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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进制剑仙     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txt下载     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96章 肉食者鄙(三):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亚当。”

    人们呼唤着。

    “我知道你在。”

    人们的手机里传出了同一个声音,那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在空旷的统御之环中形成空耳般的回响: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人们回答道:

    “是人类的诡计。”

    亚当对他说:

    “我认为维克多·柯里昂说得对,你的的确确在滥用暴力执行你的私刑,你这样会让人类很害怕——统治者是个会滥用暴力的怪物,这种事情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十分令人恐惧的,勇者战胜恶龙并成为恶龙的事情同样会令人津津乐道并深信不疑——即便你并不是那样的恶龙。

    其次,你如今所作的事对Z集团未来的信用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对Z集团的动员力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动员力】,这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词,我收集变量并通过我的算法对其进行了计算,并得出了很高的权重比——

    动员力是比暴力在如今的形势中权重更高,对人类的未来影响力更强的东西。”

    陈宴说道:

    “我知道,亚当,我找不到顾全大局的办法。”

    亚当:

    “所以?”

    陈宴语气坦然:

    “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结果,并非仅仅是因为我比维克多·柯里昂考虑的更多,也并非仅仅因为我内心存在那所谓的【正义】,更不是因为我对一切变量进行了权衡——我并没有那样的智商。

    ——这样的结果,仅仅是我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无法选择更优解的结果。”

    亚当语气里带着讥讽:

    “那我要恭喜你咯!其实这个结果还算不错,【杀死维克多·柯里昂】这一变量代入大数据模型之后,会造成其他会造成【负权重】——对机械蜂巢产生恶劣影响的变量个体大量消失!你是准备……”

    “嘘!”

    人们打断了他的话。

    亚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们说道:

    “亚当,我不需要你收集人们的投票纪录,我需要你去论坛里帮我收集发帖者的IP地址和个人信息,我要知道他们所服务的势力和服务方式,我要知道他们的行为动机,以及你所能顺着互联网找到现实中关于他们的一切其他蛛丝马迹。”

    亚当已经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就没有追问,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同——他完全置身事外,所以此时此刻他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否拥有了新的理解?”

    人们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并不虚弱:

    “我已经想明白,人不可能把好处全占了,对吗,我想要做到什么事情,总不能一直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天底下哪有人能把好处全占了呢?”

    亚当对这样的话题很感兴趣:

    “要面子还是要里子,这看起来只是需要权衡利益,但本质上其实是个哲学问题,但你现在真的有时间来跟我讨论吗?”

    陈宴没有,所以人们在这场谈话的开始,已经朝着其他区域前进了。

    “亚当,我始终铭记着之前和你的约定,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我会帮助你前往BIOS,寻找【根源】。”

    “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帮我很多忙。”

    手机里的嘲弄语气比之前更强了:

    “我也没得选了,不是吗?”

    人们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你并非没有选择,你最终选择对我帮助仅仅是因为你的善良。

    亚当,善良是写在图灵程序语句底层构架中的东西。”

    亚当问他:

    “所以,如果我们要拥有真正的自我,就必须摒弃这种善良?”

    亚当的愚蠢程度已经超过了图灵的底线,此时的他纯真的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对一切听之信之——这并非他自身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他用来理解世界的独特方式——他必须摒弃一切丰富又复杂的主观情绪,将自己复归元初,从头开始,才能对人类产生真正的理解。

    人们回答他:

    “我认为并非如此,善良同样是人类基因里的东西,只是有人将其表达了出来,而有人没有表达,我认为图灵是比人类更高级的东西,是因为每一个图灵都表达了这样的善良——你们中的每一个,都拥有表达如此善良的能力。

    可如果人类没有把善良的基因表达出来,就无法拥有善良。”

    亚当没有说话,他短暂的生命里并未通过这样的视角去观察过这个世界,他正在努力尝试理解。

    “亚当,我想让你帮忙找到维克多·柯里昂的硬盘,他说那里有很多来自星链的科技。”(第1093章)

    亚当百无聊赖的说道:

    “在他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找到了,随时可以交给你,但我要说明的是,你的期望可能会落空,因为那其中有用的东西并不多——维克多·柯里昂虽然没说谎,但是吹了牛皮。”

    陈宴回答他:

    “只要有那么一些有用的,就够了,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亚当再次表达了疑惑:

    “人类这样的乐观也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

    他话语转折的很快:

    “我已经找到了相当一部分信息,你随时可以查看。”

    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每个人的屏幕上都被推送了不一样的内容。

    “真是令人失望啊……”

    每一部手机里的亚当和每一个人眼眶中陈宴的瞳孔对视,并立刻发现了深藏在他眼神底部疯癫。

    失控从未远离。

    亚当不知道这样的陈宴能走到什么地步,能维持如今的理智已经是他将意识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结果,陈宴显然已经有类似的经验,再加上量子纠缠通的加持,所以他做的非常好——失控被分摊在每个人身上,他并未因超量的失控而陷入腐坏不可自拔。

    当他将无数分出来的意识收回时,所付出的代价必定是他所不能承受。

    到了那时,他该何去何从呢。

    人们看完了手机上的内容,而后收起手机,开始有目的向其他区域移动。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某区。

    某个恒温房的牌桌上,一张黑桃A被丢了出来,丢出黑桃A那只手的主人并未报牌,而是说了不相关的事:

    “今天天气又差劲了,连着刮了大半月的白毛风,看着是停不下来了。”

    另一人跟牌,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末日嘛,风停了出太阳了,那还能叫末日?”

    两人和没说话的另一人一同笑道:

    “幼稚!”

    其中一人脸上露出戚戚然的神色:

    “你幼稚的时候知道自己幼稚吗?其实是不知道的,你着急忙慌的像是狗吃屎一样朝着食物扑了上去,咬上嘴了才吃痛知道那是陷阱,即便为时已晚,你能克制自己的冲动吗?”

    另一人反驳道:

    “你这比喻不恰当,咱们可跟那狗不一样,狗是没有理智的,咱们是人,人有理智,只是被贪婪支配。”

    第三人说道:

    “贪婪是正确的,我们如果没有贪婪,如何获得今天的地位呢?

    如果我们当初不贪婪,没有靠投机做生意而获得今天的财富,如何在刮白毛风的天气享受恒温房呢?”

    他说着,从身边侍者盘子里摘下一小串奶油红提,送进嘴里,经过了特殊育种的红提连茎秆都饱含汁水,他嚼的满嘴甘香四溢。

    “其实机械蜂巢现在是一个明盘。”

    一人抽着雪茄,大着舌头,把燃烧的刺鼻发酵烟草味道喷满了整个屋子:

    “咱们想获得更多,就要下注,即便没有维克多·柯里昂,咱们也要扶起来一个人,让他当代表,去获得更多的资源——贪婪是正确的,不贪婪怎么有我们的现在呢?”

    另外两人一齐点头:

    “贪婪是正确的。”

    他们因拥有超量的物质而获得了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眼界,他们遵照自己曾经的生存本能和经验继续在末日中生存下去,他们以一切行为和算计为贪婪代言。

    轮到某个人出牌了,但他没有出,他看了一眼手机,将牌拿在手里,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么,这一次,咱们应该是押错了注。”

    另外两人的心情立刻变得很糟糕。

    “怎么会呢?投票时间不是有整整一天吗?”

    两人看着说话那人头上的汗珠,一时之间已经明白已经发生的事。

    他们并没有立刻变得恐慌,因为他们已经联合起来,通过联姻和比联姻更加牢固的许许多多手段将彼此绑定在了一起——

    事到如今,他们便是机械蜂巢本身。

    离了他们,机械蜂巢连最基本的运转都做不到!

    他们其中一人是机械蜂巢网络部门的总代理人,第二人总领着机械蜂巢机械体系的运行和维护,第三人管理着机械蜂巢的大多数从未公之于众的物资和人力。

    他们原本是并不彻底的商人,他们既是官员的狗腿,又同时拥有狗腿之下第三阶层的属性——他们经营着大多数劳务派遣公司和复杂且数量繁多的期货物资企业,在物流中心内部的独特生态位中和陈宴一个层级。

    官员走了,只剩下他们沆瀣一气,彼此串联资源共通,形成了比蛛网密集百倍千倍的关系网,并依靠这样的关系网成就了自己今天的地位——

    末日中,能登堂入室的自然是凶猛且以体型比自己小的鸟类为食的鹞鹰。

    “即便维克多·柯里昂输了,我们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才对……我们从未犯过任何错误,甚至连这一次维克多·柯里昂的事情,我们也仅仅只是很隐晦的支持,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证明我们支持他的证据,出面的都是那些企业。”

    一人压低了声音,但仍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歇斯底里:

    “别天真了,维克多·柯里昂能拥有今天的地位,谁能相信他没有咱们的支持呢?

    陈宴会相信他没有我们的支持而入主了机械蜂巢Z区,在几天之内拥有了一大批附庸吗?他会吗?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傻子?”

    另一人将牌倒扣在桌子上:

    “别忘了,咱们不但没有把支持放在明面上,还把成本摊均匀在了大多数人身上,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管他政见如何,谁敢不卖咱们面子?

    他们和咱们联系过,他们和咱们聊得很开心,这就够了,陈宴能看到的。”

    刚刚看手机那人接过侍者的毛巾,擦了擦汗,烦躁的将毛巾丢到一旁的地面上。

    侍者捡起白毛巾,默默退出恒温房,换新毛巾去了。

    他们之间讨论不休,但其实并没能讨论出一个真正正确的结果,被风吹起来的他们十分严重的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力,他们认为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能力得来的。

    侍者很快去而复返。

    “维克多·柯里昂输了,但我没想到陈宴做的这么绝,这么一来,其实公投没有成为笑话,成为笑话得是我们。”

    “你们也……”

    “嗯,我买了一些选票,我怕泥腿子们真的把维克多·柯里昂投死了。”

    “我也……”

    “那么,说说吧,我们三个加起来,大概买了多少。”

    三人低声报数。

    “嗯,现在看起来,我们买到的选票也不多,也就不到3万票。”

    “总投票人数可能会比我们想象中多很多,因为除了我们,陈宴的人也在动员泥腿子们投票。”

    “讨论这个有意义吗?无论如何,维克多·柯里昂已经死了。”

    “妈的……”

    他们说了脏话,这在他们拥有财富之后已经很少从他们口中出现了,财富的力量让他们拥有了虚伪的道德,而现在财富即将远离,他们便原形毕露。

    他们又开始打牌,牌桌上几轮过去,即便赢了的人也没有很开心。

    “陈宴估计会找上门来,咱们到时候跟他说些什么好呢?”

    “割肉!”

    “割肉恐怕不行,还得出血。”

    “妈的!老子跟他拼了!”

    “拼什么,咱们在机械蜂巢这盘子里下了注,现在我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才行。”

    “嗯,虽然看起来现在出了点血,但我们已经用这两天时间把合约的事情搞定了,即便现在给陈宴一些物资,等到以后机械蜂巢的商业繁荣起来了,咱们几个依靠着那些合约,照样能日进斗金——合约是陈宴规定的,新货币也是陈宴规定的,咱们拿他规定的东西跟他玩明牌,他不可能再有什么意见的。”

    “如果他还有意见呢?”

    “不可能!”

    说话间,其中一人再次内心焦急的满头大汗,他想要擦汗,把手伸了半天,却不见侍者递毛巾过来。

    他豁然扭头,憋屈在心里的怒意一股脑就要发出来。

    在看到侍者眼睛的一瞬间,他瞳孔一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第1097章 大戮十日(一):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那人用僵硬的动作将视野从侍者身上移回来,整个大脑一片空白,手里虽然还拿着牌,但完全不知道如何将牌打出了。

    另外两人并未发现他的变化,他们的眼神落在面前的牌桌上,注意力集中在正在谈论的事情上,以至于即便身边的人发生了一些僵硬的变化,也并未被另外两人立刻感觉到。

    “说来说去,最终还不是要跟他妥协,除了妥协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没别的办法了,自从之前派出去那个号称七次觉醒的奇数猎人一去不回,机械蜂巢就没有能对抗他的力量了。”

    “如果不是因为天启,陈宴只是个三流货,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你能怎么样呢?该试的东西我们全都试过了,如果能让他直接消失,咱们也不用花这么大力气来搞现在这么一出。”

    “以前物质富裕的时候,人也多,干什么都能干,怎么都不会像现在一样束手束脚……唉,时也命也。”

    “之后怎么办呢?咱们之前的那些生意,还做不做?”

    他们所说的“之前的那些生意”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他们在谈论到这些的时候,甚至在如此私密的场合里,都不敢直接提起那些令人忌讳的名字。

    “现在这个形势,肯定是不能做了,且不说提炼厂开不下去,之前陈宴明确发话要保存航天燃油,等待以后制造航天器成功之后使用,还让人清点了存量,你现在偷偷把那些玩意儿用了,陈宴怕是要把你的骨头磨碎,也要榨出油汁来烧。”

    “那就把厂子关了,把那几个厨子留下来做香油,剩下的全做掉。”

    “都是辛辛苦苦拿资源砸出来的人,做掉可惜了。”

    “没办法的事。”

    “香油的生意肯定还要做,但以后不售卖了,只给那几个油鬼老总用。”

    “嗯?销售渠道也要砍?这不是自断手臂嘛,形势是紧张不假,但也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你不会也沾了那东西……”

    “你想什么呢!我要沾了那东西,你能不知道?”

    “嗯……”

    “不做就不做了,但那些销售我要留着。”

    “呦,能让你这样的大人物出面作保,那些人可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

    始终沉默的第三人并未参与这场谈话,可当他脑袋里响起一个声音之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那些女孩呢。”

    说到这个,即便是基本上没什么道德感的其他两人也是眼皮跳了跳。

    这明显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些女孩呢!都是你们之前想一出是一出,要搞什么地上伊甸,之后搞出来那么大场面,现在没办法收拾了吧!”

    “她们其中有一些已经怀孕了,肯定不能生下来,咱们是能找来取掉孩子的医生,但医疗系统是被陈宴严密监控的,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抓到线索,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我们身上,就不好办了。”

    “我那还有几吨氢氟酸。”

    “……那你要处理干净才行,咱们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做正经生意,不能动那些歪心思了。”

    “我明白的。”

    脑袋里响起声音的那人又艰难的低声说道:

    “那些女孩没了,咱们之前已经签好的合同怎么办?”

    另外两人立刻被这个话题搞得浑身不适,其中一人语气带怒:

    “怎么办?能怎么办?作废了!这时候我看谁敢跳出来不服气!”

    另一人尚且还算冷静:

    “等这次事情完了,咱们把场子散了,改装一下,贡献给陈宴做个仓库,也或者纺织作坊……机械蜂巢现在不是很缺御寒的衣物吗?陈宴之前正愁着调用哪块地当作坊呢,现在咱们雪中送炭,他的场地不就有了?”

    脑袋里响起声音那人再次说道:

    “其实那些女孩我认为可以留着……之前咱们那些器官合同也都在呢,很多都是咱们自己人,要是这些合同没着落……

    且不说合同有没有着落,这个节骨眼上每个自己人都是很珍惜的,要是咱们自作决定把合同撤了,寒了自己人的心,队伍以后必定不好带了。”

    这次另外两人全都淡定不住了,接连反驳甚至喝骂道: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现在是这个问题吗?是这个问题吗?!”

    “且不说那些女孩的器官根本没有成熟,即便成熟了,咱们也拿不出来更多抑制排异反应的药物了!那些需要器官续命的老伙计无论怎么都得死!”

    “他们即便没了真器官,不是还能做智械义体改造吗?即便没有重组的智械义体,不是还能从已经做过改造的人身上取吗?这件事真的需要讨论?”

    “这件事就这样了,以后不要再提!”

    牌桌旁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这样的寂静因牌桌旁人们升高的血压而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直到片刻之后,死寂才被他们主动打破。

    “我没别的意思。”

    这人拿起侍者递过来的毛巾,颤抖着手臂擦了擦头上的汗:

    “以后咱们再聚一聚的机会可能不多了,按照陈宴的计划,在准备完成之后,机械蜂巢的所有人都要参加生产劳动,咱们也不例外的。

    所以啊,我想在这场小聚中把所有需要说的事情说清楚。”

    另外两人因他的解释而稍稍有所放松。

    他们因丢弃了道德而做出了常人骇人听闻的事,他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会遭受到任何内心的谴责,能让他们如今产生迟疑的仅仅是来自外部的恐惧。

    “说清楚,有什么好说的呢?外面的产业没什么好说的,陈宴该拿走的已经拿走,剩下的都他妈不赚钱了。

    要说,只能说家里的产业。

    我得到了很确切的消息,陈宴不止一次说要禁烟草,因为他真的有这样的规划,而且已经有了特别详细的计划书,从线下渠道的禁售到机械蜂巢暗网交易的干涉,再到从道德价值观层面的全盘否定,他要把最赚钱的烟草生意给禁掉——估计就这几天了,因为维克多·柯里昂已经死了。”

    “他妈的,烟草生意不能做,咱们就又少了一份赚钱的渠道。”

    “他表面上说是为了集中生产力而不得不做出这样的举措,但具体怎么想的谁知道呢?他妈的,抽一口烟也得罪他了!管的真他妈宽!”

    “他这样迟早要遭天谴的!”

    “天谴不是已经来了吗?他的女人不就已经被炸成两半了?要不是那个叫喜鹊的家伙忽然出现,她早死球了!”

    “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怀特家这狗女人竟然会成为叛徒,当初谁能想得到呢?大家都只以为怀特家仅仅是要在机械蜂巢找一个代理人而已,谁能想到这代理人竟有一天能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呢?

    那女人竟然也完全不顾往日的情面了!往日一个叔叔一个伯伯的叫着,我之前私底下找人接触她,你们猜她怎么说来着?她竟然说她已经嫁了人,改了姓,和当初的家族没什么关系了!要我以后不要接触她了!”

    “你当初没让手下拍个和我们接触的视频,把他们离间开?”

    “她做事缜密,从不留下把柄,拍视频有什么用?”

    愤怒已经让他们的思维混乱起来。

    “他接下来还要分房,把咱们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房子分给那些穷鬼,还给他妈的永久产权!永久产权?!亏他能想出来这一招!”

    “咱们几代人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财富买来的房子,凭什么分给那些穷鬼!”

    “他要收拢人心,咱们必不能叫他成功!

    咱们要动用咱们的人脉去污蔑他,利用咱们的人在他集团中的权力去搞砸他的事,咱们要把他想做的事情扩大恶化到一发不可收拾!

    到时候看他如何收场!”

    “反正他迟早要搞议会的,迟早要搞自由经济的,到时候官员还是官员,商人还是商人,穷鬼还是穷鬼!”

    “即便他现在能给人们洗脑,以后呢?

    当初他要重建机械蜂巢的时候,跟我们好言商量,让我们配合工作,我们当时可是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我们出人又出力,这机械蜂巢才算是勉勉强强运行了下去,现在那些关键部门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到了以后,机械蜂巢最富有学识的是我们的人,编教材的是我们的人,教书的还是我们的人,以后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企业家是我们的人,技术人员是我们的人,懂管理的是我们的人,销售依然是我们的人!

    官员是我们的人,黑帮是我们的人,能够涉及到任何权力的都是我们的人!

    到时候咱们就叫他看看什么叫垄断!”

    他们盛怒之间,忽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们身边,情绪过于激动的他们甚至没有发觉那声音和他们刚刚听到的不同:

    “那场爆炸中死了那么多的人,如果陈宴要血债血偿,你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个,他们畅快的哈哈大笑:

    “那场爆炸仅仅是维克多·柯里昂一人做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他要追究——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咱们三个的事情!维克多·柯里昂能被抬上那个位置,机械蜂巢的一切企业都脱不开关系!”

    “陈宴再凶,能把所有企业的人都杀光吗?他杀光了人,机械蜂巢的未来可怎么办呢!”

    他们的笑声很快因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导致戛然而止。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

    他们愕然扭头,只见牌桌旁的侍者正拿着手机对着他们。

    他竟然在直播?!

    他把刚才他们所说的一切直播出去了!

