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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 动身

    梅潜见骆应渊竟肯放他离去,心道:“骆大侠既不愿出手,我非是此人之敌,那也不必赶趟出丑;只是连对方名号也不知,日后却上何处去寻心禅?”当即叫住对方道:“梅某虽自知功夫不及阁下,还请尊驾留下万儿,他日总有山水相逢之期。”

    蒙面人闻言停步,缓缓道:“不错,你我二人终有再会之时,那也不必心急。尊师故世多年,长老犹能不忘遗训,其志固然可敬,却恐未必记得当日初心。早前朱仙镇上桐仙曾以良方相赠,此二字千金不易,只是长老究竟当归何处,尚须熟思后行。”

    梅潜闻言心中一震,想起那日自己应邀前往朱仙镇药铺去寻管墨桐,对方以一味“当归”借喻,暗指自己在外漂泊亘久,宜当速归教中计事;当时梅潜也写下一味药剂“决明”回应,是说自己不理教务经年,如今出了明觉方丈身死这样的大事,你才想到来寻我商议对策。梅潜与桐仙交情深厚,故而以此戏谑,他见这蒙面人竟对当日之事一清二楚,不由大为震愕,道:“那天你也在朱仙镇上?”

    蒙面人哈哈一笑,并不答话,只道:“冼宫主年纪虽轻,却是智谋过人,三位长老此番归教效命,可还得多加小心哪!”言毕飘然而去。梅潜脑中思虑对方临去之语,不觉心下茫然:“我如今苦苦谋画,到底为了甚么?是为报答师父深恩,还是介怀老宫主对我心存猜忌,又或只是为我自己?当归当归,虽是天大地大,我又能归往何处?”

    骆玉书见父亲站在一旁呆呆出神,忍不住道:“爹,这人说祝酋或已将青芷送回了霹雳堂,咱们要不要回去瞧瞧?”骆应渊如梦初醒,点头道:“不错,咱们这就回城罢。”骆玉书不觉好奇:“爹自从听说了魏、余两家之事,一直便有些失魂落魄,到底是何原故?”心中记挂顾青芷,一时也未多问,几人匆匆赶回江夏,刚进霹雳堂前厅,便见顾堂主迎上道:“诸位刚走不久,青芷便自己返回了霹雳堂,并未有半分损伤,实是皇天护佑。”

    顾铁珊话音未落,顾青芷已自后堂转出,骆玉书见她神采奕奕,果然平安无恙,不由心中大喜,问道:“芷妹,你……你怎么回来的?”顾青芷道:“戚婆婆昨日将我锁在她神人山上家中,半夜便独自离去;白天祝酋忽带着戚婆婆上门将我放出,我便自己回武昌啦。只是戚婆婆不知何故受了重伤,祝酋将她也交给了我,说是请爹爹费心救治。”骆玉书道:“啊,昨晚我们在白鹿矶遇见戚婆婆,原来你就在近在咫尺的神人山上。”

    骆应渊道:“顾兄,戚婆婆的伤势怎样?”顾铁珊道:“人送来前已自疗治过了,性命当无大碍。雷老弟瞧了一眼,说是和当日章堂主所中太阴指之伤有些相像,只是此回伤势要沉重得多,他也没甚么法子。”这时雷畴天也来到厅上,道:“骆大哥所料不差,今早戚老太果然半路被木川截住,逼她交出心禅。只是戚老太说其后又有一位高手现身,心禅到头来竟落入彼手,这话却大谬之极,甚么人武功比木川还要厉害?”

    骆应渊叹道:“戚婆婆没说假话。”将浒黄洲之事同两位堂主说了,二人闻言大为瞠愕,雷畴天不解道:“冒出个念阿老和尚还不够,天底下竟还有这等高手?”梅潜摇头道:“为师只和那人对了两掌便支撑不住,老啦,不中用啦!”雷畴天闻言默然。

    骆应渊微一迟疑,道:“天幸青芷平安归来,心禅乃身外之物,失之亦不足道。眼望中元节将至,文师兄又下落不明,骆某原当留此尽一份力;只是适才那高手说魏、余两家大难临头,这事只有我亲自跑一趟才能放心,实是有负诸位,应渊好生惭愧。”骆玉书奇道:“爹,那蒙面高手所说的魏典史和余秀才是甚么人,究竟如何于我骆家有恩?”骆应渊叹道:“孩子,这事你总有一天必要知道。我此去浙江事若顺遂,八月自可在徽州相见,到时得你爷爷允准,我再细细说与你知,也不急在现下。”骆玉书见父亲犹要请示祖父,心知此事定然干系重大,便也不再多问。

    顾铁珊见骆应渊面显忧思,知道事关紧急,当下也不多话,即刻安排船只连夜送他起程。雷畴天道:“骆大哥,你不妨把我那匹乌骓马骑了去,多少赶路快些。”骆应渊略一思量,也不多加推辞,拱手道:“如此甚好,你我间无须赘言,多谢雷兄厚意。”

    雷畴天命人将坐骑牵出,诸人送骆应渊至城西鹦鹉洲码头,“五云掌”与众人一一别过,嘱咐景兰舟道:“下月君山法会祝酋必定有备而来,到时倘真见着文师兄,千万记得须沉住气,别要自乱阵脚,凡事可与两位堂主及松筠道长多多商榷。”景兰舟应承道:“师叔放心,我自理会得。”骆应渊又道:“书儿,你自己多保重,记得照看好青芷。”骆玉书点头道:“爹,你也路上小心。”

    船工当即起锚开船,诸人候至船竿灯笼在江面消失不见,方才转头回府。雷畴天见夜色已浓,相请师父及癯樵先生往霹雳堂暂歇一晚,梅潜心道:“正可借此机会由戚老太处探一探那神秘高手的底细。”便也答应下来。

    几人回到堂口,已是三更鼓响毕,顾铁珊替客人打点妥切,也自回房歇息,忽听顾青芷在外敲门道:“爹,你可睡下了么?”顾铁珊将女儿迎进房内,道:“怎地还不安歇,找爹有甚么事?”顾青芷道:“白天雷叔叔也在一旁,我便没同你说,戚婆婆她将年轻时同爹爹你的事都讲给我听啦。”顾铁珊叹道:“你知道了也好。戚婆婆是爹的好友,这回她受伤极重,只盼吉人天相。”

第四百六十六章 议亲

    顾青芷默然半晌,道:“爹,你不觉戚婆婆有些可怜么?”顾铁珊缓缓道:“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我确是有负月婵,但爹与你娘情深意重,上天注定我与月婵无缘。”顾青芷道:“戚婆婆说妈妈是山东白莲教魁之亲,这事爹可知道么?”顾铁珊点头道:“你娘说她有位兄长是当年青州白莲头目,事败后生死不明。你妈妈家中亲族几被朝廷诛戮殆尽,唯有她当时恰巧在外,万幸逃过一劫。”

    顾青芷道:“戚婆婆虽受邀相助木川,对我却照看甚周,先前黄须蛟要杀我报仇,也是她出手阻拦。我听戚婆婆话中之意,她这些年来心里仍未放下爹爹,妈妈去世了这许久,爹当真决心再不续娶么?”顾铁珊道:“你问这个作甚?”顾青芷叹了口气道:“爹十多年来形单影只,若能再找个伴儿,也非甚么坏事。”顾铁珊脸色微变,骂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母亲是因生你染病而逝,你这话怎对得住她在天之灵?”顾青芷低声道:“我心里自然是向着妈妈的。只是连娘当年也想撮合你和戚婆婆,妈妈定也不想爹你孑然终老。”

    顾铁珊听女儿语声楚楚,不觉心中一酸,道:“好啦,我知你是一片好意,爹爹不该怪你。月婵眼下身受重伤,也不知几时方能痊可,这些话且不必再说。这次是爹看护你不周,才致你落入人手,连累大家一齐为你牵肠挂肚。爹爹年纪大啦,总不能照看你一世,你又从小被惯坏了,倘若独身在外闯荡,免不了得罪旁人。爹想着今年你叔公八十大寿,大伙儿难得相聚,到时我便同你骆师叔商量一番玉书和你的亲事,若能敲定下来,爹这颗心也就放下啦。”

    顾青芷闻言脸颊飞红,道:“爹既不愿续弦,便让女儿再多陪你老人家几年。”顾铁珊笑道:“女大不中留,就算你不着急,爹可等不及了。况且你当真不愿意么?”顾青芷笑道:“谁说我定要嫁他?”顾铁珊抚须道:“这有何妨?放着武昌城这许多能干的冰人,爹爹慢慢挑拣,何愁寻不到良婿?”顾青芷跺脚道:“爹只顾取笑女儿!”两人又说了会话,顾青芷自回房歇憩。顾铁珊想到此番若可与骆家定下婚约,女儿终身有靠,自己一桩心事从此落地,不觉大感忻慰。

    次日一早顾铁珊往视戚婆婆,见后者服下按方熬制的药汤后气色稍稍转好,不觉放心几分,道:“月婵,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住在神人山中,怎不至江夏俯临叙旧?”戚婆婆受伤虽重,毕竟内力深厚,神智始终不失,与人相谈无碍,闻言哼了声道:“我当年话讲得明明白白,老婆子是死是活与你再无干系,还来自寻晦气作甚?”

    顾铁珊叹道:“我二人年近六旬,已然大半截身子入土,你还在为当年之事记恨顾某么?”戚婆婆冷笑道:“如今你大名响彻武林,天下谁不知霹雳堂的厉害,老太婆孤身流落江湖,怎敢来记恨你顾堂主?”顾铁珊摇头道:“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你偏爱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昨日骆大侠他们在浒黄洲遇见了打伤你的那名高手,心禅果真被他抢去了么?”

    戚婆婆闻言沉吟半晌,缓缓道:“这事我心中好生不解。咱们江湖中人一生习武,说穿了不过为名为利;这蒙面人武功之高,除了姚广孝和纪儒亭师兄弟二人,老婆子生平未见,为何在武林中全无名气?”顾铁珊道:“这话也不尽然。出手救你那无为教青莲尊者有位倭僧师父,当日三招便杀了点苍掌门颜骥,功力早已登峰造极,不也一直默默无闻?”

    戚婆婆冷笑道:“我不信世上有这等人。这倭国和尚如此鬼鬼祟祟,定是暗里不怀好意,筹画着甚么阴谋诡计。不过那姓祝的后辈武功好生厉害,到底是甚么人?”顾铁珊道:“这位青莲尊者来路不明,更兼心机深沉,也难说是甚么好人,下月景少侠他们与之恐有一场苦战;不过这回他救了你性命,顾某十分感激。”戚婆婆哼了声道:“这年轻人有勇有谋、敢爱敢恨,我瞧他人品不错,怎就不是好人?他与老婆子有些渊源,你们若要跟他作对,我便去助其成事。”顾铁珊道:“你受了如此重伤,怎还只顾着同我怄气?先养好身子再说罢。”戚婆婆道:“不错,我眼下行动不便,被人送到你府上养伤,那也没有法子。老婆子说一不二,你别以为这样就算对我施了恩惠,老婆子就欠你的情。”顾铁珊苦笑道:“我哪有这个意思?”

    忽听房外有人敲门,顾铁珊道:“甚么人?”外头那人道:“大哥,我师父想跟戚婆婆说几句话。”正是雷畴天的声音。顾铁珊将二人请进房中,戚婆婆上下打量了梅潜两眼,疑道:“尊驾是雷堂主的师父?”顾铁珊道:“月婵,我来给你引见,这位是无为教‘岁寒三友’中的梅长老。”戚婆婆“哦”了声道:“久仰盛名。不知阁下找我老太婆有甚么事?”

