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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 远计

    染霞使咯咯笑道:“小王爷,我知你不到最后关头,决计不肯松口,这事不问你也罢。”忽向诸人身后高声道:“念阿前辈,令高徒今日倘若害了文大侠性命,便与铸错山庄结下深仇,岂不坏了你的大事?”众人闻言一惊,顺着染霞使眼光望去,却见她是朝法堂高台之上的佛像说话。寺庙法堂乃高僧讲经说法之地,所供佛像非比大雄宝殿中那般宏伟,群雄见台上如来塑像大小只与常人无异,不觉心中好奇:“难道念阿和尚还能躲在佛像之后不成?”

    左仲陡然目露精光,勐地抽出佩剑向堂上佛像掷去,破风之声甚为锐厉。众人见状心道:“‘白石剑客’武功果然不弱。”只听啪地一声响,那剑锋甫一触及佛像,竟被直直弹了开去,长剑铿然落地。诸人心道:“左仲内力深湛,怎会掷剑而不入泥塑?这佛像必有古怪。”忽听噼啪数声轻响,那坐像肚腹之处倏然现出一条竖缝,随即自下而上蔓延而开,顷刻间佛像“波”的一声自中一分为二,竟是座空心躯壳,内中瞑目端坐一名白衣老僧,右手竖持一柄黑鞘倭刀,正是朱奠培之师念阿上人。

    在场诸人一声惊呼,原来这塑像虽不甚大,但念阿上人身材十分瘦小,故可藏身其中;然法堂内十余名高手齐聚一处,竟全未察觉佛像中藏有一名活人,对方内息深敛如斯,实在令人瞠目。适才左仲掷剑未能穿透泥像,当是被其周身内力震落,更显其人武功修为玄奥莫测、震古铄今。

    左仲两眼血丝隐现,咬牙道:“上人别来无恙?”念阿上人睁开双目,道:“左先生,尊师兄当日虽说伤在老僧剑下,我二人乃是公平比试、生死无悔,居士何以见罪至此?”左仲双手微微颤抖,道:“我师哥与上人并无仇怨,比武切磋但分胜负足矣,败者何至于死?”念阿上人沉寂片刻,道:“我日本武风与中原不同,出手必尽全力。颜掌门虽死在老僧剑下,实不愧为剑道中杰出人物,老和尚对他只有钦佩。”左仲闻言默不作声,心道:“左某武功虽远不及你,放着本教这许多高手在此,今夜终不能教你这老秃驴活着离岛。”

    念阿上人起身踱下高台,走到朱奠培身边,抱臂微笑道:“原来为师竟被蒙在鼓里这许多年,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后者面色苍白,垂首道:“师父武功盖世,徒儿聆教若渴,故而出此下策,望您老人家休要见怪。”念阿上人缓缓叹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这十多年来你对为师也算尽心服事,客土异乡得徒若此,不当复有他求。”又向钱文钦道:“钱居士,当年老僧依你之言破例收徒,本以为已报了相救之恩,谁知一言难尽。居士放心,今日无论岛上情势如何,老和尚保你平安离去。”诸人心道:“念阿和尚为人倒也颇重情义。”

    钱文钦道:“在下自入王府以来多承厚待,望上人勿要以此怪责世孙。”念阿上人点了点头,转向冼清让道:“宫主请我藏身佛像之中,原是要世孙亲口道出当年拜师真相,这事眼下已说清楚了。宫主现下如若有话相问,老僧必不欺瞒。”冼清让道:“上人一诺千金、光降法会,本教不胜荣幸。晚辈有一事久欲向上人求证,眼下小王爷也同在此,更是再好不过。上人剑术超绝,当年半道截住聂秋怀与之比剑,可是受了世孙之托?”

    念阿上人缓缓道:“不错,彼时世孙言道此事关乎王府安危,这才请我出面。”冼清让又道:“那日莲花剑被上人逼至绝境,使出了尚未完臻的‘点苍十九剑’,使得上人放其一马,约定三年后再战。倘若晚辈所料不差,只怕连这也是小王爷的意思,对么?”念阿上人望了朱奠培一眼,问道:“宫主何以见得?”

    冼清让澹澹地道:“当年左先生撞见小王爷与莲花剑交手,聂秋怀自称会替小王爷保守秘密,求世孙放他一马;如此说来,小王爷定是有甚么把柄落在莲花剑手里,想要杀人灭口。然而小王爷武功与聂秋怀只在伯仲之间,并没有取胜的把握,这才请上人代为出手。”念阿上人微笑道:“既如此,我还饶莲花剑一命作甚?”

    冼清让道:“聂秋怀乃是颜骥首徒、点苍派未来掌门,并非无谋之辈。左先生说他师侄当日一见小王爷便神色大异,能让‘莲花剑客’心生慌惧,对方必然来头不小。聂秋怀求小王爷勿要一再相逼,可见世孙那日并非初次出手,莲花剑自知祸在旦夕、朝不保暮,不会没有应对之策,小王爷就算之后能够得手,也未必能守住聂秋怀口中提到的那个秘密;只须及早铺排好后计,死人也并非不能说话。”

    念阿上人闻言若有所思,点头道:“此言甚是有理。”冼清让接着道:“小王爷本善笼络人心,当年为拜上人为师,便不惜苦心积虑将钱先生收入门下,如今既见杀了聂秋怀也不得自安,唯有将其收为己用,方是稳妥之策;只是以莲花剑的武功地位,却非如钱师爷般能够轻易得计,不得已只好请上人出手相助。上人依世孙之言约聂秋怀三年后再较高下,实则是以点苍阖派身家性命相胁,以莲花剑的聪明才智,心中自然一清二楚。聂秋怀自己纵不怕死,却不敢不顾师门安危,权衡再三之下只得主动投入王府,以保点苍上下无事。”又向朱奠培道:“小王爷,照此说来,莲花剑一早就知道你是谁,对么?”后者面无表情,彷佛充耳不闻。

    顾青芷奇道:“小王爷欲行此计,为何不请府中两位老先生相助,非要念阿大师出手不可?”骆玉书摇头道:“两位老前辈武功虽高,点苍身为正教大派,门下亦是好手众多,非二人之力所能扫灭。小王爷不单是要胜过莲花剑,更要吓得对方心碎胆裂、乖乖屈从于己,非念阿大师不可为之。”

    冼清让笑道:“骆将军所言极是,小王爷也并没料错,聂秋怀果真留有后路,临行前修书于颜骥掌门,更将王府玉韘一并留下。至于这玉扳指为何会在莲花剑手中,聂秋怀又为何投入王府不久便即失悔、宁可身死也要铁心离去,钱先生,你当真无论如何也不说么?”钱文钦默然不语,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

第五百二十六章 赛大人

    此时远处又传来连阵隆隆炮响,寺中群雄心下一震,适才染霞使陡然引出念阿上人现身,诸人全神倾注,一时竟忘了官兵围岛之事。但听寺外人声渐响,一名青衣僮仆入内奏道:“宫主,众位妙使已至大殿候见。”冼清让点头道:“你唤玄、瑶二部主使进来说话。”

    过不片刻聚星、濯水二使领命入内,瞧见冼清让被火铳抵住腰间,俱各愕然失色,双双拔剑出鞘。冼清让笑道:“雷堂主生怕本座有甚短长,亲自出手照看,你二人慌张甚么?不可轻举妄动。”二女见宫主神色如常,虽是半信半疑,只好依言收起长剑。冼清让问道:“眼下外边情形怎样?”

    聚星使微一迟疑,应道:“五位长老已率众舵主退至寺外,官兵炮火一时攻不到此处。管长老挑选出七八十名水性精熟的兄弟,正要寻机潜下水去,瞧瞧能否夺取几艘官船。”冼清让点头道:“桐仙素有统兵之能,由他调拨人手当无不妥。你几人出去替我传谕三部妙使,命众兄弟少安母躁、各依五老号令行事,不可自乱阵脚,再将梅长老请入堂来。”四女正欲衔命而去,冼清让又道:“染霞使,你且留在这儿。”染霞使闻言只得止步。

    三部主使离去须臾,梅潜步入法堂,一眼瞥见冼清让为雷畴天所制,惊道:“你这是做甚么?”雷畴天叹道:“待徒儿助小王爷成事之后,再向师父请罪。”梅潜疑道:“小王爷?甚么小王爷?”望了朱奠培一眼,心中勐然闪念,道:“青莲尊者,莫非你是……”后者哈哈笑道:“在下正是宁府世孙,长老没料到罢?若照谱叙论来,你我尚是中表之亲。”

    梅潜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道:“原来如此,梅某早该想到,确是老夫失慎。先前多有得罪,小王爷别要放在心上。”朱奠培笑道:“长老不必惺惺作态,我二人深仇宿怨难解,你也不会因此便放我一马。”梅潜冷笑道:“若非小王爷苦苦相逼,事情也到不了这等地步。”略微沉吟片刻,转问雷畴天道:“你是何时开始替王府效力?”雷畴天道:“徒儿当年谢却师父入教之请,事前便已投效王爷麾下。”梅潜闻言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十七舅父,你当真好手段哪!梅某自叹不如。”在场诸人闻言俱皆不解其意,唯景兰舟等寥寥数人知梅潜为宁国公主之子,与宁王朱权乃是甥舅。宁国公主年长弟弟朱权甚多,故而梅潜年齿相较舅父亦不为远。

    梅潜皱眉道:“当年你依我之计潜逃到湖广,怎会同南昌王府搭上了线?”雷畴天微一迟疑,道:“彼时徒儿藏身村野之中,不敢抛头露面。这天我往山中打些野味,恰遇见一个年老货郎担儿路过山脚,便喊住对方买些日用之物。雷某付了钱正待要走,那老者在身后缓缓道:‘寨主不再买些硫黄、硝石,这便要去了么?’我心中惊骇已极,回身问道:‘阁下是甚么人?’那老者并不答话,点头微笑道:‘寨主当真躲在此处,线报果然不假。’雷某眼见行藏泄露,当下也不管一二,挥刀径朝那老者噼去,对方只随手斜出一掌,便将我兵器击落,跟上一指封了我的穴道,笑道:‘寨主在青峰山杀了这许多官兵,想一世躲在这儿逍遥快活么?这便跟老夫见官去罢。’我心下惊异万分,暗道:‘这老儿武功竟似比师父还高得多,到底是甚么人?’

