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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忿然

    被王晞担忧的陈珞此时刚刚陪着母亲从宫里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屋更衣,就被长公主留下来说话。

    “陈璎的事,真不是你做的吗?”可惜,长公主私底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怀疑,她皱着眉头盯着陈珞,“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你是利益既得者。”

    陈珞这几天陪着母亲住在宫里,对于母亲之前对他的维护,他心生感激之余,甚至觉得,不管母亲从前怎样的忽略他,他都可以原谅母亲了,但这样的心思不过维系了几天就荡然无存了,他连辩解的心情都没有了。

    “原来你这几天不说,不过是秉着家丑不可外传,不方便问我而已。”他喃喃地道,眉目间全是失望,“你觉得是我,那就是我吧!”

    反正不管是皇上还是他的母亲,甚至是朝臣,都觉是他挖了个坑给陈璎跳。他们瞧不上陈璎,不过是因为陈璎蠢而已。

    他不再说什么,恭敬地给母亲行礼,敷衍地说了句“这几天母亲也辛苦了,既然回了府,那就早点歇了吧!还要给大哥准备定亲的事”,没等长公主回应,他就匆匆出了母亲的正房。

    初秋的夜晚,晚风已透着几分凉意,吹散了白天的暑气,却吹不散陈珞心中的茫然。

    他走着走着,无意识地就走到了鹿鸣轩和永城侯府相隔的围墙边。

    熟悉的垂柳依旧树冠如伞,柳枝一半撒落鹿鸣轩,一半撒落在柳荫园里。

    王晞素来消息灵通,施珠的事过去好几天了,他一直没有给王晞带个信,她应该早就等着急了吧?

    陈珞想着,身体比脑子更快,兔起鹘落,他已翻墙进了柳荫园。

    夜间的柳荫园,绿树掩映,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安宁而静谧。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王晞的住处,随手捡了颗小石子敲打着王晞的窗户。

    王晞打着哈欠推开窗,探出半边脸,睡眼惺忪地对他道:“就知道是你!我告诉你,我窗户上嵌的可是西洋的琉璃,贵都是次要的?只有文州那边才有,配一块琉璃,来来回回要三、四个月呢?破了是要赔的。”

    陈珞大咧咧地坐在了葡萄架下的石凳上,道:“不就是钱吗?告诉你?只要是用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这话好耳熟啊!

    怎么和她祖父说的一模一样?

    王晞已经睡得有些迷迷糊糊还没有清醒过来,闻言下意识地道:“那你也得有钱解决才是。这世上?虽说什么都是有价的,可也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的。你别大意了!”

    陈珞可不是来和她说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的?他道:“我可是站在你面前了?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要是你没事,那我可就先回去了。”

    王晞顿时清醒过来,一面说着“有?有?有”,一面放下窗棂?快步出了内室。

    当值的白芷已经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道:“小姐,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就是了。”

    王晞摇头?觉得既然是宫里发生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仅没有要她服侍,反而道:“你去歇了吧!我和陈大人说两句就回来了。”

    白芷不好继续跟着?王晞举了灯,和陈珞去了厨房。

    陈珞满头雾水。

    厨房里当值的小丫鬟正打着瞌睡,见状忙站了起来,道:“灶上的炉子还热着,我这就去喊了厨娘过来。”

    王晞道:“你先把饭菜端上来吧。”

    厨房那边有个小小的餐厅,平时是灶上的人在用,此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倒也整洁。

    王晞带着陈珞坐下。

    小丫鬟手脚伶俐地上了一盅乌骨鸡人参天麻汤,一碟子金银小馒头,一碟子什锦泡菜,一碟子手撕鸡,一碟子卤猪头肉,一碟子糟鱼,还有一碗白粥,这才退下去。

    王晞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只好让人做些小菜备着了。你看想不想吃。要是觉得没有胃口,我再让灶上的起来重新生火好了。”

    陈珞望着满桌子的食物,半晌没有说话。

    王晞说话的声音就越发的柔和了。她道:“是不是不喜欢?那你想吃面还是想吃饭?或者是喝点什么?”

