟器论坛里的视频,包括论坛里发布的那些文档,已经被完全删掉了。

    除了被一些有心网友保存在个人计算机终端的数据之外,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更不记得当初的那些文档里都说了些什么了。

    好在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当时长了个心眼,把那些文档中的一部分保存在了自己的一部已经获得超级管理员权限的旧手机里,并在保存之后关闭了网络。

    这使得他能够将那些珍贵的文档保存下来。

    用超级管理员权限把手机强行断网之后,某些人就无法通过手机的维护运营网络,直接在手机终端把那些文档删除。

    除了这种特殊手段之外,大多数人保存的文档都消失了。

    而大多数人是没有记忆的,当那些文档“莫名其妙”的从手机里消失之后,他们或许会疑惑两天,但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

    大家还要为工作忙碌,为糊口而付出很大的努力,谁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一些对生活基本上没有影响的文档呢?

    而某些有闲工夫,也有技术力,有力气捣腾的人——比如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这样的学生,他们在无意间让一些超前的东西在这个社会学不发达的世界上存续了下来。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贡献巨大。

    陈宴感觉他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并没有太过追究,这意味着他是个喜欢尊重他人的人——他知道陈宴不想暴露身份。

    总之,除了有些咄咄逼人和阅历不足导致的刺头之外,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

    四人很快到达了B-6的区香水大街。

    香水大街说是“大街”,其实就是一条被改造成商业用房的居民区街道,比正常的居民区街道宽敞些,蜂房里售卖的大多不是加工服务,而是完整且经过了一定包装的手工艺品。

    陈宴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这里之所以叫香水大街,是因为街口有一家制作且售卖香水的店铺,这店铺正好在某个风道的上风口,风就从机械蜂巢的一侧进入,将香水店的香味带到整条街道的每个角落。

    除了香味和较干净的街景之外,香水大街和机械蜂巢内其他的街道并无不同。

    阿伟说的房子就在香水大街的中段,找起来还挺容易的,因为这间房子不仅是香水大街上少数的两层蜂房之一,还是香水大街上唯一没有正常营业的店铺。

    陈宴来到店铺前面,拿出手机,打开阿伟发送过来的租房合同,点开租房合同下方代表租房者身份的快速响应码,扫过电子机械门锁。

    门锁应声打开,四人陆续进入其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空空荡荡,连一条板凳都没有,房间东北角是通往二楼的扶梯,陈宴并不打算上去查看了。

    他从通感中得知,这间蜂房之前被一对音笛人夫妻当做一种名为“阿蒂加”的幸运符加工作坊使用,后来因为阿蒂加在帝国卖的并不好,所以难以维持,最终倒闭。

    “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办公场所。”

    陈宴看向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

    后者打量着因没有开灯而有些晦暗的单调屋子,眼神像是在放光:

    “我十分期待。”

    陈宴说道:

    “关于工资问题:你有空就把银行账户发给我,我会打一部分钱到你账上,这些钱不但用作你的工资,还用作夜校的运营资金。”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得到了充足的信任,这样的信任让他心里很舒服。

    陈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

    “关于夜校的招生问题:如果你有自己的宣传渠道,你可以自己来做。

    如果你感觉不太行,就由我来在网络上打广告。”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回应道:

    “这方面需要你帮忙,我还要熟悉教材,和找来另外两个家伙。”

    他这么一说,陈宴就立刻想到,“另外两个家伙”应该是尼德·罗德迪提到的另外两个学弟。

    陈宴点头:

    “没问题的。”

    他交代道:

    “至于夜校内的布置,以及开课时间,还有课程表之类的,你们三个商量着办。

    对于一些实在贫困,但明显有能力、肯下功夫的学生,你要看情况资助他们。

    我建议你和每一个学生好好聊聊,因材施教嘛,咱们这规模的学校也没办法照顾到很多人,但至少要保证教导到的学生能有个好未来。

    这就需要你们来努力了。

    我会尽快把机械蜂巢夜校的办校资质办下来——如果那玩意儿存在的话。”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点头道:

    “请放心。”

    他其实直到现在都还对陈宴的“根本目的”抱有质疑,和尼德·罗德迪一样,他暂时不相信一个人会做这样完全不求回报的事,这在他们看来是很难做到的,虽然历史上也有类似的人存在,但现实中真的碰到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始终在内心设有防线,并以此防线为基础,对陈宴保持着戒心。

    在他思考陈宴的目的时,陈宴说到的另一件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另一件事,是私人的,是我对你的建议——只是建议,不是意见。”

    他用的名词很保守。

    “我觉得,你其实可以把思路打开——

    你不但可以是校长,也可以是律师。

    大学学了那么长时间的知识,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这么丢掉,也太浪费了——

    你完全可以为学生们做一些法律咨询,不是吗?

    而一旦你为学生们做了法律咨询,就能够通过他们了解到戴斯岛机械蜂巢背后的运行制度,知道人们正活在一个怎样的社会当中——你会更明白人们需要什么,更明白如何把事情矫正到原本正常的轨道上。”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眼里再次绽放出光芒。

    “是……是的!”