    梅潜笑道:“你我陌路相逢,不妨开门见山,闲话少说。不瞒婆婆,上册《潜龙心禅》乃梅某师门之物,当年是我师祖独庵老人亲手交与‘河间大侠’骆前辈。此书在骆大侠处光前裕后,梅某身为徒子徒孙,自是无权过问;然而如今秘笈落入他手,只恐祸生不测,老夫却不能坐视不理。不知心禅是如何被那高手夺走,婆婆可能看出对方的武功路数么?”

    戚婆婆摇了摇头,道:“老婆子识见短浅,认不出这人使的甚么功夫;他一人独斗我方三人,数百招内不露败象,我从未想到天下竟有此等高手。我老太婆的武功或许不值一晒,但木先生功力如何,两位堂主亲眼所见;梅长老与青莲尊者同为教友,自也熟知其人武功。”梅潜冷笑一声,道:“不错,正是后浪催前浪,厉害得很!”戚婆婆心中好奇:“此二人同教共事,怎地梅长老说起对方语气如此怨毒?”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三保太监

    顾铁珊慨叹道:“不想过得这么些年,却又因心禅惹出这场事端,连累你受了重伤。”戚婆婆道:“你不知道,当年我约你往天界寺盗书,也是上了木川的当。”梅潜惊道:“盗甚么书?”顾铁珊将早年遇见姚广孝之事大致说了,道:“若非姚少师慈悲为怀,我二人小命不保。”

    梅潜皱眉道:“同你们交手那名武官,也是姚少师的弟子?”顾铁珊点头道:“我只知对方姓郑,武功十分厉害。”梅潜奇道:“姓郑?那便不是我师父了。师祖他还收过别的徒弟?”顾铁珊忽道:“啊,我想起那日天界寺中,姚少师叫这位大人作‘福善’,听来像是佛家法名。”梅潜身子一震,道:“福善?原来这位郑大人是本朝的三保太监。”顾铁珊和戚婆婆齐声惊道:“这人便是三保太监郑和?”

    ***

    那郑和原姓马氏,出身元朝公侯世家,永昌侯蓝玉率明军攻破云南,其时郑和年纪尚幼,遭施宫刑送往南京,之后又被遣往燕王朱棣府中服事。燕王起兵靖难,郑和因胸有智略、知兵习战,靖难之役数立战功,朱棣登基后御书“郑”字赐姓,升任内官监太监,权位仅次于司礼监。

    太宗皇帝雄才伟略,常有意通使远洋,以彰大国之威;又闻建文帝或已逃亡海外,意欲一探究竟,因见郑和姿貌雄壮、才智杰出,当即委以重任,命其率数万之众几度出使西洋、遍历诸番,远至占城、爪哇、暹罗、锡兰、苏门答剌等国。郑和船队沿途威德兼施,西洋诸番国无不宾服,各遣使臣通好朝贡,中华上国之名响彻万邦,实乃明初一大盛事。仁宗继位后下诏停罢航事,郑和受命率军镇守南京,是为明朝首任南京守备太监。宣宗登基后以远番朝贡不至,复命郑和第七次出使西洋,后者于宣德八年归航途中病逝,朝廷为旌表其功,于南京牛首山为之设衣冠冢。

    ***

    梅潜皱眉道:“我素知三保太监武功高强,原来他也是姚少师门下弟子。”顿了一顿,又道:“几位有所不知,三保太监与我恩师乃是同宗,郑大人虽比我师父小着几岁,论辈分却是恩师的族叔。三保公早年曾随姚少师学佛、受赐法名福善,朝中多有人知,不想他一身武功也是我师祖传授。”顾铁珊心道:“三保太监襟怀磊落,当年毕竟手下留情,饶了淑英一命。”

    戚婆婆道:“数日前木川寻至我家,邀我共谋心禅。我见对方武功奇高,自是十分诧异,但姓木的却说秘笈是在霹雳堂两位堂主之处,我不免疑窦顿生,便暗中偷听他与徒弟交谈,果与老身所料不差,心禅一直就在河间骆府,如今被‘五云掌’带在身边。唉,谁想老婆子每一步都在这奸贼算计之内,就连我当年初次听说心禅之事,也是木川有意走漏风声。”

    顾铁珊叹道:“木川为谋夺秘笈煞费苦心,当年他自纪老前辈处偷出下册心禅,只怕也未必真是为了唐宫主。”戚婆婆道:“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姓木的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替他人做嫁衣裳。我听木川所言,连下册心禅也在那蒙面怪人手里,此人手握心禅全本,只恐武林指日便有巨变。”几人闻言震悚不已。

    雷畴天道:“这人能够独身力战三大高手,就算没有上册心禅,在世上也已几无敌手,怎会无人知晓其底细来历?”顾铁珊沉吟道:“骆世兄素来见多识广,连他也未有头绪,想来必是世外高人隐士无疑。”雷畴天摇头道:“此人黄雀在后、一举夺得心禅全本,部署极为缜密,只怕非是甚么山人隐逸。不知这人武功路数如何?”戚婆婆道:“此人内力本就浑厚无比,加上他那一身冰寒真气,常人实难相抗。”梅潜奇道:“这人的内力十分阴寒么?我昨日与他对了两掌,倒未觉得如何,只是掌力不及对方。”戚婆婆道:“想是他与长老对掌之时,未曾施此绝技。”

    这时房外又传来叩门之声,却是景兰舟来探视戚婆婆伤势。他听后者说了那蒙面人武功,道:“照戚前辈说来,倒和沈泉指上内力有些相像。”顾铁珊道:“不错,雷老弟也是这般说法。”景兰舟道:“当日林神医在梅谷认出沈泉的武功叫做‘太阴指’,不知几位可曾听过?”几人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景兰舟叹道:“可惜林大夫之后便被木川劫走,未及向他打听这门功夫的来历备细。”

    梅潜心道:“问了老太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人既得两册心禅,定不会畏缩不出,必要出来兴风作浪,我且令教中部下留意打探便了。”向顾铁珊道:“令爱安然归璧,梅某全无寸功,上册心禅下落不明,老夫也帮不上忙,当真惭愧之至。”顾铁珊道:“这是甚么话,此番全仗梅长老同沈老先生鼎力相助。”梅潜道:“梅某教务繁多,便不再多叨扰,昨夜多承款留。”顾铁珊挽留不住,当即偕众将梅沈二人送出霹雳堂。

    其后一连数日风平浪静,霹雳堂每日派人外出打探,并不见木川一伙形迹,连同那蒙面怪客也一齐消失无踪。景兰舟闲时常自研读抄录下的先天功总纲,他牢记骆应渊、骆应渟之语,心知先天功起头有道难关极难冲破,并未刻意苦练,然顾东关一身武功源出崆峒,与龙虎山道家武学大有相通之处,景兰舟读至总纲诸般精奥之处,颇觉与自身所学互为呼应,大有淹会贯通之感,不觉心中甚喜,暗道:“当日冼姑娘也将先天功总纲抄了一份去,她才智远胜于我,想必进境更速。”

    顾青芷自从父亲提过订亲之事,见到骆玉书不知怎地便有些害羞,但她毕竟性子爽朗,两人平时言笑如常,并无避讳。那日二人在武昌街市闲逛,却又碰巧撞见了那富商张吉本,后者眼见数月来自家安然无事,早将两人视作大恩人一般,定要设宴相请,骆玉书也只微笑推辞。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争执

    张吉本见二人不愿应邀,道:“既如此,小人敢请二位移步茶坊,敬奉清茶一杯,这总可以了罢?”骆玉书微一迟疑,笑道:“我俩与张老板也算有缘,既蒙厚意,却之不恭,请罢。”张吉本闻言甚喜,当即遣走伴当,将二人请入街边一间茶肆,颇见窗明几净、器具雅洁。骆玉书见茶寮伙计对张吉本甚为恭谨,后者显是此间常客,微笑道:“张老板多财善贾,倒也不失风雅。”

    张吉本亲手替两人泡上香茗,陪笑道:“两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下在二位跟前岂敢撑门面、讲排场?在这等势利小人眼里,只须你有了钱,便放个屁也是雅的。”骆玉书笑道:“张老板快人快语。”张吉本压低声音道:“自从上回树海总管出事,王公公那边一直未见动静,在下始终提心吊胆得很。”

    骆玉书想到树海已被锦衣卫带走,道:“这事原本怪不到张老板头上,你也无须忧心。只是阁下经商有道、财运亨通,何不安守本分,却要涉履其间?此等牵连外邦之事暗藏凶险,稍有不慎便是大祸临头。”张吉本叹道:“方今朝廷内外官员各为讨好王公公无所不用其极,那日小人已自说了,这事是上头层层吩咐下来,我等平头百姓岂敢违拗?张某虽说日夜操劳、挣得这几个辛苦钱,终究是上不得台盘的人,若非遇见此事,便再修上几世,也决计搭不上宫里的线。不怕两位见笑,本地学官因见小人前几回办事牢靠,破例恩准犬子捐纳一个例监,倘若将来挣得些微功名,也算光耀门楣。”

    骆玉书见他这话倒也殷恳,叹道:“庙堂一念,苍黎疲苦。王振势焰熏天,骆某人微言轻,难以去恶易俗,张老板好自为之。”三人在茶肆说了会话,有一中年美妇自外而入,问伙计要了一壶好茶,独自坐在窗边。骆玉书见那妇人倒茶时不提茶壶,只将手在壶柄上轻轻一按,茶水便由壶嘴倾入瓯盏之中,不由心中奇道:“这妇人武功甚高,不知是何来头?”

    那妇人刚饮了两杯茶,又有两名白衣道姑自外闯入,望见前者独坐窗前,双双上前拔剑出鞘,其中一名矮个道姑喝道:“好哇,出手伤了我们的人,却还在此悠闲吃茶!”茶肆中客人本就不多,见有江湖之士舞刀弄剑,纷纷起身溜走。骆玉书一眼认出是瑶部醉花、卧萍两位妙使,他与顾青芷坐在角落,对方一时未瞧见他,心下暗道:“她们也到了武昌,且看看是甚么事。”见张吉本在旁吓得脸色发白,笑道:“今日多谢张老板请茶,待会只恐有些尴尬,不如这便请罢,我二人留在这儿瞧瞧。”张吉本巴不得脚底抹油,向两人告了声罪,甩下锭碎银子匆匆去了。

    只见那妇人连眼皮也不抬,缓缓道:“分明是那甚么鲍舵主对我无礼在先,乃至自讨苦吃,两位可是要来与我评理?”卧萍使厉声道:“鲍舵主如何对你无礼?”那妇人笑道:“他见我生得略有几分颜色,一对眼珠贼溜溜只顾盯着我看,嘴里讲话犹自不干不净,这还不算无礼么?”