    陈珞垂着眼睛,看不清楚神情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不用了,这就很好。”说着,他抬了眼睑,望着王晞的目光中充满了笑意,道,“我也不是那么挑食的人吧?”

    明明是句带着几分玩笑的话,可陈珞说来却像心虚般在掩饰着什么似的。

    王晞不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鼻子,笑道:“还好吧!我这不是怕你不喜欢吗?”

    “挺好!”他答着,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这样就很好了。至少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你们家的什锦泡菜。”

    王晞得意地笑了笑,道:“这都是待客之道,来我家吃饭的人,最多两次,我们家在桌前服侍的仆妇就得知道客人喜欢吃什么。所以我们家的家宴,在蜀中鼎鼎有名的。”

    陈珞笑,胸中涌起千万思绪。

    可他和他父母吃了不知道多少顿饭,他父母也未必记得他喜欢吃些什么。

    他眼眶有些湿润。

    说好了再不要为父母伤心难过的,他还是没有做到。

    或许,这也是他唯一没有说到做到的事。

    陈珞心渐渐的冷下来,看着桌上的小菜,心情又慢慢地亢奋起来。

    他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粥,两个金银馒头,这才放下筷子,一面悠闲地喝着汤,一面笑道:“好了,收了你的贿赂,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想知道些什么?”

    王晞想了想,笑道:“你没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问,你来了,我反而觉得有些话问不问都不要紧了。反正陈璎和施珠的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长公主就算是不愿意给他们打点婚礼,陈璎的舅舅、舅妈不是还活着的吗?他也不是没有长辈的。说不定陈珏会从澄州赶过来。就是觉得陈璎有点蠢,为何要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

    要知道,不管陈珞也好,陈璎也好,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多了,若是能有个一心一意对待他们的妻儿,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陈璎却把这唯一可能令他快乐的火苗掐灭了。

    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也许这就是陈璎的人生意义。

    毕竟每个人想的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

    陈珞看着她,神色却有些奇怪,道:“你真没有什么问我的了?那我可走了!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做呢!”

    王晞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让人盯着鹿鸣轩,知道你刚刚才回来,肯定没心思吃饭。你记得回去之后好好吃饭就是了。我小时候生气的时候,常常不吃饭。我祖父就劝我,说我不吃饭,只会饿着自己,又不会饿着别人。你也要好好吃饭。民以食为天。什么事都没有吃饭大。”

    陈珞哈哈大笑起来。

    想着小小的王晞堵气不吃饭,被祖母劝了又不得不哼哼叽叽吃饭的样子,就心里软软的。

    王晞就知道,这个人半点体贴也没有,她担心他,他反而觉得好笑。

    她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陈珞望着她的眸子却像含着一片星光。

    他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鹿鸣轩,而这些饭菜,恐怕每天都让人备着,只等他回来。

    如那黑暗中的灯,告诉着他的归途。

    这灯光如同给他披上了铠甲,让他的心更坚硬了。

    他喜欢这样的坚硬。

    陈珞道:“你就不问我陈璎为什么会娶施珠吗?”

    王晞的确不知道,但时候拖得太久,她也不太想知道了。

    可叹陈珞还准备把这当成话柄逗她说话。

    她瞪着陈珞道:“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已经想通了。常妍可是说了,当初陈璎完全可以说这是个误会,可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他喜欢施珠,鬼才相信他呢?分明是有什么好处。施珠可是皇子妃的人选!左右不过是患得患失,中了你的计,觉得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大皇子做储君,皇上都会封你做镇国公世子,他病急乱投药,怕没有了世子之位从此就要沦为平常之人,干脆暗算了施珠,找个有力的妻族。以施家得为人,怎么也要为他谋划一、二吧!

    “说不定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是帮凶!

    “没有他们默许或者是纵容,陈璎也不敢和皇子抢妻啊!”

    说到这里,她神色微愣,想到陈珞来时低落的情绪,不禁道:“他们不会觉得施珠和陈璎的事是你设计的吧?”

    陈珞看着她没有吭声。

    王晞低声骂了一句,道:“没有按着牛头强吃草的道理。就算这件事与你有关,那也要陈璎自作自受才是。要说责任,你若有一分,他自己最少也有九分。凭什么你要为他的贪婪背锅!”

