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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易容

    顾青芷日里打了好几场架,一路奔波下来甚是疲累,和衣倒在床上便睡。醒时见天已颇亮,几道晨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房中扬起无数金色细尘。她打着呵欠正要去敲隔壁房门,却见骆玉书提着一个食盒从楼下缓步而上,对她道:“昨儿定是累坏了,怎么不多睡会?”顾青芷歉然道:“我一躺下便睡到现在,也不知甚么时辰了,耽误上路了么?”

    骆玉书笑道:“你放心睡,还早得很。咱们的马快,一定比他们先到开封。”顾青芷笑道:“那便给他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下楼问伙计要水洗漱毕了,回房见骆玉书已将食盒在桌上一碟碟摆开,尽是些豆皮、蒸饺、苕窝、藕粉之类的本地点心。原来骆玉书见顾青芷昨晚赶了大半夜的路,弄得灰头土脸,知她在霹雳堂被服侍惯了的,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一大早便出门买好了各色早点。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骆玉书对其口味自是了如指掌,买的都是对方爱吃之食,又沏了一壶好茶,倒一杯递给她道:“芷妹,虽说你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你一个女孩子家陪我四处奔波,也真难为你了,我心里很是感激。多言无益,暂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顾青芷接过低声道:“和我说这些作甚么。你是边防将军,怎又是江湖儿女了。”骆玉书知她向来性子爽朗,此番相见却已几次露出腼腆之态,显是对自己别具情谊,晨曦下只见对方瑰姿艳逸,和从前稚气未脱的样子大不相同,不禁瞧得痴了。顾青芷瞥了他一眼,低头道:“两三年没见,干么这回老是盯着人家看,我脸上有东西么?”

    骆玉书微觉失体,岔开话题道:“芷妹,我适才买早点时问了城里好几家客栈,都没见到有貌似树海之人经过这儿,也不知他们走没走这条路?”顾青芷道:“从武昌府去开封,大路便只取道德安这么一条,黄州那里都是岭间小径,崎岖难走、车马不行。”

    骆玉书皱眉道:“这却奇了,此处已距武昌二百多里,树海他们倒也罢了,那何汉岑有伤在身,行路经不起颠簸,怎地追了一晚没见人影?这当中透着邪门,他们可别知道咱们要去开封府,早早掉转了头往别处去。”自从昨日那两名道姑说破他由辽东起跟踪树海一事,这一路来骆玉书加倍提防,并无发觉身旁有可疑之人,要说还有人在暗中钉梢而自己和顾青芷都未发觉,对方的轻功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他将这一节疑虑同顾青芷说了,道:“芷妹,这事我思之始终不能心安,就怕我们行踪尽在他人掌握,此行岂不全属徒劳?”顾青芷道:“不会的,就算你爷爷和我叔公,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或许是无为宫眼线广布,将你认了出来。河间骆府大公子、辽东都指挥佥事、昭毅大将军,本就有名得很哪!”说着抿嘴嘻嘻一笑。

    骆玉书笑道:“你又来取笑我。我又不在江湖上走动,人家哪识得我这无名小卒?”顾青芷道:“你也别太多心,我看无为宫并不知树海酒后失言,把宝珠寺抖了出来。何汉岑身上有伤,罗琨又带着树海不敢张扬,或许两人都不曾走大路。”

    骆玉书点头道:“这事本是大海捞针,我们路上留意些对方行踪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只有赶到开封再堵他们。不过白莲教教徒遍布四处,我们身分既已暴露,总要想个法子避人耳目才好。”

    顾青芷笑道:“这还不容易么。我手段虽不如言姐姐高明,要将你扮得让别人认不出来,却也不难。”骆玉书哑然失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茬。这玩意我委实不会,此刻言妹不在,只能劳烦你大驾了。”

    顾青芷口中所说的“言姐姐”,便是骆中原的孙女骆嘉言,她是骆中原次子骆应渟所生,年纪大了顾青芷三岁。骆嘉言自幼便爱乔妆改扮玩儿,一手易容术精绝无双;顾青芷同她打小交好,女孩子家见这些油彩水粉、穿衣打扮的把戏总是欢喜,玩得久了也算初窥门径。她见骆玉书说到要避开无为教眼线,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改装易容。

    当下二人吃了早点,顾青芷出门买了颜料、胶水等物事,又寻了几套旧衣裳,刚一回到客房,便见那客店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来道:“这位大爷说得可真准,昨晚刚问起过甚么道姑,今儿果然就来了。小的适才到南城蔡老头摊子上买糍粑糕,见两个道姑远远过来,走进隔壁云福楼里吃早点去了,便赶忙回来禀报,也不知二位要找的是不是她们?”

    骆玉书心中一惊,问道:“这两名道姑怎生打扮?”那伙计道:“穿青色道袍,年纪不大,长得可真俊俏。”骆玉书心道:“果然是她们。”笑着塞给他二两纹银,道:“我们要找的不是年轻道姑,不过打昨儿起就叨扰小哥受累,这钱权且拿着喝两杯酒。”那伙计前后从骆玉书这儿得了三两多银子,足顶他数月工钱,千恩万谢下楼去了。

    骆玉书向顾青芷道:“既是寻到了这两名道姑,不妨瞧瞧她们是不是也往开封去。”顾青芷昨日被那两名道姑在眼皮底下救走了何汉岑,正巴不得要找回场子,起身便往外走,骆玉书拦住她道:“你不替咱们先变变脸,一见面又舞刀弄枪的可不方便。”

    顾青芷笑道:“我可又给忘了。”当下用水调了些藤黄粉给他脸上涂了,割了撮头发粘在下颌,骆玉书立时便成了个面色蜡黄、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她给自己脸上画了一大块赭色胎记,两颊点了好些麻子,换了身旧衣服,取顶油腻腻的狗皮毡帽戴了,一眼望去连男女都难分辨,哪还有半分妙龄少女的影子?

第十七章 罗琨

    骆玉书又惊又喜,道:“芷妹,你这手法可不比我妹子差。”顾青芷扑哧笑道:“还差得远呢,你这外行自然不懂。”又拿个斗笠给骆玉书戴上,下楼到柜上结了房钱。那掌柜没同他二人打过照面,全不知两人已改了容貌,叫伙计牵来了马,笑眯眯地送出大门。

    二人赶到云福楼,对方早已不见踪影,好在那两名道姑年轻貌美,甚是惹人注目,略一打听便知她们往北去了。两人一路追到北门,仍不见半个道姑踪影,问那守门军士时,对方神情甚是倨傲,一脸爱搭不理的神色。顾青芷气得便要动手,幸得骆玉书阻住,不得已掏出腰牌给他看了,吓得那军卒屁滚尿流,一个劲地求饶,说那两名道姑刚刚出城不久。

    ***

    二人驰出北门不到数里,便见两名青衣道姑在前并肩而行,他们怕跟得太近对方起疑,隔了十来丈便下马牵行。走了没几里路,那两名道姑见路边有一个茶摊,便坐下来喝茶。二人压低帽檐到旁桌坐了,瞥眼看时,此二女却并非昨日之人,只服色与张府那两名道姑相同。二人心中同时想到:“这两个定也是何汉岑所说的无为宫十二妙使。”

    只听其中一名道姑问道:“静姐姐,罗大叔本来从武昌便一路留下记号,为甚么没到德安就断了?可别出了甚么岔子。”语气中颇有忐忑之意。另一名道姑皱眉道:“我又怎么知道?沉霜使和染霞使已自先去追了,我们先沿着暗号跟她们会合,再一齐去找罗琨同蒙古使者。”骆玉书心道:“她们果然也在找树海。”

    忽听远处隐隐传来兵刃喝骂之声,那两名道姑脸色一变,起身顺着声音奔去。顾骆二人忙付了茶钱牵马跟上,向西北穿过一片杨树林子,遥望见对面一块土坡,一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胖汉子倒在地上,灰色粗麻布袍上溅了点点鲜血,一柄鬼头刀落在一旁,四名道姑持剑而立将他围成一圈,其中二女正是昨天同他们在张府交手之人。

    骆玉书同顾青芷将马远远系在一株大树旁,躲在距离十丈开外的一块大石后面,心下甚是诧异:“这灰袍胖子十有八九便是罗琨了,怎么他们自己人动上了手?”

    只见昨日那冷面如霜的道姑道:“罗琨,你好大的胆子!先前你与何汉岑二人办事不力,宫主尚未追究,如今命你好生看护瓦剌使者返回蒙古,你竟敢抗命不尊?”

    那灰袍汉子罗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笑道:“宫主的话属下怎敢不听?两月前我二人奉命护送这个鞑子,罗某心里虽是一百个不乐意,几千里路走下来也没放过一个屁。本来这鞑子昨日在武昌被官府盯上,按老子的意思让他被抓去便算了,念着宫主吩咐才带这龟孙跑路,结果这王八蛋受了点惊吓便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他这趟是给王振这老阉狗送钱来的。老子越想越不是味儿,当场便撵走了这龟孙,现在想找也找不着了。罗某只想问问宫主,咱们无为宫甚么时候跟鞑子阉狗走到一块去了?”

    骆玉书心中暗想:“原来他并不知树海此行原委。此人虽言辞粗鄙,却是条有血性的好汉,无为教中竟也有如此人物。”

    昨日那一直笑靥如花的道姑笑道:“罗大哥,按说你也算教中元老,怎地如此糊涂?宫主识见邃远,既是事情吩咐了下来,其中必有深意,你只管照着去办便是,又何必多问?”罗琨笑道:“罗某脑子太笨,做汉奸是做不来的,这当中有甚么深意,还望染霞使指教一二。”

    染霞使闻言面色一青,随即又转笑道:“罗大哥就爱说笑话。现在瓦剌使者也没了踪影,几位姐姐说该怎么办?”骆玉书心道:“原来这爱笑的道姑叫做染霞使,那冷面女子想必便是沉霜使了。”只听沉霜使道:“抟雾、织霈二位妹妹从分舵赶来,可是宫主有甚么指示?”

    那“静姐姐”正是十二妙使中的抟雾使,她和织霈使适才赶来,正逢二女同罗琨在林中相斗,一问之下乃是罗琨抗命不尊,二人便即加入战团。罗琨本非霜霞二使联手之敌,以一敌四之下立时大腿中剑倒地。

    抟雾使望了罗琨一眼,道:“宫主昨日听闻瓦剌使者被官兵盯上,派我二人连夜赶来接应,以保万无一失。原本我们沿着罗琨留下的暗号一路赶来,谁想离德安还有十几里便失了方向,幸好看到姐姐的刻花印记才追到这里。眼下最要紧是先找到瓦剌使者,之后如何安排,还须再行请示宫主。只是罗琨向来事主忠心,这回不知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不听宫主号令,莫不是背后另有人指使?”