    “那老者正欲将我带离,不远处忽有人道:‘赛大人请留步。’我二人循声望去,见山边林中又转出一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相清瘦雍雅,身着素纱道袍,举手投足间显出一股贵气。那老货郎微微一怔,向对方恭敬行礼道:‘王爷金安,敢问道驾因何至此?’那人笑道:‘多年不见故人,每动落月屋梁之思;今得重睹丰仪,赛大人风采更胜往昔。’赛大人道:‘王爷过誉了。老朽风烛残年,只怕来日无多,趁着如今还有力气走动,本想再替圣上做几件事,不意在此复瞻仙颜,实是三生有幸。只是王爷擅离封地,却恐不合朝廷规制。’”

    梅潜惊道:“你说王爷称对方作‘赛大人’?此人样貌如何?”雷畴天道:“碧眼黄须,不似中原人士。”梅潜默然片刻,道:“这老者是我师父,便是你的师祖。”雷畴天闻言一惊,道:“这个徒儿委实不知。王爷当时听了赛大人之言,笑道:‘不错,本王自知违犯朝廷禁令,只因我与大人故友相知、谊切苔岑,方才不避嫌疑。’赛大人哈哈一笑,道:‘多蒙王爷厚爱。倘如下官所料不差,王爷此趟莫不是为了雷寨主而来?’王爷点头叹道:‘本王这点儿心思,自是瞒不过大人。’我听了心下惊疑不定,暗道:‘雷某与来人素不相识,对方怎说是为我而来?这位赛大人向之口称王爷,那是怎么回事?’

    “赛大人默然半晌,叹道:‘王爷,我知太宗皇帝当年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王爷心中怨气难平,那也无甚出奇。南昌王府这些年的所行所为,下官多有耳闻,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如今天下大治、百姓安生乐业,王爷又何必执而不化?只恐到头来作茧自缚,祸及子孙。’王爷道:‘赛大人言重了。本王近年纵情丘壑之间,岂敢心怀异志?’赛大人道:‘诚如王爷所言,便是天下苍生之福。’王爷指着我道:‘此人不过区区一名山贼,如今营寨既破,已无兴波作浪之能,就算擒住了他,也算不得甚么显扬之功。赛大人深得圣上宠任,怎还为此等事亲自奔劳?不如便将他交由本王处置罢。’

    “赛大人目光闪动,道:‘若是寻常匪盗,下官这便交与王爷无妨。只是这位雷寨主干系非同小可,请恕下官不能从命。’王爷笑道:‘哦?不知此人有何特别之处?’赛大人道:‘王爷今日亲自出马要人,自是对此一清二楚,何须下官多言?王爷,你若肯听下官一句劝,自可世沐皇恩,子孙福泽绵长;倘如迷而不返,祸尤只在眼前。’

第五百二十七章 靠山

    “王爷摇头道:‘赛大人乃当世豪杰,自是一诺千金,总不会忘了当初说过的话。’赛大人闻言默然,继而道:‘不错,当年下官欠下王爷一个天大的人情,允诺王爷日后如有吩咐,纵是刀山火海也必替你办到。’王爷道:‘今日本王并非要大人去闯甚么龙潭虎穴,只请你放过此人一马,莫非赛大人为向朝廷表功,竟要自食其言?’赛大人道:‘下官行将就木之人,岂以功名利禄为意?王爷,我是不忍见你走上这条不归路。’王爷澹澹地道:‘本王话已说出了口,便无反悔之理。赛大人肯否玉成,但凭自决。’

    “赛大人沉吟良久,叹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老夫沧海一粟,岂能旋转乾坤?不若随他去罢。下官年衰岁暮,恐难见王爷异日豪举,幸望善保玉体。’言罢转身而去,竟不再发一言。王爷待其远去,忍不住慨叹道:‘国家有此贤臣,自是社稷清宁。’继而转向我道:‘寨主此际势穷力竭,又是各省张榜缉拿的重犯,若无门户倚附,只恐步履艰难。本王爱惜阁下之能,愿以上宾相待,不知可肯屈就?’

    “我适才听他二人说话,问道:‘尊驾莫非便是太祖皇帝十七龙子,如今守藩南昌的么?’对方笑道:‘不错,我正是宁王朱权。’我心下震惊不已,道:‘雷某一介山野鄙夫,竟蒙尊上垂怜,实是被宠若惊;然我犯下迷天大罪,岂敢连累王爷?小人这便避入深山,余生但求苟活,还乞王爷见恕。’正要转头逃去,眼前人影一晃,又有二人横在身前。雷某一拳击出欲求突围,却被二人以擒拿手法转瞬间制住双肩要穴,浑身动弹不得。

    “王爷见状笑道:‘雷寨主身怀大才,非本王不能尽其所用,缘何拒人千里?难道阁下真愿意缩首一世么?寨主若能依从我言,数年内必可东山再起,名头响彻武林。’我闻言心头一动,道:‘小人身负万死莫赎之罪,焉能得此?’王爷抚须道:‘这有何难?只须寨主肯舍弃本名,本王保你从此在湖广畅行无阻,不复为前事烦扰。’我心下思虑再三,实不愿就此碌碌一生,当即答应投靠王爷,又将虎臣改为现今之名,其后果被安排编入江夏县匠籍,甲首、里长无一多问。雷某感激王爷再造之恩,从此便一心一意替王府办事。”

    顾铁珊闻言沉寂良久,轻叹道:“雷老弟,不想这事你连我也一直瞒着。”雷畴天道:“大哥,大丈夫恩怨分明,你也是小弟的救命恩人,雷某替兄长粉身碎骨,决不皱一下眉头,但我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言罢略微抬了抬手上火铳,道:“冼宫主,只须你答应让位于小王爷,转眼便可与令尊相聚,你当真不顾生身父亲死活么?”冼清让缓缓道:“眼下官兵围岛,倘若想不出脱身之计,大伙儿都要丧命于此,我让位给小王爷又有何用?”雷畴天闻言一怔,一时也无话辩驳。

    染霞使又道:“小王爷,当下火急燃眉,你还不将文前辈请出主持大局,岂非作法自毙?”朱奠培哼了声道:“染霞使,单凭你一人之力,何来胆量悖叛王府?想必背后定有高人指点,是不是?”染霞使笑道:“哪有此事?”朱奠培摇头道:“本教除我以外,只有一人知晓尊使身世,那有甚么难猜?能在这节骨眼上寻你通谋,除去梅长老更有何人?”梅潜闻言脸色一变,道:“老夫不明世孙话中之意。”

    朱奠培叹道:“梅长老,你原是朝廷遣入本教刺探的卧底,家祖及唐老宫主并非不知。家祖因见你人才难得,方命老宫主勿要说破,不知长老这二十年来进退为难,心中可有一日安宁?”在场诸人闻言无不愕异,罗琨道:“梅长老,小王爷说的可是……可是真的?”景兰舟曾听梅潜讲述过此中原委,心道:“小王爷适才不在轩辕台当着众人之面揭穿此事,为何要等到现在才说?”

    梅潜心下暗道:“我师父去世多年,这事早无对证,只须梅某咬死不认,你能奈老夫何?景兰舟心地仁厚,定不会助你指证梅某。”当即冷笑一声,道:“小王爷,你要争这教主之位,何必说这等话诬枉老夫?梅某替本教披肝沥血之时,你不过是个小小孩童,又能知道甚么了?”朱奠培缓缓道:“此际官船围岛、炮轰君山,难道不是长老的计策么?”

    寺中诸人闻言震骇不已,目光齐齐投向梅潜。后者面不改色,道:“小王爷这是甚么话?梅某如今也同在君山岛上,难道我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么?”朱奠培笑道:“区区几艘官船火炮,又岂会放在堂堂荣国公之子、孝陵卫指挥使梅永贞的眼里?”众人不觉大惊,翟胜贤道:“梅长老,你是荣国公的后人?”驸马梅殷文武双全,在世之日天下闻名,江湖中人亦多知之。

    梅潜自知掩瞒不过,缓缓道:“不错,先君正是荣国公。梅某与太宗皇帝有杀父之仇,故而弃官投入本教,那有甚么不对?王爷身为太祖高皇帝亲子,不也因对朝廷心怀怨望,方有此诸般行举么?小王爷以此臆断老夫与官兵串通,恐怕说不通罢?”朱奠培微笑道:“小王若无证据,怎敢信口妄言?长老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这事。”梅潜道:“哦?还请小王爷赐教。”

第五百二十八章 证据

    松筠皱眉道:“即便真有此事,当日雷堂主被王府救下之时,赛大人已然觉察王爷对朝廷多有不满,怎还会将徒弟托付给对方?赛哈智历仕数朝,京城内外心腹亲信必不为少,此举未免不合情理。”朱奠培笑道:“道长所虑甚是,赛大人之所以将这事告知家祖,正与龙虎山正一派有关。”松筠惊道:“此话怎讲?”

