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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飞云扬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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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飞熊山顾名思义就是有熊。山不高,但是平地陡起,异常险峻,是云莱山横亘千里的余脉。

    春天的暖阳已融化冰雪,潺潺的流水从山顶倾泻而下,盘旋山谷,滋润树木花草。在金色的阳光照浴下,山谷间弥漫着阵阵花香,淙淙的流水声和嗡嗡的蜂鸣声交织一片响彻山谷。气氛祥和安静如人间仙境。

    飞熊关坐落于飞熊山的尽头,溪水从关下穿过,汇进飞熊山侧的云涞河。溪水上的堡垒将深邃的峡谷挡在了外人前面。云涞河发源于千里之外的飞云山,一路流淌而下,数支支流汇聚于此,在飞熊关处已成滔滔之势,激流之湍,船不得过。五十丈河面的对岸,同样是高耸入云的落凤岭。落凤岭薄脊陡峭,山石连绵而无泥土,意思是凤凰飞行千里都无落脚之树。两座山峰夹江而生,在云涞河成年累月的冲击之下,两峰水面上十丈,怪石嶙峋,灰白而无生息,一看便知常年河水暴涨,冲刷而成。过了飞熊关百丈,河面逐渐变宽,河水也随之变缓,再往下十里,河面宽约二里,可以通船。天然的环境造就出一条绝路,成就飞熊关,外界人若入有熊国,必过此关,有熊国人外出,也得出此关。

    一位守关的士兵正侧着头把自己的重心放在左腿上,轻踮着右脚像是个瘸子似地行走在飞熊关外。他头发油腻散乱,也没个发簪,尺把长的头发只用了布带随意地缠了几圈,扎起来的马尾在脑后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地左右甩来甩去,垂散在他面前的一绺头发想是挡住了他的眼睛,需要他时不时地用右手捋开右侧的头发。飞熊关外常年有商贾通关来往,所以关外的道路宽敞而又平整一直通向下游的码头。这位士兵行走到离关门约五十丈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用右手捋开了头发,慢慢仰头看向飞熊关后那两座像熊的耳朵一样耸立的山峰。恰巧迎着的太阳照出他那稍显稚嫩的面孔,他还是位少年。只见他面容粗犷黝黑,眼睛明亮清澈。看着清秀的山峰在太阳下苍翠欲滴,他不禁嘴角微翘,露出由衷地赞叹和喜悦的表情。跟着他微翘的嘴角上叼着的狗尾巴草,顿时也翘起来指向天空。但是此时他痛楚地蹙起了眉,嘴角抽搐下也扯动了左边脸上的伤疤。他缓缓地将双手伸进衣服里的胸膛和腹部上慢慢揉搓,慢慢地他的表情变得舒展而又惬意。等他将双手从胸膛上拿出来看时,只见双手上沾满了滋泥。

    远远的飞熊关城墙垛上露出一颗带着头盔的脑袋,一位士兵正朝他挥舞着双手。他听不到那人朝他喊些什么,但是他能看到挥舞双手的人嘴唇上的动作。他跟着挥舞的士兵嘴唇的动作也从嘴里发出了声音。“你他娘的不要了命了吗?现在可是在打仗。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你找死那是你的事,我他娘的还想找个人养老送终呢!”这位少年显然不想搭理那位冲他挥手的士兵。嘴角一撇冲地上吐了口吐沫。我呸,老子今年十六,你才比老子大几岁?就想等着我给你养老送终。不看着小时候和我一起扛揍的份上,我才不跟你来这关上。

    那城墙上挥舞双手的士兵,此时停止了呼喊和挥手,正在弯弓搭箭瞄向这边。少年心里诧异,嘴里嘟哝了一句,我去,你不会是来真的吧?心里还没默念完,一支箭就朝他飞了过来。少年惊愕地看着箭从离他几丈远的半空中缓缓地落了下来,由于力道尽失,这支箭连地上的土都没钻进去。少年顿时哈哈大笑,好你个喜亥,就这点本事吗?

    喜亥可没有这好心情,战事已经历了半年,从寒冬至春末,三万将士鏖战沙场,终于在下游的困龙滩大败夏国部队,并将夏国二万余人围困在滩涂上。夏国战船尽毁,退无归路,迫不得已遣使谈和。今战事虽停,奈何夏国军民,缺吃少穿,仍有少部分的人或负隅顽抗,或拼死突击。喜亥随秦校尉在凌晨巡查时遭遇突击,拼死力战后,伤亡二十人,全歼十余夏国军士。校尉回来奏报将军时由此感叹,夏国人勇猛善战,奈何王上不趁此机会全歼夏国少壮?若如此,则我有熊国二十年内无战事矣。魏将军也感叹到,秦兄所言极是,奈何今我有熊国,国王新丧,诸王子年少,王后以国事皆委之丞相,丞相推五王子登大宝。今王上年弱,一者畏众心未服,惮诸王子有能者皆拥兵在外。二者初登大宝,宜怀恩宣德,故有意避战,未敢发兵同夏国力战。方今夏国困窘,战事不利,天灾人祸,如困兽之势,若逼之则拼死力战,放之则我军胜而无所获。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正此事也。秦校尉默然,良久又说,今将夏国二万余众,因之滩涂,彼缺衣少食,必冒死图之以活命。今将军如不击之,可任自遁去,可免我军伤亡之祸。魏将军呵呵一笑,昨天已得丞相飞鸽书信,旬日前夏国国君遣使谈和,愿将宣平公主许配王上,太后会百官商量再三,已许讲和。三日前夏国军士已护送宣平公主至困龙滩,若明日得宣平公主入境,则我军士归国亦有期矣。待天明时,若再无夏国使者至,秦校尉勿辞劳苦,带百余将士去下游打探消息。秦校尉领诺。

    秦校尉携众人告退,私下谓喜亥说,喜副尉,今朝廷避战,将无战心,兵士思归,夏国以区区一女子,得二万少壮而归,窃以为此夏国之福,我有熊之祸也。喜亥说,大人所虑极是,魏将军年迈,前战利而收全功,受封颇丰,又与丞相姻亲,一应唯丞相是从。今战事若只胶着,战利而难收全功,战不利则损前誉,夏国虽连受我将士重创,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焉能一战而擒之。想我飞熊关,峡谷逶迤二百余里,邈无人烟,夏国如何通得书信?必朝中有人为之,望大人三思。大人部下三千众,若趁夜击之,全胜则功归魏将军,得夏国举国之恨,失利则有破王上讲和之罪,得夏国举国之哂,吾等不忍大人蹈泥淖之地。吾等追随大人多年,生命早已置之度外,然家中妻子父母殷殷期盼,望大人慎为之。

    秦校尉听到喜亥如此言语,顿然站在原地。咬住腮帮,铁青着脸,瞪着眼环视左右。众人畏之,罗拜左右。

    良久,秦校尉缓缓松开紧攥刀把的右手,发出爽朗的笑声,吾不同尔等妻子父母为敌,吾与尔等同归,封妻荫子,何如?众人皆大笑,同说愿追随大人。

    秦校尉又同喜亥说,喜副尉,卯时若再无夏国使者叩关,则带一队人去下游迎之。喜亥领喏走出议事堂。

    喜亥来到关上,看到日头已是老高。想必卯时已到,就想招呼随从准备开关去下游迎接夏国使者,便问左右,熊瑛哪里去了。左右虽烦熊瑛,但对喜亥却是恭敬有加,其间一位年长弓箭手朝关下面呶了呶嘴。喜亥朝关外望去,看着熊瑛那熊样,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娘的不要了命了吗?现在可是在打仗。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你找死那是你的事,我他娘的还想找个人养老送终呢!周围的人听到喜亥如此骂人,在一旁偷笑。

    喜亥一瞪眼,笑什么笑?我骂我干儿子,关尔等甚事。众人便不敢再笑。喜亥扫视了左右一眼,突然一把抢过了弓箭手上的弓,抄了一支箭,朝熊瑛射去。左右大骇,惊呼,大人您……话还没说完,听见弓弦嘣的一声断了,但是那枝箭却朝熊瑛射了过去。

    喜亥迅速地从左右的背后抢过来两张弓,搭上箭瞄也不瞄,“嗖”地一声又朝熊瑛射了过去。熊瑛惊愕地瞪着眼睛,心里还没骂出声,那支箭已从的他耳边“咻”地一下掠过。他定了定神,叉开腰正想指着城垛上的喜亥开骂时,只听城楼传过来一阵欢呼。他的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

    熊瑛忙回头看,只见一人正直挺挺地跪在一丈开外的地上。这人穿着夏国的官服,头上的官帽上斜插着一支箭,箭镞从官帽的后面露出。熊瑛撇了撇嘴,朝吓瘫了的夏国人走去。城垛上的喜亥冷峻着脸盯着熊瑛,手里握着弓交叉在胸前。

    跪在地上的夏国人身着绯色的朝服,未等熊瑛开问,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熊……有熊……说着话犹自气喘不停。熊瑛一听这人如此说,忙问道,还在那里吗?夏国人不迭地点头,尚……困着公主……熊瑛未等他说完,朝关隘上挥了挥手,然后撒开腿朝外面的谷口跑去。夏国人朝熊瑛跑出去的方向兀自无力地说道,多带点人……好几只熊。

    喜亥下的关来,只听见夏国官员嘴里不停地说着熊,便挥了挥手,左右跑出十几人来,朝着熊瑛消失的方向奔去。

    吾乃大夏国……礼部……部员外郎岑随……喜亥摸着下巴转了一圈瞅着面前这个人。只见此人约五十开外,朝服撕裂几处,脚上的靴子也丢失一只,因为惊吓,胯下有便溺浸出。喜亥皱了皱眉,问道,两国正值交战,你一礼部官员,跑来关隘,必有要紧事,可赶紧说来。夏国官员岑随听到喜亥开口说夏国语,不由的惊异,他约定了定神,打量了几眼喜亥,看到喜亥穿着便服,矮胖身材但气度不凡。便强撑出文人的气概,起身朝喜亥拱了拱手说道,两国交战,不辱来使,我乃大夏御命使者,有要事同魏将军相商,烦请将军通报。喜亥见岑随有轻己之心,便有意捉弄,说道,魏将军巡关未回,少则半月,多则三月,大人还是下次再来吧。说着便带人准备离开。岑随见瞒不下去,便急忙说道,将军留步。喜亥暗自冷笑,心说要你跟我装。回过头来对岑随说,岑大人是想留下来午饭吗?但不巧,我们刚用膳完毕,不便留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吧。岑随见喜亥只顾插科打诨,兀自不谈正事,奈何事急内心如焚,便顾不得许多只好据实相告。吾乃护送宣平公主之官员,现今在喜熊口处遭遇几只熊,宣平公主被困,得我一人死里逃生,还望将军施以援救。喜亥见正如自己所料,兹事体大,不可儿戏。便对左右说,带岑大人去见将军,就说宣平公主已到,我这就去迎接。说着话回头对岑随说,岑大人擦擦脸吧!那可不是汗。岑随边叫惭愧,边连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拭去,只到看到袖子上的血迹,方正色说,本官礼部供职多年,未曾遭遇今日之险,今处险境,一辱国体,二辱斯文,先谢将军不杀之恩,再请将军借我兵器,本官必以此身救公主,不成功,便成仁。喜亥暗叫惭愧,亲手将岑随帽子上的箭拔去。大人还请关内歇息,区区熊患,不足为虑。说着唤出两人,驾着岑随入关里去。自己刚带着剩余十几人,漫不经心地朝喜熊口而来。

    熊瑛跑出谷口。谷口处豁然开朗,两旁的山峦在高大的飞熊山前宛如丘陵。山峦处蜂飞蝶舞,鸟语花香,春天较飞熊山上早到了人间。

    熊瑛无心欣赏春景。他耳旁听到了熊的怒吼声和人群的叱叫声。再往前几十步,只见一小溪旁,一位锦衣少年正抵着一只未成年的熊角力。小熊的嘴上,咬着的一条鱼兀自摇摆着尾巴。小溪的五丈外的左下方,一只成年棕熊在较陡的坡下被十几个士兵手持长矛三面围住。棕熊被困时不时地发出怒吼,它的腿上和腋下,正有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但是它想突出十几个士兵的长矛围困,谈何容易。再朝小溪上游的几十步处,一块巨石凌空飞去,距地丈余。巨石下方,一块丈余左右的平地上,一只硕大的成年公熊也被三十名左右的士兵长矛三面围困。公熊的左腿处,正卡着一只巨大的铁夹,铁夹处血肉模糊。公熊趴在地上,吐着涎沫直喘粗气。公熊与士兵相持不下,士兵想迫进,但是被公熊的沉闷悠长的低吼声吓回。公熊想要突出去,士兵则无惧地将长长矛拼死抵住它肥大的身躯。公熊皮肤厚实,长矛虽扎不进去,但是碍于腿伤,它也无法发力,所以精疲力竭地又退回原地。如此反复,双方势均力敌。