    他之前已经对律所的工作深恶痛绝,所以还真就没想到这个。

    现在经陈宴提醒,他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讨厌作为一个律师的身份,而是讨厌被律所安排的明明白白、没有丝毫回旋余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纯为了生存而变得毫无意义的工作。

    想到这里,他心中浮现出些许惭愧。

    陈宴所说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他被工作带来的恶感冲昏了头脑,只感觉自己必须从那份工作脱离出去,因生活的窒息而将愤怒牵连到了工作之上,并因此对作为一个律师的深恶痛绝。

    当他听完陈宴所说,再扭过头来想,自己厌恶的,真的是作为一个律师的工作吗?

第795章 融入世界

    明显不是的。

    他厌恶的不是律师本身,甚至不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那些机械的工作。

    他热爱律师这一职业,并在大学几年间为之奋斗到每个深夜,彻夜不眠只为了搞懂厚重法律文书中那些晦涩的法条,花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去购买一账通往北方联邦沃德法克州州立大学的车票只为了询问某个法学教授一件不可理解的判例。

    他认为律师代表正义,在现实中也理当如此,而正义是他一开始选择成为一个律师时就在心中坚信的——

    他坚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代表正义的律师,坚信自己可以为人伸张正义。

    他厌恶的是工作之后的一切事与愿违,是书本上所教知识完全用不上的窘境,是工作内容完全与他所追寻的人生无关!

    “谢谢你的建议。”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声音里不知是否包含着感激,陈宴只听到了他复杂到不可分辨的情绪:“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接下来,陈宴拿到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银行账户,并给他打过去100镑。

    后者出于谨慎,提醒道:

    “岛上物价比亚楠市高多了,这些钱可能很快就会花光,我会列出详细的财务支出清单出来。”

    陈宴若有所思道:

    “跟我说说岛上的物价。”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说道:

    “你可以把岛上的物价,大概看成是亚楠市的三到五倍。

    也有一些特例:

    正常的轻工业品比亚楠市要便宜非常多,同样的东西甚至是亚楠市的五分之一甚至更低,比如衣服和日常用品之类的,便宜的离谱,但质量也没有特别烂,是和亚楠市差不多的水平。

    塑料包装的速食食品也便宜,但比亚楠市要稍贵一些,差不多一个水平的价钱。

    电子产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北方联邦生产的电子产品无法被戴斯岛航空港审批,所以这里买不到正常的电子产品。

    倒是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二手货……

    如果手机坏了,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得去C-17区找帮派分子进行维修,大家称呼那里为电子垃圾一条街,维修所需的价钱贵的离谱,而且还不一定能修好。

    你如果去那种地方的维修店,即便花了很多钱,如果手机坏的地方太厉害,也不一定能修好。

    如果手机坏的厉害,就得从帮派手里买二手的电子垃圾,质量完全没有保证。

    但岛上的一切公共事务都开始要用到手机,就和当初在亚楠市一样,几天的时间里所有人都有了手机,又过了几天,个人的一切都被绑定到了手机上,于是人们离开手机之后就寸步难行——

    岛上也是这样的,就比如蜂房的租赁,你们一定是付了定金,签了契约,从租赁者手中拿了快速响应码,才有使用权的。

    灯塔连接着手机,手机又连接着每一个人,于是每一个人得以被链接到那张巨大的网络上……

    根据我通过律所得到的一些消息……一些来自物流中心官方的消息,之后岛链上的民生将会围绕互联网形成新的生态,通过暴力背书的立法形成一座以世界为基础的巨大矩阵。

    所以,保护好自己的手机,不然一切都会变得很麻烦。”

    陈宴听完了这一席话,对岛上现在的情况有了一个笼统的概念。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对自己这番描述做了总结:

    “100镑,大概能让家夜校有一个大概的规模,因为我们不是盈利机构,所以教材和蜂房的一切消耗都要自掏腰包,我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能省的地方全都省了,100镑大概能花一个月的时间。”

    自掏腰包……

    陈宴忽然想到了什么。

    教育不应该是民间自发的公益活动,应该是每一个纳税人在缴税之后应当享有的服务,那么,这笔钱,应该由物流中心官方来出。

    陈宴打定主意,回去之后问一问克莱恩,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陈宴仔细思考了一下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话,对其中一部分做了否认,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夜校的老师们能够不仅仅满足于基本生存需要,即便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但理想是不能当饭吃的,至少要吃饱穿暖,有钱结婚生子买房子才行。”

    陈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想,同样的,保证教师基本生存需要所需的开支,也理应由物流中心来出。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听着他的话,如同在听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

    买房子?

    在机械蜂巢买房子?

    你是不是不知道机械蜂巢里房子什么价!?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要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对说出这话的人大肆嘲讽一番,然后用详细的房价数字把对方打击的鼻青脸肿到连他妈都不认识。

    可他已经是一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男人,他忍住了,没有把心里的一番话说出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虽然忍住不去说那些话,但依然没忍住露出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陈宴:

    “恕我直言……你的意思是,你想以这种工资标准,自掏腰包,来养活夜校的老师们吗?”