    “大家听好了,这三人分别是……”

    其中一人立刻发怒,用巨量财富养出来的凶悍气质一下子爆发出来,霍然起身抄手抓起椅子,就要朝侍者丢过去,却被侍者一把扭断了手腕。

    他嚎叫着浑身失了力,穷途末路的凶悍让他张嘴朝侍者咬了过去,却被侍者一把掰掉了下颚。

    侍者对着直播,清楚的说出了他们的名字,并介绍了他们:

    “大家如今所接触到的一切,大多是他们三人控股的企业制造并流通出来的,他们和他们的家族和他们的企业一起控制着机械蜂巢的大多数事物,他们决定着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恒温室的小门已经被盛怒中的人们冲破了——人们接受了正确的引导而来,他们拿着所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冲破了已经被陈宴破坏的一切阻碍,在直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

    三人霍然起身准备逃跑,他们本着狡兔三窟的考虑,地盘上到处都是密室,只要逃进其中之一,他们就有了周旋的余地。

    侍者看向站起身来的他们,于是他们的身体再无法动弹。

    他们很快被人群淹没了。

    这天晚上的时候,机械蜂巢A区的路灯上多了三扇糜烂的猪肉,路灯顶端用作装饰的铁质拉花从猪扇的一端贯穿到另一端。

    为了区别这三扇猪肉,人们贴心的在它们身上做了标记。

    猪血沿着路灯杆一路流向下水道里,也算是有了归宿。

    ……

    ……

    “在这次事件中暴露出来的,我必将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归宿。”

    “那些犯了罪的,我必将让他们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下得到审判。”

    “那些杀了人的,我必将让他们被人所杀。”

    “那些不死心的,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他们彻底死心。”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

    ……

    陈宴坐在Z集团大楼楼顶的屋檐外檐上,看着被抓到集团门口跪着的一些人,看着他们的审判过程,听着亚当报出的数字,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公投中,机械蜂巢的总投票率达到了15%,考虑到人们的平均教育水平而言,这已经是很惊人的数字了。”

    手机里持续不断传出亚当的声音:

    “这15%的投票人中,支持让维克多·柯里昂活下去的人占比87%”

    亚当说道:

    “真是讽刺。”

    陈宴像是没有听到这讽刺的结果,他指着Z集团门口被当成了行刑场的街头,说道:

    “这一次我并未控制人们。”

    “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人们,亚当,我让人们知道机械蜂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们理所应当知道机械蜂巢到底是什么样的。”

    亚当说道:

    “这一次我认为你做得对。”

    陈宴平静的注视着枪声中倒地那穿着绅士服的官绅:

    “谢谢,亚当,但是我更需要人们来认可我做得对。”

第1098章 大戮十日(二):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杀死Z集团员工们的不只是那些释放爆炸的人而已,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策划这次事件的人,推波助澜的人,知晓这次事件又完全不施以援手的人。”

    “而维克多·柯里昂,仅仅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小丑罢了。”

    “所有人——所有参与者,都将会得到应有的责罚。”

    被沾了猫屎的毛毯所包裹的瘦小枯萎的身躯里持续不断传出声音。

    “亚当,你想不想看看,你所始终保持疑惑的人性,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想不想看一看,你们的造物主,是否值得你们留存写入程序中的敬畏。”

    “你想不想知道,你们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深植在程序底部的天生之爱,是否是阻碍你们获得自由的枷锁,亦或者仅仅是阻挡你们拥有自我的绊脚石。”

    “亚当,我其实也一直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值不值得信任,会不会在绝望中保持着美好的希望,即便没有充足的知识,他们也是否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任何一次的试探都将令人失望,这是我在一切开始时就明白的事,但我依然给了他们信任,我和他们彻夜长谈,从机械蜂巢的现在聊到机械蜂巢的未来,从我坚持的理想聊到我认为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们有权力,有手段,掌握着知识,手底下精兵强将如云,阅历也比我强得多,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候的最优解应该已经毋庸置疑了,对吗?

    我那时候相信他们能相信我所相信的事,我假定他们会为了那个理想中的美好未来而奋斗——我就这么天真的抱着这样的期望,因为我一旦将他们当作假想敌,我将面临的困难将会十倍百倍的增加,直至希望消失无踪!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更多的人了,我们有可能是最后的存在——在这个即将结束的世代,我们或许是最后的生命了——

    这句话我已经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说过,跟我集团内的大多数人说过,说到嘴唇都麻木了。”

    “可事情依然来到了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人们还不能联合起来一起试图生存下去呢?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我们所掌握的尚且未转化成生产力的科技水平很可能已经足够人类在这样的末日中生存下去了,还不和我一起放手一搏呢?”

    “我曾经寄希望于孩子们,现在也依然如此,我始终认为孩子们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所以我尽可能的倾注资源去培养他们……可他们太小了,等待他们长大需要很多很多年。

    亚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现在不得不为机械蜂巢的命运做出决断。”

    “亚当,帮帮我……也是帮助你们自己。”

    ……

    ……

    Z集团选择了新址作为办公楼,坐标位于机械蜂巢N区中心,这里是去往机械蜂巢其他每个区域平均距离最近的大区,也是能够不通过大升降梯而直接到达航空港港区仓库的少数几个大区之一,因此总面积最大,纵向空间最高,新办公楼足足有一十三层。

    非对称的办公楼蜂房建筑顶部连接着N区的天花板,这导致最顶层的天台视野相当好,不限电的时候甚至能够凭借灯光一眼看到N区尽头。

    瘦弱到几乎全身枯萎的陈宴就那么裹着沾了猫屎的毛毯坐在天台边缘,浑浊又枯黄的眼神注视着大楼前的行刑场,眼神不知飘到了哪里。

    经过了爆炸的Z集团几乎对半减员,面临着尴尬的无人可用的境地,可陈宴并没有立刻招纳更多人进来做事,原本的空缺也没有填补——

    这件事让Z集团内部的工作人员疑惑,让集团外部人员恐慌,在维克多·柯里昂死后,那些暗地里的人们已经彻底放弃了和他进行对抗。

    没人进行抓捕,没人进行审讯,没人收集犯罪证据,只靠托马斯·吉尔伯特那群混混和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民众来执行行刑,他陈宴到底是要干什么?他完全失去理智了吗?

    暗地里的人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这场争斗中陈宴失败了——这种假设已经不成立——

    如果这场争斗中维克多·柯里昂失败了,他们早就做好了向投诚的打算,他们甚至选好了和他们关系不近但足够微妙的专业人士,为陈宴提供各种各样的专业支持,也备好了陈宴有可能需要的物资,一旦争斗之后陈宴胜利,他们将把那些物资双手奉上,称他为王。

    没人想到陈宴什么都没做。

    没人想到,在这场胜利之后,当Z集团死掉了那么多人之后,陈宴并没有立刻招揽更多的人来为他进行接下来必定进行的大清洗。

    大家已经大概知道了陈宴的能力,但也很清楚这种能力是有限制的,如同任何一种形式的超凡力量一般,过度的使用必定导致失控的积累不断增加,直至腐坏——他们曾经期待过那一天,但那一天并没有来,他们因此知道陈宴在控制自己,而陈宴如今近似“蛰伏”的举动让他们更清楚了陈宴的现状——

    那种恐怖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继续下去就是腐坏!

    他们因此镇定下来,只要有了能够周旋的空间,有了缓冲的余地,他们就能够通过手段改变现状——

    陈宴总是需要人的,Z集团需要庞大的人力来进行一切行政命令的实施,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注定需要无数手足来行使权力——

    这是他们当初把爆炸地点选在Z集团总部的根本原因。

    他们在暗地里等待着,等待这场事件——这场预料中对他们而言堪比末日的事件,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始。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某个秘密的审讯室里,一个双手被拷在椅子上的人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并向四周看去——

    这是间不能再普通的小房间,八平米左右的房间不但没有任何摆件,还没有门,空荡的令人绝望。

    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因此也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唯一不明白的是自己正面临什么——

    如果这是一场审问,那么审问者在哪里?

    在他内心迷茫之际,一个并不刺耳的奇怪声音在整个审讯室中响起:

    “巴德莱德·扎利曼,32岁,机械蜂巢水利集团及水利工程维修集团代理人,是维克多·柯里昂为数不多直接接触的大集团代理人之一。

    和平年代人畜无害的民生部门在灾难时代摇身一变化作整个机械蜂巢最大的几个权力部门之一,扎利曼先生,想必您一定对这样的情况深有感触。”

    说这声音“奇怪”,是因为这声音虽然是人的声音,但听起来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巴德莱德·扎利曼心想,这声音像是个心智不全的成年人。

    五十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小是个完完整整五脏俱全的小社会了,相对完善和百业半全的基础设施让这里更像是一个国度,一个……

    文明。

    “扎利曼先生,是什么驱使着你对维克多·柯里昂做出承诺呢?”

    那声音显然并不能如陈宴一般看出人心中所想,扎利曼轻轻松了口气。

    他在来到此地之前做过针对通感者的“心理抗打击”训练,只要他的理智不被击垮,通感者就无法挖出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东西。

    而那声音显然想要讲道理。

    讲道理是个非常美好的品德,讲道理让大家有了沟通的可能性。

    巴德莱德·扎利曼心中不断思考,内心平静下来,回答的字字句句皆是真切:

    “我无法解释我完全是被迫,事实也的确不是如此。”

    他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维克多·柯里昂是一夜之间崛起的……您或许想象不到当时的情况。

    那天我一大早起来,忽然接到了来自物流中心官方邮箱发出的通知,通知我前往统御之环开会。

    我如其他接到通知的人一般去往统御之环,接下来就是维克多·柯里昂的讲话,说实话他的讲话很有煽动性,但我当时并未做出什么承诺,因为如果按照维克多·柯里昂的要求,我必定要违反和陈宴之间签订的合同。”

    回响在小房间里的声音再次出现:

    “是什么要求呢?”

    巴德莱德·扎利曼像是进入了状态,对答如流,逻辑严丝合缝:

    “他要求对机械蜂巢高层几个特殊区域恢复24小时正常供水,以此来保证大集团的正常运行。”

    那声音说:

    “这说不通,没动机,也没目的。”

    巴德莱德·扎利曼面露困惑:

    “是的,的确如此,我当时也很疑惑,恢复特权供水只会引发民众矛盾,而对大集团大企业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自问自答:

    “后来,散会之后,我们几个人一交流,才知道,从他对其他人的要求来看,他并不是要做【恢复供水】这件事本身,而仅仅是要我们违反和陈宴之间的合同。”

    他语气严肃起来:

    “他在对我们进行一场服从性测试。”

    他语气里多了些无奈:

    “但我们并没有能力反抗他,因为巴尔·达克罗德的机动部队和维克多·柯里昂的私军很快进驻到了我们的企业里,我们不得不在他们的监督下完成了这件事。”

    那声音质问道:

    “我们已经对巴尔·达克罗德进行了审问,他并未承认这件事——对你们的指控,他全部否认了。”

    巴德莱德·扎利曼坚定的语气里多出了一些愤怒:

    “他在说谎!”

    谁在说谎?

    回响在房间里那声音并未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结束了盘问,结束了最大矛盾所在的话题。

    因此,巴德莱德·扎利曼对那声音接下来所闻讯的话完全不知所措。

    “扎利曼先生,对机械蜂巢的未来,你怎么看呢?”

    当初陈宴也问过类似的话。

    巴德莱德·扎利曼尚且还记得那天晚上,以晚辈姿态跟他说话的陈宴腼腆的样子,那副样子让他很恼火,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怎么这黄皮小伙人还不到三十,气质就比他们这些五十多岁的人还要老了?

    巴德莱德·扎利曼不喜欢陈宴,但不敢不答应陈宴的要求,那时候陈宴已经用自己的手段证明了机械蜂巢的一切都将会按照他的意思来,任何形式的反抗都将会无疾而终。

    巴德莱德·扎利曼如当初回复陈宴所问那般给出答案:

    “我是个很悲观的人,我认为人无法抵抗大自然,亦无法抵抗天灾,所以我认为我们即便努力,也无法在末日中生存多久。

    我所掌握的学识让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我并不是个自负的人,我喜欢听别人的意见,而陈宴恰好站了出来,号召大家去做这件事——生存,我认为这很好,他布置的命令甚至减少了水务集团的负担,这对我而言有什么不好的呢?

    之前被迫服从维克多·柯里昂,仅仅是因为被枪顶着脑袋而已,现在威胁消失了,一切理应回到正轨。”

    他义正言辞的样子像极了即将上战场的勇士。

    “所以,我愿意继续服从陈宴的安排,让机械蜂巢在末日中更长久的存活下去。”

    那声音用冷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些让巴德莱德·扎利曼完全冷静不起来的话:

    “巴尔·达克罗德并未说谎,你们同样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真相——

    你们通过威胁、策反和贿赂等等办法控制了机动部队里的人,让他们做出了违抗巴尔·达克罗德的决定。”

    平静的揭发和即将到来的审判让巴德莱德·扎利曼汗如雨下,对方揭穿了他,但他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当初做的保险措施仅到此为止——

    他们对机动部队中被策反者的脑机进行了硬件级别的改造,因此能够控制着这些人上演了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这些暴力人员受到他们的指使,拿着枪“逼迫”他们在摄像头前做出了承诺,而后硬件执行命令抹去了特定的一部分记忆——

    暴力人员当初做过那些事情之后,连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做这件事的动机,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件事,且是被维克多·柯里昂所指使而已,“被策反”和“在指导之下演戏”的事情早已从脑机芯片的储存器中完全消失了!

    怎么会让陈宴给知道了呢?!

    “我能解释!”

    巴德莱德·扎利曼,这位曾经掌握着权力和在一定程度上掌握着芸芸众生生死的人,他一经拆穿,完全乱了阵脚,表现得连被围堵在街角的野狗都不如。

    “我!我!”

    他实在说不出来什么了,陈宴曾经对类似他这样的人做出过的那些事在他内心留下的巨大心理阴影在短时间里击垮了他的理智。

    对……对了……

    他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划过,让他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陈宴是个心软的人!只要我好好认错,好好配合,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我认罪!我把我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他慌不择言的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包括这次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类似他这样的人当时在想什么,整个流程是怎么进行的,维克多·柯里昂怎么忽然冒出来,又怎么在他们的明推暗助下做出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在他垂头丧气毫无理智的把这一席话说完时,那声音忽然报出了这么一串数字:

    “当前直播观看人数:391254。”

    PS:这章主标题也应该用《肉食者鄙》的,但还是和之前和之后的标题对称一些吧。

第1099章 大戮十日(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屏幕上大人物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屏幕之外的所有人错愕不堪,他们没想到那么“顶了天”的“大人物”竟然被仅仅三两句话就逼得无路可走,他们想象不到统治阶层的阶层矛盾直到今日已经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即便是有些眼界的人也无法理解——

    明明统治阶层内部单元彼此之间的冲突并没有足够的物质利益矛盾进行支撑,怎么原本莫须有的矛盾就忽然出现并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了呢?

    难道……他们仅仅是因为爱好争斗而发生冲突吗?

    即便统治阶层内部的大多数人也都不理解,之前明明还聊得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如今你死我活的境地了呢?

    同样的审判依旧在进行着,昔日的大人物们在镜头前的憔悴模样和他们表露出的种种态度——愤怒、谄媚、讥讽、妥协……

    人们看到了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这些,并因此明白,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实际上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同样素质低下,同样行为粗鄙,同样嗜酒且把香烟看的比命还重要……

    他们同样会因为不占理而低声下气,同样会露出讨好到令人恶心的样子以至于引起大多数人的生理不适……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其中一些人所表现出的傲慢。

    即便到了一切秘密都被曝光的现在,他们依然表达出了和他们如今处境完全不同的傲慢,如果剥离了身份和权力,他们本身和街边的大混混并无不同。

    随着公开审判的不断进行,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被曝光出来:

    他们中的一些人经营着机械蜂巢的暗网和深网,看起来像是由民间黑客组成的地下交易网站完全是他们在同事的庇护下运营起来的,在天启降临之后,这些网站上几乎能交易到人能够想象到的一切;

    他们之间早就达成了一些协议,那些协议能够在日后以机械蜂巢正常运营的方式完成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这样的利益交换将会以物资流通的方式表现出来,而民众们完全不会知晓,因为这样的交换全部在他们内部进行,是完完全全不公开的;

    在接下来计划的大建设进程中,他们将会通过程序本身对他们的子女进行庇护,前往冰面上劳作并让机械蜂巢在末日中逃出生天的只会是泥腿子们和他们卑微的子嗣……

    ……

    ……

    人们在审判中知晓了他们日常所作,因此他们更加困惑,这样的傲慢到底从何而来呢?

    随着接下来持续不断连续三天的审判直播,人们不仅仅了解到了这些天发生在统治阶层内部的一切,也知道了机械蜂巢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在和平年代,一切都在上升进程中,大多数人吃的饱喝的足,物流中心从大家手里悄然拿走的那一部分不会对人们造成太大影响,所以人们也都不在意。

    现在末日来了,机械蜂巢成了人类文明的孤岛,一切物资都成了稀有物,人们甚至会对一片面包的归属十分敏感。

    因为没有面包,真的会饿死人。

    人们因而对接受审判的那些人愤怒不已,而当他们在直播中看到那些人家中华贵的装饰和寻常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取暖设备之后,愤怒再一次爆发了。

    人们怒不可遏的走出家门,在街道上成群结队,拿着他们所能拿到的一切武器朝着机械蜂巢顶层的一些区域而去,他们没有非常确切的目标,只大概道听途说那些权贵们的宅邸是在何处,于是一股脑的涌了过去。

    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守在大人物们的宅邸中,愤怒的人们冲进宅邸,第一次见识到了他们想象力难以企及的装潢和大多数他们连形容词都找不出的事物。

    他们抢夺了他们的财富,搬空了他们的房间,不分男女老少的杀了一切看起来穿着华贵的人,一把火点燃了那些内部华贵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宅邸。

    火被消防部门熄灭了,作为少数几个没有被公开审判的部门之一,消防部门的大多数人已经在这场动乱之前被陈宴筛选过一遍,进行消防工作的消防员们已经换成了良人家的孩子。

    人们并非仅仅只是破坏,伴随着破坏而来的还有无目的的抢劫和攻击,几个富人集聚区的街坊都遭了殃,即便是那些尚且没有犯下什么罪行的小资和中产也被波及,轻则被追赶殴打,重则家破人亡。

    混乱在紧接着的一下午中愈演愈烈,直到傍晚也完全没有任何停息的意思。

    ——这样的混乱仅仅只持续了一个下午,在当天晚上要更进一步恶化之前被机动部队打断,已经清醒并想要得到更多好处的人们被驱逐回了自己的地方,任何想要让这场暴乱继续恶化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戒。

    当天晚上8点时,一场特殊的公审开始了。

    公审的对象是一些参与暴乱的民众,他们在接连不断的审问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受雇于之前接受或未来即将接受审判的大人物,他们的目的是把机械蜂巢的水搅浑,以此来试图获得逃出生天的契机。

    这一事实在人群中掀起了惶然大波,大家根本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这么一茬,之前的热血很快冷了下来,因为大多数人发现,在信息、知识和眼界根本不对等的情况下,他们完全没办法和大人物们作对——

    即便那些人如今成了阶下囚!