    罗琨大笑道:“抟雾使多虑了,老子全家都死在蒙古人手里,我见到鞑子恨不能食肉寝皮,这趟竟要给他们办事,可他妈折了寿啦。树海这狗贼同朝中奸臣勾结,本来老子要一刀毙了他,怕宫主面上不好看才饶了他去。这鞑子有手有脚,身上还有几万两银票,爬也能爬回蒙古去,何必要人护送?”织霈使轻声道:“原来如此。这事也不能全怪罗大叔,总是我们不好,安排人手时没想到这一层。”脸上神情甚是忸怩。

    染霞使白了她一眼,咯咯娇笑道:“童姐姐,我称他罗大哥,你却叫他罗大叔,这个便宜妹妹可不敢占。宫主自来用人不疑,现下是罗琨不尊号令,辜负了宫主恩信,按规矩要三刀六洞,斩去一条臂膀,再交给宫主发落。”织霈使“啊”了一声,汗水涔涔而下,道:“这……这怎么可以?我们还是先把他带到宫主座下,再……再交给刑堂处置。”

    骆玉书暗想:“这织霈使讲话扭扭捏捏,说不上几句便要脸红,倒似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一般,哪里像是无为教的高手?小姑娘心地着实不错。”

第十八章 救人

    只听染霞使道:“宫主曾说若是遇事紧急,我们十二妙使可自行裁断,先斩后奏。罗琨弃命犯上,几位姐姐亲眼所见,童姐姐倘再一意回护这个叛徒,只恐有负宫主平日对你的栽培。”织霈使急道:“这、这……”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却讲不出甚么话来。

    罗琨哈哈笑道:“织霈使,罗某知道你菩萨心肠,深感大德之至,你若再替我说话,也不知人家还会怎么编排你。罗某看着你们这些女娃儿长大,染霞使年纪虽小,性子却最是狠辣,适才我言语间得罪了你,早料到你要来折磨老子。自老宫主去世之后,少宫主重用你们一班年轻少女,我们这些老兄弟的日子本来便不好过;不过罗某当年救过少宫主一命,你想要炮制老子,只怕没那么容易。”

    染霞使笑道:“天无二日,本教只得一个宫主,你一口一个少宫主长少宫主短的,难道是嫌宫主年纪太轻,坐不得这个位置?你仗着同宫主有些渊源,平日里居功自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些我都不同你计较。今日你犯下叛教大罪,便是宫主亲至也一样饶不了你,还把往日那些旧功劳挂在嘴边作甚么?”转头望着沉霜、抟雾二使道:“小妹今日便僭越替刑堂执法一回,两位姐姐可有异议?”抟雾使一言不发,沉霜使缓缓点了点头。

    染霞使娇叱一声,剑光如电般朝罗琨右肩斩了过去。忽听一声清啸,骆玉书从石后跃出,挺剑向染霞使刺去,身形有如满弓离弦之箭,剑气破空之声极是尖锐。顾青芷跟在他身后,双手一扬,将扣在手里的一把铁莲子激射而出,击向另外三女。她这招“漫天花雨”得自父亲真传,暗器去势迅疾,有如流星赶月,三使不敢挥剑格挡,纷纷向后跃开闪避。

    染霞使见这黄脸大汉出招极快,自己这一剑倘若硬是砍将下去,虽能斩断罗琨手臂,但剑锋入骨,招数必然凝滞,自己便无论如何躲不开敌人这一击,当下不及多思,中途变招反手一挡,只听“铛”的一声,震得虎口酸麻,长剑险些脱手。

    骆玉书伸手抓住罗琨衣领,双足一点,已向后飞出丈许,脚尖刚刚落地,又是借力一蹬,使上了“燕子三抄水”绝技,比第一跃退得更远数丈,如此接连三下,转眼间已没入林中。

    顾青芷轻功本就极高,一击逼退三使后早已后撤,到树边解开二马缰绳,骆玉书提着罗琨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黄骠马一声长嘶,撒蹄便奔,顾青芷骑上青骢马紧随在后。四女追到林中时,只见砾石飞扬,二骑早已绝尘而去,哪里还有踪影?

    ***

    顾骆二人带着罗琨向北纵马疾驰,奔奔停停,一口气跑出四五十里路,料想四使一时半刻再难追上,才找处僻静林子下马歇了。罗琨包扎好腿上伤口,抱拳道:“两位好俊的功夫,敢问尊姓大名如何称呼?我罗琨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两位救了在下性命,他日若有报效之处,只须罗某力之所及,决不皱一皱眉头。”

    骆玉书微一迟疑,道:“在下姓骆,草字玉书,直隶河间府人。这位……这位顾兄弟,也是在下的朋友。”他待人素来坦诚,见罗琨为人豪宕磊落、不失英雄气概,心下甚是钦佩,虽说二人是敌非友,仍将姓名以实相告。顾青芷乃是妙龄少女,向生人述其闺名毕竟不妥,便只随口轻轻带过。

    罗琨喃喃道:“河间骆府……”反复念了几遍,问道:“阁下武功如此高强,莫非是河朔大侠骆老先生的子侄?”骆玉书道:“正是家祖。”罗琨“啊”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道:“骆老前辈是武林泰山北斗,罗某一直无缘得见他老人家一面,心中深以为憾。当年罗某授业恩师常说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各有天分缘法,德操品性却全看自身修为。骆老先生那份虚怀若谷、济世为人的胸怀,罗某一直是佩服之极的。”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你师父能讲出这一番道理,想必也是位世外高人了。”罗琨哈哈笑道:“罗某恩师仙逝多年,倘听到顾兄弟这番称赞,地底下一把老骨头都要笑散了。顾兄弟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轻身功夫也如此了得,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他娘的,那十二妙使我也打她们不过,天底下哪来这许多武功高强的小女娃儿?”

    顾青芷又惊又喜,道:“罗大哥,你瞧出我是个女的啦?我哪儿的打扮露了破绽?”罗琨道:“那倒也不见得,只是你适才出手进退间体态轻盈,我们这些臭男人身法怎及得你上潇洒?就算罗某眼睛瞎了,刚才你开口赞我师父,故意憋得瓮声瓮气,男人哪有这么讲话的?”说完哈哈大笑。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眼力好生厉害,我这扮他人说话的本领,始终学得不像。我闺名上青下芷,霹雳堂顾铁珊是我爹爹。”罗琨一惊,叹道:“难怪将门虎女。”他见顾青芷性子直爽,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不禁十分欢喜。

第十九章 结义

    骆玉书道:“在下适才在山石后听到你们一番说话,罗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我也不能有所欺瞒,小弟在辽东军中充职,今次到湖广是专为树海而来。我二人先前同十二妙使打过照面,为防被她们认出,故而易容改扮。”罗琨一怔道:“然则张府门外那两名军士,也是骆兄弟你安排的人手?”骆玉书点头道:“正是,骆某当时因他事稍离,不想回张府时树海已被罗兄带走。”

    罗琨笑道:“原来骆兄弟早知道我是谁。那你可遇见我那何老弟了么?”骆玉书笑道:“小弟和他切磋了两手,这位何兄好俊的打穴功夫。”罗琨道:“他是洛阳韩家的亲传弟子,武功是很不错的,不过跟老弟你比来就差得远了。他同你交手一定吃了亏,是不是?”骆玉书道:“那倒也不尽然,我们以二对一,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后来那沉霜使和染霞使赶到,护着那位何兄走了,小弟一路追寻到此,正巧撞见罗兄。”

    罗琨皱眉道:“如此说来,老弟适才将我救下,是要罗某带你们去找树海呢,还是要抓我见官?”骆玉书道:“兄台何出此言?罗兄要走便走,小弟决不阻拦。”罗琨道:“骆老弟,你是兵,我是贼,自古势不两立。现如今你把甚么都跟罗某说了,就这样放我走,倘若我去通风报信,你不怕再也找不到树海么?”骆玉书摇头道:“罗兄方才也说一个人的品行发乎于心,那是装不出来的。小弟敬重你的为人,不愿兄台受人折辱,罗兄若觉小弟救你是另有所图,未免将在下瞧得小了。”

    罗琨敛容道:“我是个粗人,说错了话,老弟莫怪。”顿了一顿,又道:“老弟是骆老前辈嫡孙,又是我救命恩人,要是不嫌罗某高攀,我二人便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同当,做哥哥的这条命便是老弟的。”骆玉书喜道:“小弟乐意之至。我们向前寻个村镇买些牲醴香烛,喝上他三大碗酒如何?”罗琨摆手道:“酒是一定要喝的,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我们就在此地结拜,岂不痛快?”骆玉书道:“也好,听凭大哥吩咐。”

    罗琨转头对顾青芷道:“顾家妹子,我看你也是女中豪杰,不如我三人一同结拜,不知你可愿意?”顾青芷望了骆玉书一眼,摇头道:“认你做大哥小妹欢喜之至,跟他结拜啊,我可不乐意。”罗琨闻言一怔,随即大笑道:“是是,罗某糊涂了。我同你俩各自分开结拜,这样总成了罢?”顾青芷只低首浅笑不语。

    当下三人撮了堆黄土,罗琨同骆玉书及顾青芷各朝八方拜了,起身叙了年齿,笑道:“罗某痴长两位十好几岁,只好忝居兄长,叫你们一声贤弟、贤妹了。贤弟系出名门,武艺超群,他日成就未必在李卫公之下;贤妹疏朗阔达,亦不输于出尘张氏。我这大哥虽然没用,一副大胡子倒是货真价实,我三人今日相会,岂不也可算是‘小风尘三侠’么?”说完捋须大笑。顾青芷听他将自己同骆玉书比作李靖和红拂女,不禁脸上一红。

    骆玉书道:“大哥,此刻你我已结为兄弟,说话再无避忌,小弟有几句衷肠之言不得不吐。小弟无意中得知也先贿赂王振一事,本就筹画着如何对付这些奸党,不料无为宫突然从旁杀出,颇令人措手不及。小弟先前听到大哥私自放走了树海,适才又得罪了那甚么十二妙使,无为教戒律森严,恐不会饶过大哥。大哥慷慨豪迈、秉性纯良,又何必自陷于这些邪魔歪道?小弟愿保举大哥一个武职,一来为国报效,二来亦是光耀门楣之事,今后我二人一齐清肃寰宇,岂不快哉?未知大哥意下如何?”

    罗琨缓缓道:“贤弟,蒙你对我披肝沥胆,做哥哥的好生感激。我乃宣化府人,七岁上便父母双亡,扔下我同六十多岁的老祖母相依为命,乞食度日。十一岁那年腊月天寒地冻,我和祖母蜷在一间破庙的草堆旁,眼见便要饿死,当时老宫主还未创立无为宫,正巧路过破庙,见我祖孙二人可怜,便收留了我们,之后更时时派人接济。后来我祖母两眼瞎了下不了床,老宫主又差遣两名丫鬟侍奉周到,让她老人家得以颐养天年。贤弟你说,这般大的恩情,做哥哥的是不是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骆玉书点头道:“不错,男儿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滴水之恩、一饭之德,不可不报。”

    罗琨叹道:“贤弟为朝廷效力,自然视我等为邪魔歪道,但朝中也有王振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偏生皇帝又对他言听计从,难道便有人敢说当今天子不圣明么?唉,这善恶之分本就难断,又岂可一概而论、非黑即白?”

    骆玉书闻言一怔,道:“当今圣上年纪尚轻,一时被奸臣蒙蔽,也是有的。”罗琨摇头道:“皇帝即位时虽然年幼,而今他已是弱冠之年,足辨忠奸,怎仍是宠信王振?贤弟,我知你盛意拳拳,对我一片好心,但哥哥当年对老宫主发过誓,纵不能将本教发扬光大,也必终身事教,决无贰心。如今老宫主已然驾鹤,我若背信弃义,死后有甚么面目到九泉之下见他老人家?”

