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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异明1561txt下载     异明1561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今天不是没更新,是章节屏蔽了

    今天不是没更新,是屏蔽了——原因大约是吐槽了一句‘废死'……

    第二更搞到半截,也木心情了。

    等明天解封后再更吧。

第223章 颂圣

    黑龙巷口。

    麻贵左手拎着一张强弓,侧对着那黑龙调匀了呼吸,右手五根指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然后突兀的向后一招:“箭来!”

    李如松忙将涂抹着猪油的羽箭奉上。

    麻贵反手将其搭在弦上,却未急着张弓射出,而是先默默体会了一下那猪油箭,与平日所用箭失的区别。

    少卿,他将弓身稍稍倾泻,猛的拉圆了弓弦!

    嘣~

    但听得弓弦响动,那猪油箭横空勾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射入了黑龙身前三尺处的沟壑里。

    “快、快放猎犬!”

    旁边赵奎急忙扬声下令,早就准备多时的几条猎犬,立刻脱缰而出,直奔那猪油箭落下之处。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探查黑龙周遭有无危险,然后查明之前那六名敢死的死因——逃回来的六个敢死,没一个能说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转瞬的功夫,第一条猎犬就扑进了坑道里,因挖的并不怎么深,隐约还能看到它的背脊和低垂下去的头颈。

    瞧那狗头耸动的样子,应该是正在舔呧箭上的猪油。

    看来依旧没有处罚持续性伤害。

    王守业心中暗自推敲着,却也并未急于下结论,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那几条猎犬围着坑道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这才冲赵奎点了点头。

    “行了,把狗都叫回来!”

    赵奎一声令下,犬夫们忙撮指打了个呼哨,将几条撒欢的猎犬统统唤了回来。

    与此同时,王守业的目光从麻贵、李如松、赵奎三人身上挨个掠过,最后停在了陆景承身上。

    “陆协守,你随本官过去瞧瞧。”

    “啊?!”

    陆景承正探头往那黑龙‘酣睡’处张望,冷不丁被王守业点了名,一时还有些闹不清状况,愣怔着将嘴巴越长越大,突然叫道:“为什么是我?!”

    废话!

    麻贵需要待自己坐镇后方,李如松、赵奎都是能托付后世的心腹,不拉着你这便宜小舅子,还能叫上那个?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能用这个理由。

    “听命行事!”

    王守业面色一沉,也不待陆景承回应,迈开双腿径自向着黑龙行去。

    那陆景承被众人目光所逼,不得已也只能咬牙跟在了后面。

    “姐夫!”

    眼见行出十余丈远,他便忍不住悄声抱怨道:“不带你这么坑人的,我好心好意……”

    “你不是想立下一番功业,让陆家东山再起吗?”王守业截住他的话茬,顺势丢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再说了,若不立下些功劳,我哪好在监正大人面前替你分说?”

    陆景承一时语塞,虽觉得王守业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想想自己的确曾放出豪言,要让陆家东山再起。

    既然如此,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怎能露出失了威风、露出怯意?

    他狠狠咬了咬牙,加快脚步走到了王守业前面,抽出绣春刀横在身前,一副探路先锋的架势。

    不过还没等他亮足牌面,就被王守业一把薅住了后脖子。

    “停下!”

    “怎么了?”

    陆景承应声停住脚步,疑惑的回头望来。

    此时二人距那黑龙还有三丈开外的距离,离着之前丈量出的危险区域,还有一丈有余。

    这时候停下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王守业不由分说,指着当初拴过猪羊,绑过人犯的十字桩,道:“你帮我扶着点儿,我爬上去瞧瞧。”

    嘁~

    感情比自己还惜命!

    陆景承心下腹诽着,溜溜儿跑过去扶住那十字桩,然后又在王守业的示意下,摆出了弓步。

    王守业踩着他的大腿,爬到了那十字桩上,探头想着坑底张望半晌,然而却并未察觉有什么异状。

    啧~

    别是看不见的隐性触发吧?

    取巧不成,王守业也只好从十字桩上跃下,带着陆景承小心翼翼的凑到了那沟壑旁。

    确认彼此身上都未曾有什么异状之后,这才沿着沟壑分左右查探。

    那沟壑约莫深有一尺半,冻土层约莫占了一尺,余下的半尺则是较为松软的红土。

    此时那沟壑里除了麻贵射来猪油箭之外,还散落着手套盔甲等物。

    王守业一边搜索,一边用绣春刀的刀鞘,小心翼翼的拨开那些障碍。

    突然间,他停住脚步,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而是那坑底赫然躺着一坨新鲜的狗屎。

    究竟要不要用刀鞘去拨开它呢?

    “姐……大人,您快来瞧瞧!”

    正犹豫不决,从中段向右搜索的陆景承,就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这厮的嘴,可真是不牢靠的紧!

    虽然未必会有人往陆氏身上想,但也该提前打个预防才是。

    要不……

    等黑龙这事儿处置妥了,让他同赵奎攀个亲戚?

    譬如说赵母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姨什么的,这样从红玉哪儿论,勉强也能说得通。

    却说一面想着些有的没的,王守业一面快步赶到陆景承身边,顺着他所指的方位望去,却只见那浮土掩盖处,隐隐有个暗红色鸡蛋大小的东西,正在不住的膨胀收缩着。

    这是?

    王守业略一犹豫,立刻下到了坑道里,并不敢用手去触碰,只低头吹去了上面掩盖着的浮土。

    那黑红色的物事登时显出了大概的轮廓,细看却是一根浑圆饱满,由血肉软皮组成的管子。

    那不住膨胀收缩的样子,像极了脉动的血管。

    不用说,这肯定是从那黑龙身下,延伸出来的东西!

    瞧这意思,这些粗大的血管,似乎正从地下汲取养分。

    而敢死们不知就里的铲在上面,自然也便激发了黑龙的反击。

    怪不得它沉寂多时,突然又有了动静,原来竟还有这等自愈的手段。

    得亏是发现的早,否则……

    想到这里,王守业心下忽的一动,起身出了沟壑,不由分说转头就往巷子口走去。

    陆景承只是略一迟疑,就被抛在了后面,他最后看了一眼黑红色的‘血管’,急忙从后面赶了上去,口中好奇的追问道:“大人、大人?!您刚才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这急着回去,是准备要做什么?”

    “做什么。”

    王守业脚步一顿,肃然的向着西北方拱手道:“自然是写一道奏表,赞颂吾皇圣明烛照明见万里!”

第224章 会

    大赞皇帝圣明烛照的奏表,很快就呈了上去。

    但却并不是以王守业个人的名义。

    事实上,他只在这份联署奏表当中,以前敌指挥的名义,堪堪排在了第三位而已——至于前两名,自然非监正白常启与都监李芳莫属。

    没法子,官卑职小,连拍皇帝马屁都得拍在后面。

    不过考虑到戴志超、周怀恩这二位监副,甚至连在奏表上列名的资格都没有,他排在第三也还可以接受。

    话说……

    这彩虹屁是呈上去了,而且多半也能讨的皇帝欢心,但山海监面临的问题,却不会因此减少一分一毫。

    申时正【下午四点】。

    在监正白常启与都监李芳的主持下,第三次黑龙迁徙回忆,在东跨院议事厅里胜利召开。

    列席参加的,除了山海监的中高层之外,还有顺天府的通判、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以及御马监提督太监冯保等人。

    在白常启的示意下,担任前敌指挥的王守业率先发言,借助一张临时描画的缩略图,简单介绍了当下面临的局面与难题,然后又道出了自己的推测与猜想。

    “根据王某判断,那些根茎血管一样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黑龙能在短时间复苏的关键。”

    “而这些根茎,应该是黑龙为中心,盘踞在方圆两丈之内的地下——所以在黑龙发动反击时,周遭两丈内的人畜都会立毙当场,而两丈之外的,则只会遭受诅咒。”

    “据此往下推断,那些根茎血管一样的东西,多半具有某种伤人于无形的手段,而且是隔空、隔物伤人。”

    说到这里,王守业稍稍停顿了一下,给了众人一些思考的时间,然后才又继续道:“目前尚不确定的最大变数,就是那些根茎血管,是只能伤害到正上方的人畜,还是能向周遭延伸。”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的话,恐怕用一般的手段,难以铲除这些根茎。”

    说到这里,王守业收住话头,侧过身子向白常启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白常启捋须沉吟道:“如此说来,当务之急是先闹清楚,这些触须伤人的距离和手段喽?”

    “以卑职看来,应是如此。”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下手?”

    啧~

    不是说要群策群议么?

    这怎么老逮着自己往死里薅?

    王守业心下腹诽,但还是立刻给出了建议:“卑职以为,可以派人从两丈外开始挖掘,先确认那些根茎盘踞的具体范围,然后再设法确认那些根茎伤人的手段,是只能向上,还是扩散性的。”

    白常启微微颔首,随即转头征询起了几位外援的意见。

    “就这么着吧,只要你们定下什么时候送入宫,知会我等一声就是了。”

    这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他们只负责协助顺天府,做好清场排查工作,对旁的,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为了能赶在三日后,将黑龙送入宫内,怕是还要加快进度才是——当然,谨慎行事还是有必要的。”

    这两头堵和稀泥,却又隐隐透露出催促之意的,则是顺天府的通判——究其根由,无外乎是期望黑龙入宫后,顺天府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他二人的表态都在情理之中,但到了冯保这边儿,画风却是陡然一变。

    “白大人、李都监!”

    就见他长身而起,正色拱手道:“这掘出龙根,探查究竟的差事,不妨就交给咱们这些宫里来的!”

    顿了顿,他又慨然道:“永亭也会与众人一同进退!

    此言一出,众人皆都为之一震。

    虽说之前那六名山海卫,是死于情报不足所致。

    现下既然知道底下藏有黑龙根茎,理论上只要小心挖掘,不去触碰那些根茎,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这只是理论上而言,实际上意外风险依旧不小。

    冯保此时跳出来主动请缨,却是将众阉宦连同自己的性命,一起赌了上去。

    “这怕是……”

    白常启皱起了眉头,正犹豫着该怎么拒绝,一旁的李芳却点头道:“我看可以,咱们这些阉人,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就显出立场问题了。

    白常启从山海监的角度出发,并不愿意让宫里来的太监唱主角。

    但李芳作为宫中派驻到山海监的代表,更多考量的还是皇帝的利益,自然觉得怎么合适怎么来,

    “这……”

    这下白常启顿时犯起难来,他打心眼里不愿同李芳起争执,尤其是在靠山严家势力衰颓的当下。

    但真要把这头功让给冯保,事后提起来,山海监岂不是面上无光?

    “都监大人。”

    这时又有一人自席间起身,温文尔雅的躬身道:“冯公公虽是忠心可嘉、不避艰险,但手下多是些老弱,若因此迁延日久反为不美。”

    白常启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的接茬道:“那依张主事的意思?”