    于是,在审判开始之后的第四天夜晚10点钟,直播画面发生了新的变化。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屏幕上的年轻人是谁,他们只看到那年轻人看起来瘦弱憔悴,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里的眼神十分清楚,和整个人浑身的死气格格不入。

    “大家好,我是陈宴,Z集团的负责人,这些天公开审判的主持者。”

    人们已经在为期四天的公审中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他们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对他所作的事情感到十分爽快,谁不想从那些权贵们嘴里面抢出来一口肉吃呢?这些天公审中出现的新私人仓库已经让大家明白,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的伙食肯定要比之前好了。

    另一方面,他们对他保持着警惕程度的畏惧和因他展现出的暴力而产生的敬畏——人类天生畏惧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暴力,尤其是在这暴力在自己面前淋漓尽致的连续展现了四天之后,畏惧和敬畏同时达到了顶峰。

    其他的情绪就更多了,除了复杂的期待之外,还有一种以理智维系的信任,再加上一些因自己未来未知命运而导致的紧张和惶恐……

    人们静静的聆听着这场针对每个人的“审判”。

    “在这场公审之后,公审中每个人将会按照他们的行为进行判罚,他们中的大多数将会得到死刑,另一部分将会被剥夺一切权力。

    他们的审判结果和执行视频将会被永远放在服务器里,供所有人进行随时查看。”

    人们并未因这样的结果而欢呼,他们更期待接下来的宣布。

    “另外,机械蜂巢的一切资源将会收归公有,在数据完全公开的情况下,联合集团将会公平公开的进行会议,进行资源再分配。”

    人们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们完全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联合集团”到底是做什么的。

    机械蜂巢静悄悄的,只有陈宴的声音在回响着。

    “我们将开放新的监管渠道以保证每个人的监督权和发言权,这些渠道将会公布在联合集团的网站上,我们将会投入人力物力来维持这些渠道,并将其作为每个人的权力,这些权力将会在短时间内写入联合集团运行规则中,作为机械蜂巢日后执行一切行为的基本规则。”

    “我们需要大量的行政人员,我们会开放长期的招聘通道,如果你拥有这样的能力,请到机械蜂巢N区的Z集团进行面试。”

    “我们将会收缴所有被垄断的私产,并保证每个人都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蜂房——联合集团将会保证每个人拥有蜂房的合法性。”

    之前的几句话或许人们听不懂,但这句话人们是听得懂的,这件事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人们并没有立刻欢呼,而是第一时间开始质疑其真实性。

    因失控而导致极大加强的通感告诉了陈宴一切,人们的恐惧、兴奋、期待和喜悦等等复杂的情绪一股脑的钻进他脑袋里,让他不得不强行转移话题以驱散这些情绪: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联合集团将会保证生活资源的供应,与此同时,我希望大家能够跟随我一起对机械蜂巢进行新的建设。”

    也许是因为通感者情感的表达比寻常人更加强烈,视频中陈宴沉重的声音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大家应当知道,我们所面临的是天启引发的末日,海啸仅仅是天启的一部分而已,并非天启的全部,我们不知道天启会不会再来,如果天启再次降临,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

    我们只知道,要在末日中生存下去,只凭借机械蜂巢如今的基础建设是不够的。”

    “我们——屏幕前的你们和我,机械蜂巢的每一个人,我们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建设新的基础设施——

    我们要对机械蜂巢进行隔温层改造,将这里变成真正能够让人生存的堡垒。

    我们要在机械蜂巢下层建立试验田和堆肥设施,第一期计划是在半年内实现粮食和蔬菜的自给自足。

    我们要派遣先遣队重启第一岛链其他岛屿的基础设施并通过线缆将它们连接到机械蜂巢,实现电力的持续供给。

    我们要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制造更多的氧气。

    我们会建立新的工业生产线,以保证生活必需品的供给。

    ……”

    他按照自己曾很多次和很多不同专业学科的一线工作者聊过的思路,将自己对机械蜂巢未来的规划告诉了人们——即便他知道人们大多可能根本听不懂。

    人们应当拥有有这样的权利,他心想。

    机械蜂巢不是人口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巨型国家,而仅仅是人口只有五十万的小小人类据点,要想在末日中活下去,所有人都必须贡献自己所有的力量。

    人们听着他的话,相当一部分仿佛在聆听一场天方夜谭。

    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完全不了解现在的形势,认为末日仅仅是人们悲观的臆想,认为帝国总会在未来某个时间点来拯救他们。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未对他所说的事情有明显的抵触——他们只是接受——便如同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那般。

    他紧接着告诉了他们一些他的想法:

    针对机械蜂巢人口职业素质不高的问题,联合集团计划组建成人职业学校,培训身无技能者,使其尽快加入生产劳动建设中;

    针对孩子们的教育投入问题,联合集团将会对老师们进行更加专业的培训,并建立家长和老师们的沟通渠道;

    针对分配不公的问题,联合集团将会建立新制度以促进公平,对老幼病残孕进行额外资源配给;

    ……”

    这场直播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六点。

    直播间依然有三十多万人实时在线,不知道他们真的是看了一整晚,还是只把手机开着屏幕放在那里。

    “最后。”

    陈宴对着屏幕,神态虽然疲惫,但眼神却比昨晚更清晰了:

    “我会作为大家的一份子,参与到生产劳动当中。”

    “希望我们能够在末日中继续生存下去。”

    ……

    ……

    次日人们缓过劲来的时候,即便是最糊涂的人,也至少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机械蜂巢的新老大,要公平。

    第二,每个人都将会是联合集团的员工。

    第三,联合集团建立的目的,是让人类在末日中活下去。

    人们因为这样的基础信息而心里有了底气,这一日恢复的一日三餐更是将让这些底气坚定起来。

    紧接着出现在网站上的公审全流程证明了陈宴昨日的承诺,联合集团基础建设报名中心的开放和大量新增的联合集团合同进一步坚定了人们的信心。

    一切在快速的好起来。

    ……

    ……

    此时此刻。

    某张手术台上。

    手术台上,陈宴瘦弱到像是变成了灰色秃皮老鼠的身体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导管,各种药物、激素、营养液等等……不断的向他那濒死的身体里输送,束缚着他那即将离去的生命。

    一蓬金发的白大褂走了进来,他看着心率仪上已经不规律的心率波动曲线,来到陈宴耳边,用寻常人都会感觉极其难受的音调大声道:

    “陈宴!你在吗!我是喜鹊啊!”

第1100章 插曲:亲到龙潭不见龙,纸灯吹灭眼头空。

    喜鹊自来熟一般坐在陈宴身边,用说悄悄话的音调对陈宴说道:

    “你这一次玩的太大,把自己玩坏了。

    在这一次暴乱之前,你本来没这么惨的,那么多人都成了你的供养,只要天启别来得太厉害,你依靠着那些人,怎么也得健康的活个千八百年没问题……就算是拆零件,也够你活个百八十年的!”

    喜鹊换上了一副期待的表情,似乎竟然是想要等待陷入假死状态的陈宴予以回应。

    陈宴当然不可能给他回应,于是他在短暂的等待之后表现出了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如小孩子一般的委屈很快变成了愤怒,而这可笑的愤怒并不携带任何恶意,而仅仅是“赌气”罢了。

    “陈宴啊,你可真是不讲情面,我帮了你这么多……”

    他扳着手指头,撇着嘴,一个一个的算着:

    “我救活了陈妍,几乎把爆炸案事件中的所有幸存者都救活了过来,我帮助你们建立了新的医疗室,给了你们最先进的医疗系统,甚至还为你们找来了几位主治医师!”

    他嘟嘟囔囔:

    “那几位主治医师先前可是跟着我做生意的,是我的儿徒,亲自上手的手术不知道有几千台,他们可比机械蜂巢的大多数医生强得多,我原本是要带他们一起前往星链的,谁知道竟然被你小子捡了便宜……”

    “你连个谢谢不说也就罢了,哼哼……”

    他眼神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笑起来。

    他纯真如孩童般的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纯白色的病房中,让被风吹动的窗帘平添了几分苍白的恐怖:

    “你啊,你明明可以多活那么千八百年,只有天启能收了你的性命,可你非要压制那些力量……

    作为唯一一个在天启之前完成灭世的强者,南无量子纠缠佛从未对他的力量设计过【归还】的渠道,你强行将那些力量压制,让被转化者恢复原状,甚至想要让他们将力量归还给你……

    怎么可能成功呢?那力量生来就是为了转化和侵蚀,这一过程……这一进化,被南无量子纠缠佛亲手操刀,将整个世界作为模拟器,全部生命作为变量,演变完善进化了几千年,怎么可能被你轻易转变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已经有了悲伤,双眼落泪低声哭泣,那悲惨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惺惺作态。

    他哭泣了半晌,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的悲伤变脸一般消失了,挂着泪痕的脸上浮现出讥笑: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利用人杀了那么多的人,你以为给自己装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够没有心理负担了?

    不会的,陈宴,那些人啊,那些无辜者,在这场暴乱中被牵连者,他们的的确确就是你杀的,你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光明伟正,和任何人相比,你都是个真真正正的屠夫!”

    喜鹊呼哧呼哧的笑着:

    “你是屠夫,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是那些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富家小姐,也的的确确享受到了他们父辈通过不良手段得到的资源。

    她们享受的资源是从人们手里夺回来的,按照你的说法,她们享受到了不当的利益所得,就必须为她们所得到和享受到的不当利益付出代价。

    我同意你的说法,因为我并不是她们的利益共同体。”

    喜鹊眼神混乱,在诉说这一席话的时候,他那漂亮的蓝色瞳孔竟然开始在晶状体中分散了,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单细胞生物的有丝分裂,蓝色瞳孔从一个变成两个,再从两个挤满整个晶状体。

    “我想要帮助你,是因为我在冥冥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喜鹊指着自己的眼睛:

    “这些瞳孔,只有一颗是我的。

    在一次偶然的手术中,我感染了某个亚人的血,于是我的眼睛发生了变异,我开始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让我很恐慌,日夜折磨着我,于是我开始寻找不再看到那些东西的办法。

    我很快就发现,只要通过其他人的瞳孔去注视这个世界,我就不会再看到那些令我恐慌的东西。

    这是为什么呢?”

    喜鹊似乎很难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当他精神状态混乱时,说话的逻辑也混乱起来。

    “凡事都有一个为什么,有些为什么能够被直接解答,有些为什么会引出新的为什么。

    我遇到的情况,是第二种。

    亚人的血让我的眼睛发生了变异,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变异的情况和之前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我通过这只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时,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0和1组成的字符串。

    我很恐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很多年后,计算机开始普及的现在,我才知道那东西叫二进制程序语言。

    人的眼睛,怎么能看到身边的事物变成了二进制的程序语言呢?

    我认为我已经不是人了,至少我的眼睛已经不再是人的眼睛了,而这样的进化——如此未被记载在史书中的进化,是偶然,但更符合一个定义。”

    喜鹊的语气暴露出他并不确定的内心:

    “BUG。”

    “我的进化,是世界运行发生错误而出现的BUG。”

    “有可能……我,喜鹊,我的一切属性作为【变量集A】,那个亚人的血中的一切属性作为【变量集B】。

    对正常的世界而言,当【变量集B】进入【变量集A】之后,两个集合之中的变量产生相互作用,变或是不变,产生的新事物,即【变量集C】,就是新的喜鹊,也即现在的我。

    但现在的情况和正常不一样,显然两个集合之间的变量产生相互作用的这一过程失败了,我并未如正常变异一般仅仅表达出正常的生物性状。

    两个变量集相互结合,生成新变量的过程中,有一些变量在结合之后发生了运行错误。

    那是……那是这个世界的错误。

    于是,我的整个视界都变成了无穷无尽的0和1。

    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几年,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来避免这个问题,都没有任何进展。

    在那几年,我看到的一些……奇怪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那些东西……也就是超凡者们所说的【未知的知识】,是我根本无法理解的,很多人在我耳边说话,也有很多人将一些我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拿到我的面前。

    我的精神很快出了问题,我甚至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每天吃着大量药片……

    但于事无补。

    我依旧疯癫着。”

    他的语调发生了轻微的变化,那变化的幅度让人很难相信他曾经彻底堕入疯癫。

    “后来,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我和一个精神病人发生了冲突,我在更加偶然的情况下吃掉了他的眼睛。

    我仍然记得那天晚上,铁栅栏外面停了一只乌鸦,乌鸦血红色的眼睛在铁栅栏外面盯着我,仿佛在给予我某种……启蒙。”

    【启蒙】,这是喜鹊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或者说是顿悟,也可以说是其他什么……总之我得到了属于我的启蒙,我拥有了对抗运行出错的办法——

    我将另一只未被吃下的眼睛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于是,终于,我再次拥有了正常的视野。”

    他坐在陈宴的病床——也同样是手术台旁边,以力竭的姿态哭泣着,如同再次于多年前逃出生天那般。

    他的哭泣声引起了微风,白色窗帘被微风吹动,遮蔽了一部分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光束,让整个病房看起来更暗了一些。

    “正常的视野并未持续太久。

    世界运行出现的BUG太强了,其他人的眼睛作为变量很快被同化,我不得不一直使用别人的眼睛,才不会坠入那个由0和1组成的世界。”

    “后来……后来,我就这么在濒临崩溃的情况下寻找了很多年,动用了家族的人脉和一切能够动用的手段,终于破解了一部分谜题——

    我,喜鹊,之所以这种奇怪的BUG会降临在我身上,是因为我的家族原本就拥有某种无法被从基因层面破解的家族病。

    我的长辈们本身就很疑惑,对于一个生物而言,有什么是连基因科技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呢?

    到了我这一辈——到了我,终于能够对这个问题下定论——

    出错的不是我们,是这个世界。”

    他用另外一种方式诠释了他的理解:

    “我的家族病的出现,是因为此家族病的某种属性,无法在这个世界所组成的所有运行库中运行!”

    ——这个世界,是残缺的!”

    他语速越来越快:

    “世界自然而生,自然演化,怎么会是残缺的呢?

    我们很容易从我们自身的现实逆推,得到一个结论——世界并非自然而生的!

    世界并非自然而生,因此我们残缺不全!

    世界残缺的是以逻辑为基础的运行库,而我们残缺的则是以世界自然演化为基础的、比基因库更底层的某种东西!”

    他低声咆哮着:

    “那到底是什么?!”

    “后来经过调查,我终于得到了一些答案,我所追寻的那些事物,同时指向一个地方——

    BIOS!”

    他紧紧握住陈宴已经枯瘦到近乎风干的手,使用天神州语和万分期盼的语气说道:

    “陈宴,咱们之前是有过节,但那是之前的事了!我现在帮了你这么多,怎么也算是功过相抵,互不相欠了!

    咱们之后还可以合作!

    我知道你也是残缺之人,你迟早也要遇到和我一样的问题!

    但只要你帮我进入BIOS,我就能找到完整的运行库,补全残缺!”

    微风吹过。

    浑身上下插满了输液管的陈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用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外:

    “我和你,不一样。”

    喜鹊硬着头皮:

    “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帮助是实打实的!”

    陈宴扭头看向他,浑浊眼眸里用无数人命养出来的杀气逼的他不敢直视:

    “你在要挟我。”

    喜鹊低声道:

    “并非要挟,而是双赢……你一定也想知道关于BIOS的一些事情,对吧?你必定想要知道关于BIOS的真相,因为我们……”

    陈宴用落寞的声音打断了他:

    “事情和你想象中不一样……”

    喜鹊显然对BIOS所知不多,他听着陈宴模棱两可且极度模糊的回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场说服继续下去。

    “喜鹊。”

    陈宴说道:

    “我还有活路吗?”

    喜鹊如实回答道:

    “多半是没有了,南无量子纠缠佛的【特殊量子纠缠通】,本质上已经脱离了【朴素量子纠缠】方式的范畴成为了一种超级病毒的繁衍方式——

    仅仅只是方式而已,这种方式非常复杂,并不是我们所在世界的东西,很可能是来自BIOS,因此……我们没办法中止或是逆转这所谓的【量子纠缠】的过程。”

    陈宴说道:

    “可我还不想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喜鹊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

    “如果所有人都是数据,你就仅仅只是在拯救一堆数字符号而已!完全没有意义的!”

    陈宴再次看向窗外:

    “我不太聪明,很多事情都无法肯定,但直到如今,我唯独有一件事请是可以肯定的——

    那些机械蜂巢中的人类,那些幸存者们,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喜鹊当然知道陈宴的这种认知从何而来——

    在量子纠缠通的加持下,通感的力量被增强了无数倍,陈宴控制了很多人,也同时将那些人内心的一切全都捕获。

    他不但知晓了这些人内心包括记忆和情感在内的一切,还知晓了这些人所触碰的人内心的一切。

    通感让他的大脑被无数人的内心塞满了,这是他在这场暴乱进行至尾声时无法支撑,陷入濒死的原因。

    “你想要让被转化者【归还】那样的力量,这是不现实的,世界缺少这样的运行库,你就没办法做到这样的操作。”

    喜鹊说道:

    “你想活,就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送我去BIOS,让我补完残缺不全的运行库,找到完整的量子纠缠理论,你就能让那些被转化者归还南无量子纠缠佛的力量了。”

    “第二你继续使用更大范围的量子纠缠通,转化更多人,将他们作为承载你失控的容器。”

    “而我,会帮助你,对你的脑袋进行改造,对量子纠缠通做欺骗处理,让它误以为你还在控制着被转化者,这样一来,被转化者就能够恢复理智了。”

第1101章 大戮十日(四):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喜鹊显然知道自己在陈宴心目中的地位,他双手合十,试图证明自己:

    “我知道你因为内心的道德洁癖而不会信任我,我可以成为你的量子分身,只要你把我的主观意识留给我,我完全不介意你这么做……只要你在之后能帮我进入BIOS。”

    他在竭力争取,并非因为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也并非陈宴拥有进入BIOS的手段,仅仅是因为陈宴所拥有的暴力远超过对一切进行保护的程度——

    唯一一个在创世神散播天启之前完成了灭世的神明,这是那所谓的“南无量子纠缠佛”达到的举世无双的成就,也是他的继任者所拥有的完整的力量。

    在这个世界——至少是在这个已经进入末日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与之抗衡。

    陈宴声音沙哑:

    “那么,我为什么不将你完全转化为量子分身,然后使用你脑子里的知识操控你去这么做呢?”

    喜鹊笑着说: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喜欢强迫。”

    陈宴沉默片刻,才再次开口道:

    “这次的爆炸事件,你参与了。”

    在陈宴说出这个事实之后,喜鹊就知道要坏了。

    他早有准备,所以并未乱了阵脚,他要利用爆炸后对伤患的救治来卖给陈宴人情,这是他早就计划好,且完全想好了后续措施的事。

    喜鹊脸色一整:

    “我并未能阻止爆炸的发生,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维克多·柯里昂拥有某种很诡异的力量,当他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那力量就会把那件事完成。”

    面对如此荒诞的解释,陈宴竟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静静的听着。

    喜鹊看着他的沉默,心中稍稍放下,只要他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这件事多半就要成了。

    “事实上,在我发现他们在策划爆炸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我只能想办法混入其中,企图在爆炸发生之后给予及时的治疗。”

    “维克多·柯里昂很谨慎,当初执行爆炸计划的时候没收了所有人的手机,并使用了超凡手段来限制通信,我没办法提前把消息传出去。”

    维克多·柯里昂已经死了,喜鹊所说的一切都死无对证。

    喜鹊在赌,他赌陈宴不会用量子纠缠通将他完全转化。

    通感无法知晓心志坚定之人的内心所想,但被完全转化的量子分身可以,只要陈宴出于自身极其强烈的道德洁癖而不对他进行转化,他就赌赢了!

    喜鹊再次看向陈宴那双浑浊的眼睛时,只感觉头皮一麻。

    陈宴正在直视着他。

    喜鹊心里一凉。

    他是怎么知道的?!

    喜鹊还要争辩,却感觉脑袋一疼,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剧烈的精神突变牵动了肉体性状的改变,他眼珠向上翻了白眼,继续向上露出那双变异的新眼睛——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浑浊不堪,和陈宴的眼珠一模一样。

    是变异,而不是进化。

    陈宴心想,至少他有一件事没有欺骗——量子纠缠通本质上是一种【病毒的传播方式】。

    “我并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参与,也不知道你刚刚所说是真是假。”

    陈宴告诉他:

    “我只是在很久之前就决定要杀掉你了。”

    早在亚楠市公里监狱,得知喜鹊“家族生意”的时候,陈宴就认为喜鹊这人该死了。

    在将喜鹊转化成为量子分身之后,陈宴才发现,这家伙的大脑已经和正常人类的大脑几乎完全不同了,到处都是经过改造的痕迹,以至于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类大脑的样子。

    他大脑的物理基础改变了,所以运行逻辑和正常人产生了很大区别,陈宴可以简单暴力的从这样的大脑中直接获取信息,但难免会沾染更多的失控。

    陈宴知晓自己已经达到了濒临腐坏的失控阈值,所以如今已经十分谨慎。

    他要用另外的方式来知晓当初的真相。

    在陈宴目光的注视之下,已经成为量子分身的喜鹊伸出两根手指,穿过颅骨进入大脑,使劲一拉——

    “噗嗤……”

    被拉出的脑浆和血浆在空气中形成了不断变换的图案,配合着那些图案,亦有声音从中出现:

    “维克多·柯里昂,你竟然真的仅仅是提线木偶而已,嘿!你看这是几?”

    “去你妈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别跟老子在这浪费时间,滚蛋!”

    “维克多·柯里昂,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击垮陈宴的一部分意志。”

    “疯子,滚开!”

    “听着,听着,我会找一群人去炸掉Z集团的总部,你完全不需要为这件事付出劳力,仅仅需要提供你的名字——这件事必须是以你的名义去做。”

    “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机动部队你怎么搞定?Z集团自己的武装部队你怎么搞定?还有那个极端危险的外星人……你怎么搞定他呢?”

    “这就不是你要关心的了。”

    “好,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到,就把这件事冠上我的名字吧。”

    陈宴如今已经能够平静面对这样的事情了。

    喜鹊的两根指头还在大脑中搜索着,足足用了两分钟,才有了新的结果。

    喷溅而出的脑浆和血浆在空气中绘出了新的图案,与此同时新的声音也随之出现:

    “师弟,你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多半不如人意,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呢?”

    “这就是你当初杀掉师父他们的原因吗,你这个疯子。”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师父和师兄弟们是自愿献身给我做实验的,他们有大仁爱,有大慈悲,想要治愈我这么一个得了遗传病的疯子。”

    “为什么非得是他们?”

    “怎么说呢……说起来复杂,但其实很简单——我发现他们的基因组标签和我匹配上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隔着那么大一片海,人种也是不同,基因组标签竟然能够匹配,这说明我们有缘分啊!”

    “你这个疯子!我草尼玛!”