    巨石之上,传来一娇唤之声,谦弟弟,如何还未取胜?熊瑛抬眼望去,只见巨石边缘,临风立着一位少女,宛如仙子,美不敢视。

    熊瑛看呆了,仰着头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忘记了周遭的凶险。那少女环视了一周,看着局面已定,擒杀几只熊只是时间问题,不禁面有得色。倏地,看到巨石正下方斜立着一位猥琐的少年,穿着邋遢,双手在怀里搓揉,正拿着眼睛打量自己,不禁面有愠色,寒着脸问,兀那蛮子,为何袖手旁观?熊瑛吸了下快要淌出来的哈喇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南人人多势众,何让我这一蛮子帮忙?熊乃我国图腾,不可捕杀,若听我话,大可放了这几只熊,免得遭祸。少女旁边的女婢,见熊瑛如此无礼,顿时怒叱,大胆蛮子,怎敢放肆,此乃我大夏国宣平公主,可速速避让,免得找打。熊瑛心中惊叹,原来是大夏国公主,难怪气质非凡,美得不可方物。宣平公主见熊瑛低头沉思,似有退让之意。乃制止了婢女,笑盈盈地对熊瑛说,势同水火,如何放得?你不帮忙可退让一旁,观我军士如何擒杀这几只熊。说完一阵咯咯地笑声。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看着眼前花枝乱颤的宣平公主,熊瑛露出鬼魅般的笑容,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眼下正是仲春,熊正从冬眠中苏醒,此三只熊乃是一家。若放得小熊,你们可全身而退,若不放了它们,只怕其它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熊会陆续而来。此等百余名士兵,人困马乏,怎可抵抗?熊瑛的话声刚落,远远的山谷里传来熊悠长而又慵懒的声音。此处遭困的公熊,也急忙发出了短促而又高亢的回声。听到熊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宣平公主犹自面不改色。只见她冲着和小熊角力的少年平静地说道,谦弟弟,若可胜,可速为之,若不可,速放之。然后缓缓地转过脸来,冲着露出下眼白偷瞄着自己的熊瑛,这位弟弟,如何晓得这些熊,会聚集于此?被宣平公主这么弟弟地一喊,熊瑛顿时觉得嗓子一甜,没来得及编出谎话,就急忙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你们的身后有一颗槐树,树上的蜂蜜想必被你们采摘完了吧?旁边一女婢回答说,哪里是我们采摘的,公主见几只熊正在偷摘蜂蜜,蜜蜂自卫,舍命螯咬,奈何熊皮糙肉厚,不惧叮咬,公主见蜜蜂死亡甚多,心疼不已,就令我们几人上来驱赶。我等几人驱赶不开,随命军士帮忙。听到女婢如此说,熊瑛又露出那奇怪的笑容,姑娘可真心疼蜜蜂,可蜜蜂不太领情啊,你的额头上还留有蜜蜂的回礼嘛。婢女脸红,又欲发作。宣平公主又制止了欲再狡辩的婢女,笑咯咯地对熊瑛说,不瞒兄弟,实是我等贪口腹之欲,误酿此祸。我谦弟弟,年十四,尚幼,此时若放手,必为小熊所伤,不知兄弟可否援手?见宣平公主如此坦诚据实相告,熊瑛也是心下叹服。态度为之一变,若公主舍得蜂蜜,此事不难解。宣平公主甜甜一笑,命女婢将所藏蜂蜜从岩石上抛了下来。见到熊瑛稳稳接住,宣平公主淡淡地说,有劳兄弟了。

    熊瑛更不多说,拿着蜂蜜来到锦衣少年跟前。那锦衣少年,正自发力同小熊角力,涨红的脸上犹自不惧。熊瑛说,小子,听我说,叫你松哪只手,就松哪只手。锦衣少年脑袋抵在了小熊的喉部,双手攥着小熊的双肘。无力回眼看向熊瑛,只听得他喊道,不必帮忙,我可一人擒之。熊瑛嘻嘻一笑,是吗?那我旁边歇息,观你小子如何擒得。说着朝小熊的脸上蹭了下蜂蜜。小熊喉部被顶,叼着的鱼早已掉落,此时嘴泛白沫,正自喘息,忽嗅得蜂蜜的香甜,忙伸舌舔舐,并用力挣开锦衣少年的手掌,想用熊掌触摸在他旁边晃荡的蜂窝。锦衣少年见小熊的胳膊朝一旁挪开,再无力把控,索性松开了一只手。在小熊抚摸到了蜂蜜还没发出喜悦的声音地一瞬间,寒光闪处,锦衣少年的手握着一把匕首从小熊的胸膛处拔出来,随之朝远处一跃。带着箭一般朝外喷涌的鲜血,小熊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声震彻山谷。

    熊瑛心头一沉,撇下蜂蜜,拉着锦衣少年远远地跑开几丈。

    听到小熊的惨叫声,母熊也发出悲怆地声音奋力往外一冲,兵士们的长矛纷纷地折断,被撞开的士兵飞出丈远,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尚有勇者,挣扎着站了起来。母熊身背几只扎进身体深处的半截长矛,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小熊身边,只见小熊躺在地上,痛苦地爬来爬去。母熊瘫坐在地上,在小熊身上嗅来嗅去,流着泪发出低沉而又亲昵的闷哼声。

    公熊也已撞开围困的士兵,士兵伤者十余人,纷纷跌落小溪,站立不起。公熊身上的三只长矛贯穿而过,它拖着那只被夹断的伤腿,挪动他那硕大的身躯,艰难地来到小熊和母熊所在的溪水里。公熊与母熊一边在小熊的身上嗅来嗅去,一边低鸣似地交流着什么。

    熊瑛冷漠着脸。锦衣少年挣脱他那紧攥着自己的手。熊瑛看向锦衣少年,小子,何必要杀熊?锦衣少年镇定地朝熊瑛拱手说,势在必行,不可不发。在下龙谦,未请教?熊瑛不答理他,兀自自语,这事还没完,此地不可久留。

    周遭尚能站立的军士约二三十人,龙谦将他们聚拢一起围在了巨石的下方,保护宣平公主。熊瑛正在思忖,如何让宣平公主等人从岩石上安全地下来,此时耳边响起了呼唤自己的声音。只见喜亥正骂骂咧咧地从溪水的下方跑向了上来。

    喜亥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虽久经沙场,但杀自己族人图腾的事,鲜少听说。只见那只公熊缓缓地将自己身上的长矛拔出来,每拔一根,发出一声怒吼,血液随之拔出喷溅而出,公熊便喘息一阵。三根长矛拔出后,公熊把眼睛狠狠地盯向了岩石的上方。宣平公主迎着公熊的眼光,脸色淡定,内心惊讶不已。

    看着公熊缓缓地站立起来,熊瑛和龙谦暗道不好。两人不约而同地快速攀上了巨石,站在宣平公主的两边。

    公熊开始奔跑,巨石下方的士兵们双腿已瑟瑟发抖。它折返了回来,背向巨石跑去。看着巨熊逃离,军士们暗称侥幸,手上竟无力把握长矛,纷纷落地。公熊的速度越来越快,它攀上了巨石对面的一棵橡树,橡树的树干在公熊体重下开始朝巨石边缘倾斜。公熊的速度起来越敏捷,越来越快。它猛踩树冠,借树冠弹力突然飞跃而起,将身体朝巨石抛向而来。熊掌堪堪击向宣平公主那娇艳的脸宠,但双掌却被一付肩膀扛住,悬空的身体下一个人影掠过。公熊力尽,随之硕大的身躯向巨石下方坠落。宣平公主看到寒冷锋利的熊爪迎面而来,她隐约感受到了公熊喷出来的吐沫和气味,但她眼睛没有没有任何的躲闪,她看到两道人影朝着熊扑了上去,一刹那,公熊的身体凌空而滞,然后快速地在眼前消失。她缓缓地朝巨石下方望去。

    巨石下边的溪水里,气绝的公熊下边压着两个人。喜亥恐惧不已,连忙将熊挪开,将熊瑛身体翻转过来,只见熊瑛的双肩血肉模糊,露出森森锁骨。看着喜亥失神的眼睛和颤抖的双手,熊瑛笑着说,你给我的虎皮衣,没你说的那么结实嘛!喜亥不说话,掏出金创药,满满地朝那血淋淋的双肩撒上去。士兵们把龙谦从熊的尸体另一边救出来,龙谦被熊的身体压的晕厥过去,可他的右手仍然紧攥着匕首,匕首已深深地插进了公熊的心脏。

    宣平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喜亥众人连忙跪拜。宣平公主见龙谦无事,冲着熊瑛平静地问道,为何要救我?熊瑛又露出标致性地笑容,您为何不躲?喜亥见熊瑛无礼,连忙回答宣平公主说,公主万乘之躯,保护公主乃我等职责。我等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此凶险,死罪死罪。宣平公主笑呵呵地说,将军请起,意外之祸,将军何罪之有?况将军之部下舍命相救,本宫感激不尽,还请将军不吝赏赐,若这位兄弟得以升官加爵,本宫将铭记将军提携之心,他日有缘,必以重谢。喜亥连称不敢。

    母熊见公熊已死,乃仰天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尔后缓缓垂下了头颅,远处的山谷里,熊吼声时近时远。阳光下鲜红的溪流,温暖无声地朝下游流去……

    清晨,左监门将军兼司礼太监余公公甚是得意地走进了皇帝的寢宫。现在正是早朝的时间,殿外的大臣们正在等候。余公公认为他们就该多等等,毕竟皇帝还卧床未起。寢宫外的护卫看到余大太监,慌忙垂头施礼,毕竟跟前这位公公,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又是禁卫军的统领,他们的直接上司。余公公昂首正欲走进寢宫,按规矩侍卫们得拦住这位公公,可是他们不敢。余大公公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正欲走进去,但是想了想又退回来问两位挨着门的侍卫,皇帝可起床了?领头的侍卫慌忙答道,还未起身,有劳公公催促。余大公公鼻孔里又是哼的一声,催什么催?皇帝尚幼,多睡一会子怎么了?天下无事,何苦吵他起来上朝。领头侍卫连道了几个是,又说,公公说的对,皇帝还小,昨晚上又和几个小子玩了个通宵,现在想必还在酣睡,不应吵醒,国家大事,有公公和外面的大臣在,何劳皇帝亲为?余公公打量了下眼前这位侍卫首领,说道,你哪里来的?面生得很嘛?侍卫首领连忙答道,家父户部侍郎黄贯,属下千牛备身黄凌。哦,余大公公想起来一个月前的事来。原来就是余洋提到的黄贯老东西的小孩儿。黄凌干咳了两声笑道,正是公公的义子余检责使推荐,属下才有了这份差事。家父也想面谢余公公的提携之恩。只是一直没见着公公,属下在这里先谢过公公了。余大公公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黄凌。你小子还是满机灵的,余洋这小子还是干了件像样的事。我这十几天忙里忙外的,也没有去殿外和同僚们啰嗦。回去跟你爹说,等过了这一阵子,去你家喝酒。黄凌马上半跪下笑道,公公若前往,家门荣幸之至,还请公公勿辞劳苦,他日必移驾寒舍,我与家父草备薄礼孝敬您老人家。余大公公被黄凌一说,顿时哈哈大笑,一定一定。你小子又机灵又会说话,他日必能高就,彼时须不忘记洒家。黄凌也笑着说,还请公公栽培,必唯公公马首是瞻。