    “不妨从山海卫中再抽调一批人手,与内侍们一同动手,也好尽早侦知那黑龙的底细。”

    白常启刚亮起的眼眸,顿时又黯淡了下来。

    他还以为张四维是要把李芳的意见顶回去呢,结果却是个和稀泥的主意。

    不过也没法子,他这做主官都不愿意唱反调,又怎能指望别人替他火中取栗?

    于是只得点头道:“正该如此,却不知那位大人,愿意和冯公公同担此任?”

    说着,目光就往两下里扫量,却独独漏过了王守业,显然是不想让他去冒险——有冯保做表率,这次领了差事的官员,肯定不能再远远的坐镇后方。

    但越是这样,王守业越是要跳出来自荐。

    “大人,卑职……”

    “大人。”

    不过张四维却拦住了王守业的话头,再次开口建言道:“听闻胡献忠在大理寺颇有悔意,常言愿以身抵罪——以卑职之间,莫若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老胡是什么时候和张四维搭上线的?

    这时候让他冲锋在前戴罪立功,倒真是个极好的人选。

    不过……

    胡献忠如果真能戴罪立功,甚至官复原职的话,自己买下的那庄子又该怎么处置?

    难道要原物奉还?

第225章 坑

    次日下午。

    距离黑龙约一丈二尺的坑道内。

    “一、二、三。”

    随着低沉短促的计数声,雪亮的朴刀贴着土壁猛然挥下,斩在了不住脉动的黑红根茎上。

    那根茎前端被劈的往上一折,然后又缓缓垂落,一些绛紫色粘稠的汁液,立刻顺着刀口滴滴答答的淌了下来。

    其中有近半,落进了一只捕虫网也似的皮囊里,余下的则是淋淋沥沥淌到了坑底。

    操刀的山海卫面色一沉,转头呵斥道:“往前递递!”

    虽是疾言厉色,那嗓音却依旧不高。

    举着‘捕虫网’的小太监被喝的身子一颤,忙不迭把皮囊顶在了土壁上,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红根茎,紧紧闭着嘴巴,却喘的气息如牛。

    “稳着些。”

    山海卫发力将朴刀从根茎上拔出来,一面缓缓举过头顶,一面提醒道:“你没见越是慌张的,就死的越快么。”

    小太监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依旧闷嘴葫芦似的,没有吐露半点言语。

    操刀的山海卫对此倒是早就习惯了。

    在确定这些黑龙的根茎,只能对上方的人畜起效果后,一场逐步蚕食直至斩草除根的攻坚战,就正式打响了。

    而此后短短半日间,就有七八人丢了性命。

    其中有两个,便是因为发泄情绪太过,喊破了嗓子而一命呜呼的。

    因此到得现在,这坑道中倒有一多半人,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这操刀的山海卫,反倒是其中的异类。

    调整活动了一下裹着鹿皮手套的指头,他再次低声计数:“一、二、三。”

    长柄朴刀应声而下,就听得咔嚓一声,那鸡蛋粗细的根茎齐壁而断,蹦跳着落入了皮囊里,下一刻却又弹了出来,跌落在坑道底部。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四只眼睛死盯着那根茎,直到其在地上滚了几滚,静悄悄的再无动静,两人才齐齐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

    其实根据上面的说法,这根茎只要被砍下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危害。

    但短短半日间死了这么些人,谁还敢拿身家性命去赌,上面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你!”

    山海卫将手里的朴刀往地上一插,下意识就要去揪那小太监的脖颈,可手伸到一半,又慌忙的缩了回来。

    好容易压抑住心头的怒火,他一字一句的骂道:“你这没卵子的东西,是不是非得把老子害死才甘心?!既然皮囊里满了,怎么不知道去换一个?!”

    见山海卫怒目相向,那小太监讪讪的垂下目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

    哪个管你有意还是无意?!

    山海卫又觉得气往上撞,却怕再与他纠缠下去,反而更家危险,于是闷声道:“再出幺蛾子,老子就请胡大人把你换掉!”

    那小太监先是拼命点头,后来又使劲摇头。

    山海卫也懒得去想这是何意,命他去换了个崭新的‘捕虫网’,又用朴刀挑了那根茎,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

    正准备去选下一根如法炮制,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嚎。

    “啊~!!!救我、救……”

    坑道里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失了定身法似的,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惨叫传来的方位,即便没有几人能亲眼得见,却依旧能脑补出对方死无全尸的惨状。

    好半晌,操刀的山海卫才叹息着招呼道:“别愣着了,左右这差事又偷不得懒,咱们紧着些,兴许还能混些额外的好处呢。”

    小太监连连点头。

    二人便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挪出了两步——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减员伤亡,都是在移动中产生的,有绊倒的、有被石头硌了脚的,还有不小心被器械伤到的。

    因此自然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前行。

    坑道外。

    冯保一脸木讷的坐在包满皮料的管帽椅上,之前请命时的慨然豪迈早已荡然无存。

    这次宫内派出的七十几个太监当中,唯独他冯永亭是主动请缨而来。

    原本是打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念头,向博一个出头上位的机会,可真等争得了这差事,才发现这龙潭之险,实在远胜虎穴多矣。

    那种无时无刻,都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感觉,简直堪称是最最痛苦的折磨。

    偏这痛苦还无从发泄、不敢发泄!

    “冯公公,来,提提神、去去火。”

    这时一个声音传入冯保耳中,冯保抬头望去,却是胡献忠端了两杯茶过来,正将其中一杯递到了身前。

    冯保抬手欲接,离着那茶杯尚有一尺,却忽然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温茶,烫了我也不敢拿。”

    胡献忠苦笑着解释了,见冯保依旧不肯接手,想了想,又进一步解释道:“没放多少茶叶,味道不是很浓。”

    冯保这才抬手接了,从嘴里挤出俩字:“多谢。”

    胡献忠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会了自己的椅子上,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同冯保一起直愣愣的望着坑道里,却在不知不觉间失了焦距。

    “公公,胡守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阉宦上前提醒道:“该活动活动活动了,莫木了身子。”

    两人这才如梦方醒,起身在平坦处来回走动。

    单看那僵硬迟缓的动作,说是一对儿耄耋夫妇,也绝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

    与此同时。

    胡同口的王守业,也得到了最新的伤亡名单,以及几十个皮囊的根茎、汁液。

    他先逐一扫量了那名单,然后指着其中一个人名问:“这蒋广坤是家中独子?”

    吕泰翻了翻名录,点头道:“的确是家中独子,且尚未娶妻。”

    “从养济院里选一男一女,继承他家里的香火。”

    “是,卑职会尽快命人办妥。”

    简单铺排好死者的身后事,王守业心下益发的郁郁。

    怪不得都说是慈不掌兵。

    他如今也算是心肠冷硬的了,可就这么眼睁睁瞧着手下兵丁赴死,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倒是麻贵自小在边镇上见惯了生死,上前宽慰道:“吃粮当兵,干的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何况人家没卵子都顶在前面了,咱们山海监总不能弱了声势。”

    说着又扯了他一把:“你与其寻思这些,还不如琢磨琢磨,那黑龙身下的根茎该如何清除。”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若不处理掉黑龙身下的根茎,肯定会妨碍到沿途运送。

    但要是掏空了黑龙身下的土地,再想将它从坑里拉出来,又怕没那么容易——可惜黑龙身上生着倒刺,不然把它反转过来运走就是了。

    二人又喊上了吕泰、赵奎、陆景承几个,准备在附近的茶馆里群策群力。

    结果刚按照品阶落座,就得了白常启的传召,说是让王守业亲自护送那些根茎过去。

    王守业闻言就有些狐疑。

    如此简单的差事,应该还用不着自己这个前敌指挥亲自出马吧?

    可如果有别的差事要委派给自己,白常启直接说就是了,也没必要找什么借口啊?

第226章 剿匪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

    一只只被捆扎好的皮囊,被堆放在平板车上。

    旁边两名书吏同时典数记录,为的就是怕路上有什么折损闪失。

    这些东西在一般人看来犹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但在某些人眼中却是龙血龙根,堪称无价之宝。

    话说……

    要真是蛟龙的血,拿来沐浴洗澡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效果?

    王守业站在不远处,习惯性的胡思乱想着,直到那皮囊装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准备登车出发。

    谁知转回头却险些与麻贵撞个满怀。

    瞧他搓着手一脸苦相的样子,就知道还在惦记着赎买犯妇的事儿。

    里面该不会有他的真爱吧?

    “算兄弟我怕了你了。”

    王守业无奈的摊手道:“眼下肯定是走不开,你看这样成不?我先让李高跑一趟,请东厂那边儿推迟两日再往教坊司送。”

    “那就有劳贤弟了!”

    麻贵郑重其事的一拜,更坐实了王守业的揣测。

    不过他也懒得深究什么少年情怀,拱手还了一礼,便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到了白常启面前,王守业先是大略禀明了这次带回来的根茎、汁液数目,然后又提出了初步研究方向:尝试能不能利用这些东西解除诅咒。

    说完之后,他刚试探着提起,要回胡同口主持大局,就见白常启把手一扬:“不急,我这里还有件差事,希望伯成你能亲自走一遭。”

    果然是另有差遣!

    王守业好奇道:“不知是什么差事,竟比黑龙入宫还要紧急?”

    “说来此事也是因你而起。”

    白常启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曾经向本官禀报,疑有白莲教匪暗中窥探?”

    白莲教匪?

    王守业微微一愣,随即恍然道:“难道大人发现了那些教匪的踪迹?!”

    “没错。”

    白常启点了点头,肃然道:“本官现已查明,有数十教匪正窝藏在仁寿坊中,很有可能是想借黑龙入宫一事生乱!”

    听白常启说的这么笃定,王守业心下反而犯起了嘀咕。

    之前得到他禀报之后,山海监的确曾汇通锦衣卫,进行了一系列的排查蹲守,但因为一直都没能有什么进展,排查早就已经停了,连蹲守也从暗哨改成了明岗。

    再加上山海卫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投入到了黑龙入宫一事当中。

    按理说白常启手边儿,压根儿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继续追查这事儿。

    那他又是哪来的消息?

    还说的这般信誓旦旦?

    再说了,抓教匪这种事儿,也用不着专程找自己回来吧?

    出身锦衣卫的张世邦,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心下虽暗生疑惑,但王守业却也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慨然拱手道:“大人可是要卑职率队,擒下这伙图谋不轨的教匪?”

