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道左相逢
【那个啥……再一次放飞自我了,十分抱歉。】
时移世易啊!
和冯佑分开之后,王守业就忍不住感慨起来。
一个多月前,两人在北镇抚司初见的时候,冯佑嬉笑怒骂是何等的肆意洒脱?
现如今却是拘谨中杂着谀媚,五句话里倒有三句是在恭维——王守业为了缓和气氛,稍稍打趣了他两句,竟还引得他诚惶诚恐起来。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王守业蹿升的实在太快了。
话说……
瞧这趋势,过些日子他再和冯保拉上关系,恐怕就不能说是抱大腿,而应该算是折节下交了吧?
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咯咯、咯咯咯!”
正想些有的没的,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几声鸡鸣,那嘹亮高亢的,直震的人两耳嗡嗡作响。
王守业愕然抬头,就见前面有数名宾客,都在对着附近一个院落指指点点,显然那鸡鸣声就是从这小院里传出来的。
“大人莫惊。”
这时那引路的豪奴回过头来,略带几分得意的解释道:“咱们府上为了这场喜宴,特地准备不少珍禽异兽,眼下正在宰杀烹制。”
我了个去~
严家从道录司‘借’来珍禽异兽,还真就是为了吃!
王守业无语之余,隐隐倒也有些期待——也不知这些异化的家畜,吃起来究竟是什么味道的。
“咯咯咯!”
又是一声高亢嘹亮的鸡鸣,可与方才不同的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十数人的大呼小叫。
“拦下它、快拦下它!”
“恁娘的,这谁绑的绳子?!”
“拿锹铲它的脚、铲它……哎呦喂!”
“关门、赶紧关门啊!别让它跑出去!”
嘈杂纷乱之中,就见前面两扇院门怦然合拢。
那引路的家奴明显松了口气,再次回头笑道:“大人,咱们先……”
轰~
他刚起了个话头,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半扇院门纸片似的碎了个四分五裂!
随后一只七尺【约2米2】高的大公鸡,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扬起鲜血狂涌的脖颈,咯咯咯的鸣叫着。
这只大公鸡的双翅,被反剪着绑在背上,脚腕上也有着明显的勒痕——看样子应该是在割喉放血的时候,因剧痛挣开了脚上的绳索。
“快拦住它!”
“莫惊扰了客人!”
与此同时,一群拎着铁锹、菜刀、擀面杖的厨子,也匆忙自院里追了出来,两面包抄,想要把那大公鸡堵回院里。
但那大公鸡好容易逃出生天,又怎肯乖乖就范?
当下摇摇晃晃东奔西突。
不过它虽然身体长大了十数倍,身体构造却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以至于纤细的双腿,有些难以承受肥硕笨重的身躯,动作缓慢笨拙不说,还不时不时来个平地摔。
眼见几次突围,都被厨子们封堵了会去,身上反而被铁锹等物,戳出些血淋淋的口子,那大公鸡终于被激发了凶性。
先是探头一啄,在某个厨子肩膀上连皮带肉的撕下一大块来,随即扑上去把那惨叫的厨子撞倒,三根儿臂粗细的爪指,在那厨子身上狠狠一挠!
当下就跟开了杂货铺似的,心肝脾胃肾外带大小肠,淋淋沥沥撒了一地!
这下可真是全场震惊。
当啷~
也不知是谁手里的菜刀掉在了地上,众厨子就像是得了信号似的,霎时间四散而逃。
见他们都跑了,附近那些看热闹的宾客,自然也都不甘人后。
一时真是鸡飞狗跳。
王守业也混杂在其中,瞅准了某个狭小的门洞,就想钻进去暂且避难。
谁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却还是晚了一步,被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帅哥捷足先登。
王守业正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躲藏,那中年帅哥又侧着让出些空间来,招手道:“事急从权,小兄弟不妨过来挤一挤。”
王守业闻言,先回头扫了一眼,见那大公鸡杀人之后,反倒不急着逃走了,围着那尸体示威似的咯咯乱叫。
略略犹豫,他便也挤进了那门洞里,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儿,顿时就沁入了鼻孔,不浓不烈,却历久弥新。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王守业倒也见几个喜欢熏香的男人,不过那味道嘛……
唯有今天巧遇的这位,才真算是发挥出了香薰应有的效果。
心里头胡乱品评着,王守业斜身拱手道:“多谢了,敢问尊驾贵姓?”
“不敢称贵。”
那中年帅哥温文尔雅的还了一礼,和煦道:“在下翰林院张居正。”
蛤?!
这人竟然是张居正?!
王守业直惊的瞠目结舌,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境况之下撞见张居正!
张居正见他如此反应,微微挑了挑眉:“怎么,小兄弟听说过我?”
“呃……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王守业强行按捺住心下的躁动,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张居正倒也并未深究,他眼下虽然还未真正发迹,却也在京城里小有名气,类似的状况倒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
见王守业没了下文,他便也拱手问道:“未请教小兄弟出自那家府上?”
这显然是把王守业当成是官二代了。
想想倒也正常,这严世蕃府上的喜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似王守业这样嘴上没毛的小年轻,一多半都是承了祖上余荫。
王守业听他发问,这才回过神来,忙应道:“小子王守业,在东厂……”
“你便是王守业?”
谁承想张居正听到他的名字,竟也是吃了一惊,随即捋着胡须上下打量王守业,满眼的探究之意。
“怎么?张先生也听说过我?”
见张居正如此反应,王守业一时倒有些飘飘然了——虽说还没发迹,可这毕竟是一代名相张居正啊!
“王百户的大名,近几日可是如雷贯耳。”就听张居正道:“张某有幸拜读了王百户的《封禁疏》,其中有不少见解,都令人耳目一新。”
这可真是要飘了!
张居正竟然拜读过自己的‘大作’,还颇为推崇的样子。
淡定、淡定!
王守业这里正努力平复心境,张居正又兴致勃勃的道:“居正看罢那《封禁疏》夜不能寐,于是第二天特地找来了各地呈报异兽,以及进贡瑞兽的记录,却不想又发现了些蹊跷之处。”
“以往说起精怪,多出自深山老林,不食人间烟火,可近来这些祥瑞、异兽,却多出自人烟稠密之处。”
“而樵夫、采药人、猎户在山林间,偶遇异兽的呈报,非但并无增加,反倒比往年略有下降。”
听张居正这一说,倒的确有些古怪。
那些灵气复苏的故事,也多半是从深山老林开始的。
可眼下层出不穷的异兽,却基本都是以家畜为主。
什么鸡鸭鹅、猪牛羊的,前几日关外还出了牯牛大小的猎犬,听说独自就能猎杀熊虎,可惜被当地百姓惧而毒杀了。
王守业一时倒忘了初见张居正的激动,皱眉沉吟了半晌,脑中忽地灵光一闪,脱口道:“香火气!莫非异兽的出现,是因为香火愿力?!”
如果真是因为香火愿力的话,貌似也就能解释那鬼指病,从河间府传到京城之后,为何会变得陡然酷烈起来。
毕竟天下香火愿力之盛,无过于京城。
“香火愿力?”
张居若有所思的颔首道:“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
他修长的眉毛微微蹙起,质疑道:“那为何京城内,反未闻有诸多异事发生?”
“这……”
王守业略一思索,伸手指了指张居正,又反手指了指自己,最后指着天上道:“多半是因为咱们这些人,还有当今圣上的缘故吧——朝廷亦是万民香火所聚,能镇住一城气运,岂不是理所当然?”
其实除此之外,也还几种旁的解释。
但这种解释,无疑是最容易被官方所接受的。
张居正露出恍然之色,还待再同王守业论一论这气运之说,却有几个严府豪奴寻了过来。
两人这才发现,方才沉迷于探讨天地异变的同时,那只大公鸡已经被严府的护院们,用弓箭长矛给杀死了,眼下连尸体都被拖回了小院之中。
话说……
它刚才吃了人的血肉内脏没?
要是它吃了的话,再一锅炖出来……
今儿还是别吃鸡了!
因张居正对‘神道’、‘气运’之说颇感兴趣,到了客厅里又力邀王守业同席而坐。
结果那一桌多半都是翰林,紧挨着王守业的竟然是张四维!
这被万历朝两代宰相夹在当中,王守业真可说是压力山大。
不过张四维也不知是看不起东厂的番子,还是对这神神鬼鬼的事儿不感兴趣,席间几乎一直都保持沉默。
这才让王守业得以专心应付,好奇心明显过剩的张居正。
第62章 宿醉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
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坐在床上愣怔了好半天,王守业才缓过些劲儿来。
自己昨儿先是和张居正小酌了几杯,晚上又被东厂掌刑贺涛、理刑骆锦程喊过去,同一众勋贵胡吃海塞。
真是失策啊!
早知道东厂的人都这么能喝,自己就该一直留在张居正哪儿的。
话说……
新娘子到底什么时候进的严府?
想来想去,却是死活回忆不起来,反倒是某个大胡子的形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因为这大胡子多吃了几杯黄汤之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斥徐阶是‘脸都不要了’。
最稀奇的是,不管是严党的人还是徐阶的人,竟都只是装作充耳未闻。
这大胡子究竟是……
呃~
他是什么人,跟自己有个鸟关系?
王守业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乱糟糟的记忆甩在脑后,不经意间,却发现枕头上有块毛巾。
摸了摸,还是湿漉漉、凉森森的。
于是顺手裹缠在头上,撩开被子踉跄着下了地,一步三晃的到了洗漱架前,却发现铜盆里空空如也。
有心去外面打水吧,又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干脆扶着盆架扬声道:“外面有喘气的没?给我打桶水进来!”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李高就用屁股顶开了房门,等他转过身来,就见手上捧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赵姑娘刚熬好的醒酒汤,这不,就让我赶紧给哥哥你送来了——来来来,赶紧趁热喝两口,先暖一暖肠子。”
说着,这小子就拿汤匙舀了些,殷勤的吹凉了,直往王守业嘴里送。
“放下、放下,我自己来就成。”
要是如玉来喂,王守业也就坦然受了,李高这一殷勤伺候,却是让他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于是忙示意他把那汤匙放回托盘里,自己端着碗边吹边呡了口,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烫。
“赵姑娘用冰镇过了,当然没那么烫。”
当初一见面,她就喊打喊杀的,原以为是个火爆脾气,这处的久了才发现,伺候起人来竟是水也似的温柔。
“对了,她自己怎么没过来?”
说是要避嫌,可自己昨儿都喝成那样了,怎么也该过来瞧瞧才对。
“怎么没来?”
李高不知从哪儿翻出个鸭梨,一面咔嚓、咔嚓的啃着,一面含糊不清的道:“昨儿守了你一晚上呢,这天不亮又急着烧醒酒汤,家里都叮嘱好了,才陪赵班头去了码头……”
“码头?”
王守业听他说起码头,这才想起今儿赵红玉的母亲也要进京了——而这同样也意味着,自己纳妾的日子将近。
想着,他又冲李高一扬下巴:“就这一个?”
“哪儿啊,厨房里多着呢——赵姑娘还煮了一锅冰糖梨水,说是等你好受些,再端过来润润喉咙。”
“那你还坐这吃个什么劲儿,赶紧去给我端来!”
虚踹一脚,把李高轰回了厨房,王守业捧着那醒酒汤狠狠灌了几口,肚肠里顿时暖意融融,宿醉也缓解了不少。
人这一清醒,就觉得脸上油腻腻的,于是放下醒酒汤,径自到外面打了桶井水,连头发一并搓洗了两遍。
这里外里就过去了一刻多钟,那李高却是迟迟未归。
这厮半路又野哪儿去了?
正犹豫要不要去厨房寻他,就听外面大呼小叫起来:
“哥、哥!你说稀奇不稀奇,刚才竟有个翰林差人,给你送了封信来!”
话音刚落,李高就扬着封厚厚的书信闯了进来。
“这又什么好稀奇的?”
王守业白了他一眼,劈手夺过那信细一扫量,果不其然,是张居正寄来的信——他也就认识这么一个翰林。
不过昨儿才刚认识,他今儿就给自己寄信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一面拆着信,王守业也没忘记呵斥李高:“那冰糖梨水呢?难道被你小子连锅一起吃了!”
“在呢、在呢!”
李高忙转身又出了堂屋。
王守业原本以为,他是把冰糖梨水放在了院里,谁知道片刻之后,李高竟领进来个当值的锦衣卫小校。
就听李高大咧咧的吩咐道:“把东西放下,你就回后院盯着吧——记得把自己栓好了,不然出了事儿可别怪我。”
那小校倒也听话,乖乖把冰糖梨水放在桌上,就躬身退了出去。
这小子可真是越来越没溜儿了!
“你谁啊你?”
王守业再次瞪眼呵斥道:“锦衣卫的人,也是你能随便支使的?”
“小弟也觉着名不正言不顺。”
李高仗着自小与他熟惯了,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嬉皮笑脸的顺杆往上爬:“哥,要不你想个法子,也给咱弄个一官半职……”
“滚!”
一嗓子骂走李高,王守业倒也因此得了提醒。
既然纳妾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帮赵奎运作官职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驱除邪疫的事儿,赵奎也算出了些力气,凭着这份功劳,再加上自己的面子,帮他补个从七品小旗,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边思量着,边从信封里抽出三十几页筏纸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却原来是一封奏疏的草稿。
大致内容,就是昨儿自己和张居正探讨的那些,有关于‘香火愿力’和‘气运’的种种猜测。
张居正昨儿回去之后,花了大半夜的时间,重新整理并誊录了下来,准备和王守业一起联名上奏朝廷——王守业是主要撰稿人,他只算个附议。
这只争朝夕的钻研劲儿……
难怪人家日后成了一代名相!