    醉花使道:“鲍舵主虽嘴上说了几句,并未当真有何无礼之举,你怎一出手便将他两眼刺瞎了?”那美妇淡淡地道:“正因他不怀好意盯着我瞧,我才只刺瞎了他眼睛;倘若这人真有冒犯之举,我还能容他活命么?”骆、顾二人闻言暗惊:“这女子行事如此邪气,恐非正派人士。”

    醉花使叹道:“就算人家多看你两眼、说了几句玩笑话,何必就毁了他一对招子?阁下出手未免也太狠了些。”那妇人笑道:“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个是乱来不得的。”卧萍使怒道:“不过看你两眼,如何便至失节?本教岂能受人如此欺侮!”那妇人冷笑道:“无为宫有甚么了不起,却在我面前嚣张跋扈?你们想怎么样?”醉花使道:“还请阁下随我二人走一趟,自有执法弟子处置。”那妇人笑道:“贵教刑堂只管得了教中之人,与我有何干系?二位如若有闲,不妨坐下喝一杯茶,只算在我的帐上,其余之事不敢奉教。”

    卧萍使按捺不住,挺剑向那妇人刺去。醉花使知对方一出手便刺瞎了无为教武昌舵主,武功极是不低,心中不敢轻敌,一同向那妇人攻去。茶楼老板伙计叫苦不迭,也都逃出门外。那美妇一拍桌面,壶中热茶向二使激射而出,二女不料她出此怪招,闪身向旁避开,那妇人手臂一扬,两袖中飞出玄素两条绸带,分别攻向两人。

    二使见那绸带灵动如蛇,便如长鞭长索一般,当即挥剑砍去,不料那绸带顺着剑锋一抹,径直攻向两人面门。二女方回剑格开,眼前人影闪晃,那妇人双掌又已攻至,绸带也打着圈儿自旁侧袭来。二人只觉眼花缭乱,茶楼中又地方狭小、桌椅横陈,玉蟾剑法施展不畅,三人交手只十余招,花萍二使已然大落下风。

    骆玉书心道:“我与二使总有数面之缘,对方又是冼宫主的部下,总不好眼看着她们伤于人手。”正欲出手替二女解围,忽有一人飞身闯入战局,抬手刷刷两剑,只听嗤嗤两声轻响,玄素二带皆被砍作两截,轻轻飘落在地。那妇人见状一惊,退开两步定睛一瞧,见来人是名四十多岁的汉子,面容瘦削黝黑,身着蜡染青布短衣,头顶椎髻,脖颈挂一只亮闪闪的银环,服色与中原大异,乃是川黔一带苗人打扮。那美妇见他方才两剑功力深湛,心下暗暗吃惊:“此人是何方神圣,苗蛮中竟有如此高手?”

    只见那苗人出剑砍断绸带,也不下手追击,向那妇人抱拳笑道:“小女娃不懂事,得罪了前辈高人,在下替她二人赔个不是。”汉话倒也说得甚为流利。

第四百六十九章 父女

    那妇人见对方言语客气,一时摸不透他来意,笑道:“好说。尊驾剑法高明,请教大名?”那苗人道:“在下保靖州麻俊雄。”

    骆玉书闻言心中一动,暗道:“这名字觉着好熟,不知在哪里听过?”忽想起当日浔阳江上铜鲸帮截住霹雳堂行船,自己同蓑衣帮帮主史森交了一回手,景兰舟曾问过后者是否师从麻俊雄学过剑法,心道:“当日史森于此矢口否认,神色却有些不对,莫非这苗人与蓑衣帮有甚牵连?”

    那妇人心道:“麻俊雄?没听说过这名字哪。这人能斩断我的流云飞袖,功夫可真不赖,倘若他出手相帮这两个小妮子,我怕便讨不了好去。”笑道:“明明是两位道长追着我不放,非是妾身要与之为难,还是我给三位赔罪,请几位高抬贵手罢。”那苗人笑道:“夫人武功精妙,方才对这两个小辈手下留情,我怎会瞧不出来?麻某先行谢过。”

    卧萍使见这苗人适才虽替自己出手解围,然两边素不相识,对方开口便代二使向这妇人赔礼,言语间俨然又将自己视作后辈,不由心下不乐,道:“谁是小女娃儿了?阁下是甚么人,你我素昧平生,如何这般倚老卖老?”

    麻俊雄哈哈笑道:“这位定然是无为教的卧萍妙使了,果然口齿伶俐。在下年纪着实大过两位好几十岁,怎说我倚老卖老?不知姑娘与这位醉花使可是姐妹相称么?”卧萍使哼了声道:“此事与你何干?”那苗人道:“只怕有些干系。两位道长既有金兰之谊,姑娘免不了要叫我一声叔叔伯伯。”卧萍使闻言一怔,道:“你说甚么?”

    醉花使忽开口道:“爹,您老说了半天,也没见一句正经话,只顾拿我们取笑。”卧萍使惊道:“这位……这位便是伯父?”麻俊雄笑道:“好孩子,许多日不曾相见,过来让爹瞧瞧瘦了没有?”顾骆二人见状也皆心下诧异:“醉花使竟是这苗人的女儿?”

    那妇人见此情形,暗道:“原来这苗家高手是醉花使的父亲,刚才幸好没向小妮子下狠手,否则难以收场。”笑道:“两位父慈子孝,令人可羡。因我先前与无为教有些过节,两位妙使定要拿妾身问罪,不知麻先生可要相帮令爱么?”麻俊雄道:“麻某一介边夷粗鄙,岂敢妄称先生?夫人言重了。”转头向醉花使道:“这位前辈武功高强,适才若非她有意相让,你早连小命都没啦,还说要捉拿人家,也不怕被江湖好汉笑掉大牙。”又向那妇人道:“我这女儿在无为教多年,平日行事多是职分所在,夫人休要介意。如今由我这老子代女谢过,夫人别同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妇人见对方言辞甚是谦厚,道:“好说。尊驾武功厉害得很哪,不知师从哪一位名家?”麻俊雄道:“我等南夷武夫自学自练,雕虫小技何值一提。”那妇人见他不肯吐露,笑道:“既如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承让承让。”麻俊雄笑道:“彼此彼此。”便欲带着女儿离去。卧萍使见这苗人自作主张放走敌人,心中虽然不忿,然醉花使年纪较她稍长,自己素来事之以姊,对方既为其父,却也不好多口。

    骆玉书见那苗人要走,心道:“此人武功高强,又与史森大有干系,莫不也是应邀前来相帮木川?我等先前曾助花萍二使自锦衣卫手底走脱,不如借此人情加以劝说,说不定便少去一名强敌。”当即起身拱手道:“麻前辈请留步。”

    花萍二使闻声回头一望,喜道:“原来是骆少侠,这便巧得很了。”上前向二人施礼。麻俊雄奇道:“蕊儿,这两位是你朋友么?”醉花使道:“爹,我来给您引见。这位骆少侠是河间府骆老前辈的长孙、‘五云掌’骆大侠的公子;这位姑娘正是霹雳堂顾堂主的千金。他二人曾救过女儿数回,我至今也不得报答。”

    麻俊雄闻言甚喜,少不得同二人寒暄一番。那妇人见骆、顾二人身分非比寻常,不由也在旁多看了两眼,却未开口搭话。骆玉书与之攀谈几句,问道:“不知前辈同辰州府蓑衣帮的史帮主怎么称呼?”麻俊雄闻言一怔,道:“两位认得史帮主么?”骆玉书道:“早前有过一面之缘。在下与思过先生高徒景兰舟少侠相熟,不久前听他说起,史帮主曾师从前辈学过几招剑法,不知可有此事?”

    骆玉书话音刚落,麻俊雄与那美妇同时“啊”了一声,麻俊雄握住骆玉书手臂道:“少侠认得景公子么?不知……不知他眼下人在何处?”话声微微发抖。那妇人一跃至骆玉书身前,怒道:“景兰舟这臭小子在哪里?快带我前去找他!”

    ***

    这会使“流云飞袖”的中年美妇自然便是端木夫人了。当日她留在宜阳廖家庄,过不数日少林方丈本如及罗汉堂首座本严竟寻上门来,详询其夫萧念当年负伤身死一事。原来那萧念天生异于常人,竟是心生于右,当年左胸受了顾东关一记重手,虽是一时气闭昏厥,却并未当场身亡。顾东关不识此中奇巧,只当对方被自己击中心口,决无不死之理,未加查验便即离去。

    唐馨儿当时刚与萧念成亲不久,不舍夫君远行,便一路跟随左右,萧念偶或公干有暇,两人便暗中相聚以解相思。那日她本在附近游玩,稍后寻至夫君所在卫队,竟见萧念重伤濒死,大骇之下将他救离,一路以人参吊汤续命,星夜赶往嵩山少林寺求治。萧念虽说一息将将尚存,然而顾东关功力何等深厚,他当胸中了对方一掌,早已昏迷不醒、口不能言,故而直至了尘方丈相拒救治,他最终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唐馨儿也不知夫君受伤真相。

第四百七十章 仇怨

    本如方丈心思细密,言语间并不提及萧念是死于思过先生之手,只说对方当年之所以伤重而亡,与他那两名共同谋事的江湖朋友大有干系,想从端木夫人口中问出那诓骗顾东关、陷害萧念之人姓名。可惜萧念密谋营救卓敬之后,并未向妻子吐露一分半分,端木夫人于此一无所知,两位神僧也只好无功而返。未料又过数日,管墨桐也寻上廖家庄养伤,当日他随林岳泰一行遇上“蝰蚺神君”游天悟,曾听景兰舟提过师父误杀之人名叫萧念,于柏仙闲聊时说起此事,正巧被端木夫人听见,后者方知夫君当年竟是死于大侠顾东关之手,不由怒恨交加。她不敢找思过先生寻仇,竟一心迁怒于景兰舟身上,想起当日后者曾说要往开封府探病,便离了廖家庄直奔开封而去。

    其时景兰舟一行已动身往南昌去救松筠道人,端木夫人在开封苦寻数日无果,想到七月十五无为教于洞庭君山举办中元法会,以景兰舟同冼清让的交情,必在受邀之列无疑,当即动身前往湖广。这日她来到汉阳城外,正巧遇上无为宫武昌分舵的鲍舵主,那鲍舵主生性风流,见端木夫人生得貌美,便多看了她数眼。端木夫人心中虽然恼怒,面上却笑嘻嘻地问道:“你老瞧我作甚么?”鲍舵主见她并未动怒,又出言调笑了几句。其实这鲍舵主并非淫邪好色之辈,只是一贯地口上爱占便宜,偏生遇上端木夫人这等脾气古怪、亦正亦邪的高手,后者不露声色,脸上仍是春风满面,却一出手便以流云飞袖刺瞎了鲍舵主两眼。花萍二使这日刚到武昌,闻讯追至茶楼兴师问罪。

    ***

    骆玉书见麻俊雄与那妇人竟都要寻景兰舟,不由大感意外。他见那妇人语气不善,问她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寻景师兄有何要事?”那妇人道:“你叫我端木夫人罢。”骆玉书惊道:“前辈便是端木夫人?”当日他在开封听景兰舟说起唐馨儿之事,见适才对方听到景兰舟之名便恨得咬牙切齿,多半是知道了萧念身死真相,心下暗叫不妙。

    端木夫人道:“你听过我的名字?嗯,那定是景兰舟告诉你的了。他眼下可也在武昌么?”骆玉书道:“当日熊耳山中多承夫人相助景师兄击退大敌木川,他一直向我们说起前辈的恩德,此番若得面谢,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在下听夫人方才语气,莫非与景师兄有甚误会?”端木夫人哼了声道:“废话少说,你快带我去见他。”

    麻俊雄道:“景少侠年少英才,又是思过先生的高足,连我这穷山僻壤之人尚且闻其侠名,不知夫人与他有何过节?”端木夫人道:“此事与阁下何干?”醉花使道:“爹,景公子和骆将军一道救过女儿的性命,咱们可不能不管。”

    麻俊雄道:“不错,麻某当年受过文奎大侠极大的恩惠,景公子既是文大侠的同门师弟,骆将军若能代为引见,在下感激不尽。”骆玉书心中一动,道:“不知文师叔与前辈有何渊源?”麻俊雄笑道:“骆将军虽不是外人,麻某见到景少侠后自当相告,还望见谅。”

    骆玉书心道:“景师兄眼下在顾世伯府上,即令端木夫人有寻仇之意,想来无甚凶险。”笑道:“景师兄如今便在霹雳堂,有劳两位前辈贵步少移,有话正可当面相叙,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麻俊雄喜道:“如此最好。”端木夫人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骆玉书当即领着几人回到霹雳堂,先遣人入内通报消息。过不多时,两位堂主与景兰舟快步迎出,后者一见端木夫人,喜道:“多日不见,前辈怎会突然到此?廖庄主的伤可好些了么?”

