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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异明1561txt下载     异明1561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6章 奸佞

    “老爷。”

    听娇杏发嗲,蒙着双目仰躺在逍遥椅上的王守业微微张开嘴巴,一颗剥皮去仔的葡萄,立刻放进了他唇齿之间。

    嚼了咽了,王守业又将嘴一努,娇杏忙取了帕子擦拭干净,柔声问:“老爷可是吃腻了,要不要换些旁的?”

    自从前天陈七来府上探视之后,将那账房的差事夸了又夸,这小蹄子便愈发小意殷勤了。

    “不必了。”

    王守业摇了摇头,顺势抬手捏了捏鼻梁。

    “可是眼睛又不舒服了?”

    娇杏顿时紧张起来,撇了果盘绕到小摇椅后方,替下王守业,小心翼翼的捏揉着。

    “好着呢,倒是被这眼罩勒的鼻子不得劲。”

    其实王守业的眼疾,远不似外面传的那么严重,养了这几日之后,那重影模糊的症状也基本消失了,仅只是受不得强光罢了。

    但之前既然已经在皇帝面前,装的仿似深受重创一般,自不好三五日间便彻底痊愈。

    再说了,他也不是那等爱岗敬业的主儿,能趁机多歇几日总是好的。

    而且……

    赖眼疾之赐,他还躲过了严府发丧一事,勉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叩叩叩~

    就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道:“老爷,东厂那边儿传了口信来,说是最迟下月初一就要把犯妇送往教坊司发卖。”

    啧~

    在家养了几日,倒把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今儿是二十八吧?”

    “是二十八没错。”

    “托人给麻守备传话,就说我明儿……就说我今晚陪他去东厂走一遭,也好了去他的心病。”

    等张安家的领命去了,娇杏立刻劝说道:“老爷,您这眼疾……”

    “你不是想给你那弟弟安排个差事么?山海监的确危险了些,不如把人送到东厂去。”

    “这……”

    娇杏略一迟疑,忙屈身替弟弟道谢:“多谢老爷抬举!”

    这小蹄子……

    说到底还是更看重自己利益。

    若换成是红玉,多半还会继续劝阻自己。

    不过红玉却又少了她这股黏人劲儿。

    啧~

    这回去陪麻贵东厂买人,若是能选到个两全其美的就好了。

    顺势想起那册子上的图画,王守业心下不由得生出些燥意来,反手揽住娇杏,胡乱揩了几把,心下忽又添了一条:

    最好还是个胸襟宽广的。

    正往胡天胡地上靠拢,突然间娇杏的身子就是一僵,弱弱唤了声‘姨娘’。

    知是红玉来了,王守业这才放开了娇杏,却并无半点慌张愧色,笑着招呼道:“今儿怎么舍得离开书房了,莫不是又有什么进展?”

    王守业既然要养疾,对符篆的研究,自然只能全权交托给红玉。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出力,譬如说现下这逍遥椅上铺的,就是绘有符篆的棉布。

    经他一连两日测试,这东西做褥子用真真是极好的,明明只有薄薄一层,但即便赤条条躺上去,做些移动联通的勾当,也丝毫不会硌得慌。

    却说红玉凑到近前,占了娇杏之前坐的绣墩,蹙着眉头不悦道:“老爷舍生忘死,好容易才除了那妖孽,不想却总有些腐儒颠倒黑白造谣生事!”

    “这又是听见什么了?”

    王守业循声握住她柔荑,不以为意的笑道:“那些御史言官就爱风闻奏事,你理他们作甚。”

    不同于沧州那次,这回他虽然诛除妖孽,立下了大功一件,可那怪婴毕竟是出自山海监,难免招来些吹毛求疵、倒因为果的言官。

    但这都是些没名没号的主儿,图的也只是标新立异而已。

    至于主流舆论,还是相当认可他的功绩的。

    因此王守业也懒得理会他们说些什么。

    谁承想赵红玉却道:“这回不是言官参劾老爷,而是个小小的知县!”

    知县?

    那就更没什么好说得了。

    王守业虽是武官,可眼下所处的地位,又岂是个小小知县就能动摇的?

    “老爷不知道,那知县可是胆大包天的紧,将老爷贬斥为祸国殃民的奸佞不说,还……”

    “还怎得了?”

    “还说‘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更说什么‘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什么?!”

    王守业霍然起身,脱口道:“那人该不会是海……”

    说到半截,他忽的警醒过来,忙改口道:“害了失心疯吧?竟然敢写出这样的话!”

    “这海知县倒不是患有心疾,只是性子太过刚直罢了。”只听赵红玉叹道:“往日里邸报上就曾提到过这人的名姓,据说他为官清廉正直,在浙江为官,却敢扣下胡宗宪的儿子讨要饭钱;鄢懋卿奉旨出巡两浙,沿途各州县无不百般讨好奉承,偏此人不假辞色……”

    果然是海瑞没错!

    如此说来,这份奏疏应该就是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一疏’的治安疏了?

    不过按照电视剧里的情节,海瑞好像是进京担任京官之后,才上了这道奏疏。

    难道电视剧里做了改编?

    另外……

    上面竟然将自己贬斥为祸国殃民的奸佞?!

    什么鬼?!

    自己没得罪过海瑞吧?

    这怎么就要和严家父子一样,遗臭万年了呢?!

    若非蒙着眼睛,王守业多半会气的咬牙切齿,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不过眼下也只能强忍着怒气,追问道:“他在奏疏里是怎么骂我的?”

    “这……”

    赵红玉摇头道:“据说陛下看过这份奏疏后大发雷霆,命人传示内阁,又责令翰林院进行批驳,所以才传出了只言片语——但有关于老爷您的,却没传的那么仔细。”

    顿了顿,她又柔声劝道:“老爷也无需动怒,以我看来,这约莫是因为南方未曾显出异相,海知县不知就里才误会了您。”

    这一说,王守业心下忽地恍然。

    海瑞之所以会递折子骂街,恐怕是半个月前,皇帝下旨让各地督抚呈报鬼神异类一事,所引起来的。

    海瑞本来就见不得装神弄鬼之事,有没被‘事实’教育过,听说皇帝命令过问鬼神,一事耐不住性子上奏参劾,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他又是从哪儿听来自己的名头,还堂而皇之的在奏疏里,把自己定成了祸国殃民的奸佞?

    王守业皱眉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事来,转头狐疑的望向赵红玉:“你方才那番说辞,怕不是想要告状,而是想让我老爷我保下他吧?”

第237章 姓列其上

    是日傍晚。

    麻贵捧着一份抄文,念的是摇头晃脑抑扬顿挫: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有奸佞王某逆陛下玄修妄念,假淫祠以设官署,托妖言以蔽山海……”

    “罢淫祠,以固社稷;诛奸佞,以安黎庶!”

    海瑞呈上的这份治安疏,比正史中早了四年有余,碍于经历眼界的欠缺,内容自然也比原版较为浅薄。

    又因这份奏疏,乃是感愤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而发,故此对于这方面的指摘批评,较之原版倒多出不少。

    也正因如此,王守业才有幸列‘姓’其上,成为了仅次于严嵩的重要配【fan】角【pai】。

    “啧啧……”

    却说麻贵念完了抄文,将那纸片冲王守业抖了抖,啧啧有声的道:“老弟你这名声,竟都传到江浙去了。”

    王守业翻看着麻贵捎回来的图册,一面猜测他的目标到底是哪个,一面无奈道:“骂名而已,崇秩兄就别消遣我了。”

    “骂名又如何?”

    麻贵不以为意的嗤笑着:“总比咱们这些淫祠里的无名小卒强出百倍,你老弟瞧不上,衙门里眼红的可多着呢。”

    原只是嬉笑几句,但说到这时,麻贵却显出几分‘真情实意’。

    王守业心下不由得一动。

    虽说他并不想要这‘千古骂名’,但诺大一个山海监,文不提白常启、张四维,武不论戴志超、周怀恩,更未曾将阉党树为标靶,却独独他王某人姓列其上。

    有人因此心怀不满,倒也并非什么奇事。

    不过……

    以他眼下在山海监的地位,除了监正白常启和督管李芳之外,压根也无需在意旁人。

    瞧麻贵这半遮半掩的,难道是白常启或者李芳,生出了嫉贤妒能的念头?

    若真是如此,倒是不可不防。

    按下心中的警惕不表,王守业自逍遥椅上起身笑道:“不说这扫兴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还是早些动身去怀苏楼,也免得让吕掌班、朱档头他们久等。”

    这本就是麻贵心心念念的事儿,闻言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王守业摘下眼罩,又命娇杏取来狐裘披挂,与麻贵并肩出了客厅。

    顶着风到了门洞里,各自拍去身上的积雪,王守业正待上车,忽听麻贵笑道:“瞧见你这身狐裘,我倒想起个事儿来——听说小阁老昨儿,正是因一件狐裘遭了参劾。”

    “因狐裘被参劾?”

    再怎么吹毛求疵,以严家父子的权势,穿件狐裘也算不得什么吧?

    “不是普通狐裘,听说通体就用了一张狐皮。”

    王守业闻言眉毛一挑:“异兽?”

    “还是野生的异兽!”

    不同于王守业印象中的灵气复苏,现下异化的大多都是家畜家禽,野生的反而极为罕见,尤其还是肉食性的。

    但这依旧不是严世蕃被弹劾的主要原因——当初权倾朝野的时候,严世蕃可没少干更出格的事儿,那时也不见有几个敢明着弹劾他父子。

    “宫里边儿什么反应?”

    “不知道。”

    麻贵靠着左侧的车窗两手一摊:“突然被那海瑞捅破了天,谁还顾得上理会这些事情?”

    “如此说来,海瑞的奏疏倒替小阁老挡了一劫?”

    其实不止挡了一劫那么简单。

    原本皇帝和严嵩已经心生嫌隙,可海瑞在奏疏上将这君臣二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更指名道姓的称严嵩为奸相。

    若皇帝在此时疏远严嵩,岂不等同于认可了海瑞的说法?

    依着嘉靖皇帝的脾性,说不定严党还会因此迎来一波触底反弹——当然,更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崇秩兄。”

    王守业靠坐在右侧,闭目揉捏着眼角道:“你觉得,我上书替那海瑞分辨几句如何?”

    “替他分辨?”

    麻贵眉头一皱,有些不明所以的反问道:“你替他分辨什么?他可是指名道姓,说你是奸佞小人来着!”

    “但听说这海知县官声颇佳,是个清廉正直体贴百姓的好官。”

    “官声?”

    麻贵不屑道:“难道因为他是好官儿,咱们兄弟就得唾面自干?再说了,凭老弟你在沧州救下一城百姓的壮举,论官声清誉未必就逊色于他!而这厮连忠奸都辨不清,多半是个糊涂虫,你保他作甚?!”

    呃~

    要换个人,王守业还真就挺认同麻贵这番说辞。

    只是海瑞毕竟是名留青史的主儿。

    虽然在窥破红玉的意图之后,他至今也未曾拿定主意,但在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对方就此陨落。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

    还是等到海瑞被押解进京,自己面对面与他交流之后,再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位海刚锋吧。

    “说起来……”

    这时又听麻贵探究道:“既然戴监副被派去常驻乾清宫,老弟你是不是又要往上挪一挪了?”

    “现在还不好说。”

    王守业并未正面作答,顺势又转移了话题:“崇秩兄,汰换山海卫的事儿有眉目了没?”

    不出意料,黑龙入宫一事之后,山海卫的士气再次遭遇重挫。

    考虑到可一不可再,主事张四维提议趁机对其进行汰换整训。

    淘汰倒好说,现下恨不能立刻从山海卫调走的人,怕是占了绝大多数。

    但如何补充兵员,并尽量保证其士气不坠,就相当令人头疼了。

    之前曾有人提议,干脆从见过血的边兵精锐里挑选,但经过几轮研讨,最终还是被否决了。

    因为见过血、杀过人,并不意味着就敢直面鬼神——这一点,在黑龙入宫事件中,已经得到了印证。

    却听麻贵苦笑道:“倒的确有人出了个新主意,就是忒也阴损了些。”

    “阴损?是什么主意?”