    陈宴用一副“这难道不对吗”的表情予以回应: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如果有更好的方案,我也很乐意接受。”

    我得想办法让物流中心掏这个钱出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可不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仅仅是在听了他的想法之后呆滞了两秒,实在没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

    “实在抱歉,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想法,对现在的社会来说,实在太过超前了。”

    他又多嘴一句:

    “论坛里那些文章里提到了相关的理论,但那些文章书写时基于的社会现状和戴斯岛明显不同,所以我认为……那些理论,在戴斯岛,是不适用的。”

    陈宴不置可否。

    他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便没有继续耽搁时间,陈宴鼓励道:

    “我们还有事要忙,必须离开了,你要加油了,小科!”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因这奇怪的称呼而有些不适,但他正处于对夜校建设的兴奋头上,并没感觉到这称呼有什么不妥,所以只是在道别之后,送陈宴三人出了门。

    陈宴一边往香水大街外走,一边把自己的思维拉回现实,开始思考关于钱的问题:

    当初在亚楠市的时候,委托索拉尔卖矿得来的那些钱已经花了一部分,陈宴从没算过还剩下多少,直到今天用到的时候,他才找到银行的web页面,查询了余额:

    屏幕上显示着140镑3先令20便士。

    当初卖蛇吻岩原矿的来的“巨款”,在岛链经济生态圈内巨额的物价增幅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陈宴心想,也就是说,在给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打过去教育资金之后,就只剩下40镑了,按照夜校每个月100镑的开销和蜂巢的租金来看,如果不尽快赚钱,他很快就要破产。

    陈宴体会着自己如今的“窘境”,在看到手机上那个“渺小”的数字时,甚至没感觉到压力。

    从前他尚且贫穷,随时面临破产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赚钱,甚至想了不少歪路子,每天睁开眼是经济压力,闭上眼之后还是经济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当他如今再次走在了即将破产的关头,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压力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之所以没有经济压力,表面上是因为他有了“生意”,不再需要以金钱为行为驱动力,根本上是因为他通过生活体验到了金钱的本质,对金钱本质的了解甚至让他产生了某些极端的想法:

    如果生活和事业因金钱的窘迫而难以为继,打不了去抢就是了,岛上的黑帮那么多,让斯沃姆挨个串门,还怕抢不够维持夜校的钱?

    正义是要以暴力做背书的,这是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但几乎从未实践过的事。

    思路打开之后,他现在有了实践的机会,如果不考虑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其实他还挺想让斯沃姆现在就试一试。

    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致思路之后,陈宴想到当初帮助他售卖了蛇吻岩的索拉尔。

    也不知道索拉尔现在怎么样了。

    等他处理完了地下的事情,估计也会到岛链上找工作的吧?

    陈宴之所以会这么猜测索拉尔的行为,是因为他知道,索拉尔自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在通过不同的工作生活在社会之中,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从他的行为来看,他估计是不挑工作的,不然当初就不会和三叔一起在码头做苦力了。

    思绪回转。

    ‘先试试看,能不能通过生意赚到足够的钱。’

    陈宴带着百无聊赖的斯沃姆和始终昏昏沉沉像是没睡醒一样的奥斯曼狄斯离开香水大街,立刻给托马斯·吉尔伯特打了电话。

    对方显然正在忙,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通。

    “陈先生,我们需要长话短说。”

    陈宴说道:

    “原材料没有了,需要再次供货。”

    不正常的两秒钟停顿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说道:

    “如果你有空的话,咱们回船上,面谈。”

    嗯?托马斯·吉尔伯特不方便说话!?他被监视了?

    陈宴答应了他的请求。

    二十分钟后,陈宴带着两人回到船上。

    三分钟后,托马斯·吉尔伯特匆匆赶到。

    他今天并没有穿之前那身看起来就很漂亮的黑色加绒长风衣,而是换了一身看起来比较干练的装束,戴着半块眼镜,胸前挂着一块看起来金光灿灿的怀表。

    “黎叔很高兴。”

    一身浓烈烟酒味道的托马斯·吉尔伯特用他那独特的低沉嗓音说道:

    “你那两个维修师的水平很不错,那批货竟然全都是良品,黎叔的维修师可做不到这个。

    黎叔给了你两镑钱之后,转手就把你给他那些电子垃圾卖了316镑5先令23便士,一个铜板不多,一个铜板不少。

    这些钱几乎是纯利——他只给我了5镑的运输费用。”

    托马斯·吉尔伯特很平静,但陈宴能明确从他平静的话中感觉得到他内心已经爆棚的怒火。

    这是陈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从托马斯·吉尔伯特身上感觉到这么浓郁的情绪。

    在此之前,他始终是有着心理防备的,所以陈宴无法用通感从他身上感知到这么准确的情绪。

    陈宴心里想的是,316镑……大概够一间夜校运行两个月以上?

    这收入可真不错。

    出于礼貌,陈宴还是表示了一下吃惊:

    “这么值钱?我记得那批货仅仅只有60多件而已……”

    而且都是小件,竟然能达到单件平均5镑的售卖价?

    那么,这些电子垃圾的进货价是多少?

    托马斯·吉尔伯特脸颊微微跳动,看起来像是小部分肌肉在因痉挛而翻滚,陈宴确定他是在咬牙。

    他那脸上的笑容明显是因为强忍怒火而出现的:

    “你知道这批电子垃圾——包括你修好的这三分之二,和还没有修好的三分之一,我是花费了什么代价得来的吗?”