不过昨天毕竟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写成书面文稿之后,倒让王守业又瞧出不少疏漏,以及值得商榷的地方。
左右也只是草稿。
他干脆就在上面增删起来,把后世凭空杜撰,却又能自圆其说的一些体系,当做是自己的揣测,堆叠罗列其上。
这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等到脑中空空如也,再也想不起有什么要补充时,才发现肚子已经饿的咕咕乱叫了。
将笔放在山字架上,王守业起身舒展着筋骨,就准备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添补的。
结果刚一出门,就见赵红玉正守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的炖着一锅鸡汤。
瞧这贴心劲儿!
王守业蹑手蹑脚凑到她背后,低头深吸了口气。
那味道……
香彻骨!
【还有。】
第63章 喜
许是觉察到了喷在颈间的热气,赵红玉回头望去,却险些与王守业‘撞’个满嘴。
唬的急忙跳将起来,又羞又恼的嗔怪道:“王大哥,你怎么……怎么也不出个声啊!”
就差了那么一丝丝……
这反射神经也忒好了!
王守业颇为遗憾的站直了身子,想着再过几日,也就任由自己肆意了,便嘿笑道:“这闻着味儿就出来了,光顾着流口水,那还顾得上出声。”
赵红玉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计较方才的事儿,一面转身向院外行去,一面叮嘱道:“你先洗洗手,我去厨房拿几个馒头。”
鬼指病的风潮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束腰的风潮却并未因此终结,反倒因为少了实用需求,翻新出各种花样。
毕竟这行进间腰肢漫摆,可比原本那宽松的衣裳要养眼多了。
王守业随口应了,直到那窈窕的身影出了院门,他才猛地想起了什么,急忙又追上去问道:“你母亲可曾安顿好了,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我娘昨晚儿有些晕船,这会儿正在跨院里歇息呢,有什么都等明儿再说吧。”
原本从漷县到京城,也就是半日的水路。
不过因上回漕丁们堵了通惠河口,近来通州境内的水路监管极严,单是过验粮楼就得花上半日光景。
所以赵红玉的母亲昨天乘船北上,到大通桥码头就已经是夜半时分了,于是只好在城外住了一晚上。
却说过不多时,赵红玉就带着几个馒头、三碟小菜去而复返。
将砂锅鸡汤摆在当中,配上早上端来的冰糖梨水,便是标准的四菜一汤了。
因晓得王守业口重,那鸡汤里狠放了些茱萸,直吃的他大汗淋漓畅快不已。
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个七七八八,王守业回头见红玉还伏在茶几,细瞧张居正送来的奏疏,便起身自顾自的收拾起了杯盘碗筷。
不过他这一起身,还是惊动了赵红玉,急忙上前接手,麻利归置着桌上的残局,同时赞道:“听说这位张太岳是翰林院学士?文章书法果然都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
毕竟是张居正嘛。
不过……
王守业可不愿意在自己女人面前,对别的男人大加称赞,于是正色道:“就是内容上还稍显单薄了些,我刚才帮他润色了润色,下午你誊抄一份,咱再给他送回去。”
赵红玉掩嘴一笑,显然是看出了王守业的刻意显摆,但也依旧没有说破。
将碗筷收拾齐整,送到厨房之后——这府里专门雇了人,自然无需她再洗漱——她就回来帮着一笔一划的誊抄着,王守业删改后的奏疏。
约莫是被张居正的字给震住了,她这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也是前所未有的慢。
一直到第二天,王守业主动去拜会赵母时,那封回信才算是誊抄好。。
于是王守业立刻命人送去了张居正府上。
结果当天晚上,就又收到了张居正的回信,内中除了把遣词造句更正了一番,还针对王守业新提出的思路,罗列了十几条问题。
王守业只好搜肠刮肚的解答。
如此三易其稿,两人这才算是达成了统一意见。
而经这一番交流,王守业也隐隐猜到,张居正除了对事情本身感兴趣之外,似乎对新衙门也颇有些想法。
考虑到他是徐阶最信重的学生,消息之灵通,原非是一般人可比……
这新衙门怕不会隶属于厂卫系统!
否则纵使张居正自己愿意,一心要把他培养成接班人的徐阶,也绝不会允许他从清贵至极的翰林院,搅到厂卫这潭浑水里。
啧~
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廷重视新衙门,届时权柄自然不会小。
可既然是文武同衙,那衙门的最高领导毫无疑问会是个文官,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最多能混成个副手。
唉~
职场天花板真是无处不在啊!
算了,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还是专心把纳妾的事儿搞定吧。
…………
九月初六,宜嫁娶。
大市东街某个不起眼的胡同里,随着鞭炮声劈哩啪啦响成一片,四人抬的杏色软轿,便颤巍巍的停在了王家门外。
葛长风的三姨太点了火盆,高世良的婆娘头前引路,身披杏色嫁衣的赵红玉,先是跨过了门槛,又跨过了火盆。
拜天地、拜高堂什么的,都是按着娶妻的流程走,但最后的夫妻对拜,王守业却是直挺挺的站着,任由赵红玉在身前盈盈拜倒。
随后自是大排宴宴。
毕竟是纳妾不是娶妻,除了子字颗四人组悉数到齐,那有些身份的东厂领导们,都只是差人送了一份喜钱。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像当初在严府一样,被他们灌个烂醉,耽搁了今儿的良辰吉日。
陪柳泉等人吃了几杯,觉着稍有些醉意了,王守业就详作酒力不济,摇摇晃晃的回了后院——因骨粉生意赚了不老少,所以李家父子买的是座二进小院。
推门进了洞房,就见红烛映照下,赵红玉正端坐在洒满了‘枣生桂子’的喜床。
那身杏色吉服,虽一切都仿照正派吉服,但因颜色差了些,生生就少了应有的喜庆感。
而且近些日子见惯了她那杨柳蛮腰,这骤然间又被松垮垮盖住,真是怎么瞧怎么别扭。
王守业乘着酒兴,自芙蓉帐上扯下半边勾系用的融绳,就待伸手拢在红玉腰间。
熟料那春帐缓缓垂下,却让赵红玉误以为他猴急,当下忙往旁边闪了闪,羞臊道:“王……老爷,总也该先把盖头挑了。”
也是。
左右都是要剥开的,现在还拴她作甚?
王守业丢开那融绳,自桌上拿起喜秤,上前轻轻挑开那杏色盖头。
许是涂了脂粉的过,赵红玉眉间再无一丝英气,满满的都是娇媚可人儿。
王守业于是忙又把那合卺酒取了来,勾住玉骨冰肌的腕子,咕嘟嘟灌了下去。
红玉羊羔也似的往后缩着,怯声道:“老爷把……把灯也吹了吧。”
“那怎么成,我得瞧仔细些!”
“那……那……”
有诗云曰:
绿树屯云醾碧波,水云乡里寄吟窝。
蝉鸣叶底声调瑟,鱼跃波间影弄梭。
——明·陈志敬《题榕湾别号》
第64章 山海监
嘉靖四十年九月十六。
思诚坊的天,是晴朗的天,大市街的人民好喜欢……
被锣鼓声惊醒,王守业闭着眼在被窝里好一番摸索,却只捞了个空空如也。
啧~
不用问,红玉肯定又去晨练了。
打打从五岁开始习武,这晨练就几乎没断过——即便成亲后,也只因为身体不适停了三天而已。
但这可不是王守业想要的晨练。
然而一时又拗不过她,只得先约法三章,禁止她晨练时操持兵刃——真想要舞枪弄棒,也只能等到晚上再说。
想着些有的没的,王守业原本打算继续赖床,等到赵红玉洗漱完毕过来叫起时,再顺便混赖些便宜。
可街上那锣鼓声一浪高过一浪,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没奈何,他只好披衣而起,捧着猪鬃牙刷、牙粉、隔夜茶等物,出了堂屋正房。
到了院里,见‘丈母娘’赵许氏正守在东厢廊下,就知道红玉眼下应该正在沐浴,他先是心痒难耐,继而又是满心无奈。
看来得赶紧托人物色个丫鬟了,也免得让赵许氏如此操劳。
却说那赵许氏见王守业自屋里出来,忙自廊下迎了出来,拘谨的招呼道:“老爷起来了?您稍候,我这就把姑娘喊出来。”
“许姨早啊。”
王守业冲她点了点头,笑道:“我自己就成,用不着她伺候。”
妾的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所以她只能以老爷相称呼,而王守业称呼一声‘姨’,就已经是相当抬举她了。
赵许氏是个嘴拙的,听王守业这么说,也就讷讷的回了东厢廊下。
不过她约莫还是催促了女儿,因为王守业打了井水进屋,刚抹了两把脸,红玉就带着一身暖香寻了过来。
接过她递到跟前的毛巾,胡乱揩了两把,王守业轻车熟路的坐到了梳妆台前,任由她摆弄那一脑袋烦恼丝。
“听说千步廊那边儿,请了好些杂耍班子,要不上午我带你过去瞧瞧?”
打从御前奏对,得了那一身飞鱼服后,王守业算是彻底挣脱了束缚,成亲后就没在赵府值过夜不说,隔三差五迟到早退的,也没谁敢说什么。
呃~
其实还是有人说的。
赵红玉就曾劝过好几次,不然这新婚燕尔,上面又没人拘束,王守业都恨不能每日里点个卯,就直接回家逍遥快活。
“等晚上再去吧。”
赵红玉将窄檐笠帽扣在王守业头上,垂下两条缀珠缨穗,一面上下端详着,一面道:“听说晚上还有灯会、焰火呢。”
“那就晚上再去,到时候叫上李高,那小子别的不会,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
王守业说着,见赵红玉又拿出顶纯阳巾,往自己头上比划,急忙按着笠帽起身道:“行了、行了,这帽子戴着挺好的——今儿毕竟是万寿节,说不准儿就赐下些什么呢,别给耽搁了。”
赵红玉这才作罢。
两人安步当车,出了自家小院,直奔不远处的赵文华旧宅。
赵红玉立志要助王守业成就一番功业,自然不似寻常妇人那般讲求避讳。
王守业虽尽力入乡随俗,可骨子里到底是穿越者,也没觉着身边带个‘文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因是四十年大庆,今年这万寿节搞的十分热闹,莫说城内的坊市了,就连城外的关厢也都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王守业虽没穿官衣,可腰上却系着柄新发下来的绣春刀,纵使街上游人如织,仍似是出入无人之境。
不多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赵文华旧宅。
原想着按老规矩,先去后院查看佛光舍利,顺带再把新产出的骨粉取出来。
结果刚到了头进院子里,就见朱炳忠、葛长风,正哼哈二将似的守在客厅门外。
东厂来人了?
王守业急忙凑到近前,满脸探究的伸手指了指里面。
朱炳忠也用下巴往里一点:“周大人在里面候着你呢。”
子字颗掌班周怀恩来了?
莫不是上回托他给赵奎跑官的事儿,已经有了眉目?
王守业不敢怠慢,急忙提着袍子进了客厅,认准周怀恩就要拱手见礼。
“行了。”
周怀恩揉着肚子,下巴往左首的官帽椅上一点:“别整这虚头巴脑的,坐下说话吧。”
王守业知道他是个随意,也就笑吟吟的走过去,可屁股还没坐稳,却忽然发现旁边茶几上,正摆着张官凭告身。
“大人!”
王守业心下一喜,忙又站了起来:“事情已经办成了?”
“成了。”
周怀恩点了点头,随即却正色道:“不过我今儿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儿——今儿早上朝贺的时候,圣上突然降下旨意,应成国公所奏,仿钦天监增设有司衙门。”
“新衙门的事儿定下了?!”
这前前后后拖了一个多月,靴子可算是落了地!
而且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并非是隶属于厂卫系统,而是正儿八经的‘国字号’衙门。
“定下了。”
周怀恩不紧不慢的道:“圣上赐名‘山海监’,正四品的架子,监正由光禄寺少卿白启常升任,我是右监副,锦衣卫的戴志超任左监副,还有个督管太监,听说是由宫里的李芳李公公兼任……”
顿了顿,迎着王守业热切的目光,他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好运道,擢升锦衣卫千户,平调山海监守备。”
这么说,自己已经是堂堂五品了?!
自己穿越至今也还不到两个月,结果就从一个区区瓦匠,擢升到了正儿八经的五品官——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武职。
这人生的际会,还真是难测的紧!
王守业强忍着欣喜,追问道:“那不知卑职这守备,究竟司职何事?”
“这眼下还闹不清楚,不过听说一共要设四个守备、四个协守,还有二十来个都事,以及六个满编的百户所——这么多人肯定不会一直守在京城,多半是要外派差事的。”
外派差事?
考虑到山海监成立的缘由,所谓外派差事,多半要和魑魅魍魉打交道。
这危险性……
不过自己好歹也算是中层领到了,真要是有什么差事,自然也有炮灰在前面顶着。
暗自盘算了片刻,王守业忽然想起一事儿来,忙问道:“大人,这山海监就监正一个文官?”
“怎么可能。”
周怀恩放下热腾腾的茶水,掰着指头道:“六品的主事,七品的经历,八品的勾管、典簿,几个九品司务,林林总总也十来个人呢。”
张居正现在是七品翰林编修,乃是最最清贵的官职,平调七品经历的可能性不大。
“大人,这主事由何人担任?”