    骆玉书沉寂良久,叹道:“大哥季布一诺,小弟自然不能勉强。但大哥得罪了那十二妙使,这些道姑行事辣手,武功又高,我担心她们日后会对兄长不利。”罗琨笑道:“贤弟放心,这些女娃子里除了染霞使素来狠辣,旁人心地都还不错,尤其是那织霈使,不小心踩死只蚂蚁都要掉眼泪。今日我刚过德安便被霜霞二使追上,她们质问我树海的下落,我又正在气头,一言不合便动上了手,这才成被围攻之势。老实跟贤弟说,哥哥我在无为宫职位虽然不高,辈分可老得很,只须此番回去禀明实情,少宫主向来敬我三分,必不致多加为难,谅那染霞使也不敢兴风作浪。”

第二十章 玉蟾剑法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小妹心下一直好奇得很,到底这无为宫的老宫主、少宫主,都是些甚么人哪?”罗琨正色道:“贤妹,愚兄对你二人本应事无不言,但老宫主身分向来是本教不宣之秘,连教内兄弟当中见过老宫主真面目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恕愚兄实在不能明言。本教的新任宫主姓冼,乃是老宫主收养的义女。”

    顾青芷“啊”了声道:“名扬天下的无为宫主,竟然是名女子?”罗琨道:“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提拔这些少女为十二妙使?这几个女娃儿近年来在无为宫生杀予夺,可风光得很哪。”

    骆玉书沉吟道:“但小弟同那沉霜使和染霞使在张府交过手,此二女武功邪门,确有过人之处,倒也不是无能之辈。”罗琨问道:“贤弟同她们动手,未知胜负如何?”骆玉书道:“我二人跟她们缠斗了近百招,未分胜败,之后武昌卫官兵找上门来,她们方始退去。”

    罗琨点头道:“愚兄武功虽只平平,眼光倒还不错。骆老前辈拳掌功夫冠绝天下,适才贤弟从石后跃出解我脱厄这招化掌为剑,五步之内便可以剑气伤人;贤妹脚下进趋若神,轻功高明那是不消说了,更兼一手暗器功夫又狠又准,愚兄适才距离三使只在咫尺,竟没一颗铁莲子招呼在我身上,若无十年寒暑苦功,又怎能将这手‘漫天花雨’练到如此地步?你二人实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高手,那十二妙使武功虽高,却还不及你们两位。”

    骆玉书道:“大哥所言甚是。小弟同她们交手之时,觉其剑法虽然精妙,毕竟功力尚浅,若是跟其中任一人单打独斗,小弟当能在二十招内取胜,只是这二人联手,便似相互间将对方招数中的破绽尽数补上一般,攻守进退天衣无缝,实令人叹为观止。”罗琨道:“照贤弟看来,她们所使的是否颇似武当两仪剑法?”骆玉书道:“小弟对两仪剑法也略晓一二,虽有几分相象,却不尽然。”

    罗琨赞道:“贤弟果然眼光独到,十二妙使学的这套剑法叫做玉蟾剑法,是宋朝全真南宗海琼祖师白玉蟾真人所创。世人多赞白真人书画诗赋无一不精,却不知他老人家亦是位剑术精绝之高手。这套剑法中蕴含阴阳变化之至理,一人使来固是平平无奇,但只要二人分使,便应一元生两仪之数,其中配合妙至颠毫,威力之强,何止倍增。”

    骆玉书闻言沉吟半晌,叹道:“江湖上多人联手对敌的功夫本属不少,武当七星北斗阵、少林十八铜人、丐帮打狗大阵,都是高明至极的武学;但这玉蟾剑法仅凭两人便能发挥如斯妙用,海琼真人实可谓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罗琨道:“非只如此,这玉蟾剑法更有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变化,四人同使,便臻当世绝顶高手之境;八人同使,足可无敌于天下。玉蟾剑阵中每人所使的剑招并无不同,只是脚下所踩方位各有章法,不得有毫厘差错。这套剑法本身并不难学,难就难在相互配合之时的步法繁复绝伦,四象之位分太阴、少阳、少阴、太阳,八卦之数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衍变出无穷先天变化。当年老宫主得到这本剑谱,费尽心机挑选了十二名年纪相仿、天资聪慧的垂髫女童,八九岁起便开始练剑,时至今日也不过将将学会了两仪步法。老宫主前几年逝世之时曾说,十二妙使再练二十年,当中天分极高者或能学成四象剑阵,但那八卦剑阵玄奥无方,有如浩瀚星辰,要集聚八名绝顶聪明之人一齐练成,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骆玉书直听得如痴如醉,缓缓道:“家祖常言武学之道无止无尽,小弟今日听了大哥这一番话,才知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见识短浅得紧。”罗琨笑道:“贤弟何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曾听老宫主讲起过玉蟾剑法的玄妙之处,自己于这套剑法根本一窍不通。这十二妙使若是单打独斗,连愚兄都有把握胜过她们,又怎会是贤弟贤妹的对手?”

    这时天上打了个闷雷,远处一片乌云滚了过来。罗琨笑道:“我们在这儿说了大半日话,天色已经不早,眼见就要下雨,不如到前面寻个去处祭一祭五脏庙,顺道喝上两杯。”骆玉书道:“往前不远便是随州,我们且到那儿歇脚。”二人点头赞成。骆玉书道:“可惜只得两匹坐骑,大哥伤腿不便,本该独乘一马,小弟走路也是无妨,却怕十二妙使追赶上来,只好委屈大哥再跟我挤一挤了。”说完先扶罗琨上鞍,仍与他同骑一马而行。

    罗琨在江湖上跌爬滚打多年,深知人心险恶,虽说已和骆玉书结为兄弟,然而两人一官一贼,身分相去不啻天渊,心下仍难免不无顾虑;此刻见他主动提出同乘一马,自己在背后只须一抬手便能伤其性命,对方却是坦坦荡荡、毫无戒备,方知这位义弟对己确是一片款诚,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第二十一章 糊涂差

    那黄骠马神骏无比,背上负了两人仍是足底生风,不到两个时辰便进了随州城。三人找间酒楼雅座坐了,只见窗外湿气欲滴,不一会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罗琨给两人筛上了酒,举杯敬道:“哥哥是个行走江湖的莽汉,今日得与如此两位少年俊杰结交,心里实在欢喜得紧。贤弟贤妹且满饮此杯,聊表愚兄寸心。”二人赶忙回礼。顾青芷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客气,该当我们敬你一杯才是。”

    罗琨摆手道:“贤妹,你是霹雳堂的大小姐,愚兄跟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没有第二句话讲;贤弟身为朝廷命官,愚兄又不肯听他之言离开无为教,今日他同我结拜,之后恐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你二人皆对我一片至诚,难道我心里不知么?这杯酒是一定要相敬的。”说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在窗前踱了两圈,道:“贤弟,你虽不好意思拿我去见官表功,但你我各为其主,愚兄也不便反过来帮你对付本教。只是贤弟为树海之事奔劳千里,可谓至公至正,愚兄虽身在江湖,也知国家大义,唯有助你寻到树海这厮,勿负贤弟苦心。”顿了一顿,接着道:“两个多月前我跟何老弟在辽东办事,突然接到宫主密令,要我们护送一位瓦剌使节南下,至于这瓦剌使者此行所为何来、去往何处,却一概不准我们打听,更不许我二人表明身分,只可暗中随同保护。不瞒贤弟贤妹,这等闷头葫芦糊涂账差事,愚兄也是头一回接手。”

    顾青芷忽插口道:“大哥是说你与何汉岑都不知树海此趟行程么?”罗琨摇头道:“丝毫不知。”顾青芷道:“那么树海原本离了张府后要往何处去,大哥也不知道?”

    罗琨道:“我自然不晓得,但这事我正要说与你知。我跟何老弟二人在银州跟上树海,一路南下皆是太平无事,那日在武昌却忽见两名本地军卒守住张府前后门口。宫主先前吩咐树海乃是瓦剌密使,千叮万嘱我俩须得十二分在意,决不可使其行踪外泄,更不能让官府知晓,是以我二人发觉有官兵盯梢,心中大为震恐,两人稍一商议,当即进门抢人。树海这厮听说自己被官兵盯上,吓得魂飞天外,我在路上越想越不对劲,罗某是无为教的人,凡事自当避开官府耳目,这鞑子在瓦剌身居高位,怎会如此害怕官差?稍一盘问,树海便将事情供了个一五一十,还说自己接下来要去开封的宝珠寺,找那寺院僧官接头。我听了他同王振的勾当后心烦意乱,没到德安便甩下这厮走了。这鞑子衔命在身,这会儿多半仍是继续前往河南,就算他要逃回蒙古,取这条道北上也是最近。贤弟贤妹坐骑如此神骏,要追上树海并非难事,只是人海茫茫,能不能找得到他,却要看造化了。”

    骆玉书心道:“张吉本所言果然不假,树海确是要去开封。”笑道:“大哥放心,小弟先前也查到些线索,此行能追到树海固然最好,追不着时,小弟便去寻那宝珠寺和尚的晦气。只是路上倘再遇到大哥教友拦阻,小弟恐不免要得罪了。”

    罗琨笑道:“无为宫教众万万千千,哪能和愚兄都有交情?贤弟行的是为公为国之事,千万勿要因我束手束脚,倘若真能捉到树海,气煞王振这条阉狗,那才是大快人心之事。”说完瞧了一眼窗外,只见雨势滂沱,屋檐一排排水线浇灌而下,重重叹了口气道:“贤弟贤妹,你们先前也瞧在眼里,那十二妙使中的织霈使心地良善,决非奸恶之徒,倘若日后狭路相逢,还望二位念在她今天替愚兄求情的份上,对其手下留情。”

    骆玉书忙道:“这位姑娘宽和仁厚,小弟敬佩她的人品,不会为难于她。”罗琨一拍桌子道:“好!愚兄深感盛情。今日你我风云际会,所谓聚散有时,我三人再饮一杯,罗某先行别过。”

    骆玉书急道:“正要与大哥把酒共醉,为何急着要走?”罗琨笑道:“贤弟重担在身,怎可在此耽搁?愚兄有负宫主所托,也要回总坛请罪。贤弟贤妹且各珍重,他日有缘自当相见。”又满满饮了一杯,向二人抱了抱拳,一瘸一拐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忽回头对顾青芷道:“贤妹,愚兄脾气火爆,行走江湖时处处得罪人,我又一贯好胜斗狠,明知不是对手也非先打上一架不可,吃了无数苦头才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你我二人性子相近,日后你按捺不住要发作时,心里先想想为兄今日这番说话。此乃我肺腑之言,还望贤妹谨记。”

    顾青芷心下甚为感动,道:“小妹定不忘大哥金玉良言。”罗琨哈哈一笑,抚掌道:“这场春雨荡涤尘埃,下得甚好!”也不顾外面雨势正大,径直迈开步走了出去。

    骆玉书见他背影在雨雾中渐渐消逝模糊,叹道:“大哥是怕与我同行惹人非议,这才独自离去。”顾青芷道:“大哥既不肯离开无为宫,和我们一道确有诸多不便。且先了结眼下这桩大事,回头再想法子与他相聚便了。”骆玉书道:“也只好暂且如此。初时我只当大哥是寻常江湖豪客,此刻方知他谈吐不凡、见识卓远,实是个了不起的奇男子。”

    顾青芷笑道:“可不是么,大哥认识我不到半天,已连我一身脾气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连他也说树海要去开封,我二人总算没追错路。”骆玉书点头道:“树海同罗大哥没到德安府便已分开,此处距开封尚有近千里路,普通人须走十天半月,我们最快也要五六天才能赶到。”

