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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异明1561txt下载     异明1561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兼得

    地字零零壹号封印物:

    佛光舍利。

    来源出处:嘉靖四十年四月十三,蓟州玉田县净觉寺高僧圆寂火化后,所遗之佛骨舍利。

    特性:佛光、梵唱、谛听、破邪。

    …………

    这里是不是该补充标注一下:疑似对身怀罪业之人有特殊加成?

    因为当初在野狐林的时候,陈彦彬等几个锦衣卫,明显更容易受到佛光舍利的影响。

    正午将近。

    趁着赵红玉去街上买饭的功夫,王守业就拿过刚整理出来的封印物档案,逐字逐行的细瞧,看可有需要拾遗补漏的地方。

    “大人,您喝茶。”

    这时赵奎捧了一杯茶水过来,满面堆笑的放在了王守业面前,趁着王守业抬头示意的当口,又啧啧慨叹道:“自小瞧她舞刀弄枪的,我还生怕养出个假小子呢,谁承想这一转眼,就出落的如此模样了。”

    打从王守业升任百户以来,他在王守业面前,从来都是以‘小人、小的’自称,这次却偏偏用了个‘我’字。

    莫不是……

    想摆老丈人的架子?

    眼见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

    “是啊。”

    王守业放下手上的筏纸,也是赞不绝口:“赵姑娘文武双全、秀外慧中,女红厨艺也样样不差,若能娶她为妻,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话一出,赵奎登时喜形于色,张嘴就要顺杆往上爬,当场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可王守业随即却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只可惜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赵奎脸上的笑容登时又僵住了,再顾不得什么尊卑城府,脱口道:“大人,您……您这话是何意?!”

    王守业两手一摊,无奈道:“东厂某位上官,似乎有意要做媒,给我保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说到这里,他再次叹了口气:“说心里话,我其实是百般不愿的,毕竟这盲婚哑嫁,怎比得上情投意合?”

    “但赵叔你也是知道的,我眼下想要在京城立足、在新衙门里立足,肯定离不开东厂的支持,又怎敢胡乱拒绝上官的好意?”

    “更何况我刚刚立志,要为朝廷、为黎庶,做出一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来。”

    “这儿女情长什么的,怕就只能暂且割舍了。”

    听完这番话,赵奎当真是如遭雷噬。

    的确,自家闺女就算再好,也漫不过那大好的前程、千秋的功业。

    可难道这事儿就这么黄了不成?!

    那举荐去东厂做官的事儿呢?!

    难道也一并泡汤了?!

    “唉~”

    这时王守业又幽幽一叹:“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奈何难以兼得。”

    赵奎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什么鱼与熊掌、什么难以兼得,这分明就是想让自家女儿做妾!

    他自小宝爱这独生女,自然舍不得她给人做小。

    可补个官身,却又是赵家几代胥吏的共同愿望,尤其这还是东厂的官儿,明摆着前途远大!

    赵奎的脸色变幻不定,随即默默退到了一旁,许久也没句言语。

    这到底是动心了,还是没动心?

    王守业用眼角余光打量了赵奎半晌,却看不透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当下就有些忐忑起来。

    自己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或许应该先缓上几日,再露出渣男的嘴脸?

    两人各想各的心思,一时间就都没了言语。

    直到赵红玉拎着食盒回来,才算是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王大哥,怀苏楼的醉蟹果然卖完了,不过他家的松鼠鱼也是一绝……”

    赵红玉一开始,倒也没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多,边脆声的说着,边自顾自的进了屋里,将买来的酒菜往桌上归置。

    王守业看看赵奎,见他依旧闷在那里,稍一犹豫,便也跟进了屋里。

    “对了,王大哥。”

    见王守业从外面进来,赵红玉立刻道:“去的路上我瞧见一桩稀罕事儿。”

    “什么稀罕事儿?”

    “有许多官差在追一个瘦弱的男人,可明明赶上了,却又不敢去抓;明明堵住了,却又主动闪避,结果搅的满街不得安宁。”

    赵红玉说到这里,脸上显出些忧虑之色,伸手梳弄着耳畔的乱发,不太确定的道:“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可回来的路上仔细琢磨了,倒觉得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起了时疫!”

    时疫?

    “你是说京城里闹瘟疫了?”

    “我也说不准。”

    赵红玉摇了摇头,迟疑道:“可那人瘦弱的紧,又不像是身怀利器的样子,官差们却偏偏不敢靠近他,只在左右呼喊堵截,似乎生怕沾染上什么。”

    “也兴许是那人身上,有什么奇物呢。”王守业随口一说,转过头却又交代道:“你明儿就别上街了,我跟北镇抚司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帮着买饭。”

    这年头的时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真要是沾染上,能不能活下来多半就要看运气了。

    等赵红玉甜甜的应了,王守业又顺势指着外面道:“你去把赵叔请进来,同我吃几杯酒。”

    这事儿早上就说定了,赵红玉自不会再客套什么,径自到了院里,就想要把爹爹唤进来吃饭。

    可到了近前,才发现赵奎满面郁塞,似是正为什么而苦恼。

    红玉不由奇道:“爹,您又这是怎么了?”

    “我……”

    赵奎支吾着看了看里间,一咬牙还是把方才那些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讲给了女儿。

    原以为女儿听了,即便不伤心欲绝,肯定也要忿然作色。

    谁知赵红玉却显得相当平静。

    见父亲十分诧异,赵红玉轻声解释道:“爹,其实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当初在东厂的时候……”

    听她道出内情,赵奎这才恍然,可随即却愈发的疑惑起来。

    既然女儿也知道,这王守业不太可能娶自己为妻,近来又为何留在他身边,且与他十分亲近?

    “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

    赵红玉的眼神,不自觉就有些迷离:“一开始,我是想着等王大哥离了北镇抚司,就回漷县向母亲请罪。”

    说着,她微微摇头:“可现在,我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了。”

    父女两人相顾默然。

    半晌,赵红玉忽又问道:“爹,您是不是想让王大哥,举荐您去东厂做官?”

    “爹、爹也不是非做这个官不可!”

    赵奎一时被问的乱了方寸,先是脱口道:“你千万别为爹委屈了自己,这做大做小,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可随即却又忍不住往回找补:“不过小妾要是得宠,盖过大妇的也不在少数,凭你这相貌人品……”

    啪~

    说到这里,他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垂头丧气道:“瞧我这说的是什么话!丫头,你自小就主意正,这事儿爹都听你的就是。”

    可未等赵红玉搭话,王守业就从屋里寻了出来,喊两人进屋吃饭。

    赵家父女忙收敛了情绪,随着他一起进屋入席。

    菜虽是好菜,可三人各怀心思,这顿饭却是吃的没滋没味儿。

    好容易吃完了,赵红玉正准备收拾碗筷,一个锦衣卫百户就突然找上门来,通知王守业准备搬迁。

    说是朝廷已经指定了某个犯官的府邸,作为封印佛光舍利的地方。

    【晚上还有】

第47章 李高

    说是搬迁,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

    除了被封在香樟木书匣里的佛光舍利,也就只有王守业的随身行李了。

    但北镇抚司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可再不敢有丝毫大意。

    足足出动了好几十人,前呼后拥、如临大敌,若非王守业嫌麻烦,再三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他们甚至还想鸣锣开道,喝令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避。

    就这般磨磨唧唧的,把那书匣护送到了马车上,王守业却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招手唤来了,正在对面蹲守的马彪。

    八月初三的时候,赵三立和宋五就结伴回了漷县,一是给县里、赵家通报消息,二是在南新庄布下眼线,万一王老汉回家了,就立刻通知京里。

    至于马彪,则是被暂时留了下来,接替宋五蹲守在北镇抚司门外。

    眼下他在王守业面前,也早没当初的睚眦,小跑着奔过来,那脊梁骨就弯的虾米仿佛,笑的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

    “大人,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

    王守业郑重交代道:“我人是搬去了别处,可这边儿你得给我盯好了!但凡有我爹的音讯……”

    “守……守业哥?是守业哥吗?”

    正说着,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循声望去,就见个托着破碗的丐帮弟子,正在锦衣卫们的警戒圈外,缩手缩脚的往这边打量。

    眼见王守业看向自己,他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又跳脚喊道:“哥、哥!是我啊,李高!”

    李高?

    自家师叔李伟的儿子?

    王守业忙快步迎了上去,隔着丈许远就急不可待的问道:“李高,你瞧见我爹没?!”

    “就在我家呢!”

    李高喜的手舞足蹈,滔滔不绝道:“刚我都差点没敢认,没想到还真是哥哥你!你是不知道,大伯病了好些天,最近才刚好些就闹着要来,我爹好说歹说……”

    “我爹病了?”

    “可不病了么!躺床上好几天下不了地——这不,才刚缓过些来,就非闹着要来找你,我爹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又让我替大伯来这儿打听消息。”

    “可咱妹子也不在京城,凭我自己能认识谁啊?这一连在门口蹲了三天,都被人当成叫花子了——还别说,真有给钱的主儿!”

    “我寻思着,这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捡了个破碗……”

    这货竟是个碎嘴子,那一句接一句就跟机关枪似的,拦都拦不住。

    王守业好容易瞅了个空当,忙插嘴问道:“我爹得的什么病,不会是时疫吧?!”

    “不是时疫、不是时疫。”

    李高摆了摆手,又开始滔滔不绝:“大夫说是心火太盛、路上又染了风寒,前几天那烧的叫一个厉害,都满嘴的胡话了——全靠我跟我爹手把手伺候着,大伯才终于退了烧。”

    “就这,老爷子还见天骂我爹,说他是败家子儿,嫌他把咱妹子卖到了裕王府——其实要照我说,去裕王府当丫鬟,不比跟着我爹……”

    “行了、行了,你等我先把正事儿安排好——马彪,你过来。”

    见这货越说越跑题,王守业忙喝止了他,转头又把马彪叫到了近前。

    “大人。”

    马彪那脊梁骨又弯了些,讪讪道:“我是真没想到,这花子……这位小爷是您家的亲戚,要不……”

    “啰嗦什么!”

    对他,王守业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指着李高道:“你跟李兄弟回家一趟,看要是方便的话,就把我爹接到……”

    说到这里,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问过,究竟是要搬去何处。

    于是转头扬声问道:“沈百户,咱们这是要搬去什么地儿?”

    那沈百户却早把他们的对答听在了耳里,往前凑了几步,拿腔拿调的道:“王百户,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

    王守业脸色骤然一沉,指着他的鼻子喝问道:“是你们北镇抚司的规矩,还是我们东厂的规矩?!要不是你们北镇抚司,硬把老子拴在狱神庙,早三天我们就父子团聚了!”

    “如今我让人把我爹接过来,你又跟我说什么‘规矩’,是不是得等我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才算是合了你的规矩?!”

    那沈百户原本也是看出,上面对王守业刻意提防,所以才想着难为难为王守业,好在上官面前讨个好彩。

    可王守业这一疾言厉色,他却顿时招架不住了。

    虽说都是百户,可王守业这个火线提拔的百户,显然比个北镇抚司的无名之辈,要强出不止一筹。

    更何况对方明摆着前程远大,要真为一点小事,就结下死仇……

    “地址!”

    这时王守业又低吼了一声。

    那沈百户脸上的皮肉颤了几颤,最终还是乖乖答道:“在思诚坊大市街东街,前任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府邸。”

    “我知道、我知道,那地儿离着东四牌楼不远!”

    李高抢着插嘴,随即又两眼放光的,盯着王守业又是龇牙又是搓手:“哥,你……你这是做官儿了?”

    “东厂百户。”

    “哎呦喂,这可真是抄着了!”

    李高喜的一跳三尺高,随手撇下那破碗,又开始碎嘴子:“大伯也是的,还说你被关在北镇抚司,吓的我都没敢找人打听,要知道咱家也是官儿了,我早……”

    “停停停!”

    王守业急忙拦下他的话头,又指了指马彪:“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你先领着他去接我爹。”

    “这您放心!”

    李高拍着干瘦的胸脯道:“有兄弟我在,一准儿把老爷子安安稳稳的给您送来!”

    说着,又上下打量着马彪问:“你是我哥府上的?”

    “小的是漷县衙役,马彪。”

    “漷……漷县衙役?!”

    李高冷不丁就闪了下腰,那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些谀笑来——想当初他在漷县时,可没少吃这些衙役的亏。

    可随即他又想起自家哥哥,已经做了东厂的百户,立刻又把脊梁骨挺的笔直,斜藐着马彪道:“我说呢,也就是沾了乡情,不然你能巴结的上我哥?走吧,跟爷我打道回府!”

    说着,趾高气昂的转身就走。

    马彪强忍着没翻白眼,先向王守业施了一礼,然后紧赶几步追上去,陪笑道:“李爷,咱们是不是先雇辆车?老太爷正在病中,怕经不得颠簸。”

    “雇车?”

    李高停住脚步,再次拿眼去斜马彪,见马彪不明所以,他又竖起五根手指,捻在一起乱搓。

    “噢~~”

    马彪这才恍然,忙道:“您放心,这银子小人先垫上就是了。”

    “敞亮!”

    李高又把手背在后面,扬声道:“走着,跟爷到车马行雇车去!”