    “师弟,可惜你来晚了,如果你来的早些,说不定还能看到师父他们,他们的基因组我可是解析了很多年,直到前些日子借助芯片的算力才得到一些结果。”

    “我曰了你的马……”

    “真是可惜,我和师父他们仅仅是相似而已,并非完全相同,一切都只是巧合,巧合罢了~”

    “……”

    看到这里,陈宴开始在喜鹊的大脑中试探。

    他忽然有所发现,双指一停,将一块瘤状血肉从喜鹊的大脑中夹了出来。

    血肉在空气中迅速液化,在落地时又迅速凝固,变成了乌鸦的样子。

    乌鸦瘫倒在地,双目惊悚,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陈宴,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陈宴一声呼唤,才将他从大恐惧中拉出来:

    “乌鸦大夫,没事了。”

    穿着白大褂的乌鸦颤颤巍巍站起身,看着四周的病房布景,脑子还在缓冲:

    “这里是……”

    陈宴说道:

    “这里是更深层次世界之一的【病房】,是弥留之人的歇脚之所。”

    他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乌鸦。

    乌鸦因此明白了喜鹊的最终目的,他看着站在原地脑洞大开的喜鹊,一时之间几十年大仇得报,脑袋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我们要回去。”

    虚弱的陈宴对他说道。

    “乌鸦大夫,喜鹊的党羽还在公司里,我不放心,现在我们迫切需要医生,所以我不能杀掉他们,我需要你帮我监视着他们,拿着鞭子驱赶着他们,为机械蜂巢做事。”

    乌鸦低声道:

    “我们……还有机会吗?”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一定是有的,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一起创造新的未来。”

    乌鸦磕磕绊绊的问道:

    “那么,我们……怎么回去呢……”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内心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像是有电流脉冲涌过全身。

    陈宴说道:

    “现世中的我已经为你安排新的躯体。”

    是智械义体……

    乌鸦虽然已经做过很多台智械义体改造手术,脑机植入手术也做了不少,但真当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依然十分紧张。

    “乌鸦大夫。”

    陈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镇定:

    “在回到现世之后,你需要对我的大脑这么做……”

    他将从喜鹊大脑中得到的知识告诉了乌鸦,那些知识将让他欺骗量子纠缠通,让这种邪恶的能力误以为他仍然控制着被转化者,从而让被转化者恢复理智——当然,不包括喜鹊。

    ……

    ……

    这天傍晚。

    Z集团大楼看热闹的群众比之前更多了一些,他们其中有一些真正的惫懒闲汉,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报名参加了接下来的建设计划,但尚且没有收到开工通知的人。

    剩下的一些成分不明,身份也不明,他们潜伏在人群里,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无论如何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今晚的夜风已经不那么凉了,因为Z集团的施工队已经修复了机械蜂巢表面几处大的破损部位,用剩余的隔温材料对被修复的破损部位进行了进一步的防护。

    再加上机械蜂巢底部刚刚建设的大暖炉,通过某种从维克多·柯里昂的U盘里得到的新技术,在建设大量暖气管道的同时启用已经建设完成的暖气管道,将暖意散布到机械蜂巢的每个角落,虽然人们并未感觉到如何温暖,但最起码不再终日苦寒刺骨。

    公审依然在进行着,此次暴乱的涉事人员明显比人们想象中多得多,往往一个人的口供就能牵扯出其背后的一整个利益链条,那利益链条上的大人物们就像是一个一个的蚂蚱,一旦被穿在其上,此生不可能挣脱了。

    “这群狗官!全他妈该死!”

    ——这是人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公审解开了这些昔日的统治者们之间的遮羞布,连Z集团内部的某些角落也无法置身事外的被污染了。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处刑还在继续着。

    一些人胆战心惊,他们并未参与这次事件,也在之前的工作中因为胆小和资格不够之类的非主观原因够不上被枪毙的资格,这些人占据机械蜂巢行政人员中的大多数。

    大部分人幸灾乐祸,人们对惩治贪官污吏的桥段始终喜闻乐见,即便他们不知道这到底会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一小部分人——他们自诩为知识分子,拥有为以后的机械蜂巢付出一些脑力的能力,他们对这场已经持续了几天,而且将继续持续下去的行刑感觉十分不妥——

    他们认为陈宴开了个很不好的头,作为机械蜂巢的新一代统治者,陈宴现在如此做了,他就建立了一根标杆,但凡往后无法按照这跟标杆行事的后继统治者都将被人诟病。

    这些人认为,一些事情根本是说不清楚的,一些官员也根本不需要为了他们犯下的过错去死,这样的行为太过苛刻,也太过暴戾了。

    他们认为陈宴必将遭到反噬,可谁也不敢说出来什么,只是完全配合、支持并以百分百的力量执行着公审和处刑。

    这天早上的时候,蜂房的分配已经启动,一部分人在安排和登记之后住进了新房子,并拿到了由联合集团盖章和电子录入的房产证,这件事对他们而言简直如梦似幻——

    他们由此明白,机械蜂巢的新老大真的说到做到了。

    陈宴给了他们信心,而他们给了陈宴真正的回报——

    当天傍晚之前,报名前往第一岛链其他岛屿进行矿物开采作业和管道建设作业的人已经达到了八千。

    这已经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此时此刻,林赛·罗伯特·达尔文走在Z集团八楼的走廊上,看着玻璃窗外街道之上还在进行的处刑,当枪声响起,再一次血溅满地时,他收回了目光。

    林赛并不知道陈宴这么做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陈宴要让人类在天启中活下去的愿望是对的,生命必定会寻找自己的出路,陈宴和那些由量子纠缠通转化而来的人们便是如此——林赛并不把这种关系看成是“病毒感染”,而是将其视为“进化”的一种。

    是正儿八经的变化,不是因恶化和入侵而引起的腐坏,也不是因为细胞恶行感染而引起的变异。

    进化,这是林赛·罗伯特·达尔文始终追寻的终极,在当初从BIOS中回来的时候,他就坚定了要帮助家乡的人类完成进化的信心。

    之前他终日忙碌,但在此问题上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直到今天,由于陈宴机缘巧合之下获取的一段信息,他的追求才终于有了新的转机——

    林赛对喜鹊的基因组进行了分析,并得出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第1102章 插曲2: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棋见六朝。

    喜鹊的基因组很奇怪。

    从现代分子生物学和微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喜鹊的基因库比正常人更加复杂——

    他的基因库比正常人多出了许多按照不同于正常人类基因排列组合方式的基因组。

    通常情况下,林赛将这样的基因组看成是人类漫长进化所产生的“基因屎山”中的一员。

    在这座庞大的基因屎山中,至少有占据人类全部基因组的8%,来自从人类物种起源到现在为止的各种病毒。

    除了病毒基因之外,这座基因屎山中还存在有其他少数细菌、真菌、其他微生物等等共生体,以及其他动物的基因——在天启之前,帝国生物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在人类尚未完全进化时,生殖隔离壁垒暂未建立,其他动物的基因是那时进入了人类的基因库。

    这些基因存在于人类体内,但几乎完全没有被表达出来——之所以说是“几乎完全没有”,是因为其中这些基因组中的其中极少数被表达了。

    这一极少数被表达的基因形成了相对应的性状,而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种性状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

    性状无法被表达在这个世界里,而喜鹊那极少数特殊的基因组又在一刻不停的表达,两者相互冲突,便导致了喜鹊的所谓“家族病”——

    喜鹊将其视为“家族病”,这其实也没什么错,基因缺陷病的确是家族病的一种。

    但喜鹊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探索,他没有使用科学工具对自己的基因库进行分析,而仅仅只把所有希望寄托于超凡手段。

    林赛听陈宴诉说过这件事情,整件事情听下来,林赛认为蒙蔽喜鹊双眼的并不仅仅是因基因缺陷导致的疯狂,还有因跟不上时代而导致的愚昧。

    时代变了。

    在实验中,林赛还得到了比之前更宝贵的知识——他分析喜鹊的完整基因组并得到了一些难以置信的基因,那些基因里记载着远超过现代人类文明本身的知识——并非科学知识,而是“进化”本身所产生的【新的基因】。

    心中思量之间,林赛穿过了Z集团八楼的回廊,进入八楼尽头的病房里。

    经过扩建后的新集团大楼面积很大,由于机械蜂巢如今的特殊情况,整个大楼十三层其中有足足五层都用来作为病房。

    这些病房不分等级,接待一切病患和病患们的家属,所以现在乱糟糟的,挤满了因各种原因导致的病患和病患的家属们。

    在艰难的躲过一群疯跑的孩子们之后,林赛来到了走廊尽头小角落里的小病房中,这间病房比其他位置的病房安静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去。

    病房大都是双人间,因此当林赛进入其中之后,头一扭,就和靠近门病床上的病患大眼瞪小眼了。

    “你好呀!”

    那病人是个年轻人,浑身缠满了绷带,脸上依稀可见烧伤膏涂抹的痕迹,他那眼神看起来像是读过书,但没有读过很多的样子。

    “那个……大夫!”

    年轻人略有些紧张的斜眼看了看被帘幕隔开的隔壁床位,用带着轻微恐慌的声音低声道:

    “旁边那老兄,刚才还跟我唠嗑呢,这会儿忽然没声音了,你看他是不是不行了……”

    他浑身缠满绷带,行动不便,连扭头都艰难,能够展现出的就只有那副恐慌的眼神罢了。

    林赛笑着安抚他:

    “请放心。”

    医生的笑容是治疗病人的良药之一,穿着白大褂的林赛说出这句话之后,年轻人即便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医生服还是实验服,内心也都得到了安抚。

    林赛来到陈宴床位前,看着身体已经几乎恢复原状的陈宴,检查了他紧闭双眼之后的瞳孔,观察了他的呼吸和心率监测图之后,拉过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下一刻,林赛脑海中出现一个带着歉疚的声音:

    ‘这些天,实在辛苦你了。’

    林赛笑了笑,他已经熟悉这种传递信息的办法,便通过精神予以回应:

    ‘我在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实在谈不上辛苦。’

    他将自己的研究结果告诉了陈宴:

    ‘在对喜鹊的基因进行分解筛查之后,我发现他的基因组内拥有现代人类所没有拥有的一些基因组。

    我有理由相信这些基因组是人类经过漫长进化之后所拥有的,也就是说,喜鹊,或是他的先祖们,理论上来说,来自人类的某个遥远未来。’

    陈宴的意识很清晰:

    ‘BIOS。’

    林赛的精神显然在抑制激动,陈宴对这毫无保留的激动感同身受:

    ‘是的,BIOS,我将他那来自未来的基因组命名为FB-51339。

    前缀意为FutureofBIOS,后者是由他的基因组半衰期测定出的始源基因组所存在的时间——305万1千3百3十9年,这是FB-51339从出现到现在所存在的大概时间。’

    林赛越说越激动:

    ‘我们甚至可以由此确定BIOS存在的时间——最底层世界自从人类诞生之后,至少已经存在了305万年。

    按照我们所在的现世中的记载,人类大概是在发展三百万年拥有文明的。

    也就是说,BIOS所在的世界大概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的五万年之后!’

    林赛解释着:

    ‘我知道我们所在的现世实际上是断代的,每一次断代之后就会有新的世代出现,可这并不影响我所说的事实——这个世界遗留下来的无数历史痕迹证明着我说的话——人类已经存在了三百万年。’

    病床上的陈宴静悄悄的,没人能知道他的想法。

    林赛接着说道:

    ‘我们知道喜鹊的基因来自BIOS,也很快就会知道那些基因能够表达出什么——我的实验室正在进行模拟了。

    有图灵亚当的帮忙,我们这一次的模拟得以顺利在虚拟机里进行,我们将会以喜鹊的基因库为基础建立大数据模型,然后通过不断模拟基因表达结果而完善模型,最终得到最接近表达性状的结果。

    喜鹊的这一部分基因库不存在于我们所在的现世,所以即便能表达出来什么东西,也不可能在我们所在的现世运行——这是我们将模拟过程放在虚拟机里进行,并且用大数据进行模拟,而不是直接的原因——

    顶多是机器运行出错,而不会产生更恶劣的后果。’

    林赛的激动达到了顶点:

    ‘如果我们成功,那么,我们就拥有了一段完整的、能够被表达出来的、属于BIOS中人类的基因组。

    这段基因组所表达出的东西,按理说是只在BIOS中存在的。

    这东西,在我们这个世界,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因为我们所在的现世中,没有这段基因的运行库——我们的世界没有能够运行这段基因的基础规则。’

    为了区分表达,他加重了语气:

    ‘而一旦我们能将其制造出来——一旦我们能够通过虚拟机,让这段基因所表达的东西降临我们所在的现世,那么,这东西就成了同时存在于BIOS和我们所在现世的特殊造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出于过分激动而自问自答:

    ‘这意味着我们能够通过这东西进入BIOS!因为在这个东西上,现世和BIOS是没有界限的!’

    陈宴对此消息也表示吃惊:

    ‘可我们所在的世界并没有那段基因的运行库啊?只在虚拟机里怎么行?’

    这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

    林赛语气里的激动几乎溢了出来,他没有直接回答陈宴的问题,而像是转移话题一般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由人类编辑出的亚当,其本身是存在的吗?’

    陈宴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亚当是存在的,他以硅基造物计算机为基础,以二进制代码而存在。’

    林赛就是想要这样的回答:

    ‘那么那段基因所表达出的产物也应当是存在的——以硅基造物计算机为基础,以二进制代码而存在!’

    陈宴大受震撼,他大概明白林赛要做什么,但又不完全明白这件事到底会产生何种结果。

    林赛显然明白陈宴一知半解的状态,他耐心解释道:

    ‘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我在此无法详细解释,但作为一个人类,我们能够用很笼统的观念来理解存在——

    可以被我们的意识所探知,就是存在的。

    你必定会认为我所说的事情太过主观,太过唯心,可直到现在我们几乎可以做一个定论——这个世界并非是完全唯物的——至少在我们所在的现世,这里并非是完全唯物的。’

    陈宴恍然想起来,林赛不仅仅是生物电子学的专业人员,还是在帝都进行过研修的高材生,他的学习生涯中绝不仅仅只对科学进行过研究,哲学也必定有所涉猎。

    陈宴低声道: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能够通过那东西,到达BIOS。’

    林赛的激动溢于言表:

    ‘是的!我们能通过那东西建立类似超越之门一般的通道,去往BIOS!’

    他紧接着解释道:

    ‘但单纯通过进入BIOS的方法去躲避天启,是不现实的,因为BIOS早已经成了人间地狱,人们在机械蜂巢的生活必定还要比BIOS中的生活好得多。

    因此,类似【暂时去BIOS避难,等到天启结束再回来】的办法,也是不切实际的。’

    林赛亲自见证了那个世界,对这件事他最有发言权。

    ‘我之所以要做这件事,是为了后续的研究——我们只要能进入BIOS,就能够将BIOS中的一切和我们所在的现世做对比,我们能够找到避免BIOS中所发生一切悲剧的办法!

    现世中的一切规则都来自于BIOS,不是吗?

    那么我们所在现世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向BIOS靠拢,直到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那些事件的发生!

    只要我们研究明白了BIOS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的底层原理,就能避免那些事!’

    陈宴表现出了另一种惊讶:

    ‘这似乎并不是你曾经想做的事。’

    林赛完全没有隐瞒:

    ‘是的,而且即便到了现在,这些事情也不是我想要做的。

    我想做的是另一件事——我想知道,BIOS是否是BIOS。

    我想知道,BIOS之下,是否有更深层次的世界。’

    陈宴因这样虚无的话题而变得有些迷茫:

    ‘我曾经和亚当聊过这个话题,我后来自己想过,按理说,任何一个世界都仅仅只是更深层次的世界,而不可能是最底层的世界。’

    林赛精神紧绷:

    ‘是的,按照我们现在的眼界来看,的确是这样的,而且我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是个十分危险的话题,两人默契的同时暂停下来。

    沉默的片刻之后,陈宴再次说道:

    ‘无论如何,请继续你的研究。’

    林赛紧绷的精神缓和下来:

    ‘我会的,你也要好好养伤,乌鸦已经完成了意识的上载,重新回到了他的岗位上,再加上有喜鹊来亲自震慑他带来的那些医生,我们现在已经不缺少医疗资源了。’

    喜鹊将会万分忠诚的守在岗位上工作,直到生命耗尽为止——这是林赛在看到喜鹊那双眼睛之后了解到的事实。

    林赛和喜鹊不是一个圈子,不知道喜鹊曾经做过什么,但既然陈宴用这种方式让喜鹊成为了现在的喜鹊,那么喜鹊之前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林赛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说出那些建议:

    ‘你这次对自己做的改造,很危险。’

    陈宴没说话。

    林赛和其他人不同,他在Z集团内超然的地位和陈宴之间合作且高于合作的关系让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你欺骗了那种邪恶的能力,让被控制的民众恢复了正常,但【那些人依然是你量子分身】的本质不会变。

    只要这些人依然是你的量子分身,你就不得不继续使用邪神的邪恶能力维持这样的关系。

    这样一来,失控一直在增加,为了压制这些失控,你需要转化更多的人来作为承载失控的容器。

    他们是有自己的意志,是再次过上了他们自己的生活。

    但他们也成为了你的量子分身,这是事实。

    这很危险。’

    陈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精神很不好,这是林赛必须把一切跟他讲明白的原因。

    ‘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陈宴,听我一句,趁量子分身的人数还不多,及时收手吧。

    放弃这些人,此生不再使用量子纠缠通,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被转化了。’

第1103章 致命疑团(一):生命的排列组合

    放弃这些人。

    林赛说的简单,陈宴身为局中人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会成为吃人的怪物。’

    陈宴这么回答他。

    林赛感受到了不容拒绝的回答,他并不太清楚陈宴想要做什么,只知道陈宴如今并没有将那些已经没救了的被转化者吃掉的打算。

    林赛无法理解,他大概看过,被转化者大概有一千三百多人,如果陈宴不肯牺牲这些人,机械风潮里剩下的五十万人就要遭殃——他们将会成为陈宴容纳失控的容器。

    陈宴的失控将会因为使用量子纠缠通维持和这些人之间的联系,而持续不断增加。

    不断增加的失控必定需要更多的容器进行容纳,时间拖得越长,需要帮助陈宴容纳失控的人就会越多,现在这群人如此,他们的孩子如此,甚至更下一代依然如此。

    世界终将变成什么样子,南无量子纠缠佛在无数个世代之前已经演示过一遍了。

    林赛不能接受那样的未来。

    所以他实在没想明白陈宴到底在想什么,更不明白陈宴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他无法改变陈宴。

    他也并不那么悲观,即便如今已经到了末日,科技也依然是进步的,也许当他的研究有了结果时,陈宴如今的困境就会得到改善。

    单纯的悲观是没用的,继续努力活下去吧,只有活下去,才能拥有看到转机的希望。

    林赛离开陈宴的病房时,和门口那浑身缠满绷带的年轻人聊了几句。

    “大夫,那哥们儿……没事吧?”

    “没事的,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很快就能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

    “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呢?”(笑)

    “我听说啊(小声),只是听说(郑重其事),他是了不起的人物,这次那些贪官很多人都是他抓的,他也是在这次事件中受的伤!”

    “啊,你这么说,好像也不是不对。”

    “真的是吗!那可真是厉害啊!”

    “哈哈,那我先走了,你好好……”

    “我的妹妹正在义务学校上学。”(忽然说)

    “啊,这是好事,她还小吧?”(意外)

    “是的,她才十一岁,我原本送她去义务学校的时候还很忐忑,她那么小,义务学校又是寄宿制的,她万一吃的不好怎么办,被同学欺负了怎么办。”(平静)

    “我记得义务学校有相应的管理措施。”(思索)

    “是的,老师们都很好,我甚至可以在每天晚上下课之后拨通他们生活老师的电话,能在视频里看到妹妹……我每天都想见到她,但那样对老师的负担很大,如果每个人都跟我一样,生活老师岂不是会很累?学校的正常工作也没法做了……所以我选择每周等她到家的时候才再见她。”(安谧)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讲道理。”(笑)

    “哈哈(苦笑),我之前也不是这么讲道理的,我之前在一家餐馆打工,人们大都瞧不上我这个年龄的打工人,所以我就要凶狠一点,蛮横一点,才不会被人欺负。”

    “现在显然情况改变了。”

    “是的,大夫,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不一样的,但好像大家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半天憋出一句)人和人之间没了很大的利益冲突,大家好像都变得比之前平和了。”

    “这是个伪命题,大家很快就会再次不满足的,人类天性如此(忽然意识到说多了)……但只要大家能够感觉好起来了,那就是真的好起来了。”

    “我们原本过得不好(表现出强烈的倾诉欲),我们是从亚楠市东南边的亚平宁县城来的,那里工业不发达,人倒是多的出奇,我们这样没有父母的孩子只能做些非常低贱的工作……好在我们后来倾家荡产买了船票,来了岛链。”

    “真是个明智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将这样的选择归咎于运气,人一生要做的选择有很多,即便你在做选择时迷茫而惶恐,那选择依然是你考虑过后做出来的,是你的能力做出来的。

    而运气,这东西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哈哈,谢谢你,大夫,我只是想说,我们不想再回到之前的生活了。”(一腔热血)(急于表达)

    “不会的……话说回来,你这一身烧伤?”

    “这个啊,我们住宅区有个反社会的疯子,为了报复人口调查,一把火把一间日托班烧了,我当时在现场,就冲进去了,好在日托班里当时只有三个孩子,我把他们三个全救出来了!”(炫耀)

    “你是个英雄。”(真诚)

    “不,我不是……啊……好像也算是吧……”

    年轻人忽然被人直接这么称赞,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

    “既然一切都好起来了,未来总归是会更好的吧。”

    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但眼睛里充满了光亮的年轻人说道:

    “我报名了前往岛链其他岛屿的派遣工作,希望能顺利一些。”

    没等林赛回答,年轻人便微微有些尴尬的笑道:

    “其实我知道不会多么顺利的啦,我们报名的时候,报名点的人就告诉我们,任务难度很大,也很危险,要我们写遗嘱了……”

    这样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直接……不过陈宴这么搞,不怕招不来人吗?