    朱奠培缓缓道:“赛大人当年瞧出徒弟似无意施行师命,方才寄书家祖,是为替梅长老留一条后路。长老若能效忠朝廷、将本教连根拔起,尊师九泉之下自必无憾,身边也多有心腹之人可以嘱托后事;但若梅老记念父仇,竟至弄假成真叛入无为教,那便如何是好?唐宫主倘再效法青州白莲聚众举事,梅家恐受长老牵连,引来夷族灭宗之祸,朝中无人可以相保。赛大人思量再三,知我宁府与正一教素来交情极深,故而诚心求托家祖,事情如真走到了这一步,便借王爷之力将梅老家中子孙送至龙虎山出家,以保尊府血脉不绝。家祖郁郁不得志多年,与荣国公本有同病相怜之感,加之顾念舅甥亲情,多半不会向朝廷告发。梅长老,尊师为你梅氏一门劳神殚精,用心何其良苦!”梅潜闻言身躯一震,双手止不住微微发颤。

    朱奠培接着道:“赛大人信中还讲到他当年之所以收梅老为徒,是奉了你师祖姚少师之命。姚少师哀悯荣国公之逝,特命弟子传授其后人武功,以备来日不测。”梅潜默然片刻,缓缓道:“原来这都是姚少师的意思。”朱奠培道:“家祖虽知长老乃是朝廷密探,却未有加害之意,更是不避嫌疑,择机与梅老相见。”梅潜点头道:“不错,梅某入教数年之后,有一回经老宫主引荐得与十七舅父会面,心下着实骇异万分,原来本教竟是舅父幕后主使,那是任谁也不能想到。”

    朱奠培顿了一顿,又道:“家祖见长老多年来替本教尽心办事,始终未有异动,每常对我言道:‘我这梅外甥心里在想些甚么,连老夫也难以猜透。二姐平日里最疼的便是这名幼子,他若不先负我,本王决不负他在先。’长老身为卧底一事,家祖始终不曾向唐老宫主明言。”冼清让叹道:“我娘当年识出梅长老的武功师承,也曾起过疑心,可惜无有实证,原来王爷早已洞察纤毫。”

    梅潜摇头道:“老夫入教时确曾隐瞒师承来历,那是因我恩师有言在先,不得外泄师门之秘;至于世孙说我师父修书王爷云云,却恐不足为凭。王爷乃当世书法大家,要摹彷恩师笔迹诬陷梅某,实是轻而易举。”朱奠培笑道:“长老以为尊师早已离世,这事便可来个死不认账,是么?”梅潜冷冷道:“小王爷若有证据,尽管拿出来便是,否则任凭你口如悬河,也难使人信服。”

    朱奠培哈哈笑道:“这事却巧得很,赛大人写给家祖的这封信,那是决计不能作伪的,只因里头提到了一人。”梅潜皱眉道:“甚么人?”朱奠培一指端木馨道:“便是端木前辈的夫君萧大侠了。”端木馨浑身一震,道:“这事同先夫有何干系?”

    朱奠培道:“赛大人手札中讲到萧大侠为人忠肝义胆、豪侠无双,本有意大力栽培其人,谁知有一回锦衣卫奉皇上口谕出京办事、捉拿叛臣之后,萧大侠不忍见其绝祀,竟暗地违抗圣命要给钦犯通风报信,孰料谋事不密,传到了赛大人耳中。赛大人虽见萧念犯下重罪,仍因爱惜其才不加说破,只借故将其留在身边,另遣手下急往办差,将那钦犯擒住;孰料事成之后返京路上,却生出一件变故。”

    景兰舟虽心知对方所指,仍是开口问道:“请问小王爷,不知其后有何变故?”朱奠培叹道:“彼时萧大侠因事不成心中悲愤,赛大人一时劝解不得,便将之留置后队,自己率众先行,本欲回京后再加开导,怎知后队半途突遭武林高手伏击,萧大侠也下落不明。赛大人震惊之余遣人四出打探消息,方知萧大侠竟已重伤身故;他知萧念武功高强,寻常好手非彼之敌,又暗中访查良久,辗转得知萧大侠是死于一位武林高人之手。景兄,这位高人与兄台大有干系,小王也不敢妄自说出他老人家的名字。”他话虽如此讲来,堂上众人一听便知对方说的正是顾东关。在场群雄除霹雳堂一行人外,多不曾听闻萧念之事,不由皆惊诧万分,松筠问端木夫人道:“夫人,小王爷说的可是思过先生么?”

    端木夫人心头悲激上涌,惨笑道:“不错,先夫正是命丧景少侠师父之手。思过先生乃是世间第一高手,侠名布满天下,为何对我夫君下手如此狠辣?”左仲、翟胜贤等人听她亲口说出,脸上无不变色,就连念阿上人也眼中精光闪现。景兰舟叹道:“家师当年为奸徒所欺误杀萧念大侠,日夜悔恨无及,自此归隐乡里自号思过、以铸错名其居所,皆是为此缘故。原来赛大人当年竟也查知此中缘由,果然手段高明。”左仲等人不由闻言恍然。

    朱奠培接着道:“赛大人书中写到萧念虽犯下忤旨大罪,却也出于一片仁心,自己虽不得不奉命行事,却无意拿萧念治罪,反更叹赏对方义气深厚,意欲加以重用,谁知竟致酿成惨剧,不觉心灰意冷、郁郁经年。赛大人寄书家祖之时已然病重,信上言道萧念之事殊为生平一憾,眼望百年在即,不当复增一憾,恳请家祖代为遮护爱徒,勿令长老今后变生不测、罹祸遭厄。”梅潜闻言默然。顾铁珊点头道:“萧念之事只得家叔亲近之人知晓,宁府既知此事,想必确是收到了赛大人的亲笔书信。”

    梅潜缓缓道:“我这好徒弟既已一早投靠王府,这事定是他暗中相告王爷,岂堪为凭?”诸人闻言一怔,皆觉此话有理,雷畴天身为顾铁珊义弟,自也清楚萧念旧事,向王府通风报讯亦是不足为奇。朱奠培哈哈一笑,道:“我知长老必要这般分辩,尊师信中犹自提及一事,只怕连景兄、顾堂主这些顾老前辈的至亲也不知晓,决不能是我宁府捏造。”景兰舟闻言一惊,道:“小王爷所言何事?”朱奠培目光闪动,笑道:“正是当年那巧言诓骗顾老前辈、以致萧念大侠身死的恶徒。”

第五百二十九章 线索

    景兰舟闻言心头大震,道:“小王爷,赛大人信中竟然提到此人么?这恶贼害得家师抱恨终身,数十年来始终不知所踪,小王爷若肯见告其名,景某感激涕零。”冼清让微微蹙眉,心下颇为担忧:“倘若小王爷说出这人便是林三,兰舟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寻他报仇,恐不免堕入险境,那却如何是好?”

    只听朱奠培道:“赛大人亦知那钦犯实是忠良之后,只是上命难违。当日萧念与两名江湖之士合计救人,其中一人却向锦衣卫出首三人之谋,乃至那少年钦犯被逼上绝路自尽而亡。”景兰舟但觉周身热血翻腾,道:“不错,这恶贼事后竟反咬一口,在家师面前诬陷萧前辈出卖朋友,家师盛怒之下一时失察,错杀了萧大侠。小王爷,这不义之徒到底是谁?”

    朱奠培微一沉吟,道:“赛大人之所以在给我爷爷的信中提及萧前辈,因他知萧念此前于我宁府颇有恩惠,故而告以当日实情。但赛大人说那告密之人身分有些特异,倘若将这人名姓传了出去,对方必会死于顾老前辈之手,自己却也于心不忍,因此不曾相告名字。”景兰舟闻言有如兜头一盆冷水,叹道:“原来赛大人未曾告知此贼姓名。”冼清让心下好奇:“赛哈智为何不愿说出林三之名?啊,他知林三是林岳泰胞弟,林大夫乃是梅山医隐亲传弟子,与赛哈智原有同门之谊,因此他不欲林三身败名裂、惨死非命。”

    朱奠培道:“景兄不必丧气,赛大人书中虽未透露对方姓名,却另有一人知晓内情。”景兰舟急问道:“是谁?”朱奠培道:“当时有两人与萧念合谋施救,除了那告密的小人,另一人早早护在钦犯身畔以为接应,不料被锦衣卫出其不备重兵围困山中,终至力战不敌而死。”景兰舟握拳道:“不错,那恶徒手底血债原不只萧前辈一人。”

    朱奠培接着道:“赛大人见对方业已殒命,终不失为勇义之士,便也不加追罪株连。谁知不久后萧念亦因此事而亡,赛大人心下悲憾,感喟自己虽则忠心事主,这两名好汉终究是因己而死,实是心中有愧。萧大侠彼时并无子嗣,赛大人便暗命心腹将另一人遗下的独子收养在京城,以续义士香火;待其年岁稍长,更将之纳入锦衣卫任职。该名义士之子姓袁名彬,今任锦衣亲军校尉。赛大人信中有言,家祖若想知道当年是谁害死了萧念前辈,寻此人一问便知。家祖虽为萧恩公之死嗟悼不已,我宁府毕竟多年来如涉渊冰,未敢轻易交结皇上身边的锦衣亲兵,唯恐别有用心之人以此中伤,故而始终不曾叩询。”

    景兰舟闻言甚喜,道:“如此说来,这位袁大人具悉当年之事,也知道那恶徒的姓名?”朱奠培缓缓道:“不错,景兄到京城一问此人便知。”景兰舟心潮汹涌,暗道:“师父苦苦追查了这奸贼几十年,今日总算有些眉目;待此间事情了结,我便立即动身赶往京城。”

    朱奠培哈哈一笑,转向梅潜道:“梅长老,这些旧事若非经由尊师之口,我宁府从何得知?阁下纵再失口抵赖,众位高贤心中自有定论。长老乃是当世英杰,何必装死卖活?”梅潜默不作声良久,倏然长叹一口气道:“可惜我当日见到十七舅父之时,恩师他老人家已谢宾客,未能以此相告。我若要向朝廷举发舅父,却该向何人诉说?朝中又有谁能信梅某之言?罢了,命数如此,不可强求。”诸人见他竟对此坦承直言,不禁皆觉吃惊。

    冼清让轻叹道:“梅长老,本座当日曾言岁寒三友过往之咎一概不问,此话并非虚情假意,长老今日何必如此?眼下官兵虽将我等围困在君山孤岛之上,阁下却也难以脱身。”梅潜道:“宫主只将梅某一人唤入,莫非早已识破我计?”冼清让摇头道:“我适才请长老上堂,一来想请梅老劝雷堂主高抬贵手,似令高徒这般拿火枪抵着我身子,倘或有甚闪失,可真教人害怕得很;这二来么,我想教梅长老出面做个见证,以便本教清理门户。”

    梅潜闻言一怔,道:“宫主可是要取梅某性命?”冼清让笑道:“阁下的事暂且不提,当日染霞使在河南以五虻七星针偷射抟雾使,不是长老亲眼所见么?”此言一出,染霞使在旁登时面如死灰,景兰舟、骆玉书、顾青止三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想:“原来这事冼姑娘早已知道。”

    冼清让澹澹地道:“染霞使,本教教规写得清楚明白,戕害教友者有死无生,只此一条便断无可恕之理。方才我未当着众人及其他妙使之面彰露你罪,已是念在旧情,你若肯自裁了断,我许你留个全尸。”染霞使浑身剧震,道:“宫主,属下……属下冤枉……”冼清让打断她道:“你素知我性子,今日我既挑明此事,多说也是无用。”

    染霞使两手发颤,忽向梅潜道:“梅长老,前日你教我在法会上催迫小王爷交出文大侠,许诺保我无恙,您老可……可不能食言。”神色间全无平日嬉笑娇艳之态。梅潜面无表情,摇头道:“老夫计谋已泄,如今自身难保,尊使好自为之。

    朱奠培哈哈笑道:“梅长老断定小王将文大侠藏在岛上,这才挑唆尊使背叛王府,又择机逼我师父现身;师父他与文前辈颇有渊源,定也不欲见其白白送命。待到救出了文大侠,梅长老便可黄雀在后,号令官兵将君山岛轰为一片焦土,那时节玉石俱焚,任你武功再高也难活命。染霞使,枉你聪明一世,难道不知自己本就是对方手中的一枚弃子么?”染霞使面色惨白,道:“梅长老,小王爷之言可是真的?”