    陈宴没有回话。

    托马斯·吉尔伯特自问自答道:

    “我是在亚楠市下城区一个转角楼旁边的垃圾场收来的,垃圾场批量回收这种东西,只要一个3便士价钱的不锈钢脸盆,就能换来一磅重的各种电子垃圾。”

    陈宴下意识的想,一磅大概是0.9斤,也就是不到500克。

    一枚手机大概是不到200克。

    也就是说,3便士的不锈钢脸盆,最终换来了价值大概12.5镑的纯利润。

    这是利润是多少倍来着?

    托马斯·吉尔伯特长长的吐出一口烟,伸手把烟头弹进海里,伸手点了一下陈宴的胸口:

    “你要记得,黎叔吃下的不仅仅是我的那份,还有你的那份。”

    现在的陈宴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陈宴听着他这口气,若有所思的问道:

    “他只卖出去了五分之一,就得了那么多钱,你那五分之四想必收获也不小?”

    托马斯·吉尔伯特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仅剩的一丁点正常的神色消失了:

    “出了点问题,都扔进海里了。”

第796章 山林之虎

    简简单单的话语包含了太多耐人寻味的信息,托马斯·吉尔伯特铁青的脸色就像是码头下高桩上附着的那些被重金属完全变成铁青色的藤壶。

    他虽然没解释,但陈宴大概明白,他的生意应该是在谁的压力之下黄了,也或者被谁搅黄了。

    这个“谁”大概率是黎……也可能是别的帮派。

    陈宴没有追问,仅仅是说道:

    “下一批货什么时候到?”

    托马斯·吉尔伯特看着他,那镇定的脸色和眼神仿佛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他摊开双臂:

    “陈先生,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根本就不是货源的问题,也不是我原本认为的维修师的问题,问题出在销售终端——我们没有靠谱的销售员,没办法安全的把货物消化掉。”

    陈宴不置可否。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销售员。

    陈宴没把这话说出来。

    陈宴还知道,托马斯·吉尔伯特现在肯和他说这些,多半是因为他拥有修复电子垃圾的维修师,而托马斯·吉尔伯特无法完成电子垃圾的独立维修。

    陈宴知道,如果他没有在底舱不知疲倦忙忙碌碌的杰克·巴尔多和乔治·莱博斯特,恐怕很快就会失去和托马斯·吉尔伯特的合作关系。

    所以他在把问题退给对方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有恃无恐:

    “有什么对策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用平静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将其点着,在不紧不慢的喷出一口被海风带走的烟雾之后,才开口说道:

    “我最近盘下来一个产业,是个游戏厅,我准备在游戏厅卖这玩意儿,但那游戏厅所在的街区是一个苏卡不列颠黑帮的地盘,我要是搞这个,就要多缴保护费。”

    他使劲晃了一下脖子:

    “那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但也不是没得赚,总比现在一个子儿都赚不来的强。”

    陈宴第二次问了那个问题:

    “所以,第二批货什么时候到?”

    托马斯·吉尔伯特再次用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看着陈宴,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陈先生,你现在也需要钱,你那个……嗯,夜校,已经开起来了?”

    他脸上的微笑扩大了:

    “我听说有些音笛人也在搞技术学校,那种学校的前期投入很大,因为不但要租房子,还要打点街区帮派和物流中心的人……花费实在不小。”

    陈宴纠正道:

    “和那些学校完全不同,我的夜校是纯粹公益性质的,教授技术和社会学课程,如果你想来的话,也可以来试听一下。”

    他话中的坦荡刺伤了托马斯·吉尔伯特。

    托马斯·吉尔伯特的微笑先是僵在脸上,然后快速消失。

    “真是不可思议,你竟然真的去做了……”

    他像是有些心烦意乱,把吸了一半的烟弹飞到甲板之外,说道:

    “第二批货已经到了,你跟我一起去取吧。”

    陈宴听到了自己意料之内的答案,所以并不惊讶。

    片刻之后,陈宴带着斯沃姆从另一个船位进入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船舱,看到六只铁皮封装的蓝色小型集装箱。

    托马斯·吉尔伯特打开集装箱,露出其中整齐摆放的电子设备。

    “这一箱是手机,这一箱是手机配件,然后是计算机核心部件、计算机配件、各种型号的线路……”

    他指点完了,补充道:

    “都是常用的民用设备,只有最后一箱是我们辨认不出来的玩意儿,你看着能修就修,不能修就直接扔海里,无论如何不要带进机械蜂巢。”

    陈宴依然用很坦诚的话语说道:

    “不带进去是不可能的,我不但要带进去,还要修好带进机械蜂巢进行售卖,那些难以维修且市面上不常见的设备拥有更大的价值,不发掘出来,就是浪费。”

    托马斯·吉尔伯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忽然抬起手指着他:

    “陈先生,我亲爱的陈先生,如果你能搞出来自己的销售端,我会让你尝到更大的甜头。”

    他一瞬间明白了陈宴的意思,并立刻知道,陈宴很可能已经开始……甚至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销售员。

    他惊讶于陈宴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并因此对陈宴更加警惕——陈宴把这种隐秘的事情说了出来,说明陈宴对此完全有恃无恐,意味着陈宴必然有所依仗。

    可陈宴依仗的是什么?