    余大公公呵呵笑着很是高兴地朝寢宫内走去。黄凌又单膝跪在了他前面,余大公公眼睛眯着一条缝问道,何事?尔欲讨差事乎?黄凌笑着说,正是,此一也。余大公公说,你小子到是滑头,待我进去禀过皇上,封你个黄门侍郎。黄凌说,先谢过公公,公公要是允了,皇帝但无不从。这是一事,还有一事,请公公允许。余大公公说,说来听听。黄凌笑着说,今闻皇上诏公公面圣,因念公公当年拥立之功,欲进封公公为护国公。昨晚皇上通宵玩耍,刚刚就寢,公公所带随从众多,皇上怕生人,侍卫多是粗鄙丑恶之士,若进去惊扰皇上,惹得皇上嗔怪,因此而拖延公公进封时日,怕是不妥。不如属下一人服侍公公进去,一则避免嘈杂,二者公公和皇上可以从容议事。不知可否?余大公公回头看了看跟随过来的五十名侍卫说道,洒家向来如此,皇上多知此事,何尔等患之?尔等怕皇上责怪,大可放心,有洒家在,必护佑大家,不使皇上责罚。众侍卫皆半跪山呼。余大公公依然笑呵呵地说,但是念尔职责所在,忠诚爱君,也不能因我坏了朝廷的规矩,就依你而行。来恶、飞廉,你二人随我前行,余者守护在此。来恶,飞廉走出阵列,余者分立寢宫门外两侧按剑侍立。

    来恶、飞廉二人紫面虬髯,身高丈余,腰粗三尺,披甲带盔,俱是身经百战之人。见二人执利刃分侍余大公公两侧,知二人乃万人敌,看得黄凌也是暗暗心惊。黄凌知余大公公不可忤逆,忙说,谢公公心疼属下等人,属下在前面带路。遂走在前面,趋引而进。

    进了寢宫门,行三十步便是内门。内门处立着一浓艳宫女,手持宝剑拦住了余大公公。余大公公脸色一寒,贱人安敢挡我道?只见宫女施礼道,在下原太子侍读,现任御前侍卫龙谦见过公公。余大公公皱眉道,哦,原来是龙飞大将军的公子。龙公子既任御前侍卫,为何我这左监门将军不知?黄凌忙上前回道,禀公公,这只不过是皇上同一群小子玩耍作戏,昨夜戏中皇上封他为御前侍卫。黄公子戏装未谢,尚在戏中,公公不必当真。荒唐!余大公公很是生气,此乃大事,可知君无戏言?御前侍卫乃君前要职,系天下安危,皇上不加斟酌,怎可不同我商量?黄凌见余大公公生气,连忙说道,公公教训的是,我等一定时常劝诫皇上,皆以公公所嘱行之。

    余大公公脸色缓和了许多,才知属下所报不假。皇上稚嫩,无心理天下事,已经经年未上朝。近三月只招徕三两小子,扮装宫女,整日厮混,醒则同饮,醉则同卧,全无君臣之礼。余大公公很是满意近期皇上的行为,许知一年之前,皇上亲政,诸事亲力亲为,因些许小事,同大臣相争不下,余大公公劝告多时,甚是费力。迫于无奈,余大公公乃借皇上染恙之时,隔绝中外,使君臣不相见,才免争端。余大公公则三五日进皇帝寢宫面奏一次,开始皇帝尚有耐心,旬月后则说,内外大小事,阿父可自行决之,何用奏朕。余大公公乃展颜说,皇上圣明。皇上在宫内可恣意行事。今天下安定,海晏河清,皇上正值韶华,应不失少年风流,方不负我大夏盛世。外事则有老奴与诸大臣商量酌定,定保江山永固,千秋万载。老奴每念及先帝龙榻前托孤之时,常泪盈于腮,此身无以为报,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必不负先帝之所托。自此后,余大公公自领侍中,此后大小国事,百官汇于东厢,皆决于余大公公。公务繁忙,少刚十天,多则月余进寢宫一趟。

    见龙谦并无退让之意,余大公公有意奚落。想当年困龙滩一役,龙大将军带领我大夏十万将士,轻敌冒进,几被有熊国全灭之。可怜我数万将士,已成孤魂野鬼。若不是洒家及时出手,散尽家才疏通有熊国上下,使之罢兵,恐我大夏剩余将士,也终成阴阳之隔。想我大夏子民,几十万父母妻儿,殷殷期盼,不得其子,其夫,其父而归。洒家常念于此,泪始未干。龙公子将门虎子,于此事必有高见,愿闻之。龙谦不咸不淡地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余大公公听后大笑,好得狠。听闻龙大将军困龙滩战时染恙,不是刀箭之伤,乃一痼疾,需长年卧床。不知龙大将军近日睡得可好?龙谦拱手回道,多谢公公挂念,家父虽有恙在身,然有高明之士圣心妙手,每日汤药,自是康健如旧。话虽说的客气,但是龙谦并不没有让开堵在帷帐前的身体。

    余大公公显然不耐烦了,挥手示意。飞廉走到前面,将龙谦后领处一拎。像捉小鸡似地将龙谦从帷帐里提将出来。

    帷帐里传来轻咳声,何人吵闹?黄凌慌忙跪下奏道,启奏陛下,是余公公来了。里面传来声音,是阿父啊!可速进来。

    余大公公示意飞廉放下龙谦。飞廉将龙谦朝地下一掼,闪退一旁。见龙谦瘫坐地下,余大公公冷笑一声,汝既爱红妆,又忠君护国,稍后吾既成全你。吾今派人通知汝父,来日为你行阄割之术。龙家一门忠烈,官家也必不负龙家拳拳之心。自此以后,汝可与皇上朝夕相对,岂不妙哉。

    说完话,进得帐去。

    龙榻前的案几上杯盏狼藉,残羹剩肴,犹有余温,一坛美酒,尚未饮完。三四名年幼太监,衣衫不整,倒卧在龙榻的两侧,嘴角流涎,宿醉未醒。余大公公见此便知皇帝通宵玩乐,鼓瑟歌舞,天亮方停。但是如此场景,服侍太监竟未打扫,余大公公心下狐疑。

    皇上披发跣足,兀自睡眼惺松地坐在龙榻上打着呵欠。余大公公进来,拱手施礼,皇上圣安。皇上用手轻拍着嘴巴,发出了舒坦地啊声。阿父免礼。皇上摆手让余大公公坐上龙榻,还不忘记给睡在旁边的人掖了掖被子。被子里的人蒙着头,只露出黑色的长发和一双脚。余大公公一见便知是一双少年的脚,他在心里暗暗笑道,听得属下禀报说皇帝喜好龙阳之兴?兀自心下疑虑,先皇如此英武,怎可生这般蠢儿?今日若非亲眼所见,仍以为只是少儿玩耍所兴,见者有夸大之词。也不知今日被窝里所眠又是谁家大臣的孩子。

    给睡觉的人掖好被子。回头看到仍跪在地上的飞廉和来恶两人,皇帝大吃一惊,一边用手拍着胸口,一边手指着二人,你你……你二者何人?来朕寢宫何干?余大公公乃拱手笑道,皇上勿惊,此二人乃老奴新招之随从也,长相粗鄙,有碍圣瞻,请皇上恕罪。皇上这才长吁一口气,如此凶神恶煞,差点唬杀朕也,阿父可令二人暂避之。余大公公乃对飞廉、来恶二人摆手,惊扰圣上,死罪死罪,可速退十步之外。二人领命,对皇上谢罪起身,倒退至门边,隔着帷帐,使皇上不可直接看见。余大公公乃重新谢罪,说道,朝中将士,勇猛雄壮者比比皆是,不知皇上何故今日如此惊惧?

    皇上未曾开言,只听见被子里一陈娇嗲慵懒之声,哎呀,春寒料峭,天光尚早,皇上吵死了,让奴家不得安睡。伴着声音,只见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春葱般的手指指甲玲珑剔透,手腕上戴着的两只玉镯,在手的行进中叮当脆响。那只手终于勾着了皇帝的脖子,然后缓缓用力,一颗脑袋从被窝里被胳膊拉了出来。余大公公看到皇帝脸色不由的红一阵、白一阵,欲轻推此人,便说,别闹,有人。那颗脑袋又缓缓地凑近了皇帝的脸颊。对着皇上清兰徐吐,是谁那么一大早就来吵醒皇上啊?说完便回头打量坐在龙榻边的余大公公。看清楚余大公公的脸后,涂脂抹粉的娇艳脸宠瞬间凝固,惊愕的脸色稍纵即逝之后。此人慌忙撇开皇帝,跪在龙榻上向余大公公叩首道,不知公公驾到。恕罪恕罪。

    抬起头来。那人依言慢慢抬起头来。余大公公端详着跟前的这张脸,鲜红的嘴唇,粉白的脸颊,星眸交辉,流连顾盼。余大公公暗自叹息,

    此时,寢宫门来款款行来四名太监,跪在皇帝前奏道,皇上可梳洗?余大公公沉声问道,余禄何在。

    余禄是服侍皇帝饮食起居的贴身太监,也是余大公公的义子。余禄年幼进宫,先是服侍余大公公,偶尔替余大公公跑腿送信,做事甚得余大公公满意。后年长余大公公有意抬举,便收为义子,安排在皇帝身边。余禄虽年龄不大,然老成持重,服侍皇帝尽心尽力,平日里更半步不离皇帝左右。皇帝身边大小诸事,无不隔三差五时时向余大公公报告。余大公公也时常赞叹,说余禄乃是自己千挑万选最得意的人物。

    天光已不早,余大公公见余禄并无半点人影,甚是恼怒,不由得高声喝问。见余大公公发怒,岑玲慌忙跪拜而出,向寢宫内的耳房躲去。皇帝连忙笑道,朕昨日在含元殿拟旨进封阿父为护国公之时,因天晚挂念玩耍,匆匆回至寢宫,不想将玉玺和草拟的诏书落在含元殿。刚阿父进来之前,朕已令余禄速去取来。取来后阿父若观看无异议,则朕可盖玉玺,宣谕天下了。余大公公见皇帝如此说,也连连笑道,陛下待老奴过恩了,护国公一爵,老奴实不敢受。皇上年幼,应以游玩为重,皇上乃当今天子,应为天下子民表率,须知民间男子,与皇上年龄相仿者,均以游戏击射为趣,虽是玩闹,但于强身健体大有裨益,先皇以武建国,多习骑射,后耽于政事,思虑过重,甚伤神明,且无㗇休养,以健龙体,终致虽值壮年,却龙驭宾天,皇上切忌之。国之政务日繁,思虑颇纷,故国家蓄养大臣,为君分忧解难,今小事决于六部,大事老奴与御史大夫会集六部及诸王爷商榷,但无不可。今国无战事,人无宿怨,风调雨顺,丰衣足食,皇帝但可享受,只潜心修德,不伤天和,可使上苍眷顾,永葆我大夏盛世。听得皇帝连连点头,言道,谨听阿父教诲。

    四名太监服侍皇帝净面、嗽口,盥手,梳发,着装。皇帝嗽完口长叹道,阿父太过自谦。想当年朕在襁褓之中,先帝弥留之际,把臂阿父,将朕与大夏江山托付卢太傅、龙大将军以及阿父。说到这,皇帝不由得摇头,轻咳数声,现今卢太傅年事已高,行止昏聩,所举不由百官议之,数逆朕意,终日在朕耳边聒噪,甚失朕望。前者御史上奏言太傅悖逆,朕以奏书示太傅,欲其自辩之,太傅不及御史细言,竟当面斥之,撕碎奏章,终不思己之过。朕以师生之情与太傅言之,太傅竟狂言朕欲袒护小人,拂袖而去。朕乃亲至太傅府邸,太傅托疾,终不得与朕晤面。前者阿父劝我褫夺太傅职位,然太傅与朕终有师徒之份,又有先帝托孤之情,念及终身为朝廷效力,今已白首,时日无多,欲全其功名以终百年,若褫夺官职,恐百官寒心,议人君有谤师之罪。余大公公听后笑言道,皇上待太傅深情厚意,遵先帝所嘱,顾师徒之情,乃古今至仁至孝之帝也,虽尧舜亦右之,然终落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太傅年迈,精竭气衰,行事不以社稷为重,筹谋不以国家为先,与天子全无君臣之礼,与同僚毫无怜悯之心,虽忝位宰相,实已不胜其力,恃拥立之功,夺官家权柄,仗帝师德望,不容他议,近来言谈举止,与疯癫无异,屡犯天颜,德失才尽,无名相之风,不足以百官之率。向者老奴数言前事,实不是与太傅不和,想当年老奴与太傅及龙大将军同受先皇所托,后每每处事惟公而已,每见太傅筹划有不妥之处,必冒死谏言,由是忤逆太傅,此老奴虑事不周,以致皇帝有谤师之忧,今老奴得皇上点拔,醍醐灌顶,心甚悔之,还请皇上降罪。另则今太傅既托疾不出,皇上可降旨令其好生休养,不可轻出府邸,旬日派太医诊之,皇上今后可远之,一则免耳边聒噪之烦,二则可免臣民有对皇帝谤师毁誉之议。