    梅潜嘿嘿一笑,道:“小王爷既甚么都猜到了,何妨直言相告我等,文大侠眼下可在岛上?”朱奠培笑道:“长老不妨命官船全力发炮轰岛,瞧瞧可否伤得到文前辈。”梅潜脸色一变,道:“小王爷,你当真如此执迷不悟?难道你不知文大侠是甚么人?”朱奠培缓缓道:“我当然知道,文前辈是思过先生门下高徒、冼宫主的生身父亲。”梅潜哼了声道:“倘若文大侠有甚差失,恐怕小王爷也没法向王爷交代。”

    朱奠培哈哈一笑,道:“此乃小王家事,何须长老挂怀?咱们一事归一事,冼宫主既有意清理门户,不如便由我宁府代劳罢!”口中轻咳一声,范虞二老身形如电,陡然出掌向染霞使攻去。他心中深恶染霞使叛逆王府,适才便已向二老暗使眼色,要将对方当场除去以儆效尤,此刻二老发招有如烈风勐雷,在场之人俱未料及,已难出手相阻;至如念阿和尚、松筠道人这等旷世高手,虽未必不能将人救下,却也无意为染霞使与王府为敌。染霞使只觉眨眼间掌风袭面,已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四肢瘫软,暗道:“我命休矣!”

    忽听梁上一声轻响,有一人悄无声息自上滑落,拦在染霞使身前双手平推而出。范虞二老去势不止,与那人四手相对各交一掌,只听啪啪两声,二老各自退开两步,来人竟站立纹丝不动。诸人心下大惊,纷纷抬眼急看,但见范老脸色惨青、虞老面色血红,二人四目圆睁,俱未开口说话;来人黑衣蒙面、头顶香疤,眼眸精光闪亮有如鹰隼,正是那夺得两册心禅的神秘高手。

第五百三十章 处心积虑

    诸人见对方遽然现身,更一招便击退武功深不可测的王府二老,不由各自心惊。蒙面人一双鹰眼缓缓扫过堂上众人,向念阿上人合掌行礼道:“近日连睹佛颜,实是欣幸之至。在下此来欲救文奎大侠脱险,不知上人可要相帮令高徒么?”念阿上人摇头道:“老僧四十年前初至中原之时,幸蒙顾老先生指点武学大道,其后又与文大侠切磋剑术,委实获益良多,岂可相害于彼?老和尚是受冼宫主之邀上岛,非为小徒而来。”

    蒙面人闻言笑道:“若如此,侥幸省去在下许多工夫。”回头向染霞使道:“染霞使,你一向精于算计,怎会上了梅长老的大当?对方若只想逼小王爷交出文大侠,何须要你代劳?他自己不会说么?”染霞使微一迟疑,道:“梅长老说倘若由他开口,对方必不认账;须是我出面指证,小王爷才不好辩驳。”蒙面人道:“只因你与王府通谋,自然清楚对方的底细,是么?”染霞使点了点头。

    蒙面人笑道:“那你不妨当着众人之面直说,文大侠到底人在何处?”染霞使道:“我……我确实不知道。是梅长老言之凿凿,文前辈必被小王爷藏在君山,但令小王爷的师父现身相问,不怕小王爷不认。宫主轩辕台上请小王爷移步此地之时,已先邀念阿前辈在寺中等候,是沉霜使与我暗中安排。”蒙面人笑道:“难怪你知道念阿大师藏身佛像之中。如此说来,官兵围岛之事,你也一早心知肚明,是不是?”

    适才染霞使以官船轰岛为由相逼朱奠培放人,自知眼下抵赖不得,垂首道:“梅长老允诺但能救得文大侠,必会保我平安离去。”蒙面人哈哈笑道:“染霞使,枉你一世聪明,何至如此轻信于人?”染霞使恨道:“梅老以当日洧水之事相胁,我……我也别无他计;未料他出尔反尔,竟向宫主揭发我罪。”冼清让叹道:“你何必错怪梅老?本座初听沉霜使说起当日情形,便知是你出手暗算抟雾使。”染霞使闻言身躯一震。

    蒙面人问梅潜道:“梅长老,连你也不知文大侠所在,为何断定小王爷将人藏在君山?”梅潜冷笑道:“我此前虽不知青莲尊者便是小王爷,然梅某与之多番交锋,对方的心计手段,老夫可谓一清二楚。阁下今日登岛争位,实是以身犯险,倘若本教众人暴起而攻,纵令尊师与两位老先生武功再高,也难保小王爷活命。念阿大师,我这话不错罢?”念阿上人叹道:“老和尚又非三头六臂、神仙下凡,怎敌得过岛上阖教高手?”梅潜道:“不错,小王爷为给自己留条退路,必会未雨绸缪。”

    朱奠培缓缓道:“即便小王真有意以文前辈为质,也不必非带他上岛不可。冼宫主若敢在此杀我,不怕从此见不着父亲么?”梅潜摇头道:“小王爷,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杀文大侠的,你心里定也明白得很。”朱奠培默然片刻,叹道:“放眼天下,又有几人敢谋害思过先生的弟子?”

    梅潜目光闪动,笑道:“小王爷此话甚是。只须我文表侄不死,本教总能将他寻着,小王爷却决不敢在法会之上拿自己性命做赌注,因此梅某料定文大侠必在此地。何况先前桐仙曾擒住他师侄施神医,正因未将人质带在身边,这才中了小王爷的计策。阁下本就深谙此道,又怎会不领文大侠上岛、教旁人有机可乘呢?”

    朱奠培听罢缄默片刻,忽而笑道:“梅长老,若非你我之间仇怨难解,长老倒不失为小王的知己,我实实地钦佩万分。”景兰舟闻言大喜,道:“小王爷,文师兄他果然在此么?能否请你带来一见?”朱奠培笑道:“景兄放心,文大侠既是兄台师哥,又是你的未来岳丈,小王岂敢不全璧归赵?”冼清让听对方忽出此言,不由脸上红晕一闪而过。

    朱奠培又向梅潜道:“梅长老,小王今日一时不慎,险些着了你的道儿。你挑唆小王击杀染霞使,到底为何缘故?长老如想将她除去,实属轻而易举,何用假手旁人?”梅潜抚须道:“宫主方才说得明白,诛害教友乃是大逆不赦之罪,老夫焉敢犯禁?”朱奠培笑道:“长老何必见欺如此?你早已串通官兵欲图剿灭本教,岂会以此为意?”

    那蒙面人倏然一声冷笑,道:“此事我可代为释疑,小王爷愿听么?”朱奠培微微一怔,道:“在下洗耳聆教。”蒙面人缓缓道:“梅长老当年曾答应他师父赛哈智,决不可使无为教寻着应文禅师。谁知三年前染霞使竟打听到大相国寺明觉方丈知晓其人下落,若非唐宫主力排众议、坚执以礼相待,嘿嘿,凭着无为宫诸多能人异士的手段,说不定早已将人找到。其后明觉和尚虽遭灭口,梅长老却怕染霞使再问出有关应文大师的线索,故欲翦除后患。”朱奠培点头道:“不错,染霞使的身世非比寻常,梅老有此顾虑,原也不足为奇。”众人闻言不觉好奇,暗道:“不知染霞使家世有何特异?”唯有景兰舟等三人已知对方乃是废晋王朱济熿的孙女。

    梅潜只觉手足冰凉,向那蒙面人道:“阁下究竟是甚么人,竟知我与恩师密事?”对方并不答话,接着道:“梅老虽与染霞使祖辈有些交谊,然以阁下行事之果毅,当不至碍于情面不忍下手;只是此事背后有些牵连,长老故欲借青莲护法之手除去染霞使,既可免去自己一身麻烦,事后又可归咎于青莲尊者,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可惜长老机关算尽,却终难想到青莲护法尊者便是宁府世孙,世事之变幻难料,实非人力所及。”梅潜冷冷道:“我若亲手杀了染霞使,不知有甚麻烦?”言下竟是不加否认。

第五百三十一章 情义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梅老何必明知故问?咱们闲话少说,在下此来不为别事,正欲相救文奎大侠,自不能让他的掌上明珠有甚闪失。雷堂主,你甘为王爷背叛义兄,往后何以自处?”雷畴天半晌无言,继而道:“事有先来后到,我先报王爷之恩,再偿义兄之情。”

    蒙面人笑道:“好!似阁下这般行径,确也无颜苟活于世,在下不妨助堂主一臂之力。”话音未落,身形如大鸟般朝雷畴天、冼清让扑去,去势不下流星飞电,诸人只觉眼前一花,见其已欺近冼、雷二人身旁。

    雷畴天未料对方遽然出手,大惊之下举起火铳瞄准对方胸前。他手中这柄神火铳构造异于寻常火枪,无须另行点燃引线,只须扣动指间机关便可立时引发腔内火药射击。蒙面人冷哼一声,隔空朝火铳挥出一掌,雷畴天只觉右手五指僵如坚冰,竟尔半分动弹不得,大骇之下左手制住冼清让要穴向后疾退,忽听脑顶风响,那蒙面人弹指间后发先至,跃至二人上空一掌击下,一股锐冽的寒气登时罩住雷畴天周身;后者欲出左掌向上迎击,却觉肩臂上有千斤之力,难以抬动分毫。

    雷畴天心下叹息:“雷某苦练半生,在此人手底一文不值。”正欲闭目待毙,景兰舟舞动铁箫、骆玉书剑光出鞘、顾铁珊双指疾点,三人齐齐扑上,攻向那蒙面高手。蒙面人赞道:“好功夫!”半空右手轻轻一挥,寒冰真气同时逼退三人。骆玉书失声道:“手挥五弦!”蒙面人笑道:“不错,这正是上册心禅中的精妙武功。”忽听身后破风之声,乃是松筠、梅潜、麻俊雄三人攻到。此三人功力卓绝,实不亚于当日木川、戚婆婆、朱奠培三人联手相攻,蒙面人眉头一皱,翻身向旁跃开。松筠乘势一挥袖袍,雷畴天适才为太阴真气所侵,一时间内息散乱,再无力制住冼清让穴位,被松筠将人一把卷走。罗琨、钱氏兄弟等人功夫平庸,见适才众多高人接连出手,未料世上竟有如斯神妙武功,各看得瞠目结舌;唯有念阿上人瞑目端坐,似对眼前景象全然不闻不问。

    蒙面人见冼清让已然脱险,当下不再追击,收掌向顾铁珊等人冷笑道:“雷堂主阵前倒戈,几位为何还要救他?”顾铁珊道:“我二人情同手足,顾某岂能坐视义弟丧命?”蒙面人点了点头,又道:“梅长老,连你也来凑这份热闹。你被徒弟暗中算计,尊驾向来睚眦必报,难道还要护着对方不成?”梅潜嘿嘿笑道:“梅某漂泊半生,只得这一个徒弟,其人若然有过,老夫自会责罚,怎好教他死在旁人手里?”