    “有人提议提议将卫所袭爵,与入值山海监挂钩——凡小旗以上世袭闲散,想要袭爵转正的,都必须在咱们山海监先服一段时间的兵役。

    说是如此一来,非但山海卫的兵源质量有了保障,还能顺便筛选出那些贪生怕死之徒,避免这等人充塞卫所。”

    这主意果然是够阴损的。

    一旦消息传出去,怕是非惹得卫所武官们群情激奋不可。

    不过对于一些有胆识、有抱负,却苦于无力打通关节的卫所官员来说,倒也不失为一条通天大道。

    问题就在于……

    安逸腐朽的地方卫所里,究竟有多少人肯为了前程官位拼上性命?

第238章 大厦将倾

    【太监是不可能太监的,只是……算了,也没啥好解释的,即日起恢复更新——另:年后再建群。】

    申正【下午四点】前后,汇聚了大半日乌云,终于遮蔽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

    虽然命人点起了灯烛,但监正值房里依旧有些晦暗逼仄。

    再搭上那牛油蜡烛不知怎得,偏偏无风摇曳起来,直衬的白常启脸上阴晴难定。

    下首周吴晟偷眼观瞧见,却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挑拨有了效果,于是忙趁热打铁道:“大人,这回两京一十三省奉上谕,向咱们山海监呈文,原是打着灯笼寻都寻不见的好机会,偏偏这等紧要关节,那王守业却喧宾夺……”

    “此非伯成本意。”

    白常启适时打断了他愈发露骨的构陷,沉声道:“再说,他又何尝愿意被人侮指为奸佞?”

    周吴晟被顶的一瞪眼,有心再掰扯几句,却听白常启又道:“不说这些,那祈愿蹄铁如何了?”

    一听到‘祈愿蹄铁’四字,周吴晟登时又来了精神,深深一躬道:“正要回禀大人,卑职昼夜督促,已成功许下愿望已有五个,确定达成的也有三个,期间并无任何异常!”

    “都是什么愿望?”

    “有祈愿家人大病痊愈的,祈愿发一笔横财的,有奇缘加官进爵的,还有……”

    说到半截,他突然刻意止住了话头。

    “还有什么?”

    “还有祈求子嗣的!”

    “嗯?!”

    白常启眼中一亮,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了倾,舌音微颤着追问道:“可曾应验?!”

    说完又觉得不对,生孩子哪有那么快?

    就算只是查出妊娠,也需要一两个月以后才有可能。

    谁承想周吴晟却猛地点头:“应验了!前天刚祈过愿,今儿中午他家娘子就诊出了喜脉!”

    “竟如此神异?!”

    白常启闻言愈发激动,忍不住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随即脸上的惊喜之色渐渐消退,却又浮起些瞻前顾后的忐忑来。

    背着身喃喃道:“会不会是凑巧了?”

    没等周吴晟应答,又来了句:“是不是还有什么弊端,咱们未曾发现?否则那些白莲教匪……”

    “大人多虑了!”

    周吴晟不假思索的解释道:“此物虽然神异非常,却也不是没有短处——余下两个未曾实现的愿望当中,都是涉及朝廷、涉及官爵的!”

    “以卑职愚见,此物约莫是被官气所克制,而白莲教持此物行大逆之道,自然是诸多禁忌百般不顺。”

    自官印与龙气镇压诅咒事件之后,最早由王守业和张居正提出的气运说,已是悄然深入人心,近来甚至频频被朝臣言官所引用——当然,版权并没有归在二人身上。

    故而周吴晟此时突然提及‘官气’,白常启倒也并不觉得荒诞离奇。

    于是微微颔首,又缓缓坐回了椅子上,双手各自掐住了一角衣袖,不住搓揉碾捏着,口中却是半晌无语。

    “大人?”

    周吴晟静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忍不住抬手指天,提醒道:“那位怕等不得太久。”

    白常启手上的动作一顿,嘴唇微微颤了几颤,却突然问出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王守备这两日可曾好些!”

    “大人!”

    周吴晟的声音骤然一高,起身肃然道:“若是会牵连到景王身上,卑职又岂敢造次?但我等不过是寻几个宫人,在事后祈愿求子,便有什么纰漏又能如何?!”

    白常启再次沉默起来,几次喉头涌动,却只觉口干舌燥,片言难出。

    厅中寂静良久,忽听得门外有人扬声道:“老爷,家里传了要紧消息来。”

    白常启发僵的身子忽然一软,有气无力的涩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有个亲随挑帘子进门,匆匆往前迈了几步,斜瞟了周吴晟一眼,见其并没有要退避的意思,便上前与白常启耳语起来。

    白常启听了几句,面上就突然变了颜色,咬着牙关发了会儿狠,猛地跺脚道:“罢罢罢!如今也顾不得吝惜几个宫人了,你明日随我……你明日便去景王府上走一遭!”

    见这差事终于落到了自己头上,周吴晟先是大喜过望,正待躬身领命,忽又觉察出些不对来,迟疑着抬起头探问:“卑职自己去?那大人您……”

    白常启大袖一甩,义正言辞的道:“眼下山海监刚得了参劾,多少人盯着本官,本官又怎好妄动!”

    这话虽然合理,但周吴晟总觉得,其中多有推搪避嫌之意。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只需趁热乎让几个宫女许愿,自始至终无需与景王接触,便真出些纰漏又如何?

    故而他便顺势应诺,兴冲冲的出了值房,回屋准备一应事物。

    目送周吴晟离开,又挥退了传话的亲随,白常启独自一人在厅中默然良久,才幽幽叹道:“若真是大厦将倾,便也怨不得白某人另做绸缪了。”

    …………

    怀苏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趁着麻贵与朱炳忠拼酒,吕阳笑吟吟的冲王守业举了举杯,不等王守业以茶代酒的回应,又笑问道:“宫里之前传出来的消息,老弟可曾听闻?”

    王守业还当他说的是海瑞上树一事,苦笑着自嘲了几句‘奸佞’,却惹得吕阳摇头不已:“和这事儿有关,但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

    说着,压低了嗓子悄声道:“陛下盛怒之下,命内阁率六部九卿批驳那封奏疏,据说严阁老只是在御前稍坐了片刻,就淌出一胡子的口水,有太监奉命帮他老人家擦拭时,还……”

    “还怎得了?”

    “还嗅到些骚臭味儿和血腥味儿!”

    吕阳说到这里,忽的话锋一转:“唉,严阁老主政二十余载,年逾古稀仍这般不辞辛苦,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后面的找补且不提。

    吕阳现如今接替周怀恩,作了子字颗的掌班,近来又接连承揽了几桩钦命大案,颇得提督黄锦信重。

    既是他有意透露给自己的,这消息多半不会有假。

    如此说来,严嵩竟是在殿上大小便失禁了?

    那血腥味又是怎么来的?

    便血?

    还是尿血?

    如果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的话,严嵩的身体状况怕是已经出了大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命不久矣!

    啧~

    其实严嵩真要是在首辅任上一命呜呼了,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说不定还能留下些余泽,庇佑子孙后人呢。

    只可惜……

    他那些子孙后人、爪牙余党,未必会满意这一星半点的余泽。

    尤其是那位小阁老。

第239章 亥字颗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今年这雪着实不同往年。

    沸沸扬扬只小半个时辰,便在地上覆了不薄不厚的一层。

    东厂内衙。

    柳泉擎着柄藏青色的纸伞,优哉游哉的踏雪而行,单看那怡然自得的轻浮五官,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他升任晨字颗档头不过半月间,便已造下数十桩杀孽。

    东厂内衙又被分为地支十二颗衙署。

    鼎盛时期每一颗单挑出来,那都是横行南北的狠茬子。

    至于眼下么……

    即便放宽了条件,也仅有‘子丑寅卯晨’五颗勉强复立。

    不过柳泉一路行来,却对这五颗视而不见,反寻到了最早荒芜,也该是最晚复立的亥字颗衙署。

    眼见到了亥字颗门前,柳泉将纸伞往肩头一搭,抬腿便是一脚踹了上去:“里面还有喘气儿的没,赶紧出来接客了!”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他又换了只脚踹去踹,在门板上留下两个左右对称泥印。

    “来了、来了!”

    反复几次,直到脚上的雪泥全部震落,这才有个不耐烦的尖嗓子应了。

    不多时,那门板又左右一分,露出苍白嫩无须皮包骨的老脸,

    “呦,柳档头今儿怎得有空……”

    “你这老货啰嗦什么!”

    柳泉把纸伞往那老者手里一塞,自顾自的挤进院里,走向左首最末一间值房。

    后面老者见状,也只能露出无奈的苦笑,打着伞快步跟了上去。

    之前因这亥字颗最为偏僻,所以被临时充作羁押犯妇之用,平时只有宫中派驻十余个宦官负责看管,东厂一应人等皆不得无故擅闯。

    但柳泉却是个例外,因为那份资料详实的犯妇画册,本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嘎吱~

    未等柳泉上前推开房门,那值房里就先闯出两个中年太监来,尖着嗓子急吼吼的问道:“柳档头这大晚上寻过来,该不会是那位爷终于要来了吧”

    “还真让你们说准了。”

    柳泉大咧咧一笑,从二人中间穿过,环视着屋内的众太监道:“山海监的王大人马上就到,该预备的赶紧预备着!”

    里面原本还有几个太监,正围在一起烤火,听的这话连忙都双眼放光的跳了起来,七嘴八舌叫道:

    “王老爷要来挑人了?”

    “入娘的,可总算是来了!”

    “快让那几个好颜色的仔细拾掇拾掇!”

    几个年轻的应声窜出值房,不多时左近便都喧闹起来。

    …………

    砰~

    早在衙署外传来砸门声的时候,柳嫚儿就已经支起了耳朵,等到房门被大力踹开后,她急忙从被窝里蹿将出来,瑟瑟发抖的迎向了夺门而入的寒风。

    而大通铺上其余几人,也只是比她慢了半拍而已。

    等踹门的太监闯进来时,七具十五岁以下的完璧之身,便左高右低的排成了恭顺的一行。

    那太监大致扫了一眼,便把手一招道:“所有人立刻到大厅聚齐!”

    说着,也不管几个小姑娘有没有动作,转身又去了隔壁‘牢房’。

    见他果真退了出去,柳嫚儿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正因无法人道,太监们的无能狂怒,总比常人来的多些,那阴损刁钻折辱人又不伤皮肉的手段,更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手艺。

    其余人尚在犹疑,不知该不该听命行事,柳嫚儿用力攥紧了裙子的前襟,让领口自然而然的收束,略略降低了寒风的侵袭,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撞入了漫天风雪中。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女子,一个个衣着单薄,直冻的缩手缩脚瑟瑟发抖。

    柳嫚儿身上的百褶裙,其实也并不比旁人厚上多少,但她却拼命的踮起脚尖、挺直脊梁,在人群中惶急的寻觅着什么。

    初时那一对眸子里满是希冀期盼,渐渐的却染上焦躁与不安。

    “嫚嫚,该去大厅集合了。”

    直到背上被人搡了一把,柳嫚儿这才不甘的收回了视线,汇同监内其余几名少女,走进了正中的大堂内。

    里面也已经站了不少妇人,据身材相貌年龄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瑟瑟发抖,活像是等待被客人挑选的机崽儿。

    柳嫚儿进门之后,照例又是一番急切的张望。

    当看到西南角某个成熟妇人的身影时,她眼中立刻爆出了夺目的光芒,一时只欢喜的鼻息都粗重了。

    “都特娘给老子精神点儿!”

    这时一个公鸭嗓的太监恶狠狠的骂道:“若待会坏了王大人的雅兴,可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又有一人叮咛道:“待会儿若是王大人站在谁跟前儿没动,就立刻把衣服扒……”

    “都活动活动,莫冻僵了手脚,耽误了正事!”

    “有什么妖媚手段,待会尽管使出来!”

    这一声声呼喝叮咛,女人们有的侧耳辩细听究竟,有的垂首只当未闻,似柳嫚儿这般,将目光死死锁在旁人身上的,倒也不在少数。

    毕竟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母女、姑侄、姐妹、姑嫂、妯娌之类的亲属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隐约还杂了几句‘王大人’‘王守备’之类的称呼。

    柳嫚儿立刻收回了目光,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将有些内凹的小腹填平,然后猛地大喊道:“大人、大人!我有仙法、我有仙法在身!”

    说着,便跌跌撞撞向门前扑去。

    “拦下她!”

    “快拦下她!”

    “摁住了!”