    皇帝听后连连点头。此时岑玲已换了侍卫装束,从耳房里端着食盒走了出来。

    皇帝见岑玲端着的食盒放在了面前,微微皱眉,又把这劳什子端上来作甚。岑玲笑道,余禄走时交待过的,这是余公公开的药方,令在下服侍皇上一日三次用膳前饮之。余大公公见岑玲如此说便也笑道,皇上年幼时便体弱多病,夜里啼哭,不得安睡,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老奴由是开始学医,遍尝百草,终成就一方,为皇上专用,此药俱是养生健体,滋阴壮阳,益生延年之方,此中一味药,乃有熊国雪山出产,有熊国视之为国宝,极不易得。皇上自小便饮用此药,由是身体逐渐强壮,老奴十余年来伴君左右,今君王翩翩少年,老奴已是残躯暮年,但见得皇上英武过人,胜过先帝,也是甚慰此心耳。皇帝便说,可见阿父日夜劬劳,对朕有再生之恩,今进封国公,乃理所当然,可笑太傅再三阻之。朕观托孤三人,唯阿父全心为朕,今听阿父谈及朕幼年之时,以朕度之,封阿父公爵不足显,过些时日,进封王爵,朕方足以谢阿父。余大公公连忙道,不敢,龙大将军,赤胆忠心,为国身经百战,及国家栋梁也。今进封我为护国公,爵在龙大将军之上,老奴诚惶诚恐,汗流浃背,岂可遑论王爵,且王爵向来非宗室不可立,请皇上收回成命,且复再言。皇帝叹道,龙大将军军功在身,虽有功于社稷,但困龙滩一役,损我大夏国威,青壮男子,十损其三,我大夏十年来再无对外用武之力,税赋减半,国力大损,于国一大罪过也。

    余大公公见皇帝有耻于困龙滩之败,遂言道,当年与有熊国之战,老奴受先皇所差,也曾在龙大将军帐下任监军。龙大将军果用兵如神,胆大心细,先是攻城掠地,也曾连败有熊国诸位大将。然世上终无常胜将军一说,龙大将军执意积前胜之威,欲轻兵速进,犁庭扫穴,而置老奴与诸将劝阻于不顾,然骄兵轻敌,终入敌之所设陷阱,兵败困龙滩。若无老奴护住后军,使其不得冒进,几至全军覆没。后老奴遣使入有熊国,上下周旋,终得有熊国国君网开一面,放我将士得归。皇帝听后叹道,阿父向者言之此事,朕每闻之鲜有今日之感慨也。朕前与诸王兄议此事,深恨龙大将军误先帝所托。也有数任御史弹劾龙大将军,均遭太傅及先帝老臣奏请袒护之。朕念龙大将军戎马半生,可功过相抵,困龙滩一役后,又身染痼疾,再无掌兵,后又长年卧床,如无油之灯,故不肯加罪也。余大公公见皇帝如此说,也解劝道,陛下真乃仁慈之主也。

    皇帝服好药嗽完口说道,阿父此方甚好,然近来服之,不知为何身体燥热,口苦喉甜。晚膳后,精气亢奋,终夜无倦意,及至天明。阿父试为朕解之。余大公公问道,皇上近来驾驭身体的能力如何?皇帝点头兴奋道,强于旧年。余大公公乃笑道,若此,则是身体已自强健,可抗外邪之兆也。老奴此方,原为调理皇上身体之阴阳平衡所配。须知阳刚阴柔,阴阳之理也,然皇上年幼体弱,风寒外邪侵入体内,引起阳亢而御之,阳之过盛,则阴柔至衰,阴柔衰至极点,则奋起抗之,故而又阴盛阳衰。阴扬则阳抑,阳刚则阴虚,如此循环,阴阳互损,此透支龙体之争也,不可不调理之。老奴此方,即扶阴而抑阳,使之可御外邪即可,不欲使阳之过盛,引起阴阳互损。此药虽好,然终不能袪除症状之根本,药力只是维系身体抗衡外邪,使之不可侵,然也无力除之。欲除之症状之根本,须是皇上击射嬉玩以健身固体乃是正道。今观皇上体态轻盈,脸色红润,自是龙体强壮,外邪祛除所现也。今风邪祛除,如外敌自退,此药既然抑阳扶阴,刚龙体内如外敌不现,阴阳如兵士同室操戈,便使得皇上身体不免阳盛,以至喉甜口苦,过些时日,皇上即可停药,不出旬日,此症自消也。皇帝听后大为感叹,阿父医术精妙,非凡人智力可解之,朕深为折服。古来圣贤皆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阿父既为良相,也亦良医,盖古今第一人也。余大公公听后不禁面有得色,忙道皇上过誉了。

    岑玲撤去药盏,太监摆上膳食。案上除一坛美酒皇帝交待未撤之外,余皆撤走。案几上摆满了十几大小盘子,有口蘑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炖肉、炖肚肺、肉片炖、黄焖羊肉、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山药、炉肉炖、羊肉片川小萝卜、鸭条溜海参、鸭丁溜葛仙米、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等诸多馔肴。

    皇帝唤余大公公,阿父许久不曾陪朕一起用膳,今可来同席。余大公公只道,不敢,老奴已在外间用过早饭,皇上且慢用,恕老奴不能陪也。见余大公公执意不从,皇帝便命岑玲斟洒一爵,赐于余大公公。余大公公辞道,请皇上体恤老奴,老奴今年事已高,且又有公务在身,恐酒醉误事,实不敢饮也。岑玲笑道,此酒乃西域进贡,中原罕有,乃以西域特有之果名曰葡萄所酿,味甘而涩,饮之不醉,且唇齿生香,久而不去,公公试饮之。余大公公固辞。岑玲再道,余公公不闻张昭诸葛恪故事否?余大公公乃大笑,果蓝田生玉,真不虚也。乃接杯视之,见酒色鲜红如血,嗅之微酸,乃啜一小口,如饮溲水,不觉眉头一皱,乃放之不饮。

    皇帝见余大公公不饮,颇为不乐,全无食欲,对岑玲所挟菜肴皆以摇头。岑玲笑道,皇上这般吃饮可谓无趣也,可叫人歌舞,以助雅兴。皇帝摆手,乐工舞伎,观之如读四书五经,按部就班,无趣得很。岑玲顾转星眸,献计道,微臣观余大公公所带随从二人,豹眼虬髯,虎体熊腰,皆雄烈之士,可叫二人舞剑,皇上观之如春蒐冬狩,必有险趣。皇帝听岑玲如此一笑,拊掌大笑,对余大公公说道,阿父可使二人速来以剑舞之,朕若观得精妙,必有重赏。

    皇上说完,岑玲便宣飞廉、来恶上得前来。皇上又令岑玲斟酒两爵,以盘托之,赐于飞廉、来恶。二人未得余大公公允诺,不敢擅接,故半跪不起,低头不语。

    余大公公见此微微皱眉,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剑者,凶器也,示之不祥,不可令将士舞于君前。皇上听余公公由是一说,甚是不悦,垂首默然饮了一杯酒。见皇上不悦,余太公公正自思忖如何化解眼前窘迫。此时龙谦走到飞廉面前说道,龙谦一介书生,今见飞校尉武力高强,甚是仰慕,愿以手上三尺锋,与阁下对舞,还望不吝赐教,指点一二。说罢傲然对视飞廉,并无退意。飞廉见龙谦挑衅,眉发倒竖,不觉紧握腋下的宝剑。皇上听到龙谦如此说,高兴地笑道,妙哉。斗舞不可不有彩头,朕赏舞胜者雕弓一张,镶彩珠宝剑一把,金五锭,锦衣一领。来呀,斟酒。岑玲眉飞色舞地慌忙斟酒举至飞廉面前。飞廉单手握杯,以目视余大公公。余大公公暗道,今日之事未毕,不可驳面,使之不悦,且容你几日。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飞校尉领旨吧。飞校尉可小心,龙护卫乃当朝大将军龙大将军之子,武艺超群,智勇双全,不可小觑,当全力以赴。飞廉低头道诺。余大公公又道,皇上恁偏心,此等美酒,怎可单赏飞、来二校尉,不赏龙大将军之子。皇上大笑,阿父说得有理,朕偏忘记了龙爱卿。亲斟一杯,递与龙谦。龙谦谢过一饮而尽。见龙谦饮过酒,余大公公笑道,飞校尉,龙大公子既然豪情万丈,且放一放杯中酒,领教完龙大公子,待龙大公子胜过后,再以酒陪罪不迟。飞廉又道诺,放下杯中酒,站在庭中间,拔出鞘中剑来。龙谦更不多说,举起剑来便刺。

    二人你来我往,挑砍刺撩,急舞于庭前。飞廉仗自己身穿铠甲,全然不惧龙谦剑锋,又因身体粗壮,并不躲闪。待龙谦剑着身上划拉之际,乃从容举剑格之,陡然发力,将龙谦手中剑远远荡开。荡开龙谦宝剑之时,再举剑猛砍之。龙谦急用剑回挡,几被飞廉所用之力砸得胳膊酥麻,手持之剑,几乎脱手,所幸龙谦身体灵活,急朝一边躲闪,借以卸去剑上所着之力。几个回合下来,龙谦知对方雄壮,又着盔甲,不可力敌,乃仗着步伐灵活,周游飞廉左右及身后,寻隙击之。飞廉身材高大粗壮,转身缓慢,见龙谦专寻自己腋下刺过来,乃有意避之,龙谦剑在左,乃阖左臂,以右手剑劈头猛力砍下,龙谦剑在右,乃阖右臂,以剑交左手,同样用力砍下。如此反复,方法简单,并无精妙可言,却招招毙命,令龙谦不可不躲。如此多个回合过后,龙谦被飞廉剑锋所及,头发散乱,衣衫破损,几无还手之力。反观飞廉,却无剑刃近身之忧,因怕皇上责难,将龙谦迫开之后,并不追赶。否则龙谦虽无亡命之忧,但负伤挂彩,也是难免。

    一盏茶的功夫,皇上拊掌笑道,飞爱卿可停也。卿乃久战沙场之士,非龙爱卿书房之伍可比。飞廉龙谦二人见皇上叫停,乃罢手分立两侧。皇上命岑玲将所赏赐物件用盘托于飞廉面前,岑玲将盘高举过顶,托举过去。飞廉谢过,乃将酒饮尽,将所配带兵器卸下,先将锦衣罩在铠甲上,又把皇上赏赐的雕弓和宝剑配带上,然后上前施恩。

    来恶见自己并无赏赐,却饮完酒,上前奏道,臣自边战一来,略有微功,今观飞校尉舞剑得赏,乃感皇恩激荡,臣自不才,诸般兵器,也是舞得精熟,请皇上考量。

    皇上大笑,说道,知来爱卿武艺纯熟,勇力过人,今龙谦新败,余者皆手无缚鸡之力,但不知谁可匹敌?愿与飞爱卿共舞。说着以眼视岑玲。岑玲笑道,诸人皆无来校尉之对手。若来校尉一人单舞兵器,犹如一人着棋,睹之不解其趣,况舞枪弄戟寢宫略小,偶有失手,恐惊吓到皇上。我有一计,可让皇上一睹来校尉风采。皇上说道,啰唣甚多,快快道来。岑玲娓娓道来,臣闻外间有幻术者,人将绳索捆其手脚,塞其耳口,罩其双眼,锁于笼箱,以一炷香时辰为准,令其自脱,遁于无形。不知来校尉可行此术否?余大公公笑道,皇上有所不知,此等小技,乃障眼法而已。来校尉沙场死士,岂可效江湖术士之流乎。来恶自矜勇猛,昂首回道,如江湖术士遁于无形,其始幻术,臣始不能。然区区绳索笼箱之物,量不能困厄微臣,皇上雅兴正浓,臣愿试之。皇上听后大喜,阿父切勿再出言阻之,今朕急欲睹之,既不能遁于无形,也要观来爱卿如何自赎。说完急吩咐左右,取绳索箱笼之物。