    雷畴天面色铁青,忽抬手一掌击向自己额头。顾铁珊在旁早有防备,伸手架住道:“老弟是讲义气的好汉,你决意报答王爷活命之恩,更显至情至性,何苦如此?”雷畴天叹道:“兄长纵不见责,小弟亦再无颜相见。”顾铁珊道:“咱们十多年结义之情,甚么事讲不过去?这话休要再提。”景兰舟劝道:“小弟尚未报南京相救之恩,雷大哥怎可有轻生之念?”顾青芷也轻声道:“雷叔叔,你若这般去了,霹雳堂那许多好酒便没人陪我喝啦。”

    雷畴天默然良久,道:“当年青峰山寨破陷之时,雷某早当授首,不料残喘至今,老天已然待我不薄,你们何必如此?”松筠笑道:“雷堂主,好死不如赖活,就算是假死也比自尽强得多啦。”雷畴天沉吟片刻,向梅潜拜道:“弟子存心不良,蓄意欺瞒恩师,请你老人家降罪。”梅潜哼了声道:“梅某阅人无数,竟在你身上看走了眼。”

    朱奠培见这蒙面僧人一出手便助冼清让脱困,轻叹道:“大师三番两次坏我计策,未免好事多为。莫非小王先前有何得罪之处?”蒙面人道:“小王爷,我这趟虽是来救文大侠,也是一同前来救你。”朱奠培一怔道:“大师何出此言?”蒙面人道:“待放归文大侠之后,小王爷自然明白。”朱奠培笑道:“前辈既不肯见示,小王是不认这糊涂账的。”

    松筠微一迟疑,劝道:“小王爷,今日势态分明,已然强求不得,还请你将文大侠放了罢。”朱奠培淡淡地道:“梅长老既说文前辈就在此处,君山岛弹丸之地,冼宫主还怕还找不着人么?”骆玉书道:“眼下官兵炮轰甚急,迟恐有变。”朱奠培摇头道:“如今客舫尽被击沉,就算请出文大侠又于事何补?”

    百盟书

    忽听门外襟袍响动,一名矮瘦老者趋身闪入,堂上诸人举目一望,正是五老之中的管墨桐。桐仙上前两步道:“管某有要事急寻宫主相商,不及先行通禀,望乞恕罪。”冼清让道:“管长老不必多礼,有话直说便是。”管墨桐道:“老夫适才命多名弟兄下水夺船,岂料对方早有准备,于湖中布下尖锥铁网,众兄弟不能近前,反折损了几人。管某智穷才尽,请教宫主退敌之策。”众人闻言不禁面显忧色,朱奠培却抚掌笑道:“素闻管长老一向足智多谋、颇具将才,今日怎会一筹莫展?”

    管墨桐哼了声道:“过往不识尊者万金之躯,管某多有失敬。”冼清让心道:“管长老也知道了?在场知情之人唯有沉霜使适才离开法堂,她行事向来慎重,怎会未经得我允准,便轻易将小王爷的身分泄露出去?”朱奠培面不改色,道:“好说。向日多有得罪,管老勿要见责才好。”管墨桐道:“当下官船围岛,莫非是小王爷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朱奠培笑道:“此乃梅长老玄谋奇计,小王何敢争功?”管墨桐疑道:“老梅,这是怎么回事?”

    梅潜悠然道:“今晚这批岳州卫官军,确是梅某招来。”管墨桐惊道:“你这是做甚么?”梅潜道:“我原是奉恩师之命潜入本教卧底,不过行分内之事罢了。”桐仙摇头道:“你若是朝廷奸细,本教早已崩剥离析,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宫主既对咱们这几个老头子推诚相待,你有甚么难处,不妨说出来罢了。今日放着这牛鼻子老道在此,有甚么事兜不住?”梅潜苦笑道:“正因走到了这一步,方才回不得头。梅某答允先师之事,总要替他老人家办到才好。”

    管墨桐皱眉道:“老梅,你真想将我们尽数除去?”梅潜道:“我与诸位往日出生入死,人非木石,岂能不念旧情?何况众多贵客同在岛上,难道教他们也送命于此?梅某早亲自安排下一艘船只,待救出文大侠后,便会故意近岛为我所夺,载石台上诸人脱险。梅某设下此计,原是为了对付青莲尊者,至于岛上其余教众,那便生死天定,也怨不得老夫。”群豪闻言暗暗心惊。

    梅潜一指朱奠培道:“老管,难道你不想杀了这小子出气?”管墨桐缓缓道:“尊者乃是王府世孙,你我如何动得?”语气颇含怨毒。梅潜叹道:“不错,梅某本打算到时混在人群之中一并登船离去,原是天衣无缝,谁知青莲尊者竟是宁府小王爷,更一眼识破我计。老夫今回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并无半句怨言;此番但能救得文大侠脱险,我也算对得住唐宫主母女。”

    管墨桐略一迟疑,道:“老梅,我有一事早想问你。当日你看穿管某用意,为何指点骆少侠他们找文大侠出山助我师哥,来坏我的好事?”梅潜叹道:“你我确是交情不浅,也正因如此,梅某知你行事未必会顾及同门之谊。林大夫早年在宫中曾治愈先君膏肓之疾,我不忍见其遭逢不测,又不便亲自出手,唯有思得此计。谁知林老现身之后,竟惹来这许多高手贪谋他手里的遗篇,幸能请到文表侄出面相护,也算梅某有几分先见之明。”管墨桐缓缓道:“你可曾想过,若非有此一事,也不会引得文奎大侠连番遭难,险些在梅山丢了性命。”梅潜闻言默然,继而道:“文表侄他终不能在落星楼隐姓埋名一世,这都是各人的命。”

    冼清让忽开口道:“梅长老,正如桐仙所言,你若有心覆亡本教,远不用等到今日。只须长老能令围岛官兵退去,本座决不来为难于你。”梅潜缓缓道:“宫主宽仁如此,老夫感激不尽。只不知小王爷之事又当如何?”冼清让叹道:“小王爷乃是王孙贵戚,岂可令之有所损伤?今日只要能救回爹爹,这宫主之位往后由谁来坐,且由王爷裁决便了。”梅潜笑道:“宫主虽智计过人,自从结识景少侠之后,心肠却愈来愈软。好!小王爷,请你即刻交还文奎大侠,梅某这便命人撤兵。”

    朱奠培哈哈笑道:“眼下敌众我寡,我若交出文奎前辈,教中弟兄一拥而上将我几人斩成肉醢,那便如何是好?”管墨桐冷笑道:“小王爷不必以己度人,就算阁下信不过我等,放着这许多客人都是见证,宫主她怎肯食言?”

    朱奠培并不答话,转向那蒙面人道:“前辈今日专程到此,可是对寻回文奎前辈胸有成竹?”蒙面人摇头道:“老夫早就说过,我此来除了搭救文大侠,也是一并救你,小王爷为何执迷不悟?”朱奠培笑道:“小王纵使争位不成,无为教也不敢杀我,何须要人打救?”蒙面人笑道:“小王爷,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身入险境而不自知,今日要杀你的人并非冼宫主。”

第五百三十二章 醉翁之意

    朱奠培道:“前辈说的可是木老先生么?方才郑舵主在轩辕台上赞了文前辈同唐宫主几句便遭暗算而亡,想必是木先生下的手。小王先前与他结下的梁子不小,对方想要杀我,那也平常得很。”蒙面人摇头道:“你既早有防备,那有甚么凶险了?我说的不是木先生。”

    朱奠培心道:“此人支吾其词,分明是想借此套我的话,我又岂能中计?”当即笑道:“大丈夫生死有命,小王的仇家本就不少,在下亦无意托庇旁人,多谢前辈美意。阁下虽助冼宫主脱身,文前辈却仍在小王手中,冼宫主如若不肯让位,小王决不交人。小王素来敬重文大侠,不会下手害他,只是当下官兵炮火愈急,文前辈倘若有甚三长两短,那也无法可想。难道在诸位眼中,文大侠的性命尚及不上这宫主的位子么?”众人见他竟铁心要争夺教主之位,不禁各觉焦忧。景兰舟暗道:“冼姑娘现下已不再受制,师哥若真在岛上,本可慢慢搜寻;谁知梅长老设计炮轰君山,却是半分拖延不得,反帮了小王爷的忙。”