    仓促间,几个太监也顾不得细究她喊的是什么,急忙七手八脚,将她稚嫩的身子按倒在地。

    其中一个太监扯住她的头发,心有余悸的骂道:“该死的小蹄子,倒真会挑时候生事!”

    说着,扬起巴掌就待抽上去。

    “且慢!”

    这时忽又一人厉声喝止,紧接着快步闯进门来,盯着那柳嫚儿问道:“你方才喊什么?你有仙术在身?!”

    “我有仙术在身、我有仙术在身!”

    柳嫚儿尖叫着,好似好将所有的气息,都一股脑吐出来似的。

    那揪住她头发的太监见状,忙讪讪道:“大人莫被她哄了去,这小蹄子若真会什么仙术,又怎会被关在这里,乖乖等着发卖?”

    这话粗听有理。

    但王守业却清楚的知道,所谓的超常力量,未必就能让人拥有碾压常人的力量——就譬如说王守业自身,面对魑魅魍魉能做到诛邪不侵,但若被寻常刀剑砍上去,怕是立刻就要身死道消了。

    故而并未理会那太监,再次追问道:“你会什么仙法,能否演示一下?”

    “当然可以。”

    柳嫚儿一口应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指向了角落里的妇人:“但大人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把她……”

    说着她狠狠一咬银牙,原本稚气未脱小脸,霎时间布满了戾气。

    “把她给我碎尸万段!”

【真】第239章亥字颗

    【浑浑噩噩几天之后,发现这章实在稀里糊涂没有内味儿,所以重写了一章,星期天联系不上编辑,前文删改不了,干脆搞成不收费的章节感言发出来,大家以这章内容为准就好。】

    咯吱、咯吱……

    刚刚入夜,柳泉挑着盏素白宫灯,一路踩着薄薄的积雪,穿行在东厂内衙之间。

    这东厂内衙乃是统称,期中又细分为地支十二颗衙署。

    鼎盛时期,这每一颗单挑出来,都是横行南北的狠茬子。

    至于眼下么……

    即便放宽了条件,也仅有‘子丑寅卯晨’五颗勉强复立。

    不过柳泉一路行来,却对这五颗视而不见,反寻到了最早荒芜,也该是最晚复立的亥字颗衙署。

    未等他上前叫门,那黝黑的门洞里便无声无息的迎出道消瘦的身影,两只狭长的眸子在柳泉脸上略作打量,便又将麻杆似的胳膊往院内一让。

    柳泉冲对方露齿一笑,抬腿跨过门槛,走进了亥字颗衙署。

    进到院内之后,他脚步略略一顿,目光扫过两侧灯火通明的值房,在其中一道窗棱上凝目良久,这才带着三分惆怅走进了左起第一间值房内。

    “来了?”

    刚将那房门推开条缝隙,就听得里面传出个沙哑尖细的声音。

    “刚从怀苏楼出来,估计再有一刻钟就到。”

    柳泉一面搭着腔,一面提起灯笼将吹熄了里面的烛火,随手放在门后,然后施施然坐到了那人对面,无奈的摊手道:“我只当这回是赶不上趟了,还想捡个便宜呢——看来这缘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旁人再怎么惦记也没用。”

    坐在对面的,是名苍头无须的老宦,他听这半真半假的感叹,浑浊的眸子微微抬了抬,可还没等扫到柳泉脸上,就又意兴阑珊的垂了下去。

    “公公。”

    柳泉见状,忙又再次开口道:“说正经的,您这边儿可都预备好了?”

    “七个。”

    老宦依旧低垂着头,似是随时都要睡过去一般,嗓音也显得愈发暗哑:“一主六副,都是能拿捏又识时务的姑娘。”

    “都是姑娘?”

    柳泉眉头一挑。

    “妇人也有两个。”

    “嗯。”

    柳泉这才点头:“他自幼失恃,保不齐就偏爱年长丰熟的——都有儿女吧?”

    “各有一子,大者六岁、小的四岁。”

    “不错。”

    柳泉轻轻鼓了鼓掌,赞许道:“正是惹人怜爱的好时候,拿来做把柄最稳妥不过了。”

    老宦微微摇头:“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何况那位听说也是个有手腕的,若不小心是弄巧成拙,又或者干脆让他把饵吞了……”

    “无妨。”

    柳泉也不知从哪儿摸出张银票来,在手上捻动着笑道:“届时我再帮他讨个添头,两下里互相牵制着,就不怕被吞了去。

    至于弄巧成拙么——公公放心,好歹也是祖传的手艺,该做的活扣早就做好了,便真就失了风,也不至牵扯到咱们头上。”

    老宦终于抬头瞟了他一眼,浑浊的眸子里透着玩味:“听说他在东厂时,同你还有些交情?”

    “何止。”

    柳泉嘿笑道:“我与伯成老弟那是一见如故相识恨晚,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如此关心他,生怕他行差蹈错误了前程?”

    老宦定定的打量了他半晌,又垂下头去默然无语起来。

    …………

    数墙之隔。

    林菱定定打量着铜镜里的盛装妇人,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唯恐被泪水毁了妆容,遭到看管叱责,于是忙取了帕子小心翼翼揩去。

    “哭什么哭!”

    这时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公鸭嗓:“该哭的是那些没被选上的!”

    说到这里,那操着公鸭嗓的中年宦官,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七名女子,又冷笑道:“教坊司历年发卖的妇人,差不多有一半都成了千人骑万人枕的娼妇,余下的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归宿!

    咱这可就不一样,少年得志、前程似锦,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未曾成亲——若能抢在头里,给他添个一儿半女的,这后半辈子可就算是抄着了!”

    中年宦官再次停下来,观察了一下众女的神色,见似乎并未造成多少触动,想了想又道:“就算不为自己,你们总也该为娘老子、丈夫儿女着想——今儿这位爷可是简在帝心的主儿,若讨了他的欢心,不说把案底儿翻过来,起码照应一二还不是难的。”

    这回总算是有些效果。

    女人们虽然依旧未曾做出回应,但各自整理妆容时,却都不由自主的添了三分仔细。

    中年宦官见状,忙趁热打铁又取来几条宽大的束腰,一面挨个派发,一面叮嘱道:“把腰腹都给我扎紧些,上面要见圆、下面要见扁,越通透越好,别给咱家整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也别觉着羞臊,若真落在老鸨手上,比这羞人百倍的你们都逃不过!”

    林菱将一条绛红束腰捧在手上,听着中年宦官的叮咛要求,心下是愈发的凄苦。

    月前听闻严嵩失宠,她只当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曾想却又莫名其妙的,被牵扯进什么‘火纹毒丹’的案子里,成了东厂的阶下囚。

    若是在锦衣卫诏狱,说不得还能仰仗亡夫遗泽,避过这一场劫难。

    可在东厂……

    她甚至不敢道出亡夫的名头。

    “姐姐可要我帮忙?”

    正神思不属,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侧头望去,却是许韶蓉捧着束带寻了过来。

    “呃……还是我先帮你缠上吧。”

    林菱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忙将自己的束腰撇下,拿过许韶蓉的分出反正,往对方那纤细的腰肢上裹缠。

    那束腰极是宽大,紧紧缠住腰腹后,果然是个上圆下扁中间细的敞亮格局。

    林菱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番,虽是在囹圄困顿当中,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往日只知道妹妹有天仙之姿,不想竟连身段也是这般……”

    “姐姐。”

    许韶蓉略显窘迫的打断了她的品评,顺势拿起林菱的束腰,柔声道:“该我帮姐姐缠了。”

    林菱瞧着那束腰神色一黯,强笑道:“有妹妹在,我等便再怎么打扮,怕也没有用武之地。”

    在场众女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其实单论相貌身段,也未必差了许韶蓉多少。

    但许韶蓉乃是原兵部侍郎许论的孙女,又是名震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身份才情一披露出来,无形间便有鹤立鸡群之势。

    面对林菱的打趣,许韶蓉未曾应答,只是默默将束腰裹在林菱身上,开始发力收紧。

    这时林菱飞快的瞟了那中年宦官一眼,忽然小声道:“不要裹太紧,且……且松一松。”

    许韶蓉手上一顿,似是觉察出了什么,装作调整束腰,欺到林菱身侧,轻声道:“姐姐在外面有接应?”

    林菱原本并不像透漏自己的计划,但现如今还需许韶蓉帮着遮掩,又瞧她不是个善嫉偏激的,便微微点头道:“我那亡夫留下些人脉,凑钱赎身倒还不难。”

    许韶蓉闻言低垂了眼帘,半晌方幽幽道:“家祖其实也有不少故旧在京中……”

    这般说着,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

    林菱瞧着她也是幽幽一叹,这里边最有把握从教坊司脱身、也最不想参与这次‘遴选’的就是许韶蓉。

    可偏偏无论怎么瞧,她都是这次‘遴选’最大的热门。

    就算她自己想要退缩,那些急着献媚的太监们,多半也不会允许她‘明珠蒙尘’。

第240章 亥字颗内

    从怀苏楼出来的时候,王守业还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朝堂党争的军国大事。

    不过等到了东厂内衙,那躁动不安的荷尔蒙,就渐渐占据了高地。

    自己之前定下的什么条件来着?

    胸……

    “老弟。”

    正想入非非,吕阳却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压着嗓子两眼放光的打探道:“听说你们山海监里,收藏了不少龙根、龙血?”

    王守业顿时无语起来,端详着他那弥勒佛也似的面庞,苦笑道:“吕掌班,你不会也信了那些无稽之谈吧?”

    “哈哈……”

    吕阳搓着手一脸讪色:“本来是不信的,可耐不住下面人说的有鼻子有眼。”

    说着,他又故作神秘的往前凑了凑,压着嗓子道:“前儿我还听人说,你老弟近来用多了那玩意儿,整日里阳亢不止,三五个妇人都遮拦不住,所以才不等养好伤,就急着往家里添丁进口。”

    王守业:“……”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三解释,说是那龙根的功效尚且不明,压根也没谁敢擅自服用,就更别提什么补肾的功效了。

    但吕阳仍有些半信半疑——他原不是这般性子,也或许是因为需求太紧迫的缘故,才显得如此锲而不舍。

    好在已经到了亥字颗门外,吕阳也不好继续缠问下去。

    朱炳忠抢前几步正待拍门,便听得那门板嘎吱一声左右分开,露出了柳泉那一贯轻佻的嘴脸。

    “呦,还说去前面瞧瞧你们什么时候能到呢,不想这就撞上了。”

    柳泉嬉笑着迎出来,冲王守业深施了一礼,拿腔拿调的道:“卑职晨字颗档头柳泉,见过守备大人。”

    “呸!”

    王守业半真半假的啐了他一口,笑骂道:“请你吃酒你都不肯赏光,倒跑这儿论起尊卑上下来了。”

    两人哈哈一笑,携手进到了院子里。

    柳泉便指着正堂大厅道:“听说是你要纳人,公公们尽心竭力才选出几个出挑的,你且先挑一挑,若没有可心的,再去两边值房里……”

    “我有什么好急的。”

    王守业忙摆手推辞,又指着麻贵道:“今儿崇秩兄唱主角,先紧着他的事儿办了再说。”

    说是这么说,可任谁也没把麻贵当作主角看点。

    几个公公走出来,也只是众星捧月似的将王守业迎进了正堂,仅留了个小太监,领着麻贵去各处值房辨认‘目标’。

    不提麻贵如何去寻那旧日情缘。

    却说王守业走进大厅,就见七名妇人扇面排开,一个个裹缠的前凸后翘,在灯下展露着如画娇颜凝脂玉肌。

    见王守业等人自外面进来,那些女子或大胆直视、或偷眼观瞧。

    辨清王守业的形貌之后,内中仅有那么一两个,还保持着眼底的期盼之色,但更多的却是面显凄苦、星眸黯淡。

    估摸着……

    大约是喜欢王守业这款的不是很多。

    没法子,现如今文贵武轻,自是白面书生之流比较吃香,似他这等铁塔般的汉子,即便面向还算周正,却也入不得妇人们法眼。

    偏偏之前那中年宦官一通夸赞,又提高了她们的期待值……

    不过王守业也不是奔着你情我愿来的,便窥破她们心中所想,也并不以为意,只挨个细细端详着,开始挑拣日久生情的对象。

    最先被排除的,是左首两个娇小柔弱的——他倒不是假模假式,觉得人家尚未发育完全,不好过度摧残云云,而是一早就打动主意要选个熊大的。

    余下的五人里,倒有三个符合条件,其中两个看装扮都是未出阁的,另一人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

    另外……

    中间那个虽然不符合‘标准’,但姿色气质却隐在众人之上。

    “大人。”

    正举棋不定,旁边有个太监凑上来笑道:“可要去了皮细瞧?”