    端木夫人冷笑道:“廖老头伤势已然大好,你也不用忧心。”倏地袖袍一扬,一条青色绸带呼啸挟风,直直攻向景兰舟面门。景兰舟已知她来意不善,正欲向旁闪避,顾铁珊忽纵身上前戳出一指,那绸带登时去势偏转,改向一边飞去。雷畴天右手轻挥,洒出一阵粉雾,众人鼻中闻到一股烟硝之味,那绸带不知怎地忽“啪”的一声燃起火焰,转眼便被烧至焦黑,自空中缓缓落地。

    端木夫人冷笑一声,道:“两位堂主好厉害的本事,一见面便给了老娘这么个下马威,果然名不虚传!”顾铁珊笑道:“区区雕虫小技,有污尊目,得罪得罪。顾某多闻夫人大名,今日辱临敝帮,实是蓬荜生辉。夫人与我景世兄既为旧识,放着大家伙一同在此,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动手?”

    端木夫人双目盯着景兰舟,缓缓道:“你可知道我因何要来寻你?”景兰舟稍一迟疑,道:“夫人可是为尊夫萧念大侠之事而来?”端木夫人杏眼圆睁,怒道:“好哇,你明明于此一清二楚,当日却瞒得我苦!先夫之仇不可不报,我不是顾老儿对手,找你这小子代师偿命也不为过!”

    顾铁珊道:“夫人息怒,且听在下一言。尊夫英豪无双,当年含屈身死,闻者无不扼腕。家叔于此固有失察之过,然这事追根究底,皆是那背信弃义的奸恶小人所致,家叔一时受其蒙骗,这才犯下大错,数十年来怏怏不乐,以铸错之名冠其居所、兼以思过自号,实可说是抱恨终天。夫人乃深明事理之人,须知我景世兄与此无愆,还望勿要迁怒于彼。”

    端木夫人皱眉道:“甚么背信弃义的奸恶小人?”当日她一听说夫君是死于思过先生之手,立时暴怒离庄,并不知萧念是被错杀。顾铁珊当即将当年之事说了,道:“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诓骗家叔、害死萧大侠的奸徒,除此元凶巨恶,以慰尊夫在天之灵。”

    端木夫人怒道:“事情已过去了三十年,这人说不定早就死了,我却去找谁报仇?顾老儿善恶不分、冤杀我夫,如何也脱不得干系!”景兰舟叹道:“家师每思及此,亦是懊恨万分。不过游神君八年前曾偶遇此人,对方武功极高,年纪也不甚老,想来定未身故,晚辈势要手刃此贼替萧大侠报仇,以赎恩师之过。”

第四百七十一章 姐夫

    端木夫人冷笑道:“就算这人是名高手、身体强健少病,此等江湖人士仇杀纷争不止,你怎知这八年来他没死在别人手里?”众人闻言一怔,倒也难以反驳。顾铁珊沉吟片刻,道:“夫人此言也不无道理,不过这事干系重大,咱们不可放过半点线索头绪。夫人既知江湖仇杀世世不绝、每多牵连无辜,尊夫身故之日景世兄犹未出世,这过错无论如何也担不到他的头上。下月十九适逢家叔八十寿辰,夫人如若有暇,诚请过访铸错山庄,与家叔将当年之事一齐说个清楚明白,说不定便能寻出那负义小人,替尊夫报仇雪恨。”

    端木夫人心道:“顾老儿八十寿诞这等喜事,定是亲友毕至、群英同庆,我这时上门寻他说理,岂非自讨苦吃?只是霹雳堂两位堂主武功如此高强,景兰舟一时是杀不得了;倘若真如对方所说,顾老儿当年是受人蒙骗,我自然也不能放过那恶贼。只是天大地大,连对方姓名也不知,却到何处去寻?”

    骆玉书见端木夫人默然不语,许是心思有所松动,又道:“文奎师叔当日曾言夫人乃是无为教唐老宫主之妹,景师兄与冼宫主又为至交好友,大家也算是自己人,还望前辈休要归罪于他。”花萍二使闻言大惊,打量了端木夫人两眼,道:“你……你是老宫主的姐妹?”端木夫人冷冷道:“你们连这事也知道了,消息倒真灵通。我姐姐的事自归我姐姐,岂能与夫君之仇混为一谈?”

    顾铁珊忽笑道:“咱们站在大门口说了这许久,回头教江湖朋友们笑话我霹雳堂全无待客之礼,诸位且到厅上用茶叙话。”将几人请入前厅,吩咐顾青芷道:“你且领端木前辈与景师兄先往偏厅,将唐老宫主之事阐说明白。玉书,你也一同去罢。”自与雷畴天在正厅相陪麻俊雄与花萍二使。

    景兰舟心领神会,与之一同来到偏厅,见花萍妙使不在近旁,道:“晚辈近日偶闻得知,冼姑娘并非唐教主收养的义女,而是……”端木夫人哼了声道:“是我姐姐与你师兄文奎所生的女儿,那又如何?”

    三人闻言俱是一惊,景兰舟道:“原来前辈早已知晓此事。”端木夫人道:“不错,冼家妹子是我外甥女,我也知你二人情投意合,但就算你小子他日成我甥婿,我夫君之仇也是一定要报的。”景兰舟叹息道:“家师自从失手错害义士,日日嗟悔无及,常说纵替萧大侠偿命亦无所惜;只是那奸徒一日不除,终是首恶未诛,总要先寻出此人才好。”端木夫人恨道:“你师父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杀人,心里也知过意不去么?他这几十年身体精健,也没见有甚么头疼脑热。”

    景兰舟也不与她争辩,又道:“前辈可知当日在熊耳山遇见的那恶徒木川是甚么人?”端木夫人奇道:“怎么,你已查清了对方底细来路?”景兰舟叹了口气道:“他便是唐老宫主的夫君林三。”端木夫人身躯一震,缓缓跌坐椅中,道:“这人竟是姐夫?”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继而摇头道:“不会的,我姐夫当年染病身亡,是他兄长林岳泰亲自验查殡殓,那怎么会出错?这不会的。”

    景兰舟将林三盗书假死之事说了,道:“想是林三当年使了些手段,连林大夫这等医术也被瞒了过去。”端木夫人默然半晌,轻叹道:“不错,当日木川会使我的‘流云飞袖’,这功夫原是姐夫教给我的,他二人说话声音也有些相像,原来……原来这人是姐夫易容改扮,他为甚么要杀我?”一时惘然无语,坐在桌边呆呆出神。

    景兰舟心中一动,问道:“前辈言下之意,莫非木川当日未以真面目示人?”端木夫人道:“这还用说?林三姐夫年轻时倜傥俊逸,若非如此,怎堪与我姐姐相配?就算他如今年老,也决不是这副样子。”景兰舟心道:“原来如此,不知木川究竟是怎生模样?”

    端木夫人稍一迟疑,问道:“再过数日便是无为宫中元法会,不知姐夫他可会到场么?”景兰舟道:“这却难说得很。木川谋夺上册心禅失手,近日来销声匿迹,我等实不知他尚有甚么诡计。”端木夫人皱眉道:“姐夫与姐姐向来恩爱,同先夫亦是八拜之交,他不似是这般奸恶之人哪。”

    景兰舟惊道:“木川和萧念大侠竟是结义兄弟么?”端木夫人道:“不错,他二人既为连襟,又觉脾性相投,便一道拜了把子。”景兰舟不觉叹道:“萧大侠高义薄云,木川却是心计深险,此二人性情实可谓天差地别,却能够义结金兰,想是人心难测,萧大侠未能看透他这连襟兄弟的真面目。”端木夫人闻言默然,脑中想起当年姐夫林三和蔼可亲,又想到熊耳山中木川的阴狠毒辣,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骆玉书道:“木川和萧念大侠既是结义兄弟,说不定也知晓当年之事。就算他不知萧大侠是遭何人出卖,只须能问出那两名同谋之人姓名,那便好查得多。”顾青芷摇头道:“木川与景师兄有如此深仇大恨,怎肯助他查明当年真相?”骆玉书道:“端木前辈与木川既为姻亲,下回倘如与之相见,不知可否一问?这事本就与夫人有莫大干系,木川若真知情,想来定会相告。”

    端木夫人只如听而不闻,过得半晌方开口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你们几个多言。”瞪了景兰舟一眼,冷冷道:“你这小子身边有这许多高手相伴,老娘一时半会不能拿你怎样,不过先夫终究是死在你师父手里,这笔帐无论如何也要算清楚。”景兰舟道:“但能诛杀这奸贼以申公义,夫人之后再欲降责,在下听凭处置。”心道:“端木前辈与冼姑娘性子颇像,行事虽有些不循常理,却决非奸邪之辈,若能除去那恶徒替夫报仇,说不定便不再怪责师父。”

第四百七十二章 麻三剑

    几人回到前厅,顾雷二堂主正与麻俊雄谈天说地,聊得大是兴起。顾铁珊见端木夫人神色稍稍转和,心知一时半刻无有大碍,当即着人奉茶看座,道:“今日得会两位高贤,实是三生有幸。顾某人久在江夏,竟不知湖广境内有麻老兄这样的英雄好汉,当真是井底之蛙。”麻俊雄笑道:“麻某草野山民、远居烟瘴之地,实令两位堂主见笑。在下此番到访宝地,一来因与小女许久未见,心中有些思念;二来欲寻景少侠商议一件要事。”

    景兰舟道:“久闻麻寨主威震苗疆,前辈有事但管吩咐,在下自当效力。说来也巧,晚辈亦有一事意欲叩询。”麻俊雄摇头道:“甚么前辈晚辈?公子是思过先生的高徒,若真细论起来,只怕还是麻某的尊长。不知少侠有何事要问?”景兰舟道:“不敢当。在下向日偶闻麻寨主与我文奎师兄有些渊源,不知寨主与我师哥是如何相识?”

    麻俊雄叹了口气,道:“原来大家不谋而合,都是为了文大侠而来。文奎大侠病逝多年,武林人所共知,麻某近来却收到风声,他老人家又重在江湖上现身,诸位定也有所耳闻的了?”众人心道:“这消息走得好快,竟已传到了苗域。”

    麻俊雄接着道:“在下长于麻阳县北的蜡尔山,现任五寨长官司副官,隶属朝廷保靖州宣慰司。麻某这身本事难望中原高贤项背,在彼处苗寨却有些薄名,远近朋友赠我一个外号叫做‘麻三剑’。”景兰舟心道:“无怪当日醉花使对蜡尔山麻三剑之事如数家珍,原来她就是麻俊雄的女儿。”

    顾铁珊道:“顾某愚钝,不知麻兄这个大号是何意思?”麻俊雄道:“那蜡尔山地处湖广、川黔三省交界,乃是诸苗聚集之所,共有大小七十四寨,民风颇为剽悍,男子自小多习刀剑枪棒,这一二十年来却从无一人能接得住麻某三剑,故而以此得名。”顾铁珊抚掌笑道:“果然是一枝独秀,卓尔不群。”

    麻俊雄哈哈一笑,道:“不瞒诸位,麻某在七十四寨虽无敌手,并非在下天资过人,不过是我年轻时蒙文奎大侠传授了几招剑法而已。文大侠并未收在下为徒,只指点了我一个月武功,麻某却已终身受用不尽。可叹麻某受此厚恩,未有半分相报,却听说文大侠英年凋逝,实是悲痛万分;及至近日闻其犹在人世,心中喜不自胜。麻某极欲再行拜望文大侠一面,只不知他老人家的行踪;我自小女家书中得知她早前结识了景公子,公子与文大侠师出同门,又是本月君山法会的贵客,故而在下冒然过访武昌,此番有幸与众位结交,实乃人生快事。”

    在场除景兰舟外余人皆不知麻俊雄剑法是文奎所授,闻言甚为诧异。顾铁珊稍一沉吟,微笑道:“不知麻老兄因何机缘,得我文师兄传授剑招?这机会可着实难逢哪。”麻俊雄道:“文大侠早年游历路过蜡尔山,在下侥幸帮过他老人家一个小忙,谁想竟承此惠泽,实在受之有愧。”