    松筠忽开口道:“梅老兄,你先命官兵撤退,咱们再慢慢地找文大侠,岂不计出万全?”梅潜摇头道:“梅某身分既泄,岛上已无我容身之地,唯有随官兵一同退去;老夫离岛之前,必要看到我文表侄安然无事方可宽心。”端木夫人道:“不错,这小子说他在岳州渡口尚有几百号火铳手接应,皆因官军牵掣方才不敢妄动;倘若围岛官兵尽数撤去,难保咱们不又为其所制,先逼这小子交人再说。”她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虽知对方乃是宁府世孙,言语上也毫不客气。众人心下思量,觉其所言亦不无道理。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小王爷,令祖的亲笔书信劝你不动,你煞费苦心布下雷堂主这根暗桩也未奏效,你却犹不死心,抓住文大侠当作救命稻草。老夫有一事不明:无为教本就听从王爷号令行事,你为何非要自己当这宫主?”朱奠培道:“冼宫主与五老俱为当世人杰,岂甘久居人下?这位子若由旁人来坐,小王总不放心。”蒙面人缓缓道:“到底是王爷想让你当这教主,还是小王爷自己的意思?”朱奠培笑道:“我宁府向来一体同心,不劳前辈多虑。”

    蒙面人叹道:“尊驾雄心勃勃,实不下于令祖;然你行事太过大胆,恐不免招致祸殃。前番你出手抢夺上册心禅,若无老夫出手,你多半已死在木先生的手里。令尊不幸早逝,贵府气运系于阁下一身,望你好自为之。”朱奠培道:“大丈夫行走江湖,岂能畏首畏尾?多谢前辈挂心,小王自理会得。”蒙面人并未接话,转向梅潜道:“梅老,今日事已至此,就算冼宫主肯放你一马,岛上其余教众也未必答应;长老多耽一刻便多一分凶险,趁着眼下事情还未传到寺外众人耳中,你这便领岳州卫官兵去罢,余下的事老夫自会料理。”

    梅潜迟疑片刻,道:“尊驾武功盖世,自是言出必践,梅某本不应相疑;然此事干系重大,我若不见文表侄平安归来,决不先行离去。梅某做了二十年的护教长老,无为宫的人想要杀我,嘿嘿,那也得先掂量掂量。”蒙面人眼中精光闪动,道:“你不肯撤走官兵,到底是放心不下文大侠呢,还是想将他一起带走?”梅潜缓缓道:“今夜岛上情势晦暗难明,文表侄留于此地吉凶未卜,还是跟老夫一道离去的好。”

    众人闻言不由大为惊愕,蒙面人哈哈笑道:“梅长老,你总算吐露真言!今日长老布下天罗地网,说甚么剿灭无为教、对付青莲尊者,这些不过是顺手为之,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替众人安排下脱身之计,本意是要暗中劫走文奎大侠,老夫没说错罢?”梅潜叹道:“阁下此言差矣。梅某与文大侠乃是姑表之亲,故而设计营救,怎好说是劫掳?”蒙面人冷笑道:“姑表之亲,难道还抵得过冼宫主与他父女之情?梅长老,你想捉文大侠回朝廷表功,是不是?”

    在场众人闻言心下好奇:“唐宫主虽是朝廷钦犯,如今已然病逝,朝廷为何连文大侠也要捕拿?”景兰舟、麻俊雄二人早知文奎与建文帝关系非同一般,故而不甚诧异。景兰舟道:“梅长老,你真要拿我师哥?”梅潜摇头道:“老夫岂敢。少侠是梅某的救命恩人,老夫不妨向你明说了罢。今上亦闻应文老禅师犹在人世,可惜不知佛踪所在,故请文大侠前往京城,皇上有些话想要当面问他。”景兰舟闻言心中一震:“原来朝廷也知师哥识得建文皇帝。”

    骆玉书皱眉道:“梅长老,敢问文大侠同应文禅师之间究竟有何渊源?文前辈乃是侠义之士,当日决不会无故杀死大相国寺方丈。”梅潜道:“骆将军无须多问,日后自然知晓。诸位当下如要取我性命,老夫这便束手待毙;然梅某圣谕在身,决无弃命奔逃之理。小王爷若不肯放人,咱们便玉石俱碎,一同葬身在这洞庭万顷碧波之下。”

    思路客

    蒙面人叹道:“长老深藏不露,与朝廷暗有通连,尊师生前实是多虑。你自恃岛上船只尽毁,我等众人皆难脱身,这才无所顾惮,对么?”梅潜缓缓道:“只须小王爷答应放人,梅某即刻携文大侠及围岛官兵退去。小王爷如若一意孤行,害死众位的却非梅某。”蒙面人笑道:“我知长老胆识过人,早将性命置之度外。老夫听闻此刻统领岳州卫舟船的将官,乃是位京里来的大人,不知是也不是?”

    梅潜闻言脸色一变,道:“你……你说甚么?”语气竟显出一丝慌乱。众人皆知梅潜老谋深算,不论眼前形势优劣得失,始终喜怒不形于色,见他被对方随口一句话便扰得心神不宁,不由心下愕异。

第五百三十三章 贰心

    蒙面人冷冷道:“官船火炮虽利,也未必困得住老夫。长老若不肯听我之言,我便先去杀了那统兵将官,到时官兵群龙无首,脱困亦非难事。”梅潜默不作声良久,方开口道:“好,梅某便依你所说。望阁下言而有信,勿令文大侠有所损伤。”在场群豪心道:“梅老一听对方以之相胁便即服软,不知这将官是他甚么人?”

    冼清让迟疑片刻,道:“梅长老,你虽是朝廷派来的卧底,却也替本教尽过股肱之力,何况你是爹爹的表叔,连我也要叫你一声表叔祖,实不忍将你交付刑堂议罪,今日之事都不必提了。只是长老今后如与本教为敌,本座决不手下留情。”梅潜道:“宫主放心,梅某虽已老朽,总还想多活两日,不会自寻麻烦。老夫这便出寺传令撤兵,再留两艘大船在君山渡口。待文表侄脱困之后,我与诸位一同离岛,宫主总放心了罢?”

    管墨桐缓缓道:“老梅,江湖上从此再无‘岁寒三友’了么?”梅潜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梅某要多谢你当日开的那味‘当归’才是。”管墨桐默然片刻,叹道:“老兄既心意已决,管某也无话可说。今日宫主虽不加罪,稍后被教中兄弟闻知此事,只恐老兄再无宁日。”梅潜笑道:“本教的手段梅某自然清楚,众兄弟如不肯相容,尽管来取我这条老命便是。”

    管墨桐摇头道:“无法可想,无法可想。”忽向端木馨道:“夫人方才可是说小王爷在岳州渡设有伏兵?”端木夫人道:“不错,这批人皆配有霹雳堂的火器,总有千百来号;若无应对之计,即令岳州卫官军撤退,咱们也是甫脱虎口,又入狼群,仍旧难以登岸。”管墨桐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不知宫主可有妙策?”冼清让笑道:“这有何难?只须雷堂主一声令下,彼处伏兵自然不足为意。在场多是阁下的至交好友,难道堂主竟不肯高抬贵手,放我众人一马?”

    雷畴天见自冼清让被松筠出手救下,霹雳堂群豪便皆护定在她身前,自己虽有火铳在手,也难再制住对方,只好道:“渡口多半是小王爷的人,雷某发令也是无用。”朱奠培缓缓道:“倘若他们是堂主的手下,堂主便要依从冼宫主之言了,是么?”雷畴天闻言一怔,道:“小王爷,我……”

    朱奠培沉声道:“雷堂主,当年若非我爷爷将你救下,你早被朝廷抓去千刀万剐,莫非堂主不记得了?”雷畴天叹道:“雷某怎敢忘却王爷恩德?”朱奠培道:“冼宫主智计卓绝,又得高人相助,我虽接连数计不成,眼下只须扼守岳州渡口,岛上局势便仍在我手,堂主何须丧气?冼宫主,除非你下手除去小王,否则今晚教主之位小王志在必得,决无退缩之理。”

    冼清让轻叹道:“小王爷,当日我在南昌便向王爷说过,小女子才疏德薄,本就不堪大任。爹爹先前在梅谷中了木川奸计,蒙小王爷救出生天,此恩难以为报,小女子推诚置腹,只须家父平安归来,教主之位所归任凭王爷裁示,我决无第二句话。只是今晚有王爷亲笔书信在此,不欲小王爷仓促接位,此举必有深虑;小女子不敢违忤钧旨,待我日后叩问上意,自当惟命是听。小王爷以千金之体深入草莽、乘险争锋,小女子斗胆窃谓失计。”

    堂上众人闻言皆望向小王爷,心想对方已将话说到这般地步,你若再咄咄逼人,未免过为已甚。朱奠培见状微微一笑,道:“宫主不愧为女中诸葛,深知以退为进之理。你既识派罗兄到王府取得家祖手书,那便已然知晓我爷爷的心思,我怎还能寄望于他老人家?”霹雳堂众人闻言大奇,暗道:“王爷先前不满冼姑娘不遵号令,欲令世孙取而代之,更为此软禁了松筠道长,此事千真万确;为何听小王爷现下之言,倒似王爷不想让他做这教主?倘若真是如此,王爷又怎会遣范虞二老前来相助?”

    蒙面人冷笑道:“小王爷,你方才矢口否认,现今总算肯讲真话。你与王爷近日失和,急着执掌无为宫自立门户,是不是?”朱奠培淡淡地道:“无为教乃是家祖授命所创,小王接手本无不妥,谈何另起门户?”蒙面人笑道:“你还想隐瞒么?冼宫主,你既早知世孙为何要杀树海,为何不向大伙明说?”先前雷畴天兀然亮明身分,提及前事时讲到树海,冼清让确曾说过此语,引出宁王反谋;只是其后左仲、钱氏兄弟、翟胜贤等人证接连现身,事势峰回路转,在场诸人目不暇给,便也未再细究。群豪闻言暗暗心惊:“原来此人彼时便已藏身寺中,我等皆未察觉。”

    冼清让叹道:“尊驾既也知晓内情,这事便谈不上甚么秘密。王爷连年遣人护送树海,是为使王振纳贿不绝、瓦剌朝贡畅行无阻,待到也先兵精粮足、挥师南下之时,便可趁乱起事。”景兰舟迟疑道:“小王爷欲取树海性命,莫非是想阻遏王爷此举?”冼清让摇头道:“兰舟,你可全猜错了。小王爷急于谋事,所行远较王爷激切。王爷筹策大计多年,若未见时机成熟,决不会轻举妄动。瓦剌部近年虽屡屡扰乱边关,然也先老谋深算,表面上仍是纳贡称臣,并无进犯之举;北地兵戈不兴,王爷必也只坐守南昌、静待其变罢了。”