    去了皮?

    王守业自然晓得是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诱人提议,先指了指那两个未出阁的熊大,然后又指着正中那个道:“这三人哪个识文断字?”

    这是来时红玉交代的,说是老爷若是得便,不妨便选个腹有诗书的回来——她倒没别的心思,只是一贯仰慕所谓的才子才女。

    不过这话倒提醒了王守业。

    这年头想寻个有文化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还是为奴做婢。

    比起熊大臀硕腿长什么的,这个属性的附加值明显要高出不少。

    却说王守业这话一出,众人便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当中那名女子。

    那女子下意识的垂首咬住了唇瓣,就在王守业以为她会一直避开自己的目光时,她忽又挺直了雪颈,淡然道:“我等都能识文断字。”

    “都识得、都识得!”

    旁边的中年太监先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但随即却又显摆道:“不过这位许姑娘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便等闲进士老爷也未必抵得过,都道她是个女翰林呢!”

    啧~

    王守业的目光在许韶蓉脖子以下打了转,倒也不能说小,但规模轮廓什么的,总觉得和红玉有些雷同了。

    好在气质上大相径庭。

    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道:“你可擅长书法?”

    “擅长、擅长!”

    旁边中年太监又连声道:“许姑娘书画双绝,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

    如此说来,还能帮着红玉一起验证,书法对‘符篆’有没有加成影响。

    罢了~

    虽然略有些缺憾,但就是她了吧。

    王守业眉毛一挑:“不知这位姑娘身价几何?”

    许韶蓉闻言,再次低垂了眉眼。

    那中年宦官嘿笑道:“许姑娘是前兵部侍郎许大人嫡亲孙女,按这身份才情,便是上万两银子,怕也有人肯出。”

    稍稍顿了顿,他又摆出副慨然的模样:“不过既然是大人您想要,一千两银子把人抬走便是!”

    一千两?

    以这姑娘的姿色才情背景,倒也的确是个实诚价儿。

    可王守业这回来,就是想买个奴婢回去,丰富一下自己的后宫多样性罢了,也没想过要花这许多银子……

    “若大人实在不凑手,八百两银子也可!”

    这还有主动降价的?

    不过王守业倒也未曾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毕竟近来主动向他示好卖人情的主儿,简直可以说是车载斗量。

    在此基础上,再添个慷朝廷之慨的太监,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

    八百两也还是太多了。

    王守业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还还价,忽听得旁边柳泉幽幽一叹:“老弟,咱们做男人的,怎能为了些许银子惹得美人垂泪?”

    说着,轻飘飘的丢了张兑票给那中年太监:“这是一千两,除了许姑娘之外……”

    他说着,忽得抬手一指林菱:“连同这位沈夫人也一并赎了。”

第241章 冷暖

    “这是一千两,除了许姑娘之外……”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那声音明明不大,落入耳中却‘震’的许韶蓉胸口发闷、眼眶湿热,险些真就落下泪来。

    直到此刻,她才颤抖着抬起头来,用朦胧婆娑的目光,望向几步之遥的那个男人,可却说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隐约只听对方满口‘铜臭’的推脱了几句,随即便与旁人一起发出了刺儿的哄笑声。

    那笑声是如此的不堪入耳,以至于眼前朦胧的五官,也跟着扭曲狰狞起来,直瞧的她胸中陡然冒出一股寒气,又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四肢百骸。

    就在此时,一只温润细腻的小手,突然钻入她紧窄的长袖中,轻轻拢住了她的柔荑。

    许韶蓉茫然的偏转了目光,却是林菱姐姐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正苦笑着递来关切的目光。

    是了!

    林姐姐似乎被当做了添头,也同自己落得一般窘境。

    想到这里,许韶蓉先是涌出些喜意,随即却又羞愧难当——自己怎能为林菱姐姐与自己一起落难而感到欣喜呢?

    她羞惭的反手与林菱紧紧相握,试图将自己刚刚积聚的温度与坚强,全都一股脑传递过去。

    林菱也适时的加重了力道。

    十指紧扣,微弱却清晰的温暖,渐渐驱散了许韶蓉的冰寒。

    “听说你是前锦衣卫经历沈炼沈大人的妻子?”

    就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知道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寡淡的声音,许韶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马车上——一辆没有掌灯的漆黑马车上。

    她下意识的瞪圆了美目,正欲辨明说话之人的模样,忽听升盘的林姐姐柔声答道:“外子正是沈炼,一个被诬为反贼的枉死之人。”

    虽是隐在黑暗中,王守业仍是清晰的感觉到,有两道眸子正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一道羞怯而恍惚,一道却是充满了探究之意。

    结合林菱的言语,不难猜出她是在试探自己对沈炼的态度——这妇人,倒也是个有城府的。

    迎着林菱的目光往下滑落,影影绰绰寻见两座巍峨轮廓,看上去十分符合他的‘初心’。

    只是……

    这妇人身上怕有些麻烦。

    她那丈夫原是陆炳的心腹爱将,后来因得罪了严嵩父子,才落了个丢官罢职身死道消的下场。

    眼下人虽然已经死了好几年,但是在锦衣卫的人脉可没断。

    咦?

    王守业突然想起个蹊跷处,不由狐疑道:“尊夫是否枉死先不提,但沈大人的案子好像数年前就已经了解了吧?沈夫人又怎会被东厂收押在此?”

    “唉~”

    黑暗中传来幽幽一叹:“民妇落得如此境地,说来还与大人有些干系。”

    “和我有关?”

    王守业为之一愣,明明是头回见面,她被东厂收押,能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若非大人命家父在山海监内炼丹,我父女又怎会因那火纹毒丹惹上钦命官司?”

    “你爹是道士?”

    “半路出家。”

    啧~

    如此说来,倒还真和自己有些干系。

    当初为了验证火劫晶究竟有何功用,王守业特地选了几个道士,尝试用其烧丹炼药。

    后来竟果真烧出一枚‘火纹仙丹’,还因此惊动了嘉靖皇帝,连人带丹一并召入宫内不说,还把火劫晶给暂时封存了。

    这事儿王守业一直也不清楚后续如何。

    此刻听林菱口口声声说什么‘火纹毒丹’,又说因此惹上了钦命官司,显然这仙丹的功效、以及带来的后果都不怎么美好。

    交流至此,双方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黑暗中,许韶蓉一双翦水瞳仁却悄悄的转向了林菱,偷偷端详着对方那沉稳的模样,心下暗生钦佩之意。

    原本她也曾自诩不弱男儿,可真到了这等田地,平生所长的才学思辨,却十分里使不出一分。

    反倒是这位林姐姐临危不惧,与那莽夫言语间不见半分怯意。

    “王大人。”

    正想到这里,林菱忽然微微欠身道:“久闻大人高义,民妇有一不情之请,万望……”

    “你想自赎脱身?”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守业就点破了她的心思。

    “果然瞒不过大人法眼。”

    虽是求人,林菱面上却不见有半丝卑微,直视着王守业的眼睛道:“民妇家中还有一六岁的孩儿,实在是离不得……”

    “四百两银子。”

    王守业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竖起一根指头道:“我给你十……一个月时间,只要你能设法凑出四百两银子,本官便许你自由!”

    “多谢大人成全,民妇……”

    “大人!”

    林菱狂喜的言语,再次被人中途截下,不过这次却不是王守业开口,而是一直静听多时的许韶蓉。

    她将那细嫩高挑的身子往前倾斜着,激动而又希冀的颤声道:“家父虽在狱中,但徐家京中尚有几家亲朋,若大人肯开恩……”

    “晚了。”

    王守业不客气的截住她的祈求,摇头道:“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不好再放你脱身了。”

    “这是为何?!”

    许韶蓉猛地起身,又因双丫髻撞在车顶,颓然跌坐了回去,口中却兀自叫道:“你既肯让林姐姐自赎,为何我就不成?!”

    嗓音里满是愤怨质问。

    但她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论家世名声、论相貌才情,林菱无疑都弱了自己一头,更何况她已为人母,比不得自己二八年华、冰清玉……

    “不是你不成,而是只能赎一个。”

    王守业两手一摊:“今儿是东厂旧识和几位公公有意结交本官,既是人情往来,又怎好转回头就将人家送的礼物统统发卖掉?”

    许韶蓉为之愕然。

    这同她心中所想南辕北辙,但细思却又合情合理。

    这王大人或许并不在意自己二人,但他却不可能不在意官场上的人情往来。

    也就是说……

    如果自己之前再勇敢些,抢在林姐姐前面开口,又或者……

    许韶蓉再次转向林菱。

    但一直在默默鼓励着她的林姐姐,此刻却犹疑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时又听王守业随口道:“你们两个可以商量商量,反正本官是无所谓,留哪个都成。”

    话音刚落,许韶蓉就觉掌心里一空,那十指纠缠所引发的温暖,也迅速化作了彻骨的寒意。

第242章 陛下,时代变了

    【绝地复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会看。】

    夜。

    严府后宅。

    午后已经被最上等的梦甜香,细细浸润过每一个角落的静室,正不动声色的散发着宁静怡人的气息。

    墙角透明的纱罩顶端,一条弧形向上小小的烟囱,将摇曳烛光散发出的烟火气息,悄然的排出室外,以便让那宁曦安逸的气息,不受一丝一毫的搅扰。

    靠南墙的罗汉床上,严世蕃矮肥的身躯歪在三段夹绒的锦缎上,枕着这一屋子的惬意清香,连他那深沉晦涩的脸色,似乎也被缭去了几分阴鸷。

    许久,他将一大一小的眼睛微微撑开了条缝隙,旁边垂首侍立的管事,立刻上前恭声请示:“小阁老,您是眼下就洗漱,还是……”

    以往严世蕃在后宅时,倒也并未刻意要求下人们称呼自己‘小阁老’。

    但眼下外边渐渐叫的少了,家里的规矩便也跟着严了。

    “今儿乏了,烫烫脚便罢。”

    严世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顺势往炕桌上一抹,手里便多了几枚犀角雕琢的花牌。

    他藐着一只眼睛扫量片刻,抖抖手将其中三枚丢回炕桌,独独将其中一张放在了罗汉床的扶手上。

    那管事轻声应着,又探头将骨牌上的数字记在心底,这才悄没声的退到了外间。

    却见那雅雀无声的客厅里,熙熙攘攘候着足有三十来人,其中又有一多半,都是胸怀宽广面色红润的妇人。

    这些都是严府养的二等奶娘。

    与整日里用药膳煨着的一等奶娘不同,她们只负责些边边角角的工作,并不担任一线‘哺育’作业,薪酬待遇自然也远远不如。

    “把浴桶撤了吧。”

    却说那管事出门之后立刻吩咐道:“今儿只要烫脚就好。”

    一边说着,他也不管那窸窸窣窣的宽衣声,脚步不停的到了门外,冲早就在廊下等候多时的传唤丫鬟道:“去请二十三姨娘过来。”

    说完,他正待回转屋内,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管事狐疑的转过头,见是严世蕃的亲随小厮严宽,便压低嗓音问道:“这时候过来,莫不是有要紧的差事要禀?”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法眼。”

    那严宽赔笑着道:“实是小阁老嘱咐过,得了那边儿的消息片刻都不能耽搁,所以……”

    “既然是要紧事,那就进去再说吧。”

    管事打断了他的话,径自推门而入。

    那严宽随在后面,竭力装出乖巧状,那一双提溜乱转的眼睛,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往那些妇人们身上扫量。

    直到进入里间,他这才真正收束了心思,自顾自的跪倒在地上,膝行到了罗汉床前静候着。

    等到管事悄没声的退出寝室,又顺手带上了房门,严世蕃这才拿眼皮夹了严宽一眼,慵懒的问:“山海监那边有动静了?”

    “回小阁老的话!”

    严宽忙将上半身挺直,脆声回道:“刚入夜,白监正就遣人去了景王府上,只不过派去的并非张守备,而是山海监经历周吴晟。”

    “周吴晟?”