    “正是如此。”

    白常启顺势又点了点头,肃然道:“现如今异象频发,难保有什么奇物落在那些教匪手上,因此本官希望你能带着佛光舍利前去压阵。”

    这个理由倒还说的过去。

    两人计议了一番,决定从黑龙胡同那边儿抽出一百名山海卫,然后再从顺天府、五军都督府借调两百人手,集中力量将这伙儿白莲教匪一网成擒。

    顺天府的通判、五军都督府的佥事,此时就在山海监内,听说有这白捡的功劳,自然都别无二话。

    故此三方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将人手调配齐整,然后以演练黑龙入宫为名,进驻仁寿坊布控。

    …………

    当日傍晚。

    一阵急促的登楼声,打破了如意居二楼的宁静。

    紧接着那包厢门外,又传来了香主赵泓仓皇的叫嚷声:“让开、快让开!我有要事要向韩长老禀报!”

    不知为何,守门的门卫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再加上赵泓惶急间忘了尊卑,一时竟有些遮拦不住,被他拍的房门啪啪作响。

    听到这急促的拍门声,韩长老嘴角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自炭盆里提出酒壶,热腾腾的斟满了酒杯,这才淡然下令:

    “让赵香主进来吧。”

    嘎吱~

    房门立刻被赵泓重重推开,他踉跄着扑跌进来,顾不得见礼,就侧着身子向外一指,急吼吼的叫道:“长老,外面情况很是不对劲儿,那些官兵好像是……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是么?”

    韩长老似是在反问,却又好像压根不关心答案。

    只见他低头嗅着那暖暖的酒雾,口中幽幽叹息道:“前两日那边儿打探圣物的东西时,我就觉着不对,原本还想着祸水东引,却不曾想先引来了杀身之祸。”

    “原来长老早有预见?!”

    赵泓有些诧异,目光扫向桌上的木匣,试探着问:“那不知您准备如何应对?”

    “应对?”

    又是简短而诡异的反问,韩长老将注意力从那杯热酒上挪向赵泓,淡然道:“这数月以来,京中几处暗桩都是由赵香主独自联络的吧?”

    这还用问?

    由自己独自联络那几处暗桩,本来就是韩长老铺排下的差事。

    赵泓疑惑的点了点头,迟疑道:“长老可是借重那些暗桩脱身?这怕是不太可行,虽然有两个暗桩也算是有些本事,但想要在朝廷眼皮底下把咱们……”

    他的话突兀的停了下来,脸上的五官扭曲抽搐着,缓缓低头望去,却见一截滴血的刀刃正自透胸而出。

    “嗬……嗬……”

    死盯着那刀尖,赵泓的五官愈发扭曲了,竭力挤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嘶吼,脖颈忽地又往下一垂,略胖的身子也软软的垮了下去。

    守门的护卫顺势从他后心抽出刀来,随手一甩,在墙上绘下道狰狞而鲜艳血虹,面无表情的拱手道:“长老,我去拉几个垫背的。”

    说着,径自挺刀而出。

    韩长老目送他出门后,便悠然的端起了酒杯,一口一口的细细品茗着。

    初时那杯中酒越饮越少,但随着时间推移,竟又渐渐满溢出来,淋淋沥沥的沾染了胡须。

    直到楼下杀声四起,韩长老这才怅然的放下了酒杯。

    …………

    两刻钟后。

    如意居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一群山海卫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闯进来将包厢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安全之后,这才列队门前,恭迎王守备入内。

    王守业进门之后,就见地上正趴着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那窗前的圆桌上又伏了位皓首苍头的老者。

    再离得近些,就见老者口鼻间尽是血痂,直将花白的胡须都染成了黑褐色,身旁还放着满满一杯血酒。

    偏他脸上,却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含笑半步癫?

    心下冒出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王守业的目光却从老者的尸首,转向了桌子正中的木匣。

    端详半晌,下巴一扬:“让他进来认认。”

    噗通~

    话音未落,就有人在走廊里双膝跪倒,膝行着爬进了门内,离着王守业丈许远,才鹌鹑似的抬起头来,那透着畏怯与讨好的嘴脸,赫然正是方才杀了赵泓的护卫。

第227章 许愿

    【祝大家新年快乐。】

    却说那护卫膝行入内,伸着脖子装模作样的瞟了一眼,立刻点头道:“是这盒子没错,不过圣物还在不在里面,小人就不知道了。”

    王守业闻言,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木匣,捏紧盒盖轻轻晃动了几下,就听里面咔哒作响,显然是存有什么硬物。

    有心打开瞧瞧,可又担心里面蕴藏着什么凶险——毕竟是白莲教的圣物,那老者的死相还是那般的诡异。

    要是超自然类的凶险也还好,多半能被护膜挡住,可要是存着什么毒气、毒雾啥的,自己可万万扛不住。

    犹豫了片刻,脑中忽的灵光一闪,当下捧了木匣匆匆下楼,将其侧立着,摆放在后院正中的空地上。

    “去寻些石子来,把它给我砸开。”

    王守业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寻来了碎石子、瓦块、硬泥等物,对着那木匣好一通乱砸。

    头两回倒是倒了,盒盖却未曾弹开。

    直到第三次重新摆好之后,才终于大功告成。

    一块瓦片咋过去,就听得啪哒一声,那盒子打着旋甩出块黑灿灿的东西,直砸的叮当脆响。

    王守业等了片刻,未见有丝毫的异状,于是又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猎犬放出,围着那物件来回转了几圈。

    结果依旧是风平浪静。

    王守业却依旧不敢大意,转身一指那奴颜婢膝的护卫,喝令道:“你,过去瞧瞧。”

    “官爷放心,这东西平常对人无害的。”

    那护卫嘴里解释着,就待凑到那圣物旁边做个演示。

    可王守业却又叫住了他,让人将绑住了他的双臂,又在腰间去牵了一根绳索,这才放任他走近圣物。

    经这一连串的试探,王守业这才挑着灯笼凑近观瞧。

    却见那地上黑漆漆的,竟躺着块锈迹斑斑的残破马蹄铁。

    这东西,就是白莲教的圣物?

    卖相可实在不怎么样。

    “把它翻过来瞧瞧。”

    旁边的山海卫立刻抽出腰刀,小心翼翼的将那马蹄铁翻转过来,三只灵动异常的血目,登时映入众人眼底。

    这一幕虽然诡异,倒也还吓不住众山海卫,更吓不住王守业。

    他端详了那血目几眼,回头问道:“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这圣物一直是韩长老亲自保管,小人从未亲眼得见,只听说是能帮人实现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

    “好像太出格的就不行,比如想要成仙得道,或者当皇……或者长生不老什么的。”

    这还差不多,否则白莲教哪还需要躲藏在暗处,直接许愿入主中原不就好了?

    而且……

    那韩长老宁死也不肯用它,多半这玩意儿还有什么后遗症,或者必须支付相应的代价。

    不对!

    那韩长老死的诡异,难道就是因为许愿所致?

    那他以姓名为代价,许下的愿望又是什么?

    “大人!”

    正沉吟着,忽听身旁的山海卫惊呼道:“这东西好像在看您!”

    “嗯?”

    王守业下意识的探入袖子里,捏住那小小的樟木盒,这才回头去看那马蹄铁。

    果见那三只眼睛里的瞳孔微微颤动着,一齐投注在自己身上。

    这东西看起来似乎灵性十足,难道真的能替人实现愿望?

    那自己要是许愿回到后世……

    呃~

    还是算了。

    与其许愿这个,还不如增强自身的实力,譬如……

    旁边的护卫,见王守备和三只血目对上眼之后,就若有所思的愣怔起来,半晌也没有个言语,忍不住提醒道:“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先把人犯锁拿回去?”

    王守业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思路,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偏了。

    虽说他惯爱想些有的没的,但刚才一门心思想着许愿,却绝对是不正常的情况。

    看来这东西还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王守业提高了警惕,不再与那三只血目对视,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那护卫:“你有什么心愿要许的,不妨说来听听?”

    与此同时,他又给看管那护卫的人打了眼色,示意他们,一旦这护卫意图许下什么对众人、对朝廷不利的愿望,就立刻将其打断。

    那护卫闻言有些迟疑,但在王守业的逼视下,还是急忙跪地叩首道:“小人……小人想活,求官爷开恩饶小人一命!”

    这个愿望……

    貌似有点难以验证。

    他本来就是临阵反正的,保住性命的几率不小。

    “还有呢?除了活命之外还有什么想法?”

    “这……”

    那护卫犹豫了一下,又磕头道:“小人想要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

    这同样不具备明显的验证性。

    王守业干脆点破道:“你可是想当官?”

    那护卫一愣,战战兢兢的道:“小人……小人不敢奢求。”

    “说,想要几品?”

    “这……”

    “从七品如何?”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别废话,许愿吧。”

    那护卫一咬牙,改冲马蹄铁叩头:“小人陈翀,希望能成为从七品的朝廷命官,万望圣物能让小人如愿以偿!”

    “继续说。”

    王守业命他重复不停许愿,然后转头望向了那血目,却见那血目里不知何时沁出了泪水。

    那泪水也是怪的很,不住的在那马蹄铁上扩散渲染,却不曾有一丝水润,沾到旁边的泥土上。

    约莫也就四五息的时间,那马蹄铁就被完全浸湿了,紧接着三只血目骤然从马蹄铁上失去了踪影。

    旁人未曾瞧见,但暗中开启了灵目的王守业,却发现那三只血目化实为虚,飞到那护卫身前,钻入了他的眉心肩头。

    这应该是意味着许愿成功了吧?

    王守业将马蹄铁翻来覆去打量半晌,发现上面再没有什么神异之处——看来这玩意儿同时间段儿里,只能完成一个愿望。

    将平平无奇的马蹄铁收入木匣,王守业起身吩咐道:“方才他所说的誓言,你们谁都不要传出去,本官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灵验。”

    众人连忙恭声应诺。

    然后又在王守义的统率下,将所有教匪无论死活,一并押出了如意居。

    却说出门之后,王守业正欲登车,却忽觉有些异样。

    他下示意的左右扫量了几眼,突然发现这窝藏教匪的如意居,离严嵩的府邸仅有一街之隔!

    是巧合?

    还是……

第228章 禀

    “……在如意居内,就地格杀教匪二十一人,生擒十三人,其中重伤九人——另有一人临阵反正。”

    “匪首白莲教长老韩某,自知插翅难逃,于是在杀死一名赵姓香主后服毒自尽。”

    “根据反正教匪言称,那赵香主是唯一能联络到京城几处暗桩的人,所以才被韩长老杀人灭口。”

    禀报到这里,王守业撩眼窥探了一下白常启的脸色,这才又继续道:“经卑职初步盘问,这货贼人潜入京城已有两月,据称是奉了俺答的差遣,希望能和朝廷达成用牛羊换购粮食的协议。”

    “哼~!”

    书案后的白常启嗤鼻一声:“这些数典忘祖的贼人,倒反过来成了胡虏的忠犬,实在是死不足惜!”