    说着,她激动地站了起来,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大家得说清楚才是。不然别人还以为是你算计了他呢!”

    陈珞心情激荡,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地就拽住了王晞,道:“你又能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去大街上大吵大闹,告诉所有的人说这件事是陈璎自己的选择?”

    她为什么总能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时候,能给他更好的?

    还真有人这样以为不成?!

    王晞气愤地瞪着他,道:“事不辩不明。虽说我们不能去大街上大吵大闹,可怎么也要让施珠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要去找施珠,把事情问清楚了。还要到处去参加那些宴会,当个长嘴婆,和别人八卦这件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盘算

    陈珞哈哈大笑。

    他想象不出王晞和别人八卦,到处说陈璎不是的场面。

    他翘了嘴角笑,那些委屈他觉得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有一个人会始终站在他这一边。

    他突然间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一出了事总喜欢往王晞这边跑的缘故了。

    陈珞不由温声道:“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人随便往我身上泼脏水的。”

    王晞压根不相信他,道:“如果你真有这本事,为何大家都觉得你会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位置对陈璎不利?连陈珏都这样觉得。可见你平时这也不屑理睬,那也不屑申辩,别人早不相信你了。”

    陈珞汗颜。

    还真是这样的。

    他保证:“这次我一定为自己辩解,你等着瞧好了。”

    王晞只能暂且信他,叫了小丫鬟进来收拾桌子,和陈珞去了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茶。

    她问他:“你有安全的住处吗?”

    “你要做什么?”陈珞讶然。

    王晞道:“今年永城侯府的桂花结得好,我做了一批桂花酒,给你藏到院子里,明年中秋的时候开封,酒味肯定非常的好。你到时候自己留着喝也好,送人也挺好。”

    陈珞不解道:“你不留一些吗?”

    或者是觉得柳荫园让人不放心?

    王晞笑道:“我过了冬祭就有可能回蜀中了。”

    到时候常珂肯定嫁了,潘小姐也不在府里了,她与其便宜了永城侯府的这些人,还不如送给陈珞。

    陈珞惊愕地望着她:“你,你要回蜀中?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不是说她想来京城嫁个好人家吗?

    她这婚事还八字都没有一撇呢?

    难道是王家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晞。

    王晞神色轻快,嘴角含笑,眸中带光,不像是遇到什么糟心事的模样啊!

    她却点了点头,道:“来京城,是我母亲的夙愿,我和父亲都不想让我母亲失望而已。至于……”她的婚事,她来京城快半年了,永城侯府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家,只是她不好明说罢了。

    王晞支吾了几句,道:“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蜀中。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长辈手足,那边也没有这边这么多的事,让人感觉更惬意。”

    陈珞很想反驳王晞几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家能到京城来还愿意窝在蜀中不动。可王晞说得也有道理,她的亲人都在蜀中。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能说服王晞留下来的强有力的理由——在京城生活,最要紧的是朝中有人。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敢做王晞的庇护人。

    之后他和王晞说了些什么,他都记忆模糊了。可心底那淡淡的遗憾和对自己无能的忿怒却像鞭子一样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他把从王晞那里带回来的酒埋在了六条胡同的宅子里后,仿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似的,回到鹿鸣轩后就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了。

    翌日,长公主差人来喊他,说是有关于陈璎的事要商量他,他却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趣来,并且生平第一次生出厌恶之感来,道:“我是做弟弟的,他一个做哥哥的,不管是什么事?我这做人弟弟的出面都不太妥当吧?”

    或者?从前就是因为他管得太多了。

    陈璎又关他什么事呢?

    镇国公以后会怎么样如今是他父亲的责任?就算是被削了爵?那也是他父亲的责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躺在床上,手臂横在额头,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芒。

    长公主却大吃一惊,问去传话的青姑:“他是知道了我为什么事找他吗?”