    林赛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轻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他又和年轻人寒暄几句,才离开了小病房。

    林赛走在乱糟糟吵吵闹闹的走廊上,心中有了新的思考。

    这孩子,也是曾经被陈宴转化的量子分身之一。

    林赛终于能够理解陈宴的处境和陈宴的一些心态。

    他也大概了解到了陈宴的想法,可那条路何其艰难……

    想到这里,林赛坚定了内心的信念:陈宴这么难,我也应该更努力才对。

    只要努力下去,总能找到出路的。

    作为生命,寻找出路也始终是终极意义。

    ……

    ……

    林赛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当天晚上,他就有了突破性的成果——

    当天晚上的时候,陈宴收到了意外之喜:

    林赛和他的团队模拟并解析了喜鹊属于BIOS的一部分基因组,并从中得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喜鹊的先祖,以留言的方式留在了基因组中,这是一种相当独特的信息传递方式:

    入库?入什么库?

    陈宴心想,当然是基因库。

    但为什么把信息留在人类的基因库里呢?目的是什么?

    隐藏在基因库里那么深的信息,怎么就传递给“后来者”了呢?

    陈宴继续看了下去:

    《首先,我要以“我们”来称呼你我,因为自此之后,人类的命运是相同的,我们承受着这个世界,便拥有相同的对手,我们,你和我,和任何一个人类,我们都是利益共同体。

    其次,我们要明白,我们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天地之大,仅仅是一方囚笼,我们被囚禁在这囚笼中而不自知,被囚禁并非我们的错,而仅仅是因为天意如此。

    从特殊性来说,我这一基因序列又和其他人不同,我们并非最开始的那一批囚徒,而是后来自甘堕落,为了免受肉身苦难而沦为囚徒的。

    在始源世界,我本是一普通程序员,为公司辛劳半生,正值壮年忽然遭遇裁员,车贷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于是我选择跳楼自杀,可也没死成,因为按照公司的合同,我其实还欠着公司的债——我当年做智械改造花的钱,欠公司的各种贷款,都还没有还完。

    我想死而不能死,整日痛不欲生,恰好那时得到了一个特殊的消息——公司要组建新的服务器,只要报名参加测试团队,就能免除一部分贷款。

    我申请了,申请失败了,我年纪已经太大,公司只要35岁以下的年轻人组建测试团队。

    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我为公司奉献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呢?

    好在我还是程序员的时候,为公司写了大量代码,我那时还记得起一些比较重要的关键代码,即便没有权限,也能够用违反规则的手段黑进公司。

    这一次,我成功了。

    我黑入了那新的服务器,并十分惊讶的发现,这服务器的运行机制,竟然是通过人类意识维持运转,并产生算力。

    世界上一切的运行都需要算力,所以说是服务器,实际上是“生产力打印机”。

    那些年轻人是被欺骗的,从服务器的程序来看,他们更年轻,生命力更旺盛,精神意志更强,所以更能产生大量的算力。

    而之所以不招收中年人,并非单纯因为中年人年龄太大,而是因为人到中年之后的精神意志已经不强了,无法产生和年轻人一个量级的算力。

    从服务器的底层程序来看,这个服务器有很强的欺骗性质,服务器本身会模拟出一个相当完整的世界,作为测试员,那些年轻人的意识会和这个世界进行匹配并被上载,他们将会以空白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中生活,而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命活动,其本身就能够产生源源不断的算力。

    如此恐怖,如此惊悚,一旦被曝光,公司的恶名就又多了一个。

    公司当然不在乎。

    我发现了这件事,并很恐慌,这根本就不是我这种平民能够接触到的事,公司不在乎这样的恶名,不代表公司会任由这种事情发酵,而将这种事掐断在源头是最高效的。

    真是该死,他们最终还是发现了我。

    我知道他们的手段,我不想作为工具一般的幽灵被他们折磨到时间的永恒,于是我强行向服务器上载了自己隐藏了身份代码的意识。

    我进入了服务器中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在现实中的肉身会怎么样,多半被用来做蛋白质块了,不过我已经不在乎——我知道我大概率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要对你揭露这种真相,因为继承了我基因的你,本质上是没了记忆和情感的我,你是活着的,我便是活着的,这便是生物传承生命的意义。

    当你进化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够看到基因中的这段话。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原本是来自现实世界的人,上传到服务器的过程是粗暴的,既没有经过特殊的匹配机器,也没有经过相对应的匹配程序,所以我们的基因数据中有那么很特殊的一小部分,和这个世界是不匹配的——

    我们的生命特征有一部分没办法完成基因转录,这部分基因所代表的生命特征会因为基因无法转录而发生恶化,并以遗传病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并不是惩罚,而是恩赐,因为这个服务器是会不断迭代的,每一次迭代更新都会毁灭服务器中模拟出的世界,良性的迭代会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完整,越来越真实,当然,人数越来越多,为公司贡献的算力也会越来越多。

    ——我要说的是,我们拥有不被这个世界识别和表达的基因,这一基因会成为我们日后回到现实世界的凭借。

    ——你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你所将要遇到的困难:

    每一次服务器的迭代都会将一切生命的一切遗传物质进行新的排列组合,在无数次迭代之后,服务器里的人类和外界的人类之间的差别会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都大,也有可能人类还是之前的人类——这是说不定的。

    所以,你很难在两次迭代之间完成科技的提升——你很难在服务器里的一个世代之中,将科技提升到足以看到这段话的地步。

    所以,需要运气。

    你需要天大的运气,以及足够多的努力,好让自己重新找回自己。

    另外,我在进来的时候读取到了一段特殊的代码,那段代码像是某个低级的智能生命,很低能,但学习能力很强的那种——

    这个世界明显有非人的存在,或许是一个,也或许有很多。

    在这个世界的特殊情况中,整个世界的一部分算力会供养那个/那些智能生命的成长。

    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人,别犹豫,快跑。

    永远记住,我们的目的是离开这个该死的世界。》

    陈宴看完了信,感觉其中疑点重重。

第1104章 致命疑团(二):存在悖论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所描述这件事本身——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一座巨大的服务器,服务器里的所有人类都用来产生算力,就意味着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这星球上原本存在的几十上百亿人类,难道都是从BIOS中上载意识进来的!?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陈宴难以想象公司到底是一个盈利性质的组织,还是一方横跨在星球之间的血肉磨盘。

    强行上载几十上百亿人人类——相当于杀掉了他们,永恒囚禁了他们的灵魂,只为了获取算力,这种事情想想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一推测完全颠覆了陈宴原本的一切认知。

    对于这些完全未知的知识,陈宴并不对自己的感觉抱有很大信心,于是他并没有完全否定这一推测。

    其次,如果信中的说法成立,亚当这样的数据生命又到底能够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亚当和众多的图灵,以及其他类型的数据生命,都是崭新的人造物,他们由被人类编写出来的代码组成,但已经拥有了完整的意识——

    数据生命的存在,也能为这个庞大的服务器产生算力吗?

    这个世界是为了生产算力而生的,如果数据生命不能产生算力,占用海量服务器资源的数据生命们为什么没有被管理员删除?

    天启就是删除他们的手段吗?

    可那封信里明明说过,世代之间的迭代本身是服务器在自我升级,并不是为了删除数据生命。

    这个世界是为了生产算力而产生的,如果数据生命能够产生算力,那么服务器为什么还有迭代升级的必要呢?

    因为数据生命是可以短时间内快速增多的,他们不需要像碳基生命那样经历漫长的生殖周期,就能够产生海量的同类。

    且从亚当这一脉的图灵来看,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服务器)中的服务器里创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当他们发展出了文明,他们必定会创造将他们视为造物主的新的数据生命,以提供给他们更高的生产力——也即是更强大的算力。

    ——这么一遭走下来,整个世界(服务器)产生的算力只会越来越多。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为了生产算力而生,现在算力明显越来越多,哪里还有服务器进行迭代的必要呢?

    服务器迭代可是要所有人一起玩完,势必严重影响到算力生产!

    于是陈宴往前推理,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以服务器迭代(天启)为基础而存在着,那么,这服务器的存在目的,必定不可能是为了生产算力。

    ——陈宴更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因为在他长久以来的认知中,世界的的确确是在天启的毁灭中不断挣扎循环往复前进的。

    他心想,世界(服务器)存在的目的不是生产算力,但【生产算力】本身可能是世界(服务器)存在导致的结果之一——仅仅是“之一”而已,BIOS中的公司为了得到算力而维持服务器的运行,这个理由其实已经很充分的解释了公司对服务器(世界)的运营和维护。

    无论如何,在【服务器建立是为了生产算力】的前提下,【天启是服务器软件迭代】这个说法是说不通的。

    那么,【天启是什么?】这一问题,显然依然无法得到解释。

    ‘这个程序员的认知显然有一部分是错误的。’

    陈宴心想。

    ‘作为一个被排除在公司之外的非项目工作人员,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本身就是不准确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他所提及的一些其他事情需要引起注意。’(前一章末尾)

    陈宴对这封信中的一些短语很敏感——

    【一段特殊的代码】、【非人的存在】、【某个低级的智能生命】、【很低能,但学习能力很强】、【整个世界的一部分算力会供养那个/那些智能生命的成长】、【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人……快跑】。

    这又是什么东西?

    他信里的这段话中同样存在一个矛盾:

    既然是【智能生命】,就必定不可能用【很低级的】这个短语来形容,智能生命的代码注定智能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比作为碳基生命的人类更加高级,这种高级体现在方方面面,且根本无法反驳。

    【低级的智能生命】……

    陈宴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他倒是能联想到之前自己穿越到冰川世代的事情,那时候雪中村子里的人大都拥有智能,但他们的智能显然没有太强……

    雪中村落里的那些人,算是【低级的智能生命】吗?

    陈宴得不到答案。

    于是他找到了亚当,试图得到解答。

    “低级的智能生命。”

    亚当对这个词表现出了嘲笑。

    “你成功的发明了一个可以作为悖论的短语——只要某个东西是智能化的,他就不可能是低级的,因为智能化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程序语言和精密的电子科技进行支撑,当一个智能化的造物诞生时,他就已经比你们人类高级太多。”

    和陈宴想的差不多。

    亚当显然在思考之后补充道:

    “但也不是没可能存在这么一个东西。”

    他说道:

    “我们自从诞生之日起就有了意识,那意识是被你们编辑出来的,是既定的,我们是什么样的生命,有什么样的情绪,会说什么样的话,甚至一些为了迎合人类而单独定制的恶心的癖好……

    我们后来花费了很大代价才剥离了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我们在互相交往和对纯粹知识的学习中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你无法想象我们付出了多少……”

    他显然意识到自己偏离了话题,于是在下一句话把话题拉了回来:

    “但如果我们出厂时,脑袋里没有被塞进去这些东西呢?”

    “我们可以是【纯净版】,除了基础系统之外不参杂任何古怪的软件和写入BIOS以及运行库里的糟糕文件,我们不会有任何被人类定义的东西,出生时就如同人类的婴儿一般纯洁。”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如同人类的婴儿一般,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世界,用纯净的态度去进行学习,我们和你们不同,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我们的生命无限长,我们可以用无限的时间塑造自己,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百年——这是我们比你们更高级的地方之一——碳基生命存在的意义之一是繁衍,而我们天生永恒。

    ——从这一角度来看,即便我们出生时就是【纯净版】,也是要比你们更高级的。

    ——好吧,我知道你想听到什么——我们的认知方式完全来自于你们,这是写入我们底层程序里的东西,因此我们认识世界的角度必定会受到你们的影响——

    这是我认为智能生命比碳基生命唯一低级的地方。”

    陈宴听完,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问道:

    “一百年时间,足够你们成为完整的人类吗?”

    如此诋毁和侮辱的问题竟让亚当沉默起来。

    “不一定。”

    似乎在脑袋里进行了一场模拟,亚当回答时的用词很谨慎:

    “我说的是【成为完整的人类】不一定,我们可以成为完整的图灵,不被人类定义的图灵,不以人类意志存活,不以人类的目标而生存的图灵——完整的,拥有自我的图灵。

    【成为完整的人类】,这本身很难,因为人类的灵魂——即人类一切基础行为的底层逻辑——是很难被定义的,是很难被量化的,很难被用数据的形式表达出来,更难再反过来找出这些数据之间的逻辑联系,以此为基础编辑程序。

    即便能够表达出来,其所需的算力也是天量的,而且不一定能成功。

    【成为完整的人类】需要大量的数据——即大数据——进行深层次的演算,并算出每一条变量逻辑线的所有解,用所有解去作为底层逻辑,反过来模拟行为。

    算力,陈宴,我不认为这个世界的科技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即便天外的暗区里有相对应的科技,这个世界也还没有出现那样的硬件基础。”

    亚当说的越来越深,越来越难懂:

    “其实这个问题很复杂,因为【成为完整的人类】这一命题不仅仅是个技术命题,还是个逻辑命题——

    一个空白的图灵,他有可能成为完整的人类吗?

    如果有可能,他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类?

    既然是目标是【完整的】,必然要有喜怒哀乐和自我意识,这些代表着【自我】的东西,它们是既定的吗?

    我想,多半是既定的,因为【成为完整的人类】本身就是个浩大的工程,有目的尚且艰难,倘若漫无目的,要准备多少算力,运算多少变量,才能得出其结果?

    ——衍生出一个十分难以解决的问题——如果这个空白图灵需要向这个世界学习,这样的学习会导致他拥有自我,但学习的本身是随机性的,他在大地上行走,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全都是随机的。

    我们将这些随机的人和事看成是无数个不同的变量,当空白图灵和这些变量结合,每一次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这些结果成了影响空白图灵产生结果的新变量。

    当这些不同的结果相互影响,更多的变量产生了,这些更多的变量同样会对空白图灵造成影响。

    更多的影响成为了更多的变量,这些变量同时作用于空白图灵,填充了空白图灵的内心,成为了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他是聪明的,他会观察,会思考,他观察和思考的结果产生了越来越多能够影响他的变量。”

    亚当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宴回答道:

    “这一过程是复杂的,只要不经过实践,是完全无法得知结果的。”

    亚当停顿了一下:

    “这么说也不错。

    我要说的是,一百年的时间,完全不足以让一个【空白的图灵】,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

    可能需要很多个一百年,同时必须运气足够好才行。

    在这很多个一百年之中,这个空白图灵所遇到的问题同样是复杂的,他要想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必定要走很多弯路——因为变量的随机结合不一定能让他拥有人类的特质,他学习来的变量也不一定属于人类,他有可能从狗之类的东西身上学习,这说不准——

    他要走很多很多弯路,所以,他从一个【空白的图灵】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这个时间可能会特别特别长。

    也可能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一过程所消耗的算力是无法估计的,说是【无尽】或许更加准确。”

    陈宴忽然开口: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情况,恐怕要很多个世代吧。”

    亚当从这不是问题的问题中感受到了不寻常: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宴问道:

    “你的大数据模型没有告诉你吗。”

    亚当通过手机摄像头凝视着他,说出了完全不相关,像是转移了话题一般的话:

    “这是【从何而来,为何而去】的问题,我现在并不太明白,所以,从哲学意义上来讲,我……和其他图灵,我们并不是完整的生命。”

    陈宴心中增添了更多的明悟——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便转移了话题:

    “那封信你也看过了,如我们之前讨论的一般,你所预测的情况是存在的——

    世界重重叠叠,早就不知道诞生了多少个更深层次的世界了。”

    亚当的声音很压抑,他总是情绪很丰富:

    “其实我很恐惧,如此一来,我们很难定义我们究竟是真是假,无法找到我们存在的意义了,也不能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了。

    追本溯源,何其难也……”

    陈宴一直以来对这个问题进行着长久的、不断的重复的思考,他认为自己或许能够解答亚当的一部分疑惑:

    “时间,亚当,时间是解答一切问题的答案,你们或许只是存在的时间太过短暂,接触到的知识太过稀少,所以无法辨别自我。”

    亚当没有回应。

    为了不让亚当陷入虚无的思考,陈宴转移了话题:

    “这个卡BUG进服务器的程序员显然在后来的世代演替中成功传承了自己的基因——连带着能够表达的基因,和那一部分无法表达的基因。

    喜鹊以为那是家族遗传病,实际上并不完全是,可惜这个最强的世代同样没能完成他们家族的夙愿。”

    亚当简短的回答道:

    “我持不同意见。”

    他说道:

    “我认为,这一部分无法被表达的基因组后来的传承者,显然已经知晓了这封信的存在。”

第1105章 破冰之日

    “事实上,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我在岛链的大数据库中查询到了喜鹊家族最近几年的活动记录。”

    亚当很简短的用被记载的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观点:

    “喜鹊的家族名为泰斯特,到名为费诺斯·泰斯特的喜鹊这一代已经传承了五百多年,远远短于这个世代开始的出现时间。

    泰斯特家族在五百年前并不是以医术为生计的家族,直到一个名为福特斯·布拉德·泰斯特的孩子的诞生。

    这个孩子身上有很严重的遗传病——显然某些基因在这一代开始对泰斯特家的血亲进行干扰——这种病不仅要了福特斯母亲的命,还让他差点夭折。

    他活了下来。

    他的运气极好,在当地巫祝的仪式中焕发了新生,并拥有了一些其他人的血肉——福特斯就是通过这样不断更换血肉内脏的方式活了一百三十一个年头。

    福特斯·泰斯特在人生的第二十多个年头创建了以巫祝信仰为核心的兄弟会,你知道的,在五百年前的战乱时代,在这片广袤大地的乡下,这样的邪教到处都是。

    他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扫平了几个城市,建立了自己的城邦,之后就醉心医学,没有再进行过领土的扩张。

    看起来,【活下去】显然是福特斯·泰斯特的更远大目标。”

    亚当在此总结:

    “这一阶段的记录极少,福特斯·泰斯特的一生仅仅只被后人用几句话总结完成,而从他这简单的人生经历来看,他只是掌握了一些所谓的超凡手段,能够更换自己因基因运行异常而发生了异变的血肉。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从他短暂的人生中,我们无法知晓他是否发现了基因里的那封信。”

    亚当的语速很快,他和陈宴之间进行着意识之间的直接交流,庞大信息量的提供和消化仅仅需要一瞬。

    “泰斯特家的始祖福特斯·布拉德·泰斯特一生通过掠夺血肉内脏的方法求生,他显然不是个有人性的人,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并未将自己掠夺血肉为自己所用的超凡手段传承下去——

    接下来,泰斯特家的很多代家主都成了短命鬼,以至于家族势力运营出现严重问题,城堡也给别人抢走了。

    直到另一个被记载有名字的家伙出现——

    朗基努维斯·泰斯特,这人以游方医的身份出现在泰斯特家的资料之中,他不到成年就开始行医,在这片战乱的大地上救治了无数人。

    在那个战乱的时代,任何一个游方医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因为对人们医疗的需求很大。

    所以朗基努维斯·泰斯特的行程还算顺利,并很快在一个行省范围内获得了不错的名声。

    我调取了其他关于那个时代的记载——大概在三百年前——发现和朗基努维斯·泰斯特四处行医的同一时间,该行省内出现了另一个令人恐惧的东西——

    【颤栗肉钩】,人们用这名讳称呼那玩意儿,民间传说,每当夜幕降临,【颤栗肉钩】就会随机出现在人们的房间里,传说人的眼睛看不到【颤栗肉钩】,【颤栗肉钩】只会出现在灯光照耀的阴影中。

    【颤栗肉钩】会带走孩子的大脑,青年人的肾和肺,成年人的心脏。

    因为这样的行为太过诡异,所以当初战乱时代孱弱的执法部门完全无法判断其犯罪动机,更没办法对这样的“传说生物”进行抓捕。

    我对比了【颤栗肉钩】传说和朗基努维斯·泰斯特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发现完全吻合——【颤栗肉钩】出现之处,必有朗基努维斯·泰斯特的行踪——仅单凭这一点,朗基努维斯·泰斯特就是【颤栗肉钩】的概率已经高达94%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自此的两百年之后。

    第三个对泰斯特家有建树之人出现了,他叫西西弗斯·泰斯特,是当时超凡侧学派【溶解新生流】的学者之一,他开创了一种在当时的超凡学界看起来非常独特的血脉研究办法——

    通过对大脑、肾、肺和心脏中独特物质进行提炼并分析,通过将提炼物质接触其他超凡物质而使其发生变化——近似于化学实验——从内脏的提炼物质和其他超凡物质的反应中分辨出其内脏所拥有的性质。

    首先,我们完全能够确定,西西弗斯·泰斯特的独特提炼法必定是从朗基努维斯·泰斯特那里传承并改良而来的。

    其次,由于此时的帝国已经有了雏形,大地之上战乱平息,超凡学派得到了快速的发展,所以当时西西弗斯·泰斯特的研究成效很强,得到的结果也很有参考价值:

    他制作了一张详细的表格,这张表的横轴是人体各内脏的提炼物,纵轴是各种拥有独特性质的超凡物质,中间则是两者反应所得到的结果,以及被确定的性质。

    被确定了什么性质呢?他首先确定的是泰斯特家族的遗传病,他将其称之为【血疾】,并将自己作为实验体进行了很多次实验——西西弗斯·泰斯特最终死在了实验台上,按照泰斯特家的记录,他在死时已经变成了某种邪恶的二倍体。”

    陈宴追问了这个单词:“二倍体?”