    王守业微微欠身,表示同意领导的看法。

    然后他又默默等候了片刻,却迟迟不见白常启再度开口。

    没问?

    他竟然没有追问,白莲教来京后有否取得什么进展,更没有追问在此期间,教匪曾有过什么举动。

    看来自己之前推测的没错,这事儿和严家父子脱不开干系!

    不过……

    严党和白莲教勾三搭四,既然都已经长达数月之久了,又怎会突然翻脸无情,唆使白常启痛下杀手?

    莫非是为了……

    王守业下意识的望向装着‘圣物’的木匣,却见白常启的视线也正投注过去。

    四目交汇,只听白常启问道:“这匣中是何物?”

    语气里赤果果的,透着一股明知故问的味道。

    按说以白常启的城府,想要遮掩一二并不困难,可他却似乎并没有要过多掩饰的意思。

    是认为自己肯定会猜出前因后果,所以懒得再欲盖弥彰?

    还是说……

    这其实是一场考验,以便测试自己对严党的忠心程度?

    暗暗将疑惑藏在心底,王守业若无其事的禀报道:“大人,这里面装的是白莲教的圣物,据说能够实现人的愿望——不过以卑职看来,即便真的能够如愿以偿,许愿人多半也要承受不小的反噬效果,否则……咦?”

    正说着,他忽然诧异的停了下来,愣怔的看着被白常启掀开的木匣。

    “怎么?”

    白常启被他唬了一跳,急忙往后缩了缩,一面隔空打量着那三只渗着血丝,提溜乱转的眼睛;一面警惕的追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也谈不上不妥。”

    王守业皱眉道:“只是当初在如意居,我逼那反正的教匪许下愿望后,这三只眼睛就消失不见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当时这眼睛里充满了血色,并不似这般黑白分明,更没有转个不停。”

    说着,王守业往前凑了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三只眼睛,试图诱使它们和自己对视。

    然而和当初的灵动鲜活不同,此时那三只眼睛呈正时针机械转动着,对于凑上来的王守业,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映。

    这……

    难道是正处于CD时间的意思?

    “那教匪许了什么愿望?”

    这时白常启忽然开口发问。

    “这个么……”

    王守业忙将陈翀许下的愿望复述了一遍,又道:“为免验证受到干扰影响,还请大人暂且瞒下此事,不要上奏朝廷。”

    “原来如此。”

    白常启点了点头:“本官会派人专门盯紧此事,至于伯成你么,且先专心办好黑龙入宫一事即可。”

    嘁~

    突然横生枝节的是你,不让分心的也是你。

    王守业心下正腹诽着,又听白常启道:“你一连忙了几日,想必也乏了,左右那龙根还在清理之中,不妨先回去好生歇一歇,养足了精神再去主持大局。”

    这倒还像句人话。

    王守业假意推辞了几句,也便顺坡下驴的应了——虽然他未曾冒着凶险冲在一线,但冬夜漫漫露宿街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差事,能少受些折磨自然最好不过。

    却说出了监正值房,看看四下无人,王守业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早知道严家已经和土默特部勾搭上了,他就可以打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名义,同严家划清界限了。

    现在么……

    要不,设法从哪些教匪嘴里套出口供,把严家重新拖下水?

    但严家都已经唆使白常启,对白莲教痛下杀手了,即便哪些教匪想要攀扯,怕也难坐实罪名。

    更何况,这事儿极有可能就是嘉靖主动授意的,自己要是深究下去,说不得反倒恶了皇帝。

    正左右为难,就见周吴晟匆匆赶了过来,也没瞧见隐在游廊里的王守业,就径自走进了白常启的值房。

    他什么时候又和白常启搭上线了?

    王守业先是有些狐疑,但转念一琢磨,这姓周的也算是铁杆严党——他有个堂侄女,做了严世蕃的第二十三房小妾——白常启将严家铺排下来的差事交给他去办,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也没再多想什么,出了衙门乘车回到家中。

    等叫开大门,又命亲随外卫将车卸下,牵了挽马去饮水喂料,王守业就待赶奔后院,同赵红玉主仆来个小别胜新欢,顺带问一问符篆的研究进展。

    却不想门房张安紧跟几步,搓着手禀报道:“老爷,前院李公子刚送了些东西过来,因后院已经熄了灯,小人就先请他放在书房里了。”

    因李高也被算做南下沧州的内卫之一,这次黑龙事件,王守业并未让他参与其中——毕竟是未来的国舅爷,真要磕着碰了的,以后怎么跟万历小皇帝交代?

    所以之前,王守业才会派他去东厂传话。

    这大晚上的送了东西来,难道是从东厂那边儿捎了什么回来?

    这般想着,王守业就转道去了前院书房。

    进门顺着张安的指引,就见外间的茶几上,正摆着本红封的小册子。

    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却见里面绘满了衣不遮体的妇人,那一幅幅工笔重彩,竟还是这年头罕见写实派画法。

    再看旁白小字,出身、婚否、生育情况、身高体重、性格癖好、文化程度……

    一条条详实精炼,又不乏溢美之词。

    这玩意儿若流入市井之中,估计都能当施法材料贩卖了,足见用心之诚——也不知是教坊司的主意,还是东厂的手笔。

    粗略翻看了几页,王守业顺势就卷进了袖筒里,打算明天拿给麻贵过目,看其中可有他‘中意’之人。

第229章 人心又散了

    一夜厚积勃发。

    第二天早上,王守业匆匆赶到黑龙胡同,却见那警戒线外呜泱泱的跪满了百姓,一个个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是在絮叨什么。

    王守业挑起窗帘,正想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对面陆景承、赵奎已然率队迎了上来,七八条马鞭四下里乱甩,霎时间清出一条坦途。

    王守业顺势将二人唤到近前,指着那些跪拜不起的百姓问:“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嗐。”

    陆景承抢着道:“也不知哪个传的谣,说是吃了龙王爷的鱼虾,若不过来烧香还愿,就要口舌生疮、烂穿肚肠!”

    啧~

    百姓们对鬼神之说,原本就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

    而近几个月来,那稀罕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层出不穷,此等风气更是日益严重。

    再加上仅仅烧香还愿,也无需多大的成本,难怪谣言一出,就惹来这许多的痴男信女。

    这还是仅仅是早上,等到日上三竿之后,还不知要来多少人呢。

    却说了解了前因后果,王守业登时沉下脸来,呵斥道:“这些愚夫愚妇过来胡闹,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成?”

    陆景承脚步一顿,有些不服不忿的嘟囔着:“他们只是远远的磕头烧香,又没冲撞咱们……”

    倒是赵奎似有所觉,躬身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然不妥!

    经黑龙诅咒一事,气运一说已经算是得到了初步验证。

    那一贯与‘气运’相辅相成的‘愿力’体系呢?

    是不是也同样存在,或者说是被激活了?

    “若是任由这些百姓祈愿,谁能保证不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这……”

    听了这番分析,陆景承登时也警惕起来,连忙道:“那我立刻下令,让人驱散这些泥腿子!”

    说着,就要招呼不远处负责警戒的山海卫们。

    “且慢。”

    王守业忙拦下了他,呵斥:“若不把事情说清楚,你胡乱赶散了能有什么用?他们不在这里烧香,跑去别处祈愿又该如何?”

    “这……”

    陆景承顿时卡壳了。

    “这样吧。”

    王守业斟酌道:“你出个简单易懂的告示,让人四下里宣扬,就说那黑龙是邪魔外道,还未曾被朝廷感化驯服,若承了民间香火祭祀,很可能借机反噬,祸害这一城百姓。”

    “再有,我山海监自有驱邪灵药,若真有肠穿肚烂的,去山海监求些灵药也就是了。”

    “卑职晓得了!”

    陆景承应承一声,正待去临时落脚的茶馆,请吕泰等人帮着编写告示,却不想刚转过头,一个黄澄澄的物事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陆景承到底练过几年武艺,间不容发的偏头闪过,仓啷啷抽出刀来,立地一声咆哮:“是什么人,胆敢当街行刺本官?!”

    喊声刚落,周遭呼啦一下子就空出好大一片。

    陆景承见状忙又横刀胸前,大喝道:“都别动,休走了贼……”

    “别在这儿耍宝了。”

    这时王守业捻了枚铜板丢他后脑勺上,没好气的骂道:“赶紧去把告示准备好。”

    陆景承吃这一砸,下意识的回头望去,才发现地上正躺着个鹅黄色的荷包,瞧那纹饰形貌,心知必是女子贴身之物,一时直涨的颜面通红,抬脚将那荷包狠狠踩扁,这才头也不回的去了。

    略过这小小的插曲不提。

    却说王守业赶到胡同口,就见廊下瘫坐一人,气息奄奄、昏昏欲睡,却拼命瞪圆了眼睛,细瞧却正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冯保。

    王守业还待打量,麻贵悄没声凑到近前,小声解释道:“你走后又死了几个,其中有个是睡着了之后,挠痒痒挠死的,吓的这冯公公一夜都没敢合眼。”

    冯保约莫是听到了些动静,无神的双目挪到了王守业身上,随即精神一震,就待从那官帽椅上起身。

    不过随即又止住了起势,冲两下里使了个眼色,这才在左右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

    这状态,离着一夜白头怕也不远了。

    冯保起身之后,冲着王守业拱了拱手,欲要张嘴,又忍了下来,转头巴巴的望向麻贵。

    “冯公公的意思是,现如今里面人困马乏的,怕是会耽误了工期,所以希望咱们能再抽调一批人手进去轮换。”

    还要调人?

    眼下山海卫就已经填了十分之一进去。

    再要增派人手,怕日后又要掀起一波‘出走’潮,怕是连发配边镇的处罚,都未必能震的住局面。

    不过……

    皇帝的命令,也不是能随便打折扣的——尤其他自己已经给打过折扣了。

    罢罢罢~

    两害相权取其轻,大不了把黑龙送进宫后,山海卫直接推倒重建,反正也才成立没多久。

    “既如此,那本官就做主,再抽调五十名山海卫入内——不过冯公公必须保证,绝不会延误工期!”

    冯保闻言,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又默不作声的瘫坐回了椅子上。

    啧~

    下回要再有类似的事儿,估计这位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

    将抽签选人的准备工作铺排给赵奎、李如松,王守业又和麻贵研讨了一下,如何处置黑龙腹下的根茎。

    这事儿王守业昨儿回家后,也和红玉研究讨论过,觉得大可将之前废弃的计划,捡起来改一改,再重新用上。

    即:在黑龙身下掏几条沟壑,套好绳索牛马,再将黑龙身前的坑道填平,只稍稍留下一些落差。

    然后借助牛马之力,将其硬生生从地里拔出来——即便拔不出来,只需拉的身躯倾斜,也可以顺势继续掏挖。

    这法子自然算不得精妙,可仓促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却说等计议妥当,两人又在胡同口主持了分批抽签,选出了五十位敢死。

    眼见吕泰捧出一叠筏纸出来,让几名书吏帮着书写遗书,王守业忽然想起了昨儿那小册子,于是从车上翻出来,用袖子掩了塞到麻贵手上。

    “东厂那边儿编的图谱,你先瞧瞧可有中意的。”

    麻贵倒不避讳旁人,大马金刀的捧了那册子翻看,不多时便啧啧有声的骂道:“这东厂的番子莫不是想钱想疯了,标上个母女花的名头,就敢作价二百两银子!”