    青姑苦笑着摇头,道:“我看二公子那样子?十分的颓唐。多半是您昨天的话刺伤了他。您不应该这么说他的。这孩子?这些年来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长公主半晌没有说话?直到青姑给她续了杯茶,她这才满身疲惫地道:“那就算了吧!陈璎的婚事,我也不插手了。你去跟镇国公说一声,就说要是实在没有人操持?那就请陈璎娘家的舅父、舅母过来帮忙好了。也免得大姑奶奶看见我们母子就像是刺猬似的?我和陈珞从前是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才忍了又忍的,既然国公爷不领情,我们也没必要一直这么冷脸贴热脸?好像我们母子离了镇国公府就没有了活路似的。”

    这还是长公主第一次表现出对镇国公的不满?而且是陈璎要订亲的当下,陈愚得了信气得怒火都掩饰不住,直接就砸了个杯子。

    青姑却像没有看见似的,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陈璎的生母是江西南昌人士,从前也是礼仪耕读传世之家。只是到了陈璎舅舅这辈却连个考中举人的都没有,到了陈璎这一辈还没能出个读书人,反而借着镇国公府的一些名声开始做起了生意,一副弃仕从商的样子了,虽说不差银子,可到底差了点底气,可他们家尝到了无本起家的甜头,贪心一起,无风无浪的,难以再回到从前了,子孙中就是拿着鞭子催也没几个愿意尝十年寒窗苦的了,陈璎外家也是有苦难言。

    陈璎的婚事,若是让这样一个舅家来操持,那才是让人看笑话呢!

    可让陈愚向长公主低头,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又想,干脆让人给金家递了个信去,说是陈璎要娶妻了,请金松青帮着给订些挂彩的红绸。

    金松青接到陈愚的信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落出几滴泪来。

    他为他嫂嫂不值,被皇上嫁了这样一个人。

    他把这信转给了长公主,按着陈愚的意思,给镇国公府送了二百匹红绸过去扎彩。

    长公主看了信,点着蜡烛把信烧了,借口生母托梦要见她,去了离京城有三百多里的皇陵,给太上皇和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烧香去了。

    淑妃娘娘这边,望着两个站起来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儿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趴在妃贵榻的迎枕上“呜呜呜”地哭个不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怎么能为了摆脱施家设计施小姐!这是正人君子所为吗?你们难道不要名声了吗?你们的婚事怎么办?难道还真的要交给皇上来定夺不成?陈璎那么蠢,他要是露出什么马脚来了你们可怎么办?”

    三皇子很想问问他母亲,到底是在担心事情露了馅影响他们的声誉还是担心没有更适合的王妃人选?

    五皇子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们的确从中推波助澜了,可若陈璎没有野望,不痴心妄想,又怎么会自掘坟墓呢?

    “母妃,你别哭了行不行?”他的不耐烦今天第一次化为了实质,从言语间表现出来,“您有这个空闲关心我们的婚事,还不如放点心思在富阳身上。她觉得施小姐在自己的插钗礼上出了事,她也有责任,不仅准备去探望她,还准备帮把自己的体己银子拿一部分给施小姐。您可别忘了,她那些体己银子多半是皇上赏赐的,可别让她脑子一热,给了施姑娘。”

    御赐之物转给别人,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皇上已经非常恼火陈璎和施珠的事了,再发生富阳拿体己银子补贴施珠,说不定连他们都要被牵连。

    五皇子劝淑妃娘娘:“您不也不喜欢施小姐吗?既然她都已经被赐婚了,您何不索性大方一些。能成全的就成全了她吧!”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哦!”淑妃娘娘想着,又哭了起来。

    只是眼里并没有泪珠。

    也不知道三皇子和五皇子知道不知道。

    *

    施珠比刚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至少,她开始仔细地思忖宫里那天发生的事情。

    当时叫她去那个暖阁的是富阳公主身边的人,她虽然有所防备,却没想到事情会坏成这个样子。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陈璎。她知道他蠢,知道他没有陈珞聪明,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的蠢,这么的愚钝。