    严世蕃眉头微蹙:“什么出身?”

    “倒也不是外人。”

    严宽忙解释道:“是十七姨娘的娘舅,平时也常来咱们府上走动的。”

    严世蕃不置可否,半晌又追问:“那王伯成呢?”

    “王守备去了东厂。”

    “东厂?去东厂作甚?”

    “好像是赎了两个犯妇回家。”

    那严宽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窥探着严世蕃的脸色,见其似有不悦之意,便忍不住多嘴道:“既然能去东厂赎人,料来身子无甚大碍,可却偏偏不肯回衙门里任事,这人怕不是也想疏……”

    啪~

    标着二十三的犀角花牌,陡然砸在了严宽脸上,疼倒未必有多疼,却吓的他慌忙匍匐在地,抖的仿似筛糠一般。

    良久,才听得严世蕃骂道:“出去掌嘴二十,牙酸嘴臭的东西,也敢来我面前搬弄是非?!”

    严宽闻言却是如蒙大赦,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嘴里连道:“多谢小阁老开恩、多谢小阁老开恩!”

    “滚!”

    只一个滚字,他便急忙抱头鼠窜。

    很快,屋内屋外便又恢复了宁静。

    严世蕃微眯着眸子,嘴角先是逸出一丝笑意,随后又忍不住喃喃自语:“想必宫里也该得着消息了吧?”

    以那位皇帝一贯的脾性,如果得知自己在打景王的主意,多半会先默不作声的观察一番,然后再因势利导渔翁得利……

    但这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用来掩盖他真实意图的障眼法!

    其实即便不去遮掩,多半也不会有人猜出严世蕃的真正意图——毕竟以常理推断,那是绝无可能成功的一条死路。

    然而……

    现今这世道,其实早已挣脱常理的束缚——只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没能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父亲中风带来的心烦意乱,都为之大大减轻。

    恰在此时,有人在门上屈指轻叩。

    “进来。”

    一主二仆应声而入,打头的自然是百媚千娇的二十三姨娘,后面两个丫鬟却是各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盆。

    及到近前,二十三姨娘回头示意其中一个丫鬟,将手中的木盆放在脚榻上,灯光掩映下,就见那盆里只有浅浅一汪白汤,暖雾甜腾的,又杂了丝丝缕缕的腥气。

    因是心情大好,又搭着数日未曾过问家中琐事,趁着二十三姨娘脱靴褪袜之际,严世蕃便随口问道:“近几日家中可有什么变动?”

    “倒未曾有什么大事。”

    二十三姨娘轻吟浅笑:“就是大奶奶过两日准备回娘家探亲,旁人一概不带,偏打算拉上徐家那位做伴。”

    严世蕃眉毛一挑:“内中可有别情?”

    “这奴家哪晓得?不过听说近来大奶奶对徐家那位,倒比以往亲近了不少,估计也是想通了吧。”

    严世蕃默然片刻,直到双足落入木盆之中,踩上那一汪粘腻,这才又开口叮嘱道:“记得让人从旁看顾些,莫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好向徐阁老那边儿交代。”

    “这……”

    二十三姨娘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眼下是四姐姐掌家,奴家怕是不好插手。”

    “那就你就传话给她!”

    严世蕃不耐烦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又补了句:“老二不是扶灵南下了么?他家里的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让陪着走一遭就是。”

第243章 反思

    日上三竿。

    许韶蓉艰难的睁开了发涩的双眼,周遭色彩明艳的一切登时映入眼帘。

    酸枝木的拔步床,金丝斜纹鸳鸯戏水的床幔,凤穿牡丹满地红的云锦棉被……

    自十月底,她便被囚禁在东厂逼仄的陋室里,睡的是十二人一床的通铺,盖的泛酸发硬的旧棉被,便连枕头也是同旁人共用一个。

    此时突然瞧见这陌生又熟悉的摆设家私,恍恍惚惚只以为是回到了侍郎府的闺阁当中。

    她下意识就欲起身细瞧究竟,然而一阵不可言喻的剧痛,却突然让这迷梦化作了无边的噩梦。

    是了,现如今那还有什么侍郎府?

    自己分明是被那王守备带回了家中。

    而那沿路还算守礼的王守备,一到家中便撕去了君子嘴脸,急不可待的催问着二选一的答案。

    就在自己惶惶不安之际,素来以温婉仁善示人的林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抽身事外,并顺势将自己推给了那面目狰狞的男人……

    回忆起后来发生的种种,许韶蓉的一颗芳心就仿佛被谁用力捏住,还不断的收紧压实,迫的心头一阵阵剧烈抽痛。

    偏这般揉捏,那心坎里竟还是空落落的,仿佛被掏去了什么重要物事,自此再也无法补满似的。

    在这两重痛苦的夹击之下,许韶蓉下意识的在被子里蜷缩起身子,却不想又触发了另外的痛处,让她愈发真切的感受到那并非是什么噩梦,而是炼狱一般无可更改的现实。

    “老爷。”

    就在许韶蓉身心剧疲之际,外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明里带笑,暗里含酸的打趣声:“侍郎千金的滋味如何?”

    “不过是个犯妇罢了,哪来的什么侍郎千金?”

    这女子的声音,也只是略略吸引了许韶蓉的注意力,但男人紧随其后的呵斥声,却是让她身心为之一颤,继而惶恐不安的将面孔埋入被子里,只竖起两只耳朵细听分明。

    “怎么?”

    外间那女子似乎有些诧异,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后,又小心谨慎的探问着:“瞧老爷这意思,难道昨晚上事有不谐?”

    然而她话音落下,却并不见男人回应,反而响起了阵阵水声,似乎是男人正在外间洗漱。

    又半晌,才听得男人随口抱怨:“这娇小姐就是麻烦,初时推三阻四的也还罢了,后面老爷我小意殷勤着,她却还是直个劲儿的推搡哭喊,简直败兴的很。”

    败兴的很?

    虽然许韶蓉并不想从男人那里获取一丝半点的认同感,但失贞之夜竟落得这般评语,却还是让她由内而外的寒彻了骨髓。

    圆睁着凤目,那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直往两边耳朵里灌。

    又听得那女子娇声道:“毕竟是侍郎家的千金,听说还是什么才女来着,平日里使奴唤婢前呼后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哪懂得该怎么伺候人?”

    这话乍听似是在帮许韶蓉开脱,细究起来,却透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紧接着她又试探道:“她多半也吓的不轻,要不,我今儿先在她身边伺候着?左右姨娘那边儿也没什么要紧……”

    “用不着。”

    男人断然否定:“又不是什么明媒正娶来的大妇,爷难道还能因为她轻慢了红玉?没这个道……”

    说到半截,忽听得门帘响动,似是又有人进了外间。

    男人立刻改口笑道:“这倒是巧了,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

    “老爷说我什么?”

    一个带着些英气的嗓音反问着,不等男人回答,又急忙道:“张主事方才突然登门造访,听张安家的说,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如今正在前厅候着呢。”

    “张四维来了?那我去前面瞧瞧。”

    男人显出些诧异,随即大步流星的夺门而出。

    虽然知道他的离去只是暂时的,但缩在被褥里的许韶蓉,还是禁不住心头一松。

    “姨娘。”

    而在男人离开之后,先前那女子似乎也懒得再掩饰心思,窃笑着道:“老爷方才可是说了,里面那位再怎么着都漫不过您去。”

    顿了顿,又补了句:“昨儿老爷收用的不甚爽利,还说是败兴的很呢。”

    “娇杏。”

    她满口的幸灾乐祸,可新来的女子却恍似未闻,只淡然的吩咐着:“你去前院知会一声,让张安家的多备些热水。”

    娇杏应了一声,也匆匆的出了西厢,此后屋里便是久久的沉寂。

    直到许韶蓉察觉到异状,下意识从被褥里探出头来,这才发现那鸳鸯帐外正立着个高挑的女子。

    而即便是隔着帷幔,对方眼中那异样的热切,依旧映入了许韶蓉心底。

    她这是想对自己做什么?!

    …………

    却说王守业出了西厢,被那刺骨寒风迎面一吹,心下冷不丁就生出些惶惑来。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冷血了?

    记得当初刚穿越过来,自己面对赵红玉时,还会时不时露出些舔狗情状。

    而那许韶蓉论姿容才情还在红玉之上,又自带侍郎千金的身份,依照自己原本的秉性,少不得要小意温情的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再来水到渠成。

    偏昨儿回家之后,借着酒意上涌,竟半点怜香惜玉的念头都没有,不管不顾的坏了人家身子不说,还为‘她非但不迎合,还胆敢反抗’而恼怒失望。

    啧~

    自己从舔……暖男到渣男,是不是堕落的忒快了些?

    王守业不禁陷入了反思。

    这等转变,究竟是来自权势与社会风气的腐蚀呢?还是几次生死一线,所带来及时放纵心态?

    又或者……

    “王守备。”

    这时一个娇柔的嗓音突然传入耳中,王守业循声望去,却见栏杆外正有个妇人在盈盈下拜,明明是厚重宽松的冬装,裹在她身上却显出异样的紧致。

    尤其是颔首见礼时,那颈口、双肩的布料都被牵扯的直往下坠,一副不堪其‘辱’的架势。

    “沈夫人。”

    王守业借着微微颔首回礼的势头,好不容易才从对方身上收回了目光,一边迈开步子顺着游廊走向院门的同时,一边又在心底继续反思着:

    果然不改答应她自赎的!

    要是没答应她自赎,昨天晚上就可以尽兴尝试……

    呃~

    算了,反思这事儿貌似不适合咱爷们,还是赶紧去前厅瞧瞧张四维有什么正经事吧。

    【还有……】

第244章 外来的僧道会念经

    黑龙入宫当日,被鬼婴所害的军民共计三十八人,内中无一例外,都是因内脏抽空而死。

    事后山海监将其统统收敛回衙门,然后又按照王守业拟定的章程,对其进行了一系列的常规测试。

    尸首上倒没验出什么蹊跷来,但被抽出体外的脏器,却在舍利佛光的映照下化为了乌有。

    以此判断,内中应是蕴有某种邪异。

    原本依着张四维的意见,为免再生意外,合该将其焚毁殆尽才是。

    但督管李芳却提出了异议,认为既然尚未查明这批脏器究竟有何异常,又存有什么损益之处,不好就这么草草毁掉了事。

    他毕竟是宫里派驻的‘监军’,虽未曾言明,但谁又敢保证这不是皇帝的意思?

    于是拖拖拉拉的议了几日,昨儿才终于定下章程:暂且不做处置,只将尸首脏器等物送往城外封镇。

    至于张四维今儿主动登门拜访,则是因为除了那批尸首脏器之外,浸泡在浴桶里的乔氏孕尸,也在移镇城外之列。

    这显然是担心鬼婴惨事重演。

    对此,王守业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毕竟按照他先前的规划,等到城外营房建好之后,衙门里那些封禁物们,本就该陆续转移过去的。

    不过还是稍显仓促了些。

    之前设计的预警、隔离、反制的等等机制,都还只是个概念雏形,压根没有进行过实测检验。

    又搭上现如今山海卫中军心涣散,难保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不过……

    犹豫再三,王守业还是没有道出心中的疑虑。

    毕竟这事是督管李芳主导的,自己又正巧告病在家,无需担心会有连带责任,何苦去触这眉头?

    “伯成老弟。”

    却说聊完了移镇封禁物的事儿,张四维抿了口茶水,突的话锋一转:“衙门改制一事,你可曾听闻?”

    “倒也曾听人提过几句,说是要从卫所袭爵的武官中遴选充任?”

    “是有这么个说法。”

    张四维微微颔首,随即却又摇头道:“不过这和咱们关系不大,真正有影响的还是官制上的变动。”

    “官制上也有变动?”

    “据说原本的左右监副,年后要改做内外镇抚,其中内镇抚常驻宫里,而余下的一应武事,则有外镇署理。”

    听起来,这外镇抚司倒同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大同小异。

    现下戴志超已在宫内,外镇抚一职多半会由周怀恩充任,而日后若不出纰漏,大概会是他王某人的囊中之物。

    这时又听张四维道:“但监副一职也不会就此撤去,而是改做五品文职。”

    王守业闻言眉头一挑,装作不经意的在张四维脸上来回扫了几遍,却没能从他那淡然含笑表情中,察觉到半点异样。

    可他主动说起衙门改制,又刻意点出这新设的五品文职,总不会只是随口一提吧?