    余大公公见皇上金口已开,自己不便再言阻拦,然今日之状况,甚不同于自己平日操纵,且皇上左右新晋几人,撺掇君上,诸多碍手,应欲去之。余大公公心下沉思之际,颇多不安,心中诸忧,暗暗涌来,但觉胸塞。众太监见余大公公半晌不语,乃纷纷搬来物件。来恶解甲脱盔,背负双手,任太监们将自己手脚捆缚,罩眼塞口。

    此时,只见余禄手持诏书,自外间趋步走来,欲待启奏,皇上兴趣正浓,摆手制止,余禄更不言,乃双手捧诏书,站立余大公公身侧。余大公公问道,余禄何姗姗来迟?余禄躬身说道,回义父,吾去含元殿取皇上御笔亲书进封义父为护国公之诏书,又在外间同余检责使就进封大典一事商议,后又去了尚衣监检视义父大典所穿礼服,故来迟了。余大公公听余禄如此说,稍觉心安,疑虑顿释。乃说,些许小事,何必亲劳,服侍皇帝左右,乃是大事,此后切不可远离。余禄连忙道是。

    只见诸小太监,手忙脚乱,多时才将来恶捆缚安定。皇帝急躁,惟恐缚之不紧,乃亲自上前,检查一番,方令来恶曲膝缩首,将身体侧卧于笼中。岑玲亲自上锁,将钥匙随身收起,后徐徐燃起了一炷香。

    香燃之际,龙谦站在飞廉对面,以目怒视之。飞廉知龙谦犹恨败己之耻,心中正自窃笑龙谦何太小鸡肚肠,忽觉腹部绞痛,正欲张口,不觉额头汗如雨下。飞廉强忍巨痛朝龙谦望去,只见龙谦嘴角渗血,摇摇欲坠,然寒眸凝视自己,面带冷笑。

    皇上拍手扫视一周,以身挡住余大公公目光,对余禄说道,可对阿父宣旨矣。余禄心中一凛,脸色稍变,乃缓缓解开诏书绶带。余大公公大喜,连忙俯身跪下听宣,只听见后面叮的一声,背部震痛。余大公公急抬头,看到一脸惊愕的岑玲手持长剑,站在背后。

    余大公公回首看着痛得跪在地上的飞廉,再以目视酒爵,徐徐言道,洒家也曾沙场鏖战,刀光剑影,犹自不惧,量尔等小子,岂吾敌手?飞校尉此状,乃酒有毒乎?岑玲未料到余大公公竟身穿软甲,一击未中,正骇功败垂成,见余大公公犹不慌乱,乃据实言道,此酒无毒,然此爵已于毒液中浸泡数日,斟酒速饮之,则毒性尚浅,不可害之。沥酒浸之,毒性乃缓溶于杯中。知公公素日小心,必不能饮,乃为公公护卫所备也。

    余大公公冷笑,尔等乳臭未干,不足以成大事,今蛊惑皇帝,假借天威酖杀殊勋,其罪不小。想我余恩,自小入宫,四十多年殚精竭虑,辅助两朝,自先皇在世,诸王争储之时,力阻群臣,拥戴皇帝,克承大统,后几凭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宁境安民,为大夏立下不世之功。今日之事,令老奴寒心,不知皇帝作何解?皇帝冷然答道,公公岂忘荥阳王之事乎?汝既勋臣,当知忠贞不渝,乃是本分。汝位极人臣,只在朕之下,朝野内外,诸臣民先拜汝,才拜朕,擅权干政,卖官鬻爵,朕可以忍。何敢私洽藩王,窥伺宗庙?今念汝殊贵在身,荣极一时,速自刎也,朕念君臣一场,父子之名,可留全尸。余大公公听皇帝如此说,知事泄,乃黯然说道,皇帝虽是成年,孰多己见,皆无周全,况世事纷扰,颇多险恶,岂一少年可极辨乎?今诸事不听洒家,洒家为国家千秋万代计,乃出此下策。事亦至此,你我恩绝矣。说完乃冲外高呼,裘校尉速至。只听见外间顿时刀剑响起,叱喝不断。

    余大公公乃回首,对楞在一旁的余禄说道,余禄速速读来,吾欲知此小儿何言罪于吾。余禄乃定神,缓缓展开诏书。此时岑玲忽举剑向余大公公脖子砍去,余大公公面带冷笑举左臂格去,伸右手忽扼住岑玲喉咙。说道,岑飞骑尉欲寻死……言语未尽,寒光闪处,余禄从诏书卷轴里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余恩的颈部。余大公公缓缓转过头来以极不相信的目光冲余禄道,吾待汝不薄,吾儿如何背我?余禄脸色稍定,洒家姓谢,公公何以以子唤之。皇上已以汝位与我,洒家自是官家人,与汝何有背叛之名?余大公公不禁大笑,然又负痛喘息,口鼻呛血,强自挣扎又与岑玲说道,洒家与汝父共事三十余年,汝父亦多赖我提拔,何敢弃我?岑玲一击未中,又被余恩所扼,正自呼吸困难,见余禄得手,余恩右手一松,忙挣脱跳在一旁,复附耳笑道,何言相弃?前者家父以千金赠汝,欲与吾讨职中郎将,汝既受我金,何将中郎将之职授与他人?余大公公乃仰天叹息,余洋误我。余禄慎为之,不可歩我后尘。岑玲更不待其多言,以剑枭其首。

    远观余大公公被枭,飞廉咆哮而起,欲对皇帝击之。皇帝起身厉声喝道,常玉、凌锋何在。只见寢宫角落里醉卧的四名太监一跃而起,速将飞廉围起。皇帝命曰,击杀可也。乃不多言。谢禄岑玲守护皇帝向寢宫后耳房退去。飞廉欲待迫近,却被常玉掣住左臂,凌锋按住右臂,蓝元抱住左腿,白顺拖住右腿。飞廉虽勇猛过人,然毒药发作,腹部肝肠寸断,疼不可言,竟无力奋起。一旁跃起先前倒地的龙谦,持剑便刺飞廉,剑锋贯喉而过,将飞廉钉在地上。后疾奔寢宫后,披挂而出。

    外间黄凌所带数人正自同裘同所带侍卫苦战,人力甚少,渐接不支。

    裘同所带兵士,皆是余恩亲近之人,听余恩里间大呼,欲奋勇向前,冲进寢宫内。然终惧皇帝身边侍卫,不可轻伤,又不知余恩所唤何事,遂兵器相对,僵持不下,直至飞廉咆哮,才知事急,乃奋力扑杀,冲锋向前。裘同只身争先进得寢宫,看到飞廉被剑钉在地上,余大公公身首异处,不禁放声大哭,目眦尽裂,誓言必报此仇。裘同所带兵士,砍伤黄凌所带几人,终于冲得进来,见此情景,皆抚尸大嚎。

    此时皇帝着天子服,自耳房内缓缓走出来,黄凌、龙谦等人皆持剑环侍四周。皇帝缓视庭前,后以目视裘同,龙谦护在皇帝身前问道,尔等欲弑君乎?裘同乃半跪泣道,臣下等人自不敢,然余公公待微臣等有如父子,前日尚闻陛下欲进封公公为护国公,何今日杀害忠臣,自毁柱石?龙谦说道,余恩擅权干政,欲与荥阳王谋朝篡位,罪在大逆,今已伏诛,何谓忠臣?裘同说道,今余公公尸骨未寒,陛下不言,恐无公证。陛下被近臣所惑,戕杀爪牙,迫害忠臣,臣下着始寒心。言毕起身,率众向皇帝逼近。皇帝乃道,汝欲朕何为,才肯罢兵。裘同以剑指向岑玲、丁啸、常玉、凌峰等人说道,此等妆扮,近乎妖也,非常人所及,想来陛下必为此等小人所惑之,愿击杀此等宵小之徒,夷灭三族,可告余公公在天之灵,也为朝庭之福。

    龙谦持余恩首级乃向众人说道,吾乃骠骑大将军之子御前侍卫龙谦是也,诸君听我言,皇上知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尔等先受余恩蒙骗,欲为虎作伥,助荥阳王谋反,此乃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幸吾皇英明,事觉先发,今元凶已诛,除荥阳王之外,余皆不问。众将士皆有家眷在京,今欲行弑帝之事,罪在诛九族。行事若成,则天下人共击之,事若不成,枉自送命,祸及九族。余恩往日有恩与诸位,然国法难容,今已伏诛,将士思往日恩泽,乃舍命为之请命,此真义士也。诸君若弃戈谢罪,骠骑大将军愿以合族六百余口作保,一者愿乞皇上将余恩风光大葬,以慰追随之士,二者乞皇上赦今日诸君之罪。诸君若从龙谦所言,龙谦与诸君必肝胆相见,若欲不从,不听吾言,龙某愿以身殉职,以命相搏,誓死保护皇上。言尽于此,诸君三思。说完迈前三步,横剑视之。黄凌等人见状,皆奋勇向前,列阵于龙谦身后。

    裘同身后诸人,素仰大将军之名,今见其子,气贯长虹,势不可挡,乃顾盼窃语,迟疑不定。

    皇上见此情开口道,众爱卿过往今日之事,皆毕于此,众将士在此者,皆列侯位,封妻荫子,若执意不从,则朕誓与万民共击之。

    裘同回首,扫视众人,见众人有退缩意,厉声喝道,大丈夫生死由命,诸君皆受余公公再造之恩,安享富贵多年,皆以性命委之,奈何今日犹豫不决,不报昔日之恩,乃惜死乎?有胆大者说道,裘大人此言甚谬,吾等追随大人多年,先是大将军部曲,后才遣调余公公所属。若说报恩,必先报大将军之恩,今遇大将军之子,奈何未报大将军之恩,欲先与其子为敌乎?况今日之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人向来果决,何今日不识时务,执迷不悟,欲置五十位部下性命于不顾。说罢弃剑于地,跪俯一旁。

    裘同征战多年,见众人已有离心,知今日胜负已分,大势已去,乃仰天叹道,裘同一生,追随公公多年,富贵荣华,皆仰公公给之。今既不能为公公复仇,也不能任部曲枉送性命,且将自己性命随公公去也。说罢乃用剑向颈上抹去。龙谦眼疾,飞驰向前夺下剑来。说道,裘校尉此言差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大人所享富贵,皆以皇上所赐,岂谢一宦者?裘同剑既被夺,失魂落魄瘫坐地上。所属将士,见首领如此,皆弃戈抛矛,跪于庭下。

    庭前的箱中,此时嘭嘭地响起声来。众皆大惊,相顾失色。

    听得箱中响声,岑玲乃用脚踢了下箱子。大笑道,几将汝忘记矣。此箱中乃豕犬也,可弃之池水,令其遁于无形。乃令人抬起,就寢宫外的清波池中沉之。

    皇帝抚慰众将士一番后,众人皆谢罪退与殿门外侍立。皇帝密曰龙谦,卿今欲用众人,奈众人虽降,其心未服,若中途叛之,朕与众爱卿等,皆为齑粉。龙谦说道,今日之事,吾君臣皆如羊入虎口,不拼则退无归路,不发则坐以待毙。今彼若不降,我等早已性命不保,彼既降服,可知其心在君。且我等内无所恃,外无所援,天赐众死士归服吾皇所用,愿陛下勿疑之。若疑之不用,彼则散去,若再聚归逆贼处,如我之去薪,敌则添柴。故不如临险不顾,聚众舍命搏之,彼既肯为我等驱使,则成逆贼敌人,何敢反复。裘同忠义之士,世之虎将,部下皆诚服之,陛下宜善言抚慰,聚众心为君所用。皇帝听后乃点头称善。

    龙谦将裘同带到皇帝面前,皇帝推心置腹,好言抚慰,裘同乃稍安。一旁龙谦请任裘同为左监门大将军,逆贼余恩所辖兵士,皆归其统制。皇帝准奏。裘同跪谢曰,誓死效忠陛下。

    龙谦见裘同伤悲渐止,乃说道,今内宫稍定,然北衙任由余德、余洋逆贼掌控,其众数千人,皆为先皇所遗精锐之士,若被余洋逆贼挑动,鼓噪来攻,则陛下危矣,裘将军深知北衙虚实,可有计策擒之。裘同低头说道,惟皇命是从。龙谦知彼新降,不敢擅言。忙说道,陛下已委任将军为南衙将军,既视为股肱,今吾皇内诛谋逆外安朝臣,出入宫掖涉险临难,已将万金之躯社稷江山,皆托于将军双肩,今将军何有他疑?