    托马斯·吉尔伯特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确定——面对无所不用其极的戴斯岛帮派,陈宴能够依仗的只有强于帮派的暴力!

    暴力?

    托马斯·吉尔伯特看了一眼陈宴身边眼神呆滞,像是傻子一样的斯沃姆。

    就凭这个人?

    怎么可能!

    托马斯·吉尔伯特知道超凡者的存在,可你陈宴有超凡者,戴斯岛上的帮派就没有超凡者了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曾经从一些特殊渠道了解到,戴斯岛上的超凡者——尤其是从拓荒团进入戴斯岛之后长达数年时间的“恐怖屠杀时代”过来,并在如今的机械蜂巢站稳脚跟的超凡者,基本上全是食物链最前端的顶级猎食者,他们即便觉醒程度不深,也是凶狠到能够咬下任何人身上血肉的狠茬子。

    托马斯·吉尔伯特忽然产生了更大的兴趣,这让他有些兴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所以他抽上了一根烟,努力让自己不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陈宴不知道在短短几秒钟内,托马斯·吉尔伯特脑袋里竟然出现了这么多念头,更不知道他所说的“更大的甜头”是什么,因为陈宴对他的计划根本不感兴趣,对于金钱更是无感——只要赚的钱能够维持夜校的运行,就够了,而眼前的这六箱货物明显可以做到。

    这次的货比较多,陈宴和斯沃姆一起,在托马斯·吉尔伯特的帮助下,用船上的手推车把东西往回搬,后者在帮完忙之后,再次交代了一些关于黎叔的事情:

    “黎叔很快就会再次联系你,他把你当成了会下金蛋的母鸡,这次恐怕依然会亲自来见你……这次估计不会在船上,因为最近风头比较紧,我估计他会打电话让你去机械蜂巢。”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谨慎:

    “在他面前保持谦卑,陈先生,你在他面前要当自己是他的儿子,那样他就会如同慈父一般给你关照。”

    陈宴思忖道:

    “如果我表现得像现在这样呢?”

    托马斯·吉尔伯特忍不住笑了笑:

    “他会把你的喉咙割断,然后把你的舌头扯出来,挂在喉咙下面,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制作好的领带。”

    他收住笑容,走进陈宴面前,给陈宴整了整衣领,满身的浓郁烟味熏得陈宴直皱眉。

    他整完了衣领,用并不浮夸的动作弹掉陈宴衣领上因奔波而出现的灰尘,声音小了些:

    “每个人都只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陈先生,我相信黎守诚不会是你在岛上的终点,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可如果你采取了什么出格的举动,超出你该作的范围内的举动,黎守诚不会等着你打上门去,不会等你在暗地里准备好了枪和子弹,他如果软弱到那种地步,恐怕早在几年前就死在戴斯岛的密林里,被吸血虫抽干成了人皮。”

    “所以,小心一些,你们亚裔常说‘与虎谋皮’,可黎守诚比老虎可怕多了,领带帮这样的帮派比一群老虎可怕多了。

    更何况老虎行走于山林之中,依仗山林藏匿身形掩盖凶恶,你又能依靠什么呢?”

    托马斯·吉尔伯特说完这一席话,就急匆匆离开了,他在岛上的游戏厅显然生意火爆,需要照看。

    陈宴对黎守诚和领带帮的情况有自己的想法,但也并没有忽视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警告,这些警告让他知道领带帮这样的黑帮在剃刀党这样的家庭小团伙面前是什么样的地位,也更清楚托马斯·吉尔伯特对自我的定位。

    在得到了这一席话之后,陈宴甚至开始期待和黎守诚的下一次见面。

    托马斯·吉尔伯特走后,陈宴和自己船上的伙计们把这批货搬运到底舱,然后开始清点物资,准备清单,巨大的工作量让他们不得不在底舱工作室里消耗大量的时间。

    ……

    ……

    同一时间,戴斯岛东北三千海里外,加基岛。

    货船将沃尔夫·瑞博特、糯米果和弥赛亚三人放下之后,很快向第二岛链上的某座岛屿出发了,在被催促赶快下船的时候,弥赛亚观察到了船长注视着加基岛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脸色——不耐、忌惮,带着那么点恐慌。

    加基岛显然恶名在外。

    在登岛之后,三人并没能立刻出发——沃尔夫·瑞博特趴在加基岛破烂的高桩码头上,身子在码头里,脑袋在码头外,翻着白眼,浑身颤抖,吐得昏天黑地。

    糯米果和弥赛亚对他这样的情况完全没有办法,因为他身体的不适不仅仅是晕船导致的,还有一大部分是因为这些日子和他们厮混在一起,频繁接触未知的知识,身体发生了变化,颅内之眼即将觉醒导致的神经衰弱。

    这是每一个加入圣歌团红衣教会青年团预备役传教士的少年的必经之路。

    红衣教会并不会对他们有所帮助,因为这一过程被视为“锻炼”,一旦锻炼不通过,未成功开启颅内之眼,亦或者在开启颅内之眼的时候积攒了太多的失控导致了腐坏,红衣教会将会派遣传教士将其“净化”。