    这件事肯定与三皇子和五皇子脱不了干系。

    还有陈珞,说不定也落井下石了。

    但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成王败寇。

    她也曾经给陈珞使地绊子,也算计过三皇子和五皇子,一饮一啄,自有因果罢了。

    她只是没有预料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有那么讨厌她。

    还好她没有懵懵懂懂地嫁过去。

    可让她嫁给陈璎,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可不想天天看着那傻货的脸过一辈子。

    施珠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身边有哪些适合的人,看能不能求皇上收回圣旨,或者是改变主意。

    她知道这不容易,可若是她不努力一把,就只能眼睁睁地嫁给陈璎。

    只是没等她想到什么好主意,榆林那边来人了。

    施珠大惊,问贴身服侍的丫鬟:“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她的婚事虽是御赐的,可也要跟家里知会一声。榆林离这里还有那么远,来来回回怎么也要月余,这也是为何她的婚事会定在明年的三月。

    她那贴身丫鬟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榆林那边还不知道。这次来的嬷嬷,是太太身边的。太太惦记着您,让她来给俞大人家送年节礼的时候,顺道来看看您怎么样了。”

    若是被施家知道施珠被赐婚给了陈璎,还发生了那样的丑闻,施珠身边这些服侍的只怕都会性命不保。

    他们之间已经有人开始想办法悄悄地溜走或者是卖身到其他人家了。

    施珠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

    有些事,该面对得时候还得面对,可要不要把陈璎推出去背锅呢……她考虑了不到三息的工夫,就决定不但对施家来的人实话实说,还要求施家的人尽快进京,商量她和陈璎的婚事。

    她宁愿做望门的寡妇,也不愿意嫁给陈璎。

    有这样一个丈夫,都是对她名誉的玷污。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烂额

    施家的人还没有收到赐婚的圣旨,根本不知道赐婚的事,派了家里的管事过来,是觉得施珠的婚事得有个章程了,特意过来看看,若是几位皇子的婚约还没定下来,那他们就想办法催一催,若是订下来了,施家能不能得偿所愿,给施珠准备怎样的陪嫁,那还得看施珠最终会嫁给谁,这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提前准备的。

    因而施家来人听说施珠被皇后娘娘许配给了陈璎,第一个反应是施珠被庆云侯府的人算计了。

    施珠却没脸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说这门亲事她不愿意,让来人带信给她父亲,能不能让她大哥亲自来一趟京城,商量商量这件事怎么办。

    来人完全懵了,连太夫人都没去见,立刻就出了永城侯府,想办法打听消息去了。

    施珠见来人没有去问太夫人,知道家里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太相信永城侯府的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了一半。

    她都这样了,太夫人却只知道一味的劝她认命,劝她忍,要是家里来的人被太夫人说服了,回去再对着她父母一通胡说八道,家里的人也认了,她该怎么办呢?

    这样就是最好不过了。

    施珠这才精神了几分,吩咐家里的丫鬟婆子收拾箱笼,她随时准备离开永城侯府。

    这也是因为平时她和淑妃娘娘交往密切,淑妃娘娘私底下并不是十分的敬重皇后娘娘,偶尔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不如淑妃娘娘意的话,淑妃娘娘就会使了手段让皇上出面,令皇后娘娘收回成命,让施珠误会皇后娘娘的懿旨,好像只要能说服皇上,她的婚事也能作废似的。

    她没想到,平时淑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的纷争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懿旨,可是皇家的脸面,就算是皇上?也要给皇后娘娘几分薄面?何况皇上这些日子因为皇长子的事已经和皇后娘娘、庆云侯府闹得很不愉快了?这件事又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断然不会不认账的。

    至于陈璎那里,当天他回府就被镇国公恨恨地扇了一巴掌。

    陈璎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他爹既想讨皇上的欢心又想压着长公主,让他去做世子,别人都说他爹喜欢他,他却从来没有感受到。

    娶亲的事也一样。

    他都这么大了,娶谁不好。他爹却总说是为了他好?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愿意,还不如皇上——皇上不太喜欢四皇子?可为了四皇子的前途,还不是同意四皇子和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的谭四小姐成亲了。