    景兰舟见当着花萍二使之面,一时不便提及文奎与冼清让乃是父女,只道:“麻寨主一片厚意,在下感激不已。这事说来却同无为宫有些干连,文师哥先前为仇家所算,之后又落入了青莲尊者手里,我等也正自商议救人之计。”

    花萍二使闻言大惊,醉花使问道:“文大侠是在青莲护法尊者手中?”景兰舟思忖若吐露祝酋欲以文奎相挟,恐易涉及冼清让身世,便只点了点头。醉花使沉吟道:“我等已收到宫主号令,青莲尊者欲图叛教自立,或将为乱中元法会,教中人人得而诛之,不想他竟如此大胆,连思过先生也敢得罪。”

    麻俊雄愕然道:“文大侠武功绝顶,这青莲尊者是甚么人,怎能将他制住?”醉花使摇了摇头,道:“本教青莲护法一职空缺多年,女儿也是数月前才听说此人,实不知其来路。不过‘岁寒三友’已然归顺宫主,即便姓祝的本事再大,谅来也无胜算。”

    麻俊雄沉思片刻,向景兰舟道:“无为教七月十五君山大会,麻某固未受邀,我听小女说公子乃是冼宫主的贵客,不知在下可否冒昧同行?倘若文大侠当真为人所制,麻某拼着这条性命也要将他救出。”景兰舟道:“麻寨主是醉花妙使的尊翁,这事何须与在下商量?却不折杀景某。”麻俊雄笑道:“我这女儿教中规矩很严,我虽是她老子,只怕多半也要碰壁。”

    景兰舟见麻俊雄言出丹诚,心道:“这位麻寨主豪宕不俗,武功又是极高,若能得其之助,自是有益无害。”当即道:“既如此,景某深感寨主隆情,不知二位尊使可有异议?”醉花使掩嘴笑道:“爹和公子一齐开了口,我还敢说个‘不’字么?”

    景兰舟又道:“在下从文师哥口中得知,蓑衣帮史帮主的‘赶尸剑法’是从寨主这儿学去的,不知又是甚么缘故?”醉花使闻言一怔,道:“莫非前日我等与公子在南昌见到的那位苏楼主,便是……便是尊师兄文大侠么?”景兰舟叹道:“道长果然敏慧。在下当时胡里胡涂,连师哥站在眼前也认不出。”

    麻俊雄叹道:“不错,史帮主的剑招是我教的,事前未得文大侠允准,实是大大不该。史森帮主资赋甚佳,学得文大侠的剑法后又自行阐扬增补,练成了一路‘赶尸剑法’,那也很了不起了。”景兰舟道:“咱们学武之人不应多拘门户之见,原也没有甚么,只是史帮主每提到这事都有些遮遮掩掩,似是难以启齿,不知所为何故?”麻俊雄道:“想是史帮主未经师门许准便习练别派武功,不喜提及于此。”景兰舟见他轻轻一句带过,与史森、史沛殷言及此事之时的窘态大相迳庭,不觉心下好奇。

第四百七十三章 老皇上

    众人在厅上说了会儿话,麻俊雄向醉花使道:“这位夫人既是唐宫主的姊妹,你不可向其无礼,鲍舵主之事便禀请冼宫主裁夺罢。”端木夫人笑道:“也好,我若见着你们冼教主,少不得要怪责她一番治下不严。”二使心下虽然着恼,然见对方身分非同小可,一时未敢多言。

    端木夫人又向景兰舟道:“方才你几人所说之事,我心中已明白了。七月十五转眼即至,老娘本无意凑这热闹,不过这事我须向冼宫主问个清楚,咱们君山岛上见罢。”便欲起身告辞。顾铁珊道:“眼下武昌城中人多嘈乱,夫人何不在敝帮小住几日,到时一同前往君山,彼此也好照应。”端木夫人笑道:“霹雳堂威名远播,小女子心下害怕,不敢冒昧相扰。”言罢飘然而去。

    麻俊雄在座闲谈少顷,约定了起程之期,也向众人告辞。顾铁珊等相偕送出堂口,麻俊雄道:“今日仓促过访,两手空空,麻某驿舍就在不远,劳请景少侠移步下处,有些苗疆土产赠与诸位,聊作见面之礼。”顾铁珊见麻俊雄指明要景兰舟同去,多半是有话相告后者,笑道:“麻老兄恁地客气!厚意却之不恭,便劳烦景世兄跑一趟,顾某恕不远送;改日另当奉访,来找老兄喝酒。”

    麻俊雄同景兰舟到了客店,向醉花使道:“蕊儿,待到七月十五过后,可得闲回家一趟么?你娘也想你得紧。”醉花使道:“知道啦,爹。若是法会无甚意外,我便向宫主告假。女儿有事在身,改日再来给爹爹请安。”同卧萍使也自去了。麻俊雄将景兰舟请入房中,小心掩闭门窗,道:“两位堂主与骆小将军虽不是外人,霹雳堂毕竟人多口杂,这事麻某只敢相告公子一人。”景兰舟心中一动,道:“不知麻寨主有何要事见告?”

    麻俊雄缓缓道:“在下与文奎大侠初识,是在永乐二十一年孟夏。”景兰舟“啊”了声道:“那时我师哥已和恩师闹翻,离开了铸错山庄。”麻俊雄道:“这事说来也是极巧。我那蜡尔山纵横数百余里,分属三省管辖,山中崖壁万仞、沟壑交错,地势最是险绝,历来外人罕至。那时麻某尚自年轻,这日上山砍藤,却见山路上远远走来四人,俱是朝廷武官打扮,各自腰胯弯刀。四人走到一片空地,坐下喝水歇息,没瞧见我躲在暗处。其中一人擦了把汗道:‘咱们四个从雷公山一路追查到此,皮也脱了两层,也不知老和尚是不是真在这儿。’另一人道:‘别光顾着抱怨啦,这回事情若有眉目,咱哥儿几个便立了天大的功劳,今后一辈子荣华富贵,那还跑得了吗?’说的都是北方口音。旁边一人忽伸手拔出腰刀,将脚边一条小蛇一挥两段,骂道:‘这鬼地方遍处都是毒蛇虫蚁,也不知蛮子怎生住得?’他同伴笑道:‘我听说这些苗蛮通晓邪术,精于捕捉蛇虫以养蛊毒,足可杀人于无形,当真厉害得紧!’

    “我在旁听了心中暗骂:‘我苗寨虽说民风有异汉人,在你们口中几乎成了妖邪山魅,简直一派胡言!’不过那人斩蛇手法干净利落,武功倒似不差。四人坐着歇了一会,起身继续赶路。我心道:‘这几个听口音不像辰州卫的军官,来我蜡尔山作甚?’便沿小路暗里跟着他们,我于山中地势极熟,四人皆未发觉。只见对方翻山越岭,走了小半日路,竟至茂林深处一个极荒僻的山谷,连我也已好些年没到过这儿。我见谷中不知何时竟支起了一间草屋,心下大是好奇:‘是甚么人住在这儿?’那四人见草屋中有炊烟升起,走上两步道:‘请问雪庵禅师可在此处么?’”

    景兰舟听他讲到朝廷军官奉命追查一位老僧,事成后功高禄厚云云,以为说的定是出家为僧的建文皇帝,此刻听麻俊雄提及对方名号,心中奇道:“建文帝出家后法号应文,这雪庵禅师又是甚么人?”

    麻俊雄接着道:“稍稍过得片晌,那草屋柴门呀然而开,里中走出一名白袍僧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我见这和尚相貌清俊,虽居于此等不毛之地,一袭素袍却几乎片尘不染,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可言状的尊贵之气,就连我这化外之民一见之下,都禁不住想要向其跪拜行礼。那四名武官中有一人年纪稍长,一见到这中年僧人,口中陡然‘啊’地一声惊呼,双膝扑通跪倒在地,道:‘你……你是老皇上!’

    “那和尚目光扫过四人,向那下跪之人缓缓道:‘当今圣上自在顺天府紫禁城中,哪儿来的甚么‘老皇上’?古振海,你在宫里做了几十年的亲兵侍卫,这话未免大逆不道。’我心道:‘啊,原来这四人是京城来的侍卫。’那古姓侍卫闻言浑身一震,却仍是伏地不起,低首道:‘老……老禅师训诲甚是。圣上苦苦访觅老禅师多年,今知贵体清健如昔,必定喜不自胜。我等衔命恭请老禅师佛驾回京,皇上有意咨以佛事,老师父万勿推辞。’”

    景兰舟闻言一声轻呼,道:“这僧人便是建文皇帝?”麻俊雄叹道:“太宗皇帝当年靖难登位,诏书中言道先帝已然自焚身死,我苗疆虽说天高地远,却也闻悉此事。麻某当时年轻识浅,见这侍卫向那僧人口称‘皇上’,心中虽然惊奇,却未想到此节。只见那僧人摇头叹道:‘既已身离尘境,怎可复入苦海?你们这趟是随胡濙来的么?’那古姓侍卫道:‘胡侍郎眼下就在镇溪千户所,我等这就带老禅师前去见他。’那僧人默然片刻,点头道:‘胡濙是聪明人,我去跟他把话讲个清楚明白,也就是了。’

    “近旁忽传来脚步窸窣之声,又有一名和尚背着捆柴自外而归,一见这四名宫中侍卫,不由脸色大变,将柴薪投掷于地,拦在那中年僧人身前颤声道:‘你们……你们要做甚么?’这和尚年纪甚老,须发皆白,足有六七十岁年纪。那古姓侍卫道:‘请问大师是谁?’那老僧道:‘贫僧雪庵和尚。’那古姓侍卫道:‘啊,你是御史叶大人。在下适才一时未能认出,失敬失敬。’

第四百七十四章 毒龙潭

    “那老和尚身子一震,道:‘你……你怎会识得我俗家姓名?’古侍卫道:‘我等原本奉了胡大人之命,到此地来访寻雪庵高僧,不料这位……这位老禅师也在这儿。如此一来最好,请两位师父一同移步镇溪千户所,胡侍郎正在彼处等候。’雪庵和尚道:‘哪一位胡侍郎?’古侍卫答道:‘便是当朝礼部左侍郎胡濙胡大人。’雪庵和尚叹道:‘胡源洁这些年升官好快,想是其人四方奔波劳苦,朝廷有意犒赏。请你回去禀复胡侍郎,就说我二人驻锡于此遐荒,早已离世绝俗,不会再见外人。’

    “古侍卫闻言一怔,道:‘叶大人休要说笑,我等千难万苦方寻着这位老禅师,见与不见,那也由不得你我而决。请两位这便屈驾相随,休要生出尴尬。’雪庵和尚道:‘你们……你们敢对应文大师无礼?’古侍卫道:‘在下自然不敢。只是如请不到这位应文禅师,我几人都要脑袋搬家,实也别无他法。’那法名应文的中年僧人道:‘应贤师弟,我便跟他们去见一趟胡濙,你也不必惊慌。’雪庵和尚急道:‘燕贼暴虐无道,师兄此去必为所害。’我听了不觉心中好奇:‘这老和尚明明年纪要大得多,怎么反是对方师弟?’