    顾青芷忽想起一事,惊道:“树海身边有不少银两,他若沿途不停换马,我们的坐骑虽快,倒也未必能追得上。”骆玉书笑道:“这倒无须担心,树海一个蒙古鞑子,怀里又揣着上万两银票,在我大明境内不敢如此招摇。我从辽东跟了他两月,这人一路都小心得很,平日里只雇马车赶路,昼行夜宿,走得倒也不快。”顾青芷喜道:“既如此,我们现在便出发去追。”骆玉书道:“这么大的雨,如何能够骑马赶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不妨在此歇息一宿,明日雨停再行不迟。”顾青芷道:“好便是好,就怕那十二妙使一路寻过来,又生事端。”

    骆玉书笑道:“罗大哥刚刚教你的四字真言,怎地这么快便忘了?”顾青芷奇道:“大哥何时有四字真言与我?”骆玉书道:“大哥推心置腹之语,你可用心记好了,一言以蔽之:打不过,逃。”顾青芷笑嘻嘻地道:“我小女子自不打紧,你堂堂骆将军被几名道姑打得落荒而逃,却是大失国体。”当下二人结了酒饭钱,寻家上好的客店住了,一夜无话。

第二十二章 桐柏二仙

    次晨雨已大停,草叶上露珠弥漫,甚是清爽。二人离了随州,北行不久便至桐柏山。那桐柏山乃是秦岭余脉,迭嶂青青、奇峰竞秀,山势颇为险峻。二人在山间策马慢行,见处处飞瀑流泉、莺啼燕语,实乃人间胜境,不禁心神大畅。一路到得主峰太白顶,已是过了未时,遥望四下烟岚氤氲,群峰崔巍,山河壮丽,美不胜收。骆玉书远眺众山,叹道:“只盼我大明勿蹈南宋覆辙,将此大好江山送给了蛮夷鞑子。”

    两人忽觉腹饥,便在峰顶吃了些随身干粮,正要从另一头下山,却听见远处隐隐有争吵之声随着山风飘来。二人心下好奇,均想:“此处人迹罕至,怎会有人在此争执?”循着声音牵马寻去,转过一个山头,见太白顶东旁出一峰,土石间错,颇为清幽,几株苍松间竟有一座小小的道观。这道观墙面斑驳,极是破败,观前却矗立着一个两三丈高的石拱,浑似座牌楼一般,倒也平添几分气势。石拱前数步开外卧着块大青石,石面光滑如镜,两位老者各持一个马扎坐在两侧,以青石为桌在那里下棋。其中一人矮矮瘦瘦,胡须枯黑、眼角下垂,一脸倒霉之相;另一名老者却身材高大,生得面色红润、须发如银。那矮老者穿一身浆洗得十分洁净的粗布衣裳,高老者却锦服华袍,望之似个员外乡绅一般。

    只见那矮老者缓缓道:“老兄浸淫黑白之道也有好几十年,须知手谈坐隐乃何等风雅之事,最是讲究意至神会、落子无悔,你如此撒泼耍赖,竟连半点魏晋古风都不要了么?”高老者朗声笑道:“适才我太过得意,落子欠了思量,你又还没下子,如何不容我改上一改?况且我这把局势大优,无论悔不悔棋,你总是输定的了。”他说话中气十足,便如打鼓一般,回声在山顶隐隐不绝。

    矮老者摇头叹道:“既是悔不悔棋我都输了,你又何必行此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事?”高老者道:“这怎么行?本来我杀得你落花流水,足足能胜十多个子,现在只赢一子半目,岂不让你大占便宜?”

    顾青芷见他一大把年纪,下棋还如孩童般强辞夺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高老者扭头道:“小姑娘有甚么好笑?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矮老者摇头苦笑道:“两位且评评理,这样的棋叫人好生难下!”顾青芷心下暗暗好奇:“这老头只听我笑了一声,却又认出我是女子。”

    骆玉书见这两人在峰顶渺无人烟之处下棋,本已十分蹊跷,那高老者说话真气充沛之极,显然内力不低,上前恭恭敬敬作个揖道:“晚辈二人途径此山上峰观景,不料扰乱了两位前辈对弈的雅兴,实是罪过。敢问二位前辈尊姓大名?”

    矮老者愁眉苦脸道:“对弈则对弈矣,不过有人硬要耍赖悔棋,何雅之有?”高老者白了他一眼道:“在外人面前争执,也不怕人家笑话!”起身回礼道:“小兄弟不必客气。老夫姓廖,草字碧柏,这老儿叫做管墨桐,承豫鄂一带朋友瞧得起,唤我二人作桐柏二仙。我和他有四十年多年交情,不过我俩脾气南辕北辙,有时一天倒要吵上好几架,让两位小朋友见笑,实在惭愧得很。”

    那矮老者管墨桐道:“人家要笑也只笑你,管某何愧之有?”廖碧柏怒道:“你年纪足可做人家爷爷了,只顾抓着我争吵不休,好有意思么?”

    骆玉书见他二人又要吵将起来,不禁暗暗好笑,道:“我二人无意游山至此,打搅两位烂柯仙局,实是唐突之至。两位前辈但请自便,晚辈等先行告退下山。”

    廖碧柏阻住他道:“且慢!我二人今日带了坛好酒上峰,本拟与此间观主共聚一醉,谁知这老道却下山云游去了,我二人百无聊赖,这才下棋消遣时光。老夫此刻酒虫上涌,等不及他回来便要开封解馋。对着这老家伙喝了几十年酒,本就无趣得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位小朋友若肯赏脸,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如何?”

    顾青芷奇道:“这道观残破如此,竟然有人居住?”管墨桐道:“此观虽年久失修,却也还算干净。两位远来是客,我二人与这观主乃是挚友,也算半个东道,此间有酒有菜,两位既有缘到此,不如我等便在这松月台上把酒叙话,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骆玉书为人本就淡泊雅致,同他祖父一般地爱交朋友,眼见这两名老者举止不俗,不禁心生好感,笑道:“如此晚辈二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不请自来,实在惭愧。”顾青芷生性好动,自是无不应允。

    管墨桐对廖碧柏道:“还留着这残局晚时再战么?”廖碧柏摆手道:“你已输得不能再输,还留着作甚么?收了罢!”管墨桐淡淡一笑,将黑子白子细细分成两堆,随手轻轻一捋,将两堆棋子扫落到大青石脚下两个紫砂棋钵之中,收了棋盘起身入观。顾骆二人望过去时,只见两罐棋子黑白分明,竟无一子落错棋钵,也没一颗掉在外头。

    顾骆二人见他露了这手功夫,心下大觉讶异,跟着管廖二人进了道观。这道观总共不过四丈见方,前面大殿约莫两丈来宽,供着太乙救苦天尊泥塑,西首一排香烛甚新,似是少有人点。后头一间灶房,一间卧室,陈设虽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第二十三章 踏破铁鞋

    管墨桐自卧房取了两个小竹凳放到大青石旁,廖碧柏从厨下端出一盘风鸡、一盘腊肉、一碟凉拌腐皮、一小碟五香蚕豆,又取出四只酒杯,到青石桌上摆了,返身进去捧出一大坛酒,小心翼翼地除去封泥,顿时酒香四溢,四人不禁叫好。顾青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笑道:“这坛二十年兰花陈酿味醇而不失甘香,实乃酒中至宝。”

    廖碧柏又惊又喜,道:“小姑娘鼻子倒灵,怎能一下便闻出我这坛是二十年的兰花酒?”他不知顾青芷之父顾铁珊虽不擅饮酒,雷畴天却是嗜酒如命,于醇酎品评之精,实乃世间少有的大行家。顾青芷在他耳濡目染之下,从小遍尝天下美酒,自也颇精酒道。

    她将鼻子凑近坛口闻了闻,道:“这酒除用粳米、糯米之外,还另有一股清甜……”廖碧柏道:“闻得出来算你厉害。”顾青芷笑道:“这还用闻?此酒色如琥珀,一望而知里头掺了黄黍。嗯,是用上好绿豆做的曲。这酒味如此醇正,须得粮曲各半,发醅便要数年时光,又要兑冬日山泉,开醡下坛埋在至阴至凉之处,才得这般甘冽。这花是云南大理的素心春兰,俗人以花草入酒,往往被花香夺了酒味,这酒妙就妙在用的是将绽未绽的花苞泡酒,是以幽芳逸群,却又不至太过浓郁,掩盖了自身的酒香。”她这一闻便识兰花品种的本事,却是由她父亲得来。顾青芷生母酷爱栽花,顾铁珊悼念亡妻,遍寻天下名贵种苗植于爱妻墓旁,时日久了爱屋及乌,于花卉园艺极有心得。

    廖碧柏一拍大腿道:“妙极妙极!老夫喝了一辈子酒,今日方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意。老管,枉你跟我喝了这么多好酒,可曾说得出这些道道来么?”

    管墨桐夹了一块风鸡送入口中,道:“这酒又不是你酿的,人家小姑娘是杯中大国手,你跟着瞎起甚么哄?”廖碧柏摇头道:“如此佳酿当前,你不细细品酌三杯,竟先吃起菜来,一望便不是行家。”管墨桐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行家打甚么紧?最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廖碧柏一拍桌子怒道:“你说甚么?”继而自己哑然失笑,叹道:“我俩这斗嘴的毛病一辈子也改不了,又让小朋友看笑话了。”骆玉书见两人名号皆清雅不凡,相互说话间却尖酸刻薄,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实在颇为滑稽。

    廖碧柏给四人斟上了酒,端起杯子凑到鼻孔边闻了一闻,忍不住摇头晃脑,馋涎欲滴。骆玉书见盛菜的盘子缺边少角,这四只青瓷酒杯却是色泽莹润,素雅清逸,竟是少见的珍品,不禁脱口赞道:“美酒须配美器,用这梅子青酒杯来喝这兰花陈酿,确是天作之合。”

    管墨桐眉毛一扬,问道:“你懂瓷器?”骆玉书道:“小子不过于此略识一二,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管墨桐道:“小兄弟不用太谦,你且说说这酒杯有甚么来头门道。”

    骆玉书道:“这酒杯釉汁厚如堆脂,腴润莹亮,更奇在毫无蟹爪开片,一体通透、温润如玉,一望便知是北宋哲宗年间的汝窑秘色梅子青。汝窑以徽宗政和年间所制为最佳,相传其色为宋徽宗梦中所得,青天玉面,以玛瑙末入釉,梅子青又属汝窑青瓷中之上品;加之其工艺极为繁复,尺寸过大过小都难以烧制,因此只多见于盘碗炉尊,这一套四只青釉酒杯开口不足两寸,实是罕见的珍宝。”原来河间骆府数代为官、家道殷实,骆中原生平一大嗜好便是收藏历朝瓷器古玩,对宋代五大名窑更是推崇备至,故而骆玉书于此道亦颇有造诣。

    管墨桐闻言沉默良久,拿起酒杯端详了一阵,叹道:“这老道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套莲花御杯,老夫出到一千五百两银子,仍是不肯割爱。”顾青芷一吐舌头道:“这酒杯值这么多钱?”管墨桐叹道:“一千五百两能买这几只杯子,那才叫占了天大的便宜。别看这老道平日里疯疯癫癫,倒也精明得很。”

    那壁厢廖碧柏早已一杯饮完,仍在凑着杯沿细细啜吸,生怕漏掉一滴半点。他放下酒杯,咂嘴弄舌道:“你这劳什子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怎及我这玉液琼浆甘美醇厚、沁人心脾?”管墨桐大摇其头,道:“你的酒再好,吃进肚里还不是一样?此等良器千古传世,才是无价之宝。”