“这我倒没细打听,好像是从翰林院编修里选人。”
果然是这样。
前两天张居正已经把那份奏疏递到了内阁,正好顺水推舟升任这山海监主事!
看来自己要和这位未来的名相,公事相当一段时间了。
这样倒也,毕竟未来不管是‘穷’还是‘达’,自己总少不了要找个遮风挡雨的,能提前和张太岳处好关系,自然是最好不过。
【丧事期间在车上狠吹空调的后遗症发作,感冒发烧流鼻涕,冇了。】
第65章 万寿劫【上】
山海监监正白常启。
铁杆严党,曾为严世蕃粉墨涂面狎客,丑态为世人所不齿。
山海监督管太监李芳。
与黄锦同为今上潜邸旧人,但在宫中一贯独来独往,且为人方正,有可能为了避嫌,而苛求东厂、羽林卫诸人。
山海监左监副戴志超。
成国公故旧之子,从三品指挥同知高配……
右监副周怀恩。
主事张居正……
守备……
写到这里,王守业暂时停住笔锋,皱着眉头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番。
之前听周怀恩分说时,就觉得这人员构成太过杂乱了些,现下这一仔细梳理,才发现何止是乱,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严党、徐党、锦衣卫、东厂、阉宦……
这还不算,听说守备、协守里,还要掺两三个羽林卫和边军的将领,而最下面的都事,则又杂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引入第三股势力打破厂卫之争,免得锦衣卫一家独大,对王守业来说本来是好事,可掺沙子掺成这样,以后各部门之间怕是有的扯皮了。
而且……
严党的人来做监正,等明年严家父子一倒台,这山海监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看来必须想法子,在山海监内部保持相对的独立性,至少绝不能被当成是严党——因当初这百户,是出自严世蕃的提议,貌似已经有人将他当作是严党提拔之人。
这一点,倒是可以通过张居正来解决。
“老爷。”
王守业正沉吟着,旁边就递过来一杯香茗,他顺手托住茶碗,见温度不凉不热,便直接仰头猛灌了两口。
红玉早习惯了他这等牛饮,倒也懒得再说什么,偏着臻首打量了那名单几眼,主动提议道:“要不我再誊录一份?”
“暂时先不用,这都还没写全呢。”
说着,王守业把茶碗放回桌上,又用舌尖顶出两根茶梗,刚要啐在团了的草稿纸上,一只莹玉也似的小手,就摊在了他颌下。
王守业见状,干脆用舌头把茶梗顶出口腔,一低头抹在了她掌心里。
“呀!”
赵红玉娇呼一声,急忙缩了手掌回去,又白瞪了王守业一眼,然后转身去了门外洗漱。
等她再折回来的时候,却见王守业已然戴好了窄檐笠帽,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她不由奇道:“老爷这是?”
“走吧,先去街上转转——瞧你身上这素净的,咱们先买些头面首饰,等打扮齐整了,正好去逛灯会、看焰火。”
“我其实……”
“走了!”
王守业不由分说向外便走,赵红玉也只得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在前厅和沈长福打了招呼,施施然出了角门,就见正式开始收费的‘施药’摊子前,果然已是门可罗雀。
挣钱不易啊。
王守业一边感慨着,一边自袖筒里翻出了全部家当。
打从进京以来,他先后得了近四百多两银子,这些日子吃穿花用,再加上成亲的挑费,约莫用去了七十两,眼下还剩三百二十两有余。
今儿也先奔着七十两造吧!
…………
王守业虽然豁出去了,可红玉却是个持家的。
两人足足逛了一下午,拢共也才花出去三十几两,其中最贵的物件,还是给王守业挂腰牌用的玉锁坠儿。
最后好说歹说,才又给她添置了件鎏金嵌玉的金步摇,钗头是一朵海棠花,上下用金丝吊着两只蝴蝶,稍有动作便颤巍巍的仿似活过来一般。
眼见天色渐暗,夫妇二人这才回了赵府。
原是想叫上李高,就直奔东华门灯市的,谁知到了门前,却被当值的小校给拦住了,说是下午有人登门拜访,因王守业不在府里,放下许多礼物就走了。
又有人送礼?
近些日子,那张国彦和一众被治好的秀才们,倒是陆续送来了不少礼物,今儿难道又是哪个后知后觉的秀才?
追问了几句,见值守的小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守业干脆就领着红玉去了门房。
这一进门,王守业就知道肯定不是秀才们送的礼物——因为那礼物里最显眼的,赫然是一件栩栩如生的虎皮。
“大人,这是那人留下的礼单。”
在门房里歇息的小校,见是王守业从外面进来,忙自茶几上取了礼单双手奉上。
王守业接过来一瞧,就见抬头上写着‘宣府麻崇秩’五个字,当下更是莫名其妙。
倒是红玉在一旁点评道:“这人的字锋锐有余、力透纸背,倒像是个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
宣府?
王守业顿时豁然开朗,心道这送礼的麻崇秩,多半就是山海监圈定好的边军将领。
他久在边塞,突然被调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衙门,自然难免心下忐忑,提前找人趟一趟门路,也实属寻常。
再细瞧那礼单,少说也又三四百两的价值,看来这也是个有根脚的主儿——等闲军汉,可拿不出这等手笔。
若是他再找上门来,倒不妨先结个善缘。
拿定主意,王守业就托人寻来了马彪、赵三立【赵三立送赵许氏进的京】,命他们把这些礼物送回自家。
处置完这些琐事,王守业才又领着红玉到了东跨院里。
结果发现不止是李伟、李高父子,自家老汉和赵奎也都在,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
看到赵奎,王守业立刻想起还有件正事没办,于是忙把那官凭告身取出来,双手送到赵奎面前:“赵叔,这是周掌班今儿送来的告身,您明儿去东厂过一下手续,以后就算是正经在我手底下听差了。”
赵奎急吼吼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扫了个遍,登时狂喜满面,连声追问道:“总旗?怎么是总旗?!先头不说是小旗么?!”
“骆理刑发了话,也算是桩顺水人情。”
王守业说着摆了摆手,止住了赵奎满嘴的千恩万谢,又招着呼李高道:“走了,陪我和你嫂子去逛逛灯市。”
“小弟得令!”
李高假模假式的行了个军礼,起身后就又舔着脸道:“哥,我不求什么总旗,给咱弄个小旗就……”
啪~
王守业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没好气的骂道:“想什么美事儿呢?”
顿了顿,才又补了一句:“等新衙门正式成立了,我再帮你想想辙——官儿是够呛,先弄个不入流的混着吧。”
“那也行,给配上兵器就成!”
李高说着,忽然拍手道:“对了,哥,你那绣春刀呢?先借我使使,咱也充一回带刀侍卫!这灯会上哪年也少不了几场乱子,真要有人不开眼的惹上咱们,你瞧我怎么收拾他!”
说着,双手攥着空气,嘴里嘿嘿哈哈的一通乱砍。
就这小鸡仔儿似的……
我女人能打十个!
【晚上还有】
第66章 万寿劫【中】
万寿节灯市起自东华门外,沿筒子河挂起数万盏之多,一直延绵到午门外的千步廊附近。
因这数量和规模都远超往年寿诞,甚至盖过了年初的上元灯会,自然引得游人如织、商贾云集。
又因为乡试推迟了放榜——原定是九月十五,但因为第三场考试推迟了三天,所以放榜也改在了九月十八。
数千秀才呼朋唤友涌上街头,吟诗作赋的、走马观灯的、狎妓招摇的、分桃断袖的,种种形骸不一而足。
王守业等人刚到东华门外的时候,还有个秀才喝的烂醉,哭着跳进河里要寻短见来着。
不过五城兵马司的人早有预备,不等那厮沉底儿,就有两支柳叶船左右包抄上来,将这失意措大一网成擒。
李高还想瞧个后续,王守业却不耐烦围观这些闲事,扯着他离了河岸,兜兜转转的看了些杂耍、猜了些灯谜。
等顺着人潮,走出东华门大街时,李高身上大包小包的已经挂满了东西——王守业和红玉手里,则是各提了一盏早生贵子的苏绣宫灯。
眼见实在是撑不住了,李高便在后面嚷道:“哥、哥!要不咱顾辆车吧,这大包小包的,可怎么……哥!你倒是等我一下啊!”
自作自受!
王守业才懒得理会这厮呢,因为那大包小包的,至少有八成是李高自己买的零碎——原本喊他来,一是头前带路、二是当人形包袱用,谁曾想这厮倒先买了个不亦乐乎。
不过李高也的确有些鬼主意,眼见王守业不肯搭茬,他转头就找上了巡守街口的差役。
先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人家面前一堆,又从腰里扯出那柄绣春刀来,狐假虎威的吩咐对方,把东西直接送到东厂去。
然后也不等那几个差役应下,他转头又追了上来,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哥、哥!刚那只蝈蝈你瞧见没?那水音儿……哎~哥!这家的米粉可是一绝,你等我弄两碗来……卖糖葫芦的,叫你呢!先站着别动,等爷买完米粉就光顾你的生意!”
这聒噪的……
下回说什么也不带他上街了!
兜兜转转,眼见到离着午门不远了,忽听得嗤嗤连响,几十道焰火冲天而起,轰隆隆的映红了半边天。
“呦,今年这焰火可够早的!”
李高见状一跳三尺高,连声催促道:“哥,咱赶紧往前挤一挤,过会儿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急什么。”
王守业对焰火的兴趣不大,反而更喜欢街边那些制作精巧的花灯,因此不以为意的道:“这边儿又不是瞧不见,咱们找个摊子一边喝茶一边看焰火,岂不轻松惬意?”
“哥哥哎!”
李高却不依不饶:“这能瞧见什么稀罕的?压轴的火树银花、龙腾虎跃、万紫千红,哪一样不得凑近了才能瞧的清楚?”
一边说着,他就忍不住垫起脚,往午门广场的方向张望。
“那咱们就去瞧瞧?”
王守业转头征询赵红玉的意见,见她微一颔首,立刻向李高讨回绣春刀,横亘在二人身前,遇见那不开眼愣往上撞的,便拿刀鞘狠狠搪开。
举凡在这种场合愣头愣脑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可只要瞧见这制式的绣春刀,再火爆的脾气也成了绕指柔。
三人两前一后披荆斩棘,眼见到了广场左近,涌动的人潮却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甚至倒卷而回。
与此同时,前方又有喝骂哭喊声不绝于耳。
难道出现群体踩踏事件了?
想到这种可能,王守业就打算带着赵红玉、李高,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
结果一回头,却发现李高这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人家卖面人的独轮车上去了,正猴儿也似的扶着稻草架子,向前面探头张望。
他打量了几眼,就又低头嚷道:“哥,前面有个老道正在盘腿打坐,周围躺了一地人,男女老少都有,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性!”
盘腿老道?
躺了一地人?
王守业皱起眉头,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瞧个究竟,忽觉手腕上一紧,转过头就见红玉正跃跃欲试的盯着自己。
啧~
那就过去瞧瞧吧!
王守业当下将那绣春刀高高擎起,口中喝道:“锦衣卫办事,闲人回避!”
这一嗓子喊完,前面顿时又开了锅似的,足足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挤出一条狭窄的通路。
王守业牵着赵红玉的手,穿过了层层人群,约莫行进了十几步远,就见前面豁然开朗,空出了丈许方圆。
那空场正中,一个中年道人正盘腿而坐,而他四周围横七竖八,趟了足能有二十几来人。
松开赵红玉的手,王守业向路人借了盏灯笼【他那盏丢给李高了】,就近照了照地上躺着的人,发现个顶个都是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但看起来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再看那盘腿坐在当中的道士,也一样是紧闭着双目,浑身打摆子似的乱颤。
看到这里,他环视着周围扬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有人瞧见没?!”
人群中为之一静。
片刻之后,才有个半大小子怯生生的道:“回官爷的话,方才那道士正在看焰火,结果不知怎么的,身上突然就起了道闷雷,把周围的任炸倒了一片,他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犯了癫病一样直哆嗦!”
闷雷?
难道是有焰火落在这儿了?
可仔细观察了现场之后,又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不管是道士身上,还是那些昏迷的人身上,都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
轰隆~
就在此时,那道士身上忽又毫无征兆的暴起一团光华,同时发出闷雷也似的轰鸣声。
那光华瞬间暴涨开,笼罩了丈许方圆,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乱颤的伤者。
这回在场众人,可不止一个看了个清楚明白,当下都忍不住大呼小叫着,推搡奔逃起来。
“大家不要慌!”
眼见一场大乱迫在眉睫,王守业急忙扬声叫道:“这是道爷在渡雷劫呢,只要别靠近他方圆一丈就成了!”
说到这里,他又指着圈里道:“咱们先把这些人挪远些,不然再被道爷牵连几次,怕是非一命呜呼不可!”
其实王守业也不敢百分百确定,但这时候却容不得半点迟疑。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虽然止住了奔逃,可却并无一人敢上前捞人。
最后还是赵红玉打破了僵局,就近扯住一个妇人,用力的将其拖出了圈外。
王守业见状,也忙寻了个汉子,狠狠一把扯将出来。
两人开了头,众人这才纷纷出手,把最外圈的人拉出了危险区。
可再里面的,却没谁敢贸然去救了。
王守业也拦住了跃跃欲试的赵红玉,然后从腰间扯下东厂内卫的腰牌,塞到李高手里吩咐道:“去,把看守焰火的差役喊来——让他们带上几杆木柄的长枪!”
“好嘞!”