    “另三名侍卫听了雪庵和尚这话,不由脸色大变,齐刷刷拔出腰刀。古侍卫扬手阻住三人,向那应文禅师道:‘老禅师万勿多虑。胡侍郎奉上命求访佛踪,欲请老师父至京共论禅法,此外别无他意。’说完朝另三名侍卫使个眼色,三人会意走上前去,围在那应文禅师身边。只见雪庵和尚面色惨白,忽向应文禅师跪下磕头道:‘自燕贼篡窃神器,皇上涉历风尘二十余载,老臣得幸随侍鸾驾,恩荣无以为报;可叹今日有始无终,致使皇上落入逆贼之手,老臣无力救驾,虽死而愧见列祖列宗于地下。皇上保重,老臣去了!’言罢一头撞在山石之上,脑浆迸裂而死。

    “我在旁见了震惊不已,心道:‘这老和尚一会儿叫人师兄,一会儿却又说甚么皇上、老臣,莫非是个疯子?只是这般死法,未免也太惨烈。’应文禅师见状流下泪来,道:‘希贤,你尽心服侍我二十余年、备尝世间艰苦,今日竟又因我而死。悠悠苍天,相待何薄!’转头向那古侍卫道:‘我雪庵师弟不幸身死,贫僧要为他诵经守灵,此际不便挪步,你叫胡濙自己到这儿来见我罢。’古侍卫道:‘雪庵大师自尽而死,也不是我等动手相逼,不如将其尸首送回本地府县,命人以礼下葬,其余的事也不追究了。此地山路崎岖,胡大人实难到此,只好屈移尊趾。我叫弟兄们砍枝蔓做个轿椅,方便老禅师行路。’应文禅师只摇头道:‘我不出山。’

    “古侍卫稍一迟疑,道:‘我等圣命在身,只好得罪。’抬手一挥,另外三人便要强行去扶那应文禅师。我虽对眼前之事一头雾水,但见雪庵老和尚以死相抗,这位应文禅师又是举动雍穆,瞧来决非恶人,定是官兵恃强为恶。麻某为人素好抱打不平,平日在寨子里便爱多管闲事,此刻虽见对方是朝廷侍卫,却也按捺不住,自林中跃出喊道:‘这位大师既不愿意,如何硬要相逼?而今闹出了人命,却又怎生说法?’

    “四名侍卫和应文禅师闻声俱皆一惊,回头见是个苗寨少年,各自面露诧异。古侍卫略一沉吟,道:‘这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出去,动手罢!’另三人得他号令,拔刀向我奔来,古侍卫紧紧守在应文禅师身旁,以防调虎离山之计。我见对方二话不说便来杀我,当即转身就跑。那三人在后紧追不舍,我仗着熟悉山中地形,在密林中东奔西窜,一时未被擒住,却也难以摆脱对方,忽然灵机一动,转头向南逃去,不多时便来到一片沼地。三名侍卫自后跟来,见我往水里奔逃,生怕这池沼有甚古怪,三人分头从岸上包抄,不多时便将我堵在水中,笑道:‘臭小子逃不了啦,还不乖乖受死!’

    “我闻言只在水里站立不动,三人静候片刻,见四下无甚异常,便下水来捉我。这三人锦袍皂靴,沼泽中行走不便,没几步便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口中骂道:‘累得爷爷受这鸟罪,待会将你这蛮子抽筋扒皮!’却不知已中了我的计谋。这片泉沼附近山瘴蒸腾,闻者不知不觉便受其害,本地苗人称为‘毒龙潭’,老幼皆不敢近,唯苗寨中精通医术者认得池沼边生有一种兰叶唤作‘不死草’,口含一叶便可不受瘴气毒侵;我先前被追时抓了把不死草茎干放在嘴里嚼烂,这才敢步入毒潭。三人不知就里下水抓我,各只走到半路,便已瘴毒发作,登时脸色发黑,堕于沼中溺死。

    “我见三人中计身亡,上岸折回荒谷,见那古侍卫仍一动不动守在应文禅师身边。对方见我只身归来,脸色一变道:‘好小子,我那三名同伴呢?’我道:‘已去见阎王爷啦,你还不快放了这位大师?’古侍卫怒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待我回去禀明上司,教你此地苗寨灰飞烟灭、鸡犬不留!’我道:‘你们敢在此杀人行凶,只怕走不出这蜡尔山。’古侍卫脸色一沉,拔刀便向我砍来。他武功高出另三名侍卫甚多,纵身一跃便已到我近旁,我见逃跑为时已晚,也抽刀跟他动起手来。麻某在蜡尔山七十四寨虽可称好手,却实在难敌这侍卫高手,斗不数合便大落下风,到得二十招上被他觅得破绽,在我大腿砍了一刀,登时受伤倒地。

    “应文禅师见我受伤,惊道:‘古振海,我随你去便是,饶过这少年一命罢。’古侍卫道:‘兹事体大,请恕在下不敢从命。’举刀便要当头劈下,一旁林中忽又闪出一人,朝古侍卫一掌击去。古侍卫掉转刀头砍向那人,后者竟全不缩手,肉掌迎上钢刀,只听叮的一声,古侍卫弯刀断作两截,被那人一掌正中当胸,口中鲜血狂喷,转眼便气绝身亡。

第四百七十五章 传功

    “我见那古侍卫武功已然十分高强,却连对方一招也抵挡不住,不由心下骇然,抬头见来人生得俊朗不凡,看着也大不了我几岁,暗道:‘这人年纪轻轻,功夫竟这般厉害。’那人一掌震死了古侍卫,上前向应文禅师磕了三个头,道:‘奸党俱已尽除,您老人家受惊了。’我见对方是来相助应文大师,心下松了口气。

    “应文禅师轻叹一声,道:‘古振海在宫里当差多年,也替我办过不少事,你何必一出手就杀了他?’来人道:‘这奴才见风使舵、归附叛逆,杀了也不冤枉。’应文禅师摇头道:‘时势如此,不可强也,难道你能杀尽朝中六部公卿么?今后务须以仁恻为念,出手不可如此残忍。’来人伏地道:‘我知道啦。’我在旁越听越是吃惊,忍不住问道:‘老师父,你……你到底是甚么人?’

    “应文禅师瞧了我一眼,道:‘这苗家少年很是仗义,危急之时能够舍身救我,你好好赏赐他些甚么罢。’望见倒毙于地的雪庵和尚,泪水又汩汩而下,转身回入草屋掩上房门,不再有声音传出。来人仍跪地向屋内道:‘此地既已泄露于外,我给您老人家另寻一处居所,到时再来相迎。’言罢起身问我:‘你的伤不要紧么?’我道:‘区区皮肉之伤,算不得甚么事。’对方替我包扎好伤口,领我走到稍远处一片空地,问道:‘请问小兄弟高姓大名,为何要出手相救这位应文大师?’我报了自己姓名,将路上碰见四名侍卫之事说了,道:‘这位应文禅师佛相庄严,定是位得道高僧,那几名侍卫逼死他的师弟,多半不是好人。’对方听了十分高兴,道:‘原来如此。在下名叫文奎,今日若非麻兄弟拖住这几名侍卫,我也不能及时赶到相助应文大师脱险,文某必要好好报答于你。’”

    景兰舟听麻俊雄讲到那来人一掌击死古振海,便猜到对方十有八九就是师兄文奎,心道:“我早前与师哥闲聊时觉察他对建文帝极为尊奉、认定燕王乃是逆臣贼子,师兄果然与老皇爷大有渊源,或许是建文旧臣之后也未可知。”

    麻俊雄顿了一顿,接着道:“麻某当时未曾听过文大侠的名号,道:‘我不过见这些侍卫恃强凌弱,这才现身相阻,那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哪用甚么报答?’文大侠道:‘麻兄弟,你虽出身苗寨,气魄却胜过不少中原的英雄好汉。方才应文大师既开了口,文某定要帮你做些甚么,不过你须答应我一件事,今日之事万不可向人说起,就连对你最亲近之人也要守口如瓶。’我道:‘这话何须吩咐,麻某今日害死三名当朝侍卫,这事若传出去,朝廷必会派兵荡平我蜡尔山寨,兄台尽可放心。’

    “文大侠点了点头,道:‘眼下我须先替应文大师另寻藏身之所,待到事情办妥,再来拜访麻兄。’当即与我击掌为誓,我助他将古振海同雪庵和尚的尸身埋了,便离开了荒谷,又觉放心不下,来到毒龙潭见那三名侍卫尸体皆已沉入沼底,不数日便会皮肉尽腐、全无痕迹,这才回到苗寨,只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事情过了两月有余,文大侠果然寻至寨中,向我道:‘文某别无所长,因见本地民风尚武,有意指点麻兄弟一路剑法,不知尊意如何?’我本就生性好武,又知对方武功高绝,闻言喜道:‘若得如此,小弟深感厚恩。’

    “文大侠当即在苗寨住下,每日传授麻某剑招。我得对方点拨,只觉从前所学皆如儿戏打闹,武功突飞猛进。如此过得一月,这日文大侠对我道:‘麻兄弟,你学武天资上佳,你我虽只研摩一月,只须你照此习练下去,文某固不敢说足可纵横武林,总也少有敌手。’这一月来我与文大侠朝夕共处,已知他是当世第一高手思过先生的弟子,为人极是任侠好义,早对其倾心相敬。我听了对方这话,知他将要离去,心中十分不舍,苦苦挽留不住,只好洒泪与之拜别。文大侠曾劝我除了舞刀练剑之外,亦可多读经史典籍,胜过一介武夫、胸无点墨;可惜麻某才智平庸,这些年书虽读了不少,却也难说有甚学问。后来保靖州宣慰使见我汉话说得流利,又识得几个大字,便封我做了五寨司的副官。文奎大侠虽未再跟我提过应文禅师之事,然随着麻某年岁渐长,回想当日情状,终于明白了应文大师便是当年逃出南京的建文老皇帝,雪庵和尚定是他宫中的旧臣。”

    景兰舟听麻俊雄讲述他与师兄文奎是如何结识,不由心中感慨,叹道:“不想其中竟有这番曲折,当真冥冥自有定数。在下有一事心中不解,蓑衣帮史森父子一听闻麻寨主之名,无不颇见惊慌失态,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不知寨主早前提到史帮主时何以如此轻描淡写?”麻俊雄叹口气道:“麻某并非有意相瞒,其实我早知文奎大侠尚在人间,只是适才在霹雳堂不便出口。如今这儿没有外人,在下自当据实以告。”景兰舟心中一惊,道:“愿闻其详。”

    麻俊雄缓缓道:“转眼一过数年,麻某日夕苦练剑法,‘麻三剑’之名早已响彻蜡尔山七十四寨。这日我奉命前往辰溪县办事,路过龙门山下锦江岸旁,见不远处江畔直直立着两人,便如石塑般一动不动,不由心中好奇,再走近前一瞧,其中一人赫然竟是文大侠。麻某欣喜若狂,抢上前一把抱住他手臂道:‘文大哥,我早前听说你因病故世,大哭了三天三夜,原来……原来你还活着。’说完禁不住流下泪来。文大侠见我突然现身,缓缓吐纳调息片刻,周身不再如满弓之弦那般紧绷,笑道:‘麻兄弟,许多年不曾相见,你样貌没怎么变,我却已经见老啦。’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双剑合璧

    “我见状心中一惊,瞧出方才文大侠全身真气流转,几已不视外物,定是遇上了厉害之极的对手。我瞧了对面那人一眼,见是名瘦瘦小小的老和尚,望之其貌不扬。对方见我骤然闯入战局,也慢慢放下手中长刀,微笑道:‘不想文少侠于此得遇故人,实在可喜可贺。’”

    景兰舟闻言大惊,道:“对方是一名瘦弱老僧?他可是身着白袍、足踏木屐么?”麻俊雄奇道:“正是如此,少侠怎会有如亲见?”景兰舟叹道:“近来江湖盛传点苍派颜骥掌门被人三招刺毙,正是这老僧所为,我也曾会过他几面。”麻俊雄闻言甚惊,半晌方道:“若是这般说来,旁人实也无此修为,果然是他。”接着道:“麻某当即问文大侠道:‘文大哥,你可是要与这位大师切磋武艺么?’文大侠道:‘这位念阿上人功力已臻化境,文某甘拜下风,可惜他硬要与我比剑,文某只好舍身相陪。’我闻言大为震愕,问道:‘难道这位大和尚武功胜过大哥?’文大侠道:‘天外有天,文某自认修为不及,上人为何一再相逼?’