    糯米果不断拍着小沃尔夫的后背,这样的安抚让他多多少少舒服了些。

    沃尔夫·瑞博特心怀感激,但无法表达出来——他已经因严重的呕吐而出现了一些神志不清。

    弥赛亚则望着码头之内的场景,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加基岛的码头看起来相当破烂,除了少数用来停靠船舶的高桩码头之外,就是用来停靠矿物的大型机械化栈桥码头。

    栈桥码头由大型装卸平台、系船墩、靠船墩等部分组成,外部朝向西南方大海,隐隐与戴斯岛物流中心隔海相对,内部的栈桥则与一整块铺设了机械轨道的海岸相连。

    弥赛亚看向栈桥码头之下的部分,发现视野并不能穿透海水,这意味着栈桥码头之下是一片深水区。

    加基岛是一座第一产业所在的工业岛,岛上不但有煤矿矿井,还有位于岛屿另一边的石油油田,所以栈桥码头内部不仅有供矿车运行的轨道,还有一些连通着岛屿另一边海上油田的巨型管道。

    整座岛上弥漫着厚重的重工业气息,巨大管道和装卸货物所用的机械栈桥显得这里人气更少了,弥赛亚看向栈桥码头之外,眼神掠过皑皑白雪覆盖的集装箱区域,只依稀看到了一排挂着“商店”肮脏牌子的样板房——岛上的居民明显少得可怜。

    弥赛亚甚至没在码头上看到活人,她心想,大概是因为今天不是矿物的集中运输日。

    嗯?集中运输日?这是什么?

    她在恍惚之间意识到,她刚刚在登岛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音,而“集中运输日”就是那些杂乱无章声音的其中一员告诉她的事情。

    弥赛亚的眼神里出现了迷茫。

    自从拥有意识开始,她总会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那些声音全都带着卑微的语气,仿佛将她当成了他们倾诉的对象。

    可她从不知道那些声音从何而来。。

    她曾尝试去追溯那些声音的来源,在午夜深时,她顺着那些在夜晚不断变得洪亮的声音离开了自己的身躯,可她走进的并非亚楠市的雪夜,而是一座氤氲着暗淡光明的“天井”。

    天井中遍布着巨大的蛛网和密集、粗壮且荆棘丛生的藤蔓,她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感觉到了“本能”的厌恶,这样的本能让她感觉很奇怪,就好像这“本能”不是出自自己的内心。

    她曾经尝试顺着这些东西往上爬,并在藤蔓之上遇到了长着十六条腿的蜘蛛、拥有碎纸机一般螺旋锋利口器的蠕虫,和看似人类,实则是某种“木妖”的畸形种。

第797章 拯救者

    她并非没有尝试过和它们接触。

    可她甚至不需要和它们对话,仅仅是靠近一些,就会引起它们强烈的反应:

    它们向她发出嘶鸣声,爆发出强烈的恐惧感和敌意,持着它们各自的武器,面对着她,不断后退,根本不想和她接触。

    她很恐慌。

    她不喜欢被讨厌。

    她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它们,她在潜意识里从它们身上感觉到莫名的亲切,就像是……

    家人。

    她被家人们孤立了。

    于是天井中遍布孤独。

    她没有再主动去到过那个地方。

    没当那些声音太多的时候——当数不清的声音形成洪流时,无数个重叠起来的声音会变得模糊不清,那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变成了某种变奏的呢喃吟唱,并因此完全无法听懂。

    每当这些变奏的呢喃吟唱出现在耳边时,她的一部分意识会不受控制的被“拉进”天井之中,在这样的时候,她无论身在何处,现实中的视野会和天井中的幻象发生重叠,就像是显示器上不断爆发的频闪。

    好在那些声音并无恶意,她因此得以在庞大如洪流一般的声音中幸免于难。

    天井似乎是拥有魔力的,她时常在午夜梦回昏昏沉沉时,感受到天井中有某个“东西”在不断呼唤着她。

    她不想再去到那个地方了,对那个“东西”产生了强烈的抗拒,于是那个“东西”不再发出呼唤。

    可那些稀奇古怪的声音却没有停下。

    那无数纷乱的、寻常人在祈祷时才会发出的可怜声音,不断通过天井,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她疑惑极了,那些声音从天井而来,可天井里明明都是怪物,怪物怎么会发出寻常人才会发出的声音,诉说那些平凡的祈求呢?