    这一番市井做派,让王守业在后面看的直摇头,心道这号人物,最好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不过……

    自己想抱裕王府的大腿,又绕不开他妹妹那条门路。

    唉~

    这世上果然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

第48章 指腹

    作为前任工部尚书、曾经的直浙总督、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的府邸自然不会太小。

    前三后四拢共七进的宅子,左右还配有跨院、花园。

    虽说值钱的东西早都被抄走了,可那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池湖水榭,或精益求精、或大巧不工,依旧看的人挢舌难下。

    经过简单的丈量和沟通之后,王守业和那沈百户,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准备将佛光舍利暂时存放在,第四进院落正中的暖阁里。

    这样就算是到了初一十五,也可以在头进院子继续办公、当值,更不会妨碍到左邻右舍。

    不过在随后的布防环节,两人却起了争执。

    沈百户坚持要求,和在北镇抚司一样,锦衣卫们只负责把守前后,第四进院落则是交由王守业独自看守。

    说白了,是还想把王守业拴在佛光舍利上。

    王守业自然不肯如此,反而认为除了初一十五之外,整体防务都应该由锦衣卫担负。

    至于安全问题也好解决,只要在当值时,把身体固定在岗哨附近就可以了——譬如在树上、柱子上绑一条安全绳。

    这样即便遇到突发状况,最多也就是迷糊一会儿,而不至于有什么大碍。

    双方各执己见。

    那沈百户远不如王守业言辞便给,很快就落了下风,于是只得祭出了‘上峰宝剑’:“王百户,这事儿是上面定下的,况且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你如此斤斤计较,怕是……”

    “怕是怎得?!”

    之前在北镇抚司,属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眼下面对个区区百户,王守业又怎会退缩分毫?

    听他拿大帽子压人,当即冷笑道:“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咱们不妨分别向上面反应,让成国公和黄公公掰扯掰扯,看如此安排到底有什么不妥!”

    沈百户顿时气势一馁。

    这事儿要是报到成国公面前,自己少不了要落个办事不利的罪责。

    反之,东厂本就恨不能把水搅浑,好来个浑水摸鱼,恐怕非但不会怪王守业主动挑衅,反而会竭力的配合他。

    “老沈啊。”

    这时王守业忽又换了一副嘴脸,语重心长的道:“这眼光要放长远些,你既然被派来看守佛光舍利,难道还以为能回北镇抚司不成?”

    “什么意思?”

    沈百户闻言一惊。

    “你想啊!”

    王守业继续忽悠道:“成国公不是提议,要成立个新衙门么,届时你都成熟手了,还不得优先招进去?说白了,往后咱们才是一个锅里轮马勺的!”

    说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沈百户的肩膀,故作好奇的问:“你说到了那时候,咱们两个是不是还得分个高低上下?”

    肯定还是要分高地上下的。

    而且多半是王守业在上、自己在下。

    想到这里,沈百户的肩膀不自觉就矮了些,再看王守业时,也透出几分忌惮和讨好来。

    “呵呵。”

    王守业又呵呵一笑,摆出领导特有的慈爱表情,点头道:“这就对了嘛,既然是出来做官儿,那就得走一步看三步,别只顾惦记着脚下那些蝇头小利。”

    约莫是被他那一脸‘慈爱’所感染,沈百户又不自觉的矮了一截,点头哈腰的陪笑道:“是是是,听王百户一席话,真是……”

    可话说到半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面色忽又是一苦,无奈的摊手道:“可这事儿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我就是跟着跑跑腿儿,做主的人是张世邦张镇抚。”

    张镇抚?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不是姓毛么,这怎么又冒出个张镇抚?

    “不是一回事!”

    沈百户忙解释道:“张大人这从四品镇抚,是本职而不是差遣——就像我们镇抚使毛大人本职,其实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懂了。

    还是官员高配那一套。

    王守业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眼下那张大人不是还没到么?你先照着我的意思来,要是他过后有什么意见,你再让他找我就是了。”

    “这、这……”

    “行了,你自己先铺排着,我去大门口瞧瞧,看我爹什么时候能到。”

    懒得再理会纠结不已的沈百户,王守业径自带着赵氏父女扬长而去。

    一路无话。

    这刚跨过大门的门槛,就发现几个守门的锦衣卫,正都抻长了脖子往街口张望。

    王守业见状,还以为是老爷子已经到了呢,慌不迭迎到了台阶下面。

    可手搭凉棚顺势望去,却哪有马彪、李高等人的踪影?

    反倒瞧见那街口处,正有一群衙役在闹内讧——更准确的说,是一大群衙役凶神恶煞的,围住了某个身形消瘦的衙役。

    可说是凶神恶煞吧,那群衙役却又畏畏缩缩,并不敢凑到对方面前,只远远的喝骂恐吓着:

    “老三,你别特娘的犯糊涂!”

    “咱们兄弟平日交情可不错,你自个走了霉运,别拉着大家伙儿下水!”

    “治中大人已经请了名医,保证治好……”

    “呸!”

    那被唤作老三的衙役,原本默不作声,可听到‘名医’二字,立刻狠狠啐了一口,咬牙骂道:“那些庸医要是管用,沧州来的人能死上那么多?!要真是兄弟,就特娘的给我闪开些,让老子去挣一条活路出来!”

    四周的衙役面面相觑,非但没有让开去路,反而有人暗暗准备了绳索、套马杆等物。

    “既然你们不讲义气,那也别怪我侯三不敞亮!”

    那侯三见状,猛地将手中单刀往地上一插,然后……

    就开始脱衣服!

    似王守业这般旁观者,都看的是莫名其妙,可那些衙役们却都慌张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侯三很快扒掉了公服,紧接又撩起了中衣,将上半身赤条条的晾了出来。

    霎时间,那长街上就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因为侯三那枯瘦的肚皮上,竟密密麻麻长着二十几根手指头!

    而就在这惊呼声中,那侯三又抄起单刀狠狠一挥,直接就斩落了几根指头,激的热血狂涌而出。

    虽说长的地方不对,但十指连心的效果,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

    侯三一时疼的五官都挪位了,却硬是咬着牙把单刀贴在伤口上,翻来覆去的沾满了血。

    然后他擎起了滴血的单刀,愤声道:“都特娘闪开些,不然别怪老子溅你们一身血!”

    话音未落,又大步流星直奔朝阳门而去。

    “疯了、疯了,这特娘的是要拖着咱们一起死啊!”

    也不知谁先开了个头,那些衙役们霎时间轰然四散,一个个吱哇乱叫着,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侯三见状纵声大笑,持刀过市,如入无人之境!

    但他走出约莫三十几步,脚下却开始踉跄起来,硬撑着又往前走了一段,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终于还是垮了下来,倒在长街正中生死不知。

    见此情景,那些逃散的衙役们,就又陆陆续续的折了回来。

    先是几个胆大的上前,用套马索勾住了侯三的四肢,紧接着有人推来板车,将他小心翼翼的弄了上去。

    随后一半衙役护送着侯三离去,另一半衙役却留了下来,借助各种工具,把那长街上的血迹,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那不明所以的路人,还纳闷顺天府的衙役,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似王守业等人,却都猜出那侯三的血,必然有什么蹊跷之处!

    【晚上还有】

第49章 疫

    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自家儿子竟然当上了官儿,而且还是个六品百户!

    虽然昨儿下午就被接了来,又在这七进大宅里睡了一晚上,可王老汉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错非是每次咳嗽,都抽的肺管子疼,他怕是早把大腿根儿给掐紫了。

    叩叩叩~

    正望着房梁发愣,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一个清脆嗓音就传了进来:“王大伯,我给您送药来了。”

    王老汉忙把被子裹紧了些,这才仰着脖子应道:“闺女,你进……咳、咳……进来吧。”

    赵红玉侧身轻轻撞开房门,捧着托盘边往里走,边解释道:“原本王大哥也要一起过来的,可半路上被锦衣卫的人拦下了,说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他。”

    她进了屋里,先把那药放在了坐上,又搬了两个圆凳,放在了床头左近。

    最后捧着要药碗坐到了近前,用汤匙搅弄着道:“这药得趁热喝,王大伯,我先扶您坐起来吧?”

    “不不不!”

    王老伯连忙摆手:“我自己……咳、我自己来就成、我自己来就成!”

    说着就要起身,可随即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讪笑道:“闺女,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可王大哥……”

    “呦~师兄,你正吃药哪?”

    赵红玉正有些为难迟疑,门外忽又大大咧咧的闯进个中年人,却正是王老汉的师弟李伟。

    这李伟生的倒是一副好皮相,可惜过于颓废邋遢,就再有底子也经不起糟践。

    王老汉一见是他,当下满脸的和气就化作了戾气,张口骂道:“还有脸说,这一大早你死……咳、死哪儿去了?成天到晚就知道游手好闲!”

    “这不是瞧工部的手艺去了么。”

    李伟嘿嘿一笑,凑上去指了指赵红玉手里的药汤:“闺女,放着我来吧。”

    赵红玉这才顺势告辞离开。

    那李伟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端起药汤舀了一勺,边吹边嘿笑道:“师兄,这闺女不错啊。”

    “啥?!”

    王老汉一下子坐了起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骂道:“这都三十五六的人了,你还好意思……咳、咳咳、好意思惦记人家小姑娘?!”

    “不是、不是!”

    眼见老汉咳的浑身乱颤,李伟急忙扶住他的肩膀,又把枕头塞到他背后,嘴里分辨道:“师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说守业也老大不小了,想着给他撮合撮合。”

    王老汉这才消了气,用力往后一靠,嘴里兀自不饶人:“也不怪我多想,当初在南新庄里,你可没少招惹人家孙寡妇——还有那年,我头回带你去相亲,结果你小子偷摸人家晾的肚兜,差点被……”

    “这都哪年的事儿了!”

    李伟见他又开始揭自己老底儿,忙话题扯了回来:“先说正事,师兄你觉得这门婚事怎么样?”

    “好是好。”

    王老汉砸着嘴、皱着眉,吞吞吐吐道:“可她当初和隔壁的李秀才——就那李慕白,曾经定过亲事。”

    “这我听你说过,不是都已经黄了吗?”李伟不以为的道:“定过亲怕什么,又不是嫁过人。”

    “你胡咧咧什么!”

    王老汉闻言就是一瞪眼:“人家前头相中个才高八斗的秀才,怕未必瞧的上咱家守业。”

    “嗐,师兄你这就是瞎琢磨了。”

    李伟放下那药汤,指着外面道:“咱守业眼下可是堂堂的东厂百户,你信不信我现在过去,今儿就能把这事儿定下来?”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回来!”

    王老汉吓的忙一把扯住了他,呵斥道:“守业眼下正忙着呢,你可别给他添乱!”

    顿了顿,又犹豫道:“等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我问清楚守业的意思,再找人保媒也不迟。”

    …………

    王守业的确正忙着呢。

    昨儿在府门外,目睹了那一场衙役之间的‘内讧’,他就半哄半骗让沈百户调派人手,去顺天府打探内幕消息。

    这不,一大早沈百户就找上门来,向他通报了这件事的由来始末。

    据说事情最初的起因,是源自于河间府的某个姓沈的书吏。

    听说这书吏因为贪得无厌,得了个绰号叫‘浑沈是手’,结果身上还真就长出了一堆手指头。

    沈书吏惶恐之下,意图用刀子剜掉那些手指,结果反倒失血过多而死。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传到了京城里;又不知是谁下的命令,让河间府把尸体也送了过来。

    前几日那尸体送到京城之后,就被暂时寄放在顺天府的停尸房里。

    因当时已是傍晚时分,所以护送尸体进京的衙役、民夫们,就暂时留在了顺天府过夜——虽说也没什么正经客房,但总比花钱住在外面要合算多了。

    谁承想这一晚上,就睡出了滔天大祸!

    第二天早上,河间府的人想要动身启程的时候,发现有个人缩在铺盖里,早已经断气多时了。

    这既然按出了人命官司,顺天府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有人喊来了仵作,对那尸体进行勘验。

    结果一揭开死者的衣服,就发现他肚皮、后背,竟也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手指头,而且比沈书吏身上的还长出一截,足足有两个半指肚。

    再往细里勘验,又发现这人是死于脏器衰竭。

    后来细问同行之人,都说他刚上路时还健康的很,在路上才莫名其妙虚弱起来。

    最重要的是,类似这种情况的,似乎还不止那死者一人。

    当时就有个顺天府的书吏起了疑心,喝令所有河间府来的衙役、民夫,全都脱掉衣服接收检查。

    结果发现那十来人当中,果然还有三人有类似的症状。

    不过他们身上的手指,明显比死者要短些,长的有两个指肚,短的才刚冒出个指尖。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顺天府治中耳中,他当机立断,下令将所有护送尸体进京的人,全都隔离紧闭起来。

    然后又烧掉了沈书吏等人的尸首,以免这邪门的瘟疫继续扩散。

    可惜还是晚了。

    此后几日里,又有两名河间人身上生出了手指头,同时先前查出的那三人,也陆续丢了性命。

    而这些人的死因,无一例外都是手指长到第三根指节,诱发的脏器衰竭。

    这还不算,到了今天早上,当初负责验尸的仵作,也一脸绝望的死在了停尸房里。

    这下顺天府几位堂官可坐不住了,急忙下令所有人,都要接受身体检查,看还可有人隐瞒不报。

    这一查,果然又查出了好几个!