    “那是起拍价。”

    王守业忍住没去看他说的是那对儿母女,冲着巷子里一扬下巴,无奈道:“这宫里都闹饥荒了,黄公公能不想辙捞银子么?”

    “说到捞银子。”

    麻贵合上花名册,正色道:“昨儿晚上还有几个藏头露尾的,想花大价钱买些龙根龙血回去呢。”

    还真有人惦记上了!

    王守业连忙提醒道:“可不敢胡来!那些东西有没有问题,现下谁也不敢保证,要是散到民间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咱们兄弟可吃罪不起。”

    “放心,我说这个是想提醒你,莫让下面人钻了空子。”

    麻贵望着正在排队写遗书的敢死们,无奈的叹了口气:“咱们好容易才把士气鼓起来,这百十个敢死一抽选,怕是又要人心浮动了。”

    王守业一想到这个,也是头疼的不行。

    他这赶鸭子上架,又不愿意事事冲锋在前,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山海卫们甘愿效死。

    说到甘愿效死……

    戚家军是怎么弄的?

    戚继光眼下又是几品官儿来着?

    要不干脆请旨,把他调来带兵?

第230章 躁动的总是旁观者

    午后,多云。

    “驾、驾、驾……”

    “走啊,你走啊。”

    “使劲儿,快使劲儿。”

    十多条碗口粗细的绳索,一头牢牢的绑在黑龙身上,一头又通过几根横杆,连接着百余匹骡马。

    数十名山海卫、太监杂在其中,躁动不安的情绪,一声接一声的催促,无不昭示着他们急切的心情。

    然而……

    这些催促却是以0.75的倍速,低于30分贝的音量,在不断循环播放着。

    再加上他们始终不敢靠近那些牲畜,最大的动作,也不过就是小范围挥舞一下拳头,就这,还得注意控制力道和幅度。

    要单只是山海卫还好些,偏里面还杂了不少娘里娘气的太监。

    这瞧上去就有些辣眼睛。

    而在巷子口,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山海卫,正簇拥着十二门大将军炮【佛朗机】严阵以待。

    更远的地方,从京师三大营调集的数千精锐,也正厉兵秣马枕戈达旦。

    两厢一对比,更显出股黑色幽默的味道。

    莫名的,王守业就想起了电影赤壁《赤壁》里,前方交战正酣,林志玲却在对小马驹喊‘萌萌、站起来’的尴尬剧情。

    美女换成太监,数量乘十不说,还排成方阵循环演出,这尴尬程度按说也该几何式增加。

    但身处其中,可没人会觉得有半点尴尬。

    毕竟谁都知道,这些人正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与凶险——哪怕是再微小的失误或者意外,都有可能导致他们死无全尸。

    更可悲的是。

    这一刻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也没有几个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摇摇欲坠的黑龙身上。

    “用力、用力!加把劲儿啊!”

    “动了、那黑龙动了!”

    即便隔着大半个胡同,胡同口的大呼小叫,依旧盖住了那些驭者的‘吆喝’。

    尤其是李如松,这半大少年突飞猛进的不止是力道,连嗓门似乎也得到了扩充,他一个人就足能抵得过高音喇叭。

    这要再培养上几年,是不是就能喝断当阳桥了?

    “啊~我的脚、我的脚!”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自王守业脑海中浮现的同时,这场‘最后较量’的第一个牺牲者出现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牺牲者并不是混杂在骡马中间的敢死;更不是战战兢兢等待在坑道边儿,随时准备斩草除根的预备役。

    而是一名远远站在胡同口,随侍冯保左右的小太监。

    短短几息的功夫,这名被同伴视为‘幸运儿’的小太监,就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一身洗到发白的旧衣裳。

    “他……他是怎么死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干涩的嗓音从冯保嘴里传出,与此同时,他脸上因壮志将酬而涌出的血色,又消退的一丝不剩。

    王守业环视了一圈,用眼神询问周遭众人的意见。

    但众人也都是莫名其妙。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有人揣度道:“是不是脚脖子抽筋了?”

    “平白无……”

    冯保的嗓音骤然拔高,但只吐出三个字,又慌忙收束了,竭力低垂了眉眼,口中默默念诵着什么。

    看口型,似是一段儿能镇定心神的经文。

    但他的心神无疑是难以平定的,这从他双颊不住颤抖的腮肉,就能窥见一斑。

    话说……

    短短两天时间里,冯保虽然没有一夜白头,可一身气质却是大变,原本瞧着只是有些阴柔,眼下再看,则完全可以用阴暗、怨毒来形容了。

    这卖相日后要是不改善,估计也成不了什么大伴了——哪个父母会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只看嘴脸就满身负能量的家伙?

    “我瞧他刚才那样子,应该是抽筋没错。”

    这时之前开口的那名都事,又比手划脚的解释道:“可能是太紧张了,所以……”

    “动了、动了,黑龙翻身了!!!”

    一声大吼突兀的截住了他的话头,众人下意识的向远处望去,果然瞧见那黑龙已经侧翻了过来,隐隐还能瞧见一些被扯出来的根茎,在半空中飘荡摇曳着。

    众人见状多是喜不自禁,但王守业心下却反而捏了把汗。

    众所周知,许多生物都有临死反噬的本能,眼下黑龙被强行从地里扯出来,谁知道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击?

    基于这种心理,虽然早就确认过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冯公公,那些东西都布置好了吧?”

    冯保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所谓的‘那些东西’,指的是五军都督府支援的火油,以及从衙门里‘请’出来的佛光舍利与妖印。

    如果黑龙暴走的话,胡献忠统领的预备队,会借助这些东西在第一时间,对其发动物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攻击。

    再然后,就是胡同口的十二门大炮了。

    不过考虑到这玩意儿用的实心弹,动能方面也乏善可陈,王守业还是更愿意相信佛光舍利和妖印的效果。

    不管如何。

    时间就在众人的激动期盼,与王守业的不安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直到黑龙庞大的身躯,被拉扯的几乎一百八十度反转,露出柔软的腹部,以及所有余下的根茎时,王守业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当然,这期间也并不是毫无死伤,至少有二三十头骡马,因为用力过猛触发了诅咒,临死前挣扎时,又带走了六名敢死。

    但这都是预料之中,并且可以承受的损失,完全不影响巷子口那震天的欢呼声。

    王守业也忍不住狠狠挥了挥拳头,随即扬声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将里面的骡马卸下饮喂,然后全力收割余下的龙根!”

    “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把那一千根枕木预备好——负责反复运送枕木的两百辆板车,自午夜起就要在胡同口候着!”

    “联络五军都督府和顺天府的人,让他们立刻调派兵马进行清场,沿途三十丈内不得留下一个活人!”

    “通知内官监,明日午后之前,让他们务必把封龙台搭好,千万不要误事!”

    说到这里,王守业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明日卯时,黑龙正式启程入宫,不得有任何延误!”

    应诺声在胡同口轰然响起。

    与之相对的,则是胡同内死寂一般的沉默。

第231章 惊变【一】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在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后,黑龙终于在百十匹骡马的拖曳下,离开了被拆成喇叭状的胡同。

    不过这场横跨小半个内城,前后波及官民达十数万之众的运送,打从一开始就意外不断。

    首先是黑龙的重量超出预计,以至于不少枕木被催折、压断,难以重复利用。

    然后是连日阴天带来的气温骤降,导致骡马的大批量减员——王守业想到了驭者的防寒问题,却没预料到骡马在寒风中,也会有这般强烈的痛感。

    而在半途中,又有一名山海卫抵受不住心理压力,发狂砍断了数条绳索。

    等到临近皇城,却又被商户违建的披檐阻挡,使得队伍一时难以转向。

    “顺天府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麻贵为此大发雷霆,毕竟这一路上提心吊胆,好容易望见宫城了,谁承想却在这上面出了纰漏?

    他骂骂咧咧的道:“不是早就发了公文,凡转弯处不得有任何屏障么?这特娘是把钦命差遣当成儿戏了?!”

    王守业倒不似他这般激动。

    左右不过是个披檐罢了,多不过一两刻钟就能拆干净,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比起这个,他倒更担心宫里临时搭建的封龙台,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了,黑龙那超出预计的重量。

    或许……

    该再给他们点儿时间,以便再重新加固一下?

    正琢磨着,就听得身后马蹄声大作,初时王守业并未在意,谁知离得近了,那骑士却在马上大叫:“快通知守备大人,衙门里出事了、衙门里出大事了!”

    王守业和麻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催马月中而出,示意那内卫近前详禀。

    那内卫见状,忙在十数步外滚鞍下马,飞奔到二人身前,单膝跪地抱拳禀报:“两位大人,大事不好了!那犯官蒲友仁产下一个妖孽,目前正在衙门附近大开杀戒!”

    “竟有这等事?!”

    麻贵吃了一惊,还待追问细节。

    王守业却注意到了‘附近’二字,忙抢着问道:“你说附近?难道那妖孽已经逃出了衙门?”

    “应该是这样没错!”

    “应该?难道你们没有确认?”

    王守业又狐疑的点出了重点。

    “不是!”

    那内卫忙又解释:“张主事第一时间就派人去确认了,但是……但是那妖孽会隐身法,咱们压根也瞧不见它身在何处!”

    还会隐身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麻贵忍不住催问道:“你从头说一遍!这没头没尾的,谁特娘能听得明白!”

    那内卫整理一下思路,这才道出了世情发生的经过。

    却原来就在黑龙离开胡同不久,被羁押在后院的蒲友仁便觉得腹痛难耐。

    ‘她’的产期原本预定是在两日后,不过该做的准备早就已经布置好了,单只是稳婆就请了四五个。

    因此留守的内卫们倒也并不怎么慌张,只是一面喊来稳婆助产,一面按照王守业的交代,做好了应对防范之策。

    蒲友仁生的胖大,在女人中算是顶壮实的,可毕竟上了年纪,这一番直疼的死去活来,足足花去两个多时辰,那胎儿才露出大半个头来。

    几个稳婆瞧见希望,正要催促蒲友仁再加些力道,却不想那露出半个头的胎儿,竟然渐渐失了颜色,最后干脆就变成了透明的!