    她什么都不明白。

    现在,那些声音再次出现了,可她并没有被“拉进”天井之中,因为那些声音比较微弱,力量不够。

    她站在原地,思考着关于天井的一切,整个人陷入迷茫。

    直到一声呼唤将她从迷茫中唤醒。

    “弥赛亚,我们走了。”

    她回头一看,沃尔夫·瑞博特站了起来,虽然脸色依然惨白,但已经停止了呕吐。

    他揉了揉自己眉心的位置,低声道:

    “今天不是集中运输日,所以岸边没什么船,我的线人已经在矿区的某个角落等着咱们了,路途并不遥远,咱们抓紧时间……”

    他显然已经对自己的坏状况有了准备,从背包里拿出一根伸缩登山杖,将其打开,一只手扶着登山杖,一只手拿着手机,看着手机上特制地图app上的卫星定位,带着糯米果和弥赛亚向矿区方向走去。

    加基岛上没有比较高的山,大都是一些丘陵,而且植被并不密集,丘陵上原本覆盖的寒带落叶林已经被砍伐殆尽,远远看去不见林木,只见运输管道如钢铁巨蛇一般蜿蜒穿行在林地的尸体之上。

    所以,三人唯一的阻力就是地面上的积雪——作为比亚楠市维度更高的地区,加基岛一年中有9个月都在下雪,剩下1个月极夜,2个月温度并不高的夏天。

    即便在夏季,加基岛上也仅仅是白天穿夹克不冷,晚上在室外行动必须穿棉服的地步。

    而现在,在极夜刚刚结束的2月,加基岛的皑皑雪原上刮着能穿透厚棉服的白毛风,三人在因被大量砍伐而变成平地的寒带落叶林中留下的一行行脚印很快被小雪掩盖住了。

    如果不是有手机地图的卫星定位帮忙,正常人很难在加基岛上找到正确的道路,因为岛上的丘陵和沟壑之间遍布着大型的石油运输管道和用来运送煤矿的蒸汽轨道,两人高的管道遍布整座岛屿,在加基岛的地表上形成了一座巨大的钢铁迷宫。

    糯米果用手机记下了这里的场景,并准备回去之后将这些场景整理到自己的笔记里。

    沃尔夫·瑞博特则谨慎的注视着蒸汽轨道,聆听着蒸汽轨道之下枕木和石子之间的震动,他知道这座岛屿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宁静祥和,所以一切处于谨慎的警惕都是必须。

    弥赛亚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屏蔽那些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力气,剩下的一点力气勉强能够让她在雪中行走罢了。

    好在加基岛不大,三人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就到达了矿区的边缘地带。

    那是一整排看起来十分破败的样板房,连年的大雪已经将样板房上的蓝色油漆完全腐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样板房后方——也就是三人来到位置的侧面,被当做露天旱厕使用,所以卫生环境相当差。

    好在雪把一切污秽都掩盖了下去,只留一条明显经常被人踩踏的小径出来,使人不至于迷路。

    在三人到达此地的时候,一个左手叼着烟的鲁克年轻人正哆哆嗦嗦的等在样板房的房檐下,他似乎听力不怎么好,三人已经距离他没几步了,但他依然没有发现——他没有把头转过来。

    沃尔夫·瑞博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的定位,然后打开相机,点击摄像按钮,关闭屏幕,将手机放在胸口的口袋里,把摄像头对准那哆哆嗦嗦的身影,低声呼唤道:

    “阿鲁?”

    年轻人身上一抖,转过身来,浓重的黑眼窝差点让人误以为他变成了某种丧尸。

    “沃尔夫!”

    鲁克人土著都比较显老,阿鲁看起来像是已经成年,人高马大的沃尔夫·瑞博特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

    阿鲁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握住沃尔夫的手,神情激动,浑身颤抖,眼泪顺着黑眼圈就流下来了:

    “你可来了……”

    沃尔夫·瑞博特接触到阿鲁只剩三根手指头的手,心情不自觉的沉重起来。

    在阿鲁接下来的诉说中,其他两人知道了他和沃尔夫·瑞博特之间联系的始末——

    阿鲁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亚楠市土著,在前段时间亚楠市广场会议规定未成年人不能参与体力工作之后失业了,届时亚楠市开放了航空港,一股“帝国将会开启第二次大航海时代”的流言在亚楠市民间疯传。

    受到了身边人的影响,阿鲁和几个小伙伴赶着时代的潮流来到了戴斯岛,并在机缘巧合之下花费了自己所有积蓄,进入了戴斯岛机械蜂巢内的一家音笛人开设的技术学校。

    没上几天课,学校就要收学杂费,收制作职业认证证书的工本费——这是在入学时候没有提过的一笔钱。

    这也是足以让阿鲁和小伙伴们绝望的一笔钱——在缴纳了学费之后,阿鲁和几个小伙伴原本就已经几乎倾家荡产,只能靠每天晚上熬到凌晨发传单过活。

    现在又要缴纳的学杂费,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了。

    “心善”的音笛人老师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没钱,学校不会因为没钱就不让你们上课的。

    他们心中十分感激。

    音笛人老师又说:可学校又不能白养着你们,这样吧,学校给你们介绍个打工的地方,你们先去打工,学籍给你们保留着,等你们赚够了学费,再回来上课就是了。

    他们感激涕零,恨不得把老师当成亲妈孝敬。

    在技术学校的安排下,他们很快坐船来到了加基岛。

    岛上的工作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他们被以矿区保密工作为由没收了手机,开始了不可思议的艰难工作。

    他们不但要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还要借钱买安全服和安全帽!