    骆玉书和顾青芷见这道观前后全无锁闩,虽说地处偏僻,但那观主竟敢将价值千两的财物随随便便置于灶下,想来决非等闲之辈。顾青芷忍不住问道:“这酒杯如此贵重,观中又无人看护,此间观主不怕有人顺手牵羊么?”廖碧柏给自己满上一杯,道:“这道观破破烂烂,谁要是偷到这儿,那也够没眼力的了。所谓做熟不做生,这老道丢了酒杯,第一个就要找到老管头上。”

    突听山下一人哈哈笑道:“总算管夫子不废风雅,他若要偷时,我便有四百只杯子也不见了。”这人开口时声音听着尚远,说到最后一个“了”字已距四人不过数丈。骆玉书抬头望见一个老道背负一人拾阶而上,步履甚是轻捷。

    廖碧柏“咦”了声道:“我们已请了两位小友在此,这牛鼻子老道又带一人上来,你道观这点家什都不够用了。幸好这人已醉得一塌糊涂,我倒能多喝两杯。”那老道笑道:“平日里三人对饮,一坛酒倒有十之八九是被你一人喝去,我还敢再找人来跟你抢酒喝么?我见这人在山下伤重昏迷,荒山野岭又寻不着大夫,实在没法子才背他回来,正巧老管在这儿,你医术远胜于我,不妨略施刀圭药石,总是救人一命。”

    顾骆二人见这老道方面阔口、鹑衣百结,穿着甚是邋遢,和道观居室之洁净颇为不衬。他背上那人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一百八九十斤,这老道适才上山时仍是健步如飞、话声洪亮,轻功内力均各不低。他将那人轻轻放落在大殿蒲团之上,从厨房舀了瓢清水洗净他脸上血污,骆玉书“啊”地一声惊呼,只见这人面皮棕黄,一头浓密短黑鬈发,颧骨高耸,长得甚是剽悍,不是自己苦苦追寻的树海又是谁?

第二十四章 玄天十八针

    那老道望了骆玉书一眼,问道:“莫非居士认得此人?”骆玉书见这三人虽是武林前辈,毕竟未知底细,便道:“好教几位前辈见笑,晚辈姓骆,现下在军中任职,这位顾姑娘是晚辈的朋友。这伤者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我已苦苦追了他两个月之久,不意在此撞见。道长慈悲为怀,泽及囹圄之徒,令人好生相敬,未敢请教炼师法号?”

    那老道笑道:“贫道松筠,孤云野鹤一枚,不足挂齿。这人右肩胛中了一剑,自后背贯胸而出竟然不死,当是运气大好,未曾伤及要害。不过他受伤太久,失血过多,一口气有出无进,能否救得活却要看老管的本事和自己的造化了。”

    管墨桐叹了口气道:“但托天命,尽力施为。”从腰间取下一个青布褡裢,打开来见里头白光闪动,竟是长长短短数百根银针。他先取出几根长针,刺在树海大椎、膈俞、风池、合谷诸穴,又用短针攒刺其眼下承泣穴及双手太渊穴,将树海身子扶正坐起,双掌迭出,连拍他前后云门、天池、曲垣、神堂等数十处大穴,出手有若行云流水,既稳且准。

    骆玉书见他出掌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暗藏内劲,上下两路拍完之后,树海原本惨白的脸上已有几分血色。管墨桐左手置于树海头顶百会穴,右手按在他后颈玉枕穴上闭目运功,不到一盏茶功夫,只见树海额头汗如雨下,眼皮微跳,头顶隐隐有白气蒸腾,又过得一会,“哇”地吐出几口黑血,软软躺倒在地。

    管墨桐长吁一口气,取过块汗巾擦手道:“此人性命当已无碍,把他扶进去敷上伤药,好生料理即可。”廖碧柏竖起大拇指道:“老管,你这手神针施术的功夫我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要是落在我手里,只怕早到阎王老子那儿挂号去了。”

    骆玉书见树海转危为安,心下亦松了口气。他知单捉树海并无大用,须得抓住他勾结白莲教这点大做文章,一来可借机肃查无为邪教,二来亦能示警王振、瓦剌两方,使其不致无所忌惮;不料树海孤身一人在荒山中重伤濒死,这一下局面却极为糟糕,既恐断了无为宫这条线索,又难将事情扯到王振身上,倘若树海当真一命呜呼,汉蒙边陲不免烽烟迭起,亏得管墨桐医术精深,硬生生将树海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实为冥冥中一大幸事。只见管墨桐满脸倦容,坐在青石旁闭目养神,半晌不发一言。顾骆二人见他与树海素昧平生,却甘愿大耗真元替他疗伤,均对其为人十分佩服。

    松筠道人安置好树海,向二人打个稽首道:“适才急着救人,怠慢了两位贵客,还望海涵。”骆玉书连忙回礼道:“道长说哪里话,管老前辈圣手施针、医术如神,实令晚辈大开眼界。”松筠笑道:“管夫子这套玄天十八针几有起死回生之能,确是了不得的绝活,今天若非他碰巧在这儿,这人恐怕难逃大厄。”

    骆玉书微一沉吟,道:“道长古道热肠,管老前辈更是济世为怀,堪比华旉仲景再世,在下钦佩不已。只是此人身负要案,晚辈受命在身,不得不将他带走。”

    松筠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恕贫道冒昧问句,尊驾既是奉旨捉拿,不知可有牌票文书在身?”骆玉书未料到他会如此相问,不由得怔了一怔,道:“晚辈是辽东都司的武官,两月前自广宁卫一路追踪该犯至此,因临行走得太急,未曾请得海捕文书。上师若是不信,晚辈愿以随身牙牌为质。”

    松筠摆手笑道:“这却不必,老朽一介草民,怎敢阻滞官差?不过尊驾职位虽高,却非快班衙役,原管不到这缉拿捕盗的差事;就算是奉了上命秉票拿人,也须持关文到府州县衙处移书,着本省差役协同捕拿。现如今这伤者是我背上山来,又是管夫子救他还魂,阁下两手空空,仅凭几句说辞便要抓人,未免有些不合法理罢?”他这几句虽说得客气,却是词锋甚锐,咄咄逼人。

    骆玉书不想这位深山宿隐竟会出手拦阻,道:“此人非寻常案犯,事关军国机要,晚辈要尽快带他到开封府审问,未能循章守矩之处,还望道长见谅。”松筠摇头道:“若是军机大事,更要持兵部文书或本省巡抚手谕方可参决,便是辽东指挥使亲至,也须奏报施行,不可专执独断。”言下之意,自是说你一个外省武官无权逾节越职。

    骆玉书见他言辞间于刑名律例颇为熟悉,与寻常山隐逸道大不相同,不由得起了疑心,朗声道:“只因此事星火燃眉,故晚辈行前未及带得关文牌票在身,若真要时,自可请豫鄂两省三司出具。在下既愿将牙牌留质,前辈何等阅历,一识便知真假,为何仍要阻拦我带走此人?”

    管墨桐忽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切莫误会,我等一众山野闲人,怎会阻你办差?只是你也看见这人受了重伤,没一两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你二人如何将他带走?”他见骆玉书同松筠渐渐说僵,便出来打个圆场,只是话声细微嘶哑,显是适才疗伤消耗了不少内力。

    骆玉书道:“事关重大,我们抬也要将他抬下山去。”松筠哼了声道:“阁下手无关牒,官威倒是不小。须知此处乃德化之所,凡事皆讲法度,非比关外荒蛮之地任你肆意胡来。”

    忽听疾风响处,那边顾青芷一扬手,数十点寒星朝松筠射了过来。她见管墨桐损己救人、廖碧柏滑稽豁达,对二人皆颇觉亲近,唯独这老道自上得山来便处处阻遏二人带走树海,心中本已十分恼怒,此刻见其倚老卖老、出言不逊,心底再也按捺不住,摸出一把铁蒺藜尽数向松筠道人打出。

第二十五章 松筠道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松筠不闪不避,双臂一抡,十余颗铁蒺藜都挂在他袖袍下摆。骆玉书知顾青芷掷暗器的手法独到,寻常一两寸厚的木板也能打穿,松筠一身袍褂破破烂烂,竟能将来势迅猛的铁蒺藜尽数卸下,适才一抡之劲可想而知。他见松筠宽大的道袍微微鼓起,显是周身真气激荡,已至一触即发的境地,心下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对方内力深不可测,顾青芷决非敌手,正要上前劝阻,忽听廖碧柏叫了声:“且慢!”只见松筠袖袍一挥,一把乌光暴射而出,又将十数颗铁蒺藜朝顾青芷掷了回去。管廖二人心中一沉,暗道:“这小女娃娃要糟。”

    忽见眼前一道电光闪过,骆玉书长剑出鞘,剑尖如灵蛇吐信,一眨眼便将铁蒺藜扫落大半,半空中只留下数道剑光残影,出手之快,实令人目眩神驰。饶是如此,仍有四五枚暗器越过剑光,势挟劲风击向顾青芷。只见后者足尖点地,人向后轻轻荡了开去,那铁蒺藜去势不衰,转眼间便要打到她身上,她身子微微一侧,让过三颗铁蒺藜,素手轻探,又将剩余两枚顺势抄在手中,当真是玉指皓腕、柔若兰花。这一下不单手法绝妙,身形更是轻盈灵动,在场众人不禁轰然喝起彩来。松筠哈哈笑道:“这招拈花手,是霹雳堂顾老三的拿手绝活罢?原来小姑娘是顾堂主的女儿,这倒是老道卤莽了。”

    要知顾青芷适才出手实已与暗算偷袭无异,松筠道人双脚寸步未离便将其暗器尽数接下,待他发力反击之时,却是人人瞧得清楚明白,两相比较之下,顾青芷早已先输一手;加上松筠所发的铁蒺藜劲若奔雷,顾青芷手法虽妙,却也不敢硬接,只好借抽身后撤将其来势消去,遑论骆玉书已然替她将暗器截落大半,双方更是高下立判。但松筠道人乃武林中第一等的人物,顾青芷一个妙龄少女武功不敌本是天经地义,加之她举手投足间招式潇洒、身姿曼妙,虽落下风而殊无败象,直看得管廖二人摇头捻须、啧啧赞叹,倒似是她胜了一般。

    顾铁珊在父母所生几个兄弟中行三,只有关系极为亲近之人才称他作顾老三。顾青芷见松筠一语道破自己家世来历,不禁心下好奇:“难道这牛鼻子老道认识我爹爹?啊哟,他对我的武功路数一望便知,难保不是爹爹的对头。”

    松筠向骆玉书道:“方才尊驾出剑之时不见手臂挥动,全仗手腕发力织成剑网,方能转眼间一剑击落数十枚暗器,这份功夫好生了得。我这铁蒺藜劲道非同小可,阁下剑走轻灵,手中长剑竟未被击落,足见内力直贯剑尖,实令人叹为观止,这一招莫非是由骆家掌中的‘手挥五弦’变化而来?”