    莫非是有意角逐这监副一职,所以寻求自己的支持?

    可就算自己肯支持他,又能有什么用处?

    难不成自己区区一个武夫,还能决定五品文职的归属不成?

    再说张四维升任六品主事未满三月,期间也不曾立下什么奇功,怎么想也不符合继续超拔的条件。

    王守业心下狐疑,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探问了几句,可张四维却反倒不动声色起来,云山雾罩的总不肯吐露心意。

    没奈何,他也只能岔开话题,聊些官场民间的轶事。

    不得不说,这嘉靖四十年的京城委实热闹的紧,黑龙入宫一事余波犹在,便又有几桩蹊跷事传遍了街头巷尾。

    内中流传最广的一则传闻,说是有个山西来的道人,不知为何在菜市口设坛做法,引得历鬼白日啸冤。

    后来消息传开了,这道人被刑部锁了回去,以妖言惑众的的罪名枷号示众——菜市口斩首示众的犯人,都是刑部圈点查验过的,这厉鬼啸冤等同是在指证刑部草菅人命。

    不想那道人在衙门口身披四十斤大枷,连站两日油盐未进,竟还神采奕奕朗朗诵经。

    刑部惊觉有异,又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于是急忙将这事儿禀报到了内阁,内阁又批示由山海监跟进。

    结果山海监派人赶到的时候,那道人却早已不知所踪,而诺大一个刑部,竟无人知道他是如何脱身的。

    却听张四维道:“先前我曾调阅过卷宗,可惜留下的记录极少,未能查出什么来——倒是前日里,张太岳倒曾提出过一些猜想。”

    张四维和张居正原本同在翰林院为官,彼此自然早就认识,但却没有什么深交——二任真正熟稔起来,反倒是张四维调任山海监之后的事儿。

    当时张居正虽未能如愿调任,却十分大度的,将自己提前备下的预案,转交给了张四维。

    而后来张四维为山海监勘定章程规矩时,便多有参照这些预案。

    这一来二去的,交情自然不同以往,近些时日更是时常小聚闲谈。

    相较之下,王守业与张居正的笔友关系,则是一直处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阶段,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彼此几乎从未照面。

    “不知叔大兄是如何猜想的?”

    “说起来,他也是从你那‘气运’一说上得来的灵感。”张四维道:“先前黑龙从天而坠,伯成老弟你不是曾推断,京城四周或有气运屏障,等闲妖邪异怪难以生乱么?

    叔大他据此引申推论,先前万寿节时僧道渡劫无一成功,或许也是因此所致。

    而若真是如此,那京城之外的僧道没有这般阻碍,会不会已经有人成功渡劫了?”

    “你是说……”

    王守业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道:“那曾在菜市口设坛做法的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张四维的脸色也逐渐郑重起来,沉声道:“就不知那劫难是否考校心性善恶,若只渡善缘还好,若一视同仁……”

    他虽然点到为止不曾明言,但王守业也听出其中蕴含的忧虑。

    僧道之流虽然自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历朝历代却都不乏僧人道士,假托天命掀起民变民乱。

    远的如汉末黄巾,近的似白莲教匪。

    这还都是装神弄鬼之辈。

    若真有渡劫成功的僧道,拿真本事搞妖言惑众的买卖……

    王守业打了个寒颤,忙道:“子维兄之前不是想排查京城僧道吗?不妨把重点放在外来挂单的云游僧道身上,届时若真查出些什么,咱们再上奏朝廷,要求各省督抚对当地的寺庙道观严加监管。”

第245章 家计事

    许韶蓉自里间推门出来,一抬眼便瞧见林菱正挽起衣袖欲要洗漱,那本就清冷的眸子,登时又蒙了一层霜雪。

    四天前那噩梦般的一夜,让她刻骨铭心的记住了两个人。

    若论烙印深浅,自是以那王守备为最。

    可论恨意轻重,那王守备反倒膛乎其后,远不及眼前这貌似温婉的妇人。

    “妹妹起了。”

    林菱却似未曾察觉到许韶蓉眼中寒意,一面将虚悬在铜盆上的素手缩回,一面笑吟吟的招呼着:“张安家的刚送了热水来,你先洗着,我去漱漱口,顺带打些井水备下。”

    如果说她当初毫不犹豫的背叛,是许韶蓉恨意的根源,那这恍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温声软语,则无疑是让恨意茁壮成长的催化剂。

    做下那等无耻行径,这妇人怎还有脸在自己面前如此虚情假意?!

    许韶蓉暗暗将银牙一咬,缓缓抬起娇俏的鼻梁,嗤声道:“不必了,我怕脏了手!”

    说着,径自到角落里取了水桶,小心翼翼的提着,大步流星的夺门而出。

    只是奔出西厢之后,她脚步忽又一顿,缩手缩脚的向对面张望半晌,确定东厢房里没有丝毫动静传出,这才双手提了水桶,惊兔一般奔向东南角的辘轳井。

    相比对林菱那纯粹的怨恨,许韶蓉对于坏了自己贞节,又以‘败兴’评价的王大人,心态却是颇为的复杂。

    恨意自是不缺。

    但经这几日沉淀过后,心中存留最多的反倒是幽怨与不忿。

    毕竟早在被东厂选中之际,她心下其实就已经对未来际遇有了预期。

    说实话,在她那种种预想揣测当中,被王守业赎买回家虽然算不得上上签,但相较一些更为不堪的境遇,至少还在可以接受的范畴。

    这王守备虽粗鄙不文,但好歹少年得志手握实权,且又官声极佳——配才名美貌名冠京中的侍郎千金,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对于落拓犯妇,却已经算是极不错的归宿了。

    如果对方没有那么‘粗鲁’,当晚便强行坏了她的身子,而是徐徐图之温柔以对,说不定……

    摇摇头,将不该有的妄想驱离出脑海,许韶蓉抓住辘轳的把手,用力的摇动起来。

    出乎意料,原本以为会相当艰难的动作,竟完成的十分轻松。

    十七年来头一遭操持这等贱役的少女,心下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顺势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股脑将那水桶从井底提了上来。

    “咦?”

    然而水桶冒出井口之后,她却一下子愣住了。

    盖因那桶里空荡荡的,仅只桶底漾着浅浅一层。

    正自愕然之际,林菱一贯柔婉的声音便传入耳中:“放下水桶后,要用力摇一摇绳子,才能打满井水的。”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许韶蓉多半会含羞带涩的道声‘受教’,然后认真的重新打起一同井水。

    但出自林菱之口,却让她下意识的生出了逆反心思。

    于是二话不说,将绳索在摇柄上绕了几绕,探手把水桶从绳钩上解下,径自提了往西厢房里赶,只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已经够用了!”

    虽只是三五十步远,但她提着‘重物’走的又急,挑帘子进门后,就有些吁吁带喘。

    等平抑了呼吸,才发现那铜盆里热气腾腾的,竟是早就备好了开水。

    许韶蓉提着水桶一时有些愣神,直到林菱跟着进来,她才狠狠一咬牙,上前将那铜盆端起,撞开门帘冲着花圃扬了出去。

    哗~

    哐当!

    把铜盆扔回架子上,提起木桶倒出个浅底,卷袖子将葱葱十指压入水中,只觉刀割似的冷冽,双臂战战直欲回缩,却硬是咬牙撩起水花用力搓洗。

    “唉。”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是挑帘子出门的声音。

    许韶蓉又等了片刻,这才斜着雪颈偷眼扫量,等确定屋内再无林菱的踪迹,急忙从盆里提起了双手。

    就这片刻功夫,原本葱白也似的指头,便红的胡萝卜仿佛,受风一吹森冷刺骨,却又腾腾的冒着水雾。

    许韶蓉没的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直往袖子上砸。

    她用手背狠狠揩了,又赌气似的揉红了眼眶,这才又继续咬牙洗漱,面上板起一片毅然,口中却难掩哽咽。

    好半晌,她将自己勉强收拾齐整,便匆匆折回里间反锁了房门,咬紧牙关在几上铺开笔墨纸砚,又从床底翻出个落着锁的书匣。

    “既无所依,唯自强尔。”

    口中念叨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鸡汤,她打开书匣捧出厚厚一叠宣纸,就见上面密匝匝的,尽是繁复的符篆。

    …………

    却说林菱叹息一声出了西厢,原本准备去前院询问张安家的,她男人昨儿可曾帮自己传口信回家,不想一出门,就与王守业对了个正着。

    林菱急忙停住脚步,远远的道了个万福:“王大人。”

    “嗯。”

    颔首应着,王守业的目光又禁不住在她身上裹扎了几圈。

    说来这妇人倒也是个有手段的,在王家‘客居’几日,也不知怎么打听到张安岳家患有风湿顽疾,细问究竟后,一张方子开出来竟是颇有神效,倒真不负‘小医仙’的名头。

    现下张安家的把她成恩人一般照应着,饮食上就不说了,就连过年新作的衣服,都先紧着她穿戴替换。

    只是二人这身段差的有些远,原本一身素净的普通冬装,直撑涨的畸形葫芦仿佛,倒比胡同里那些袒胸露腹的姐儿更显下作。

    王守业一面习惯性的‘反思’着,一面随口问道:“还使小性子呢?”

    这问的自然是许韶蓉。

    林菱忙又颔首道:“不是对大人您,只是厌弃小妇人罢了。”

    她虽毫不犹豫的坑了许韶蓉,但论本心却非是什么恶人,自然不想王守业对许韶蓉心生芥蒂。

    “嗯。”

    王守业不置可否的应了声,又问道:“昨儿你让张安给家里捎了口信?估摸着什么时候有人找上门来?”

    “至多不过三五日!”

    林菱答的笃定,又微微一福恭谨道:“犯妇还要多谢大人好意成全。”

    这‘好意成全’四字,她这几日倒翻来覆去说了好几回,显然是担心王守业毁诺。

    若搁在初来乍到的时候,王守业还真未必肯放过这妇人。

    且不提她那夸张到‘下作’的身段,单只是一身医术,留在身边就大有用处。

    不过么……

    王守业眼下对女人少了耐性的同时,也没以前那般看重了。

    左右权势在手,除了身份背景特殊的那些,大多数女人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他又何必为了区区物件失了诚信?

    当下也只充耳不闻,背着手往前院行去。

    “老爷等等我!”

    刚到月亮门前,后面红玉就紧赶了上来。

    回首望去,却见她背剑挎弓一身的戎装,就连三千青丝也被笠盔遮的严严实实。

    “你这是?”

    “老爷眼疾还没痊愈,就要去城外监工,妾在家里实在放心不下,还是随着老爷走一遭来的踏实些。”

    “啧~”

    王守业略皱了皱眉,嘴里嘟囔着:“有如松跟着,老爷我也不是白给的,哪就放心不下了?”

    说是这么说,到底没有拒绝的意思。

    夫唱妇随的到了前院,汇合李如松并几个亲卫,驾着车挎着马直奔山海监衙门——今儿就是移镇封禁物的日子,张四维担心会出什么纰漏,所以特地央他随行看护。

    【还有】

第246章 孽情难断

    和后世不同,这年头的女人并不比男人抗冻。

    但赵红玉肯定是个例外。

    平时也还罢了,一旦穿起那身戎装,车厢里便再‘容’不下她——此时骑在高大的乌骓马上,瞧着倒比正牌男主人还英武些。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某人的骑术实在太烂了。

    却说王守业丝毫不以为耻的瘫在车里,一手捧着暖融融的袖炉,一手将帘子拨开条细缝,望着自家女人不让须眉的身姿,脑子里却全是她夜夜雌伏的情景。

    正洋洋自得之际,目光忽地一凝,却是不经意间扫见那马腹鞍囊上,正斜插着一支鸟铳。

    瞧那长短粗细,分明是山海卫特别定制的威力加强版。

    这玩意儿分量十足,后坐力又大,等闲军汉难以操用,再加上破费工时物料,故而一共也没造几支,配用的也都是军中猛士。

    红玉既不在山海卫编制当中,又是女子之身,自然不在其列——眼前这支,应该是干儿子李如松的配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枪身上明晃晃油亮亮的,显然是近两日才刚刷的漆。

    王守业不由得脱口问道:“你在枪身上画……画了?”