    最让人愤怒的是,他们竟然没办法拿到全额工资——他们是作为技术学校的“实习生”过来的,和加基岛上矿场签的是“实习合同”,其收入的绝大部分归“实习学校”所有——他们的工资,矿场是直接打给技术学校的。

    在知道这一真相之后,阿鲁和小伙伴们怒不可遏。

    可他们没办法去质问技术学校的老师了,因为他们的手机已经被没收,无法和外界进行交流。

    他们只能去向矿场代理人找说法。

    当着他们的面,一个小伙伴的指头被切断了两根。

    代理人告诉他们,之所以只切断两根,是因为他们试过,断了两根指头之后的双手,是能握住矿镐的极限,再多就握不住矿镐,不能挖矿了。

    从那之后,阿鲁等人虽然恐惧,但依然不甘心。

    他们尝试过出逃,但每次都无法成功。

    “他们会砍断两根指头,但轻易不会杀人,因为他们要人帮他们做工。”

    阿鲁一边说着,一边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捏着烟,吞云吐雾,仿佛这样能够减少他内心的恐惧、焦虑和不安。

    “为什么不搞自动化的矿场呢?我听说已经有第一产业的矿业岛屿用上了机械自动化的生产线,甚至是一些挖矿机器人。”

    面对沃尔夫·瑞博特的问题,阿鲁只简简单单回答道:

    “那样一套设备很贵吧……反正肯定没人工便宜。”

    沃尔夫·瑞博特在听到这样简单的回答时,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亚楠市,仿佛走在亚楠市工业区那肮脏泥泞遍布垃圾和排泄物的道路上,仿佛看到了在苦寒冬日衣不蔽体终日劳作不可解脱的工人们。

    哪里都是一样。

    沃尔夫·瑞博特始终认为这样不对,所以他怀揣着一颗敬畏正义之心来到了加基岛,他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记者,有必要将此地的罪恶公之于众。

    就像是父亲曾经对亚楠市工业区做的那样。

    沃尔夫·瑞博特不禁握紧了胸口衣襟内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相机的功能大都已经被手机取代,所以他并未把父亲留给自己的相机当成工具,他下意识的触摸相机,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父亲留给他的东西,潜意识告诉他,父亲曾用这台相机拍下了珍贵的照片,冒着死亡的危险驱除邪恶,伸张正义。

    相机给了他一些勇气。

    ……

    好在,阿鲁的运气没有一直差下去。

    在有一次进行挖掘作业的时候,矿井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坍塌,连同矿工和当时的监工在内,大概有十来个人被埋了进去。

    阿鲁和另外两名矿工侥幸活了下来。

    坍塌事故发生的几天之后,阿鲁再次来到塌陷区周围的某个矿区进行挖掘作业,他鬼使神差的借着上厕所的时间来到这里,回忆着当初监工站立的较为靠近塌陷区边缘的位置,开始向下挖掘。

    他挖出了监工的背包,并从背包里得到了一枚手机。

    一枚能开机,并且没有破损的手机!

    地下矿区的信号很差,阿鲁虽然激动,但也把激动强行压了下去。

    他在这一刻想到,监工们大多数贪生怕死的孬货,在开拓新矿道时通常会站在矿道最外围,可这次这人运气不好,依然被埋了进去……

    当天晚上,阿鲁给戴斯岛机械蜂巢的警务部门打电话,可对方始终占线,无人接听。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他再次给机械蜂巢的警务部门打电话,可电话依然占线。

    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于愤怒中在网络中找到了各种部门的电话,包括但不限于机械蜂巢和亚楠市的警务部门、税务局、岛链管理部门……

    电话几乎没几个能打通的,即便打通,对方在听到他的诉求之后也大都推皮球,要么就是直接挂断了。

    阿鲁心里凉凉。

    他打电话给自己认识的人——相对比较值得信任的往日同事和同学,可这些人身处亚楠市和岛链上,工作繁忙,自身讨一口饭吃都难,一听要花费人力物力来救他,当时就想办法找借口挂了电话。

    世态炎凉。

    这个时候,阿鲁依然没有“如果我不是孤儿,如果我有父母,我的父母一定回来救我”之类的想法,因为他从小习惯没有父母的生活,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他没有放弃。

    他开始尝试在网络上接触外界的人,他想要向网络发出求救。

    可网络上几乎没人在乎他说的事情,大多数人只把他当骗子,即便他说出了确切的地点,也没人相信他,因为加基岛在明面上的产值贡献在第一岛链几十座岛屿中甚至排到了前十,从前的报导全是正面,从网络中的任何角落里挑不出半点毛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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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104/ 第一时间欣赏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最新章节! 作者:二进制剑仙所写的《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为转载作品,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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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介绍:
随着不存在的渡轮进入帝国海关,孤独的游魂开始学习如何在人类社会中生活。
它曾接受过来自月光的善意,也曾倾听钟楼中无声的低语。
它曾为了一个铜板疲于奔命,也曾为被欠薪的工人打抱不平。
它的身边逐渐聚集起了各种各样的同行者:
以兽化病毒作为超凡之能的亚人、以月光为食的影子、来自遥远东方且手持王器的外乡人、精神错乱的占星师、只存在于电流中的幽魂、量子纠缠态的古神……以及平凡的工人。
它见证着万丈高楼拔地而起,见证着短时间内爆发的五次科技革命,见证着工业文明在一夜之间跃迁到了宇宙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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