    骆玉书见松筠一眼便识出自己剑招根源,显对骆家武功颇为熟悉,不禁大为惊奇。原来骆中原在江湖中人缘极好,既没甚么仇家,又绝少有武林人士为求名上门挑战,是以识其武功深浅之人本就极少,江湖中人知他武功卓绝,倒几乎全是藉由顾东关之口传出,以后者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自是言无不信。随着骆中原年岁渐老,当年亲身同他较量过的高手又多半先后离世,时至今日除了骆氏本家子弟,亲眼见过他出手之人实可说屈指可数。这招“手挥五弦”正是骆家掌中的精奥招数,骆玉书花了数年寒暑苦功,才将其转化为剑招,当中又融入了自己领悟的一些独到变化,骆中原曾对之颇多赞许,不料却被松筠一眼瞧破。他收起长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上师目光如炬,莫非是家祖和家父的故人?”

    松筠捋须笑道:“愧不敢当,令尊是应渊公还是应渟公?”骆玉书更无怀疑,道:“家父名讳上应下渊,骆夏官是晚辈的二叔。”骆中原次子骆应渟自幼不喜练武,却痴迷天文历算之术,任职朝廷钦天监夏官正,故江湖上朋友多称他作骆夏官。骆中原性子诙谐,常嘲啁儿子官阶不及孙子,叔叔见了侄儿当行大礼。

    松筠点头道:“也是因阁下自称姓骆,又露了这么一手功夫,我才想到这上头去。贫道当年和令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节令尊未及弱冠,你二叔还不满十岁。”

    骆玉书道:“原来道长是家祖故友,小子有眼无珠,还望上师海涵。”说着便要下拜。松筠伸手阻住他道:“少侠不必客气。只是令尊今年不过刚刚五十上下,阁下的年纪却好似……”骆玉书道:“上师明鉴,晚辈怕被追拿的逃犯认出,故而改了容貌。”

    松筠笑道:“原来如此,那顾家千金想必也是乔装了。我道顾堂主丰神隽逸,生的女儿不会如此……如此……”他虽笑眯眯地住口不言,旁人却都知他要说顾铁珊所生之女不会这般丑陋。

    顾青芷啐道:“一大把年纪,又是出家人,却在那儿议论别人闺女相貌,没羞没臊!”松筠道人虽说脾性迈达、百无禁忌,也觉玩笑开过了头,笑道:“老道失仪,该打,该打!”转头问骆玉书道:“令祖可曾向你提起过贫道么?”骆玉书脸上一红,道:“不敢欺瞒道长,家祖未跟晚辈提过上师法号。不知上师俗家姓名如何称呼,与家祖相交时是否业已出家?”

    松筠在那块大青石旁踱了两圈,伸手轻抚石面,面色甚是凝重,叹道:“骆前辈高山景行、胸纳百川,数十年来物换星移,他老人家这份懿德却有如磐石,始末不渝。”

    骆玉书微微一怔,问道:“上师同家祖不是平辈论交么?”松筠笑道:“贫道比令尊也大不了几岁,况且凭我这点微末道行,又怎敢在河朔大侠之前僭称平辈?”骆玉书道:“缟纻之交,原不以年齿论。上人禹步踏斗、气度恢宏,令人一见倾心,晚辈在辽东任职多年,疏于聆听家祖教诲,未谙道长仙号,只怪我自己孤陋寡闻。”

    松筠摇头苦笑道:“并非如此。令祖不跟你提贫道的名号,那是他山包海容、光风霁月,不愿言人之恶、讦人之短。”顿了一顿,抬头眺注远山,缓缓道:“三十多年前,我在陕西曾和骆前辈交过一次手。”

第二十六章 比试

    此言一出,连管廖二人都大为惊愕,廖碧柏道:“你这牛鼻子跟骆大侠动过手?这等大事,怎地从未听你提起?”松筠苦笑道:“此乃贫道生平悔事,时至今日仍是抱恨不已,跟你们两个老家伙有甚么好说?”

    骆玉书见桐柏二仙与他如此交好尚且毫不知情,看来此事确是松筠生平极大一桩私隐。他既几十年都不曾对人提及,多半是比武输给了祖父,甚至乎一败涂地,故而羞于启齿。

    管墨桐笑道:“我只当你这老道向来云淡风轻、游戏人间,不想竟也如此轻狂,我和老廖可都看走了眼。骆大侠是武林中的魁首人物,老夫痴长六十多岁,连他一次出手都无缘得见,你在他手下输得一招半式,有甚么好藏着掖着的?”他和骆玉书一般的心思,认定松筠当年必是负得不甚光彩,表面上揶揄戏谑,实则出言相慰。

    松筠沉吟片刻,摇头叹道:“那次贫道一时不慎,失手将骆前辈打得重伤呕血……”一句话还未说完,廖碧柏早已叫道:“放屁,放屁!你牛鼻子的武功是比我和老管强些,那也没甚么话讲,不想今日居然大言不惭,竟说自己胜过了骆大侠,还将人家打得呕血!你这老道莫不是失心疯了,胡吹法螺,臭不可闻!我不信,我不信!”

    管墨桐眯着眼道:“管某壮年之时曾有幸得睹思过先生在贵州擒杀一位独行大盗,不是管某自谦,以我今时今日的功夫,当年在顾前辈手底下怕也走不过三十招。顾老前辈既对骆大侠素来推崇备至,想来二人总在伯仲之间。你老道武功高强,我是十分佩服的,但以管某拙眼观之,却总还……总还……嘿嘿。”

    廖碧柏瞪了他一眼道:“老管,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如今放着骆大侠的贤孙在此,这事一问便知,尽管猜来猜去做甚?小朋友,你适才露了这手,任谁都知你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拔尖人物,你自己说,你爷爷武功比你如何?”

    骆玉书略一迟疑,道:“家祖武功自胜过晚辈千倍百倍,不过他老人家常说山外有山,阔野大泽、市井田间隐士高人何其之多,一个人武功再高,也绝不能说是无敌于天下。家祖当时若真输给了道长,那也不足为奇。”

    管墨桐竖起大拇指道:“年轻人有这样的胸襟,实在难得。我听说骆大侠中年之后武学造诣方得大成,莫非你老道向他挑战之时,骆前辈武功尚未臻登峰造极之境么?”廖碧柏跟着嚷道:“就算这位小朋友为人谦虚,说他爷爷武功胜他千百倍略微夸大了些,十倍八倍总是有的,你这牛鼻子武功能强过人家十倍么?我看这小朋友再练上几年,你便要打不过人家了!”

    松筠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老头瞎吵甚么?我只说将骆大侠打伤,又没说赢了他老人家;岂止没赢,简直可说是一败涂地。”廖碧柏啐道:“这老道越来越装神弄鬼了。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线,你将人家打得吐血,怎又说是输了?”

    松筠叹道:“你们也不用在这里乱猜,今日既是骆大侠的后人在此,我便将这件蛰伏心底三十年的憾事同你们说了罢。那年贫道才只二十五岁,年轻气盛,武功小有所成便自高自大、目中无人。骆前辈在河北侠名远播,贫道向来是佩服的,但我听闻他本不以武功见长,竟在短短两三年内异峰突起,成为冠绝天下的高手,更得顾老先生交口称颂。思过先生是公认的天下武学第一人,一言之褒,荣于华衮,贫道听了江湖上这些传言,不免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又对顾骆二人道:“不瞒两位,贫道当时有些牵碍,不愿比武之事被旁人知晓,故而不便到河间府向骆前辈登门叨教。一日我偶然打听到骆前辈将孤身前往陕西,贫道便抢先出发,终于在延安府附近将他截住……”

    顾青芷插言道:“比武论道光明正大,又不是甚么见不得人之事,如何不能上门讨教?哈,你定是输了怕丑。”松筠笑道:“这却不足为外人道了,总之是我自己有难言之隐,决不是怕骆大侠凭恃东主之利,占了便宜。当日我在陕甘道上遇见骆前辈,立时便要跟他动手比试,骆大侠坚称要事在身,谦辞不允。他越是一口回绝,贫道越是心下生疑,加上当时四下荒僻,更无第三人在场,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便不管骆大侠答应与否,上前硬和他动起手来。”顾青芷心中暗骂:“原来你这老道当年便缠着骆爷爷不放,今日又无端跟骆大哥和我纠扯不清,三十多年毫无长进,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

    松筠接着道:“我与骆大侠一动上手,转眼间拆了二十来招,只觉对方内力虽然醇正,招数却是平平,若非贫道心存忌惮,上来使的尽是些试探的虚招,恐怕早已胜了。”骆玉书道:“家祖主修内家功夫,招式向推朴质中正为先,不以机巧谲变见长,练到深处时,便是使些五行拳、劈山掌之类的粗浅入门功夫,也能发挥无穷威力。上师若是全力进击,依晚辈的揣度,家祖亦会遇强愈强,后发制敌。”松筠点头道:“分毫不差。当时我以龙行八卦掌与骆大侠游斗,战到百招之后,已是催动十成内劲,每出一掌都有开碑碎石之力。”

    管墨桐道:“你那龙行八卦游身掌内力雄浑倒也罢了,最厉害之处在于行若游龙、旋似鹰盘,像陀螺般滴溜溜地绕人转个不停,定力不强之人上来便头晕目眩,连你人影都瞧不清楚,哪里还能出招对敌?不过我猜这招对骆大侠怕不怎么管用罢?”

    松筠叹道:“到得后来我脚下有如电掣风驰、飞沙走砾,骆大侠却是渊渟岳峙、岿然不动,不紧不慢地一一出掌将我的掌力化解。说也奇怪,我明明出掌速度极快,而骆前辈则出招甚缓,他一掌却能挡住我数掌的攻势。斗到一炷香时分,我已感内力难以为继,骆大侠却仍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

第二十七章 手挥五弦

    骆玉书道:“想来家祖当时便是用‘手挥五弦’与道长拆招。这路掌法奇在一手粘劲,连消带打、以静制动,确有以寡敌众之奇效。”松筠点头道:“不错,正因如此,这招‘手挥五弦’在我脑中印象极深,今日一见便能认出。当时我才知遇上了生平未见的大高手,争胜之心更炽。我见对方掌法精妙,以不变应万变,知道再这么耗斗下去,自己非输不可,心想骆大侠这两年武功虽然大进,但世上无论何种内功修习皆须时日,决无捷径可言,难道他内力也赢过我?念及此处,便运起混元掌力中宫直入,意欲同他比拼内力取胜。

    “骆前辈看穿了我心意,当下也不避让,伸手与我抵掌运功相抗,双掌相交之下,我只觉对方掌力似不甚强,心下大喜,便将内力源源不绝输了过去,自忖不久即能取胜;不料随着我力道渐长,骆大侠掌上的内力也相应而生,到后来我力道每增强一分,竟觉对面掌力便强了两分,细细绵绵、无穷无尽。拼斗了约半炷香时间,贫道内力早已如洪水出闸、倾泻而出,骆大侠的掌力也铺天盖地般一波又一波传了过来,我二人这番斗掌,竟成了骑虎难下、欲罢不能的局面。”

    四人听到此处,不禁都“啊”地一声惊呼。在场的都是会武之人,知道高手之间比拼内力,那是最为凶险之事。若双方都只点到为止,自然无甚大碍,但像松筠同骆中原这般全力相搏,两边内力皆似脱缰奔牛、雷霆万钧,任何一方只要稍稍抵敌不住,对方掌力立时便如排山倒海般压来,自己不免筋断骨折、脏腑俱裂,死得惨不堪言。在这性命攸关的当口,谁都不敢先行卸力,只能硬着头皮全力相拼;但若二人功力始终相当,斗到后来也必双双油尽灯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是以高手过招,若非两人有深仇大恨,绝不会置双方于如此进退维谷之险境。既是松筠一心为求取胜,方将二人对掌内力一举催发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骆中原虽亦与之呼应,但那不过是无奈自保之举,这其中理曲之处自是全在松筠而非骆中原了。