    这批鸟铳用的都是好料,又是新发下来不久,便有些磕碰也不至于需要重新烤漆。

    现下这般,显然是为了遮掩什么。

    而考虑到红玉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那烤漆下遮盖的自是符篆无疑。

    赵红玉听得自家老爷发话,在马上侧头嫣然一笑:“前日里试了试,不想倒侥幸成了,便想着带出来给老爷一个惊喜。”

    倒的确是惊喜!

    作为一名穿越者,在了解符篆的效用之后,王守业却只在甲胄和驱邪上动脑筋,完全没有想到火器上,实在是失策的紧。

    现下经红玉一启发,这才惊觉二者竟是绝配!

    什么造价昂贵、过于沉重都是小节,这种威力加强版鸟铳最大的问题,就是发时后坐力过强,即便是所谓的军中猛士,也难以用它进行精准射击。

    偏这玩意儿又不是量产型装备。

    打不了排枪又难以精确射击,要不是贪图它那破甲伤害,基本上就个失败的鸡肋产品。

    而符篆具有的力量抵消特质,则可以完美的弥补这个缺陷。

    甚至还能防止枪管炸膛,伤到枪手……

    不对!

    王守业眉头一紧,冲红玉打个手势,示意她靠到窗前,压着嗓子问道:“你私下里可曾试过?一共能抵得几枪?”

    符篆的效用可是有临界值的,若是三两枪就破功了,这BUFF的效用就差强人意了——干儿子李如松不用上BUFF,也一样能做到无损精确输出。

    “城中哪好乱用火器。”

    红玉摇着臻首,顺势弯腰在枪身上拍了拍:“等到了城外营房,倒可以一试究竟。”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实在是可惜了的。

    赵红玉本就聪慧,近来又多受王守业熏陶,时不时的总也能萌发出些奇思妙想,若非是个女儿身,带在身边差遣调用,指定比钱启、张四斤等人好用多了。

    说起来……

    最近总觉得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偶尔对自己欲言又止的,等追问时却又推说无事。

    只是王守业虽然好奇,却也并未深究。

    反正她平日里大门不出的,身边又有娇杏陪着,总不至给自己的帽子染上颜色,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一路无话。

    到了衙门口,就只见东跨院平时封闭的角门,此时已然左右洞开。

    下了车探头向里张望,那一辆辆板车上也早都罗列的整整齐齐——那头一辆车上用帆布圆滚滚的兜着个物事,多半就是盛有乔氏尸身的浴桶了。

    王守业还待细看,斜下里忽地迎出一人来,隔着丈许远便酸溜溜的抱怨着:“王守备姗姗来迟,莫不是被新纳的美妾绊住了腿脚?”

    这声音即便泛着酸意,依旧难掩那一股沙哑的磁力,声音的主人更是俊秀绝伦,却不是严鸿亟的小舅子陆景承,还能是哪个。

    王守业知道他是在替姐姐打抱不平,可旁人却哪里晓得这些内情?

    眼见对女子从来不假辞色的陆协守,在守备大人面前露出这般情态,一个个忍俊不禁的投来异样目光,内中竟不乏艳羡之意。

    王守业心下一阵恶寒,忙板起面孔公事公办喝道:“这是什么场合,少给本官嬉皮笑脸的——张主事呢,定好几时启程没有?”

    陆景承也觉察出了异样,讪讪的想要解释分辨,却又不知该如何撇清,只好顺势指着院内道:“张主事正跟杨勾管办出库手续呢,约莫有什么没撕咯清,这都两刻钟了还没完事儿。”

    王守业闻言一扬下巴:“走,过去瞧瞧。”

    说着,压低笠盔帽檐遮住阳光,一马当先直奔杨同书的值房。

    陆景承紧赶了几步追上去,扫量着护卫左右的赵红玉、李如松,略一迟疑,还是凑到王守业耳边细语道:“姐夫,我姐初六回娘家。”

    王守业脚步一顿,用眼角余光扫量着左近,见内卫们面色愈发的诡异,就知道自己多半洗不脱‘双插头’的标签了,一时心下懊恼不已。

    说实话,他对陆氏非但没有半点情谊,连兴趣都寥寥无几。

    当时之所以把持不住,同那妇人一夜风流,完全是因为对方严家长媳的身份,所带来的禁忌刺激。

    现下人都已经睡过了,吸引力自然也大打折扣。

    就本心而言,王守业实在不想同对方再有什么牵扯。

    但要真就这么恩断义绝再不往来,一来是有拔那啥无情的嫌疑;二来么,他也担心陆氏羞恼之下,索性来个两败俱伤。

    唉~

    当初真该理智些,不该让下半身主宰一切的。

    现下也只能先虚与委蛇一阵子,等到严家彻底倒台之后,再来个挥剑斩情丝了。

    却说王守业带着一脑子龌龊心思,推门走进勾管值房里,抬眼望去,却愕然发现杨同书正战战兢兢的缩在角落里,任凭张四维虎踞书案,状似疯魔一般笔走龙蛇。

    再定睛细瞧,张四维反复书写的,分明就是得自罗汉树上的两枚符篆!

第247章 后宫微澜【初】

    就在王守业愣怔之际,陆景承、红玉、李如松几个,也都陆续进到了值房里。

    “咦?!”

    陆景承见状就是一声惊呼,随即侧头喝问道:“杨勾管,张主事这该不会是吸多了龙须香吧?!”

    黑龙入宫时,遗下足有千余斤的根须,这玩意儿在外面被传成了绝世仙药,山海监内部自然也不可能对其不闻不问。

    正巧当日从刑部大牢调借来的死囚,也还余下几个活口,于是口服、外敷、包裹创处之类的测试,都轮番来了一遍。

    外敷基本没什么成效,口服则有明显的排异现象——依照剂量多寡,服用者会出现小腹绞痛、严重腹泻等症状。

    大剂量服用或者反复服用,甚至会出现因腹泻脱水而死的情况。

    这使得对黑龙根须的研究,一度陷入了停滞状态。

    直到有人将其烘干晾晒后点燃焚烧,才终于找到了正确打开方式——至少是打开方式之一。

    这龙须焚烧时会发出一股异香,人畜闻到之后,都会不由自主的情绪亢奋,身体各项机能也有相当幅度的提升。

    简而言之,这东西的功效略等同于兴奋剂。

    而众所周知,绝大多数兴奋剂都能有效抑制人类的恐惧情绪——这一点,简直可以完美解决山海卫现下的顽疾。

    若非这东西上面极其看重,又不知日后是否还有产出,估计早有人提议将其列状配发了。

    当然了,既然是兴奋剂,那就肯定少不了产生负面效果,譬如一旦吸食过量,就会出现各种狂躁症状云云。

    因这一系列测试陆景承都有参与,故而看到张四维这副痴态,他立刻就想到了‘龙须香’的后遗症上。

    “下官怎敢妄用龙须香?”

    勾管杨同书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方才我与正同张主事商议移镇的封禁物,该如何入档、核销时,张主事就突然开始画起符来……”

    “该不会是被什么附体了吧?”

    李如松狐疑的插了句嘴,同时趋前几步,护在义父身前探头探脑的,欲要呼唤张四维回神。

    “别急。”

    王守业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主事看着倒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咱们不妨先静观其变。”

    张四维脸上只见专注,未有丝毫癫态,与其说是受了什么外来影响,倒更像是进入了‘顿悟’一类的状态。

    再加上他那一个个熟悉的符篆,王守业心下的期待感油然而生。

    不过……

    这顿悟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足足又围观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张四维有旁的举动。

    正等的不耐,王守业就觉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回头望去,就见红玉满面踌躇,隐约竟还显出几分娇怯来。

    他不由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红玉素日里就少见这等小女儿情态,更别说眼下还是一身戎装,也难怪他会见之生疑。

    红玉将臻首往前凑了凑,悄声道:“我有下情要禀报老爷,老爷能否……”

    这时候能有什么下情?

    难道是和张四维的顿悟有关?

    也对,红玉是这世上唯一能触发符篆效用的人,说不准是瞧出了什么异状呢。

    想到这里,王守业向陆景承、杨同书交代一声,就领着红玉出了值房,在附近寻了个背人的所在。

    “你到底……”

    噗通~

    这刚开口发问,那戎装的丽人便身形一矮,径自跪倒在身前。

    王守业一愣,急忙将她扯起来追问:“你这又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跪下了?”

    “老爷,我……我前两日已经那两枚符篆,传授给了许姑娘!”

    王守业闻言又是一愣。

    其实他当初想买个识文断字的女子回来,也是有意要让对方试着描画符文来着——毕竟单只张四维这一个实验个体,也难以验证符篆究竟有没有‘普适性’。

    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守业可以接受赵红玉背着自己,与许韶蓉‘私相授受’。

    “为什么?”

    他冷了脸。

    “我……”

    红玉满面愧色,罕见的嗫嚅着:“绘出符篆已经半个多月了,我觉得……我觉得……自入秋后,因异怪而死的无辜百姓已经够多了,若朝廷能有更多的应对手段……“

    “所以说。”

    王守业断然插口质问:“你是担心我会昧下符篆谋取私利,于是刻意想把这事散播出去,想让朝廷知道?”

    “不是的!”

    红玉急忙否认:“若许小姐能成,我也会先请示老爷,求老爷以苍生黎庶为重……”

    说到这里,她脸上再次显出愧色,轻咬着朱唇道:“方才发现张主事在手书符篆,才知道奴是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这几日吞吞吐吐的!

    怪不得方才又突然羞愧娇怯起来,还主动坦诚一切!

    “红玉。”

    王守业猛然用双手压住她的肩头,灼灼的直刺一对眸子:“你知道为什么在你绘出符篆后,我一直不敢声张出去么?”

    赵红玉沉默着,半晌稍稍偏转了头颈:“老爷是……是为了保护我。”

    “没错!”

    王守业沉声道:“这种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受益,且没有后遗症的能力,山海监中都绝无仅有!

    所以一旦暴露出来,老爷我未必能护得住你!

    而你偏又是个女儿身……”

    说着,狠狠将她拥入怀中,决然道: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老爷……”

    男人铿锵有力的言语,安全感十足的怀抱,让女人的嗓音瞬间变得哽咽。

    趴在王守业胸前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自己留了心眼,许韶蓉那里不会出纰漏;一会儿又浓浓自责,不该怀疑老爷的保国安民之志。

    而王守业将她的小脸死死压在胸前,面上却是一片森冷。

    大意了!

    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即便赵红玉曾几次舍命相救,却也并不意味着,她会对自己事事言听计从!

    也亏得这次符篆的效果,对自己而言相对鸡肋,所以自己本就打算要将献给朝廷,借以换取更多的功劳和信任。

    否则的话,真说不定局面会如何发展。

    现下么……

    倒勉强能算是因祸得福,至少以后再有类似的状况,红玉多半不敢再欺瞒自己,暗中行事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次的教训之后,他王某人也不会再毫无保留的,去信任身边的女人——哪怕她们肯为自己舍去性命,也必须保持相当程度的提防。

    毕竟人心繁杂多变,而穿越者后宫忠诚度固化光环什么的,又是压根就不存在的幻想!

    正自我检讨着,就感觉红玉在自己怀里轻轻挣动,王守业急忙收敛了脸上的冷漠与恼意,低头嘿笑道:“别想就这么蒙混过去,今儿晚上有你好受的!”

    迎着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红玉眼眶上的红潮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却兀自仰着头郑重道:“无论老爷想做什么,妾都甘愿受罚。”

    四目相对,仿佛不曾有半丝芥蒂,只余下柔情蜜意。

    只可惜没多久,就有人打断了这‘情真意切’。

    “王守备,张主事请您进来说话!”

第248章 资敌

    户部又被堵门了?