李高麻利的应了,绕到对面就挤进了人群里。
片刻之后,十几个兵丁就匆匆赶到,在王守业的指挥下,用长枪架出了内圈的伤者。
考虑到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久了,说不定又会引发什么群体事件。
于是王守业又命那些官兵就地取材,从附近的摊贩手里征调了几匹粗布,以长枪为支柱,将这方圆丈许的空间团团拢住。
然而直到这一切都布置妥当了,那第三道雷劫却依旧是迟迟未至。
莫非是自己猜错了?
话说……
方才那雷光,好像是从这道士体内放出来的——传说中雷劫,不是该从天而降的么?
守在那布幔里,又等了约莫两刻钟,依旧不见那道士有什么动静,王守业心下渐渐焦躁起来,忍不住围着那布幔来回踱步。
这时忽听赵红玉惊呼道:“老爷,你瞧他脸上,是不是……是不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王守业急忙用长枪挑了灯笼,探到那道士身边,然后隔着丈许远定睛细瞧,结果只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却只见那道士脸上的血管、青筋,全都凸出了皮肤表面,密密麻麻直似蛛网一般,好像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第67章 万寿劫【三】
眼见如此,王守业忙拉着红玉出了帷幔,喊过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待吩咐他们尽快疏散围观群众。
毕竟看那道士的样子,这第三次雷劫,怕不是前面两次可以比拟的。
可还没等开口,王守业就又皱起眉头,环视着四周,恼怒道:“怎么就剩下你们几个了,别的人呢?!”
之前李高一共带回来十六七个官兵,可眼下这一扫量,竟连个零头都不剩了。
“大人息怒。”
那为首的哨官忙赔笑解释道:“不是小的们擅离职守,实是附近又发现一个和尚、两个道士在渡劫,兄弟们只好分出人手……”
又有人渡劫?!
这万寿节怎么过成万寿劫了?
王守业回身一指那帷幔:“也跟这道士一样?”
“有一个道士也是渡雷劫,另外的道士是身上莫名起了火——那火可怪了,泼多少水都浇不灭!”
“不过最怪的还是那和尚,听说脑袋上长出好些花草来,隐隐还有一股瓜果的香味儿!”
听他说的绘声绘色,想必不会有假。
“那你们几个多辛苦辛苦!”
王守业指着四周围,道:“把这些看热闹的赶远些,就说道爷的第三次雷劫,怕动静比之前都要大得多,离得近了可能会被伤到。”
“这……”
那哨官闻言面色顿时一苦,支吾着反问道:“大人,要赶出多远去,您老能不能给句准话?这大过节的,成千上万的人往咱这儿挤,想把人赶散谈何容易?”
“能赶多远就赶都远!”
王守业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追问道:“你们五城兵马司,在这午门布置了多少人手?”
“拢共两百多人。”
那哨官知道王守业的意思,报出人数之后,立刻又补了句:“可既要守着那些焰火,又要拦住百姓不准靠近,本来人手就不太够用了,怕是没法再继续抽调……”
“哪这附近除了你们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没有朝廷的兵?”
那哨官两手一摊:“午门内倒是常驻了几百羽林卫,可咱也调不动啊。”
王守业犹豫了一下,也放弃了调动那些羽林卫的想法。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权利,就算真能调动羽林卫,一旦混乱中有什么意外波及到宫城之内,他可就是现成的替罪羊了。
然而单凭这四五个人,想要维持现场的秩序……
“哥,您看我遇见谁了!”
王守业正左右为难,忽听得李高扬声呼喊,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好像没有瞧见这厮。
于是忙循声望去,就见李高引着几个书生挤出人群,打头不是别个,正是张汝原、张国彦两个。
瞧他们挤到圈内,就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显然早听李高说了‘道士渡劫’的事儿。
这不省心的货……
也不想想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哪有闲心理会这些酸丁?!
王守业当下脸色一沉,就待给李高几句训斥,可话到了嘴边,却忽又改了主意。
自己不正愁没人手么?
这些秀才就是现成的人手!
如此想着,王守业快步迎到近前,拱手道:“诸位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一事相求!”
三言两语,把当下面临的窘境说了。
对面那群书生脸上,顿时就如同开了杂货铺似的——看得出,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愿意趟这潭浑水。
但为首的张国彦、张汝原二人,却是立刻慨然应诺。
前者本就是个热血青年;后者则是见王守业步步高升,生怕他还记恨当初之事。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两人一挑头,后面的书生们甭管乐意不乐意,也都只能咬牙应了。
王守业当下大喜,连忙喊过那哨官,让其引着一众书生驱散民众。
而他自己,则是打着要去其它渡劫处如法炮制的由头,准备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论是火劫还是木劫,至少在眼下看来,都要比这雷劫来的‘稳妥’。
可还没等他带着红玉、李高行出多远,就听的身后一声轰然巨响!
王守业霍然回头,就见漫天光华骤涨骤敛,随即一团红雾四散飘开,洋洋洒洒的笼罩了方圆七八丈的空间。
“闭住呼吸!”
眼见躲是躲不开了,王守业忙点醒了红玉和李高一声。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危害性,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瞅着那红雾到了近前,王守业立刻屏住了呼吸,想了想,又用袖子捂住了自己和红玉的脸。
等被那红雾拢住,就觉一股温热的血腥直扑鼻腔。
王守业又等了片刻,才小心放下了袖子,却见周遭众人俱都是满头满脸的血色。
这出血量……
估计那道士是渡劫失败了。
检查了自身,又问了周围的民众,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王守业立刻招呼道:“走,咱们回去瞧瞧!”
左右那定时炸弹已经爆开了,再去别处反而更加危险,于是他果断带领两人,又原路折了回去。
挤进圈内,就见众秀才正围着两个昏迷的同伴大呼小叫,看样子应该是被刚才的爆炸卷了进去。
但除了他们之外,旁人却都是好好的。
王守业喊过那哨官一打听,却原来那第三次雷劫爆开的时候,那雷光受到帷幔的阻挡,一股脑都冲到了天上,估计最少都有四五丈高。
至于那两个倒霉蛋,则是因为偷溜进帷幔里,想要亲眼看看渡劫是什么样子,才被雷光给卷了进去。
最后那哨官才支支吾吾的表示:两个秀才看情况,怕是不大好。
王守业听到这里,立刻过去查看哪两个书生的状况,结果发现岂止是不妙,根本就连心跳都已经停了!
当下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庆幸的是自己设置帷幔,竟还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后怕的却是方才粗疏大意,贸然把这些秀才卷进来,险些害的他们团灭。
真要是这十几个秀才,都死在雷劫之下,那可是够自己喝一壶的。
现在倒还好,两个蠢货求仁得仁,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简单宽慰了众秀才几句,又吩咐那哨官,立刻通知另外三处渡劫现场,也赶紧把帷幕设置好。
等一切交代妥当,王守业这才转身进到了帷幔里面,却见那正中间的青石板上只余下些黑灰,早没了中年道士的踪影。
王守业略一犹豫,让李高去外面讨了两支长枪,同红玉各自攥了一柄在手。
“我过去瞧瞧,要是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就用枪杆儿把我架回来。”
其实还是安全绳最可靠,可眼下也没处踅摸。
交代清楚之后,王守业就倒攥着绣春刀,小心翼翼向正中那团灰烬靠拢。
开始几步还不觉如何,越是离着那灰烬近了,就觉着脚下麻酥酥的,甚至顺着双腿直往上蔓延。
对此,王守业是不惊反喜。
因为这意味着,那道士很可能‘掉装备’了——佛光舍利,不就是高僧火化之后的产物么?
和尚可以,道士自然也行!
当然,他也愈发提高了警惕,确认自己还能承受住电压,这才又慢腾腾往前凑了两步。
眼见离着那灰烬不过两尺有余,王守业把倒攥着的绣春刀,谨慎的探了过去。
之所以要倒攥着,是因为绣春刀的刀鞘是木制蒙皮,刀柄和刀身却都是金属——刀柄虽然也包了木头,可最底端的勾环,却是和刀身一体铸造的。
兹拉~
刀柄上金属环,离着那灰烬还有半尺左右,几条电弧便裹缠上来,发出滋滋啦啦的躁动声。
“老爷!”
后面红玉娇呼一声,踏前两步将长枪搭在了王守业腰间,只等王守业不应,就立刻动手施救。
“放心,我没事儿。”
王守业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试探着把那刀柄杵进了灰烬里,这下那电弧反而消失不见了。
可没等后面的红玉、李高等人松一口气,王守业用刀柄在那灰烬里轻轻一拨,就听得劈哩啪啦爆响连连,同时又有无数火花从地上飞射出来。
“不碍事!”
王守业第一时间报了平安,暗地里却悄悄把那刀收了回来,用袖子仔细包裹住了右手——他刚才不小心,被火花烫了两个燎泡。
等以后山海监正式成立,配发装备里必须加上手套——绝缘的、防水的、隔火的都要有!
包裹妥当之后,他再次将刀柄杵了过去,小心翼翼把那些灰烬拨弄开,希望能从里面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然而直到他把那些灰烬,全都扬到了四周,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之物。
不对!
既然能发出电流,这灰烬本身就已经算是异物了!
王守业这么想着,就又把那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灰烬上,琢磨着该用什么法子,将它们收集起来。
然而……
那些被拨到一旁的灰烬,仿佛都已经耗尽了电力,任由王守业怎么戳弄,也丝毫没有反应。
难道真的是没电了?
王守业皱眉思量了片刻,忽然把目光又投向了正中的地面——准确的说,是那块两尺见方的青砖上。
将刀柄挪过去,轻轻一划……
噼啪~
电光火花霎时间暴起足有一人多高!
【明天一早要走亲戚,冇了】
第68章 万寿劫【四】
【中秋又赶上闺女生日,中午晚上都有家庭聚,所以还是只有一更——PS:祝大家中秋快乐。】
这块青石板果然被异化了!
王守业先是心下一喜,随即却又麻爪了。
这午门广场前的青石板,堪称是严丝合缝,再加上那大小和厚度,没点专业装备就想扣出来,纯属是白日做梦。
更何况它还在不断的放电……
罢了,暂且先放一放吧,反正也还没确定它这放电的特效,是恒定的还是暂时的。
如果费半天劲把它刨出来,它却突然没电了,岂不是尴尬的紧?
王守业拿定主意之后,便带着红玉、李高出了帷幔,又交代那哨官继续维持秩序,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帷幔,然后再次挤出人群,赶奔其余几处渡劫现场。
话说……
王守业本来还想和张汝原、张国彦打个招呼来着,可隔着老远,就见张国彦正一脸深情的,把手探进某个心脏麻痹的书生怀里。
噫~
那摸的叫一个温柔仔细!
王守业差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本瞧他是个古道热肠的,没想到原来还是个谷道热肠的。
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左右正主都已经化作了血雾,这里也不需要太多人守着,所以王守业便带了两个官兵头前开道。
一路披荆斩棘,约莫行出百余步,就到了那浴火焚身的道士渡劫处。
刚挤进圈里,就觉得脚下湿滑的紧,低头一瞧,果然满地都是水。
弄一两桶试试就得了呗,这到底给那道士浇了多少水?
再仔细一瞧,王守业顿时又恍然了。
就只见那空地正中,几根长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各自还裹了些烧焦的绢布——显然,方才自己下令设置的帷幕,又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
不过……
渡劫的道士在哪儿呢?
难道也已经渡劫失败,直接给烧化了?”
“大人,您仔细瞧。”
守在这里的官兵听王守业发问,忙指着正中间道:“那道士在地上烧出个窟窿来,眼下怕都有丈许深了!”
地都给烧穿了?
这可比那渡雷劫的还狠!
王守业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发现那正中间有个隐隐冒光的地洞。
他犹豫了一下,捡那绢布多的地方,试探着靠近了那洞口。
离着还有两三步,就觉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再往前走,刚沾湿的鞋底就开始升腾起水雾来。
这倒好,省得再想法子烘干了。
王守业一咬牙,迈开双腿两步就到了近前,探头向里张望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退了回去。
“你们继续在这守着,我去去看看那和尚。”
退回去之后,王守业毫不留恋转头就走——虽只是探头看了一眼,可他已经基本确定,下面那位多吧也没戏了。
要只是烧焦了,或许还能来个蜕皮新生啥的。
可这位却是连身子都已经烧化了!