    “只见那老僧微笑道:‘文少侠谦逊太过。老和尚当日与尊师交手一败涂地,少侠既得顾老先生真传,必定有以教我。’文大侠叹道:‘文某虽知不是上人之敌,然恩师威名不可玷于我手,今日当如上人所愿。’我素知文大哥于自己武功十分自负,见他竟如此说,对面定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当即道:‘文大侠既已自承不及,上人为何强要比武?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那老僧摇头道:‘空言无益,总得比过才知。’

    “我道:‘文大哥,这老和尚既不讲江湖规矩,何必跟他好话好说?便让小弟助你打发了他。’那老僧眼中一亮,道:‘莫非小兄弟也是剑术名家?’文大侠道:‘麻兄弟,这事与你无关,且由文某自行料理罢。’我道:‘也不知大和尚是否有真才实学,便让小弟替大哥试剑。’言毕拔剑向那老僧刺去。其实我知连文大哥尚亲承武功不如对方,麻某更必远远不敌,只想着出手将这场比武搅乱,免得这老和尚再对文大侠纠缠不休。

    “文大侠见我突然出手,一时阻拦不及,惊道:‘上人手下留情!’我尚未领会文大哥话中之意,眼前忽白光一闪,那老僧手中长刀已然劈至胸前,我竟连半分也不及反应,眼见便要身首异处,文大哥长剑自旁及时攻到,替我挡下了这一刀,紧接着抓住麻某衣领将我掷出丈余,喊道:‘麻兄弟,你若还念在我二人旧日交情,万不可再上前出手。’

    “麻某心中惊魂未定,见那老僧并未下手追击,只手握长刀立于原地;文大哥同样也不进招,持剑屏息凝神。过不多时,那老僧陡然一声暴喝,又是一刀砍出,我却全未瞧清他是如何出手;文大侠抬剑一格,两人兵刃相交,文大哥退开半步,两人竟又双双站定半晌,一动不动。那老僧静立良久,方又猛然攻出一刀,文大侠挥剑接招,仍是向后退了半步,二人继而又如入定般四目相视。我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比武,双方武功招数实非麻某能够体悟,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稍稍过得片刻,那老僧又挥手砍出了第四刀,文大哥接招时身子一震,向后退开整整一步。那老僧两招之间思索时间愈来愈短,紧跟着攻出了第五、第六刀,文大侠后退的步子也越来越大,额头上渐有汗珠淌下。那和尚面无表情,缓缓抬手,第七刀又如疾电般劈出,刀光似已和人影融为一体;文大侠倏然一声清啸,不再一味守御退却,也挺剑攻上前去。忽见又一道黑影有如击电奔星,自旁冲出杀入两人之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这次却是那老和尚退开两步,另有一名女子身着道袍、脸蒙黑纱,持剑与文大哥并肩而立。

    “那老僧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未有片言只语,挥刀向两人攻去。这回三人未如先前般相隔良久方才出手,只各持兵刃战成一处。麻某在旁观战片刻,见文大哥与那女子所使剑招极为相类,攻守间桴鼓相应、彼倡此和,二人珠联璧合,出手全无破绽,若非麻某亲眼得见,实不敢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妙的剑术。然那老僧独斗双剑,亦是攻守滴水不漏,到得后来每出一刀皆是风声大作,有如鸣镝般响亮刺耳。但见三人出招越来越快,我只觉三道剑气有如飞电流光,全然辨不清三人身影招法,立在一旁看得呆若木鸡。

    “三人斗了将近百招,忽听剑光中嗤的一声轻响,两方立时停手罢斗,各自向后跃开。我见那老僧右臂上受了一道剑伤,鲜血自白袍底缓缓渗出,心知是文大侠与那女子胜了,不由喜出望外。只听那老僧轻叹一声,缓缓道:‘贫僧久闻玉蟾剑法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无双无对。’文大侠道:‘大师武功超逾天人,我两人以二敌一,胜之有愧。’那老僧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妙极,妙极。二位龙凤奇才、世间少有,他日有缘再会罢。’说罢竟转身扬长而去,更不多发一言。”

    景兰舟闻言叹道:“这女子定然便是无为教的唐老宫主了。听寨主寥寥数言,其人果然风华旷世,只恨景某无缘得见。”麻俊雄道:“不错,唐宫主武功之强,麻某生平再未见过此等巾帼高手。我见那老僧已然离去,正要上前叙话,忽见文大侠神情萧索,面显凄苦之色,不由微微一怔。只听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要躲我到几时?’文大侠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并非躲你。’那女子道:‘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却又如何收场?’文大侠道:‘我武功不及人家,自然只有认输一途。’那女子叹了口气,道:‘当初你若能知道“认输”二字,只怕便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不和

    “我听二人言语似乎有些尴尬,自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态甚为窘迫。那女子忽向我道:‘这位定然便是蜡尔山的麻寨主了,妾身久仰大名。’我向之施礼道:‘不敢当。阁下武功之高,麻某生平少见,不知是哪一路巾帼英雄?’那女子尚未答话,文大侠忽开口道:‘麻兄弟是自己人,那也不用相瞒,这一位便是无为教的唐宫主。’

    “麻某闻言心中一惊,无为教这些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就连我在苗疆也常听说对方名头,原来这女子竟是无为宫主,难怪武功如此厉害。唐宫主道:‘我常听文大侠讲起麻寨主慷慨仗义,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更兼武艺高强,“麻三剑”之名威震苗疆,今日有缘在此得见,幸甚幸甚。’我道:‘在下一身本领皆是文大哥所授,比起两位不值一提。我瞧宫主与文大哥适才所使剑招如出一辙,莫非也是顾老先生传人?’

    “唐宫主摇头道:‘这玉蟾剑法是我和文大侠旧日一齐研练,并非学自顾老前辈。只是这路剑法必要两人同使方见妙用,若只由一人使出,那便平平无奇。’顿了一顿,又道:‘我两人练此剑法时俱已长成,不论操习何等纯熟,使来总觉稍有滞涩,难以做到天衣无缝;那剑谱上写明这路剑法须得双方自孩童时学起,方可达至纯质无杂、心意相通之境。我知麻寨主有位千金聪明伶俐,又是年岁正合,如蒙寨主不弃,我愿收之为徒传此玉蟾剑法,不知意下如何?’

    “麻某虽知无为教在江湖上颇为神秘,然我苗寨地处偏壤,中原之人多传本族善使巫术毒蛊,本就不将甚么名门正派看得太重;我又见唐宫主与文大侠交情匪浅,当即欣然应允。不料文大哥听了未见喜色,摇头道:‘麻兄弟,唐教主这徒弟可没那么好当,将来替无为教东奔西走,福祸实未可知。’我道:‘当日我蒙大哥传授武功,终身受用不尽;小女若能跟唐宫主学上一招半式,自是她的福分。小女娃在家被宠坏了,到外头历练一番,也不是甚么坏事。’文大哥叹道:‘这是麻兄弟的家事,文某也不相强。’

    “唐宫主默然片刻,道:‘清儿马上快七岁啦,你不想去瞧瞧她么?’文大侠摇头道:‘她既没有妈妈,又何来的爹爹?’唐宫主道:‘不错,我眼下还不能告诉清儿她的身世,那也是为你和顾老前辈的声誉着想。此外还有一事,我总觉着有些不对,似乎……似乎……’声音听来十分忧虑。文大侠道:‘似乎甚么?’唐宫主迟疑片晌,摇头道:‘没甚么,或许只是我胡思乱想。女儿已开始跟着教中之人学武,你这大国手不想亲自教她么?’文大哥道:‘眼下尚且为时过早,待清儿稍大些再说罢。’我在旁听了讶异不已,道:‘文大哥,莫非……莫非唐宫主便是阿嫂么?’文大侠叹道:‘文某虽与麻兄弟相聚不长,蒙你披心相付,我二人肝胆之交,自是无所避忌。我与唐宫主早年育有一女,收养在无为教中,只是我二人并未成亲,这事说出去大违礼教纲常,故此隐而不宣,只说是唐宫主的义女。’

    “我闻言甚是惊喜,道:‘原来大哥已得掌珠,小弟给两位道喜。那些甚么三纲五常酸迂不堪,哪用管这么多?我们苗人便从没这些规矩。’文大哥道:‘麻兄弟出身苗家,自是百无禁忌;我等汉民礼法人伦自古流传,却是乱不得的。’我道:‘大哥这话虽有道理,然兄长是顾老前辈高足,唐宫主又为一教之主,本就是天作之合,有谁敢说两位的不是?我看这事也不必遮掩。’文大侠叹道:‘人言可畏,自当慎防。麻兄弟,今日得以与你重会,实乃意外之喜,只是江湖中人皆当文某已然病逝,还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奇道:‘大哥为何要放出风声,假称不在人世?’文大侠道:‘这事也非一两句话能说清楚,总之文某罪孽深重,有负师门厚恩。’唐宫主叹道:‘我当年一直劝你去见顾老前辈,他定然不会怪你,你却始终不听。’文大侠道:‘我劝你休要替宁王效力,怎地你也不听?’唐宫主道:‘王爷于我有知遇之恩,难道不应相报?’文大侠冷笑道:‘宁王欲寻应文大师出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又何必为虎作伥?’我听文大哥忽然提到应文禅师之名,心里咯噔一声,未敢开口说话。

    “唐宫主叹道:‘算啦,咱们总为这事争吵不休,再说下去也没甚么结果。’文大侠道:‘倘若真被宁王将人找出,我华夏大地不免生灵涂炭,无为宫便是千古罪人。’唐宫主道:‘王爷才度超世,决非残戾之人,这事也并非如你所想。’文大侠道:‘那他还会有何心思?这话只好骗三岁小儿罢了。你们殚精竭力要找应文禅师,我便决不教你们称愿。文某孤身一人,也不怕了你教中这许多高手。’唐宫主摇头道:‘你何必来同我争胜赌斗?峻节五老武功虽不如你,却也俱是当世雄杰,这几人聚在一处,只怕天底下没有办不到的事。’文大侠笑道:‘这些人各怀肚肠,你当他们是铁板一块么?只怕无为教将来就坏在这几个老儿手里。’

    “唐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你放心,到时我自会替清儿铺排好一切,不会教她作难。’文大侠听了这话,不知为何面露苦楚,从怀中取出一块素绢,上面写满了小字,叹道:‘我这些年走访天下名医,求得几个调治心痛之症的方子,你拿去试试合不合用罢。我本想去寻你那医术如神的大伯哥,问问他可能治这内伤,可惜林大夫被你教中的管长老逼得高飞远遁,也不知躲在何处。’

第四百七十八章 旧臣

    “唐宫主伸手接过,沉寂良久方道:‘我今生命该如此,如今走到这步,不能够半途而废。你若心里还有我们娘俩,便多去看看女儿罢。’又向我道:‘承蒙麻寨主信得过我,数日后自当奉访宝寨与令千金一见,以行收徒入教之礼。’言罢转身缓步离去。我急道:‘宫主还请留步!’她却并不回头。我见状惊诧不已,问道:‘大哥到底为了何事,竟与唐教主闹到这般地步?’文大侠叹道:‘麻兄弟,你我当年是因应文禅师而识,你可知这位大和尚是谁吗?’我只好老实答道:‘小弟当日听那宫中侍卫同雪庵和尚言语,猜测应文禅师恐怕便是建文老皇上,也不知是对是错。’