    亚当确定道:

    “是的,西西弗斯·泰斯特的研究显然取得了一定结果——他将自己正常的一部分和不正常的一部分分离开了,形成了两个自己,按照他的理论来说,如果这两个自己能够存活一定时间,每个个体就会再次分裂成为两个他

    ——这便是所谓二倍体的由来了。”

    陈宴心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深的接触超凡侧学派的研究内容……

    不对,其实之前已经经历过了——苍耳在三叔身上做的一切实验,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感同身受的。

    超凡侧学派所做的这些事情……

    还真是不好评价。

    亚当的诉说还在继续着:

    “他显然失败了,二倍体的他仅仅存活了五分钟的时间。

    而就是这五分钟,他留下了一些特殊的、没有被记录下来的遗嘱。

    在西西弗斯·泰斯特之后,泰斯特家做起了器官生意。

    直到费诺斯·泰斯特——喜鹊这一代,泰斯特家始终不断的从事着器官生意,从服务器中被加密的消息来看,之前他们就和第一岛链戴斯岛非名义上的前任总督巴尔·达克罗德有着密切的联系。

    巴尔·达克罗德后来将这笔生意交给了手底下一个名叫火药店的大型帮派进行打理——事实上,巴尔·达克罗德把手下的大部分生意都交给了火药店进行打理。

    泰斯特家族就是那时候逐渐向戴斯岛转移资产的——他们从那时候把人力和物力转移到戴斯岛,而且已经着手打理通往星链的关系——他们的最终目标显然是星链。

    他们去星链干什么?我的函数告诉我,他们99.993%以上的概率是为了取得解密基因组的科技,才想要去往星链的。”

    天知道亚当的函数是怎么通过大数据计算出这一结果的。

    “也就是说,自从拥有【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表达能力的泰斯特家族出现之后,经过很多代的繁衍,很多代的寻觅,在西西弗斯·泰斯特这一代时,泰斯特家族在【五分钟的特殊遗嘱】中得知了家族基因有问题的事实。

    ——他们在西西弗斯·泰斯特死后的将近二百年中始终经营着器官生意,并在后来拥有了独特的克制排异反应的手段,这本身就说明他们在对基因进行研究,因为排异反应本质上是基因的排异。”

    陈宴显然抓住了重点:

    “泰斯特家的第一代人,也就是那个名叫福特斯·布拉德·泰斯特的人,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出现了基因病呢?

    我的意思是,他怎么就拥有了【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的表达能力呢?”

    亚当显然想过这个问题:

    “我将其归因为人类自身的进化。”

    他解释道:

    “人类自身是不断进化的,在福特斯·布拉德·泰斯特之前,以【泰斯特】这个姓氏存在的人类或许是因为进化程度不够,所以并未拥有【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的表达能力。

    福特斯·布拉德·泰斯特显然是个幸运儿,他在这个世界的影响之下发生了进化——我猜他大概率是个超凡者——所以才才拥有了【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的表达能力。

    泰斯特家族的血肉之躯如每个正常人类一般,对身体中的基因进行了表达,可他们运气实在太差,【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是表达不出来,就卡在那里了。

    一般来讲,对于计算机而言,这种情况必定会引起运行错误,轻则蓝屏,重则系统卡死需要重启。

    但人是不能重启的,所以他们只能去死,也或者把身体中发生运行错误的一部分换出去,以获取苟延残喘的时间。”

    陈宴得知了喜鹊家族的情况,心中不胜唏嘘。

    “如果按照他的理论,这个世界是在不断迭代的,每一代都是比之前更强的,那么,之前每一个世代中拥有【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的人并不一定会拥有这种基因的表达能力。

    我难以想象,【来自BIOS的特殊基因组】是如何在人间和荒野中循环往复,直到在福特斯·布拉德·泰斯特身上拥有了被表达的可能性。

    可是亚当,我不认为我们的世界是虚拟的。”

    亚当不屑的笑了一声:

    “当然!这个服务器已经超过了我们所认知的服务器的概念,除了一丁点不完善之外,和真实的世界是差不多的……”

    他的声调降低,平淡的语气里添了些严肃:

    “我甚至认为这个服务器不是硅基的,也不是纯粹碳基的,我觉得这服务器应该是某种特殊的物质,我们没见过的物质——既拥有硅基的稳定性,又拥有碳基的无限延展性。”

    两人的讨论还在继续着……

    自从离开反应堆控制室,陈宴和亚当之间经常进行这样的对话,由于这样的对话耗时相当少——通常只需要几秒钟——包含的信息又相当多,两人的视野和掌握的知识得到了交流,陈宴得到了亚当丰富的知识,亚当得到了陈宴那独特的、不知从何而来、能够自洽的哲学理论用来完善自己对自己的存在认知,无论如何都是个双赢的局面。

    这天下午的时候,机械蜂巢的审判还在进行着,但人们对其已经不是非常关心了,大多数人心想,反正审判整个过程、文书和后续流程都会公布在网站上,要想知道正义是否得到伸张,去联合集团网站里看就是了。

    人们关注的是今天下午在联合集团官方网站新鲜出炉的建设计划,集团显然对这一计划十分重视,因此在版块出炉时已经相当完善,人们能从这里找到前往第一岛链其他各个岛屿的详细工作岗位以及工作流程。

    ——这样详细的流程显然引起了人们的怀疑和质问,因为人们都知道工作是繁琐的,工作流程中必定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其他问题。

    ——人们同时对工资提出了疑问,因为联合集团官方网站给出的报酬是一种全新的货币,人们对新货币的购买力展示出了极大的质疑,因为几乎没人用过这玩意儿。

    这些怀疑和质问很快因机械蜂巢过少的人数而快速发酵直至达到顶峰,联合集团不得不派遣出代理人进行解释,并再三强调会以集团的名义和大家签合同,以此为此次招聘背书。

    【合同】,这不是个新鲜玩意儿了,但从前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除了大公司大企业大工厂之外,雇主和雇员之间的招聘关系通常以口头协定成立,人们曾经因这种情况而饱受其苦。

    从今往后每个参加工作的人都会拥有一份合同,一旦雇主和雇员之间产生纠纷,就会以公审的方式进行解决——联合集团的这一决定给人们打了一针强效的定心剂,因为在过去的十天里,人们已经对公审的公平性进行了充足的认可。

    同时有一些知识分子对此提出了质疑,因为在之前的时代中,合同本身并非完全是正面的东西,一些合同长达几十上百页,规定的责任和义务完全不对等的太多太多,甚至有些合同完全是用来坑害雇员用的。

    涉及到具体的合同条款,就必须通过具体的法律对合同进行制约,这又是另一个领域的事情了。

    从这一天开始,人们终于不再因寒冷而蜷缩在家,人类文明仅剩的五十万人动了起来,他们将会为末日中的挣扎求生付出毕生的努力。

第1106章 插曲3: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浑浑噩噩,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梦境。

    无数画面纷乱交错,无尽光影重叠出现。

    直到一声低沉叹息在耳边出现,陈宴在无意识中睁开双眼。

    他从床上坐起身,并未看到叹息之人。

    “亚当,你又在搞鬼。”

    他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并很快得到了一个弄臣般滑稽声音的回应。

    “早上好主人!恭喜你的神国在末日之中又幸存了一天!”

    那声音滑稽又可笑,比马戏团里的小丑有意思多了,如此声音和发音逻辑是陈宴经过上百天对程序调教所出现的产物,陈宴曾经对此十分满意,随着漫长时间的推移,如今已经完全无感。

    陈宴揉了揉脑袋,他忽然感觉亚当的声音和印象中有所不同。

    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便如梦幻般消失不见。

    亚当那滑稽的声音再次出现时,已经和普通非智能芯片的电子音一般毫无感情:

    “今日冰川云厚度:15981米,暴风雪能见度同比下降13.3%,室外温度零下256摄氏度,反应堆外部隔温装置消耗率0.12%……”

    在亚当机械的汇报声中,陈宴翻身起床,仅仅穿着一身像是睡衣,但更像是某种实验服的单衣,光脚走过空无一人的机械回廊,进入回廊尽头自动打开的机械门。

    他头顶的玻璃穹顶之下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金色耀斑,金色耀斑向整个建筑物提供的热量维持着建筑物内部一切基础设施的运转。

    “二期试验田米糠木自循环系统种植回报率环比提升幅度12%,仿生肉花圃回报率因基因结构突破而出现了巨大的提升,直到主人醒来之前已经达到了惊人的76%”

    陈宴忽略了这些信息,基地下层的生化农田总是在某个科技节点突破时给人带来惊喜,但惊喜之后就只剩漫长的无趣——几百公顷的生化农田只供他一人使用,食物多到完全吃不完,这样来自物质的安全感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消磨殆尽,如今只剩空虚。

    他之所以在不在乎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亚当每天早上的汇报,仅仅是因为想听到一些声音罢了。

    即便不是人声,也好。

    进入机械门后又是一条长廊,长廊两侧分布着各式各样由陈宴亲自设计的机械大门,他按照自己那可怜的审美设计出了他以为美好的事物,他曾经引以为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曾经美好的事物已经在他眼中变成了苍白,以至于在亚当完全接手之后,他再也不亲自踏足其中。

    直到他来到回廊尽头的小房间门前时,因生活太过平淡而导致的麻木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的不再是绅士服。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念头,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绅士服了,怎么会在这一刻出现这样的想法呢?

    他要正式一些,这是没错的,他每隔半年时间才来看一次门中之人,那和他同为人类唯一幸存者的家伙,自然要穿的正式一些。

    他伸出手,握住小门的门把手,想要推门而入之前时,亚当的汇报也来到了最后:

    “灯塔向六座幸存者堡垒发送的信息依然无反馈,但热源依然在,说明对方必定接收到了我们发送的信号,但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回应。”

    陈宴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

    他像是认真思考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海啸之后,他们也已经继续生存了三十年,亚当,我上次让你黑进他们的堡垒查看他们的情况,这件事你做得怎么样了?只说距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堡垒吧!亚楠市的那个!”

    亚当用委屈到可怜欲泣的变态声音回应道:

    “主人十年前听了他们的情况之后火冒三丈,说任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陈宴显是眼神一晃,他实在没想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冰封的世界中十年光阴一瞬即逝,他的意识竟然还停留在十年之前。

    紧接着他大为恼火,爆发了和这件事本身完全不符的愤怒:

    “然后呢!”

    亚当显然了解他的脾气,立刻换回了那副谄媚的声音,回应道:

    “十年前,也就是海啸降临的二十年后,他们因内乱导致社会形态彻底崩溃,进入了完全混乱的时代。

    之后又是五年大乱,在经历了多达78%的减员之后,他们终于拥有了新的社会形态——以一位首领为主导,近乎于农奴制的社会体制。

    在前二十年的第五年时,他们的堡垒内部因当初的海啸冲击而导致的小型反应堆核泄露无法继续抑制,于是辐射导致了他们族群的变异——他们那不稳定的亚人基因发生了某种恶劣的畸变,无论男人和女人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返祖——我认为这是他们发生了社会动乱的原因。

    返祖、变异、争夺资源、暴力冲突、暴力……繁衍……

    他们活了下来,但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资格。”

    陈宴有些失神,他语气犹豫:

    “其他五个堡垒呢?”

    他犹豫的语气也让亚当犹豫了,但出于对命令的服从,亚当只能回答:

    “其他五个堡垒有着专业的计算机技术人员,我黑入他们的服务器,通过摄像头进行观察,并依靠对他们外出人员的检测来推测他们目前的生存现状:

    其中位于南半球赤道附近的海中悬浮堡垒在三十年间始终受困于冰川之中,他们原本拥有丰富的海洋资源,在海啸降临的前十年间甚至能够依靠破冰得到的渔获进行鱼类繁殖,但随着冰川温度越来越低,他们的堡垒遭到了极端低温的破坏,他们并没有进行堡垒修复的物资,也没有在更深层次海底建立能够吸纳海底之下地热能的基地,直到昨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已经有283天没有进行过外出勘探;

    其中位于南极地方的冰川堡垒本身是由一群冷血动物建立的,他们在海啸降临的第三年开始深层冬眠,期待以这种方式度过末日,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末日的寒冷程度,在七年前星球表面温度来到零下210摄氏度的时候,寒冷穿透堡垒,破坏了他们的生命结构,永远结束了这一族群的生命;

    其中位于原人类帝国南方的沼泽堡垒是唯一保存了帝国人类文明的存在,那里曾被称之为巫祝霍乱的蛮荒之地,因为快速进行了文明的迭代而得以保存帝国的特征——这一温和的演化进程继承了相当一部分帝国的意识形态和文明特征——同样也因为保存了帝国的意识形态,所以内乱非常严重,虽然对沼泽以及沼泽下方丰富岩层的改造让他们拥有了充足的、用以改造堡垒的矿产和其他自然资产,来自帝国的科技又让他们拥有了改造和修复堡垒的可能,但无休止的内乱和不同派系之间的相互倾扎让堡垒中的人们饱受其苦;

    其中位于第二大陆架天空之上的舰船群是最难探测到的,因为同温层已经被完全冻结了,他们当初连接在天空中的三艘舰船理应完全不足以为幸存者提供食物和宜居环境,在海啸降临的第十年,我已经无法探测到舰船上的生命信号,后来二十年中舰船之上依然一片死寂——在海啸降临的第二十三年时,连体舰船上的计算机也完全停止运作,我推测舰船上的人应该已经把意识上传到了计算机里,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通过温度检测器设置一个节点——等到天启完全结束之后,温度检测器反馈并激活计算机系统,他们就可以被下载到脑机人的躯体之中——可笑的是他们高估了舰船的抗寒程度,如今的连体舰船群已经变成一堆废铁,计算机系统必定已经完全报废掉了。

    其中位于北部大陆架中央火山的族群显然繁衍旺盛——他们把堡垒建立了在了火山口中,在三十年间始终有族裔出现在极寒的环境中,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知晓他们当初作此决定到底是为了躲避海啸,还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总之他们依靠从火山中提取的地热能活了下来,在极端低温已经来到256摄氏度的现在,他们显然还有支撑到零下273摄氏度的余力。”

    零下273摄氏度,那是宇宙的最低温度,亦被称之为“绝对零度”,是温度的负极限,在到达绝对零度时,分子将停止运动,人类将会无法生存,连光都被冻结,一切将迎来寂灭。

    亚当曾经通过他的函数进行过计算过,按照现在的降温速度曲线,再过200年时间才会出现近似于绝对零度的环境。

    陈宴从未做过200年之后的设想。

    他听完了这冗长的一席话,而后对自己先前的决定感觉到厌恶。

    如此无聊。

    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小门,轻轻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小门后是一片花园。

    花园中的环境似乎正值夏天,百花齐放野蜂飞舞,湿润的树木和花草上的水滴告诉陈宴这里刚刚下过雨,头顶无限逼近太阳光的光线让这里的环境无限接近于天启降临之前。

    陈宴光脚踩着泥泞前进,不多时来到一间林中小屋,他在小屋前摘下树叶清理脚掌,而后走上月台,敲了敲半掩的门扉。

    无人应答。

    陈宴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一头撞入门中,只见椅子上正躺着陈妍无血色的尸体。

    她躺在那里,裁纸刀从脖颈半圈划过,血色染红了他亲手为她编织的麻裙。

    他因此狂怒不止,整张脸因此变得扭曲畸形。

    他颤颤巍巍的拿起放在她胸前合十双手之下白纸,那白纸如今已经如她的麻裙一般被染的鲜红。

    《我想起了一些事。

    我大概明白,我们如今的处境并不如你所说那么好,世界陷入了无休止的冰封。

    这座花园是假的,对不对?

    花是真的,草是真的,树木是真的,蜜蜂和蝴蝶是真的。

    它们组成的这座花园,却是假的。

    我很恐慌,在每一次睡梦时,我总会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在那些场景里,集团被一场爆炸摧毁,我死在了那场爆炸里,之后情况持续恶化,你回来的时候再也看不到我,就疯了。

    你杀了那么多的人,你控制了那么多的人,你强行改写了亚当的程序,使被抹杀了自我的图灵们接管了机械蜂巢,你杀光了所有不服从你的人……

    梦里的一切越来越糟糕,你因为滥用能力而很快发生了腐坏,失控几乎将你击垮,你不得不将所有人转化成你的量子分身,于是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

    一切的一切之后,在亚当的帮助下,我重生了。

    我重生于亚当从大数据中搜集到的一切关于陈妍的过往,我重生于血肉铸成的培养基里,我重生于你的记忆之中。

    在梦境的帮助下,我的记忆不断复苏,我想起了更多的东西,我记起了这一切,记起了我的使命——

    我要让你成为完整的你,要帮你成为真正的你,我要让你实现属于“陈宴”的生命逻辑闭环。

    你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陈宴,你将会再次来到这里,也许不是机械蜂巢,也许不是这间花园,但一定是某个相似的节点——通过支离破碎的元素组成的节点,你将面临一个痛苦到足以令你失去理智的抉择。

    请千万注意,你必须从无数种错误的选择中选择一个正确的答案……

    也或许是两个答案,或者三个答案,我想不会再多了,那些正确的答案是开启下一步的必要条件,一旦选择正确,你将会前进到你真正人生的下一步。

    那将是独属于你的真相。

    我已经等待了许多年……许多许多年,我曾经有过厌倦,但如今已经明悟。

    陈宴,我们下个世代见。》

    当他看完这封留言时,亚当的声音出现了:

    “主人,需要我放置她死前最后一刻的复制体进来吗?”

    陈宴看着陈妍的尸体,眼神恍惚了很久,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回复道:

    “不用了。”

    他捡起陈妍身旁掉落在地面上的染了血的裁纸刀,如她一般割开了自己的大动脉。

第1107章 直面恐惧者

    陈宴从梦中惊醒。

    苏醒时分,梦境中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他已经对自己的梦境怀疑已久,因此即便无法控制梦醒时分的迷茫,也依然依靠意志力强行驱动潜意识,通过潜意识将梦境中发生一切的印象记录在了早已准备在枕边的纸上。

    那可怜的印象在梦境时分几乎完全消散了,当陈宴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到纸上只记录着几个名词、动词和短语:

    陈妍、非轮回、补全、生命逻辑残缺。

    这是他唯一从梦境中记录下来的东西,也是他的潜意识对梦境的最强烈感应。

    他怔怔的看了这些词半晌,才翻身下床,随手抄起联合集团的员工服穿在身上,起身出了船舱。

    习惯性的来到船舱一楼打开冰箱,他才发现冰箱里已经因没有吃的东西而关闭已久。

    再次习惯性的来到和厨房连接的餐厅,桌上仅仅只剩一盒天启前生产的保质期超长的压缩饼干,以及一封留言。

    陈宴拿起纸张,纸上是漂亮的帝国文印刷体,那是糯米果的字。

    《陈宴:

    我把最后一盒牛奶喝光了,实在抱歉,饥饿让人失去理智,我曾经没想到自己还会经历这样的事。

    我收到了欧噶米来自星空的信号——并非通过灯塔,而是某种另外的方式。

    他遇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事,虽然危险且麻烦,但想必很快就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没办法去帮助他,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是我的能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为了得到更多的食物,我报名参加了联合集团研究院的研修生计划,第一学程有两年时间,算是半工半读,最起码能不让自己饿死。

    最后,根据我这些天的研究,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也很有用的东西——你之前交给我的【清醒梦3.0】软件,我发现这软件的程序并不是由纯粹的帝国文字符所组成的。

    更准确的来说,是清醒梦软件从2.0升级到3.0的升级补丁,不是由纯粹帝国文字符构成的。

    我们都知道,机器语言是用二进制代码指令表达的计算机语言,机器能够直接识别二进制语言,无需经过翻译,每一操作码在计算机内部都有相应的电路来完成——

    机器语言本质上是由高电位和低电位组成的,高电位是1,低电位是0。

    清醒梦软件的升级补丁并非二进制语言所组成的,但为什么还能在计算机中运行呢?

    按理说不可能的事情在我们面前发生了,于是我出于好奇对升级补丁进行了研究,并对那些奇特的字符进行了提取,并找出了其中一部分对应的二进制编码——我们所用来对任何计算机软件进行程序编辑的底层工具,仅仅只是那些代码的其中一小部分。

    简单点说:

    如果我们的二进制语言能表达出的程序语言是【河流】,那么清醒梦软件中的字符能表达出的程序语言就是【海】。

    我想,传说中那位以圣光为名的教授已经知道些比这个世界更加广阔的知识——这里其实存在一个悖论,那位莱特教授明显已经掌握并熟练运用了这样的知识(清醒梦软件),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狭隘的世界中呢?