那一坨骨肉混沌难分,仿佛果冻史莱姆似的,摊在口小底儿大的地洞里,总体面积约莫也就有婴儿大小——估计是身体里百分之七十的水分,都已经被烧干了的缘故。
等寻到渡木劫的和尚处,发现这和尚比道士也强不到哪儿去,整个人早都已经彻底木化了,若非还披着件僧袍,怎么看都只是棵奇形怪状的树。
这……
挖回去种在佛光舍利附近,倒是挺应景的。
变成树的和尚,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王守业反倒不敢靠的太近了——毕竟那雷劫火劫伤人,都是明面上的事儿,这木和尚一时却瞧不出根底。
就在这时,反应慢了半拍的五城兵马司,也终于派来了援兵来,暂时接管了这混乱的渡劫现场。
再然后,锦衣卫、东厂、顺天府、以及羽林卫的人,也先后赶到了现场。
可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渡劫的道士,却也先后以失败告终。
渡火劫的道士,最终烧出了一丈三尺的深坑,也把自己烧的一丝不剩。
他遗留下来的,是一个整个晶体化的地窖,王守业拿秀春刀试过,砍上去连道印儿都没有,刀刃就先崩了个口子。
这至少是一种高强度材料,至于还有没有别的用处,以及该怎么用、能不能用,暂时都还没有头绪。
至于另外一个渡雷劫的道士,就相当的不给力了。
根据目击者证明,他只坚持到了第二次雷劫,就整个爆开了——倒没碎成血雾,当场面看起反而更加凄惨。
事后王守业仔细检查过,他身下的青石板,并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尸体的残骸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王守业还是命人,仔细的收敛了起来——就算真的没用,把他埋土里葬了,也算是一桩功德。
至于那和尚么……
他眼下的形态是渡劫失败,还是渡劫成功,一时怕还难以定论。
…………
亥正三刻【22:45】左右,宫里传出消息,这起群体渡劫事件交由山海监总揽,五城兵马司、羽林卫、顺天府协同调查。
丑时二刻【1:30】,刚成立还不到十二个时辰的山海监,就在午门内的羽林卫驻地,召开了第一次紧急会议。
不过主持会议的,却并不是监正白常启,而是督管太监李芳。
这次全赖严世蕃出力,白常启才高升山海监监正,所以事情一定下来之后,他就跑去千恩万谢,顺便喝了个酩酊大醉,眼下自然无法理事。
而除了李芳之外,左监副戴志忠、右监副周怀恩,自然也都在场。
不过下面的中层官员们,可就没那么齐整了。
原本五品守备的定额是四个,可现如今确定下来的,也只有王守业和张世邦而已——这张世邦,就是负责看守佛光舍利,却从未出现过的从四品镇抚使。
文官也只来了两个,一个是负责文书往来、官凭印信的正七品经历,功能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秘书或者办公室主任。
这人究竟姓甚名谁,王守业也没听清楚,反正是严党中人就对了。
另外一个到场的文官,则是正六品主事——别看只是六品,他其实才是这场会议的二把手,即便加上监正白常启,人家也能排到第三位。
没法子,谁让当年土木堡一役,武臣勋贵们整段垮掉了呢?
不过……
说好的张居正呢?
这怎么变成张四维了?!
第69章 万寿劫【五】
虽说这张四维,日后也是要入阁拜相的主儿。
可和张居正相比,却还差了不少行市。
更重要的是……
王守业对张居正的生平事迹,勉强还算有些了解,对张四维可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王守备。”
却说还未等王守业,解开这老母鸡变鸭的疑惑,主持会议的李芳就首先点了他的名。
王守业急忙起身拱手:“卑职在。”
“既然此事是你首先发现的,就由你来说明一下眼前的情况吧。”
“卑职遵命。”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再说王守业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大会小会开了没一千也有八百,自然不会有什么怯场的情绪。
略略将自己掌握的讯息,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立刻朗声道:“事情的由来始末,诸位大人想必都已经有所耳闻,在此王某就不一一细表了。”
“在五城兵马司的增援赶到后,我第一时间请他们从午门外开始,向东华门左近展开搜索,以确认还有没有其它的渡劫者存在,结果果然又有收获!”
“截至目前为止,已经确认的渡劫失败者,合计十三人之多,其中确定留下遗蜕的有六人。”
“目前已知的渡劫方式,为雷、火、木、冰、风五种——其中雷劫最多,合计四人,但四名渡劫者的死状,以及生前显现出的异状,却又有不同之处。”
“因此有理由怀疑,这雷劫本身也有五行之分——而以此类推,其它劫难也极有可能存在异数。”
“另外,还有一名疑似渡劫失败者,但因为目击者仅有一人,且是个八九岁的稚子,又未曾发现遗留的异状,所以暂时未统计在十三人的大名单之内。”
说到这里,王守业停下来很换了口气,趁机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众人的反映,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听着,可旁的却瞧不出什么来。
于是便又继续道:“如果这名渡劫失败者的确存在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还有其它渡劫者,避开了民众的耳目!”
“若是如此!”
坐在右首的左监副戴志忠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那就必须抽调更多人手,在周边进行严密搜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遗蜕!”
“遗蜕倒还在其次。”
王守业微微摇了摇头,正色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还有多少人渡劫失败,又或者留下了什么遗蜕,而是要尽快查明,究竟有没有人渡劫成功!”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精神为之一振。
的确,比起那些失败者们,顺利度过这次劫难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按照古人记载,和时下小说所言,渡过劫难的人即便不能立地成仙,起码也会超脱凡俗,拥有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能力、寿数。
虽说宫里,眼下就有个号称法力通神的蓝神仙在,但在场众人显然还是对这渡劫之人,更感兴趣一些。
戴志忠又抢先道:“那咱们就对城内大小寺院、道观,进行全面排查,尤其是午门、东华门左近的寺院、道观!”
“理当如此。”
李芳点了点头,又环视众人道:“诸位还有什么高见,不妨都一并说出来。”
“不敢称什么高见。”
张四维在座位上拱了拱手,正色道:“排查有没有渡劫成功之人,自然是重中之重——但那些渡劫失败的僧道,也一样要仔细追查根底,看他们平日有何异兆或者共通之处,如此也好尽快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渡劫究竟缘何而起。”
等他说完,周怀恩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张主事这话在理,那些遗蜕也不能等闲视之,我建议连夜转移到赵文华旧宅去,在进行严密监视的同时,也要尽量弄清楚这些东西的弊益。”
见两人接连发言,大有彼此呼应的架势,戴志忠忙又抢着发言道:“这些东西放在市井间,怕不是长久之计,日后另觅一个稳妥的存放处才是正理。”
三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很快把方方面面需要顾及到的事情,都罗列了个七七八八,同时也都大致提出了相应的对策。
连那不知名的经历,以及王守业久闻大名,却头一回得见的张世邦,也见缝插针的补了些细节。
目前看来,抛开那宿醉未醒的白常启不提,这山海监的诸位文武官员,能力至少都在及格线以上。
而那李芳虽是个宦官,做派倒更近似文臣那一套,说话也从不用‘咱家’什么的,一概都是用‘我’或者‘芳’。
至于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儿,一时怕还难以定论。
眼见讨论的差不多了,李芳的目光再次落到王守业身上,开口问道:“还有谁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这‘还有谁’,明显指的就是自己嘛!
王守业心下腹诽着,只得再次起身道:“卑职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也不知……”
李芳摆了摆手:“把大家召集起来,本就是集思广益、拾遗补漏,王守备但讲无妨。”
王守业这才道:“这次突如其来的僧道渡劫,见证者何止成千上万,封锁消息怕是绝无可能了,为免得民间以讹传讹,甚至被有心人所利用诱导,咱们是不是该设法引导一下舆论风向?”
“引导舆论风向?”
李芳闻言眉头微蹙,倒是张四维和经历似有所悟。
这就瞧出真正的文人,和亲近文人的阉宦,两者之间的明显区别了。
操控舆论的做法古已有之,尤其是操控士林舆论,更是时下许多文坛领袖赖以存身的法宝。
所以听王守业提出要控制舆论风向,张四维等人便顿有所悟。
而李芳虽然摆出一副文人做派,但毕竟是久在宫中厮混,对士林清流什么的如雾里看花,难免就存了些不切实际的臆想。
因此听说要引导舆论,下意识就生出了抗拒排斥之意,却不知这早就是文臣们惯用的法宝。
王守业察觉到李芳的排斥与抗拒,当下就犹豫要不要往回找补找补,好借机岔开话题。
却忽听李芳追问道:“不知依王守备的意思,朝廷又该如何引导这舆论风向?”
“这……”
王守业迟疑了一下,含糊道:“卑职也还没想清楚,不过既然正逢陛下寿诞,或许可以在这方面做些文章。”
说白了,他就是想来个逆向工程,把董仲舒那套‘君权神授’,暂且改成是‘神权君授’,借以巩固朝廷的统治力,同时提升山海监的权柄。
李芳双眉皱的更紧了。
连张四维也不禁蹙起了双眉,慢吞吞的质疑道:“但眼下全都是渡劫失败的,若和当今圣上扯上干系,怕是……”
“这九州龙气便只溢出一丝一缕,又岂是普通僧道能承受的?”
听王守业扯出什么‘龙气’,在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就都没了言语。
好半晌,李芳才又郑重道:“此时暂且不急,容我禀明皇上,再做定论不迟。”
说完,看看张四维和那经历,又补了句:“内阁那边儿,自也该一同禀明。”
说着,他长身而起,吩咐道:“事不宜迟,张主事、戴监副,劳烦二位带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对城中各家道官、寺院进行全面排查。”
张四维和戴志忠急忙也起身领命。
“周监副、张守备,你二人负责督导羽林卫的兵,务必查明所有渡劫失败的僧道,并收缴他们留下的遗蜕。”
显然他方才那‘劳烦’二字,是冲着张四维的,到周怀恩和张世邦这里,就直接省略掉了。
“王守备、周经历,你二人负责将所有的遗蜕,暂时转移到赵文华旧宅进行封存。”
这是最不容易出彩的差事。
但王守业今儿出的风头已经够多了,得了这差事反而心下松了口气。
“本官留在此处,与顺天府、羽林卫、五城兵马司处理一应协办事宜——你等若有什么进展,立刻遣人来报!”
“卑职领命!”
众人齐声应诺,随即各自出了午门哨所。
王守业在门洞里,同周怀恩攀谈了几句,转身正待去寻那周经历,却见张四维站在出口处,似乎是在等待自己。
王守业略一犹豫,还是主动上前拱手道:“张主事莫非有什么见教?”
“不敢。”
张四维和煦的一笑,拱手还礼道:“若非当日在严府,听了王守备与叔大兄的高论,维也不会毅然转调这山海监,更不会有机会参与如此奇事了。”
说着,又摇头感慨道:“自此,这敬鬼神而远之,怕是要改成‘敬鬼神而治之’了。”
原来他那天蔫不秋的,其实却和张居正想到一处去了,甚至还抢在张居正前面,拿下了这山海监主事的差事!
这应该说是……
会咬人的狗不叫?
【诸事完备,明天三更,妥妥的!】
第70章 万寿劫【六】
张四维毕竟也有差事在身,因此只是攀谈了几句,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王守业对这人说不上是有恶感,毕竟相貌堂堂谈吐不凡,且又明显释放出了亲近之意。
但因为他悄没声顶替了张居正,王守业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人心隔肚皮,且行且看吧。
却说出了朝阳门的门洞,王守业站在广场上眺望了半晌,却没能寻见红玉和李高的踪影。
正纳闷不已,就见有两人快步迎了上来,等离近了仔细一瞧,却不是红玉和李高还能是谁?
不过红玉此时却又换做了男装打扮,又搭着眼下夜色正浓,也难怪王守业没能认出来。
“老爷。”
来到近前,红玉举起一直拎在手里的包裹,向王守业比了比,道:“我刚才回家,把您的官服取来了。”
想想方才议事时,个顶个都是冠冕堂皇,唯独自己一身便服,也确实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王守业便领着红玉,到了对面无人的门洞里了,打算先换上官服,再去料理那些遗蜕。
结果打开包裹一扫量,却发现除了东厂番服之外,那件过肩飞鱼袍也在其内。
“之前那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言语间对老爷颇有不敬,我寻思着,穿上这身飞鱼服兴许能少些麻烦。”
五城兵马司听起来像是个大衙门,其实主要管些防火、缉盗的琐事,论职权还远不如顺天府。
那所谓的副指挥使,更不过是个区区从六品的卑贱武职,比王守业这东厂百户还低了些。
但按例,这十几个正副指挥大多由外戚担任——譬如那裕王的岳父,就是五名指挥使之一。
虽说大明朝的外戚,向来不怎么值钱,嘉靖朝尤其如此,但他们毕竟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难免养出些骄娇二气。
之前王守业拜托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搜索其它渡劫者的时候,就被带队的副指挥使皮里阳秋好一番刁难。
后来还是拿出‘事关天子寿诞’的大帽子扣上去,才让那厮不得不依命行事。
这事儿王守业都已经抛在脑后了,不想红玉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还特地为此回家取了飞鱼服来。
当下心头一热,揽住她的腰肢,就狠狠啄了上去!
话说……
她这眉宇间的英气,衬上男装是别有一番风味,改天有机会,倒不妨……
“王守备、王守备?!”
正想入非非,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呼喊,吓的红玉急忙搡开他,低头拿出那飞鱼服,惊魂未定问:“老爷是要宽衣换上,还是……”
“正好起了夜风,直接套上吧。”
分辨出是那周经历在呼喊,王守业不慌不忙的平伸了双臂,任由红玉将那大红飞鱼袍拢在身上。
简单活动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不适之处,这才施施然出了门洞。
那周经历显然早得了准信,一直就侯在门洞外面。
见王守业自里面出来,他满脸不耐的迎上去,刚要埋怨几句,冷不丁瞧见王守义身上俺飞鱼服,到了嘴边的抱怨,硬生生就又咽了回去。
“劳烦周经历久候了。”
王守业微一拱手,笑道:“不过咱们这差事四平八稳,也无什么为难之处,无需急于一时。”
那周经历匆匆还了一礼,却是迫不及待的道:“我急着寻王守备,倒不是为了咱们的差事,而是刚听到一桩奇闻,想向王守备求证。”
奇闻?
眼下难道还能有比万寿节当日,僧道集体渡劫更稀奇的事儿?
“不知是什么奇闻?”
“邯郸县考生张国彦,王守备可认得?”
张国彦?
王守业自然是认得的,难道是这混不吝的秀才,又‘诽谤’了哪位当朝重臣?
想到这种可能,他先就撇清道:“当初诊治鬼指病的时候,这张国彦也被顺天府送到了我那里,因此也算是识得,但却没什么深交。”
周经历又追问:“那不久之前,有两个书生被雷劫波及,以致当场殒命一事,王守备可曾听说?”