    裘同跪拜道,臣谢罪。为今之计,陛下可令近侍各领太监数十名,紧闭四处宫门,切不可令宫人进出。臣与龙侍卫速至南衙,取得兵符,将南衙侍卫聚众可得三千人,急奉旨攻逆贼余洋及北衙将军所辖两千余众。北衙将军余德,乃逆贼首凶之侄,其贪污索贿,巧言令色,御下无方,并无统帅之才。彼一无所备,二无师名,一战即可擒也。黄凌等人点头称善。

    龙谦说道,将军好计,此计虽十拿九稳,然行之过缓,稍有差池,功亏一篑。今宫内诸多太监宫女,皆出自逆贼余恩父子之手,今首凶虽诛,余孽必惧连累,偶有胆大者,犯险报之,使之有备,则铲凶多费时日,徒损将士。皇上可令黄凌携旨去南衙取得兵符,后领兵至北衙会同臣与裘将军。臣与裘将军携诏速至北衙,相机行事,监察其变,不令有备。待黄凌领南衙兵马到来,内外携手,可成大事。

    皇帝说道,此计甚妙,如鼓火燎发,不伤皮肤。众将士皆朕之子民,岂可不惜恤乎?

    裘同赞道,陛下爱惜将士,臣自感激不尽。龙侍卫深具乃父之风,臣下深自佩服。然南衙皆逆贼心腹,逆贼经营多年,死士爪牙众多。黄侍卫此去,若彼不奉旨,奈何?

    黄凌说道,裘将军可与所辖五十名侍卫与臣,彼统领见臣所带侍卫皆前逆贼心腹,必无所疑。臣可就计击杀统领,取兵符宣诏,大事可成也。

    裘同点头称善。

    龙谦说道,今计划已定,可依计行之,不可拖怠,须知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矣!诸君肯用命,大事半日可定也。

    皇帝说道,今事已至此,赖众将士用命,朕即刻手诏,几位爱卿持诏行事,若遇违逆,可自行诛除,不必奏报。众将士皆诺。

    言罢令谢禄速去招众太监齐聚听命。皇帝乃手书诏书。

    须臾,黄凌领裘同所辖侍卫出朱雀门,冲南衙而去。裘同、龙谦只带数名兵士,出玄武门,飞马奔向北衙。常玉、凌峰、白顺、蓝元分带数十名太监,紧闭四门,不令有人出入。岑玲带其余侍卫,同谢禄守护在皇帝寢宫门外。

    寢宫内,皇帝孤身,内心忧焚,来回度步。

    黄凌携带圣旨与兵符率侍卫往南衙。行进间刚刚劝说裘同的侍卫高凉见黄凌脸色沉重,说道,今黄大人进南衙,如何行事?黄凌说道,正筹措无策,不知高兄有何良计。高凉说道,今皇上不遣裘将军,乃遣黄兄至南衙,实乃疑裘将军不忠也。裘将军不争,乃明上意,故不辨也。今兄弟无计,倘众兄弟里有良谋者,当下也不敢言。黄凌笑道,高兄此言不可第三人知也。吾等深荷皇恩,惟君命是从,生死相随,若有差遣,俱以命完之,犹感惴惴。怎可出言指责,妄揣圣意?高凉知失言,忙道,黄大人责怪的是。还望大人遮掩,勿与他人知兄弟今日之言。黄凌大笑说道,你我自家兄弟,自当担待,然今事干系重大,千钧一发,还望不吝赐教。高凉说道,南衙四卫,左右监卫统领皆余洋心腹,南、北、东、西四卫中,东卫统领薛霸乃黄兄表亲,西卫统领林奔与东卫薛霸乃生死之交。今黄兄主动请缨来南衙,必是早已有备。黄凌笑道,高兄料事如神。虽今有薛霸、林奔二卫相助,然若刀兵相见,仍难敌其余四卫。高兄久在南衙,今此事必有高见,愿闻其详。高凉说道,南卫乃裘将军之友、北卫是兄弟至交也。今可矫制令六卫统领进衙司议事,黄兄可就计行事,区区左右监卫统领皆可擒也。黄凌说道,高兄果然胸有城府,天赐吾兄于我皇成就大事也。今事完毕,必奏请皇上,重赏高兄。高凉见赞,面有得色,连道不敢。

    黄凌进得南衙,轮值左监卫统领余冰问道,黄兄所来何事。黄凌乃晃晃手中圣旨笑道,余公公在寢宫同皇上言语甚欢,特命我携旨待众统领汇齐乃宣。还往余大人遣人往至各处将统领招至衙司。余冰笑道,黄兄乃皇上近臣,朝夕不离左右,此等跑路送信小事,何费贵步。说着以目视高凉,高凉说道,老余今日何罗唣?公公交待于我,黄公子自家人也。因怕余兄等诸位慢待,且叫我等跟随,此乃有意显赫黄兄是也。今公公正与皇上商议进封之事,少不得几位统领也有赏赐,老余快谕令几位统领汇齐可也。吾等事毕还要回公公话。余冰知余洋提携黄凌进宫之事,心说这小子爬得够快,这么快成了皇帝眼前红人了?又见余恩近侍亲言,虽觉不妥,也不再言。忙对着黄凌道不是,又急急派人去向各部,催促众统领来衙司议事。

    稍顷,其余五卫统领,俱来到衙司。右监卫统领余霜乃问东卫薛霸、西卫林奔,今义父招我等议事,汝等何故点齐本部兵马,汇聚于此?薛霸说道,今公公近大封之日,吾等应处处小心,事事提防,不令有变。余霜大不以为然,薛兄过虑,今中外掌兵者皆吾兄弟之人,朝中勋贵,皆出我父之门,今内外一戚,上下同欲,何人敢起事?林奔说道,余兄所言极是,吾等这就散去兵士。余霜笑道,林兄何必如此,今既已至,又令散去,兵士必有怨言也,可令尔等候于衙外。待皇帝旨意宣毕,义父必有赏赐于众人,其可奋众心也,何令众兵士扫兴而归。林奔笑而乃止。

    高凉见众人齐至,笑道,诸位统领,今公公与裘大人尚在宫里,皇上有旨,公公特命户部侍郎黄大人公子前来宣谕,各位大人还请速速接旨吧。黄凌乃放下茶杯,笑盈盈地站起说道,诸六卫接旨。说完欲解开圣旨。六位统领,慌忙跑于庭前,俯首跪于地上。

    众人刚跪定,高凉已与数名侍卫冲上前去,抽出刀来直往左、右二监卫统领余冰、余霜砍去,余冰不待出声,当场殒命,余霜因往日和高凉有怨,故有意高凉动作,忽见有刀冲他斫来,急脑袋一歪,肩膀被砍,乃急起往外冲去,边跑边喊,高凉谋反。高凉哪容得下他走,领众侍卫急急上前,将余霜砍为肉泥。余冰近侍几人跳起欲持兵刃夺路而逃,却纷纷被众侍卫杀之。衙外有奔走呼号者,皆被东卫、西卫所执。

    余者统领,匍匐在地,目瞪口呆。黄凌乃宣旨,今逆贼余恩伏诛,余冰余霜从凶服法,余皆不问。其余四卫乃山呼万岁。黄凌令林奔同高凉带人寻找当值余冰亲近之人,皆勿问斩之,自己乃同薛霸寻得兵符。

    俄尔,二事俱毕,黄凌合兵符,令高凉统左前卫,高决领右前卫。因惧余冰余霜亲近之人逃离奔向北衙报信,故留薛霸部守南衙,急急点齐军士,驰马奔北衙而去。

    裘同带领四名侍卫驰马进了北衙,衙司将军余德迎接出来问道,裘兄不在义父身边,来此作甚?裘同回道,公公与皇帝在寢宫议事,稍后既来北司,特遣我先到此处候着,乃令我通知贤昆仲,务必在此处等候,有要事相商。余德说道,家兄清晨尚在北衙,后去荥阳府办事,不知义父有何交待。裘同笑道,余将军还是去荥阳王府请回余检责使。公公只交待吾等一行务必在此处等候,余将军还是等他老人家来过交待吧。余德不疑,连忙差心腹速去荥阳王府请回余洋。

    余德请裘同堂上就座,献茶后问道,裘兄手下一兄弟手捧锦盒,不知乃何物。裘同笑道,此公公交待赏赐贤昆仲之物,先令我随身携带至此,此中何物,容兄弟卖个关子,待公公到时,自会谕晓。到时许叼扰余兄几顿酒饭。余德听后哈哈大笑,区区粗茶淡饭,只要裘兄赏光,吾当足备之。义父高升,我等皆随荣进,难道会让裘兄一人滞步不前?裘同笑道,彼此彼此。

    余德所遣报信之人飞马跑进荥阳王府,门人等熟识北衙之人,不等通报皆放进去二门,二门通报里面。王府内长史崔斯正与余洋密议,听得门外通报,说是乃余德请之急回。余洋赶忙辞别崔斯,携众侍卫策马往北衙而来。行至半路,忽被人冲撞上前扯住马头。余洋正待发怒,急视之,见是南衙余霜心腹,乃惊问,汝何故蓬头垢面,身带刀伤?余霜心腹哭道,今薛霸、林奔不知何故,带兵围攻衙司,左监卫已被害,右监卫尚被困南衙,请大人速速带兵救之。余洋大惊,二人何故为之。余霜心腹回道,先是皇上身边人携旨招各统卫首领,不知何故欲斩杀左右监卫。余洋心中一凉,刚欲拨马奔南衙,思忖一时,乃仰天叹道,事泄矣,不知能否救吾弟。乃率众重朝北衙飞奔。

    余洋至北衙,见门口甚无动静,乃问门人,谁在厅里。门人答曰,只裘大人带几名侍卫。余洋乃心定,顾左右说道,进厅里,非北衙之人,勿许言语,尽可斩之。众问其故,余洋叹道,义父危矣,可速救吾弟急去。

    北衙厅内,裘同与余德相言正欢,忽听到衙前人喊马嘶,乃向捧锦盒之侍卫招手,又同余德说道,现可观公公之赏赐也。侍卫捧盒上得前来,余德也侧首过来,笑道,吾心甚急也。

    只听见厅里脚步慌乱,刀剑齐响,余洋已冲至厅门外,见之疾呼,吾弟不可。余德一听,急急往一旁躲闪,只见一束寒光,擦脸而过。龙谦见一击不中,立即如影随形,手持匕首迅速追之。余德乃绕庭疾奔,急急躲闪。

    裘同乃从盒里揪出余恩首级,高呼,奉旨诛贼,今首凶余恩谋逆已诛,只拿从犯余洋、余德,余皆勿问。余洋、余德定晴一看,果然乃是余恩首级,皆大哭。高喊,裘同小儿,今弑吾父,此仇不共戴天。乃率众追杀裘同等四人。裘同、龙谦人少,乃急忙边战边走,向衙后一哨塔退去。二人爬向塔顶,所带随从,尽皆被杀,只楼梯窄小,追兵人多却不得过。裘同苦笑对龙谦说道,今日吾与龙兄即刻殒命在此。龙谦说道,大丈夫身受皇恩,以死效之,夫复何求。

    见众人将哨塔围之甚紧,又将箭急急射上来,裘同乃将余恩首级,抛之地下。冲下面喊道,吾等南衙北司,皆皇家亲卫,疆场兄弟,迫之何急也。况我等只应忠于天子一人,今余氏谋反,关我等何事,汝等欲效命余氏邪?北衙之人,见地上滚动之首级,确系余恩,又见喊话之人,系余恩侍卫首领。众皆骇然,纷纷闪开丈余。