    松筠接着道:“又比拼得片刻,我早已涨得脸如猪肝,汗水将全身道袍都浸透了,骆大侠却仍是面不改色,显得游刃有余。我渐感内息不匀,只觉口干舌燥、喉头发苦,知道对方内力确是远胜于我,今日我自寻死路,实怨不得别旁人,正要敛功待毙,突见骆前辈微微一笑,双手向外一翻,将自己的掌力向两旁带了开去。这一下突如其来之至,我当时吐力正急,哪里收得回来?双掌不由自主猛地向前击出,重重打在骆老前辈的胸口。”说到此处,不禁语气甚为激动,双手微微发颤。

    廖碧柏惊道:“你的混元掌力如此了得,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这当胸一击?”松筠叹道:“我一掌推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骆老前辈的身子如纸鸢般飞出三丈来远,重重落在地上。我脑中热血上涌,连滚带爬扑到骆前辈身旁,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口中鲜血喷涌,显是受伤极重。

    “我当即放声大哭道:‘骆大侠,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实乃天下第一蠢材。你适才明明已稳操胜券,却为何突然收手,甘愿受我一掌?’骆老前辈道:‘阁下年纪轻轻,武功竟这般惊人,如此美玉良才,骆某怎能让你殒命于此?’我哭道:‘晚辈有眼无珠,以怨报德,害了你的性命,我……我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骆前辈握住我手道:‘别哭,我只断了几根肋骨,死不了的。阁下一身玄门正宗功夫,混元一气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必是道门中大有来历之人,决非江湖歹类;只是你争勇斗狠之心太盛,这却和清净无为、知足不辱的道旨大相违背了。你若能牢记藏道度人的要谛,不但自己能修身治行,于武学进境亦是大有裨益。’

    “我本以为骆大侠受此一掌必会当场身亡,此刻听他说尚有生机,不禁大喜过望。我见他讲话甚是吃力,怕他伤势加剧,便背了骆大侠到延安府寻全城最好的大夫替他疗伤治病,前后足足静养三月方能下床。说来委实教人汗颜,骆老前辈为我失手所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当奉侍榻下,但贫道当年俗务羁身,实不能长居陕边。我将骆大侠安顿停当,便因一件要事暂离陕西,不想一去耽搁久了,待再回延安府探望骆前辈时,才得知他老人家竟已自行离去。”

    顾青芷忽插口冷笑道:“好啊,道长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骆玉书心下也老大不是滋味,暗道:“我爷爷为救你一命,甘愿自己身受重伤,你纵有天大的急事,又怎能将他独自一人扔在陕西数月?”

    松筠叹道:“姑娘讥讽得是,贫道欠骆前辈这份恩情,这辈子是还不上的了。后来我多方托人打听,骆大侠离了延安府,便回到河间家中养伤,过了一年方得复原。江湖上更有传言,骆老前辈前往陕西原是要搭救一位忠良之后,路上不知怎地身染重病,终至无功而返。贫道听了这些消息,恨不能自尽以谢,但我自己一死容易,却辜负了骆老前辈的深恩厚意。我几次想到河北登门拜候,却总觉没脸见他老人家,从此惶惶若丧家之犬,赧颜苟活三十余年,不想今日竟能在骆老前辈贤孙面前将此事一吐为快,实在是天意、天意。”说着不住抚须慨叹。

    管墨桐叹道:“骆大侠胸口挨了你一记混元掌,三月便能起身,一年即平复如常,世上竟有内功如此深厚之人。我等庸才练武多年,原来不过是自己逗自己玩儿罢了。唉,目光如豆,可笑可笑。”廖碧柏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老管,你也不用顾影自怜,像骆大侠和思过先生这样的高手,天底下找不出第三个。你武功也算挺不错啦,又有一手神针救命的绝活,比我差不了太多。”

    松筠道:“贫道自经骆大侠点醒,才知练功本为强筋健骨之用,至如我道家和释门的武学,更可助修身养心、证道悟法,你练武若只为胜过别人,眼界可就低了。一个人武功再高,能斗得过火枪大炮么?唉,骆老前辈几十年前便参透了这个道理,我等凡俗实在望尘莫及。骆少侠,下回你见到令祖,还望代为致意,便说后辈松筠自知罪愆难赎,再无颜面相见,只得怀愧百拜。”

第二十八章 中计

    骆玉书躬身回礼道:“上师过谦了,家祖得故人讯问,势必畅乐舒怀。只是晚辈职司在身,观中那名要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走,还望上师看在家祖面上,大开方便之门。”他为人最是沉着镇定,听了祖父同松筠这段渊源,虽也感喟不已,仍牢记此行头等要务乃是追拿树海。松筠道人武功深不可测,原本极难对付,孰料他欠了祖父这么大一个人情,正好借此机会开口要人。

    松筠微一迟疑,侧身让路道:“好!骆老前辈于我有再世之恩,我不能为难他的后人。你们进去罢!”骆玉书大喜道:“多谢上师成全!”同顾青芷快步进观,二人到得里屋,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树海的影子?这房间只一丈见方,巴掌大小块地,屋内摆设一望尽收眼底,更无藏身之处。

    骆玉书心念一动,箭步般冲出道观,只见峰顶清风徐徐,松涛阵阵,松筠与桐柏二仙一眨眼间也已不知去向,大青石下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了几个草字:“未称君意,疎惶难安,玉杯佳酿,聊以谢过。”

    顾青芷从观内跟出,见了地上这十六个字,跺脚道:“我去追!”骆玉书伸手拦住她道:“不必了,这批人早有预谋,此刻再追也只是徒费心力,我们不如进屋瞧瞧。”二人回到观中,推开厨房后门,只见后山一块小小的菜园,蔬叶青翠、瓜藤绕架,倒也别致。

    骆玉书皱眉道:“树海重伤昏迷,若有人偷偷将他从后门运出,我们当能听到动静,况且此处泥土极为松软,那人轻功再高,带着树海也绝不能踏沙无痕。”顾青芷望了望四周,地上确是一个脚印也无,道:“会不会由窗户走了?”骆玉书摇头道:“灶间跟卧房的窗子都开在侧墙,若有人翻窗出入,我们在观外必能瞧见。”

    顾青芷奇道:“照这样说,难道树海凭空消失了么?”骆玉书摇头道:“绝无此理。”走回卧室低头沉思片刻,忽将床上被褥扫落,一敲床板,只听声音脆亮,隐有回声。顾青芷道:“这里头是空的!”

    骆玉书点了点头,用力将床板一掀,床下露出条漆黑的秘道。他见床板背面铸了条黝黑的铁尺,正好将整块活板支撑在地道甬壁之上。铁尺分作两截,只要有人在板下将铁尺当中关节折起,床板便能向下翻落,床上之人自然就无声无息地滑落到秘道之中。板缝中夹着条棉线,房中之人一拉线头,秘道里便能听见系在棉线另一头的铜铃叮当作响。骆玉书见状不由叹道:“果然构思巧妙。”

    顾青芷奇道:“骆大哥,你怎知这床有古怪?”骆玉书道:“这房间一几一椅,又无橱柜,一目了然,四下危墙耸立,更不会有甚么复壁暗层,想来定是地下另有名堂,不在床底,便是灶下。我二人先前全无听见半点动静,多半是树海所躺的床下就有机关暗道。”

    顾青芷心中佩服,赞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六扇门的公差可要砸饭碗啦。”骆玉书道:“为今之计,只好下去探探虚实。”自忖如将顾青芷一人留在观中,却也不甚放心,便道:“芷妹,你跟在我后头,须得千万小心。这秘道又黑又窄,若有人躲在里面突施暗算,可不容易对付。”顾青芷道:“你点上火褶子,有甚么事也好防备。”

    二人低头先后钻入地洞,初时地势极窄,仅能俯身而爬,行出七八丈后渐渐开阔,勉强能蜷身蹲行。二人怕有机关埋伏,借着火光小心翼翼前进,一路倒也没甚么异样。到后来下得深了,四周闷热潮湿,火褶子若隐若熄,怎么也吹不亮了。骆玉书知此处通风不畅,幸好二人内力不低,虽觉呼吸沉重,却也不如何难受。

    又走出二三十丈,二人几乎已能弯腰行走,骆玉书忽觉微风拂面,抬头望见前面一道微弱的亮光,当是秘道出口。他脚下加紧两步,拨开洞口杂草,拉着顾青芷钻出地道,二人竟已在山腰一片树林中,离山顶约有一多里路。骆玉书见洞口处灌木丛生,繁茂细密,将地道入口遮掩得严严实实,常人极难发现。

    顾青芷怒道:“这老道嘴里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如此奸险!树海既是由此逃走,我们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将他擒获。”骆玉书道:“对方既有准备,必定算好了后着,这里山路纵横,我们怎知应当追往何处?芷妹你瞧,这儿原本就是个颇深的山洞,他们见此处土质疏软,便挖了条秘道通至峰顶道观卧房之中。这条秘道虽然不长,却也颇耗人力,松筠若只是个寻常道士,又何须花这般功夫?”

    顾青芷惊道:“骆大哥,你说松筠也是无为宫的人?”骆玉书点头道:“松筠和桐柏二仙纵然不是无为教之人,也必与之大有干系。我猜他们早知树海身分,否则怎会为一生人如此大动干戈?”顾青芷道:“难道他们将树海带上山来,只为在我们跟前演一出‘捉放曹’的好戏?”骆玉书道:“这倒不是,树海身受重伤,差点便没了性命,管墨桐大耗内力替他治伤,决非作假伪态。想是松筠发现树海受伤,忙将他救上山来,却不料我二人在场,还要带走树海,无奈之下,只得又将他由秘道送出。”

    顾青芷恨恨地道:“如此说来,这臭道士是信口胡诌一段跟骆爷爷的前尘往事,引我二人全神贯注听他高谈阔论,好让屋里头的人救走树海?”骆玉书道:“他虽或有此用意,所言却未必是假。我见他提到我爷爷时颇为诚挚,倒不像是在撒谎。只是有一件事大为奇怪,照他自己所说,松筠道人三十年前便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你适才也亲自同他比划过,此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又怎会数十年来寂寂无闻,连我爷爷都从未提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顾青芷道:“这老道装神弄鬼,谁知他讲的哪句话是真的?就连那廖碧柏和管墨桐,我看也未必是甚么桐柏二仙。”骆玉书笑道:“名字固然可以作假,武功却骗不了人的。这三人适才要取我们性命可说轻而易举,现下他们目的既达,飘然退去,还留下古玩好酒相赠,对我们总不算太坏。”

    顾青芷闻言“啊”地叫了一声,骆玉书问道:“怎么?”顾青芷笑嘻嘻地道:“刚刚下山前忘了把廖碧柏那坛子酒喝完,实在有些浪费。”

第二十九章 总坛

    这时天色渐晦,一弯新月挂在黛青色的半空,山岚渐起,树影转浓,风过处只听见淅淅沥沥的打叶声,颇见萧索之意。骆玉书笑道:“我们的马匹还在峰顶,你要喝酒,大可回上去喝个精光便是。今晚下山是来不及了,与其露宿荒野,不如便在这道观将就一宿,明日再行,也看看这儿究竟还有甚么古怪。”

    顾青芷拍手赞成,同他折上峰来,摘些嫩草、搬些清水来喂了马匹,拣树枝生了堆火,便坐在石桌旁喝酒吃菜。二人方才虽说落入彀中,树海得而复失,然骆玉书一向性子恬淡、宠辱不惊;顾青芷起初虽甚恚怒,但她脾气天真烂漫,于诸般事看得极开,未多时便也不以为意,一个人拎过酒坛开怀畅饮,自得其乐。骆玉书陪了两杯便即停口,端起酒杯映着火光细细把玩,忽道:“芷妹,你猜树海是伤在甚么人手里?”