    甚至还有人唯恐步那些河间人的后尘,被顺天府隔离禁闭到死,于是仓皇出逃的。

    昨天下午死在街上的侯三,正是其中之一。

    却说王守业听完这些消息之后,非但不觉惊恐,反倒有些亢奋起来。

    倒不是幸灾乐祸。

    前面也说过,他对佛光舍利的舍利的测试,直到现在都停留在基础层面,尤其设想中,最重要的辟邪功能,更是几乎没有半点进展。

    这一是因为缺乏‘志愿者’,来进行临床试验;二是因为手边根本就没有,能激发辟邪效果的邪物。

    而眼下这肚皮上长手指头的怪病,却是把两样都凑齐了!

    王守业恨不能立刻下令,让沈百户弄几个病患回来,在进行测试的同时,也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人。

    可转念一想,这病的传染途径,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呢,真要贸然把人弄回来,那病气一下子扩散开……

    还是再等上几天吧!

第50章 风气开放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了。

    王老汉的病情日渐好转,但京城的上下却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八月初七的那场大搜捕,并没能找回所有的染病衙役,于是此后两日里,陆续就有三具尸首,在城中各处被发现。

    随之而来的,便是疫情的迅速扩散。

    短短六七天的功夫,城内就有两百余人,因这身上长指头的怪病丢了性命,其中甚至还包括三十几个和尚、道士。

    据说这些出家人,多一半都是在帮死者超度时,不慎被过了病气。

    而考虑到潜伏期的问题,城中染上这种怪病的人,应该在死亡人数的数倍、甚至十倍以上!

    一时人心惶惶、百业萧条。

    打从初九正式通报疫情之后,街上的行人就开始骤减,后来连许多商铺也都纷纷关门闭户。

    就算万不得已必须出门,人与人之间也都至少远隔丈许,谁若是敢在路上突然靠近别人,对方不是睚眦怒视,就是干脆落荒而逃。

    即便是撞见了熟人,也只是远远的打一声招呼,并不敢像以往那般面对面攀谈。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尤其是对那些买卖家而言,如果不同人打交道,又怎么能够招揽生意?

    实在不得以,一些店家摊贩也只好当街坦胸漏腹,以便向顾客证明,自己并没有染上那种怪疾。

    后来又有聪明的,用轻薄的绢帛等物,紧紧缠再腰腹间,勾勒出腰间平滑的轮廓——因为传说中,那些指头是宁折不弯的。

    这种裹腹装,迅速风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后来甚至有酒家竖起告示牌,明确表示:衣衫宽松者禁止入内。

    再后来,又有坊间女子嫌其过于单调刻板,发明了彩凤裹、鸳鸯裹、青丝缠等花式裹法,然后缀以流苏、彩缎、如意结等物。

    望之真可说是花团锦簇、阅尽窈窕——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要按F才能进入的。

    到了八月十四,就连赵红玉都不可避免的受了影响,用一条红绸裹住腰腹,勾勒出上凸下翘的葫芦身段。

    这可真是……

    谁能想到大明朝的风气开放,竟是源自一场古怪的瘟疫?

    王守业一面偷眼扫量着,一面暗暗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正式展开,佛光舍利的‘临床试验’了。

    在瘟疫爆发之后,被视为时始作俑者的顺天府,顿时就成了千夫所指,上上下下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抛开一切官僚弊病,竭尽全力应对这场瘟疫。

    虽然时至今日,这种怪病依旧是无药可医,但顺天府至少已经总结出了,这种怪病的主要症状和传播途径。

    根据调查,从患者体内长出来的,其实并不仅仅只有手指,而至少是一只只完整的人手——这种怪病,也因此在被暂命名为‘勾魂鬼手’。

    患者自染病之日起,胸部、背部,就会以每天一指节的速度生出手指,而在第七天,连接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的手掌部分,也会浮出体表。

    不过因为那‘勾魂鬼手’,从患者体内汲取养分的速度,也会随着时间推移与日俱增,大部分人都撑不到第七天,就先死于脏器衰竭了。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守业就特别好奇,如果有人能一直撑下去,最后会不会从体内分裂出几个活人来。】

    再就是传播途径了。

    根据顺天府的调查,患病者生前主要是通过体液传播——最初确定是血液,后来发现唾沫、尿液、粪便等物,也有传染的效果。

    这期间,病原体的传染强度,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增强,

    等到患者病死之后,尸首更是会逐渐散发出病气来,即便没有任何接触,也可以传播疫病。

    所以最近一经发现,官府都是立刻强制火化,然后再对家属进行隔离观察——据说已经有人提议,干脆连有可能染病的家属,也一并烧死了事。

    …………

    却说在确定还活着的患者,只会通过体液传播病原体之后,王守业就准备尝试用佛光舍利,来抑制这场邪门的瘟疫。

    当然,他其实也不能确定,佛光舍利的驱邪能力,就一定对‘勾魂鬼手’有效果。

    但万一可行呢?

    到时候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再说了,眼下京城里众多僧道巫医,全都对这事儿束手无策,就算他的设想失败了,也不过是泯然众人而已。

    拿定了主意,王守业霍然起身,吩咐道:“赵叔,你替我去东厂一趟,把子字颗掌班周怀恩周大人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赵奎听说是找东厂的人,登时精神为之一振,拱手领命之后,匆匆向外便走。

    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却险些与沈百户撞了个对头。

    赵奎急忙闪身避到一旁。

    沈百户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进到院里,扬声道:“王百户,顺天府那边儿又有新消息了,说是有个广平府邯郸县的考生,病死在了考场里。”

    “是得了‘勾魂鬼手’死的?”

    王守业霍然起身,诧异道:“难道进考场之前,顺天府的人没有仔细检查过?”

    “检查是检查了。”

    沈百户摊手道:“那秀才是个病秧子,才一指半就死了,算算时间,他应该就是初十进场那天发的病,当时也就刚冒出个指甲尖儿,或许是隔着裹腹没摸出什么问题,就给放进去了。”

    “什么时候死的?”

    “应该是昨天晚上,不过直到上午收卷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当时吓的监考的官兵,差点没把考棚一起点着烧掉。”

    如此说来,他附近的考生极有可能已经被传染了。

    虽然有些不厚道。

    但王守业还是忍不住亢奋起来。

    虽说赶考的秀才,病死在考场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真要发展到考场里瘟疫横行的程度,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且不说朝廷的脸面问题,单只一个‘不祥之兆’,怕就得让台上那几位阁老伤筋动骨。

    而阁老们若是不舒服了,下面还能讨的了好?

    恐怕顺天府和本届主考官、同考官们,此时都已经急的焦头烂额了。

    值此危难之时,他若能找出破局之道,自然是功上加功!

    【没状态,冇了。】

第51章 争议

    贡院,明远楼。

    本次秋闱的主考官、监考官、同考官,合计十数人共聚一堂,却是个顶个的愁眉紧锁。

    “咳。”

    眼见没人肯主动开口,主考官户部侍郎严讷清了清嗓子,正色提醒道:“诸位,关于第三场考试是否延期一事,咱们在正午之前,怕是必须得拿出个章程来才行。”

    直隶秋闱分为三场、每场持续三天,眼下第二场刚考完,却闹出了考生染疫而死的事儿。

    鉴于这次大疫来势汹汹,极有可能在贡院里横行肆虐,因此第三场考试,究竟还要不要如期举行,就成了考官们急需确定的当务之急。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就有人冷笑起来:“请吕大人拿个章程出来,咱们听命行事就好。”

    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语,却是直指监考官顺天府府尹吕时中。

    吕时中脸色一沉,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抓在椅子上,可偏偏又发作不得。

    一来,这怪病的确是从顺天府传出来的,眼下又传到了他监考的贡院里,无论从哪儿说起,他都难辞其咎。

    二来么,这发话的胡正蒙虽然官职不高,却是裕王府的侍读,正经的潜邸旧人、从龙之臣。

    眼下吕时中虽高居三品,对方则不过是区区六品,可日后孰高孰低,却还尚未可知。

    可即便他没有回话,这明远楼里的气氛,还是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好在严讷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当下立刻打起了圆场:“打从初五起,吕大人就和咱们一切被锁在贡院里,真要说起来他也是替人受过。”

    随即,又框定了讨论范围:“眼下实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大伙儿不妨各抒己见,看这第三场究竟该继续考下去,还是该推后延期。”

    “自然是要推后的!”

    胡正蒙再次冷笑:“考生里肯定有人已经过了病气,若是不延期推后,再将他们放入考场,让怪病在贡院里蔓延开来,我等如何吃罪的起?”

    “可这要推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和刚才他嘲讽吕时中时不同,当下立刻有人反驳道:“要是这场大疫越演越烈,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

    不等胡正蒙回应,又有人忧心忡忡的附和着:“考生们本就人心惶惶,恨不能赶紧考完了离开京城,咱们这时候要宣布第三场延期……”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如期开考!”

    胡正蒙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然考生们带着病气回到原籍,这场大疫岂不是要蔓延到整个直隶了?!”

    说着,他环视着众人道:“若真被我胡某人不幸料中了,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都是大明朝的罪人!”

    大厅里一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直到胡正蒙缓缓坐回原处,才有人愤声质问:“太医院那边儿到底有消息没?还有道录司、僧录司,平时牛皮吹的震天响,这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人影了?!”

    众人闻言,又都把视线投向了吕时中——他是监考官,但凡有什么消息传进来,肯定是要先禀报给他的。

    迎着众人希冀的目光,吕时中闷声道:“就这几天,已经死了五名太医,和尚道士更是死了三十多个,甚至连护国寺的方丈都……”

    顿了顿,他摇头苦笑起来:“就硬逼着把他们都填进去,又能如何?不济事就是不济事。”

    众考官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后的小半个时辰里,明远楼里时不时就会爆发一场争论,但引起争执的却都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说白了,这时候谁也怕担上责任。

    唯一明确表示,支持第三场考试延后的,就只有那胡正蒙了——可他却是裕王府的人,谁敢胡乱把责任往他身上推?

    眼见再怎么讨论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严讷和吕时中交换意见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所有考官联名上奏,请阁老们拿定主意!

    …………

    贡院的急奏送到内阁时,内阁与六部也正针对这场大疫商讨对策。

    不过和贡院的群龙无首不同,严世蕃当仁不让,一开始就拿出了套壮士断腕的方案。

    “从锦衣卫、京营和五城兵马司抽调人手,先宣布城内戒严,然后由顺天府的人引导,一个一个坊的扑灭疫情!”

    “考量到尸体需要当场焚化,各处都要提前准备好灭火之物……”

    “文武官员若有藏匿……”

    “城外……”

    他正在城防图前挥斥方遒,冷不丁接到贡院的急奏,当时就恼的勃然变色,转头向兵部尚书杨博厉声喝问:“今年负责把守秋闱的,是那一卫的人?”

    见严世蕃如此狂悖无礼,杨博眉毛往下一垂,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压根不去理会他。

    严党虽然权势滔天,可他杨博也是简在帝心的主儿,对严家父子——尤其是严世蕃,向来不假辞色。

    严世蕃脸上怒容更甚。

    自打儿子变成白痴之后,他心里就憋了满肚子的火气,愈发受不得别人挑衅。

    眼见两人就要冲突起来,一旁的礼部尚书袁祎忙插口道:“听说是五军营左哨第三卫。”

    严世蕃缓缓自杨博身上收回目光,又扬声道:“让右哨立刻调拨人手换防——所有参与把守贡院的官兵,都要接受检查,确认有无染病。”

    顿了顿,又甩着袍袖道:“左哨第三卫百户以上,全部停职待参!”

    这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大厅里顿时静的针落可闻。

    “世番。”

    此时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严嵩,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了:“既然是议事,哪有听你一个人说的道理?”

    说着,惺忪的老眼环视了一圈,又问道:“诸位大人,你们看他这般处置,可还妥当?”

    “小阁老这番处置,自然是妥当的。”

    徐阶在下首拱了拱手,和颜悦色的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秋闱第三场,究竟要不要如期举行。”

    “当然要如期举行!”

    严世蕃毫不犹豫的接茬道:“千年以降,还未曾有听说过,科举考试会半途而废的!”

    杨博霍然抬头,瞪着严世蕃问:“那若是在贡院里起了大疫,又该由谁来负责?难道是小阁老你来?”

    “哈哈、哈哈哈,这话真是荒谬绝伦!”

    严世蕃哈哈狂笑几声,一只独眼恶狠狠的与杨博对视着,嗤鼻道:“此时与我何干?自该由严讷、吕时中来负责!尤其是吕时中,这场大疫就是由顺天府而起,他不负责,谁负责?!”

    杨博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有意与他针锋相对,可随即却又缓缓靠回了椅背。

    盖因严世蕃的态度虽然恶劣,可责问吕时中却是合情合理。

    这时工部尚书欧阳必进,拿起那本奏疏,向众人晃了晃:“哪这……”

    “驳回去!”

    见杨博退缩了,严世蕃愈发的颐指气使:“让贡院那边儿自行决定——按朝廷规制,考官在秋闱期间,本就不该与外面有任何接触!”

    这分明就是想诿过于人。

    虽说是贡院先甩的锅,但这毕竟是朝廷取才纳士的大典,那里面更汇聚了一省的读书种子。

    但凡有些公心的,就难以接受这种放任自流的做法。

    更何况主考官严讷是徐阶的人,吕时中也并非严党,还有个代表着裕王府的胡正蒙……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怪疫,众人却又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自徐阶以下,便都只能默然以对。

    而严世蕃在‘台上’孤掌难鸣,脸上就有些不悦。

    正准备示意严党党羽,出来逢迎附和一番,外面忽又有人禀报,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到了。

    难道皇帝也听到了风声,所以专门为此事颁下了旨意?