这个却没什么好否认的。
王守业点头道:“我虽没亲眼瞧见,但事后却曾查看过那两个书生的死状。”
“如此说来,他们当时果然已经死了?”
这问的……
王守业挑了挑眉,反问道:“难道他们又活过来了不成?”
“只活过来一个,据说就是被那张国彦救活的!”
…………
半刻钟后。
一直到目送周经历的马车,狂奔着消失在夜色之中,王守业心下还有些莫名其妙。
莫说心脏麻痹的死者,突然复苏的事儿古已有之,就算张国彦真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总也该先把正经差事处置完了,再去顺天府寻他吧?
反正张国彦正在等候乡试张榜,又不可能突然长翅膀飞走。
可这周经历倒好,没问几句就急惊风似的,丢下这一摊子事儿直接扬长而去。
也或许……
是他家里有刚死了什么人?
又或者父母妻儿重病不起?
咂咂嘴,暂时把这事儿抛诸脑后,王守业转回头,就带着红玉、李高二人,去巡视各处遗蜕的挖掘进展了。
六件遗蜕里,两颗‘罗汉树’扎根颇深,两座晶化地窖深达一丈有余,想要从地里刨出来,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剩余的冰雕道人、雷劫青砖,倒还简单些,前者被套了绳索,连拖带拽弄上了马车;后者则是砸开了四周的石砖,用撬棍启了出来。
装车之前,王守业特意检查了那雷劫青砖,发现电量和最初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看来似乎很有可能是‘恒定效果’。
也或许……
可以用这玩意儿做核心动力,鼓捣些未来黑科技?
却说让李高随行带路,送走了冰雕道人、雷劫青砖,王守业就又寻到了那‘罗汉树’附近。
只见七八个兵丁,正小心翼翼的刨着树根,两个哨官却蹲在那和尚的本体前,比手划脚的争论着什么。
直到有兵丁提醒了,那二人才察觉到有上官驾临,急忙手脚并用的离了那罗汉树,屈膝跪地连连告罪。
王守业倒不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指着那‘罗汉树’好奇道:“你们方才争论不休,可是发现了什么非同寻常之处?”
“这……”
两个哨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就禀报道:“方才小的瞧那和尚脸上,似乎有些符篆文字,可李三非说是我眼花了,因此我二人才吵了起来。”
符篆文字?
王守业心下一跳,险些就喜形于色。
他现在最苦恼的,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修炼、强化自身的能力——似童子参那般灵物,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
若这和尚脸上真有什么符篆文字,也说不准就是自己的仙缘到了!
退一步讲,就算不是什么修炼法门,起码也是和神佛仙道有关的符号,先记下来,日后总能派的上用场。
“符篆?”
想到这里,王守业不咸不淡的道:“容本官过去瞧个仔细。”
说着,向二人讨了灯笼,主动凑到那罗汉树前,对准和尚几乎嵌进树心里的面孔,仔细的观察起来。
头两眼,倒的确瞧出几个形似篆文的轮廓。
然而越是想瞧的仔细了,那和尚脸上的细小木纹,就显得越是杂乱无章、混沌不堪。
片刻功夫,竟看的王守业头昏眼花起来。
他正想抬手揉揉眼睛,缓解一下视觉疲劳,然后再继续观察,眉心处就突然涌出清凉之意,两只眼睛也一下子疲惫全消。
又来?!
王守业下意识就想闭上双眼,免得重蹈覆辙,再流出血泪来。
但随即他又硬生生忍住了,因为就在那护膜融入双目的同时,那和尚脸上的篆文,也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是三个……
不,四个符篆!
那些符篆线条十分繁琐,拆开来起码有二十几画,但看上去却是一气呵成,并无任何起承转合之处。
不过这样看上去,倒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让人情不自禁就……
“老爷,您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直到耳畔突然传来了赵红玉的声音,王守业才猛地惊觉,自己恍惚间竟全然忘了‘血泪’一事。
他急忙闭上双目,又伸手扶住红玉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向后倒退着。
直到那眉心处的清凉感彻底消失,王守业这才又试探着睁开了眼睛,让红玉帮着查看是否有什么异状。
“多了许多血丝!”
红玉细一端详,立刻惊道:“方才我帮老爷换衣服的时候,好像还没有……”
“嘘!”
王守业急忙做了个噤声手势,同时心下暗自庆幸不已。
这神神鬼鬼的东西,果然处处都是陷阱!
错非是红玉见自己看的入神,忍不住好奇的打探,自己这对招子怕是非看瞎了不可。
不过最坑爹的是……
冒着致盲的凶险看了这半天,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符篆却是模模糊糊的,压根就记不真切!
【晚上还有两更。】
第71章 万寿劫【七】
越想那记忆越是模糊。
王守业心下不甘,下意识回头望向那罗汉树,就见两个哨官也正满脸探究向这边打量,显然是对他方才那古怪的反映十分好奇。
犹豫了一下,王守业还是没向他们解释什么。
自己眼见也是正五品的中级官员了,同这些不入流的哨官解释多了,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反正没有那‘清明灵目’加持,他们就算看花了眼,也只能大概瞧出个轮廓,无法确定那四个符篆的存在。
不过……
就此抽身离去,也显得有些刻意。
于是王守业就带着红玉一起,又围着那‘罗汉树’细细扫量了几圈。
当然,脸上的木纹暂时是不敢再看了,起码要等眼睛缓过劲来,再试试能不能边看,边把那符篆描画下来。
这‘罗汉树’约有八尺高【两米五】,以和尚木化后的躯体为主干,又从肩部、头顶延展出三条支干,扇面似的笼罩了半丈方圆。
那支干上的叶子有点类似爬山虎,花则是近似牵牛花,但散发的香气却要浓郁的多,而且并非是普通的花香,而是瓜果的清香。
可上面又不见有什么果子。
仔细看,和尚左肩上还挎着个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塞了些什么,多半能证明身份的度牒也在里面。
可惜全都木化成了树身的一部分,再想翻看是不可能了。
至于根茎么,主要会从臀部和盘坐的双腿里延伸出来的,盘根错节足足蔓延出丈许远。
好在扎根并不算是太深,否则清理到早上,都未必能将其刨出来。
“老爷。”
正扫量着,又听红玉压着嗓子道:“这既然都是高僧的遗蜕,若是把它种到佛光舍利左近,会不会彼此呼应,以至结出果子来?”
王守业之前也这么想过,毕竟这罗汉树有两棵,就算实验失败造成了反效果,甚至直接导致罗汉树枯萎,也还有个备胎可用。
但发现那四个符篆之后,王守业就改了主意——至少在他研究出成果前,他可舍不得拿来催生什么果子。
但这事儿又不好点透,于是便故作老成道:“先等确定出这树的弊益所在,再说其它吧。”
红玉也只是顺嘴一提,知他总有许多奇思妙想,又远比自己想的要周道,因此也就没再深究这个话题。
将那罗汉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又交代那些兵丁尽量不要伤到根茎,王守业这才带着红玉,转到了那晶化地窖左近。
要论整体的工程量,这一张三尺深的地窖,显然还在罗汉树之上。
但这东西本身坚硬无比,少了磕碰损伤方面的顾及,工程进度反而比罗汉树快了不少。
王守业赶过去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挖了约有七尺多深,大致梳理出了鱼篓型的轮廓。
王守业站在施工现场边缘,隔着丈许远打量那晶体地窖,就见其通体呈暗红色,细瞧却又有隐隐溢出流光。
因沾着太多泥土沙石,暂时还闹不清楚,那些流光是遍布窖身,还是呈现出某种形状——看来弄回去之后,还要让人仔细清理一番才成。
视察完午门前的三个遗蜕,王守业又骑马赶到了东华门左近——这附近也发现了三个遗蜕,不过其中的冰雕道士,已经被送回了赵文华旧宅。
余下的晶体地窖和罗汉树,同午门左近的相差仿佛,不过王守业仔细观察后发现,两棵罗汉树的果木清香,还是略有些不同之处。
午门外那棵隐约带着些甘甜,东华门外这棵则只是清香而已。
就不知这棵脸上有没有符篆,又与午门那棵是否相同。
王守业是越想越百爪挠心,可又不敢再触发那‘清明灵目’,索性回了午门哨所,寻当值的羽林卫千户讨了些酒菜,与红玉简单吃了顿夜宵。
…………
约莫快到卯时【5:00】,最后一件遗蜕才终于装上了车,王守业向李芳请示之后,便亲自押解着回了赵文华府上。
因担心被佛光舍利波及,六件遗蜕暂时都存放在了西跨院里。
两棵罗汉树种在东西两端,相隔约有四丈;两个超巨型晶体鱼篓,则是放倒了,搁在东南、西南两个墙角。
而那雷劫青砖和冰雕道人,又各自放进了东西两侧的厢房里。
到了这里,就都是锦衣卫负责打理了。
王守业也早跟他们熟惯了,因此就把院里那四件交由沈长福打理——其实也没别的,就是种树,以及清理晶体上的沙石泥土。
至于他自己,则是带着红玉奔了西厢房,查看至今无缘得见的冰雕道人。
刚推开房门,就觉一阵彻骨的寒气涌出,王守业里外套着两件衣服,都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更莫说是赵红玉了。
于是王守业便转头交代道:“我自己进去瞧瞧吧,你在外面候着。”
说到这里,见红玉樱桃小嘴一动,似有不同的意见,忙又补了句:“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也好喊人来搭救我。”
红玉却依旧不肯让王守业进去,而是径自找到沈长福,向他讨来一条安全绳——这玩意儿,眼下也算是锦衣卫们的标配装备了。
将一头紧紧缠在王守业腰间,红玉这才任他挑着灯笼,独自走进了西厢房里。
进门之后,真可真说是一步冷似一步,离着那冰雕还有五尺多远,王守业脸上、手上的皮肤就隐隐作痛,生出了冻伤的征兆。
他连忙停住了脚,挑起灯笼想要打量那冰雕也似的道人,然而刚把灯笼凑近了些,那灯笼里的烛火就摇摇欲坠,再往前递些,干脆就直接熄灭了。
啧~
怪不得方才听那些锦衣卫说,送来这冰道人之后,那拉车的马就直接病倒了呢。
“老爷、老爷?王大哥?!”
外面红玉见灯光骤暗,立刻呼喊着扯紧了安全绳。
“没事儿,是蜡烛给冻灭了。”
王守业急忙回应了一声,那安全绳才稍稍放松了些。
不过这黑漆漆的也瞧不清楚啊。
王守业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那豁了刃的绣春刀,倒提着小心翼翼往那冰雕上送。
等刀柄触及冰雕的肩膀,又停留了片刻,才又收了回来,然后快步出了西厢房。
迎着红玉关切的目光,他把刀柄杵在台阶上,稍稍用力一压。
啪~
就听一声脆响,那刀柄直接就四分五裂了!
这……
怕是至少也有零下一百多度吧?
貌似这种低温,在工业上也能用的到。
不过自己学的是文字编辑,做的游戏策划,对于这理工科的事儿,实在是麻爪的紧。
或许,应该申请从工部调些能工巧匠?
罪大恶极的死囚也要申请几个,否则太多的实验无从着手。
“老爷,你没事吧?”
约莫是瞧王守业愣神良久,红玉凑上来,先试探着摸了摸了王守业的手,见凉的一塌糊涂,忙用柔荑紧紧捧住。
“我没事儿,喝杯热茶暖一暖就好。”
王守业说着,回头扫了眼那冒着凉气的西厢房,心道这东西别的用处,一时还开发不出来,但用来冷藏制冰倒是极好的。
可惜眼下已经是九月中旬了,要是早上三四个月,说不得还是条财路。
“来个人,弄两桶井水放在里面——对了,再让厨房煮些冰糖梨水,也一并放进去。”
【还有。】
第72章 再用万寿劫,是不是不合适?
这眼见也离天亮不远了。
与其再急着查看这些遗蜕,倒不如等天亮之后再说。
于是先打发不情不愿的红玉回家休息,然后王守业就去了头进院子,翻出和张居正探讨玄黄之气时留下的草稿,铺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可这一觉也没睡多久。
迷迷糊糊被人喊醒,王守业茫然的抬起头来,就见那周经历满面慌张的大喊大叫着。
好半天,王守业才弄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去查看张国彦的状况。
“那张秀才怎么了?”
王守业慢吞吞从桌上起来,轻轻拍打着那些草稿,沉着脸道:“僧道渡劫的事尚且还没个定论,区区一个秀才值的什么?”
听王守业语气不善,周经历脸上也浮现出些愠色,但想想自己昨晚上,确实是把公事都丢给了王守业,而这姓王的又非是寻常武夫可比。
当下勉强挤出笑容来,先拱手赔了个不是,又解释道:“周某也未曾想到,竟会耗去一夜之久——不过此时干系重大,怕还要有劳王守备帮忙探视一番。”
“干系重大?怎么个干系重大法?”
“这个么……”
周经历犹豫半晌,想到这事儿终归也瞒不过王守业,于是压着嗓子道:“王守备可曾听说,严阁老的夫人最近沉疴复起,已经昏迷数日了?”
严嵩的老婆病重?
怪不得严、徐两家会急着结亲。
怪不得上回君前奏对,没瞧见严世蕃的踪影,原来是在家侍疾呢。
话说……
要是严夫人病死的话,严世蕃岂不是要丁忧回老家守孝?
旁人还有夺情的可能,老子就在首辅的位子上,还有必要夺情他这个做儿子的?