    虽然早得了叮嘱,知道这是位‘不凡之子’,但稳婆们还是忍不住惊慌尖叫起来。

    守在外间的内卫听到动静,立刻全副武装的闯了进来。

    不想蒲友仁吃这一吓,反而一鼓作气将胎儿生了出来,也使得外人再难辨别那胎儿的所在。

    几个内卫问清状况,只好试探着用绣春刀的刀鞘,去戳蒲友仁两腿间的空处。

    或许是这种行为激怒了那怪婴,很快就有一名内卫遭到了攻击。

    回忆到那胎儿的功绩手段,内卫脸上便满是惊恐之色,颤巍巍的抬手指着眼睛道:“当时那怪……”

    “啊~!!!”

    就在此时,队伍末尾突然传来了凄厉无比的惨嚎声。

    自从山海监接手黑龙入宫事宜以来,类似的惨嚎声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按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眼下王守业等人担任的,却是压轴殿后之责,便是有死于诅咒的,也该在队伍前方才对。

    故而这一声惨嚎,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紧接着,就是止不住的哗然之声。

    “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连同肠子一起喷出来了!”

    眼睛还能连同肠子一起喷出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守业听的糊涂,忙招呼麻贵一起赶了过去。

    却只见在众人的重重包围下,正有一名外卫侧躺在地上,他的双手诡异的反向扭转着,左眼眼眶里正钻出一条血淋淋的东西。

    乍看上去,的确像是根肠子。

    但却是根儿被填满了的肠子,那填充的也不是旁物,而是被挤压、扭曲、撕扯、纠结在一起的各种脏器!

    有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貌,有些隐约还能窥出原型,与体液、血液、脑液,黏黏腻腻恶形恶状混杂着,当真是说不出的恶心可怖!

    顺着那些脏器往远端巡索,则是白生生的喉管儿,被压瘪了的食道、豆腐乳一般往下低淌着脑浆、以及一颗圆滚滚的眼球。

    怪不得刚才有人喊,他的眼睛连同肠子一起喷出来了!

    王守业还在观瞧,忽听得身后有人慌张叫道:“是它、是它!是那妖孽追来了!”

    回头望去,却是那报信的内卫瘫坐在地,支着脖子在大呼小叫。

    这是蒲友仁生的那个怪婴干的?!

    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难道是跟着这报信的骑士……

    不对!

    早在张四维派人来报信之前,这妖孽好像就已经离开衙门了。

    也就是说……

    它的目的本来就是这里!

    王守业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头望向远处的黑龙,同时迫不及待的开启了灵目,然后一个半透明飘荡在空中的虚影,顿时就映入眼中。

    那是个生着尾巴的婴儿,此时正晃动着一双嫩白的小脚丫,蹒跚踩着众人头顶前行。

    他的身躯似乎没有半点分量,所以被踩的山海卫们都茫然未觉,依旧在对这圈内的尸首指指点点。

    王守业见状,急忙分开人群,想要追上去细瞧究竟。

    不料一众山海卫们顺势散开,却让那婴儿一脚踩空,失足跌倒了地上,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王守业也是这时才看清楚,它并非是长了尾巴,而是肚子上拖了条尺许长的脐带。

    “哇、哇、哇……”

    却说那婴儿手舞足蹈的哭闹了两声,突然间又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抓向了某个内卫的眼睛。

    而这名内卫,正是方才害它一脚踩空的那个!

    这小东西还挺记仇。

    “快往后退!”

    因还隔了丈许远,王守业急忙指着那内卫一声暴喝。

    但那内卫并未察觉到危机,闻言愕然的反手指着鼻子,似乎还想确认一下,守备大人说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而这时,那怪婴一只素白的小手,却已然楔入了他的眼眶!

第232章 惊变【二】

    被怪婴的小手楔入眼眶,内卫脸上的迷茫陡然化作了惶恐,他张开嘴似是高呼什么,然而还不等吐出半个字,那几根细小的指头,就在眼眶中骤然攥紧!

    “啊!!!”

    那一声卡在嗓子眼的高呼,顿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惨嚎声中,他原本不大的眼球被生生挤出框外,黑白分明的狂涌着鲜血。

    内卫下意识的反手捂住,意图将眼球重新塞回眶内。

    但与此同时,怪婴也借着身子下坠的势头,发力往怀中猛地一扯,霎时间,非但凸起的眼球夺眶而出,连那竭力阻拦的双手,都被带的狠狠甩向半空。

    这回王守业也终于见证了,眼球连同肠子一起喷出来,究竟是怎样的奇景。

    但见那夺眶而出的眼球后面,脑组织、喉管、食道、乃至心肝脾胃肾等脏器,全都不合常理的扭曲虬结着,以一种反科学的方式被牵扯了出来!

    血、脑浆、胃液、胰腺……

    认得出和认不出的体液,全都一股脑的从眼眶里抛洒出来,喷泉似的笼罩了那内卫身前半丈方圆。

    “咯咯咯……”

    已经落地的怪婴沐浴其中,挥舞着白萝卜似的双臂,发出了充满天真童趣的笑声——而随着他双手的舞动,那跟凝结了内卫所有重要器官的‘肉肠’,也在半空中荡漾起伏,抖出了更多的粘腻液体。

    直到最后一丝血雾落尽,怪婴才抛下了手里紧攥着的眼球。

    而那内卫的尸体也是直到此时,才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软绵绵的委顿倒地。

    尸首甫一倒地,就滚了满身的血污,与身前那白嫩的小小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远处。

    王守业攥着绣春刀,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猛地扬声呼喝:“所有人都给我散开——如松,喊话给前队,命他们立刻将舍利、妖印送来!”

    他刚才悄悄拔出刀来,是想趁着那怪婴‘嬉闹’之际,抽冷子给它一记狠的。

    但看方才那一幕,这东西似乎还拥有物理免疫的属性,与其贸然惹恼它,还是将舍利、妖印取来对症下药,更为稳妥一些。

    李如松听到义父发话,立刻单手拢在嘴边儿,扯着嗓子暴喝一声:“守备大人有令,速将舍利、妖印送来!”

    这一吼当真是声震长街。

    手捧舍利、妖印,护持在黑龙左右的内卫,自然也都听的清清楚楚,于是不约而同的捧着木匣向这边儿奔了过来。

    王守业见状,心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那两个内卫因为有诅咒在身,并不敢跑的太快。

    但只要他们横在黑龙和怪婴身前,就可以随时听令开启木匣,给那怪婴当头一击。

    眼下唯一可虑的,就是那内卫贪生怕死,届时不肯依命行事。

    或许……

    自己应该迎上去做个接应,让他知道即便开启木匣,也会被自己及时救下。

    想到这里,王守业撇了那怪婴一眼,就准备悄悄绕到前面。

    可他刚迈出一只脚,却又立刻停了下来。

    盖因那怪婴好奇的四下扫量着,突然就将目光定格在了李如松身上,然后迈动两条小短腿,摇摇摆摆的走了过去。

    瞧那样子,似乎是李如松刚才的吼声,引发了它的好奇心!

    “如松,快退开!”

    王守业急忙示警。

    有那内卫为例,李如松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将刀横在胸前,快步向后退去。

    可那怪婴见李如松往后退,当下也变走为跳,小小的身子势如闪电,一蹦就是六七尺远,只三五个纵跃就追到了近前!

    眼见如此,王守业再顾不得多想什么,狂奔几步,赶在那怪婴追上李如松之前,拦腰就是一刀剁下!

    唰~

    不出所料,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直接掠过了怪婴的身体,却没能伤到它半根毫毛。

    但这一刀却也成功的激怒了它。

    “哇!”

    只见怪婴怪叫着转过身来,两只粗短的小腿一弓,猛地发力弹起,直袭王守业面部。

    王守业看得真切,又早有预备在先,故而他刚刚跳起,就急忙闪身避到了一旁。

    那怪婴扑了个空,狼狈落地后显得很是着恼,想也不想又转回身继续跳起扑击。

    王守业再次闪开之后,心下不由得大定。

    果然,受限于身高,怪婴的攻击方式就只有纵跃扑击这一种!

    而它跳起的速度虽然很快,前摇时间却略长,只要仔细留意,想要躲开其实并不难。

    当然,这只是针对王守业而言。

    其它人连看都看不见,又何谈留意细节征召?

    如是再三,那怪婴直气的哇哇乱叫,却还是起而不舍的跳了起来。

    黔驴技穷!

    王守业不屑的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再次避开。

    可还不等站稳脚步,他脸上的冷笑就突然凝固了。

    因为这次那怪婴跳到半空,身子也不知怎么一扭,竟然来了个接近九十度的转向,再次扑向了王守业!

    这冷不丁的,却哪里还能躲的开?!

    眼见那白生生的小手,探向自己的眼窝,王守业一咬牙一瞪眼,眉心忽地窜出条二尺长的触须,直直戳在了那怪婴的锁骨上,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扑击之势。

    可惜了!

    逃过一劫之后,王守业首先的反应却不是庆幸,而是后悔不迭。

    如果他当初再努力些,让凝聚的触须尖端,能够变得锐利起来,说不定就直接把这死孩子刺穿了!

    却说那怪婴的扑击之势被阻住后,脸上先是露出茫然之色,然后又在身子下坠之前,反手攥住了触须,借力飘在半空中,好奇的来回拤动着,嘴里咿咿呀呀的,活像是个发现了新奇玩物的孩子。

    呃~

    貌似它本来就是孩子。

    王守业心下松了口气,暗道若是能这般哄住它,拖到佛光舍利被送过来,倒也不错。

    “哇!”

    谁想这念头刚起,就听得怪婴哇哇叫着,一手攥着触须,一手又抓向了他的左眼!

    靠~

    这鬼东西是猴子么?!

    王守业暗骂一声,急忙又用意念操纵那灵魂触须。

    就只见触须猛地一卷,直接缠在了怪婴的脖子上,竭力将他固定在原处。

    然而……

    王守业很快发现自己犯了巨大的失误。

    触须的长度只有两尺出头!

    而为了困住怪婴,足有一尺多缠在了它的脖子上。

    这也就是说,怪婴虽然被固定在了半空中,但距离王守业的脸却只有七寸左右【二十二厘米】。

    但那怪婴的胳膊加手掌,却显然不止七寸!

    电光火石间,再容不得王守业做出其它应对。

    于是面对那袭来的白嫩小手,他也只能两眼一闭,暗暗祈祷自己体内的护膜,能够成功抵御这怪婴的攻击。

第233章 惊变【三】

    “咯咯咯……”

    就在王守业闭目之际,那童趣的笑声忽又传入耳中,反倒是预料中的攻击迟迟未至。

    他诧异的重新睁开双目,却只见那白白胖胖的怪婴,正手舞足蹈笑的前仰后合。

    不!