    众人正满心疑惑,严嵩抬手示意儿子,将自己扶了起来,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临到门前才回头道:

    “诸位,跟我出去迎一迎吧。”

    徐阶就忙紧随其后,其余各人也鱼贯而出。

    等到了门外,那黄锦也已经上了台阶,眼见这般阵仗,忙提着袍子紧走几步,一把搀住了严嵩,嘴里连声道:“怎敢劳阁老出迎,这真是折煞咱【ZA】家了。”

    严嵩笑道:“黄公公这时候来,莫不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这倒不是。”

    黄锦摇了摇头,顺势往里一指道:“咱们进去坐下说话吧,可不敢让阁老在外面受风。”

    于是众人簇拥着黄锦、严家父子、徐阶四人,重又回到了内阁议事的大厅。

    等分宾主落座之后,黄锦才又继续道:“这次咱家冒昧前来,却是东厂那边儿报上了个法子,说是兴许能制住城中这场怪疫。”

    “当真?!”

    杨缚闻言一跃而起,随即又躬身深施了一礼:“若真能如此,杨某先替这满城百姓和直隶学子,谢过黄公公活命之恩。”

    “当不得、当不得!”

    黄锦忙起身还了一礼,又道:“这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只能说尽力一试罢了。”

    “能试上一试,至少比那些束手无测,只会推诿的人要强!”

    杨缚说着,斜眼望向严世蕃。

    严世蕃怒目以对,刚要反唇相讥,严嵩就先点头道:“说的在理——敢问黄公公,东厂报上来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东厂有个叫王守业的百户。”

    黄锦说着,也望向严世蕃:“听说他还曾救过小阁老家的公子。”

    严世蕃倒不敢得罪他这天子近臣,当下点了点头:“有这么回事。”

    黄锦继续道:“这人蓝神仙相看过,说是天生魂坚,因此不怕那舍利勾魂夺魄,所以近来就一直由他守着那舍利。”

    “这回城中大疫,那王百户就琢磨着,或许能用舍利驱邪……”

    说到这里,见堂上有人露出怀疑之色,黄锦忙又补充道:“他这倒也不是凭空瞎想,八月初一那天,北镇抚司里还有两条怪鱼——听说是被溺婴的冤魂附体——就就被那舍利的梵唱声给度化了,半截身子都成了飞灰。”

    堂上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面上倒都有些恍惚。

    虽说在场之人并非个个都是无神论者,可在内阁里讨论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之前讨论‘勾魂鬼手’,他们也一直都是以大疫、怪病称呼。

    半晌,徐阶转头恭谨问严嵩:“严阁老,您看这事儿是否可行?”

    严嵩缓缓点头:“就让他试一试吧,若当真能成,也算是天佑我大明。”

    说完,又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果真是千古未有之世么?”

    这话只有徐阶听清楚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将‘王守业’三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晚上还有,求各种支持。】

第52章 除疫【上】

    当天下午。

    赵文华旧宅。

    所有未当值的锦衣卫,都被召集到了前院。

    一开始众人还不以为意,可听说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接收顺天府送来的‘鬼指’病人时,顿时怨声载道起来:

    “行了。”

    沈百户倒背着手,用下巴点了点众人面前的两筐手套、口罩,催促道:“少说几句憋不死你们,赶紧都各自穿戴好了。”

    有个锦衣卫总旗,上前捏起一双绢布手套,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随即嫌弃的丢回了筐里,哭丧着脸问:“沈老大,这酸不溜丢的什么味儿啊?”

    “刚用醋蒸过。”

    “这就能挡住那些人身上的邪气?”

    “反正比不戴强。”

    沈百户说着,又瞪眼道:“赶紧的,要是顺天府送人过来,你们还没穿戴整齐,可别怪老子让你们空着手押送!”

    这话一出,众人也就顾不得什么酸味了,连忙扑上去将那些手套、口罩哄抢一空。

    沈百户又下令每五人为一组,领了套马杆、绳索、火把等物,小旗、总旗则加配连发短弩一把,以便应对紧急状况。

    等一切装备妥当,又等了约莫两刻钟,才见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如临大敌的压来了十几个病人。

    这些人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是个顶个的打着赤膊。

    有不少人被押运来的时候,就在默然垂泪不已,等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登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也正常。

    毕竟在大多数世人眼里,北镇抚司可比阎王殿还可怕的多。

    众锦衣卫呵斥了几声,见半点不起作用,便也懒得再做理会,就这么押着他们,一路哭嚎着向内院行去。

    与此同时。

    第四进院落里,王守业接了禀报之后,也默默的系好了口罩,走上前推开了暖阁的大门。

    霎时间,无数种味道汹涌而出,直熏的他捂着鼻子踉跄后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转回身,正待吩咐赵奎、马彪做好准备,却见个裹着红缎的窈窕倩影,劈手夺去马彪手里的口罩,正自顾自的往脸上戴。

    “你怎么来了?”

    王守业见状就是一愣,皱眉道:“不是让你在东跨院守着我爹么?”

    “有李家父子就够了。”

    赵红玉瓮声瓮气的说着,脚尖顺势一勾一挑,就将个套马杆稳稳的抄在手里。

    眼见她一副决然的架势,旁边赵奎都只是苦笑以对,王守业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取来备用的手套、口罩,丢给本以为逃过一劫的马彪,然后就带着三人默默等候那些病人的到来。

    “呜呜呜……”

    “我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孩子!”

    “官爷、官爷,我家祖上也为朝廷立过功啊!”

    眼见得人还未到,哭声就先传了过来,王守业不觉皱起眉头。

    等到那十几个人被押送进来,被迫排成三列纵队之后,他立刻扬声道:“都不要哭!你们自己好生想想,要真是为了取你们的性命,用得着千辛万苦把你们送到这里来?”

    这一嗓子吼完,那哭声就小了许多。

    片刻之后,又有个身形相对肥硕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官爷,那……那您把我们弄到这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找到驱邪治病的法子!”

    王守业朗声道:“若找不到救治的法子,你们最多也不过是苟活几日——眼下能有一线生机,你们应该高兴才对,还有什么好哭的?!”

    稍候了片刻,等那十几个病人消化了这番话,他又再次扬声道:“三指以上的人,先站到前面来!”

    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有个枯瘦如柴的年轻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

    能活到三指的,要么是体格健壮,要么是用各种补药吊命,看这年轻人的打扮,应该是前者无疑。

    王守业正待吩咐他,先走到那暖阁门口去,赵红玉突然凑上来,小声提醒道:“左边第四个人,好像也有三指长。”

    王守业目光顿时一厉,目光转到了那左边那排第四个人身上。

    那人原本就在鬼头鬼脑的张望着,发现王守业看向自己,立刻含胸驼背的垂下了头,直恨不能把脑袋,塞进细绸面的裤裆里。

    虽然王守业一时也看不清,他肚子上的手指究竟有几节。

    可瞧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头肯定有鬼!

    “你!”

    王守业立刻伸手指着他喝令道:“出列!”

    那人顿时抖的筛糠仿佛,却兀自不肯从队伍里走出来。

    沈百户见状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用套马杆套住了那人的脖子,生拉硬拽的将他扯了出来。

    那人踉跄几步,噗通跪倒在地,磕头似捣蒜一般,连声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闭嘴!”

    王守业一声呵斥,测过身指着那暖阁道:“你先站到那门前去。”

    这人稍一犹豫,肩头就被套马杆砸了一下,没奈何,只好踉跄着爬起来,一步缓似一步,小心翼翼的往那暖阁门口凑。

    约莫离着房门还有丈许远,他却突然又站住了脚,回过头恶狠狠的怒视着王守业。

    这厮怎么突然胆大起来了?

    王守业想起当初在野狐林,锦衣卫们热血上头的样子,心下就是一动。

    难道是被舍利影响了情绪?

    如此说来,自己的设想果然没错!

    “你……”

    “看什么看!”

    王守业刚要开口询问,后面的锦衣卫就呵斥一声,又用套马杆在那人肩胛骨上狠狠一捅。

    那人踉跄几步,恰巧就到了门槛前。

    “啊~~!”

    不等收住步子,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就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

    果然有效果!

    王守业再顾不得询问什么,急忙瞪大了眼睛细瞧究竟。

    却只见那人背上密密麻麻的手指,都像是被放进了超强效微波炉里,先是表皮起了一层酥,紧接着龟裂开来,露出血淋淋的肉、白森森的骨。

    此时那人已经嘶吼的破了音,摇晃着身子,似是要扶住房门,却又突然踉跄倒退起来。

    “坚持住!”

    王守业下意识的喊了一嗓子,那人就忽然转过身来,扭曲的五官上满是愤恨之色,死死盯着王守业,突然探手在自己的肚皮上狠狠一挠!

    登时有几根骨肉交融的手指,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

    而同时被撕扯下来的,还有小腹上血淋淋的皮肉!

    见此情景,一直在后面举着套马杆,监视这人的锦衣卫,顿时吓的连连后退。

    而也就在他退后之际,那自残的病人突然狂吼了一声:“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说着,将那几根手指,狠狠砸向了王守业,然后又合身扑了上来。

    而王守业虽然勉强闪过两根手指,却也因此失去了赵奎等人的护持,眼见那满身是血的病人,疯了一般扑上来,只能是仓惶后退。

    可他刚退了两步,便一脚踩进了花圃之中,被密密匝匝的月季挡住了去路!

第53章 除疫【中】

    这一脚踩进花坛里,王守业便知再难退避。

    眼见那满手血污的病人,已经张牙舞爪的扑到了近前,他一咬牙不进反退,照准那厮就是一拳捣了上去!

    可这一拳打出之后,王守业马上就又后悔了。

    盖因对面的那厮也是不闪不避,拼命伸展开滴血的手指,往王守业脸上抓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守业那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同时,也会被他涂上满脸血污!

    可此时再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二臂交错而过,那血淋淋的指头就到了面门前,便连指缝里几条丝丝缕缕的皮肉,也清晰映入了眼底!

    “住手!”

    就在此时,赵红玉的娇叱声骤然贯入耳中,紧接着就见一个绳圈,从后面套住了那病人的脖颈,然后猛地发力收紧!

    那病人的前冲之势顿止,甚至还被扯的倒退了两步,噗通一声仰面栽倒。

    与此同时,王守业一拳抡空,不由自主的踉跄前扑,险些踩在那病人腿上。

    他急忙又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打量着那病人。

    见对方声息全无,脖子上又紧紧勒着套马杆,短时间里显然不可能再威胁到自己,一股劫后余生的脱力感,这才席卷了王守业的四肢百骸。

    “快、快制住这厮!”

    此时那些锦衣卫们,才纷纷呼喊着上前,用套马杆抵住了那人的身子。

    这群马后炮!

    刚才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王守业阴沉着脸呵斥道:“别都凑过来——沈长福,看好那些病人!”

    沈百户原本也正要上前嘘寒问暖,听王守业这一声呵斥,才发觉院中央那些病人也开始骚动起来,有几个甚至已经脱离了队伍,显然是有意趁乱逃走。

    他急忙招呼几个总旗、小旗,对准那些病人架起了连发短弩,这才避免了一场大乱。

    眼见局面被控制住了,王守业这才绕过地上那人,凑到赵红玉身边笑道:“方才真是多亏了有你,不然……”

    “没……没什么,我……”

    红玉轻摇着臻首,正待谦虚几句,却猛的神情大变,背转过身扯下口罩就是一通干呕。

    好容易缓过些劲儿来,她立刻回头嘴硬道:“这、这口罩味道太冲了。”

    恰巧有个锦衣卫小旗,上前禀报:“王百户,这人已经断气了。”

    “呕~”

    这回可真是吐出来了。

    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王守业不由得哑然失笑,上前轻轻拍打着她的粉背,同时心下就有些动摇,自己处心积虑要让人家当小妾,是不是有点忒没良心了?

    “大人,这尸首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烧……”

    王守业随口就要下令焚尸,可随即又改了主意,吩咐道:“用套马杆架起来,放到暖阁门前。”

    锦衣卫门领命之后,立刻用套马杆挑起那尸身,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暖阁门前。

    几乎是在尸首落地的同时,残留在死者胸腹、后背上的鬼指,就如同被放在篝火旁的冰雪一般,飞速的融化起来。

    先是皮肉融成了血污脓水,慢慢的连骨头也化作了灰烬,然后那些脓血、灰烬又仿佛气化了似的,渐渐消弭于无形。

    整个净化过程,也不过持续了十四息【约42秒】左右,算上生前,应该也不会超过二十息【约1分钟】。

    考虑到他是罕有的三指病人,普通病患或许只要坚持一半的时间,就能净化掉体内的邪气了。

    而且那门前距离佛光舍利,其实还有四丈左右的距离,所以就算超过二十息,也不会因此变成白痴。

    不过……

    那人只坚持了四五息,就已经痛苦的失去了理智,甚至忍不住开始自残。

    而他最后死于非命,和被佛光照射到底有没有直接联系,眼下也还难以确定。

    要么……

    找个病人绑好四肢、塞上口球,放在门前试上一试?