    二余见众人不肯上前,急令亲随急攻之,余洋亲自搭箭,朝裘同躲去。稍顷,裘同与龙谦皆中箭,裘同支撑不住,从塔顶滚落下来。

十一

    见裘同滚下檐阶,龙谦乃纵身跃下,持剑回护裘同。众人中有识得龙谦者高呼,此乃大将军之子,勿害之。围者闻之有数十人,纷纷跳开。二余急急持剑来刺,忽被背后亲随之人拦住大呼,大人不好,外间正有兵士赶来,衙司已被围困,我等亦速离之。语罢,外间众人呼,奉旨诛逆贼,余洋、余德,余皆勿问。二余闻之,不及细询,乃率领亲随,跃马从衙司后门杀出。

    黄凌带兵进来,闻二余逃逸,一边救护裘同、龙谦,一边乃遣人追之。稍定,待北衙四卫将士齐聚,黄凌宣旨曰,封裘同轻车都尉,任左监门将军,统领南衙六卫,授黄凌骑都尉,领北衙中候,统北衙四卫,除首犯余恩及诸余死党即刻诛除外,余者仍掌原职,皆宥原罪。众皆山呼万岁,罗拜庭前两侧。黄凌将南衙所率兵马,皆交与裘同掌领。

    北衙新定,恐人心思变,裘同、龙谦、黄凌相商,黄凌乃坐镇北衙,调二卫随龙谦统领,即刻回皇宫护卫。裘同乃拨高凉部众随龙谦护驾,自己不至南衙,仍亲率兵马,急急追赶二余而去。

    余洋纵马飞奔至荥阳王府,不等入报,策马只身入内,只奔王爷书房。长史崔斯正带着小王爷厮玩,见余洋鬓发披散,步履散乱,乃问,余兄何故狼狈如此?余洋不及细说,只道崔兄勿多言,速带王爷随我逃之。崔斯大惊,知谋事不周,计划已泄。慌忙抱起荥阳王,至门外翻身上马,随余洋奔城门而去。

    皇城南门值守武骑尉余铭见余洋率二十余众,头盔歪斜,衣衫不整,刀剑出鞘。乃问道,兄何故行色匆匆?余洋乃策马上前密道,可随我速速归羽林将军陈朝处。余铭大惊,急命人开门,说道,今奉制随余大人出皇城外缉贼,愿随者重重有赏。众人不知是计,乃高呼愿随。于是随余洋出城者百余人。

    裘同追之荥阳府,见王府诸家人皆惊骇原地,细问,知长史崔斯已掠王爷出逃。乃留林奔一卫人马紧闭王府诸门并看守之,又遣人奏报皇上,乃仍领四卫追之。追之南门,见众守卫尽弃城门而去,惧各处城门有变,乃令南卫柯授速至南门,北卫象诚速去北门,紧闭城门,皆应机变之。并派人奏报皇帝,奏请令北衙黄凌率二卫值守东、西二门,自己则带二卫分至诸余府邸,尽皆戮杀。

    龙谦回宫,乃分遣二卫众将士于常玉、凌峰、白顺、蓝元处增补,后乃孤身仍入寢宫内。此时皇帝闻报余洋逃出皇城外,乃抚胸大悦道,心腹之患,今除矣。龙谦说道,不然,今余洋捉拿不及,彼遁去必归羽林将军处,羽林将军素与余洋沆瀣一气,若彼再以妖言惑之,恐羽林将军带人来攻,可速速紧闭城门,不俟彼军速至。况今元凶已逃,其家眷犹在皇城,应速以治之,不令迨害。皇上乃省悟,又听裘同计,遣黄凌所辖一卫值守东门,又遣高凉一卫值守西门,令黄凌亲携一卫与裘同分至诸余家室,勿令其遁逃潜匿,以成日后所患。令薛霸除留二十名军士拱卫寢宫外,速出太极殿值守诸门,勿令百官出入宫殿。薛霸跪奏道,皇上身边几无人矣,若有诸余族人奋祸而起,枉自猖扑,臣自担心皇上安危,不敢遵旨。皇上笑道,爱卿忠诚,甚慰朕心。想老贼在时,朕命在旦夕之间,今老贼已除,助凶惶惶,皆思逃命,吾等诸将一心,勇士奋力,朕有何惧?薛霸乃领命而去。

    又令龙谦带四名太监,携旨各城门处晓谕,并加以巡抚,以安众心。着谢禄携旨宣,户部尚书钱瑭,工部尚书卢庭,吏部尚书崔玖,刑部尚书王行,监察御史窦提等二十余位六部及御史台诸臣工进寢宫议事。

    诸大臣在外殿久候余恩不至,正自猜疑议论间,又闻内宫人喊马嘶,不知其故,欲遣人问之,皆有谢禄所遣太监敷衍回。正不得其所,忽见南衙东卫薛霸率百余兵士,于太极殿诸门守住,不放出入。所宣诸臣又见谢禄宣旨觐见,不敢抗争,乃惴惴入内。

十二

    寢宫外先春池,皇帝站在一艘画舫旁。见谢禄引众臣到此,便笑呵呵地说道,今阳光普照,春意盎然,朕这先春池,甚是景色醉人。朕本欲想出太极殿与众臣议事,转念一想,诸臣工勤于政事,昃晷忘餐,何不与此池上设一舫?朕与众爱卿等边畅游湖中,边商谈国事,此一池碧绿春水,湖边翠柳红花,皆尽览眼底,岂不快哉。今朕已令人在画舫中摆下酒馔,来来来,众爱卿随朕上画舫中来。国事之余,朕欲与诸爱卿把酒言欢,君臣同乐,方不付这盛世光景。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所行何为。工部尚书卢庭,忙带头跪谢道,臣等万幸,逢盛世明主,皇上体恤臣等,深感隆恩深重,臣敢不鞠躬尽瘁,以报皇上。众人也忙叩谢。皇帝大笑,启跸先登得画舫,众臣等陆续上得画舫来。见众人都上得画舫中,岑玲忙命开船,太监拨开桨,将船向湖中心荡去。谢禄带几人,划只小船,跟在画舫后边。

    画舫中设一桌,桌上列一锦盒,并无酒馔碗筷之物。诸臣甚是疑惧,皆站立两侧,不敢入座。皇帝上首坐定,脸上不悦地问道,酒馔为何还未摆定。岑玲笑道,皇上勿急,待臣先为诸位大人上得一大菜,再上酒肴不迟。岑玲上来走得桌前,缓缓打开锦盒,露出血淋淋的一颗脑袋。众人慌然看去,识得是大公公余恩首级,皆魂不附体,跪列两侧。

    户部尚书钱瑭战战兢兢地问道,此乃余恩首级,臣等着实不解,吾等有罪,吾等该死,尚祈皇上明示,让臣等死个明白。岑玲笑道,皇上既未降罪,钱大人也不必急着认罪。今逆贼余恩联合荥阳王,欲密谋起事,幸被吾皇发觉,先行诛之,事发仓促,未及通晓诸位大人。今首恶既诛,从犯皆在抓捕之中,皇上乃晓谕诸位大臣,待众从犯归案后,着有司审之,所有相关人等,皆细细地定下罪来,按律处之。诸位大人素来与逆贼来往亲近,颇不免有从犯助凶之疑。今皇上招来众位大人,皆因大人们忠君爱国,劳苦功高,不欲大人们过三司衙堂,受衙吏盘责之苦。若有什么过错,今皆可一一招来,皇上可酌情从宽发落,若是有意遮掩,蓄意周旋,后经查出,恐怕皇上也保不了诸位大人。

    众人听得岑玲言,皆匍匐皇帝脚下,均欲剖腹沥肝,力辩清白。皇帝乃仰天叹道,朕知诸臣工忠心耿耿,日月可昭。想余贼在时,况朕尚有旦夕祸福,对其逆党皆虚与委蛇。卿等皆惧余贼之势,力求自保,所行之事皆非本心,朕何曾不知卿等清白欤?然今逆贼余恩伏诛,从犯余洋等挟荥阳王逃逸,若彼窜至羽林军陈朝处,撺掇陈朝携三万将士来攻,则朕危矣。今皇城中裹甲之士不足四千,府库钱粮,仅撑月余,弓剑枪械,靡烂不堪,若彼交战,吾等皆无葬身之地。诸位爱卿皆国之柱石,朕之股肱,今可有良计,速速为朕解之。众臣听到皇帝如此言,皆缄其口,不复再言。

    皇帝见此,遂起身至船尾。谢禄扶着,登上小船,径向岸边驶去。

    众人有欲随皇上起身而去者,皆被岑玲持剑拦住。岑玲说道,诸位大人何不知趣?今余洋挟荥阳王至羽林军处,若撺掇陈朝来攻,杀伐之时,泥沙俱下,诸位大人与家室皆不保也。诸位大人皆有兄弟子侄在羽林军处,若彼来攻,则诸位有父子相杀,手足相残之灾。皇上招诸大人至,一者,皆欲保全诸位忠慈之节,不欲汝等与子侄兄弟刀兵相见。二者,诸位大人可尽快书信告诫汝之兄弟子侄,可令彼携余洋等首级来归,若完此功,善莫大焉。今日之事,应上下同心,休戚与共,若不听我岑某所言,则视之通敌,吾可先斩之,后诛其九族。

    众臣见岑玲仗剑拦阻,皆乜视之。御史大夫王鱼见岑玲打扮妖艳,极具媚俗,甚是轻之,冲得前来,说道,汝之小辈,敢挡诸位大臣也?须知在场者,皆汝父辈中人,皆是国家栋梁,虽有过错皇上犹不敢轻言责罚,汝有何德何能,敢言戕杀?况汝虽是须眉,却身着红装,涂脂抹粉,搔首弄姿,欲以此迷惑天子,蛊惑圣心也。今有汝等小人在皇上近旁,此皆国之所患,民之所怨也。汝之所行祸国殃民之事,实是罪大恶极,又行阴阳颠倒之事,糟践父精母血,实是不孝,今又仗剑逞凶,欲害大臣,实是不敬。吾誓以一介残躯,与汝不忠不孝之人拼之。岑玲自不多言,待王鱼上来,持剑便刺,王鱼倒地,当场毙命。

    众皆大惊,皆左右窃窃私语。岑玲面不改色,说道,下官已为诸大人准备下了笔墨纸砚,大人们书写毕,下官可令人于城楼四处射下,偶有人捡之,奔走相告,必可令众子侄辈知晓,彼既知晓,可将计行事,保全家室,以完大功。诸大人听之,乃俯案疾书,少则三五封,多则十余封。

    待书信封讫毕,岑玲又呵呵笑道,诸位大人,岑某还有一事相求。今既防与逆贼交战,各处城门皆缺兵士,皇上令下官全城募青壮之士。青壮之士虽得,然国帑岁赋,皆为逆贼所窃,今虽诛首凶,抄其家宅,然所得甚少,料知其所聚国帑千万,皆屯之城外,欲为谋反所用。今外拒敌兵,吾等既不得逆贼所蓄巨资,所需钱帛,均无出处。现欲仰仗诸位大人捐资报国,望诸位大人以国事为重,不吝家财,待国家安静之时,下官必奏请皇上,请皇上重赏诸位大人,料皇上所赏必不负诸位大人之仰望也。众大臣无语,知今日之事,必不得善了,乃咬紧笔头,蹙眉凝思良久,方乃缓缓写下所捐物资。

    岑玲揽得单子微微一看,见与自己所料相差甚巨。乃撇下单子笑道,诸位大人甚是小气。今户部黄侍郎公子黄凌正带兵抄检逆贼余洋处,吾今可去告知黄凌,速去诸位大人府邸,查查可有与逆贼余恩来往之物。众人皆大骇,御史窦提喝道,黄口小儿,吾等国之朝臣,岂容汝一再辱之?须知汝父同吾等皆为同僚,吾众人千丝万缕,岂汝父自净乎?岑玲不语,往画舫后处,跳进一小舟。众太监也纷纷毁桨而走,跳上小舟。画舫乃横之湖心,停之不进。

    岑玲冲画舫喊道,诸位大人,此画舫竣工仓促,底有一洞,吾上船之前,急以一蜡塞之,今久洇之湖水,此时已渐溶也,诸位大人可急以衣塞之。待吾等具备酒馔归来,再与大人们把酒。众人忙看船底,果然在仓底冒出一股水柱,众大臣欲进仓堵之,奈何仓口太小,人不得下。众人皆高骂岑玲。