听京中传闻,那严嵩年老昏花,其实已经无力处置政务,眼下严家父子里真正主政的人,其实是严世蕃来着。
若真是如此,一旦严世蕃丁忧回老家,严嵩岂不是独力难支?
莫非这才是严家父子,突然倒台的原因所在?
王守业心思电转,面上却不曾流露分毫,只是故作诧异的反问道:“周大人是想让张秀才,为严夫人治病?”
周经历点了点头:“我这算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过这张秀才果然有些独到之处!”
说着,便将昨晚上的事情,简单向王守业叙述了一遍。
却说虽然事出意外,但毕竟是两条人命,而且还涉及到了赶考的学子。
因此张国彦、张汝原等一干人等,全都被带到了顺天府问话。
原本到了顺天府,活人和尸体是要分隔两处的,可张国彦却像是有恋屍癖似的,在其中一个横死的秀才身上摸索不已。
有人看不过眼,想要把他扯开。
张国彦却反而急了,大声斥退了那人,又说自己也许能救活同伴。
当时在场几乎没人相信他这番话,还以为他是哀痛朋友早夭,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罢了。
但见他如此激动的样子,倒也没谁再去拉开他。
结果到了子正六刻【0:30】,被他骚扰多时的死秀才,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顺天府的人吃惊之余,急忙遣衙役飞马赶到午门,向正在与李芳商议协办事宜的府丞禀报——府尹吕时中还在贡院里,要张榜后才能回去坐镇。
结果报信的衙役不慎冲撞了周经历,为求脱身,只得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却说周经历听说有人能起死回生,立刻就想到了严夫人头上,在向王守业进行简单确认之后,就一路风风火火赶到了顺天府,打着山海监的名义带走了张国彦。
此后的几个时辰里,他先是带着张国彦,走访了几家药铺,问明了附近的垂死之人,然后让张国彦挨个诊治。
“诊治?”
听到这里,王守业忍不住插口问道:“他懂医术?”
“一窍不通!”
周经历摇头道:“但不知为何,他冥冥中就会冒出一个念头,觉得只要自己不住触摸病人,对方就能痊愈。”
这能力也忒BUG了吧?!
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怕也不过如此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
周经历忙又解释道:“他这念头,不是对谁都能生出来,一连找了十几个垂死之人,才堪堪生效了两回,然后……”
“然后怎得了?”
“然后他就吐血倒地,至今未醒!”
只能医治有缘之人,而且短时间内救治的人数还有限制,如果超过限制,就会和自己耳目清明一样遭到反噬……
这才合理嘛!
王守业心头的酸意消去大半,随即皱眉道:“他既然吐血倒地,你应该带他去瞧医生才对,跑来找我作甚?”
“他那样子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倒像是撞了什么邪祟!”
撞了邪祟?
王守业听到这里,终于从书桌后绕了出来,一扬下巴道:“人在何处,带我过去瞧瞧。”
周经历就等这话呢,忙不迭将他带到了门房。
就只见张国彦躺在门板上,那脸色是湛蓝湛蓝的,又带了些莹白的星星点点。
阿……
阿凡达?
这耳朵要再细长些就活脱了!
王守业面色古怪的观察了半晌,见张国彦除了面色古怪之外,倒也不见有别的症状,尤其呼吸也是沉稳有力的样子。
于是转头问周经历:“比起一开始吐血晕倒的时候,他现在是好转了,还是……”
“刚开始脸色可没这么古怪!”
“我不是说脸色,我是说……我是说呼吸,或者脉象。”
“呼吸和脉象?”
周经历吞吞吐吐的,又望向了屋内某个中年男子。
这人约莫是个大夫,当下忙躬身道:“回大人的话,这位秀才公的气色、脉象,比起最初倒是大有好转。”
王守业一听这话,便道:“那就先等等再说吧,看他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这怎么使得!”
周经历却登时急了:“严夫人那边儿可耽搁不得,他要是一直醒不过来该怎么办?你这里不是有能驱邪的灵药,还有佛光舍利什么的么?赶紧拿来给他用上啊!”
“要是治死了,谁负责?”
王守业斜了他一眼,哂道:“再说这十多人里才有两个有机缘的,你怎么知道他准能救下严夫人?”
“但凡有一线生机,总该去试一试的!”
周经历说的斩钉截铁,但好歹没催促王守业立刻‘做法驱邪’了——显然他也担心真把张国彦搞死,彻底断了自己青云直上的捷径。
王守业做主把张国彦安置在东跨院。
然后他就同周经历回到客厅里,开始了心不在焉的尬聊。
这可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且还附带催眠效果。
打到第十五个哈欠,王守业实在是撑不住劲儿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借口去查看那些遗蜕,整点冰糖雪梨啥的提提神。
门外忽然有人禀报,说是昨儿送礼的那位客人又来了,还自称奉了朝廷的旨意,来这里走马上任。
【三更完毕】
第73章 麻贵入职
麻贵、麻崇秩,大同参将麻禄之子,嘉靖三十二年以舍人身份入伍,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积功升任宣府游击……
王守业从周吴晟【周经历】手里,接过麻贵的告身,正一目十行的扫量着履历表。
就听周吴晟打着官腔道:“麻守备有所不知,我山海监原是要到下月中旬,才正式坐衙办差,现如今仓促应事,一应印信文书都未曾齐备,交接之事自也无从谈起。”
宣府游击是正五品差遣,可面对周吴晟这七品经历,麻贵还是毕恭毕敬的拱手陪笑道:“卑职也不想如此唐突,只是上面突然要卑职即刻赴任,才……”
“想必是监正、督管那里另有安排吧,我这里却着实没什么好交接的。”
周吴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板着脸起身道:“周某还有些公务要处置,麻守备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大可向王守备请教。”
说着,真就大步流星的出了客厅。
这什么鬼?
就说是文贵武贱,也没必要一上来就这么得罪人吧?
王守业是看的满头雾水。
麻贵倒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等周吴晟离开之后,他立刻偏转了身子,向王守业深施了一礼:“尊驾就是王守备吧?昨儿蒙兵部杨老大人指点,麻某就曾厚颜前来拜访,只可惜未能得见王守备尊面。”
兵部杨老大人?
应该说的是兵部尚书杨博吧?
上回文华殿奏对的时候,这老爷子就曾两次开口帮衬,这回指点麻贵找上门来,拉拢之意更是不问自明。
而根据王守业近来打探到的消息,这位杨尚书曾督镇九边多年,堪称朝中知兵第一人,深受嘉靖皇帝的信重,就连严家父子都对他忌惮三分。
理顺了这些讯息,王守业脸上自然又多了些亲近,迎上前笑道:“既是同衙为官,麻兄又何必如此多礼?”
说着,一面请麻贵落座,一面吩咐当值的锦衣卫奉茶。
寒暄几句之后,那麻贵依然显得有些拘束,目光时不时的往那飞鱼服上扫量,显然是被这身虎皮给震住了。
尤其王守业还如此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这年纪能披上飞鱼服,多半非富即贵。
如果不是勋贵子弟,那就更了不得了!
故而直到饮罢了茶水,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王守备,在下久在宣府厮混,山海关倒是听得多了,却不知这山海监究竟都有什么差事?”
“昨夜僧道渡劫一事,麻守备可曾听说?”
“何止是听说!”
听王守业说起这事儿来,麻贵顿时来了精神,瞪圆了铜铃也似的眸子,比手划脚的道:“我昨儿在东华门附近,还亲眼瞧见个渡劫的道士,那旋风刮得,直似千刀万剐一般,愣是把人给挫骨扬灰了!”
没想到他也是目击者之一。
王守业正色道:“眼下这事儿,就是咱们山海监在查办。”
随即又进一步解释道:“麻守备应该也有耳闻,现如今圣天子临朝,各地多有祥瑞降世,可也杂了些魑魅魍魉——咱们山海监,就是为了处置这些事情而设立的。”
虽然亲眼目睹了道士渡劫,但得知自己日后,竟是要和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麻贵还是吃惊非小。
他先是瞪圆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等那震惊渐渐收敛了,却又涌出些五味杂陈来,忍不住幽幽叹息道:“这世道果然是……”
话说到半截,麻贵突然惊觉自己失言了,忙岔开话题道:“听王守备这一说,近来的祥瑞、异兽还真是层出不穷——前些日子,我们宣府就曾出过一条巨犬,据说甚至能独自狩猎熊虎!”
这事儿王守业也曾听人说过,可惜那巨犬已经被村民毒杀了,不然弄到京城仔细驯养,说不定能排上大用场。
“怕是不好驯服。”
麻贵却摇头道:“那巨犬身形渐大,凶性也是与日俱增,尤其虐杀了几条母狗之后,就愈发的狂躁起来,后来甚至还弄死了两匹骡马——当地的百姓也是因此,才不得不毒杀了它。”
弄死骡马倒也罢了。
这虐杀母狗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异化之后的家畜,还有同类相残的倾向?
“也不是……”
见王守业细问究竟,麻贵倒有些尴尬起来,吞吞吐吐的道:“那狗不是长到牯牛大小了么?那啥……就不配套了,您想啊,人憋久了还着急上火呢,他一畜生,也没别的法子弄出来……”
懂了!
王守业这才恍然。
那巨犬显然是因为生理需求得不到满足,所以才逐渐暴躁起来,甚至产生了跨物种交流的倾向。
这种事儿其实也不算稀奇。
据说有些年轻的非洲公象泡不到母象,也会转而对犀牛下手,犀牛如果敢反抗的话,多半还会被暴躁的公象虐杀。
话说……
以后要是出现异化的猴子,怕是必须列为重点监督对象才行!
说完了山海监的职权,王守业又把官阶构架简单描述了一遍。
而听说是正四品的文职框架,甚至还设有专门的督管太监,麻贵的心情明显好转了不少,显然也是看出了这山海监的前景。
“咱们山海监其实还未正经开始办差,连衙门都没能定下来,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吏部才会让麻守备来这府上赴任。”
“这样吧,你等我简单洗漱一下,然后就带去你午门——督管李公公,眼下应该还在午门守着。”
麻贵闻言忙起身道谢,王守业便顺势指点,让他趁着这段时间,先去西跨院里参观一下那些遗蜕,也好早些进入工作状态。
将麻贵送出了客厅,王守业正待去东跨院里简单洗漱一番,那廊下便转出了红玉的身影。
却原来她离开赵府之后,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去了附近的药铺,买了温养眼睛的汤剂,用文火熬制好了送上门来。
可到了这府里,发现王守业正在待客,她就没敢贸然打搅,而是暂且匿在了廊下。
见她如此着紧自己,王守业心下自是百般的熨帖。
当下捧着那药汤一气灌了小半,又龇牙咧嘴连连叫苦,半哄半骗诱得了皮杯儿,真真儿来个同甘共苦。
眼见正天雷勾动地火,冷不丁又得了禀报,说是监正白常启传令,让王守业、周吴晟即可赶奔午门议事。
得~
这一下王守业顿时又没了亮相,双重意义上的垂头丧气,漱个口的功夫,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红玉见状,便提议沏些浓茶提神。
这时王守业却想起之前,曾让厨房做的冰糖梨水,于是急忙命人去西跨院取了来,结果早冻的冰凉梆硬,别说拿牙咬了,刀劈斧凿都不见个痕迹。
最后只得又让红玉拿去厨房,加热到一半甜水一半冰的状态——别说,舀一勺啃了几口,还真是提神醒脑的紧!
【冇了】
第74章 山海监晨会
却说王守业简单洗漱之后,便汇同周吴晟、麻贵二人,急吼吼赶奔午门哨所。
谁知到了午门前,却被羽林卫的人给拦了下来,说是山海监的晨会,改在了文渊阁举行。
于是三人又不得不绕到了东华门。
这一来二去的,倒让王守业发现个蹊跷事儿:之前还横眉冷目的周吴晟,竟又同麻贵谈笑风生起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再仔细想想,临出门时,他二人似乎就在一处……
王守业略略思量,顿时恍然过来,周吴晟起初那冷漠的态度,多半是刻意装出来,想要敲一笔竹杠。
而麻贵显然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当时未曾声张,被自己送出客厅后,就悄悄补上了‘礼数’,而且多半还是份厚礼。
啧~
这官场的弯弯绕比起职场来,可真是多多了!
穿东华门、过石桥……
眼见到了文渊阁左近,那麻贵、周吴晟便都有些拘谨起来,扯袖子、拢领子、正帽子,短短百十步的距离,就折腾了三四回。
以至于王守业都开始怀疑,自己上回去文华殿奏对时,是不是表现的过于淡定了?
这文渊阁原本是宫中藏书之处,后来内阁权柄渐重,就挪坐了阁臣当值、办公的所在。
却说三人随着书吏到了文渊阁的议事厅前,就见山海监一众官员——包括左右监副,都在门外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内中独不见督管太监李芳、主事张四维二人。
王守业寻周怀恩细一打听,却原来连同监正白常启在内,三位山海监的主官,如今都在里面和当值的次辅徐阶,一起商定山海监的底层官吏人选事宜。
果然是重文轻武。
周怀恩和戴志忠明明顶着正四品监副的名头,论职权却还抵不过个六品主事。
不过这二人本身,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想来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厂卫系统权柄虽重,但在政务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
正说着,就有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武官,主动找上来攀谈。
经周怀恩介绍,此人正是最后一名守备,原羽林卫镇抚使胡献忠。
如此说来,四个守备里竟有一半是‘高配’,那自己和麻贵的座次又该怎么排呢?
“什么怎么排?你和昨天一样,坐在张世邦下首就是了。”
张世邦下首?