    王守业心里盘算着,转头望向原中央的‘实验体’们,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被团团围住的病人,眼下显然已经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还是不要太过刺激他们为妙。

    “诸位。”

    想到这里,他往前凑了几步,拉低口罩扬声道:“刚才大家应该也都瞧见了,不瞒你们说,这屋里放着一件朝廷珍藏的法器,对邪魔妖鬼均能克制。”

    这封建也有封建的好处。

    至少听到官方人士,说出这些神神鬼鬼的话来,众人非但不觉得诧异,反而都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再看那暖阁时,除了恐惧之外,也多出了几分敬畏之情。

    王守业又继续道:“通过方才那一幕,可以确定这法器也能克制‘鬼指’的邪气,只是你们却未必能经受的住,这个驱邪的过程。”

    “不过没关系,本官对此早就有所预料,已经提前将各种东西放在这暖阁里,由这法器进行开光、加持。”

    “这些东西的效果,肯定和法器本身无法相提并论,但危险和痛苦肯定也会大大降低。”

    “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一件一件的尝试,看究竟那样物件在被开光、加持之后,能驱散你们体内的病气、邪气!”

    这就是之前说过的衍生物理论了,具体成不成的,王守业其实也没有把握。

    但考虑到佛光舍利的放射性属性,同化出衍生物的可能性,还是比较高的。

    却说那些病人听完他这番言语,脸上不自觉多了些希冀,有那心思单纯的,更是忍不住跃跃欲试。

    噗通~

    队伍中忽然有人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叫道:“大人慈悲、大人慈悲啊!小民要是能活下来,一定为大人立下长生牌位!”

    其余人见状,也忙都跪在地上歌功颂德起来。

    “好了、好了。

    眼见他们越说越激动,就差山呼万岁了,王守业忙不迭撇清道:“这是朝廷的旨意、圣上的恩德,要谢也该谢皇上才是。”

    安抚好这十几个病人,王守业转回身就进了暖阁,先把在外面放置了几日的佛光舍利,重新封印回香樟木书匣里。

    然后,又让赵奎领着锦衣卫们,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院内。

    因王守业也不清楚,究竟什么东西能被舍利‘开光、加持’,为求有备无患,林林总总各种物件,足足准备了百余种之多。

    “大人。”

    好半天才将一切准备妥当了,赵奎立刻上前请示:“咱们先从哪一样开始?”

    “先从和佛门有关的吧,檀香、灯油、香灰什么的。”

    赵奎恭声应了,当下取了几支檀香,点燃之后插在空地上,又命两个病人坐到近前,把口鼻凑上去拼命的吞吸。

    这边正呛的咳嗽连连,马彪又拿了香灰、灯油等物,让另外两名病人外敷、内服。

    再然后是菩提木的粉末,刻着佛经的蜡烛、浸泡过佛光舍利的井水,活血化瘀的草药……

    无效。

    无效。

    还是无效。

    接连尝试了三十几种,却是无一奏效。

    这让王守业也不禁有些焦躁起来,但他知道越是这时候,越必须沉的住气才行。

    因此依旧努力摆出胸有成竹的架势,示意赵奎、马彪等人继续测试。

    可就在此时,院外却忽然传来了吵闹之声。

    “我三叔是江南道御史,谁敢无礼!”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啊!”

    王守业眉头一皱,望向旁边的沈百户。

    沈百户立刻下令,让两个锦衣卫出门查探究竟。

    不多时那两个锦衣卫回来禀报,却是顺天府又送来几个特殊的病人——之前在贡院里被过了病气的考生。

    【晚上还有。】

第54章 除疫【下】

    也难怪考生们愤愤不平。

    他们非但和之前压来的病人一样,上身赤条条的未着寸缕,双臂还被反剪着绑在背后。

    因是刚刚被过了病气,那鬼指都在皮肉里含而未露,这一个个白斩鸡似的,又被衙役拿着套马杆呼喝驱赶。

    如此羞辱,让自诩人中才俊的考生们,又怎能忍受得了?

    更何况其中还不乏官宦子弟。

    一时直闹的沸反盈天。

    锦衣卫们连哄带吓,却似泥牛入海一般,完全没有半点效果,反而被喷个狗血淋头。

    王守业见状,不由暗骂顺天府无耻至极,竟把这一群大爷送来,打不得、骂不得、又不好拿来试药的,不纯粹是恶心人么?

    “王百户。”

    这时沈百户见手下人压不住场子,就悄没声的寻了过来,向王守业请示道:“这几个秀才该怎么处置?”

    “先晾着吧,等他们骂够了再说。”

    王守业说着,又催促赵奎等人继续进行测试——只要能找出驱邪治病的法子,那些秀才自然也就不是麻烦了。

    可谁承想他懒得理会那些秀才,那些秀才却兀自不肯消停。

    眼见马彪端了碗黑狗血,命某个病妇饮用涂抹,一个秀才突然越众而出,将那碗黑狗血踢出丈许远,直泼了马彪满鞋。

    “哎!你特娘想干什么?!”

    “你……你干嘛?”

    马彪气的破口大骂,病妇也沿着胸口,不满的怒视那秀才。

    那秀才却将脖颈一扬,义正言辞的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却绝不能任尔等宵小羞辱!”

    哪个要羞辱你了?

    平白无故被说成是宵小,王守业无语的往前迎了两步,正待反唇相讥,却突然发现这秀才有些眼熟。

    仔细一打量,却不正是那日街上,大骂徐阶的‘熙载兄’么?

    见是他,王守业心下的火气倒小了些,和气的解释道:“这位秀才莫要误会,我们这是在驱邪治病,并非存心要羞辱谁。”

    “驱邪治病?”

    那‘熙载兄’却显然没能认出王守业,横眉冷目道:“假托驱邪治病为名,暴敛横财、***女的淫僧恶道,我倒是见过几个,不想你一个堂堂朝廷命官,竟也是这般胡言乱语,当真是可笑、可怜、可叹!”

    啧~

    自己这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主儿,都已经抛弃无神论了,不曾想反倒在封建社会里,撞见个不信鬼神的书生。

    王守业无语道:“既然你认为这‘勾魂鬼手’与邪气无关,那依你之见,这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就见这‘熙载兄’摇头道:“我张国彦又非医者,焉知其病理。”

    嘿~

    合着他是只管挑毛病,旁的一概不理!

    王守业气的直想发笑,再不愿和这厮多费唇舌,径自转身走进暖阁,打开了封印着舍利的书匣,然后回到门外,扬声道:“你既然不信邪,那就到这门前来走一遭试试。”

    张国彦倒也真是个愣头青,听王守业这般说,立刻迈开步子向暖阁行来。

    “慢着!”

    这时王守业倒又生出些恻隐之心来,提醒道:“你要是感觉到异样,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张国彦斜了他一眼,依旧从容不迫的上了台阶。

    眼见离着那房门还有两步远,他脚步才猛地一顿,脸上也显出了异样之色。

    “如何?”

    王守业在一旁冷笑道:“你……”

    谁知还不等把话说完,那张国彦又迈开步子,走到了那门槛前。

    霎时间,就见他脖颈、额头青筋暴起,原本还算周正的五官,也变得纠结而狰狞,显然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王守业见状,正待上前把他拉扯回来,却不想张国彦却忽然身形一矮,盘腿坐到了地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初时细不可闻,王守业还以为是在送念佛经;后来声音渐大,才知是孟子的名篇《梁惠王》。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那诵念声初时还有些断断续续,可越到后来越是慷慨激昂,直如金铁交鸣、穿云裂石!

    与此同时,他身上刚刚冒出些痕迹的鬼手,也在皮肉里溃烂、翻腾着,直至彻底消融。

    果然!

    只要毅力足够的话,直接照射驱邪也是可行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张国彦病情较轻,换成两指以上的,毅力再强也未必能扛得住。

    良久,张国彦的诵念声才终于停下来。

    他依旧盘腿坐在地上,转回头望向王守业,直愣愣的道:“噫!世上真有神鬼耶?!”

    说完,两眼一翻,向后便倒。

    王守业忙托住了他的脑袋,伸手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发现只是脱力昏迷,这才如释重负。

    即便最后找不到其它驱邪的办法,有这一个成功案例打底就足够交差了——旁人用不了,也只能怪他们心智不坚。

    “熙载兄!”

    “你把熙载兄如何了?!”

    “快放开张兄!”

    这时秀才们又群情激奋的叫嚷起来。

    王守业示意赵奎、马彪,将张国彦抬到一旁休息,然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道:“方才那一幕,诸位应该都瞧见了吧?我说要驱邪治病,并非是装神弄鬼欺骗诸位。”

    秀才们这时,也都看出张国彦非但没死,反而是因祸得福驱除了病气——否则也就没人敢直接触碰他了。

    当下面面相觑,然后就有人追问道:“这位大人,我等是否也要像熙载兄那样,去那门前……”

    “不。”

    王守业摇头道:“这法子太过凶险,非是百折不挠、体魄健壮之人,怕未必能撑得住——还请诸位稍安勿躁,容本官找出更为妥贴的法子。”

    原以为死期将至,却突然窥见了生路,这些秀才们喜不自禁之余,自然不会再吵闹搅扰。

    反而全都满眼希冀的,围观那些普通病人‘试药’。

    王守业见状,也便让那些普通病人,帮他们解了绑缚。

    如此这般,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眼见从暖阁里搬出的物件,也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在场众人包括赵奎、马彪在内,都禁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呕~!”

    就在此时,一个刚吞下些灰烬物的病人,突然捂着喉咙干呕起来。

    因之前生吞虫子、黑狗血的时候,就已经吐过好几个了,所以一开始众人也并未太过在意。

    可很快那人又倒地惨嚎起来,同时指着肚子叫道:“疼、疼!肚子里钻心的疼!像是被火……被火燎着了!”

    眼见他忍不住要去抓挠肚子,王守业急忙喝令道:“快、快按住他的手!”

    赵奎、马彪都犹豫着裹足不前,那些锦衣卫更是充耳未闻一般。

    不过王守业也没指望他们,他喊的其实是旁边那几个病号。

    可那几人却吓的手足无措,压根不知听命而行。

    好在围观的秀才们反应过来,纷纷扑上来拼命按住了那人双手。

    那人又痛苦挣扎了好一会儿,肚子上的手指就突然一个个的脱落下来,只在肚皮上留下一个个灼伤的痕迹。

    王守业看到这一幕,兴奋的挥了挥拳头,回头大声喝问:“刚才他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

    马彪挠头支吾着,方才长时间机械劳动,他却是早就无心去分辨,喂给病人吃的究竟是什么了。

    好在赵红玉一直都在默默记录,当下脱口答道:“是骨粉,羊骨头磨成的粉!”

    原来如此!

    那舍利多半也是骨头所化,能异化材质类似的骨粉,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王守业当即又下令道:“把他剩下那些骨粉,稀释了喂给别人——另外,立刻去收集更多的羊骨头回来,然后统统磨成骨粉,放在暖阁里开光!”

第55章 施药

    经反复测试。

    骨粉经佛光舍利照射六个时辰之后,根据患者病情轻重、年龄、体型,约服用两分至一钱的剂量,即可在一刻钟内令鬼指自行脱落。

    且因整体过程不适感较轻,除了少不更事的童子之外,均无需旁人照应。

    嘉靖四十年八月十五。

    天不亮,急于控制城内疫情,好将功赎罪的顺天府,就调派人手走街串巷,将朝廷已有驱邪治病的法子,并且从即日起,开始在思诚坊大市东街免费施药的消息,传递到千家万户。

    经过一上午的发酵,至正午时,在赵文华旧宅门前排队的民众,已经多达数千之众,几乎把半条街塞的水泄不通。

    其实这里面倒有一多半人并未染病,放着中秋节不过,跑来这赵府门外,也只是想提前领些药回去,做到有备无患罢了。

    门前台阶上。

    身穿东厂制服的高世良,粗略记录下对面妇人的名姓、户籍,然后回头舀了一勺骨粉,隔着桌子倒进那妇人的布口袋里。

    台阶下面的锦衣卫小校见状,立刻扬声呼喊:

    “下一个!”

    一个消瘦的汉子听到招呼,忙点头哈腰的上了台阶,没口子的谢着恩:‘多谢官爷、多谢朝廷活命之恩!”

    高世良却没有理会他,拿帕子揩去额头的汗水,起身自顾自到了柳泉身旁,压着嗓子抱怨道:“柳百户,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反正那药还多的很,要不你去和王百户说说,再增设些施药的人手。”

    眼下这长街之上,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锦衣卫,足有三四百人之多。

    但负责施药救人的,却只有子字颗的葛长风、朱炳忠、柳泉、高世良四人,也无怪乎高世良会口出怨言。

    可柳泉听到这话,却立刻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放着这么多人不用,只让咱们几个人来施药,就是为了给东厂扬名!”

    “上面怕是都巴不得,这药一直施到月底去呢,你现在提议增派人手,不是自讨没趣么?”

    说完,见高世良嘴里唯唯诺诺,脸上却依旧挂着不满之色。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柳泉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压着嗓子道:“再说了,这对你来说,可也是天大的好事儿。”

    “好事儿?”

    高世良闻言眉头紧皱,不忿的嘟囔道:“我家里十几口子嗷嗷待哺……”

    “我说的就是这个!”