    骆玉书惊道:“难道世孙竟已按捺不下,欲图立举大事?”冼清让道:“小王爷想要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那日我听罗琨大哥转述桐柏山中小王爷与雷堂主之语,便知世孙是瞒着王爷前来刺杀树海。”骆玉书登时省悟道:“小王爷是想挑起两国兵祸,借此从中取便。当日树海在武昌被罗大哥劫走,我本以为是贵教要撺掇瓦剌兴兵,以助白莲教徒起事;后从霜霞二使口中得知贵教是在护送树海,但树海自己却又不知,实在好生摸不着头脑。今日骆某方才明白,无为宫确是奉王爷之命保护树海,小王爷才是有意挑动两国争端之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祖孙

    景兰舟叹道:“小王爷,须知兵灾一起,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始终是老百姓。小王爷乃是世间雅士,何苦执迷于掀天揭地?”朱奠培笑道:“自古逐鹿中原,无不流血千里,太宗皇帝若非靖难三年征战,何来今日之事?只是冼宫主空口无凭,一再诬构我宁府有谋反之意,岂堪取信于智者?清者自清,小王也无意多加辩白。”

    冼清让摇头道:“小女子不过说出自己所想,并未要小王爷承认甚么。”又向梅潜道:“梅老,你这便传令官兵解围罢,我自有法子教大伙平安离岛。”梅潜道:“莫非宫主已有退敌之计?”冼清让道:“事关阖岛教众性命,本座岂敢夸口?”梅潜笑道:“不错,我知宫主素有担当,比起那些死不认账之人,那是强得多了。”朱奠培听他出言讥讽,也只微微一笑。

    梅潜道:“请众位随我出寺,梅某这便下令撤兵。”诸人闻言将信将疑,冼清让笑道:“众位放心,梅老向来言出必行,必不见欺。”群豪见她如此说,便皆相随鱼贯而出。顾铁珊道:“雷老弟,咱们出去瞧瞧。”雷畴天望了朱奠培一眼,不禁有些迟疑。后者笑道:“雷堂主,走罢!且看尊师如何发号施令。”也领着范虞二老出寺去了,雷畴天这才随义兄步出法堂。

    染霞使不知冼清让要如何处置自己,站在一旁只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自手足无措,那蒙面人忽道:“染霞使,你不必这般慌张。老夫方才既已出手相救,便不会让你死在这儿。”染霞使虽不知对方身分,适才见其武功出神入化,不觉稍稍放心,低声道:“多谢前辈,敢问尊姓大名?”蒙面人摆手道:“这你不必知道。因我与令祖有些旧交,才不忍见你惨死当场。”染霞使心中一凛,道:“前辈认得我爷爷?”蒙面人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转身走出法堂。染霞使不敢多问,当即紧跟在他身后,法堂上仅余念阿上人闭目独坐一隅,似于眼前之事毫不关心。

    群豪出得寺门,见轩辕台上千余教众俱已退守寺外,将小小的崇胜古寺围得水泄不通。远处湖面上仍是炮声不绝,近岸树林中火光星星点点,在夜幕下甚是显眼。众人一见冼清让出寺,登时群声喧嚣,有人高喊道:“宫主既然现身,必有脱困妙计。”四下纷纷附和。

    冼清让朗声道:“诸位少安毋躁,本座自有计较。”向梅潜点了点头,后者向前走上几步。陈郁松疑道:“梅老弟,你入寺这许久,里头有甚不对么?”梅潜道:“容后再向老哥细禀。”李竹良道:“老梅,这小子可有玩甚么花样?”梅潜叹道:“青莲尊者身分非比寻常,老弟说话须客气些。”李竹良哼了声道:“师父师叔当年与他家交好,李某同这小子可没交情。”

    梅潜心道:“你二人果然也知道了。”笑道:“老弟不必多言,先干正事要紧。”当即走到一片地势稍高之处,自怀中取出根竹筒点燃引线,须臾一道红色焰火腾空而上,夜空下拖出长长一缕尾线。稍稍过得片刻,但听环岛炮声渐熄,终至归于沉静。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后,见有部属匆匆来报:“围岛官兵皆调转船头往岳州方向去了,只余两艘大船,正朝君山驶来。”

    廖碧柏奇道:“老梅,你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为何官兵一见你施放焰火信号便即退去?”梅潜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诸位请随我来。”冼清让道:“眼下情势尚未明朗,众兄弟紧守寺外不可轻动,本座同梅长老前往一探究竟,另请道长及景公子相陪便可。”陈郁松皱眉道:“不知官兵有何诡计圈套,宫主不宜亲赴犯险,不如我同老梅一起去瞧瞧。”冼清让道:“陈长老不必忧心,你且与诸位长老、妙使留此坐镇,勿令生出甚么乱子。”陈郁松见她如此说,便也只好领命。朱奠培在侧冷眼旁观,始终未发一言;染霞使大气也不敢多出,垂首躲在那蒙面高手背后。

    冼清让等几人行至岛北渡口,见不远处两艘官船缓缓驶近,景兰舟见侧舷铁炮皆已收起,这才稍稍放心。两船驶抵岸边,一名锦袍武官缓步下船,身后跟着十余名兵卒。那武官见梅潜等人立于渡口近旁林中,抬手示意众军士留守岸滩,独身上前来到几人所在之处,向梅潜深深行礼道:“大事未谐,你老何故下令退兵?”只见他生得白面微须,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

    梅潜摇头道:“我计已败,你若再发炮不止,老夫只恐要身首异处。”那武官面显惊色,道:“是何人识破我等之谋?”梅潜叹道:“事已至此,多问无益。你速速领兵回京,休要在岳州多耽。”那武官迟疑道:“不知文大侠……”梅潜打断他道:“今夜另有高人在场,此事非你我所能过问,你自顾去便了。”那武官道:“你老人家不同去么?”梅潜微笑道:“宫主不杀梅某已是仁至义尽,如现下便放我离去,不怕官兵去而复返么?你放心,冼宫主一言九鼎,既已答应饶我性命,便无食言之理。老夫在岛上多留片刻,或可救回文大侠也未可知。”

    那武官望了冼清让一眼,道:“莫非这位便是冼教主?”冼清让道:“正是,不知大人高姓尊名?”那武官道:“在下梅俊,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几人闻言一惊,冼清让道:“不知梅老与大人如何称呼?”梅俊道:“实不相瞒,正是家祖。”

    几人闻言登时恍然,难怪那蒙面高手适才以统兵将官性命要挟,梅潜立时屈从,原来对方竟是梅潜亲孙。梅俊在锦衣卫身居显职,调动岳州兵马自非难事。冼清让叹道:“梅长老满门勋贵,无怪当初尊师要替你寻条退路。不知长老此番回归朝廷,皇上赏你甚么大官?”梅潜缓缓道:“冼宫主,你猜错了。梅某放浪江湖,做了二十年的护教长老,断无再显达于朝堂之理。如若不然,朝廷的脸面何在?皇上的脸面何在?老夫只望子孙太平无事,此生于愿足矣。”

    梅俊道:“冼宫主,在下孤身登岛相见,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望宫主言而有信,别要为难家祖,梅某感激不尽。”冼清让笑道:“大人放我等一条生路,本座该当相谢才是。”忽上前向之轻声耳语几句,景兰舟等人不觉心下诧异,只见梅俊点了点头,便即返身率部下返回大船。又过得一时三刻,两条大船上各放下数尾轻舟,载着梅俊及百余名军卒往岳州方向去了。

    松筠眼见小船远去,叹道:“令孙胆略过人,日后必成大器。”梅潜道:“宦海无常、朝不保夕,我梅氏一门不求煊赫,但望无灾无祸。梅某现已履约,不知宫主有何办法对付小王爷同虎臣的人马?”冼清让笑道:“令孙虽是皇上身边的亲信,今番如此大动干戈,调用岳州卫这许多官船铁炮至君山剿贼,倘若到头来一无所获,怎好向上官交代?只怕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梅潜微微一怔,道:“宫主何出此言?”

第五百三十五章 离岛

    四人折回崇胜寺,见朱奠培及范虞二老被无为宫教众团团围住,各人兵刃出鞘,两下剑拔弩张,不由微微一惊。冼清让道:“你们这是作甚?”管墨桐道:“眼下官军之围已解,只须尊者乖乖交出文大侠,众兄弟便可尽快离岛,迟了恐生变故。青莲尊者,你为一己私利弃阖教弟兄安危于不顾,如何坐得宫主之位?”陈郁松亦自冷笑道:“尊者使这等下作手段逼迫宫主让位,在场哪一位不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好汉,谁人能够心服?识相的便快送还文奎大侠,否则大伙儿动起刀枪,面上须不好看。”朱奠培目光闪动,缓缓道:“祝某自打出娘胎以来,从未受人胁迫,两位长老若想动手,在下奉陪到底。”

    景兰舟见状心道:“小王爷在寺中虽已直承不讳,此刻当着众人之面,毕竟不敢表露身分。管长老、陈长老他们不欲亲手对付小王爷,便想鼓动教众群起而攻,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冼清让也瞧穿对方心思,笑道:“诸位不必如此。中元法会原是本教盛举,可叹今次被朝廷盯上,搅扰了良辰佳节,实是大煞风景。眼下官兵虽一时撤退,未必不会卷土重来,诚如管长老所言,大伙儿该当速速离去才是,切不可为小失大,徒作意气之争。渡口现有两艘大船,足够容载岛上弟兄,咱们先寻处平安之地落脚,天大的教务也可容后再议,大家以为如何?”众舵主纷纷点头道:“属下等皆从宫主号令。”

    霹雳堂诸人心道:“冼宫主这话说得十分漂亮,小王爷若再强行相争,不免有死缠烂打之嫌;文大侠若真在君山,待岛上教众离去之后,冼宫主自可派人细细搜寻,除非小王爷现下将人一齐带走。但眼下此等情形,文大侠一旦现身露面,小王爷如何留得住他?倘若当场以之为质胁逼其女,势必人心尽失,再难觊觎宫主之位。”想到此处,无不佩服冼清让的聪明才智。