    准确的说,它之所以会前仰后合,并不是欢笑所致,而是因为王守业转移了注意力,导致那触须形态不稳来回颤动。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王守业忙又集中精神稳固了触须的形体,然后暗暗操纵着,做出了更大幅度的摆荡。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来那怪婴愈发受用,直笑出了两排空空如也的牙床,再没有要攻击王守业的意图。

    虽然凶残了些,但它此时看起来,却与普通稚子没什么区别。

    王守业见状,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这小东西是可以驯化的?

    不过他马上又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毕竟眼下就只他一人,能够瞧见这怪婴——而且还必须是在开眼的情况下——想要驯化它,必然只能亲力亲为,这样一来其中蕴含的风险,就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大人!”

    正想到这里,不远处就有传来个迟疑的声音:“两件封印物业已带到,您……”

    虽是王守业提出的封印制度,但正经呼唤其为封印物的,却反倒是这些内卫。

    王守业分神一扫量,就见两个捧着‘法宝’的内卫,正在几步远的地方狐疑的端详自己,显然搞不明白,守备大人一个人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脸色还变来变去的,究竟是为了哪般。

    王守业自不回浪费时间,同他们解释什么,当下探手低喝了一声:“把舍利给我!”

    那捧着舍利的内卫自然不敢怠慢,忙小心翼翼凑到近前,把樟木书匣放在了王守业手上。

    “退开!”

    王守业又是一声令下,也不管那内卫来不来得及闪避,将那木匣捧在胸口,猛地揭开了盒盖。

    霎时间,无数层层叠叠的梵唱声,随着佛光一起涌了出来!

    那怪婴的动作一滞,却并未像常人一般愣怔当场,更不似某些邪物一般,直接化作飞灰,而是咧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而且瞧它的动作神情,似乎并不怎么痛苦,只是被吵的有些难受,所以像普通孩子那样嚎啕抗议罢了。

    一向无往不利的佛光舍利,竟然对它无效?!

    王守业一时间就有些骑虎难下。

    瞧这怪婴嚎啕痛哭样子,一旦收敛了舍利,必然会对自己发起报复反击。

    可若是不收起佛光舍利,却又无法换用妖印应敌——再说了,若继续任由这梵唱肆虐,他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嗡~

    就在此时,脑中忽地一震,却是自身耐受性达到了极限,触发了体内护膜的防御机制。

    那恼人的重重梵唱,顿时减弱了许多,与此同时,又有几声哗然议论传入耳中: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孩子!”

    “难道就是这东西害了林三哥的性命?!”

    这是……

    他们能看到怪婴了?!

    王守业忙定睛细瞧,果见那白白胖胖的身子已然化实为虚——看来佛光舍利并非对其完全无效。

    他心下一动,立刻擎起了手中的钢刀,对准那怪婴纤细的脖颈,然后又茫然的放下了屠刀。

    不是王守业突然心软,实是在杀心刚起,就被佛音梵唱给化解了。

    连试了两次,每次都难以痛下杀手。

    他心下升起焦躁之意,随即却也被那梵唱所驱散。

    不过这燥意消退之后,王守业心头倒忽地灵光一闪,忙自我催眠似的默念着:“除魔卫道、我这是除魔卫道!”

    默诵了十数遍,再举起刀来果然念头通达,毫无迟疑当头就是一刀斩下!

    铛~

    然而百炼钢刀砍在那细白的脖颈上,却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动静,非但没能伤到怪婴半根毫毛,刀口上甚至还崩出几道细小的裂纹!

    我去~

    这小东西竟还有刀枪不入的本事!

    王守业暗道一声不妙,正要松开触须抽身倒退,那怪婴却已然有了反应!

    之间它探手扯住了绣春刀的刀背,猛地一甩胳膊,王守业就觉着大力涌来,再也握持不住刀柄。

    手一松,那绣春刀便长翅膀似的,径直飞到了天上。

    随即那怪婴又故技重施,一手攀着触须,一手抓向了王守业的眼睛!

    苦也!

    为何佛光舍利止住了自己的杀意,却没有洗去这怪婴的凶性?

    虽是虎口剧痛,半边身子膀子都麻了,但王守业还是勉力擎起双臂,想要阻那白生生的小手片刻——也无需多久,只要有一两秒的时间,能容他将触须散去,使得这怪婴无所依凭即可。

    然而……

    那小小的拳头上却挟有千斤巨力!

    王守业两只巴掌加起来,足有其十余倍大小,却半点阻挡效果都未能生出,就被那怪力砸的倒卷而回。

    糟了!

    王守业心下登时大叫不妙。

    若被那怪婴的小拳头插入眼眶,说不定还能触发护膜的保护机制,但如今首先砸在脸上的,却是他自己的双手!

    这一来……

    岂不是吾命休矣?!

    “妖孽受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霹雳也似的暴喝忽然自不远处响起,直震的王守业两耳嗡鸣、眼前发黑。

    与此同时,就觉眼前白影一闪,紧接着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等王守业回过神来,却见身前已然没了那怪婴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干儿子李如松雄壮的身影。

    再凝神细瞧,李如松身前三尺处,一块青石板上蛛纹密布,当中正‘嵌’着个白胖的小儿。

    却原来他眼见义父不敌那妖孽,再顾不得什么佛光梵唱,抢上前扯住那怪婴一条腿,狠狠拍在青石板上!

    只这一砸,那怪婴的身躯、头颈,就有近半嵌入了地里,足见力道之刚猛。

    若换个普通孩子,怕早被摔的四分五裂肝脑涂地了!

    但那怪婴非但还活着,甚至半点都没有受创的迹象。

    只见它手舞足蹈的爬起来,哇哇怪叫着作势欲扑。

    偏与它的对峙的李如松,此时竟无半点反应,呆愣愣的,似乎想要引颈就戮一般。

    “如松?”

    王守业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随即才想起这必是受了佛光舍利的蛊惑,于是急忙将樟木书匣重新合拢。

    李如松这才恍惚着缓过神来。

    可这一耽搁,却已然错过了闪避、反击的最佳时机!

    那怪婴凌空扑至,两只爪子同时对准了李如松的眼眶,依旧未能彻底恢复的李如松抬臂欲挡,但那慢腾腾软绵绵的动作,却哪里还来得及阻拦?

    眼见这未来的抗倭名将,就要枉送了性命,王守业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将脑袋搭在了李如松肩头,与此同时那尚未消散的触须,也再一次卷向了怪婴。

    不过这次它卷住的,却不是怪婴的身体,而是那怪婴两腿间荡漾的脐带!

    下一秒,王守业猛地一个战术后仰,那脐带竟就被它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同时被扯落的,还有那怪婴的身体!

    在脐带离体的瞬间,它就像是一块朽木般,自半空跌落在地。

    然后那白胖的身体,也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起来,转瞬间就成了一具毫无声息的枯尸。

    果然还是让老子赌对了!

    直到此时,王守业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恶气。

    方才他扑上来,原本是想用触须缠住怪婴的双手,可把脑袋搭在李如松肩头,却尴尬的发现,自己实在短了些,最多也只能缠住一只拳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发现原本毫不起眼的脐带,此时竟隐隐透出淡金光泽,就好像是渡了一层佛光似的。

    王守业脑海中,冷不丁就冒出个念头来:这一定是那怪婴的照门所在!

    当时也容不得多想,他就控制着触须裹缠了上去,结果还真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义父!”

    这时李如松突然转过身来,紧张的探问道:“您的眼睛没事吧?”

    眼睛?

    王守业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处在开启灵目的状态,于是急忙闭上眼睛收敛了眉心的凉意,同时反手往脸上一抹,不出意料,果然摸到些粘腻的血泪。

    啧~

    这下估计又要养上一段时日,才能恢复正常视力了。

    耳听的周遭脚步纷纷,似是有无数人围拢上来,王守业干脆顺势往李如松怀里一躺,气息奄奄的举起手来,迎着寒风嘶声喝道:“不要管为父,快……快将黑龙送入宫中!”

第234章 大龄中二

    半个时辰后。

    乾清宫。

    虽然早就已经料到,嘉靖不会把黑龙安置在什么犄角旮旯的所在。

    但王守业还真没想过,皇帝竟然会把封龙台建在乾清宫,而且还是殿外广场的正中央。

    要知道这可是皇帝名义上的寝宫!

    那封龙台约有三丈见方,高六尺,其下悬空,以免黑龙生根;其上又有圆亭为顶,为其遮蔽风雨。

    当然,这都是听李如松等人口述的。

    王守业本人因眼睛受创,还未曾进宫就先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后又被人用肩舆抬到了此处,若非听人在旁分说,压根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话说……

    以区区五品武官的身份,得以在宫内乘坐肩舆,也称得上是难得的殊荣了——身心受创的冯保,就没这待遇。

    本着能坐就不站的原则,即便到了乾清宫里,王守业依旧没下肩舆,歪在上面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默默盘算这次护送黑龙入宫的得失。

    因那半路杀出来的妖孽,他这次无疑又大大的露了回脸,风头甚至远远盖过了带队挖出黑龙的冯保。

    但正所谓有利就有弊。

    这次与那妖孽的不期而遇,却也让王守业陷入了一个大麻烦里。

    既然有妖物窥伺黑龙,甚至杀到了皇宫左近,那谁又能保证宫中就是百分百的安全?

    如此一来,他这唯一能战胜妖邪的人,岂不是该常驻宫中护驾?

    反正要换成王守业是皇帝,肯定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但作为一名臣子,他可绝没有常驻宫中的念头!

    “义父。”

    正心烦着呢,忽听李如松道:“这根脐带上的光泽,好像比方才黯淡了许多。”

    如果是旁人,王守业这时多半没心思理会。

    但这干儿子先后两次舍生忘死的搭救,在他心里的分量自非常人可比。

    故而便将烦恼先抛下,仔细推敲道:“或许是神物自晦,又或者它那光是被舍利镀上的,时间久了自然会褪色。”

    反正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那根脐带肯定不是凡物就对了。

    这从那凶戾的怪婴,一被扯落脐带立刻横死当场,就可见一斑。

    不过眼下是在宫里,王守业又蒙上了双木,一时也顾不上研究这东西的未能效用,只能吩咐李如松讨来器皿,暂时将其封存起来。

    就在此时,那广场正中突然响起了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听这意思,似乎是黑龙已经弄到了封龙台上。

    王守业正待问明究竟,身前不远处就有人颤声道:“谢天谢地,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那声音沧桑中带着啜泣,却正是冯保所发。

    这位冯大伴原想着豁出命来,搏一场天大的富贵。

    结果命倒是保住了,过程却堪称生不如死——也不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不愿不愿意去承受那生死间的大恐怖。

    “这次多亏冯公公……”

    王守业有心随口奉承他几句,落个便宜人情,只是还未曾把话说全,冷不丁又听人拖长了音儿呼喊:“圣上驾临乾清宫~~!”