    打从十月底开始,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

    随着移镇封禁物的车队出了西跨院角门,王守业倚在车厢里,捧着刚从杨同书哪儿顺来的邸报,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着。

    不出意料,头条又是底层官吏群起讨薪的消息。

    跳过那冗长又枯燥的前缀,目光在‘致使伤者数人’上略一停留,便满是厌弃的转到了第二版。

    这种规模的冲突搁在十一月初,或许还能引起些波澜,现下却只能用司空见惯来形容了——要是致死数人,倒还值得一瞧。

    第二版貌似也没啥看头,说的是原礼部侍郎郭朴,将于本月初八正式继任吏部尚书。

    这事儿干系倒是不小,可在京城早已经风传半个多月了,如今连东便门外的力巴都都不稀的再说。

    类似这等消息都属于外省专供,对京官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果断翻页。

    第三版的开篇倒挺唬人,《孙子兵法·谋攻篇》打头,紧接着是北疆形势以及敌我优劣的剖析——什么十胜十败的,编者八成是三国志看多了。

    临到尾篇时,才终于丢出了主题思想:卖粮。

    准确的说,是把北地粮仓里富余的粮食,卖给我大明现阶段最大的敌人土默特部。

    当然,按照书面上的意思,朝廷要这么做,是有其内在考量的,绝不是什么养虎为患。

    本月初,六部官吏在严阁老睿智的领导下,通过缜密的统计排查,已经精确估算出了土默特部的饥寒生死线。

    朝廷卖给土默特部的粮食,最多只能让他们维持在半死不活的状态。

    这样既能稳住蛮酋,不至穷凶极恶南下侵袭,又可以有效削弱疲敝土默特部的实力,使其疲弱而苟安,久之则不战自溃。

    至于换来银钱,也可以有效缓解国库空虚,让百官过个肥年等好处,则尽在不言中,需要结合头版消息自行领会。

    嘁~

    看着这篇槽点满满的文章,王守业忍不住嗤之以鼻。

    现如今中风半痴的严阁老,到底要如何睿智的领导六部?

    那所谓精确估算出的饥寒生死线。更是天大的笑话。

    倒不是说这个尺度真就估算不出来,而是根据麻贵私下透露,边军将领勾结商贾向口外私贩粮食,早已是泛滥成灾。

    而今年因为北地大熟,数量和规模更是达到了空前绝伦的程度。

    如果朝廷最终决议卖粮的话,这一明一暗加起来,足够土默特等部安稳的撑过这个冬天,没准还能存下些战备粮草。

    说穿了,这就是在赤裸裸的‘资敌’。

    不过……

    应该没谁敢把这些内情挑破。

    否则非但要面对边军势力的反扑报复,还会得罪大批的科道言官——后者正是最近围攻户部讨薪的主力。

    积重难返、积重难返啊。

    这一品,就透着股吃枣药丸的味道。

    好在灵气复苏所带来的种种增益,足以抹平、甚至无视这小小的资敌行径。

    在这大前提之下,与注定要被碾压淘汰的土默特部相比,还是维系内部的稳定更重要一些。

    而对于王守业自身而言,这篇文章所带来的最大收获,则是基本确定了严家退出历史舞台的大体时间。

    企图破坏这等资敌行径的,注定要受到某些利益集团的打压;但相对的,主导这等敌行径的,也必将在事后收获道义和舆论上的反噬。

    而鉴于言官多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主儿,再加上严家即将失势,已经是朝野之间的共识,这场反扑必然不会拖的太久。

    或许……

    可以提前将其命名为‘春季攻势’?

    即便加上缓冲发酵的时间,应该也不会拖过夏天。

    这个推论,大大减轻了王守业心中被倭瓜支配的恐惧,连带着对两日后的私相授受,也多了几分期待。

    再不抓紧时间体验,严家长媳的身份可就要大幅贬值了。

    “大人。”

    正盘算着届时要开发什么新姿势,就听驾车的亲卫提醒道:“车队就要出城了。”

    这次移镇的关节处,一是不确定出城后尸首、内脏会不会生变;二是事后的布防与监管问题。

    后者暂时不用王守业操心,前者则正是张四维拜托他来协助押送的原因。

    故而听说车队已经到了东便门左近,他也忙捧起樟木书匣,抖擞精神钻出车厢,扶住车顶的遮檐向前方张望。

    恰巧此时,在车队前面压阵的张四维,也正自马上回首望来。

    四目相对,张四维略一颔首示意,随即扬声喝道:“所有人提高警惕,如有不妥之处随时禀报!”

    嗓音虽然肃穆威严,可却透着些遮不住的疲倦。

    毕竟他刚才陷入顿悟之中,长达半个多时辰之久,而且还顿悟失败了。

    不过根据张四维私下里透露,通过这次顿悟,他已经隐隐触摸到了某个看不见的门槛,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必然会取得质的突破。

    却说眼瞅着打头的辆板车到了门洞前,里面突然呼啦啦迎出两队外卫。

    擎着火把的、抱着鸟铳的、捧着骨粉的、提着月红泡黑狗血的……

    这花样百出的,每辆板车左右各配一伍,一面如临大敌,把手中物件对准车上浴桶、腊肠、枯尸;一面螃蟹也似的,随着车轱辘横行霸道。

    而在那城门楼上,神机营的人也早将火炮、弩车架起了十多个城垛,居中更有几个道人扶乩做法,也不知是在弹丸弩箭开光,还是搬请了什么上身附体。

    这画风……

    委实乱的出奇!

    不过也没办法,王守业虽然半抄半糊弄,搞出了一些应对封禁物的手段,但整体还不成套路,更不如已有的神道宗教民间土方深入人心——而且就连他自己,也经常把这些东西列入测试序列。

    故而这一见阵仗,登时显出群魔乱舞之像。

    好在附近的百姓早就已经疏散了,倒不至于被当成西洋镜围观。

    “绕到前面去!”

    一声令下,赶车的亲卫立刻加快了速度,同时左右仓啷啷脆响,却是红玉、李如松各自在马上抽出了兵刃。

    就在这里里外外,五百多双眼睛如临大敌的关注下,一辆满载‘腊肠’的板车,缓缓驶入了东便门的门洞。

第249章 至死不渝的

    “城里城外果然是不一样的。”

    东便门外,王守业的视线越过如临大敌的重重人墙,眼瞅着五六条枯干黝黑,仿佛陈年腊肠一样的物事,自板车上扬起‘头颈’,在冬日寒风里缓缓摇曳升腾。

    约莫‘立起’三尺之后,那顶端原本风干萎缩的眼球,也逐渐变得‘灵动’起来,摇头晃脑的蠕动着,发出明明不大,却几乎传遍全场的‘叽叽咕咕’声。

    “怎得又湿了?”

    王守业嘴里嘀咕着,莫名就被赵红玉剜了一眼,丈二和尚似的看过去,见小妇人脸上红晕暗生,才发觉这个台词近来甚是熟稔。

    “咳……”

    他干咳一声,若无其事的道:“这东西入库没两天,就变得像是老腊肉一样,从里到外都干透了——眼下莫名出了水声,显然是内有古怪。”

    不过这时节,也没人留意他画蛇添足的解释。

    因为就在他开口的同时,那几条‘咕咕叽叽’的腊肠又有了新的变化。

    它们各自摇曳着独眼、蠕动着‘身躯’,笨拙又坚决彼此靠拢,眼见要纠缠在一处,忽又止住了蠕动,只将独眼贴在一处,贴面舞似的蹭动、摩挲着。

    紧接着,其中四条又骤然分离,彼此厌弃似的来了个战术后仰。

    唯独左侧两条非但没有分开,反而以快了无数倍的速度,蠕动着各自身躯,死死裹缠到了一处,麻花似的收紧、厮磨……

    然后就这么窸窸窣窣的,从躯干上剥落下无数干裂的表皮,露出里面粉嫩湿润的腔肉。

    而那两只独目也因此变得愈发活跃,咕咕叽叽彼此挤压冲撞着,抛洒出斑斑点点的浊白粘液。

    “子维兄。”

    王守业忽地偏头问道:“衙门里回收那些内脏的时候,可曾标明主人的身份?”

    张四维一愣,随即恍然过来:“伯成老弟是想知道,那两……两具内脏原本的主人,彼此是什么关系?”

    随即又有些遗憾的摇头道:“当时的确疏忽了,对此未曾详加记录。”

    啧~

    善后工作果然还是不够细致。

    要是有记录的话,就可以推断出那两根腊肠之间,究竟是至死不渝的爱恋,还是血脉亲情的纠缠。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者共存——毕竟这年头本就流行表亲之间亲上加亲。

    这时张四维扬鞭往圈内一指,征询道:“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王守业挑眉反问:“比如?”

    “比如把其余几条彻底区隔开,免得真要出什么意外,再闹得顾此失彼。”

    这个倒是可以有。

    于是张四维喝令:“来人,上挠钩,把那四条没纠缠在一起的各自分开!”

    都市沈刀儿应诺一声,又追问道:“大人,带刃的还是不带刃的?”

    张四维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带刃的。”

    其实他也有意查看余下的腊肠的躯体,是否也焕发出了‘新生’。

    但考虑到现下还不知道成功配对儿的腊……嫩肠,究竟会出现什么变数,若贸然行事,再触发某些禁忌就麻烦了,所以只能暂且按捺住好奇。

    随着一通呼喝传令,很快板车两侧就架起八条全木挠钩,由十六个军汉把持着,小心翼翼的勾住了四条腊肉。

    随着他们开始四下里扯动,周遭的氛围是愈发的凝重压抑。

    明明组成包围网的山海卫们,并未移动脚步,但板车四周还是比之前显得更空旷了些。

    王守业在马车上居高临下扫了两眼,随随便便就发现几个两股战战的——更多的则是前腿松后腿绷,做好了随时狼奔猪突的准备。

    这届山海卫果然不行啊。

    虽说其中也有不少是经过阵仗的边兵,但杀过人、见过血,却并不代表他们就敢直面鬼神。

    毕竟两军阵前就算充当炮灰,就算不能保住性命,好歹还能死个明白,可面对这神神鬼鬼的存在,却往往死的毫无预兆且又惨烈无比。

    “对了。”

    眼瞅着那几条腊肠,并未作出任何抵抗,就被拖到了四边角落,王守业抽空打听道:“汰换山海卫一时半刻是指望不上了,从民间招募敢死的提议,可有什么进展?”

    “暂时也不用指望了。”

    张四维侧头苦笑:“上面恐惹非议,已经将这事儿搁置了。”

    顿了顿,忽然发出了邀约:“晚上约张太岳一起小酌几杯?”

    这是要搞小圈子?

    王守业立刻抚掌应了声:“善。”

    他这里正愣充雅人,那边厢新出炉的麻花粉肠,也有了新的变化——两只独眼不再‘抵死缠绵’,而是稍稍分开些距离,行动一致的四下扫量着。

    那间距……

    正是常人双目间的距离。

    “老爷。”

    这时红玉自后面凑上来道:“那东西似乎……似乎有些害怕。”

    害怕?

    王守业仔细端详,果然发现那麻花粉肠同周遭端着挠钩的山海卫一样,显出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样子。

    呃~

    其实主要是通过眼神,毕竟谁也没法从肠子上看出情绪来。

    这可真叫麻杆打狼两头怕。

    “分一柄挠钩出来。”

    王守业当即扬声喝令:“试试这东西的反应如何。”

    约莫是因为这命令有些模糊,里面十六个军汉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意当那出头的橼子。

    沈刀儿见状正欲上前呵斥,旁边李如松却抢上前分开人群,劈手夺过一柄挠钩,单手擎了,就去挠那粉肠的眼珠。

    “咕叽、咕叽!”

    两只眼球同时向后猛缩,咕噜噜转动着,再次抛洒出浊白的‘泪水’,与此同时,那粉嫩红润的肠身,也蠕动着分泌出更多的透明粘液。

    “小东西还敢躲!”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如松一击落空,不忿的换成双持,就又要当头挠下。

    “如松!”

    王守业连忙何止:“别胡来,先从它身上蹭些粘液,看看有毒无毒!”

    虽然这玩意儿看上去,像是吓到上下一起失禁了,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它的某种防御反击能力?

    义父发了话,李如松自然不敢再莽撞,操纵挠钩在那粉肠上蹭了蹭,然后小心将其收回来,放在了距离板车七八步远的地方。

    旁边早有人牵了犬、羊过来,逼着它们上前舔食挠钩上的晶亮。

    羊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狗则是舔了个不亦乐乎。

    看来应是‘肉汁’无疑。

    验证有无毒性,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事儿的,于是王守业和张四维商量了一下,再次下令道:“去个人,试着跟它……谈谈!”

    虽然这东西怎么看的都是个‘怪’,但看那两眼间保持的距离,也并不能完全排除对方有着‘鬼’的属性。

    而有身体依凭,且又显出拟人情绪的鬼魂,应该是可以进行交流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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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年秋,异变悄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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