见王守业有些懵懂,周怀恩便给他简单科普了一番。
眼下大明朝的军制,实行的其实是双轨制,一是世代军户的卫所制,二是招募民壮的营兵制。
国朝之初,卫所制才是主流。
然而到了嘉靖年间,地方卫所弊端丛生,早已不堪大用,于是反被营兵制喧宾夺主,沦为了附庸。
现如今天下军籍之贵,首推厂卫亲军,然后是边镇营兵,再次为京城卫所,最次为地方卫所。
也因此,卫所里世袭的官职,也贬值的十分厉害。
譬如地方卫所正三品的指挥使,一旦转到边军营兵序列,多半就只能充任正五品的游击而已。
因此山海监四名守备当中,唯有张世邦算是高配,王守业属于平调【拟升千户调转】,麻贵和胡献忠反而算是升官了——胡献忠因出身卫所,甚至还要排在麻贵之后。
正讨论着大明军制,就见张四维自里面出来,冲众人打了个罗圈揖,扬声招呼道:“诸位大人,监正传我等入内议事。”
众人这才急忙分作文武两列,跟在张四维身后鱼贯而入。
进到议事厅之后,就见当中有个三十多岁的文官居中而坐,昨晚主持会议的督管太监李芳,则出现在了左首的太师椅上。
这文官显然就是山海监监正白常启了,王守业偷眼打量,就见这人面白微须,五官倒还端正,就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瞧着着实有些颓废。
众人行完衙参之礼,便各分文武落座。
王守业这时才发现,对面的文官序列里也多了两个生面孔,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都是八九品的小吏,也不知各自都司职些什么,竟有资格列席晨会。
等众人纷纷落座之后,那白常启却站了起来,向左右拱手道:“本官昨日因故,未能及时赴任,全赖李公公居中坐镇、诸位同僚实心用事,才让我山海监免于沦为笑柄——本官在此,愧谢诸位了。”
说着他又深施了一礼。
众人忙也都起身还礼,口称‘不敢’。
都说这白常启是个逢迎拍马的丑角,可看这番做派,倒也还算有几分担当。
等到彼此重新落座,会议才算是正式开始。
首先自是众人各自回禀,昨夜诸项应对措施的进展。
“京中各间寺院、道观的僧道,都在加紧排查之中,至今日卯时,统计出的夜不归宿者多达六十余人。”
“其中多半应与渡劫一事无干,暂时只能等这些僧道陆续回转,才好进一步锁定嫌疑。”
“考虑到进京云游的僧道,颇有不愿挂单受拘束,而选择租住客栈的,接下来我等准备抽调一部分人手,由内城开始排查各家酒楼客栈。”
“再有就是,是否可以让各家道官、寺院派人,去辨认那三个还遗有躯壳的僧道?”
这是张四维、戴志忠的陈述总结,他们的任务最重,一时半刻未有成果也在情理之中。
白常启在考量之后,做出批示:“子维【张四维字】在查访期间,最好和道录司、僧录司多多沟通,其中若有眠花宿柳不守戒律的,大可交由二司法办。”
“至于登门验明遗蜕一事,暂时先再往后压一压——等到筛选出走失之人,且相貌年龄与那些遗蜕相仿,再让他们前去辨认也不迟。”
这番处置,倒也算是有理有据。
看来严世蕃举荐他做这山海监监正,也不全是任人唯亲之举。
周怀恩随后的禀报,就要简单多了。
他和张世邦带人沿午门到东华门,来来回回搜了十多遍,也只查到三处疑似渡劫的所在,却并未发现任何遗蜕。
所以暂时也无法确认究竟。
为此,周怀恩提议由顺天府张榜,寻找昨晚在现场的目击者。
但这个提议被白常启毫不犹豫的否定了。
虽说眼下这僧道渡劫一事,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但朝廷对此尚无官方定论,下面自也不便贸然张榜明言。
最后轮到王守业和周吴晟发言时,原本应该由周吴晟做总结陈述的,可因周吴晟从头到尾都未参与其中,自然只能推给王守业。
王守业先是简单介绍了几件遗蜕的情况,随即主动提起罗汉树与佛光舍利之间,可能会存在某种渊源。
但虚晃了一枪之后,他又表示事关重大,短时间内还是要谨慎应对,等确认罗汉树一应弊益之后,再尝试将两者互联不迟。
他这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免得自己还没研究清楚那几个符篆,就有人想到了这茬——届时上面若直接铺排下来,再想保住那罗汉树可就难了。
说完遗蜕的事儿。
王守业悄悄斜了周吴晟一眼,稍稍犹豫之后,还是主动禀报道:“监正大人,除了收纳遗蜕之外,昨夜周经历还发现了一桩异事——某个曾直接用佛光舍利驱邪的赶考秀才,莫名其妙就有了起死回生的本事!”
“起死回生?”
这四个字的吸引力,可比前面那些加在一起还要大得多,当即十几道目光,就集中到了周吴晟脸上。
周吴晟却是满面的羞恼之色,显然没想到王守业放着现成的青云之路不要,竟直接把这事点给破了!
等发现众人齐齐望来,他又急忙想要遮掩住怒色,可惜却没有川剧变脸的本事,面孔纠结扭曲,倒挤出两腮猪肝色。
“周经历,果真有这等事?”
直到白常启忍不住点名发问,他才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恼怒,起身拱手道:“王守备所言,颇有些夸大——那张秀才的确是救活了同伴,但要说起死回生……”
白常启又疾声追问:“这张秀才现在何处?!”
“大人。”
周吴晟的脊梁又弯了些,将一张脸隐藏在帽檐下面,沉声道:“那张秀才并非真能起死回生,且非有缘人不能救——昨夜他诊治了二十几个重病之人,仅有其中两人沉疴尽去。”
“而他在诊治完这三人之后,便吐血倒地且满面异色,如今正在赵文华旧宅昏睡不醒。”
白常启听完这番话,立刻转头望向了王守业,在得到王守业肯定的回答之后,明显露出了失望之色。
看样子,他多半也是想到了严夫人身上。
当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以后不要说什么赵文华旧宅了,咱们山海监的衙门,就暂且设在彼处——从明儿起,本官正式做衙办差。”
说到这里,白常启又指着敬陪末座的两名小吏道:“王守备,这二位是典簿马孟涛、勾管杨同书,待会咱们议完了事,你不妨先带他们回衙门,将一应遗蜕记录在案。”
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用你当初草拟的封印制,进行记录即可。”
【还有】
第75章 伯成
听白常启的意思,那马典薄也还罢了,只是为了以后草拟公文时,不至于纸上谈兵凭空捏造,所以才跟着去瞧个稀罕。
但勾管杨同书,却是专司仓储管理的,这次登记造册之后,不管是王守业还是旁人,再想提取、查看那些遗蜕,就得先在他这儿过一道手续。
啧~
这样一来,自己往后要想做什么手脚,可就费劲多了。
不过这也正常,朝廷既然对山海监十分重视,配套制度自然也不会缺位,若是任由各级官吏随意接触那些奇物,才真叫一个不可思议。
正琢磨着,王守业忽然察觉到对面有人在窥探自己,眼皮往上一撩,就对上了周吴晟满是怨怼的视线。
这货显然还在记恨方才的事儿。
王守业方才之所以把话挑明,一是为了避嫌撇清,免得因给严夫人治病一事,被他稀里糊涂拖进严党;二来么,则是为了立下大公无私的人设,以后损公肥私的时候也好做个遮掩。
至于会不会因此得罪周吴晟……
谁在乎?
依附严党才混了个区区七品,等到严党一倒台,怕是比过街老鼠也强不到哪儿去!
因此王守业冲周吴晟咧了咧嘴,便干脆的无视了他。
这却更是让周吴晟愤恨不已。
他原以为王守业同自己一样,都是攀附严家才得以青云直上,面对这等天赐良机,自然也会敝帚自珍。
又搭着当时急于弄醒张国彦,所以才把这事儿告知了王守业。
哪曾想王守业一转脸,就将此事公诸于众了!
如此一来,哪还轮得到自己去严家卖好?
越想越恼,等到晨会结束,众人三三两两的出了议事厅,周吴晟认准了王守业,就待上前拦住去路,好生同他理论一番。
谁知刚追到近前,就有个书吏抢先拦下了王守业,拱手问道:
“敢问大人可是王守业王守备?”
王守业急忙还了一礼:“正是王某,敢问……”
“徐阁老请您去偏厅说话。”
徐阁老单独有请?
四周立刻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周吴晟更是怯怯的往后缩着,脸上的怒气也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不提旁人如何议论。
却说王守业跟在那书吏身后,毕恭毕敬走进偏厅的时候,徐阶正捧着本小册子看的入神。
直到他在那小吏的示意下,上前通名报姓,徐阶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和煦的问:“这篇关于香火愿力的推论,是你与叔大的手笔?”
不等王守业回应,他又捋须颔首笑道:“且不论文章如何,年轻人敢想敢言总是好的。”
“其实是张大人主笔,我不过是帮着参详了参详。”
王守业急忙自谦。
徐阶又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却突然问道:“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尚未及冠,想必也未曾起字喽?”
这要是还听不明白,王守业也甭在官场厮混了。
当即翻身跪倒,激动的亢声道:“小子厚颜,请阁老赐字!”
心下想的却是:MMP的,想抱大腿的时候抱不上,这打算对你敬而远之了,你倒自己贴上来了!
…………
伯成。
王伯成。
这堂堂阁老起的字,听起来也没啥艺术含量嘛。
回衙门【赵府】的路上,王守业是满腹的牢骚,却不知有多少人想着盼着,都难得如此殊荣。
一路无话。
回到衙门,那典簿马孟涛、勾管杨同书,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守业忙引着三人到了西跨院里,将那些遗蜕一一登记在册。
火劫晶、罗汉树因还未查明弊益,暂时列作最末一等的‘黄阶’;雷劫青砖、道人冰雕则因威能外显,被评为了‘玄阶’。
为这后两者孰高孰低,马孟涛、杨同书还起了一番争执。
马孟涛认为雷乃天地至威,自当列于冰雕之上。
杨同书则认为,从影响范围和杀伤性来论,将冰雕道人列于雷劫青砖之上,才是正理。
最后还是王守业出面和稀泥,以入库先后为基准,将冰雕道人暂列为玄字一号。
等把这几件遗蜕全部登记在册之后,王守业就将招待这二人的差事,托付给了沈长福负责。
至于他自己,则是匆匆赶奔东跨院,知会老汉和李家父子立刻搬离此地。
毕竟打从明天起,这里就是山海监衙门了,如果自己的家眷再继续住在这里,就显得太过不合时宜了。
老汉自不必说,肯定是要搬回家中去住的——王守业早就想接他过去,他却执意要和李家父子住在一处。
而李伟、李高父子俩,又早把之前租住的小院退掉了,暂时怕也只能寄居王家——毕竟这院子,本来就是他们出钱买的。
再加上赵奎和赵许氏……
这前后两进的院子,住倒是能住的开,但人多眼杂终归有些别扭。
尤其王守业也舍不得,让红玉母女支应这一大家子吃穿用度。
因此他就又吩咐李高,抽空去牙行寻个中人,聘两个仆妇、丫鬟回来,一来省得红玉劳累,二来也好借此分出内外。
这正忙得不可开交,偏又有严府的人闻讯赶来,被周吴晟哈巴狗似的引到了东跨院里。
结果严府的人到了东跨院,一是认准那张国彦;二是认准了王守业,没口子的把功劳往他身上推。
当时把个周吴晟憋闷的,直欲吐血三升。
这才真叫上赶着不是买卖!
周吴晟千方百计想要讨好严家,严家父子却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王守业一门心思想要撇清,可不管是徐阶还是严家父子,反倒都对其青睐有加。
却说严府的人向王守业打听清楚,张国彦的能力和现状之后,立刻请来几个知名的大夫,又是针灸又是推拿的,想将他尽快唤醒。
王守业见状,便推说忙着搬家,将张国彦留给他们折腾。
反倒是周吴晟,虽然半点实惠都没捞着,还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却依旧不离不弃陪着严府的管事。
就这样一直忙到入夜,好容易才把三家安顿妥当,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做。
这老老少少饥肠辘辘的,实在等不得再生火开灶,干脆就在外面定了桌酒席,也算是顺带庆祝乔迁之喜。
眼见八荤四素摆上了桌,王守业正要请老爷子先动筷子呢,外面忽又有人叫门。
这一天忙的,到晚上都不得安生!
李高满口抱怨的迎了出去,不多时却捎回一封信来。
单看那制式,就知道必是张居正的手笔。
裁开信封,发现除了几页书信之外,还有一册手抄本在内,翻开封皮,里面抄录的却是阳明心学。
王守业又抖开书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
却是张居正刚刚得知,自己被张四维顶了差事,后悔不该痴求尽善,以至落于人后。
但他对张四维的做法,倒并无什么芥蒂之意,反而在信里大赞对方的才学人品,说是可以引为良师益友。
末了,又提起了徐阶赐的‘伯成’二字,言语间颇有艳羡之意。
因为徐阁老平生最尊崇的阳明先生,便是以‘伯安’为字。
王守业和阳明先生的名【王守仁】,本就只有只有一字之差,现如今又得了个‘伯’字,其中自是大有寓意。
也正因此,张居正才特意随信附赠了一本阳明心学的手抄本。
大有寓意?
王守业捧着那本阳明心学,却是莫名其妙的紧。
难道徐阶还指望自己,能做这大明朝的第二个圣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