    皇帝亲自过来了?

    王守业原本还以为,为了安全起见,他会在别处召见自己与冯保呢。

    想来也是对那黑龙有所好奇吧。

    心下揣度着,他连忙从肩舆上起身,又命李如松、陆景承左右搀了,与众人一同前往迎驾。

    这熙熙攘攘的,却没人敢发出半点声息。

    以至于王守业都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更不晓得自己距离皇帝还有多远,就被拉扯着跪在了地上。

    跪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王守业心下正觉不耐,忽听得一旁冯保痛哭失声:“陛下、陛下!若非赖您洪福庇佑,奴婢险些……险些就见不着您了!”

    哭声未绝,左右便有人呵斥,叫他不可君前失仪。

    但冯保一概不理,直哭的肝肠寸断、催人泪下。

    不过时,就连那呵斥声也停了,只余下冯保的嚎啕。

    “你便是冯保?”

    不多时,一个高高在上的嗓音传入王守业耳中:“短短几日就成了这副模样,倒也真是苦了你了。”

    又听冯保急道:“奴婢能为陛下分忧,就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又如何担的起万岁爷爷这一声‘苦’字?!”

    啧~

    看来这位就算是形貌毁了,日后也一样能够熬出头。

    嘉靖又嘉勉了他几句,这才命众人免礼平身。

    王守业早跪的不耐,闻言正欲从地上起身,忽又听皇帝补了句:“王卿有伤在身,给他搬个绣墩来。”

    王守业忙又跪了回去,坚辞了两回,见皇帝执意赐座,这才‘勉为其难’的放了半个屁股上去。

    坐定之后,就听得嘉靖问道:“朕听闻,那妖孽显出行踪之前,只有爱卿一人能够看到?”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当时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王守业不敢刻意欺瞒,于是半真半假的道:“回禀陛下,臣大概是久经佛光洗礼,以致能窥破那妖孽的鬼祟隐身之法——不过也正因此,才被妖气侵害,伤到了双目。”

    “你倒是个有缘法的。”

    皇帝淡淡的赞了一声,又追问道:“听说那妖孽,是从你们山海监里逃出来了的?”

    “也不能说是逃出来的。”

    王守业将蒲友仁闻龙吟而孕的经过讲了一遍,又补充了徐怀志垂涎黑龙一事,然后道:”根据卑职事后揣度,那妖孽大概应运而生,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吞噬黑龙的血肉气运。“

    这番话,自是在隐晦的点出,那怪婴乃是个例,并不意味着所有妖孽,都会贪图那黑龙的血肉气运。

    但皇帝紧接着一句话,却又把他顶到了墙角:

    “那依你推断,日后可还会有其它邪物垂涎黑龙肉身?”

    “这……”

    王守业很想说不会再有,但终归不敢夸下海口,只能硬着头皮老实道:“臣不敢妄言。”

    “呵呵……”

    嘉靖忽地飒然一笑,傲然道:“便有又如何?我大明得国至正,钟天地气数、为万民所仰!朕之所在,便神佛亦当辟易俯首,区区邪祟何足道哉?”

    王守业:“……”

    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大龄中二气息,王守业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若不是这般脾性,嘉靖又怎会给自己冠上‘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的名头。

    这一来……

    自己应该就不用常驻宫中了吧?

年底俗事缠身,见谅。

    今儿回来稀里糊涂码了一章,但改错字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别扭,又删掉了——明天三更,稍微补一补吧。

第235章 余波

    【呃、嗯、那个、总之还有……】

    天还未曾大亮,朝阳门外就已经挤满了人。

    那三五成群的,还能轮替着去避一避风雪;那独行的怕耽搁了行程,便只能在队伍里缩手缩脚的强捱。

    队伍当中的一辆马车上。

    陈七捧着手炉隔窗张望,见那些挑担提篮的商贩们,个顶个冻的鹌鹑仿佛,心下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原本他答应给王家的庄子做账房,只是贪图那份丰厚的月例银子,可真等走马上任之后,才发现自己得来的好处远胜于此。

    那庄子上下二十几口,就只有他这账房是新主家派来的,在旁人眼中就仿佛口含天宪的钦差一般。

    一个个殷勤无比不说,每每还有‘提及’奉上。

    除了每天需要抽出一丁点时间盘账之外,这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于是没过几日,他就修书一封把妻儿唤来城外,彻底告别了那朝不保夕的练摊生涯。

    若非昨儿突然得了消息,说是王老爷因公伤了眼睛,他这会儿多半还在庄子里乐不思蜀呢。

    不过……

    趁机来个衣锦还乡倒也不错。

    想到这里,陈七就决议去王家探视问安之后,就回家转上一圈,好让街坊邻居晓得自己眼下是什么牌面!

    正暗自得意,忽听得前面骤然嘈杂起来,初时只以为是城门洞开所致,后来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那门前人潮汹涌的,却不是往里涌,而是往两下里散开。

    陈七挑起车帘,正准备探问究竟出了何事,忽听得前面有人叫道:“滚开、快滚开,莫耽搁了阁老发丧的时辰!”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百十个身着胖袄的官兵,正各持器械驱赶行人。

    这是哪家在发丧,竟然有官兵开路?

    “还能是哪家,严阁老家呗!”

    约莫旁边也有人问出了想同的疑惑,人群中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除了严家,还有谁敢这般霸道?”

    听是严家发丧,原本还在观望的,也都不等兵士来赶,便纷纷做了鸟兽散。

    众人在路旁引颈张望了约莫一刻钟,才听得城内传来哀乐,等瞧见披麻戴孝的严府豪奴,却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但见队伍每走上几步,便有人高呼一声,引导着众豪奴转身跪拜,让干嚎的哭声冲霄而起。

    就这般,足用了一个多时辰,严夫人的棺椁才堪堪出了朝阳门——而后面送葬的队伍,仍是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内中红的、蓝的、绿的,怕足有上千名各级官员到场!

    “乖乖!”

    陈七打量着那二十四人抬的棺椁,一时直艳羡的咋舌不已,暗道人活一世,若能这般风光大藏,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与此同时。

    严世蕃却在为排场不够而大发雷霆。

    要说文武官员其实来的也不少,但围在他父子身边逢迎拍马的,却比平日少了许多。

    旁人见他铁青着脸,唯恐触了眉头,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唯独心腹谋士罗龙文,仗着情分不比旁人,上前劝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古今概莫如是,小阁老还是看开些吧。”

    “世态炎凉?”

    严世蕃瞪着嗜血的独眼,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浊气,咬牙冷笑道:“我严家的笑话,是那么好看的?”

    说着,忽地话锋一转:“白仰庵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罗龙文面色一肃:“白大人倒也想尽快办妥此事,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那王守业突然伤了眼睛,怕是要在家中静养一段时日。”

    “那又如何?”

    严世蕃不悦的横了罗龙文一眼:“诺大一个山海监,难道就指着个毛头小子不成?”

    “白大人也是力求稳妥,才想等……”

    “等不得了!”

    严世蕃将袍袖一甩,不容置疑的道:“只有先铺好了后路,咱们才好去趟出一条通天大道!”

    通天大道?

    按照现如今的局面,即便景王靠着子嗣,夺得太子的宝座,严家怕也要蛰伏到他登基之后,方能重新得势。

    但严世蕃偏说要去趟一条通天大道……

    罗龙文将这话来回揣度了几遍,忽地骇然变色,急忙低垂了头颈,恭声道:“那我再去催一催。”

    说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回头在队伍里巡索白常启的踪影。

    不过还没寻出几步远,他又忙退到了路旁,避过了严府的一众女眷。

    虽是在送葬。

    但严府二少奶奶刘氏嘴角的笑色,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只得拿帕子掩了大半张娇俏,假作抽噎啜泣之态。

    她这般喜形于色,自是因为丈夫被公公选中,承担了这次南下发丧、守灵的重任—。

    而这就意味着,如果不出差错的话,等严鸿浩替父守孝回来,就可以正式取代严鸿亟,成为下一任家主的首选。

    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就这般赤条条的摆在了眼前,却让刘氏如何能够不喜?

    而与之相比,夫妻暂别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再说……

    刘氏斜了眼身旁的大嫂陆氏,更觉得丈夫离京一段时间也是好事,免得被这骚狐狸勾了魂儿去!

    却说陆氏感受着刘氏挑衅的目光,心下的不安与怨愤几乎达到了顶点,若非将十根指头狠狠掐进掌心里,险些忍不住当场发作起来。

    虽然她早就知道,严鸿亟曾经的地位,必然会被几个弟弟所取代,但真等事到临头,却还是妒恨的心如刀绞。

    就这般浑浑噩噩的往前行了几步,忽觉有人代替玉茗扶住了自己。

    疑惑的转头望去,却是妯娌邹氏,心下不觉愈发纳闷。

    邹氏的丈夫是个体弱多病的,连争夺继承人大位的资格都没有,故此也便甚少搀和那些争风吃醋的事儿。

    再加上邹氏的性子素来冷淡,即便陆氏最得意的时候,与她也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偏这当口,却怎得忽然于自己亲近起来了?

    “大嫂。”

    正狐疑着,就听邹氏悄声打探道:“听说你那弟弟调去了山海监?”

    她问景承作甚?

    难道是……

    垂涎自家弟弟的美色?

    陆氏心下警兆顿生,不冷不热的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

    邹氏脸上闪过喜色,随即又忙收敛了,将头往陆氏肩上凑了凑,带着三分讨好之意道:“那大嫂能不能帮我问问,看他那里可有龙根发卖?”

    “龙根?什么龙根?”

    “就是那黑龙的根须啊!”

    邹氏见她竟然不知此事,下意识比了个粗长的形状:“听说拿来泡酒饮用,就可以让男人……”

    说到半截,忽又警醒过来,面红耳赤的垂首嗫嚅:“总之……总之是有奇效。”

    原来是为了这等事。

    陆氏好笑之余,也不禁生出些高高在上的怜悯——亏她也嫁人两年有余,看这样子却怕是从未体验过真正的闺房之乐。

    这想到闺房之乐,她脑海中却突然浮起张黑灿灿的国字脸,一时间不由得怔在了当场。

    “大嫂、大嫂?”

    邹氏不知就里,等了半晌也不见回应,只得又央求道:“若有门路,便多花些银子也无妨,只求能……”

    “你放心!”

    不等她把话说完,陆氏忽然大包大揽起来:“过几日我找他好生打听打听,真要有门路,一准儿给你弄来!”

    说话间,两只桃花眼提溜乱转,隐隐竟还透出些阴毒之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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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明1561介绍:
嘉靖四十年秋,异变悄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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