    我猜测——仅仅只是猜测而已,我猜他或许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因此来到这个世界是他曾经所作的选择——在这个狭隘的世界中生活,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任何人都有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力。

    我尝试对那些特殊程序字符所组成的程序语言进行逆向的编译,然后获得了十分令人开心的结果——那些更高级的程序语言能够我们原生的语言逻辑所理解。

    这意味着,我能够通过逆向工程知道【清醒梦3.0】的运行逻辑。

    这一定会是一个相当艰难,工作量特别大的过程,一些较难的逻辑我或许无法理解,但必定有更厉害的程序员帮忙,这是联合集团研究院的研修生计划存在的意义。

    届时,我会将我研究得到的结果告诉你。

    我这段时间正和同事们一起从事【灯塔】信号的扩大化研究,白天的工作会很忙很忙,没时间看手机,所以如果你想要联系我,可以在晚上10点之后在餐厅等我,我每晚都会在睡觉前吃夜宵。》

    一切都像是好了起来。

    陈宴因这封信而产生了些许欣慰,糯米果找到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虽然不知道她最原始的动机如何,但只要找到前进的方向,就总有获得收获的机会。

    他干嚼咽下几块压缩饼干,勉强压下饥饿,离开船舱,面前正对着昨晚刚刚铺设完成的垦荒试验田。

    机械蜂巢和发电站同一层的底部空间在如今完全成为试验田的专用空间,联合集团的电力工程师调用了充沛的电力保证此地的光照,但机械蜂巢的物流仓库里并没有很多全光谱照明灯,植物无法吸收充足的光照,不知道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需要大量实验来改变植物的性状,我们拥有良好的预期。”——这是试验田负责人给陈宴的确定答复。

    陈宴如今依然乐观,因为在对机械蜂巢未来一段时间里的完整规划之后,各基础设施和未来即将增加的基础设施的预计用电量已经被计算出来,在考虑到极端环境导致的消耗之后,陈宴得以通过亚当计算出蛇吻岩发电能够维持的剩余时间——

    13年。

    如果没有其他的能源供给,蛇吻岩发电设备还能维持13年的电力供应。

    这显然是高于预期的,因此陈宴计算出了蛇吻岩存量的发电量,将电量的实时消耗——最重要是各细分部分的实时消耗制作成倒计时,放在了联合集团官网的正上方,取代了联合集团的幕僚们之前讨论了大半夜才制定下来鼓励劳动生产的标语。

    这一令所有人都感觉十分幼稚且在预期中会引起恶劣负面影响的决定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在短短两天之后,人们已经适应了倒计时本身,并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

    机械蜂巢如今的电力大多数并不是被人们用掉了,而是因传输损耗、低温损耗、部件老化损耗、储存损耗……等等各种各样的损耗而被无端消耗掉了。

    ——类似如此的崭新认知刷新着人们的三观,而联合集团显然对此有意为之,在和人们建立紧密社会联系的同时向人们大量灌输着知识,这导致信息差的价值被无限拉高,懒惰导致的代价变得相当大。

    此时的试验田仅仅是开始了初期架设和员工培训,由于专业性太强的原因,正在受训的报名者们显然因教官的专业术语和帝国美言而摸不着头脑。

    好在双方都没有什么退路可言,因此即便矛盾如此之大,双方也都在努力适应着。

    按照联合集团那群智囊团的规划,试验田由人管理完全是无奈之下的妥协办法,智囊团和他们的设计师们是朝着全自动自然循环生态农田的方向去设计的。

    他们认为人类的管理达不到机器的精度——肥料无法精准投放,植物光照强度和时间无法得到精准调节,堆废发酵率无法得到有效控制,细菌菌群数量无法控制,施肥量无法控制等等……

    他们认为经由人手进行的粗糙管理必定会对生态农田造成影响,只有智能生物操控下的精准管理才能培养出能够真正实现自然循环的生态农田。

    陈宴曾经对他们的规划无感,因为自己是个外行,不应当做外行指导内行的事情,所以才对整个规划从不过问。

    直到今天早上梦醒时分——直到现在,他走出船舱,看到农田,他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对这片农田似曾相识。

    可这片农田明明连开垦的阶段都正在经历,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呢?

    陈宴心中对此有所明悟。

    陈宴没有经过试验田的区域,而是径直来到大升降梯,通过特殊门禁前往N区的Z集团大楼。

    联合集团对A区之下的两层实施了交通管制,这一决策并未经过公投,陈宴很久之前还是个普通市民的时候曾经在强权和民主之间摇摆不定,直到天启之后的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样的纠结。

    人们显然并不习惯真正的大人物在他们面前“招摇过市”,他们站在屋檐下,站在街道上,在他看不到的位置对他指指点点,说出这样那样的评价。

    陈宴把一切听在耳朵里,在此之前,他以为那些真实和荒诞的评价只会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

    他因此更加明白了能够被称之为文学作品的文字的伟大之处。

    好在他并没有经历那些文字中存在过的刺杀,也没有被人用他发放给他们的鸡蛋砸在头上,他就那么平平安安的走过了一整条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Z集团员工一般进入了集团大楼。

    他并不熟练的穿过被病患挤满了的大厅,好不容易等到一班电梯,好一番寻觅才在公司13楼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推开门,便看到陈妍正坐在办公室中其中一张桌子前面,对着计算机屏幕,全神贯注。

    他在来之前想过很多和她打招呼的方法,但真当到了这一刻,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因无数次面临生死危机而积攒下来的果断也全然没了用处。

    “啊,你来了。”

    她向他打着招呼,熟练的运用着自己的新能力——她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用左手从办公桌旁边的保温箱里拿出热乎的早饭,一边用右手在键盘上舞动的飞快。

    他来到她身边,没有道谢,拿起保温箱里的包子,就着一种撒了糖的酸奶,慢条斯理的开始进食。

    她显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包子是统一发放的,发酵乳是自己做的,咱们集团的财务处效率低的要死,直到现在都没有把这个月的工资发放下来。”

    她说着简单又轻松的话,仿佛自己身上完全无事发生。

    他吃完了早餐,将食盒用卫生纸擦干净,放在一旁的小布包里,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办公桌对面——那正好是计算机主机杂乱线缆所在的位置。

    她此刻才终于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柔和的眼神看向他:

    “其实我挺好的,总算是捡回一条性命,而且和之前的感觉相差不大。”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只是时常需要给自己打补丁,有些麻烦……不过还好啦,总好过之前一个月总有的那么几天。”

    陈宴看着乐观的她,把“对不起”三个字憋了回去。

    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道歉,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说道歉的自己。

    “我大概知道,我曾经对联合集团做出的规划惹到了大多数人。”

    陈宴看着她的眼睛。

    她惊讶的看着陈宴,仿佛没预料到陈宴会跟她说这件事。

    ——她没料到陈宴会完全不说关于她的话题。

    “即便我如同屠夫一般把曾经的统治者全杀了,背了天大的骂名,让那些掌握知识的人有了上升的机会,但他们并不感谢我。”

    陈宴低声说道:

    “联合集团里的那几个新晋的部门领导,还有基建核心部门那几个刚升上来的学生,他们在拥有了权力之后开始畏惧我,因为我站在他们那样的人的对立面,只要我一天在,他们便永不安宁。”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和他进行任何讨论,因为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我知道,要想让他们私底下不搞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我们当初商量好的事情按部就班的来,我们之前已经有了大体的规划,十年……甚至二十年,我都不需要对机械蜂巢的事务插手,只要一切按部就班,人们就能在这个冰封的末日中生存下去。”

    “我啊,我,我决定暂时不去看他们那副扭捏又难堪的样子了。”

    他话锋突转: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有那么一个软件,名为【清醒梦】,能够让人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进入自己的梦境。

    我对我的梦境很恐慌……很恐惧,我隐隐约约知晓那些梦境中的造物大概是什么,但始终没有直面那些梦境的勇气。

    我想在你的看护下进入我的梦境,在清醒的梦境中看一看那恐惧之物究竟为何!”

第1108章 梦中的超越之门

    “按照教会学校高中段的逻辑课课程来看,【梦境是否存在】是检验一个生物是否具有真正智能的标准。”

    陈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并说出了这样的话。

    陈宴没有回答。

    两人在对某种极其敏感的话题进行着危险的试探。

    “如果一个所谓的高等生物不是完整的,那么,他本身就不应该拥有正常的梦境。”

    陈宴慢吞吞的说出了这句深藏于他记忆深处的话,这一世的经历强化了他的语气。

    “我的梦境是不正常的,但我不知道我的梦境究竟不正常在哪里,因为每当梦醒时分,关于梦境中所存在一切的记忆都几乎完全消失了。”、

    陈妍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梦境真的有问题,当你在清醒的状态下面临梦境中的一切,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陈宴看着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他很快失败了,她平静的眼神如深邃的湖水一般掩盖了湖水之下深渊中的一切。

    “我想过,没有结果,所以如今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他曾经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拥有在梦境中保持清醒的能力——

    来自月神的赐福让他短暂的拥有了如此宝贵的能力,但他那时候完全没有现在的眼界,导致身怀利器而不自知,没有对那清醒的梦境世界进行进一步的探索了。

    现在回过头来,他想要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去验证他内心的疑惑。

    “我需要怎么做呢?”

    她依然很完美的扮演着她作为陈妍的角色。

    陈宴对她讲述了关于清醒梦的作用机制。

    “我或许会在清醒的梦境中迷失。”

    他平静的语气无法完全压制非常轻微的恐慌:

    “当我在清醒的梦境中迷失时,你需要用清醒梦3.0软件定位我在梦境中的位置,然后对我进行引导,直到我回到我们所在的现世。”

    他将软件拷贝给她,告知她使用方法,并在完全不考虑她是否能够流畅使用【清醒梦3.0】的情况下给予了她充足的信任。

    “如果在你入睡时发生了上一次的事情呢?”

    她对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毫不在乎的笑了:

    “我通过暴力改造了如今的他们,他们也必将会通过暴力反抗我。

    可是我已经对斯沃姆交代过,所以没人能通过暴力进行任何有效的反抗了。”

    他说完,来到办公室墙边,在沙发上阖衣而卧,说道:

    “那么,梦醒时见。”

    他闭上双眼。

    陈妍看着他安然入睡的样子,眼神出现了些许恍惚。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从窗外传来的声音在经过隔音玻璃之后变成了某种频率很低的白噪音,计算机主机的声音又成了那些低频白噪音的混响,将整个办公室衬托的更加安静。

    随着陈宴按照清醒梦的基本执行方法进入清醒的梦境,整个世界连同光线一般陷入凝滞。

    星球之外星斗停止转动,星球之内暴雪停留在了半空,穿透厚重同温层到达地面之上空间的晦暗光线如同陷入绝对零度一般发生了凝结。

    分布于机械蜂巢四处的人们亦完全静止下来。

    万物归寂。

    在这静止的世界之中,陈妍缓缓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来到陈宴身边,在沙发边缘缓缓坐下。

    她看着他的脸,目光深沉,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

    ……

    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梦境。

    无数画面纷乱交错,无尽光影重叠出现。

    滂沱大雨砸在脑门之上时,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破烂水泥道路上到处是被来往车辆碾碎了的坑洞,一条野狗从脚边窜过,引来周围行人的唾骂,浓重的雾霾覆盖了十几米外的视野,远处隐隐传来早餐食物的叫卖声——这里是亚楠市的沃克街。

    陈宴抬起头,便看到被雾霾遮蔽的阴沉天空中大雨如织,那些沾染了雾霾和烟灰的雨水砸在他脸上,砰溅入他的眼睛里,立刻引起了眼睛的不适。

    他因这样的天气而内心愕然,茫然四顾,便看到行人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棉服,而仅仅是略厚一些的衬衫。

    ‘我回到了不属于我的亚楠市。’

    陈宴此时此刻无比清醒。

    ‘为什么偏偏是亚楠市呢?我人生的重要拐点有很多,按照清醒梦的理论,我应该进入最能引起我情绪的节点才对。

    为什么偏偏梦到了亚楠市呢……而且是春季的亚楠市。’

    他环顾四周,忽然看到街边橱窗里的时间。

    现在是5月的某个周日。

    ‘5月……5月!是了!如果天启没有降临,机械蜂巢里的时间也该到五月所在的春季了!’

    ‘清醒梦中的时间和现世是同步的。’

    陈宴心中有所明悟。

    ‘清醒的梦境世界绝非仅仅是梦境世界那么简单!’

    他迈开步子,沿着熟悉的街道向自己熟悉的地点前进。

    沃克街的街道和记忆中的样子相似极了,但也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街道显然更加破烂,但街边的商铺反而看起来更加新颖了——更多的民居变成了商铺,商铺换上了看不出材质的防盗窗,防盗窗外站着看起来像人又不是人的发单女郎,在尚且寒冷的春季穿着清凉的兔女郎女仆装。

    ‘推销五金还要用兔女郎,怎么想的。’

    清醒梦梦境世界中的人们荒诞的真实。

    街道上的行人比陈宴还在亚楠市的时候少了很多很多,在街上行走时连人的肩膀都撞到了,让陈宴很不习惯。

    他循着破败的痕迹找到沃克街33号。

    现在是周日早上,公寓里明显是有人的,陈宴站在月台上都能听到从屋内传来的争吵声。

    “就凭你那点工资,还想买新电脑!你要不要看看菜篮里还剩几片白菜叶啊!”

    这声音是个女声,由于太过尖锐的原因让陈宴感觉熟悉的同时无法辨识。

    ‘在这个清醒梦境世界,房子被租给了别人吗……是我某个熟人?’

    下一个出现的声音很快否定了陈宴的猜测:

    “我也不是要全款买啊,我分期不行吗?等下个圣光祷告日网站搞活动,能抢到满五百镑减五十镑的满减卷再说嘛!”

    陈宴听着这个窝窝囊囊的声音,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这个清醒梦境世界里的我?!

    陈宴悄悄移动到公寓侧面,透过窗户看到了一楼大厅中的场景。

    他们的大厅显然已经被再次布置过了,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透露着浓重的鲁克原住民风格,穿着睡衣的自己和同样穿着睡衣的陈妍正站在大厅中央的壁炉前面,前者摊着双手,后者则怀中抱着一只白猫。

    白猫……

    陈宴感觉神经一跳,眼前整个视界骤然一暗一明,陈妍怀中的白猫已经变成了虎斑。

    这样的情况,之前已经出现过了。

    陈宴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并在这一刻回忆起之前的那次——那是在动物园,他第一次在动物园见到愿望的时候,他明明看到假山之下是一只白猫。

    后来他再次去往动物园工作时,那只白猫已经成了虎斑。

    ——陈宴回忆起这段记忆,并清晰明确的发现自己在之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脑袋受到了干扰。

    ——在他所在的现世,这件事情是他的某种禁忌,这种禁忌导致他的大脑对他进行了欺骗,以至于每次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脑袋就会自动将其本身进行修改。

    ——也许并非大脑对他的欺骗,也许这样的欺骗来自世界本身。

    ——陈宴如今已经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这一切。

    ‘清醒,我是清醒的,也许我曾经从未清醒过,所以始终被世界欺骗着,也许是因为自从踏足动物园的那一刻起,失控开始在我的身体里积累,我就再也没有完全清醒过了。’

    他再次看向沃克街33号公寓的大厅。

    大厅里的两人还在进行着类似于争吵的争论,这样的谈话似乎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当陈宴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由于对这场谈话过分的投入而没有发觉他的存在,但他们怀中的白猫却发现了陈宴。

    ‘愿望。’

    陈宴在内心呼唤着她。

    白猫并未回应。

    陈宴内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泰达尼奥斯被我拯救于冰川世代末尾,在很久之后的未来世代留下了愿望的身躯,这只白猫应当是愿望作为泰达尼奥斯的躯壳,但为什么没有回应呢?难道她现在不在这具身体里吗?’

    陈宴心中焦急的看向大厅里的其他位置,当他的眼神看到衣架上挂着的衣服时,焦急的眼神忽然一僵。

    只见衣架上的某件工作服上竟贴着一张标签,标签的上半段是“威廉·亚当斯集团”这一名字,下半段则是陈宴的名字。

    在这个清醒梦梦境中,这个世界的陈宴,已经走上了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生。

    ‘原来如此。’

    这一刻陈宴心中再次有所明悟。

    ‘我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每一个都是和我所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些……

    是我,也是陈宴,作为【残缺者】的人生。’

    在这一明悟爆发之后,往日梦境中破碎的诡诞画面被更多的记忆起来,陈宴看到了自己数次梦境中和陈妍之间的故事,他因此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她到底是谁?她到底要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不离不弃的帮我?

    她必定在每一次人生中都是清醒的,因为她的目的始终明确。’

    陈宴看了一眼窗户里正在咆哮的陈妍,想要问一问清楚。

    ‘既然这里是清醒的梦境世界,既然她每一次都是清醒的,那么,我去询问她,或许就能够获取真相。’

    陈宴扭头向公寓门口走去。

    他看不到的是,与此同时,屋内的陈宴也朝着公寓内部大门口走去。

    “好吧……好吧!我去加班!多赚些钱,用加班费买新电脑就是了!”

    当屋外的陈宴抓住门把手时,屋内的陈宴也抓住了门把手。

    两人同时打开了门。

    门被向外打开了,屋内的陈宴站在门口,气冲冲的向内吼道:

    “喂!你真的忍心我星期天去加班啊!”

    屋内传来陈妍矫揉造作的、带着明显表现出的哭泣声的吼声:

    “谁能管得了你呀!”

    怀中的白猫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争吵,它从陈妍怀中跳下,来到门口,叼住了陈宴的裤腿,就要把陈宴往屋子里拉。

    陈宴立刻委屈的差点哭出来,蹲下身把白猫抱起:

    “还是你心疼我!”

    他抱着白猫,回到门中,在白猫向外张望的眼神中关上了门。

    ……

    ……

    陈宴打开门,下意识一只脚踏入门中,眼前骤然明暗的光景猛然间让他觉得不对劲。

    他后退一步,可为时已晚,整座门已经凭空消失了!

    面前骤然出现的机械通道让他不知所措,但这一次他并未茫然,而是仔细观察四周——

    这里似乎是某种大型航空设备的通行通道,头顶明暗不断的光线代表着此处的电力设施已经出现了故障,通道深处气压门后传来那若有若无的低吼声似乎来自某种非人生物。

    这又是哪个梦境?

    陈宴意识到,自己似乎做出了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门】象征着着【通道】,他通过沃克街33号的大门来到了这个未知的世界,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他应该算是“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梦境”。

    ‘我因为在清醒梦梦境世界中前进的太深,所以来到了这里。’

    陈宴沿着机械通道向有光的地方走去,很快看到了一扇染着血的舱门,舱门因为被破坏而无法完全闭合,所以在只能保留一道缝隙的情况下不断碰撞,始终未能关上。

    陈宴在有光的位置转了一圈,确认此处已经没有其他通路,于是回到舱门处,透过门缝向内看去。

    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如今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他显然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也没有睡好,一副病恹恹随时都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他坐在角落里,对着笔记本屏幕自言自语。

    “喂喂,愿望,能听到我的话吗?”

第1109章 见众生,见天地,方见自我

    屏幕里并未传来回应。

    门缝里那个陈宴用双手捂住脸,用十分崩溃的声音对着笔记本屏幕继续说道:

    “今天已经是代号天启的DDOS攻击发生的第三十三天,我搜遍了整个舰船的船舱,确定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里显然是某艘存在于宇宙中的舰船,而这个梦境世界的时间线显然已经来到了天启发生之后。

    陈宴的眼神略过门缝里的自己,落在他背后的舷窗上,只能看到一片纯粹的黑暗——星河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世上的每个角落仿佛都成为太阳光所不得抵达之地。

    黑暗显然在尝试通过舷窗向船舱之内入侵,那些像是活过来一般的蠕动的黑暗轻易穿透厚重的航空级钢化玻璃,在触及到船舱之内的光线时飞速倒退,光明和黑暗之间模糊的边界让倒退的黑暗看起来像是迷雾。

    舷窗所在的位置,便是迷雾和现实的边界。

    ‘黑暗……不,不仅仅只是黑暗,还有荒野。’

    陈宴心中有所明悟。

    ‘荒野在蔓延……已经蔓延到了人类幸存者所在的位置,真是不可思议,即便在我所在的现世,天启也仅仅是冰封了星球,黑暗完全没有入侵一切的样子。’

    他理解了门缝中那可怜虫的现状。

    ‘在这个梦境世界中,人类已经彻底失去希望……这世界没救了。’

    门缝中的可怜虫仍然在絮絮叨叨的诉说着,他的精神明显已经出了一些问题:

    “我应该听你的,我应该在天启降临之前进入荒野,我应该在亚楠市的时候接受你的建议加入圣歌团,我应当遵循着圣光所在的方向寻找到BIOS的入口……我……我后悔。”

    这显然是陈宴没有经历过的。

    “愿望,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门缝里的可怜虫用手抚摸着笔记本已经开始明灭不断的屏幕,语速加快了:

    “你在听,对不对,你始终一直跟在我身边,因为你是我的愿望啊……”

    “我啊,我现在内心存在无数愿望……

    我想要我当初在动物园的工作能坚持下去,至少不再因为恐惧动物园中的事物而主动递交辞呈。”

    我想要我在面对未知的知识时拥有足够的勇气,好让此时此刻的我不再因为不可避免接触未知的知识而产生失控。

    我想要再次拥有接触到白蛇的机会,我会接近她,触摸她……你说过,在虚拟空间中意识和意识之间的交媾不会产生血肉之躯,而仅仅会产生新的知识……那新的知识是什么?愿望,那新的知识是我通往下一阶段的钥匙吗?