    柳泉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向府门内一努嘴:“你瞧那小子……”

    高世良顺势望去,就见李高背着个面口袋,鬼鬼祟祟的到了门洞里,将左手拇指、食指往嘴里一塞,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当下就有几个锦衣卫、衙役迎了上来,将他围在当中好一番推搡争抢,等在散开的时候,那原本满满当当的面口袋,就变得空空如也。

    这是……

    “他们在、在倒卖灵药?!怪不得让咱们记录姓名,不准百姓私自转卖呢!”

    高世良险些怒喝一声。

    柳泉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压着嗓子道:“这大几千人,总有不愿意排队的主儿——放心,晚上分钱的时候,肯定少不了咱们那一份。”

    顿了顿,又戏谑的望着他:“怎么样,现在你还嫌不嫌慢?”

    高世良两眼烁烁放光,抿着嘴道:“要不……咱们再故意拖延拖延?”

    “可别!上面还想赚名声呢,你别这时候自找没趣。”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就在高世良干劲十足,重新开始发药的同时。

    刚领着赵奎、马彪,从内院运出一批骨粉的王守业,也接到了赵红玉的检举揭发。

    说是上午的时候,李伟就找到了负责看守骨粉的赵红玉,言称在门口被街坊撞见了,实在推脱不过,只好答应帮着讨些灵药,直接送到坊里分发。

    毕竟是王守业的师叔。

    赵红玉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于是就先分了一袋予他。

    谁曾想没过多久,李伟就又跑来讨要,说是那一袋不够街坊分用。

    如此再三,赵红玉不由得心下起疑,暗中调查了一番,才知道李家父子竟将那骨粉交由锦衣卫、衙役们,转卖给了外面的百姓。

    听完这番话,王守业也是无语的紧。

    这李家父子俩,还真是生财有道啊!

    但他却知道,这事儿既然已经扯上了外面的衙役、锦衣卫,倒不好直接踢爆出来——毕竟接下来还要指望他们维持秩序。

    而见他蹙眉沉吟,赵红玉反倒宽慰道:“其实这等事,原就难以禁绝——当初在漷县时,家父又何尝不是如此?”

    顿了顿,她又建议道:“不如咱们敞开了供应这‘灵药’,百姓人人有份无需久等,他们这买卖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

    显然后面这话,才是她真正要说的,前面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对她,王守业自不好拿出东厂需要借此‘扬名立万’,以便尽快恢复元气的理由。

    略作沉吟,就一本正经的道:“我不肯放开了施药,自然有我的道理,一来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往往就不会珍惜;二来么,这骨粉早晚是要作价发卖的,若一时滥发太多反而不美。”

    “作价发卖?”

    赵红玉闻言很是诧异。

    “没错。”

    王守业点头道:“既然知道朝廷有驱邪的灵药,往后少不了还会有人登门讨要,我有意请朝廷常设施药之处,低价向民间发售。”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灵药’沦为达官贵人的禁脔,甚至囤积居奇借以敛财;二来也能好为新衙门自筹些银两——毕竟眼下成立新衙门最大的阻力,就在户部身上。”

    赵红玉听完这番话,又默然了半晌,才终于释然了笑了起来,两只杏核眼亮闪闪的盯着王守业道:“还是王大哥你看的长久。”

    可算是又忽悠过去了。

    不过方才这番急中生智,倒还真想出了条长久的财路。

    王守业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又怕赵红玉还有别的问题,于是主动问道:“那最开始拿出来的骨……灵药,药效有没有变化?”

    这就是‘见多识广’带来的好处。

    他虽然也是头一回炮制出‘衍生物’,可游戏、小说里见的多了,所以打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时效性的问题。

    所以第一袋被确定有效果的骨粉,除了用来给最初的那些病人、秀才驱邪之外,就一直留作测试之用。

    每隔两刻钟,都会找一个病情相差仿佛的患者,进行同等计量的药效测试。

    而听王守业问起此事,赵红玉立刻翻出了记录,逐行逐字的念道:“午时六刻,测试两指者三人、三指者一人,时常与之前仿佛,期间并无异状。”

    “嗯。”

    王守业交代道:“继续试下去,如果发现药效有减退的迹象,就立刻通知顺天府的人,让他们把这消息广而告之——免得那些提前领了药放在家里备用的,以为自己是受了朝廷蒙骗。”

    赵红玉郑重的应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忽见王老汉自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忙迎了上去,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他。

    “爹,您老不再跨院里养病,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这不是都好了么。”

    王老汉今儿的气色,倒的确比昨儿强出不少,可说是红光满面。

    就见他手舞足蹈的道:“儿啊,我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的,可今儿却踏实了——积德啊,你这是积了大德了!以后这官儿,咱们坐的是心安理得!”

    眼见老汉满口的因果报应,王守业和赵红玉相视一笑,就待扶着他去旁边坐下。

    谁知外面忽又闯进个锦衣卫小校,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

    “王百户,内阁召见,让您即可进宫!”

    【今儿就一更,另:老丈人病危水米不进,已经买好了长明灯啥的,真要是人没了,近几天就只能先保底一更了。】

第56章 定妾

    【早上五点老丈人去世,三天内大概只能保底一更了,过后我试试看能不能补上。】

    尖帽、白皮靴、褐色直缀。

    “抬手。”

    王守业乖乖平举起双臂,赵红玉立刻将一条墨绿小绦围在他腰间,然后用力束紧。

    “嘶~。”

    王守业被勒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差不多就成,也不指着它当腰带用。”

    “收紧了显得精神些。”

    赵红玉将那小绦打了个花结,倒退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上前帮王守业整了整领口:“头回拜见阁老们,总要讨个好彩头。”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叹息道:“只可惜如今这两位阁老,委实撑不起‘宰府’二字。”

    后面那话,王守业全当没听见。

    他伸手自桌上抓起本小册子,冲着赵红玉晃了晃:“阁老们又不是楚王,能不能讨个好彩头,还得看这些章程,入不入得了阁老们的法眼。”

    “一定没问题的!”

    赵红玉倒显得比王守业还有信心。

    “但愿如此吧。”

    王守业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道:“还要多谢你连夜帮我誊抄、拾遗补漏,否则单凭我那几笔狗爬字,可不敢拿到阁老们面前献丑。”

    原本以为,面对自己这番惺惺作态,赵红玉不是闪身避开,就该连声推辞谦让。

    孰知她却不偏不倚的受了这一礼,坦然与王守业对视道:“王大哥,小妹只希望你飞黄腾达的时候,也莫要忘了今时今日立下的志向!”

    被那双明眸善睐的眸子,直盯的浑身不自在,王守业正想插科打诨几句,好缓解一下这突然严肃起来的气氛。

    赵红玉却忽然垂首侧身让开了去路,态度竟显得比往日还要恭谨些。

    似乎是……

    摆正了‘位置’?

    王守业犹豫的打量着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又小觑了这‘赵计较’。

    之前发现她对所谓的惩奸除恶、救世济民,有着近似于女文青一样的偏执,王守业便刻意投其所好。

    目的自然是为了提升好感度,好在隐晦提出纳妾时,最大程度减轻她的抵触情绪。

    如今看来,好感度确有提升,抵触心理也几近于无。

    但经过方才那一幕之后,王守业却又隐隐觉察到,她似乎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只是为了心中的‘信仰’,才甘愿踩进了陷阱里。

    那自己这到底算是成功了,还是……

    “守业,你收拾妥了没?”

    这时王老汉突然探头催促道:“外面的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这就来!”

    王守业急忙应了一声,同时也把心里那点纠结,抛到了九霄云外。

    说白了,他之所以千方百计要纳赵红玉为妾,一是为了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免得泄露出什么风言风语;二来,也不过是为了些下贱心思。

    至于感情么,这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自然也是有感情的。

    可重要程度却还漫不过前面两条——至少漫不过头一条。

    眼下既然前面两个目的都能满足,那她究竟是选择嫁给‘信仰’,还是选择嫁给了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再者……

    不还有日久情深一说么!

    想到这里,王守业将那册子往袖筒里一塞,飒然的到了外面。

    先和老汉道了声别,继而又严令沈百户,在自己回来之前,禁止任何人靠近佛光舍利五十三丈之内——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就又到了舍利梵唱的时候了。

    等一切交代妥当,王守业这才出门登车,扬长而去。

    …………

    且不提王守业此去内阁如何。

    返回来再说那头进院里,王老汉目送儿子昂然而去,转回身就见赵红玉正在屋里,收拾儿子脱下来的外套。

    这闺女可真是贤惠!

    王老汉心头暗赞一声,随即又想起了李伟那些话——看这两人整日腻在一处,应该也有那等意思才对。

    再说自家儿子,这眼见又立下了大功,真要能再加官进爵,赵家怕还算是高攀了呢!

    正想着,赵红玉捧着衣服出来,恰巧与他撞了对头,立刻开口劝道:“王伯伯,您还是先回跨院吧,说是病好的差不多了,可到底受不得风。”

    “这就回、这就回。”

    老汉随口应着,却忽又问道:“你爹呢?我有些事儿要同他商量商量。”

    “应该还在隔壁守着那些灵药。”

    “那我找他去!”

    趁着心里那股热乎劲儿,老汉立刻风风火火的赶到了隔壁。

    说来也巧,马彪正好给外面送骨粉去了,那屋里就只有赵奎自己在。

    两人互相寒暄了几句——主要是赵奎在赔笑逢迎——老汉就开门见山的道:“赵班头,原本这事儿该托个中人,可咱这才来京城几天,一时也找不着什么合适的人。”

    “索性我就厚着脸问你一声,你瞧我家守业如何?跟你那闺女可还般配?”

    终于还是来了!

    赵奎心下就是一沉,打从那天王守业语带双关,说出那番鱼与熊掌的话来,他就猜到对方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王老汉的单刀直入!

    亏他平日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却原来是面厚心黑之人!

    “这……”

    心下虽愤愤不平,可真要赵奎推掉这门‘买卖’,他却又死活下不了决心。

    之前他割舍不下的,还只是那东厂小旗的香饵。

    眼下却又多了王守业的锦绣前程。

    这小瓦匠不缺才干手腕,又赶上佛光舍利的东风,眼见就要大展宏图了。

    日后真要有个三品以上的前程,自家女儿嫁给他做妾,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君不见连徐阶徐阁老的嫡亲孙女,都上赶着要去给人家做妾么?

    可是……

    这妻与妾,却又是天壤之别!

    自家女儿那也从小捧在掌心里,好容易才出落成这副模样……

    “难道你是看不上我家守业?”

    眼见赵奎面色变幻不定,许久也没给出个回应。

    满以为手到擒来的王老汉,不觉就有些恼羞能怒,沉了脸道:“罢罢罢,左右我家守业这回又立下大功,说不准又要升官了,到时候你莫要后悔就是。”

    说着,就待愤然离去。

    “不不不!”

    这下赵奎可慌了手脚,急忙绕到门前,拦下了连声告罪道:“王老爷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我、我、我只是觉得,这事儿该先问一问闺女的意思。”

    “哪倒也是。”

    老汉这才转嗔为喜,随即下意识的看向了隔壁。

    其实他也就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但赵奎却解读成了,王老汉这是在催促自己,赶紧去隔壁问个清楚。

    当下他只好强笑道:“劳烦王老爷稍候,我去去就回。”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可他却没有王老汉那般‘果决’,三步一顿两步一叹,好容易到了门前,又迟迟跨不过那门槛。

    “爹?您这是怎么了?”

    正纠结挣扎间,忽听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

    赵奎霍然回头,心虚的讪笑着,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张口。

    “爹。”

    这时赵红玉却瞧出了他的心结,坦然道:“与其嫁个不知根底的,女儿倒宁愿陪在王大哥身边,助他成就一番功业。”

    “你真这么想?!”

    赵奎先是喜不自禁,随即心底却又似被谁挖去一块,苦着脸追问:“丫头,这……这是你的真心话?”

    赵红玉没再说话,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唉~”

    赵奎重重的叹息一声,又盯着女儿打量了半晌,这才垂头丧气转回了隔壁屋里。

    女儿做妾的事儿,算是已经定下来了。

    但赵奎这回在王老汉面前,反倒显出了前所未有的硬气,不容置疑的表示:

    纳妾归纳妾,可自家闺女毕竟是好人家的女子,不是那等不三不四的,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缺,待遇也要比照那些大户人家的贵妾。

    他这里说的铿锵有力,却哪曾想王老汉直听的如同坠入云里雾中。

    这……

    这怎么就变成纳妾了?

    老汉几乎就要脱口追问起来,好在他虽是个老实本分,却也并非全无心眼。

    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忍了下来,打算等儿子回来,再问个清楚明白。

第57章 御前奏对【上】

    大内,文华殿。

    被传召过来之后,王守业已经这在这门外站了足有两刻钟。

    倒不是阁老们有意刁难,而是里面一直吵的天翻地覆,那守门的小太监不敢贸然进去通禀。

    于是王守业也就只能暂且留在门外,与他们大眼瞪小眼了。

    话说……

    里面这到底吵什么呢?

    难道还是为了新衙门的事儿?