    “文大侠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年燕贼叛军攻破应天,老皇爷并未自焚身死,而是依照太祖遗计偕同一众忠臣潜出京城,从此出家为僧,漂泊四海。那雪庵和尚乃是前朝御史叶希贤,他跟随皇上一同剃度,改名应贤服侍左右,对外人只以师兄弟相称。老皇爷自知当年错用李景隆这等奸佞小人,以致酿成其后壬午之难,百千忠臣义士惨遭燕贼屠戮,无辜牵连而死者数以万计,为此痛心疾首,愧悔因己一念之仁酿成此等惨祸,余生皆愿青灯古佛,诵经以度亡者,不复有争位之意。燕贼反逆篡国,自知得位不正,又闻老皇上犹在人世,日夜寝食难安,派遣心腹胡濙、郑和各由陆路、海路寻访多年,只为要将懿文太子一脉赶尽杀绝。当日胡濙探得风声,闻知雪庵和尚隐居于蜡尔山中,便派锦衣卫前往收捕,却未料到老皇上也同在彼处。那天若非麻兄弟挺身而出,只怕我未必能及时赶到救人。’

    “我听了道:‘燕王已然去世多年,朝廷如今还在找建文老皇爷么?’文大侠叹息道:‘这倒没有。燕贼残暴无道,却偏偏生得一对好儿孙,仁、宣二宗都可算是个好皇帝。仁宗虽在位未满一年便即病逝,却是广施仁政,赦免了不少建文旧臣,使其宗族免于流放之苦;宣宗皇帝精明强干,继位后举重若轻般便平定了叔父叛乱,这几年为政清明、任贤举能,才干更在其父之上。唉,燕贼篡位至今已三十年,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安生乐业,于那正统僭窃之分却也不甚在意了。’

    “我道:‘小弟向日听大哥之言读了几本史书,此等逐鹿问鼎之事或由天定,非人力所能抗拒。公道自在人心,老皇上既已笃志礼佛,朝廷也不再遣人访觅,那便无甚凶险了。不知老皇……应文大师当下可好么?’文大侠道:‘多承麻兄系念,应文大师身骨尚自清健,只是权欲当前,那狼子野心、窥窃神器之人始终不能绝尽。当年宁王朱权坐镇北疆,却中了燕贼奸计被逼起兵靖难,燕贼得鱼忘筌,事后将宁王远封江西,朱权乃心高气傲之人,岂堪受此折辱?他这些年虽假作沉迷黄老之术,暗里收罗了不少武林好手,自是祸心叵测。’

    我想起适才文大哥与唐宫主争执之言,惊道:‘莫非唐教主是受宁王之命,欲寻应文大师出山,打着他的旗号造反不成?’文大侠点头道:‘我近来暗地访查,多半便是为此。就连唐教主起初创立无为宫,也是宁王授意。’我道:‘这事好办,大哥只须将消息放风给官府一分半分,宁王势必自身难保;唐宫主失了靠山,或许便回心转意。’文大侠叹息道:‘宁王老谋深算,行事极为谨慎,早年间便数次遭人告发有不臣之举,皆因朝廷探察无验而不了了之。我并无他勾连异教、企图谋反的实证,贸然出首恐难奏效,唐宫主若因此被朝廷盯上,反而弄巧成拙。’我道:‘大哥所言极是,是小弟虑事不周。’

    “文大侠沉吟片刻,又道:‘麻兄弟既已答应让女儿入教,大丈夫一言九鼎,那也难以改口。令爱得唐宫主传授剑法,将来在教中必被委以重任,长大后多半也会受命访寻应文禅师,这件事大为不易,麻兄还须提醒令爱多加小心。’我道:‘方才小弟不知此中关节,故而出口答应。不如我向小女道明实情,若她果真涉及于此,便可向大哥通报消息,不过须待她年纪大些方好开口。’文大侠摇头道:‘麻兄弟不用费心,无为教寻不着应文老禅师的。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必让令爱犯险。’”

    景兰舟闻言道:“不错,十二妙使虽奉命寻访应文禅师下落,却皆不晓对方身分,这事只有宫主及几位教中宿老知道。”麻俊雄点了点头,道:“当日我与文大侠久别重逢、畅叙良久,又邀他到苗寨小住,文大哥却婉言相拒,也不肯吐露自己居所,只说日后自会过访蜡尔山。我见挽留不住,只好与之洒泪而别。半月后唐宫主果然如约而至,收我女儿为徒,将她带离了蜡尔山。她娘亲虽然不舍,但听说这位师父武功胜我十倍,便也未再多言。谁知唐教主刚带走蕊儿不久,便有一件怪事寻上门来。”

    景兰舟见他神色中掠过一丝无奈,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莫非这事与史帮主有关?”麻俊雄叹道:“公子果然机智过人。少侠可知那史森帮主是甚么人?”景兰舟摇头道:“愿闻其详。”麻俊雄道:“此人说来和应文大师也有些干系。当年应文老禅师于破城时由秘道潜出皇宫,其后暗中出城,一同出逃的尚有数十名朝廷大臣。应文大师为免惹人注目,只留三名一同出家的心腹近臣在旁随侍,日夜不离左右,余人各自归乡隐姓埋名,以为老禅师行途中接应落脚之所。其中有一人名叫史彬,原是徐王府的宾辅,苏州吴江县人,家资颇为饶富。史彬乃是忠义之士,建文帝漂泊江湖多年,数度在吴江史宅栖息休养,其人无不侍奉周至,应文禅师每常与之闲叙途中见闻。这史彬本是文人出身,便将老禅师历年行止记载于册,原意只在存录圣踪,并无一字提及应文大师身分。”

第四百七十九章 进发

    景兰舟叹道:“此举虽说可为史录,倘若这文册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那便大大不妙。如此说来,史帮主莫非就是这史彬的亲族?”麻俊雄点头道:“史森正是史彬的独子,自小弃文学武,拜在桃源派柳南湖门下。那年史彬病故,其子整理遗物寻见这本书册,也猜出应文大师便是建文老皇爷。桃源派地处湖广常德,离蜡尔山并不甚远,史森学艺时听说了麻某‘麻三剑’的名头,觉我苗夷狂妄自大、不识天高地厚,曾寻上我苗寨挑战,败在麻某剑下,从此记恨在心。史彬书中载录应文禅师早年在蜡尔山遇逢官兵,后为苗家少年所救,虽未提及麻某姓名,然史森一见之下心觉有异,竟按书中所述寻至应文大师当年驻锡之处,见山谷中立有两座荒坟。那史森胆大包天,当即掘开坟土,其时雪庵和尚及古侍卫尸身衣物早已腐烂,坏就坏在古振海的锦衣卫千户腰牌犹自完好,落在史森手中。”

    景兰舟沉吟道:“史彬既未提到麻寨主姓名,纵使古千户被人发觉毙命于蜡尔山,那也扯不到寨主头上。这事死无对证,倒似不必惊慌。”麻俊雄叹道:“少侠有所不知,蜡尔山苗寨番民世居偏荒、不遵王化,历来多生叛乱,朝廷对我等原就十分防备,于远近多设司官以为犄角,又在镇溪山置千户所辖治各寨。倘若传出大内侍卫竟然在此遇害,势必引来天威震怒,我蜡尔山七十四寨只恐皆要大祸临头。那史森寻得古千户的腰牌,径自到蜡尔山来寻麻某,问我是否知情,麻某自是矢口不认。史森闻言冷笑道:‘麻寨主不肯认账,那也无妨。既寻不着杀害御前侍卫的真凶,只须史某将此事上告官府,朝廷必会派兵荡平蜡尔苗寨。’我知他这话并非虚张声势,不由心下大忧。五寨司长官田蚌乃是贱内亲兄,倘若因此生出祸事,势必牵连田氏一族,实是难办之极。

    “史森见我脸色难看,又道:‘麻寨主不必如此。史某既为武林中人,不能不讲江湖义气。我与你七十四寨无怨无仇,何必做这恶人?只须寨主将你一身剑术传于史某,我愿将此腰牌证物交与寨主,从此再无牵挂。’我才知他因败在麻某手底耿耿于怀,竟欲以此相挟,逼我将剑法传授给他。此事虽大违江湖规矩,更对不住文大哥,只是事关七十四寨千万条人命,麻某只好被迫应允。我不知文大侠身居何地,没法寄书相告,只得擅自将剑招教给史森,换回了古振海的腰牌,又悄悄回那山谷将雪庵和尚及古千户的遗骸都沉入毒龙潭销尸灭迹,这才安下心来。史森学武天资本就甚高,苦于始终未遇名师,他学了文大哥的高深剑法,又与流传辰州府的赶尸异术融会一处,创出了这路‘七盘赶尸剑’,确是厉害无比,恐连麻某也未必能够胜他。”

    景兰舟闻言方知当日史沛殷因何为此窘惶不已,倘若这事传了出去,人人皆知其父史森乃是贪利忘义、以势相挟的卑鄙小人,必为江湖志士不齿,当即叹道:“武功再高而心术不正,殊非武林之福。麻寨主既是我师哥和唐宫主的故交,又早知冼宫主身世,在下自当言无所隐。”将当日梅山之事向他细细说了,道:“木川与我师哥有不共戴天之仇,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青莲尊者祝酋便是寨主当年所见与文师兄、唐宫主交手那老僧的徒弟,听说他欲在君山大会上以我师哥为质,夺取无为宫教主之位。”

    麻俊雄闻言沉吟半响,道:“原来唐教主夫君竟没有死,真真麻烦之极。少侠尽管放心,麻某就算拼着与对方同归于尽,也必要将文大哥平安救出,决不教姓祝的奸谋得逞。”景兰舟道:“寨主不必如此。冼宫主麾下高手众多,又有霹雳堂两位堂主相助,总能想出救人之法,这事还须从长计议。”

    二人在房中不知不觉谈至日头西落,窗纸被夕照染成金黄,景兰舟方才起身辞去。麻俊雄此行果带了不少银饰、竹器、染布、米酒等苗疆土产,请客店伙计雇车将礼物送回霹雳堂。其后霹雳堂诸人与麻俊雄常有走动,不时相聚饮酒,景兰舟也不向人多提应文禅师之事。

    如此一过数日,顾铁珊每天遣帮众外出打探,武昌城中未再瞧见诸如端木夫人、十二妙使、峻节五老等众,几人眼望中旬将至,便商计动身前往岳州。此时戚婆婆在霹雳堂养伤已近一月,内伤虽未痊愈,下地行走已然无碍。她闻知众人皆要前往君山,暗忖法会之上高手如云,那夺得全册心禅的蒙面怪客说不定也会现身,当即一同前往。

    这日霹雳堂诸人打点好行装,麻俊雄亦是依约而至,一行人清早登船,向南往岳州府驶去。第二天傍晚行到嘉鱼县境,江上忽风雨大作,船只便憩泊在江边灌矶山下。少时风歇雨止,顾铁珊见暮色已降,道:“该处江段暗礁颇多,夜里不便行船,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早上路不迟。”众人点头称是。顾青芷见彼处江景甚佳,欲寻骆玉书上岸散心,顾铁珊道:“倘若木川等辈守在左近,那便如何是好?吃了亏不长记性。”雷畴天知顾青芷守在船舱气闷,道:“大哥若不放心,我和麻兄弟一道上岸走走,并不行远便是。”顾铁珊见有义弟在旁看护,这才点头答应,几人下船去了。戚婆婆自开船后始终独在后舱,日间饭食也皆由船夫送入,不与众人照面。

    景兰舟在舱内看了会书,抽出随身铁箫中的青霜剑细细抚摩端详,但见剑光闪颤、有如深潭泓碧,想到师父年轻之时以此兵刃扫荡群邪,那是何等地意气风发,不觉心中向往,喃喃道:“文师哥,但望小弟今回能平安救你脱险,不负恩师一番苦心栽培。”忽听舱外微有轻响,竟似是名高手到来,心下不禁一惊:“难道是木川趁着雷大哥他们外出,竟来对付我和顾堂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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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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