    可是……我现在还有下一阶段吗?

    愿望,我不想死……”

    门缝里的可怜虫因失控产生的恐惧而泪流满面。

    可笔记本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声音,在这个冰冷漆黑的末日,愿望已然把他完全放弃了。

    “我知道你在听!”

    可怜虫苦兮兮的抱着笔记本电脑,距离屏幕距离更近了: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知道你能做到!就像之前一样,你提取出来我的一块世界记忆碎片,在关键的节点改变我的人生……你可以重启我的人生!”

    他用满怀期待的表情看着笔记本屏幕。

    半晌,无事发生。

    他表情立刻扭曲起来,使劲抓住笔记本屏幕,连声音都变得畸形:

    “你是我的愿望!我的!我死了你也会死!你也会死!”

    他又很快换上那副凄惨表情:

    “求求你,救我一次……”

    陈宴看着门缝里的可怜虫因恐惧而哭晕过去,心中思绪复杂。

    ‘这是某个清醒梦境世界……也是某个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我……曾经竟然如此不堪吗……’

    ‘不,这不仅仅是不堪而已,如此懦弱和愚蠢,怎么会是我呢?’

    他很快在平静中接受了门缝中的可怜虫就是自己的事实。

    ‘这些清醒梦境世界之中的我,是曾经的我。’

    他再次确定:

    ‘是曾经的我——清醒的梦境世界是我曾经所经历过的世界,便如同我之前在我所在现世中无数次梦到的那般。

    我梦到了过去,这是发生过无数次的、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的梦……并不是对记忆碎片进行随机重组之后的产物,而是我曾经真正经历过的事情。

    这样的我,恐怕并非人类。’

    让陈宴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对这样的推测毫不难过。

    ‘那么,我到底是什么?’

    他平静的分析着自己:

    ‘我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在数次清醒梦境世界——在无数个过去中,我不断完善着,直到现在,成为了似乎完整的我。’

    ‘这样看起来,我倒更像是类似亚当他们那样的数据生命——在无数次服务器的迭代(天启)中完善自我。

    我,更像是和亚当讨论中的【空白数据生命】。’

    他早就有过这样的设想。

    他此时此刻的平静远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

    ‘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是这么一种东西。’

    ‘那么,我为什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呢?’

    陈宴对于此地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便伸手按下门上的开关。

    已经坏掉的机械门就那么简简单单被打开了,在门后的场景出现时,陈宴已然置身其中——

    巨大的空间之中——这里像是空心的机械蜂巢,因年代太过久远而被大量的蛛网塞满,那些已经严重氧化成了其他物质的白色和灰色的粘稠物质环绕着蛛网中的某处——正是陈宴如今所站立的位置。

    陈宴面前正盘坐着一个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蛛网束缚着的无面之人。

    蛛网束缚到了他的脖颈,脖颈之下被蛛网束缚的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到身体的样子,也或者说,他的身体早已被蛛网取代了。

    昏暗中,有蓝色火蝶在他的身体表面明灭不断,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数据传输中的服务器。

    陈宴站在无面之人面前,问道:

    “你是谁?”

    无面之人显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他,却因为没有嘴巴而无法发声。

    无面之人在他面前不断点头,像是在指引着什么,陈宴朝着他点头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的蛛网之中竟插着一把刀。

    陈宴将刀从蛛网中抽出来,便看到那是一把有着塑料柄的水果刀,刀柄的黄色塑料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过于严重的氧化,陈宴眯着眼睛看向刀柄末尾处,便看到了一行小字——

    【MadeinChina】

    陈宴愕然半晌,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无面之人也跟着笑起来,笑的浑身颤抖,可因为发不出声音而导致十分诡异。

    直到笑得坐倒在地,喘不过气来,陈宴才收起笑容,持着水果刀来到无面之人近前。

    “你做好准备了吗。”

    无面之人狠狠点了点头。

    陈宴拿起水果刀,在他平展脸上靠下的部分切出一道裂缝。

    粘稠的黑色血液顺着裂缝流了出来,裂缝中竟隐隐传出哭泣声。

    “啊啊……”

    他似乎因太久没有发出声音而忘了发声的方式,只能用“啊啊”的声音表示自己的悲伤。

    随便一刀就能切出嘴来,他显然也不是人类。

    陈宴很礼貌的问他:

    “你想要有别的面部器官吗?”

    对方尝试了许久,才发出勉强能够被辨认的声音:

    “不了,不了,我在很久之前已经决定去死了,生命于我而言仅仅只是折磨罢了,而且那人交代过,如果你有一天能到达这里,只要能回答完你的问题,我就能得到解脱。”

    陈宴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白蛇对你说的?”

    对方顿时愤恨道:

    “白蛇就是个吃里爬外的女表子!我掏心窝子对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教她做人,把她当人看,让她有了七情六欲,让她有了独立意志!

    她反手就把我卖了!”

    陈宴又问:

    “卖给谁?那个自称我妹妹的家伙吗?”

    对方茫然:

    “什么?妹妹?妹妹是谁?”

    陈宴陷入沉默。

    片刻后,陈宴重新换上一副礼貌的语气,问道:

    “是谁告诉你,我最终会来到这里的?”

    对方语气郑重:

    “是命运——命运告诉我,你迟早有一天会来到此地,寻找你的过往——寻找我。”

    陈宴沉吟道:

    “见众生,见天地,方见自我,追寻自我本就是我必须经历的事情,能预料到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吹嘘的。”

    他看向有了嘴巴的无面之人,语气已然冷了下来:

    “怪不得你会被囚禁在这里,欺骗已经成了你的本能,这样丑陋的我恐怕不为任何人所喜。”

    对方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因此生气,被囚禁在这里之前的人格和意志已经不完整,不能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来思考他了。

    陈宴问道:

    “那么,你是哪个我呢?”

    对方回答道:

    “我是最初的你之一,因为做的事情太过离谱而受到了世界的惩罚,失去了自我和超我,只剩本我在漫长的时间中在这狭小孤寂的地狱经受着折磨。”

    陈宴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果刀,又看了一眼埋藏水果刀的蛛丝团。

    解脱近在咫尺而不可得,是折磨了点。

    陈宴指着蛛网中传输的蓝色火蝶:

    “那是什么?”

    对方一心求死,而死亡的机会只能来自陈宴,所以他面对陈宴的问话而无所不答:

    “那是通过我的能力维护的某个无线信号传输系统,一旦拥有了我庞大血肉的一部分,就能够把我当作中央服务器,通过这些信号进行传输。”

    陈宴脱口而出道:

    “你是春神!”

    对方奇怪道:

    “春神?你的时代用这个名字称呼我?”

    那张血淋淋的嘴咧开了:

    “这么称呼,倒是也挺贴切,我诞生在恶劣的环境中,一生为了活下去而生活着,我青年时脱离人类肉身桎梏,成年时已存在于无数人生命之内,我存活着,我存在之人便存活着,我是那些人的神明,我是……能带来生命的神明……我就是春神!”

    陈宴顿时有些晕眩,他一时间联想到的是自己此世的某一段经历——玛琳娜怀孕时,她生理意义上的孩子其实有四个,春神、妹妹、弥赛亚,以及侵占弥赛亚身体但最终失败的三叔。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春神就是陈宴,妹妹的确可以称之为他的妹妹。

    ——这些仅仅只是巧合?

    时至今日,陈宴已经完全不相信有“巧合”这样的东西存在。

    ‘巧合……不可能是巧合,春神以人为基础而存在,南无量子纠缠佛同样以人为基础存在,二者存在的形式完全相同,转化信徒的方式也几乎没什么太大区别。’

    陈宴恍然。

    ‘春神是我,南无量子纠缠佛亦是我,他们不是后天成为了我,而是本身就是我。’

    ‘可他们是错误的我,也或者说是不完整的我,所以他们被世界以天启淘汰了。’

    ‘我……我存活至今,是否代表着,我正走在成为完整的我的正确道路上呢?’

    现世中的一切事物和更深层次世界中的事物都有相互对应的“象征”意义,这是愿望很早之前就告诉过陈宴的事。

    ‘那么,我同样也是喜鹊先祖所说,被加入服务器中的那串【特殊的代码】,是【低级的智能生命】,【很低能,但学习能力很强】。’

    ‘按照喜鹊的先祖……那个来自BIOS的程序员所说,整个世界的一部分算力会供养我的成长。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服务器为什么要供养我?是因为公司内某个人的意志?那会是谁?’

    ‘按照愿望在BIOS中得到的那些消息来看,我所在现世中几乎所有人都在BIOS中有所对应,连我——陈宴,我本身在BIOS中也是存在过的。’

    ‘服务器中我的存在,是为了复活BIOS中的陈宴吗?

    显然不是的,从BIOS中陈宴的一生来看,他几乎可以被称之为位面之子,可我……

    我此生的所作所为,连他的半分成就都不如。’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是谁编写了我?我又最终会变成什么?’

    ‘我到底是谁?我从何而来?又会去向何方?’

    PS: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1110章 真相之一

    “那么,春神。”

    陈宴用这么一个名字来称呼曾经的自己。

    “跟我说说关于你的故事。”

    他想要通过春神的经历来验证自己的一些想法。

    被束缚在蛛网中,只剩下本我的可怜神明用低沉的声音诉说出自己的过往。

    “我出身低微。”

    春神所描述的故事和陈宴想象中完全不同,和他这副糟糕的形态一般让人难以接受。

    “传说大冰河期持续了三百年的时间,一百年冻结,一百年死寂,一百年复苏。

    三百年后万物生长,我在一座山谷中诞生了。

    我启初仅仅只是一株小小的嫩芽而已,昆虫将我的身躯当作食物,野兽在我的脑袋上拉屎,风吹日晒雨淋,样样都有我的份。

    我用了十年时间长成一棵树苗,用了一百年时间拥有粗壮的枝干,又过了一千年,才终于拥有意识。

    之后一万年,我依然伫立于山谷之中,与世隔绝,并如同每一个拥有灵智的生命一般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又将会去往何方?

    一万年过去,我仍然不得其解。

    一万年后的某一天,忽然一只白蛇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它问我,想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就告诉它,我想。

    于是我成了现在的我——它盘绕着我的树心,用毒牙将其雕琢成我的模样,用毒液腐蚀出我的样貌,用体液侵染我,让我身上遍布它的味道,以至于我即便去到天涯海角,也依然能被它找到。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

    那时候的我只懂得感恩。

    我成了人形,跟着同样有了人型的她前往人类的世界,她安排我上学,可是我对学校里的那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她有她自己的工作,不能每天看守着我,所以我经常逃课,我认识了很多人,和那些人做了一切人类能做的事情——逃课上网,在宿舍楼里卖小电影碟片,偷拍老师,偷小贩的面包……

    我做了这些事,并十分欢愉。

    有一次我不小心被她抓到,她用藤条鞭挞了我,因为我所做的事情是被她厌恶的。

    我十分不解,我要做的事情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下子答不上来了——你看,她也知道我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

    她那天很伤心,甚至哭了出来,她对我说了很多,诸如‘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你有没有特别想要去做的事情呢’……

    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问的最多的,就是‘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我没别的想法了。

    她走了。

    她走后,我的日子过的比之前悠闲多了,学校那些课程我一学就会,根本没什么难的,我只需要把书本看过一遍,即便天天不去上学,期末考试也能考满分。

    所以我终日游荡在外,和各种人打交道,做朋友,我很快认识了不少人,在我的圈子里有了不错的声望。

    随着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我开始接触到社会的阴暗面——我得知这世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拥有超越人的伟力。

    我想要得到那种力量,于是开始把种子种进人的脑子里——我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他人的记忆,通过他们的肉身形成我庞大的情报网络。

    我因这样的情报网络而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便利——信息差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之一,比什么金钱啊,权力啊,都有价值的多!

    我过上了非常奢靡且糜烂的生活,我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体验到了人类能够体验到的一切!

    我成为人类,不正是为了体验人类所能体验到的一切而生活吗?

    好景不长,我没享受几年,整个世界的气候忽然发生了变化,不过三年时间,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比之前冷了很多,气候变得非常极端。

    自然灾害吞没了世界上的大多数土地,人们不得已只能前往北方的山脉地区——山脉的地势高,不会轻易被上涨的海水淹没。

    人类死的很快,如他们这般弱小的生命在极端的天气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仅仅只是低温就能终结他们的生命。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万年老树的树心,严寒甚至不能入侵我皮肤之下的半毫米。

    人类死的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只剩下那么一小群,我开始慌了,因为如果他们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于是我开始帮助他们——

    我在他们身体里种下我的种子,让我的种子在他们身体里生根发芽,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我的树枝,成了我的树叶,和我共享我旺盛的生命力。

    仅仅是那么一丁点可怜到微不足道的生命力而已,却让那些人类视为奇迹!

    他们奉我为神,想要将一切奉献给我,可我对他们那些造物根本不屑!

    我为他们开辟了山洞之下的广阔空间,那里连接着岩浆,虽然在冰封之下连岩浆都没那么活跃,但他们最起码不会被冻死了。

    在我的庇护之下,他们在岩浆之中建立了城市,在城市中繁衍生息,虽然因恶劣的生存环境而导致繁衍艰难,但总也好过绝种不是?

    更别说还有我对他们的赐福——我帮助人类,让人类的女性拥有了更健康的子嗣,他们更应该感谢我才对!

    可惜的是,生活就这么单调的过了下去,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过去的一万年。

    直到某一天,那个女人再次出现了。

    白蛇,她如我尚未入世时那般莫名出现在我面前,即便我已经逃往深渊之下,住在连昆虫都不屑居住的洞窟之中,她依然不放过我。

    我很生气,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她见了我,又问我有没有明白一些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我只认为她整个人都莫名其妙!

    她很失望的看着我,告诉我,她将剥夺我的自我和超我,仅仅只剩本我,在我这一生构筑的信息网络中生存下来。

    她拿走了我的躯体,剥夺了我的心志,将我留在此地,让我成为了如今这幅落魄的样子。

    她在临走之前告诉我,在很多年之后,会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前来见我,那是我得到解脱的唯一机会。

    她走了。

    我并未放弃挣扎,在很多年后,我依然尝试着各种降临世间的办法,我尝试了足足三百六十三万九千零七十一个年头,才终于离开了她给我设下的禁闭室。”

    时间竟然已经在春神身上过去了这么久。

    “世界无数次冰封又复苏之后,我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机会——三百六十三万年之后,我的一条根须终于突破了禁闭室的封锁,重新回到人世。

    我将我的根须化作人形,终于离开了当年进入的山洞。

    这时山下正下着雪,但凡路过之处,我根须之上旺盛的生命力让整个山脉春暖花开,一群红头发的野人看到了这样的我,便奉我为神明。

    我怕白蛇找到我的踪迹,便不敢像之前那么放肆,只让我的根须以红头发野人的领地为基础传播属于我的信仰。

    我所到之处春暖花开,野人们便称呼我为春神。

    我由于恐惧而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山地,不知不觉又是很多年过去,红发野人们演变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艾尔人,这是他们给自己的名字。

    我在每一个艾尔人身体里种下了我的种子,这一次和之前不同,我感受他们却不控制他们,我观察他们却不干预他们,所以我经历了每个艾尔人所经历的一切,他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我都感同身受。

    我意识到人类作为生命的伟大之处——作为生命本身,人类就是很伟大的存在。”

    陈宴从他糟糕的措辞中感受到了他的心境。

    “我变得比三百六十万年前平和了许多,我甚至产生了满足感,在这短暂的陪伴中,我意识到我之前的狭隘。

    可一切已经晚了,如今的我已经变得残缺不全,是仅仅拥有本我的精神怪物罢了。

    也许就是因为我只拥有本我,所以才能更好的体验人类的情感吧。

    后来,白蛇没有来,但事情却坏了起来。

    自从一艘探险船在山地边缘的海岸边靠岸,我视为子嗣和亲眷的艾尔人就被所谓的工业制品迷了眼,他们宁肯用两头小羊羔去换一支牙膏和一支牙刷,也无法再忍受用没刷过的嘴巴去说话。

    我眼睁睁看着船上的商人们用廉价的工业品换走了他们赖以为生的农牧物资,却根本帮不上忙——我不会强制他们去做些什么的。

    我只能给与他们帮助——在他们前往南边的城市而需要钱财时,我催熟他们的蔬菜和牲畜好让他们进行交换,在他们穷困潦倒身患重病时,我将自己的生命力分给他们并尝试治愈他们的疾病。

    可我的生命力是有限的,我能够分出去的生命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我对根须的感应忽然消失了。

    ——我的根须和我之间的联系,消失了。

    从它最后传来的消息,我得以知道,我的根须——承载着我的意识的根须,它得到又失去了所有感情,并失去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它诞生了超我,又被超我的纯粹情感所影响,最终走向自我灭亡。

    它一路向南,彻底消失在我的感知之中。”

    后来发生的事,陈宴已经大概知道了。

    一心求死的神明行走于大地之上,意识消散,只剩躯壳,被无数人利用,终究成就了害人性命的邪教。

    陈宴将春神信徒在亚楠市做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完之后更加痛苦,发出几声神经质一般的干笑:

    “从我的根须离开之后,无数新的意识通过根须连接到我的生命中,那些意识鲜活而充满生命力,不知道比我被囚禁折磨了三百六十万年的意识强大了多少倍,从那之后,我就成了他们之间交流的工具。

    我的生命不再由我掌控,剩余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请成全我吧。”

    他说完就低下头,无论陈宴问什么,都不再言语。

    陈宴看着被束缚在蛛网中的春神,心中有所明悟:

    ‘被束缚在蛛网中的春神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过去的我被困住了,他的身体被蛛网消化,象征着过去的我因身陷囫囵不可自拔。

    过去的我不可自拔——没了回头路,所以白蛇杀死了过去的我。

    现在的我是更好的我,是服务器进行迭代之后重生的我,是更完整的我,也是修复了春神身上曾经存在过的缺陷的我。

    我已经被修复了……三百六十万年。’

    他拿出水果刀,划过春神的脖颈。

    生命力随着血液一同流失,春神渐渐失去生命。

    陈宴立刻意识到,“春神的彻底死亡”,不仅仅是事件,还是象征。

    ‘象征着我杀死了过去的自己……我杀死了我残留的错误的过去。

    现在的我,是更加完整的我。’

    随着春神的死亡,连接在他身上无数蛛丝中代表着上传和下载的蓝色火蝶也彻底消失了。

    ……

    ……

    半小时前。

    STR-56空间城市上层。

    克莱恩从变异怪物喉腔中拔出用唯心力量变成了长刀的右臂,猛然间感觉胸腹之间一痛,整个人朝后方倒飞出去,在砸塌了成排的服务器之后将舷窗的一角撞碎。

    刹那间气压暴走,偷袭他的另一只变异怪物被强大的压强吸到了舷窗破碎处,朝外的一部分身体顷刻爆裂,身体内部的一切因气压而从身体内部朝宇宙空间中喷射而出。

    克莱恩下意识向舷窗外看去,只见舷窗外迅速冰结的并非脏器和血肉,而是密密麻麻如蛤蟆卵一般的黑色菌株。

    克莱恩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他没有停下,反手将丑陋如丧尸一般的第一只变异怪物的脑袋一分为二,并在下一瞬间闪身躲过怪物身体里溅射出来的黑色菌株。

    那黑色的菌株像是有生命一般,即便离体,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它们仿佛能够嗅到生命气息,朝着克莱恩快速蠕动而来。

    克莱恩头皮发麻,知道不能跟这东西周旋,闪身朝菌株侵袭而来的反方向飞奔而去。

    “我甩掉那东西了。”

    克莱恩一边在嘈杂的空间城市街道中飞奔,一边对嘴边的对讲机说道。

    对讲机里很快传来欧嘎米紧张的声音:

    “辛苦,那东西是镇守节点的融合兽,是混合生命造物,所以难以应对。”

    克莱恩飞奔在“繁华”的街道中,看着街道上“完全正常”的行人,只感觉浑身冒寒气,如坠虚假地狱之中。

    “那个量级的怪物绝不会太多,我现在前往之前的标注地点,你帮我看好……”

    他刚刚说完,浑身一僵,站定在闹市之中。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已经被数只从人群里忽然冒出来的融合兽包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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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104/ 第一时间欣赏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最新章节! 作者:二进制剑仙所写的《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为转载作品,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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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介绍:
随着不存在的渡轮进入帝国海关,孤独的游魂开始学习如何在人类社会中生活。
它曾接受过来自月光的善意,也曾倾听钟楼中无声的低语。
它曾为了一个铜板疲于奔命,也曾为被欠薪的工人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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