    心下好奇,王守业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然而他离着殿门都还有两丈多远,里面进深更不知还有多少,就算有只言片语漏出来,也压根无法分辨清楚。

    试了半天劳而无功,王守业正待收回注意力,却忽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充盈耳内。

    与此同时,那大殿内难以分辨的声音,也变的清晰明朗起来。

    “漕丁们要过日子,难道北方的百姓就不要过活了?这多产的粮食卖不出去,朝廷却还要从南方花大价钱……”

    刚听了两句,王守业就猛地捂住了耳朵,同时用力摇头,使得自己的注意力再难集中。

    他这癫痫似的举动,立刻引来了守门太监的注意,其中一人立刻警惕的探问道:“你怎得了?该……该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没什么、没什么。”

    王守业讪笑着解释道:“方才好像有个虫子飞进我耳朵里了。”

    说着,他又把尾指塞进耳朵眼里,用力的掏了几下。

    耳朵里进了虫子,你捂住耳朵岂不是更糟糕?

    再说……

    这怎么还同时捂住俩耳朵?

    两个小太监满心的狐疑,可见王守业吹去指甲上的耳垢,就又恢复了方才端端正正的模样,便也懒得再深究下去。

    与此同时。

    王守业却是在心底暗道了一声‘好险’。

    刚才那清凉的感觉,就和八月初一那天,软膜融入眼睛时一模一样——若非他反应及时,没准儿耳朵也会步眼睛的后尘,毫无征兆的淌出血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顺风耳’的本事,若是较短时间内没有后遗症的话,倒是很能派的上些用场。

    怀着如此念头,王守业就忍不住再次集中精神,尝试着去倾听大殿里的争吵声。

    然而……

    半刻钟过去了,那种古怪的清凉感,却始终没有再次出现。

    难道这玩意儿还有CD时间?

    真要是这样,实用性可就大大降低了。

    王守业正暗暗失望,就见那文华殿里走出个手捧拂尘的中年太监,明明看到王守业就在跟前,他却还是抑扬顿挫的问道:“东厂的王守业可曾到了?”

    守门的小太监忙躬身一礼,又反手指着王守业道:“回陈公公的话,此人便是王守业。”

    “那就跟我进来吧。”

    中年太监说着,就又转身回了殿内。

    王守业也正要跟进去,却又见他回头郑重叮咛道:“记得,进去以后问什么答什么,可别胡逞能。”

    这种事儿还用特意交代?

    王守业心下无语,却还是恭声应了,这才得以跨过门槛,进到了那大殿内。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排随风荡漾的素白纱帘,影影憧憧的似能一眼看透,细瞧却又模糊难辨。

    跟着那中年太监,一连穿过三道纱障,这才终于瞧见满堂的朱紫金贵。

    不过奇怪的是,除了白发苍苍的严嵩,有个小小的绣墩之外,旁人都在左右肃然而立。

    这是……

    御前奏对?

    除此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怪不得方才那太监,进门前要特意叮咛自己呢!

    这时那中年太监把拂尘往左胳膊上一搭,扬声道:“诸位大人,这就是东厂的王守业王百户了。”

    王守业也急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卑职王守业,拜见诸位大人!”

    这东厂的制服纵有千般不好,却好歹也算是件戎装,穿上之后再面对上官,就不必双膝跪地了。

    不过真要说穿了,单膝和双膝区别也不大,最多也就是聊以自娱罢了。

    站在左首的徐阶,见斜坐在自己身旁的严嵩,依旧是低垂着眉眼,半点反应都没有,便主动开口道:“王百户,你且起来回话吧。”

    “谢大人。”

    王守业规规矩矩的起身,微驼着脊梁拱手侍立,心思却早飞到了四周那些轻纱后面。

    眼下嘉靖皇帝应该就那后面,窥探着大殿里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

    他有没有陈宝国演的那么帅?

    这时又听徐阶和煦道:“王百户,你借助佛光舍利抑制城内瘟疫的经过,可否仔细讲述一遍?”

    以他内阁次辅的身份,对一个小小百户我,完全无需如此客气,但他偏就这么做了,而且一丝刻意的痕迹都没有。

    不得不说,这位徐阁老从长相到声音,完全都是一副敦厚长者的样子。

    若非王守业来自后世,还真未必能想的到,短短一年之后,他就会施展出雷霆手段,将盘踞朝堂二十多年的严家父子彻底铲除!

    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狠人,王守业自然不敢怠慢分毫,连忙从开光试‘药’说起,一直讲到了今天施药时的‘所见所闻’。

    “王百户。”

    眼见已经说到了尾声,突然就有人插口问道:“你一共准备了多少东西,用来进行开光?”

    王守业毫不犹豫的答曰:“共计一百三十三件,试药时用去了九十六件。”

    同时他小心撩起眼皮,循声忘了过去,却见右首的位置上,成国公朱希忠正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来者不善。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朱希忠提议由厂卫联手,建立专司异事的新衙门,其实是吃定了东厂实力不济,即便在某些事情上小有优势,可只要把‘牌面’搞大,必然还是只能以锦衣卫为主。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王守业却突然开发出了佛光舍利的新功能,甚至还借此平定了京城的怪疫。

    如此一来,这主从之别虽不至于就此异位,可至少是又起了些悬念。

    朱希忠对此,自然不会乐见其成。

    啧~

    看来今儿自己究竟是功是过,怕还要闯过他这一关才能有定论!

    “哼!”

    却说朱希忠听王守业报出数字之后,立刻又冷笑着问:“我听说其中颇有些不常见的物件,你凑齐这许多物件,用了多长时间?”

    时间?

    王守业略一思量,就猜出了他的目的,但还是如实答道:“总共用了三天……”

    “三天?!”

    朱希忠勃然变色,愤然怒斥道:“如此说来,你早在八月十一,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利用佛光舍利驱除邪祟,却硬是拖了三天才向朝廷禀报?!”

    他猛的往前跨出一步,点指着王守业喝问:“说!你是不是故意想等事情闹大了,好借以向朝廷邀功请赏?!你可知道这三天里,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殒命?!”

    这厮果然是想借助时间差,搞杀人诛心那一套!

    【明天如果回来的早,就恢复两更。】

第58章 御前奏对【下】

    【被留在村里吃了晚饭,所以回来的晚了,明天正式恢复两更,争取三更。】

    却说在朱希忠问起‘准备时间’时,王守业就生出了警惕之心,但他却还是选择如实回答。

    一是因为这种事儿,肯定瞒不过‘有心人’;二来么,则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道!

    “成国公说的没错,卑职的确有罪。”

    就见他冲朱希忠深施了一礼,沉声道:“卑职如此行事,除了公心之外,也杂了几分私念——但我若知道城内的疫情,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绝不敢拖延这三天时间!”

    “哈!”

    朱希忠哂笑一声:“你说你不知道?难道你是聋子、瞎……”

    话说半截,他又突兀的收住了话头,死死盯着王守业,一张老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

    “卑职自然不是聋子、瞎子。”

    见他哑了火儿,王守业便又不卑不亢的道:“但从八月初一开始,卑职就被勒令守着佛光舍利寸步不离,实话不瞒诸位大人,卑职因此甚至险些……险些与家父天人永隔。”

    说到这里,王守业紧紧蹙起眉头,一副恼怒又后怕的复杂表情。

    兵部尚书杨博适时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先说清楚了。”

    他这一搭腔,王守业立刻将父亲寻到京城,却不幸染了风寒,接连数日昏迷不醒的事儿,简单叙述了一遍,

    “那天从北镇抚司搬去犯官府上时,卑职才终于得知此事——后来我一面在父亲床前尽孝,一面继续看守佛光舍利,对外面的事儿自然鲜少耳闻。”

    “前几日家父的病情好转,我才听说城内闹起了怪病,当时就琢磨着,或许可以借助佛光舍利来驱邪治病。”

    “我那时就想着要准备的万全些,否则一旦徒劳无功,自己出丑卖怪不说,也落了朝廷的颜面。”

    “后来和掌班周大人通了消息,才知道城中疫情竟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这才提前一天,把事情禀报到了黄公公面前。”

    说到这里,又是杨博适时插口:“提前一天?如此说来,你原本是打算今儿才禀报此事的?”

    这位还真是捧哏的好手!

    虽然无法像徐阶那样,从站位上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但王守业还是在心底,默默给杨博点了个赞。

    “正是如此。”

    王守业点头道:“卑职原本的确是打算,等到今天再向上面禀报的。”

    “莫非……”

    徐阶突然开口道:“你是在等那舍利发出梵唱声?”

    “正如阁老所言。”

    王守业拱手道:“毕竟卑职能想到这个主意,就是因为当初那两条人面鱼,被梵唱声度化成了累累白骨。”

    “那你还准备个什么劲儿,直接等到九月十五不就成了?”

    这时又有人提出了质疑。

    “回大人的话。”

    王守业转向发话之人,正色道:“若开光可行,自然功在朝廷;若依仗舍利梵唱,则必然会被愚氓们归功于释门——所以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卑职宁愿犯险,也不希望朝廷的恩威旁落!”

    对答到这里。

    两旁十余名朱紫贵胄,便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而其中倒有一多半对王守业赞赏有加。

    至于朱希忠最初的质问,却似乎被所有人忘到了九霄云外,甚至于连朱希忠自己,都不敢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因为真要深究下去,贻误时机的罪魁祸首,恐怕就得套到锦衣卫头上了。

    该死的!

    原本李慕白献策,要把这王守业拴死在佛光舍利上,自己还觉得是条妙计来着,哪曾想最后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朱希忠正后悔不迭,冷不丁就听有人尖着嗓子问道:“王守业,你方才那话的意思,莫非是觉着朝廷的颜面,比百姓的性命还要重要许多?”

    竟然还有人要对这小小百户发难?

    虽然并不觉得这种扯皮的问题,真能难的住王守业,但朱希忠还是立刻循声望了过去,却只见陈洪捧着拂尘,从轻纱后面绕了出来。

    在眼下的场合,陈洪又怎会主动问出这等问题?

    如此说来……

    真正要问王守业的人,多半是当今圣上!

    想通了这一节,朱希忠顿时大为紧张,因为这意味着,皇帝对这小小的百户,已经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兴趣。

    如果王守业再对答得当……

    “卑职不敢!”

    这时就听王守业恭声道:“现如今圣天子在朝,祥瑞如过江之鲫,可不免也有一些魑魅魍魉混杂其中——而越是这等时候,就越要提防百姓被不逞之徒所蛊惑。”

    “一旦朝廷威权,被歹人借鬼神之说所窃取,那流毒之深、之广、之远,怕还要强过这大疫十倍不止!”

    说到这里,王守业突然屈膝跪倒,从袖子里摸出那本小册子,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因此卑职斗胆恳请诸位大人,尽早为此定下纲常法纪,以便将类似的天赐神异,尽数收归朝廷掌握!”

    “届时非但能巩固凡俗权柄,说不定就连神佛之事,朝廷亦能为之——如此,方不负陛下代天行事之责!”

    铛~~~

    话音未落,一声悠扬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就传遍了整座大殿。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三声响过,在场众人无不垂首肃立,朱希忠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眉眼间的沮丧之意,却是遮也遮拦不住。

    嘉靖虽然偶尔会藏在轻纱布幔后,倾听内阁召开的会议,可却极少直接进行干涉。

    偶尔遇到顺心或不顺心的时候,往往只会击磬声代为表达。

    他通常都是只敲一声,偶尔有两声的时候。

    至于这连敲三声,就连朱希忠也是头回得闻。

    这显然是龙心大悦的表现。

    而单凭这三声磬响,王守业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就足能跃升好几个台阶!

    同样的,经此一事之后,那新衙门的重要性,怕也会水涨船高。

    这对于新衙门的成立,自然是大有好处。

    可如此一来……

    自己想要安插亲信,彻底把持新衙门的想法,岂不是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朱希忠正沮丧不已,那边厢陈洪就甩着拂尘,来到了王守业面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小册子,顺口问了句:“这里面是什么?”

    王守业忙谦虚道:“是卑职近来的一些胡思乱想,也或许能给诸位大人做个抛砖引玉的由头。”

    陈洪点了点头,径自托着那小册子,绕到了重重轻纱后面。

    这……

    你好歹先让我起来再走啊!

    王守业无语的跪在大殿中央,足足侯了两刻钟,都没见那轻纱后面再有什么反应。

    最后好不容易,才等到徐阶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好了,你先下去吧。”

    这难道就算完事了?

    王守业迟疑着起身,看在场诸位大佬完全没有要‘挽留’的意思,也只好默念着MMP,躬身退出了殿门外。

    到了门口,他转身跨过门槛,却差点与陈洪撞了满怀。

    那陈洪倒也不同他计较,往后退了半步,抑扬顿挫的念道:“王守业接旨!”

    感情正戏在这儿呢!

    王守业急忙又翻身跪倒。

    “奉陛下口谕,东厂百户王守业遏制京城瘟疫蔓延,活人无数,有功于社稷,特赏着飞鱼服、赐纹银百两。”

    说着,陈洪笑吟吟的往后一招手,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捧着托盘上前,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着两锭银元宝,另一个托盘里则是件大红过肩飞鱼服。

    就见他拿拂尘往那飞鱼服上一点,嘿嘿笑道:“王百户,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莫说百户了,便算上东厂、锦衣卫的千户,你也是头一个穿上这飞鱼服的!”