    皇帝坐在辇下,见岑玲乘小舟近得前来,遂问,汝意欲何为?岑玲笑道,欲请皇上观水猴耳。

    时龙谦巡诸门刚回,见湖中此景,忙奏问皇上,皇上何故戏弄大臣?皇帝切齿说道,此等罪臣,攀附余贼,甚忤朕意,心中只有余贼而无人君,杀之千遍,不足解朕心头之恨。龙谦说道,皇上所言极是,此等逆臣,杀之不足惜。今皇城未定,若杀此等大臣,则彼等家人逾千,收之何处?使人守之,则军士不足,若收而杀之,则彼等家人,亲随师友,所附逾万。若中有数人潜伏起事,则皇城空虚,难以应对。若中有百余者夺门而出,将皇城实虚,尽言与羽林军诸大臣家侄,使其死意决战,则成添敌之力,损我士气也。今不如留之性命,令其子侄有所虑,不思为陈朝效命也。

    皇帝听之,低头不语。一旁谢禄劝道,陛下恩威并施可也,今既以立威,陛下所命想众大臣必不敢不从,可施恩与彼,令其招回子侄,使逆贼不可战也。

    皇帝乃抬头目视岑玲。岑玲笑道,皇上勿怪,是臣自与诸大臣想戏耳,今前去救之可也。皇上乃令谢禄率众太监,驾几艘小船,去湖中央载得诸大臣上得岸来。

十三

    众大臣上得岸来,皆跪在皇帝跟前哭诉。

    此时见黄凌走到皇帝跟前,跪奏道,臣奉旨追剿逆贼从犯,竟有下属数十余人者,跑到诸位尚书侍郎等大人府中搅扰,并从其府中窃得一些物件并书信十余封,臣等管教下属不周,还请皇上恕罪,并几位大人原谅。众官听得黄凌言,唬得瘫坐地上,捶胸顿足,叫曲喊冤,貌甚凄惨。皇帝寒脸问道,如何竟生此事?汝为侍卫统领,管教下属不严,纵兵掳掠,可速至有司领罪。今众士兵所窃得何物?可全部取来,令诸爱卿一一认领。此事带头者,目无法纪,欺君犯上,即刻杖杀之。黄凌笑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也是臣部下年轻,喜欢新鲜,见物件新奇,一时手痒,取得过来。些许小物什,已令其还与各大人府邸。只是些书信,微臣斗胆读之,皆是些诸大人亲眷邻随通讯而已。臣见些许小事,不必往来奔跑相报,又想皇上国事繁忙,无㗇顾及这些,再因部下缉凶追犯,带在身上多有不便,就私自做主,既命在宫外焚之,所为首犯事者,也以国法惩处。望诸位大人切勿追责,原宥将士年轻,尚能为国所用,下官感激不尽。众大臣见黄凌如此说,均纷纷替黄凌求情,黄都尉职责所在,便宜行事,虽有所忤,皆在情理之中,圣上勿怒。皇帝这才不予责罚黄凌。

    皇帝见众大人犹自聒噪,便急切说道,众爱卿有什么冤曲且放一旁。只今燃眉之急,何以退敌?卿等细议之。众大臣相互顾视良久,吏部尚书崔玖说道,为今之计,只好请大将军出府议事。想当年先皇在时,大将军征战边疆,大军所到之处,皆百战百胜,勇不可挡,今若出马,料可令陈朝不战而降,局势立稳。皇帝说道,大将军自困龙滩一役后,久卧病榻,近十年不理事,不晤客。今军中部曲,尽是余贼亲授,皆非大将军当年所委,如何使得?左右皆默然。见无人再言,谢禄说道,今皇上可令太傅统百官,共商退敌之策。太傅为相二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招之共商,必有安天下计。

    皇帝叹道,前者余贼擅权干政,乃令御史大夫王鱼,诬陷太傅,夺其相权。朕为迷惑逆贼,故设勾陈,让太傅受辱,令彼托疾不出,三月有余。朕每日思来,皆深责有付太傅当年教导之恩,故今日立斩王鱼,报当日构陷帝师之罪,以谢太傅。今朕只好顾不得颜面,亲自登门致歉了。吏部尚书崔玖说道,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轻出。况太傅年事已高,心气渐傲,若皇上亲至,太傅仗帝师之尊,仍不肯出,皇上乃成骑虎,可谓两难。臣等食君之禄,应为君分忧,碎身报国,就在今日。臣愿同众同僚,齐至太傅府邸,祈请出府,若太傅不出,则臣等跪谢在太傅府门,至死方休。众大臣听言,也皆愿往。皇帝大喜道,卿等真忠臣也。令:龙谦持节,代朕率百官至太傅府邸谢罪。

    岑玲上前微笑说道,诸位大人临行之前,还请让下官完了差事。一旁谢禄早已备好纸墨,众大臣齐至案几,纷纷重新写下所捐物资。众官写罢,有龙谦率兵护持,出得寢宫外,皆骑马登轿,向太傅府邸行去。岑玲送得宫门处,乃不忘嘱咐道,诸位大人切勿忘此事,下官酉时自当亲去各位大人府邸陪罪。众人心中咒骂,恨恨而去。

    谢禄一一将诸大人所写呈单收下看罢。

    只见户部尚书所捐:

    布五千匹,绫两千匹,绢一千匹,银六千两,金五十锭,米一万石,粗盐六百石。

    又细看兵部侍郎所捐:

    布一千匹,银三千两,铁渣五万斤,米三千石,锦五十匹,桐油五十桶,硝石八十斗。

    谢恩乃将二人呈单放在最下边,收齐了以盘托之,端与皇上亲看。皇帝上面揽得几张看罢,切齿叫骂数声,遂扔在一旁,懒得再看。岑玲嘻嘻一笑,皆收之齐当,揣进怀里。

十四

    龙谦率百官至太傅府邸,太傅之子国子司业卢畏接住,打拱问户部尚书钱瑭,诸位大人齐聚莅临,不知有何指教。钱瑭说道,卢司业请禀报太傅,下官等奉旨亲迎太傅,共进太极殿议事。卢畏说道,家父染病约有半年,蒙皇上赐假,至今休息在家,众位大人皆知,为何今日皇上骤然降旨召之?钱瑭说道,此事一言难尽。今有龙大将军公子持节在此,还请卢司业请出太傅,随下官等进宫便知详细。卢畏说道,既如此,下官禀报家父,请诸位大人在门外等候,虽于礼不符,奈何家父脾气古怪,未得他老人家允许,便是皇上驾到,也请不得进门来。众人皆道不妨事。卢畏乃深深打拱致歉,乃进得门去仍阖上大门。

    刑部尚书卢庭上前说道,钱大人,太傅向来性格孤僻,不睦同僚。若今日不理我等诉求,仍不出府,我等百官干等不成?钱瑭叹道,我等身家,今日皆系太傅一身。太傅出,我等皆安,太傅不出,皇上降罪,我等皆危。卢大人可有更好的办法,不妨说出来让吾等同僚共参详。卢庭摇摇了头苦笑道,方今岑侍郎、黄侍郎之子皆掌禁中兵机,杀伐决断,皆在彼掌握中。若说相商,应叫岑、黄二位大人上前相商才对。众官乃人丛中推出工部侍郎黄贯、礼部侍郎岑随上前。二人颤颤巍巍,上前说道,犬子所为,皆出圣意,众同僚皆是为人父母,下官虽教子无方,可古来忠孝难两全,彼之所行,惟忠而已,奈何怪罪彼之父母等?卢庭说道,下官无怪罪二位大人之意。今余恩谋逆,已遭诛杀,若论功赏,二位大人公子皆是首功。今皇上震怒,按遏不住,若发雷霆,殃及百官,二位大人若说得贵公子在皇上替百官美言几句,吾与诸同僚,皆感激不尽。众官皆和之。礼部侍郎岑随说道,今日之事,皆圣意欲吾等强推太傅出。钱大人所言极是,太傅若出,吾等皆安也。吾等若与太傅晤面,当善言求之。太傅不出,吾等于皇上面前皆无所信,君疑臣,吾等皆危矣。众官又和之。独龙谦在旁不发一语。

    工部侍郎黄贯乃道,龙侍卫今奉圣命,率吾等皆来迎太傅,我等惧恐无状,龙侍卫一旁哂笑,何也?龙谦说道,皇上命诸位大人至太傅府,皆向来有大人不奉太傅所命,不遵太傅节制,致太傅负疾卧床,不问政事所致。今京城累卵之时,惟太傅年长,辅国至忠,号令百官,再无其右。向者有诬太傅之人,如御史大夫王鱼者已被国法除之,圣意决断,犹致于此。诸位大人若此时仍不幡然悔悟,以明心迹,恐祸不远矣。众官听言,交头接耳,细语不已。

    众官在外惶恐不安,大门打开,卢畏自内出。说道,家父说,奉旨在家中养病,今得皇上嘉爱,令诸位同僚前来探视,惶恐之至,感激涕零。然年逾花甲,神志昏聩,起卧不便,就不出府与同僚晤面了。若得残躯康复,他日略备薄酒,再请诸位大人相聚。众官大惊,钱瑭跪泣道,若太傅不出,吾等命不久矣。下官甘愿长跪不起,将此身交于太傅处之。众官见此,皆跪倒一片。卢畏骇然,皆一一搀之不起,乃摊手道,父命难违。若此,只好请持节使进府与家父面议吧。

    龙谦刚欲走,被钱瑭拉住衣袂,说道,龙侍卫,诸位皆龙大将军昔日同僚,诸臣中也有大将军昔日提携之人,请看尊君旧友面,怜惜吾等皆是有父母儿女之人。汝见太傅,请与太傅前多多美言,若得太傅出,吾等对尊君父子感之不尽。龙谦凛然说道,诸位大人,今为国事求见太傅,当以公论之,若以私情相议,恐下官难以从命。况下官手持节符,如君亲临,诸位大人前者所言,皆顾一身之忧,全无忠君爱国之心,下官知诸位大人身赴国难,心系家室,自不于圣上前言及。今诸位大人不知有何话让在下带与太傅?其它诸论,请切勿再言。钱瑭惭然说道,龙侍卫一族忠君爱国,世人皆知之,下官等人皆仰之所为。然太傅先帝股肱,托负之臣,今中外多事之秋,若弃其宗庙,置当今皇帝于不顾,则罪臣也。龙侍卫进太傅府当与太傅言,吾与众同僚,自今后当与太傅同进退,唯太傅是从。龙谦一笑,扫视群臣,说道,大人所言,吾所信也,然则钱大人何能代百官言?何则令太傅信之?钱瑭思绪片刻说道,若负此言,皆如此簪,说者乃以簪断之,断半截与龙谦。众官看罢,皆众口一声,唯太傅是从。乃纷纷取下发簪,拗断交于龙谦。龙谦说道,如此下官当以众大人言及物奉于太傅。

    龙谦随卢畏进得书房,见卢太傅坐桌前看《春秋》,乃躬身施礼道,老师近来身体可好。太傅放下书本说道,喔,钦差到了,待老夫迎接。龙谦连忙笑道,老师折杀学生了,我所持节,皇上欲以此贵老师耳。今百官在外跪求,老师如何应之。太傅起身,龙谦忙于后将椅后挪,太傅背手于书房来回度步缓缓说道,诛余贼事顺乎。龙谦说道,事有不济,今余洋逃之陈朝处,并荥阳王长史崔斯挟荥阳王在彼处。太傅听之,蹙眉良久,说道,无妨,疥癣之疾也。乃唤卢畏更衣。龙谦笑道,前者余贼在时,诸大人对老师所制令皆诸多迁徙,今老师不欲百官多跪些时辰?太傅道,今阉党遗患犹在,不可多耽,况今彼等无主,而今归命,当以国事为重,岂可计人得失乎?龙谦说道,老师教训的是。只皇上与学生欲为老师出气也。太傅笑道,就汝多事讨嫌。

    三人乃出。大门处,太傅命龙谦前走。龙谦大惊道,老师这般为何?太傅沉脸说道,吾欲显汝耳,听吾言既可。龙谦无法,上太傅前斜三步。卢畏命阍人开门,高呼道,太傅到。众官乃俯首高呼。龙谦持节前,太傅着官服,背手缓缓出府门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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