    朱奠培面不改色,笑道:“冼宫主所言极是,众位这便请罢,祝某愿为殿后。”陈郁松冷冷道:“尊者这话甚么意思?你不一同乘船离岛么?”朱奠培笑道:“官兵遽然撤去,焉知不是圈套?诸位半道若遭拦截,在下留守君山,正好可以接应。”景兰舟心道:“小王爷坚持不肯离去,看来师哥果然在此。”正要再劝对方放人,冼清让忽道:“尊者所虑甚是,便请众位先行上船,本座身为教主,当与青莲尊者同留断后。”

    景兰舟在旁闻言一怔,道:“冼姑娘,你……”冼清让在他耳边轻声道:“若见不着爹爹,我是不会去的。”景兰舟心头一动,道:“好,我留在这儿陪你。”管墨桐见状疑道:“既如此,不如我们五个老头子也迟些动身,以防青莲尊者耍甚花枪。”冼清让笑道:“五位长老若皆留此,船上岂非无人领头?便请二仙、三友各自督率一船,务要让大伙儿平安登岸才好。”

    陈郁松迟疑道:“宫主所言虽是,但若我等尽数离去,只怕无人钳制青莲尊者带来的高手。”松筠道:“师弟不必担忧,我陪冼宫主留在君山便是。”又向顾铁珊道:“堂主一行皆是冼宫主请来的贵客,倘或有甚差池,不免失了礼数,不妨同在岛上稍候片刻,待前路探明无事再行不迟。”顾铁珊本就一心要救回文奎,当即应道:“这样最好。”

    诸人计议已定,当即由冼清让率众行至岸边。那两艘大船各可容纳三四百人,峻节五老、三部妙使各自带头,连同罗琨、癯樵先生指挥众多舵主、岛上僮仆依次乘坐小舟登船。冼清让见那蒙面高手立于原地,微笑道:“前辈可要坐船同去?”蒙面人嘿嘿笑道:“岛上之事未见分晓,老夫如何走得?”景兰舟见他留在岛上,心想对方武功与念阿上人不相伯仲,又是为救文奎而来,不觉稍稍放心几分。

    幽部妙使上得大船,见染霞使并未跟来,不禁心觉奇怪。抟雾使问道:“染霞使怎不上船?”沉霜使面无表情,道:“宫主自有安排,休要多问。”抟雾、织霈二使见她如此说,便也不再多口。

    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岛上教众方才尽数登船,又在渡口留下三尾小舟,当即扬帆摇橹,缓缓驶离君山。朱奠培抚掌笑道:“诸位万事小心,可别着了官兵的道儿。”景兰舟见他一脸稳操胜券之色,心道:“小王爷自恃设伏于岳州渡口,仍是不肯服输;无为宫高手虽众,确未必对付得了霹雳堂的火枪。他不知冼姑娘已定下一石二鸟之计,王府人马若与岳州卫官兵碰面厮杀,不免两败俱伤,岛上教众便可全身而退,这一招实是机变如神。”

    冼清让见两艘大船远去,笑道:“这一来岛上清净许多,说话也方便些。小王爷,我早说过宫主之位任凭王爷裁夺,今日小王爷若肯赐还家父,我便求道长将王府扳指交还于你。”先前左仲取出太祖皇帝赐给宁府的传世玉韘,之后便一直在松筠道人手中。朱奠培闻言心中一动,暗道:“此物确是我宁府一大隐患,若能失而复得,自是大妙之极;只是如此一来,今后恐再难染指教主之位,却又心有不甘。唉,只怪爷爷先前得罪了道长,致令他偏向冼宫主一头,否则道长未必不肯将扳指给我。”

    范鸣声稍一迟疑,道:“小王爷,眼下最要紧须取回此宝,否则朝廷日后问将起来,王爷不好交代。”朱奠培叹道:“你二位虽随小王到此,心里终究是向着我爷爷。”范鸣声道:“王爷与小王爷乃是骨肉至亲,何分彼此?”众人闻言心中愈加明晰:“看来宁王祖孙二人确生分歧,不知是何缘故。”朱奠培叹道:“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强求总是无益。冼宫主,小王答应你就是。”

第五百三十六章 自投罗网

    朱奠培轻叹一声,缓缓道:“诸位请随我来。”领着一行众人自渡口折返向南,沿湖过了崇胜古寺,见竹林旁隆起一座矮丘,小丘前卧着一口石井。松筠识得此井名为龙涎井,井水清馨甘美,烹煮君山茶叶最佳。他见朱奠培走上两步立于井前,不由惊道:“难道文奎大侠竟在井中?”朱奠培道:“今夜君山熙来攘往,处处皆是宫主手下,寻常之地怎能瞒过众人耳目?”

    松筠皱眉道:“此井并不甚深,以文大侠的武功脱困而出易如反掌;就算他……他手脚行动不便,只须在井中出声呼喊,立时便得救援,怎能掩藏得住?”群豪脑中俱是同样般念头,心想文奎内力深湛,即令穴道被封,又或被人点了哑穴,一时三刻自可运功冲开;他既不能自行出井,想必是手脚被缚,但以其人武功修为,平常绳索焉能捆得他住?多半是被铁索铜链之类物事锁在井下,更连开口发声亦是不能。

    景兰舟想到师哥在井底大受苦楚之状,不由心神激荡,当即抢上两步,正要纵身跃入井中,朱奠培人影一晃,拦在井口道:“景兄且慢。当晚你我于南昌房顶一番痛饮,约定今日无论成败如何,事后必要再一醉方休,不知兄台可还肯赏面么?”景兰舟道:“不管你是祝兄弟还是小王爷,我二人往日出生入死,苔岑之谊日月可鉴。文师哥在梅山若是被你所救,兄台更是我铸错山庄的大恩人,阁下若肯交还文师兄,景某便与你放怀饮上千杯又有何妨?”

    朱奠培叹道:“平生得一知交如兄,其余泛泛之事亦无所憾。早前我知义弟在梅山设计欲害文前辈,暗地在他师徒二人所挖地洞近旁山壁上另凿一穴,离地高约丈许,事先藏身其中,以树枝荆条掩盖洞口,常人极难察觉。当日谷中五色烟砂弥漫,我在高处隐约瞧见木川出手劫走林大夫,但我武功不如木先生远甚,故而未敢轻动。其后我见木川师徒躲入地洞,知对方立时便要引燃炸药,当即扒开洞口枝蔓,见文大侠用尽气力将景兄推出山谷,自己却不及逃生,便掷出备好的套索将文前辈自半空拉回山穴,又用树枝掩好洞口,义弟与木先生因在地坑之中,自是全然不知。待到谷中炸药引发,土石几乎将他二人藏身坑洞填埋了大半,木川师徒好不容易爬出坑口,四下未见文前辈尸骸,虽也心中生疑,却不敢在谷中多留,当即匆匆离去,始终未曾发觉小王。”

    松筠叹道:“小王爷所行乃是积善成德之事,文大侠绝路逢生,实属武林之福。老道心中有一事不明:文大侠既被小王爷救下,以他的武功怎会为你所制,用以要挟冼宫主?”朱奠培道:“彼时谷中地动山摇,文大侠内力虽然深厚,也被炸药震晕过去。文前辈眼下就在井里,他中了我王府的五蟆七烟粉,此际内力全消,故而不能出井。”景兰舟闻言一震,他与骆玉书当日在王府别院遭“百爪玄蜈”暗算,也曾中过五蟆七烟粉之毒,知此迷药厉害非常,中者手足酸软、劲道全失,功力深厚如虞老彼时亦未幸免,师哥自难例外。

    朱奠培又道:“小王并未堵住文前辈口舌,文大侠如要出声呼救,一切听凭所欲。但他自己不愿开口,却非小王强迫。”景兰舟心念稍转,便即明白师兄文奎心性高傲,似如今这般中毒失尽内力、遭人囚于井下,再要他向外呼喊求救,只恐羞愤难当,甚于一死。

    顾铁珊旧日与文奎相熟,自也霎时想明其理,只觉心中煎熬,道:“景世兄,顾某与你一齐下井救人。”话音刚落,井边竹林中闪出一道人影,如疾电般扑通跃入井中,身法之快难以言喻,近旁高手众多,竟无一人看清对方样貌,只依稀见其身着岛上僮仆服饰。朱奠培哈哈笑道:“动手!”范虞二老纵身上前,与他一齐举起井旁一块大石,将井口轰隆一声封得严严实实。

    这一下风云突变,在场之人无不惊异万分,景兰舟道:“小王爷,你……”朱奠培笑道:“景兄恕罪,在下欲替兄台及冼宫主除一心腹大患,故而设下此计。文大侠确被小王藏在井下,却是在传书亭旁的柳毅井而非此地。我故意领众位到龙涎井前讲出适才那番言语,正为诱木先生上钩。”

    诸人闻言恍悟,原来朱奠培早知木川混入君山法会,更猜到对方先前未随教众一齐离岛,故而有意当众说出文奎身中奇毒、内力全无之事,木川一心要杀文奎报仇,躲在暗处闻听此语,自觉机不可失,果然抢在众人之前下到井中,井旁那块大石多半也是朱奠培事先备下。群豪见那大石足有千余斤重,范虞二老及世孙三名高手合力方能将其举起盖住井口,木川虽武功绝顶,立足于地挪动巨石或许尚有可能,然井壁光滑潮湿,全无借力之处,此刻被困井内,实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景兰舟见适才入井之人轻功高得出奇,除木川外旁人谅难有此身手,眼见仇人落入圈套难逃生天,惊喜之余不禁亦有几分慨然,暗忖道:“木川虽怙恶不悛,毕竟身为一代宗师,难道就此死于井底?”毕竟无暇多思,向朱奠培道:“小王爷妙算神机,替武林除一大恶,景某远不能及。文师兄既在柳毅井中,咱们这就去罢。”

    朱奠培神色暗然,沉寂良久方叹道:“景兄,有一事我始终未敢以实相告。小王当时虽已尽力将文前辈拉回山洞,然谷中炸药之威实在太过勐烈,文大侠仍是被炸断一条臂膀。小王全力施救,终保住文前辈一条性命,但他右手已成残废,却是无计可奈。”景兰舟闻言只觉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在场诸人亦皆震惊不已。

    只见冼清让脸色惨白,眼中泪水打转,终于强忍住道:“人各有命,就算爹爹当真断了一臂,也远胜被炸得尸骨无存,我仍要多谢小王爷相救大恩。”朱奠培叹道:“宫主不必多言,请随我来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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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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