第59章 南北之争

    飞鱼服与蟒服、麒麟服、斗牛服并称为明朝四大赐服,且在其中位列第二。

    这玩意儿严格来说,其实并非专指某种衣服,而是一种花纹饰物,可以套印在各种类型的官制服装上。

    在开国之初,厂卫系统里就只有锦衣卫正牌‘指挥使’,才会赐着飞鱼服,且只有在祭祀、重大朝会、护卫皇帝出巡时才能穿戴。

    到了明朝中叶风纪渐弛,厂卫系统里被赐着飞鱼服的人日渐增多,对穿戴场合的限制,也就跟着宽松了不少。

    到了嘉靖朝末年,凡三品以上实职者,多半都被赐下了飞鱼服,就连四品、从四品里,也有一部分人曾获此殊荣——譬如子字颗掌班周怀恩。

    可就算飞鱼服已经‘贬值’了,似王守业这般,以区区六品百户之身获赐飞鱼服,也称得上嘉靖朝仅有的异数了。

    当然,既然飞鱼服都赐下来了,他这六品百户估计也干不长了。

    书归正传。

    回程的路上,王守业就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了那飞鱼服,发现这玩意儿说是‘飞鱼’,其实是条长了翅膀的龙,仅仅只有尾巴部分,还保留了一些鱼的形状。

    这大红的底子,张牙舞爪的过肩飞龙,再配上盘金彩绣的云纹,着实风骚的一塌糊涂。

    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娘炮气息浓重的东厂番服……

    王守业没怎么犹豫,就将那飞鱼服套在了身上。

    等车子停在赵文华旧宅后门,他挑帘子刚一亮相,守门的四名锦衣卫小校,就急忙凑上来跪地请安。

    等瞧清楚来人是王百户,又个顶个惊了个瞠目结舌。

    等他施施然寻到前院,更是惹来了一片哗然之声。

    其中最受震动的,自然非沈长福沈百户莫属,当场围着王守业足足转了七八圈,是又羡又嫉又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硬顶着得罪王守业。

    再往下数,就是赵奎了。

    原本定下女儿做妾的事儿,他心里就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百般不适。

    可那身骚红亮金的飞鱼服,却瞬间填补了他心头的空洞!

    甚至还满溢出来,直涨血气上涌红光满面——虽然早就认定,王守业前程远大,可虚头巴脑的期盼,又怎抵得上这实实在在恩赏?

    李高、李伟父子,也围着王守业啧啧赞叹,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就连不知就里的王老汉,都跟着狠乐了一阵子。

    只可惜这‘衣锦还乡’的喜庆场面,没多久就被打断了——根据栓桩岗哨禀报,那梵唱声果然又如期而至了。

    北镇抚司的惨案还历历在目,王守业、沈长福等人自不敢怠慢,匆忙换好了常服,就开始四处巡视。

    而这期间,赵奎也向王守业禀报了药效试验的最新进展——最初那批骨粉,在放置了将近八个时辰之后,药效果然开始减退了。

    目前加大剂量的话,也勉强还能起到驱邪治病的效果,但估计再有一段时间,就要彻底失效了。

    另外,那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张国彦,之前也已经醒了过来,因听说乡试第三场要延期两日举行,就忙着回客栈备考去了。

    就这样一面巡视,一面过问府里发生的大事小情,直到酉时【下午五点】梵唱停止,又重新布置好内院的岗哨,王守业才终于得了空闲。

    可还不等喝上几口茶水,外面又来人禀报,说是小阁老差人送了请帖,邀请王守业七日后到严府参加婚礼——严鸿亟与徐阶孙女的婚礼。

    那严鸿亟都被自己搞成了白痴,谁承想婚事非但没有被取消,竟还反倒提前了!

    这徐阶可真是……

    王守业正自咋舌不已,一边厢王老汉见了那烫金请帖之后,却是立刻想起儿子的婚姻大事。

    于是忙把王守业拉到背人处,将自己去向赵奎提亲,却莫名其妙变成纳妾的事儿,仔细分说了一遍。

    怪不得回来这么久,赵红玉都没有露面呢!

    这消息对王守业来说,真可谓是喜上加喜。

    他原本就在纠结,到底该怎么进一步敲定这桩‘好事’,哪曾想老爷子误打误撞,倒替自己省了麻烦。

    欣喜之余,王守业就想去寻红玉说话谈心。

    可走出去没多远,他又原路折了回来——真要是见着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拿情情爱爱的话去哄她?

    搁在以前或许还行,可赵红玉明显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再这么空口白话的胡扯,与跳梁小丑何异?

    算了,反正这年头本就有婚前避嫌的规矩,干脆把事情都交给老汉、赵奎安排,等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自己再与她敞开心胸的交流吧。

    此后几日里。

    赵府门前热火朝天的施药,府里则是争分夺秒的筹备着婚事。

    其中出力最大的,倒不是王老汉、赵奎这对‘亲家’,而是李伟、李高父子。

    跟着忙前忙后不说,他们甚至把倒卖骨粉得来的银子,全部拿出来在附近买下了一座小院,用来充做王守业的婚房。

    虽说这其中少不了也有攀附的意味,但两人能做到这一步,怕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攀附。

    这让王守业对他们父子俩的观感,也略有些改观——大为改观是不可能的。

    总之,有李家父子帮衬着,这筹备婚礼的事儿,完全不需要王守业操心。

    于是他便将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打探消息上——打探新衙门何时筹备建立。

    不过……

    最近朝中诸位大佬,貌似根本没有闲工夫,去讨论筹备新衙门的事儿——主要是提议人成国公朱希忠,也没有最初那热乎劲儿了。

    占据着邸报头版头条的,基本就一个话题:粮食。

    其实粮食问题,也不是头回成为朝议的焦点了,隔上两三年总会热上一阵子,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但这次却和以往不同,因为讨论的不再是粮荒救灾,而是多产的粮食该如何处置。

    据说最初的时候,朝中诸公还只当这是个‘幸福的烦恼’,即便进到八月以来,北方各地粮价大跌,也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

    但在某位陕西籍御史主动上书,挑起南北地域之争后,矛盾就被迅速的激化了。

    这位御史在奏本里,几乎把内阁乃至六部的官员喷了个遍。

    表示正是因为这些官员们,大多都出身于南方,所以才会一面坐视北方百姓丰年贱卖粮谷,一面又以高价收购南方的稻米。

    这年头人们最重乡土情谊——尤其是在官场上厮混,即便心里不在乎,也必须要装出在乎的样子。

    故而这一祭出南北之争,便严世蕃、徐阶联手应对,也难以弹压住北方籍官员们此起彼伏的声浪。

    又搭上来自北直隶各地的秀才们,刚刚考完了三场乡试,正在等候朝廷张榜公布成绩,既忐忑不安、又闲的蛋疼,于是纷纷打着为民请命的名头,在京城里奔走造势。

    一时朝野间闹的真是沸反盈天。

    就是在这等气氛之下,严鸿亟与徐阶孙女的婚宴,如期举行了。

    【晚上还有,争取两章。】

第60章 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

    “茶能明目、茶能明目!”

    在门前的台阶上,用昨晚上泡的碧螺春搓揉好眼睛,王守业摸索着回到屋里,拿帕子狠狠揩了几把。

    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四下里空荡荡的,他心下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才刚被伺候了半个多月,就已经不习惯自己打理一切了。

    好在这孤单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

    话说……

    等纳了赵红玉过门,自己是不是该再雇个老妈子什么的,负责洗洗涮涮之类的杂务?

    不然把那暖玉也似的小手磨糙了,岂不凭空少掉许多情趣?

    想着些有的没的,王守业草草挽了个发髻,用懒收网胡乱拢住,又戴了顶软翅纱巾,走到那撑着飞鱼服的衣架前,他犹豫了好半晌,最终还是从衣柜里翻出了套便服换上。

    赴严家的喜宴,穿东厂的番服忒也寒酸了;可要穿飞鱼服去,又总觉得有些招摇。

    还是穿一身便服吧。

    收拾齐整了推门而出,就见李高正在院子里,热锅蚂蚁似的来回乱窜。

    既是要去赴私宴,王守业也就没打算支使那些锦衣卫,而是准备让马彪赶车来着。

    可昨儿李高却主动找上门来,死活要跟着去长长见识,王守业实在推托不过,也就只好应允了。

    “我的哥哎,你可算是出来了!”

    一见王守业自门里出来,李高立刻两眼放光的迎了上来,碎碎念道:“我昨儿晚上翻来覆去就没睡踏实,着急上火的牙花都肿了,早上那泡尿齁黄齁黄……”

    “你小子能不能少说点儿废话!”

    王守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径自大步流星的出了院门,李高急忙也颠颠的跟了上去。

    两人先去了王老汉和李伟住的小院道别,然后才赶着租来的马车出了赵府。

    眼下那鬼指病已经在京城绝迹,骨粉的驱邪效果又不能持久,这大门外自然早不复当初的门庭若市了。

    但每日里来求药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就不知等上架收费之后,还能留下多少人捧场。

    话说……

    这两日里,河间府也陆续送了一批病人过来——那沈师爷在河间府,也曾传染过一些人。

    可奇怪的是,这鬼指病在河间府传播的速度、甚至于发病速度,都要远远低于京城。

    京城人患病后,平均两天就会长出一截鬼指,河间人却要十来天的功夫,因此京城都闹出一波大疫了,河间府才刚死了十几个体弱多病的主儿。

    要说气候环境,两边也差不了多少,按说不该有如此大的差别才对。

    是这病来京城后‘水土不服’了,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或许应该让朝廷,派人去河间府好生调查一下,如果能找出致病的源头就更好了,说不准就能再增加一件封印物。

    马车逆着人流,缓缓驶出了大市东街,王守业的思绪也越飘越远。

    先是从鬼指病跳到了封印物,又从封印物想起了新衙门,最后又从新衙门,拓展到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最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王守业给自己规划的道路,是先致富然而攀附权贵。

    后来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就又开始纠结,是该求田问舍还是寻仙仿道。

    直到最近,王守业才终于找到了明确的答案:

    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

    这倒不是故意要和别人反着来,他所谓的‘达’,指的是伟力归于自身,也就是灵气复苏文里常见的那种,个人能力凌驾于大多数凡俗力量之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王守业到了新衙门,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先损公肥私,利用职务之便,尽快增强自己的实力。

    凭着穿越者的见识和附带的金手指,再以官方力量为后盾,他以后不说是天下无敌,起码混个第一梯队,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这‘穷’么,则要细分成两种情况。

    一是个人力量有限,所有人【包括王守业在内】都无法凌驾于集体之上;二是伟力归于别人,个体实力【不包括王守业】能够凌驾于集体之上。

    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的话,王守业恐怕就只能依托于官方力量,尽量设法平衡凡人与异人之间的差距,维持固有的社会体系。

    毕竟一旦固有秩序土崩瓦解,进入到灵气复苏小说里常见的混乱阶段,个体力量不够强大的人,多半就只能沦为炮灰了。

    所以才说是: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

    当然,如果出现最后那种局面的话,王守业肯定也会借助官方势力,收编些善良守序阵营的异人,创立一个类似复仇者联盟的组织。

    咦~

    这么算起来,自己岂不是成了黑光头尼克佛瑞?

    呃……

    不对!

    自己就算以后没啥大发展,起码也有个金手指打底,应该是类似美国队长的角色才对。

    这么一想,王守业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书不赘言。

    因是中午才开宴,王守业以为自己一早出发,来的就算是够早了,可到了严府左近,才发现那道路两旁早就停满了马车、轿子。

    但这里面有一多半人,其实都没有资格参加今天的喜宴,最多也就只能在门外随个份子,甚至都未必能换来严府家奴半句好话。

    但他们依旧是趋之若鹜。

    甚至能把车停的离门近些,都自觉是莫大的荣耀,顶着沙尘谈笑风生的时候,那嗓音都比别人大些。

    严家父子权势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而眼见于此,李高立刻放缓了车速。

    但这并非是为了避让旁人——那些小官小吏、巨商大贾们,也不敢堵塞严府门前的街道。

    就见他放缓车速之后,一手扯着缰绳、一手从怀里摸出那张烫金的喜帖,状似悠闲的扇着风,一双眸子却是滴溜溜乱转,将两旁官吏商贾们艳羡的表情尽收眼底。

    心里那爽利劲儿,直似是偷吃了人参果一般!

    要不是怕王守业等急了,他真有心一直把车赶到对面街口,然后再来个巡回表演。

    等到了严府门前,李高才收了小人得志的嘴脸,跳下车陪着笑递上了喜帖。

    严府的门房验看之后,见是第二等的帖子,便喊来豪奴将马车引进了府门——若是第三等的帖子,就只有被邀请宾客能进去了。

    随着引路的豪奴,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里,就见里面早停了二十几辆马车。

    李高将车赶到空位上,这才请往王守业下了车。

    “请大人随我去客厅落座。”

    严府的家奴向王守业躬身一礼,随即又补充道:“等邻近中午时,尊仆自然有人会来照应。”

    李高来之前还特意带了干粮,却不想这喜宴也又自己一份,当下喜的是抓耳挠腮。

    这厮该不会偷走严府的杯子,拿回家炫耀吧?

    王守业也懒得理会他,正准备跟着那豪奴离开停车场,忽然发现斜前方不远处,正有人在探头探脑的打量自己。

    定睛细瞧,却竟是冯保的弟弟冯佑。

    【呃,貌似低估了自己的手残,今天怕是三更不了,明天再试试吧OTZ】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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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年秋,异变悄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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