    廖碧柏这坛兰花酒后劲绵长,顾青芷虽是海量,也已喝得两颊桃红,微醺道:“他身上带着这么多银子,想是被人盯上,谋财害命。”骆玉书摇头道:“不是的,白天管墨桐替树海治伤之后,我趁着扶他进里屋的机会顺手摸了一下,银票仍揣在他怀中,未见失落。”顾青芷奇道:“哪有强盗打劫不要钱的?”骆玉书道:“寻常山贼盗匪自不会这般大方,但若伤他的另有其人呢?”

    顾青芷睁大眼睛道:“树海是蒙古人,在中原会有甚么仇家,竟要对他痛下杀手?”低头略思片刻,道:“莫非他如此倒楣,又撞见了罗大哥?”骆玉书道:“大哥虽恨鞑子入骨,但他为人粗中有细,树海既和无为宫大有牵连,不会冒冒然将他杀了。眼下时局扑朔迷离,树海又受了伤,那是不会再往河南去的了,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作为,实在令人头疼。唉,难道数月心机,就此前功尽弃?”

    忽听山下传来一阵窣窣的脚步声,二人十分警觉,立时起身躲入观殿之中,过得片刻,只见一个黑影摸上峰来。那人见到山顶的篝火马匹,不由呆了一呆,问道:“可是贤弟、贤妹在此么?”二人一声欢呼,迎出观来,上山的原来竟是罗琨。

    罗琨纵声笑道:“分别才过一日,不想又同贤弟贤妹在此相见,你我当真有缘。”骆玉书上前握住他手臂道:“方才我们说话间还提到大哥来着……”脑中忽如电光石火般一闪,不由全身剧震,问道:“大哥先前与我们分别之时,可是说要回无为宫总坛负荆请罪么?”

    罗琨笑容顿消,略微踌躇片刻,叹道:“贤弟果然机警过人,我此刻就算再扯谎敷衍,你疑心既起,这事终归瞒不过你。”顿了一顿,又道:“不错,这太白顶松月台石拱观,正是我无为宫总坛所在。”

    顾青芷听得半晌合不拢嘴,道:“这么一间小小破观,竟是无为教的总坛?”罗琨道:“此处乃是本教宫主居所,平日里罕有人至,教中若有甚么大事,宫主便召集几位长老在此议事。”

    骆玉书心下骇异,问道:“难道那松筠道人便是无为宫主?”罗琨奇道:“贤弟连道长都见过了么?”顾青芷道:“不错,那老道是这儿的观主,但大哥明明说过无为宫主却是名女子。”罗琨笑道:“贤妹放心,愚兄怎肯骗你?宫主她正当妙龄,孤身住在这深山旷野之中,一来怕人生疑,二来恐招惹是非,为了掩人耳目,便请松筠道长做了此间的挂名观主。只是道长无事从不上峰,怎会如此凑巧撞见了贤弟贤妹?”

    骆玉书道:“如此说来,松筠也是大哥教中之人?”罗琨摇头道:“道长是老宫主生前至交好友,却不曾加入本教。你们在松月台只见到了道长,宫主却不在么?”顾青芷道:“我们上来时只有桐柏二仙在此,没瞧见甚么宫主。”罗琨惊道:“桐柏二仙也在这儿?”顾青芷道:“是啊,这两人着实有趣得紧,都已一大把年纪,却只顾着吵嘴。”将上峰后所遇之事大致说了,罗琨越听越奇,摇头慨叹不已。

    顾青芷笑道:“松筠这臭道士甚是讨厌,小妹心里一急,便将大哥先前教的忍字诀忘了个精光,也不知他说跟骆爷爷的故事是真是假。管墨桐医术高超,为人倒还不错,我和骆大哥均对他十分佩服。”罗琨微微一怔,道:“贤妹,你既疑心桐柏二仙也是本教一伙,便没想过管老替树海疗伤,并非全是出于公义么?”顾青芷道:“但他甘愿自损内力救人,这份品格总归不假。”

    罗琨默然半晌,叹一口气道:“贤弟,你是公门中人,愚兄本不当在你面前过多谈论本教之事,但你我肝胆相照,你二人又误打误撞摸到了我们总坛,有些话我若不跟你们明说,只怕贤弟贤妹日后吃亏。”骆玉书道:“大哥若是不方便讲,小弟怎敢勉强?树海是在我们手里弄丢的,分毫怨不得旁人,我二人明早便下峰去。”

    罗琨摇了摇头,道:“贤弟,无为宫创立至今已逾十年,愚兄知本教在江湖上名声不佳,朝廷更视我等为白莲余党,时时镇剿围捕。可老宫主当年一手兴立本教,用意原只在传道兴德、济世度人,贤弟不妨仔细想想,这十余年来无为宫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第三十章 峻节五老

    骆玉书闻言不禁为之语塞。原来无为宫在武林中素有邪派之名,一来因白莲教自明朝开国起便被定为邪魔外道,无为宫作为白莲支脉,自然难脱其咎;二来亦因该教实在太过神秘,门下信徒虽众,却始终无人知其首脑骨干皆为何等人物,故而近年来只要江湖上出了甚么诡秘难测、无头无绪之事,众人往往第一个便会想到无为宫身上,至于这些事情究竟是否出自其手,却从未有过确凿证据,也无人深究到底。骆玉书身为朝廷武官,向来视擒拿贼党为天经地义之事,此刻罗琨当面问起他无为教有何劣迹,一时倒也无可置答。他沉思片刻,叹道:“大哥教中之人出没无常,小弟确无甚么切实把柄在手,不过这趟无为宫命大哥护送树海纳贿王振,这当中难道会有甚么善心良意?”

    罗琨叹道:“这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晚些时候见到宫主定要当面问个明白。其实老宫主是道门中人,本教同源出释家的白莲教原无太大干系,但白莲教建宗数百年,根蒂滋蔓,世间愚夫俗子皆以我教为白莲一支而纷纷投附,无为宫在短短数年间得以兴旺壮大,于这其中的分别却也不甚在意了。这些年教内鱼龙混杂,若真有人想借本教名头滥行奸邪之事,玷辱已故老宫主的清誉,我罗某第一个不答应。”顿了一顿,接着道:“本教自宫主以下尚有五位护教长老,皆是昔日老宫主的得力亲信。现任宫主年纪尚轻,老宫主去世之时,遗命五名长老勉力辅佐少宫主,以行矫失匡正之职。”骆玉书点了点头,道:“以桐柏二仙的年纪武功,想来定是位居五老之列了。”罗琨道:“不错,挺翠峰桐柏二仙、飞花岩岁寒三友,是为本教峻节五老。”

    顾青芷奇道:“岁寒三友?”罗琨道:“正是,此三老分别唤作陈郁松、李竹良、梅潜,于名姓中各取一字,合称岁寒三友。三人原住在东山玉皇峰,玉皇峰北崖有巨岩,每年春残时分皆有落花飘零岩前,绚烂粲丽,不可名状,飞花岩由此得名。峻节五老俱是武功高强、智计深沉之辈,本来有他们坐镇,必可将我教发扬光大;不料两年前三友中的松竹二老对老宫主将教主之位传给少宫主大为不满,说她年少历浅、难堪大任,暗中筹划逼迫少宫主退位。幸亏桐柏二仙对宫主忠心耿耿,松竹二老图谋未逞,一怒之下怫然而去,音耗全无。梅老虽未参与二老叛行,但岁寒三友只剩他孤身一人,便也意兴阑珊,从此四方云游,不大过问教中事务。桐柏二仙向来是少宫主的左膀右臂,但近年来十二妙使风头渐盛,二人也受了不少排挤,平时多在外操持教务,今日忽齐聚太白顶总坛,必是有甚么紧要之事。”

    顾青芷笑道:“这少宫主靠着桐柏二仙才坐稳教主的位子,如今却擢新黜旧、过桥抽板,可不怎么地道。”骆玉书道:“松筠道人既是老宫主的故友,他虽非教中之人,想必在无为宫地位亦自尊崇。”罗琨点头道:“贤弟所言不差,不过这当中又有一个关节,松竹二老原是道长的师弟。”骆玉书奇道:“哦?有这等事?”

    罗琨道:“不过道长同这两位师弟素来不睦,当年二老逼宫之时,道长亦曾出面力保少宫主,这一来师兄弟间嫌隙更深,以致数度大打出手。二老武功不及道长,次次都占不了甚么便宜,有一回竹老更被打得重伤吐血。”骆玉书摇头叹道:“师门相残,何其不幸。”罗琨道:“其实道长为人忍让,几番出手都是被逼无奈。后来松竹二老远走高飞,道长才给自己起了现在的法名,按愚兄的推想,这里头多少有些绨袍之义。”

    顾青芷撅嘴道:“这老道哪有这般好心?”骆玉书笑道:“芷妹,你这便有所成见了,道长恢廓磊落,确是难得一见的豪杰高人。唔,原来道长早先无此法号,却不知是以何名谓在江湖上行走?”

    罗琨道:“说来惭愧,愚兄连道长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听说是道宗中大有身分之人。他既不喜对外人言及师门来历,我一个后辈也不便深诘。道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将树海救上太白顶,究竟是否碰巧,这可难说得很。贤弟贤妹武功高强,遇上旁人自然不惧,此五老武功智谋却皆非同小可,倘若不小心与之照面,须得一万个留心,最好能避其锋芒。”骆玉书点头道:“小弟记住了。”

    顾青芷笑道:“罗大哥,不知那少宫主武功如何?”罗琨道:“少宫主自小蒙老宫主安排习艺,从不轻易出手,愚兄实不知她武功深浅;不过本教高手甚多,她广得众人悉心指点,功夫定然不低。今日此地既被贤弟贤妹撞破,宫主她定要另行设坛,多半是不会再回这里的了。贤弟,你下一步又作何打算?”

    骆玉书叹道:“树海既被桐柏二仙设计救走,定是寻个隐秘之所安心养伤,数月之内恐难觅踪影。小弟线索既失,也不能在此长留,这两日便要动身返回辽东,不知这一去几时才能再与大哥相见。”

    罗琨沉思片晌,开口道:“贤弟,你也无须气馁,此刻虽走失了树海,那宝珠寺僧官犹在,你二人不妨到开封去寻他,或可顺藤摸瓜,揪出这帮祸国害民的狗贼。”骆玉书叹道:“鉴胜和尚不过替王振收受也先贿赂,眼下跟丢了树海,人证物证俱失,单寻那僧官无甚用处。”罗琨急道:“事在人为,你怎知一定没用?这和尚不是好人,你放心去找他便是,我说此行必见功劳,莫非贤弟信不过我?”

    骆玉书笑道:“小弟如何不信大哥?反正我回辽东也须路过开封,不妨便去会会这鉴胜是何等人物。”罗琨扪掌大笑道:“妙极!我这趟上山来访谒宫主不得,却遇见了贤弟贤妹,虽说着实欣喜,心里倒也七上八下。你俩总这般歪打正着,做哥哥的怕在宫主面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三人一齐大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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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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