    他爹要是真的心疼他?就应该像皇上似的,给他定一门像谭四小姐这样的婚事。

    可他爹就知道说。

    说谁不会。

    做才让人稀罕。

    镇国公看着长子平静到有些木然的面孔,那些到了嘴边的喝斥也说不出口了。

    难道这孩子真的不聪明?真随了母亲?他在陈璎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血?陈璎还是资质天赋都非常的平常;反而是陈珞,他没管过他?天生天养?却像皇上一样?算计人的时候不动声色,像条毒蛇似的。

    陈璎娶了施珠,十之八、九是对怨偶了。

    家族要兴旺?少不了优秀的子孙。一对不和的夫妻,怎能指望他们同心协力的培养孩子,弄不好,还会因为后宅的阴私影响到子弟的昌盛。

    他真是看错了陈璎。

    只是事已至此,他多说也没有用了。他只好道:“你既然愿意娶了施珠,那就不允许纳妾。免得嫡子、庶子的,弄得家宅不宁。”

    施家这几年形势不错,施珠上面全是哥哥,可见她也应该是个能生的。

    既然有了儿子,就不要闹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陈璎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

    难道就因为他娶的是施珠,就要他把施珠捧在头顶上吗?

    什么叫免得嫡子、庶子闹得家宅不宁。像他们家这样,嫡次子是皇上的亲外甥才是真正的家宅不宁好不好?

    可他不愿意顶撞父亲,顶撞了父亲他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干脆低头认错,不管镇国公说什么都一一应好。

    镇国公把他这敷衍的态度看在眼里,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难道他们镇国公府真就只能落到流了那荡、妇一半血脉的陈珞手里吗?

    镇国公想想就觉得心里像团火在烧,干脆写了一封信给金松青。

    既然他不痛快,那谁都别想痛快!

    只是他没有想到长公主一点情面也不顾了,直接跟他说,不会管陈璎的婚事。

    陈璎生母家就算是现在没出几个读书人了,也不是拿不出手来的,但那是在没有长公主这样一个继母的情况下。

    有什么比得上一个做长公主的嫡母?

    镇国公怄得不得了,想来想去,又招了陈璎过来说话,道:“你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要说动长公主出面才行,不然压不住施家啊!”

    陈璎倒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和长公主趁这个机会撕裂开来,以后也免得总有人拿他和陈珞比较。

    他唯唯诺诺的,并没有把镇国公的话放在心上。

    谁知道陈珏却从澄州赶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的?”她两个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像两个核桃似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景物了,大夫严重地警告过她,让她不能再哭了,不然一双眼睛肯定要出事了,可她看见陈璎,拉着他的手,她还是没能忍住,又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糊涂,就算是施珠陷害你,你也应该想办法脱身,而不是给施珠背锅才是!”

    虽说陈璎的姐夫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可陈珏还是觉得自己的弟弟是受害者,自己的弟弟不可能,也没有这样的手段在宫里欺负施珠。

    她苦苦地哀求陈璎:“我们去求父亲!要是父亲不理会,我们就进宫去见皇上,这门亲事怎么都不能成!”说到这里,她眼睛顿时一亮,道,“要不,不如让施珠嫁给陈珞好了,他不是也一直没有订亲吗?正好,你这个做兄长的成全他好了!”

    只要陈璎有事,她本能地就觉得是陈珞捣的鬼,这次也不例外。

    但她一直想不通陈珞是怎么陷害陈璎的。

    这让她心里有一丝警觉。

    陈璎不以为然,道:“大姐你开什么玩笑?懿旨可不是儿戏,怎能出尔反尔。”

    陈珏听着怒了,厉声道:“你怎么能娶施珠?你知不知道,施珠喜欢的是陈珞。你难道要捡陈珞不要的破鞋穿不成?”

    陈璎愕然,瞪着他姐姐道:“你怎么也信这些胡言乱语的,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前些日子她差一点就坑了陈珞一把。”

    陈珏压根不相信,觉得自己的弟弟上了当。

    陈璎只好解释道:“小时候,谁没有一、两个喜欢的人。”像他,小时候就喜欢过襄阳侯府那位嫁到庆云侯府做了世子夫人的解家大小姐。可那不是小时候吗?长大以后,他都不太记得解大小姐长什么样子,只留个不深不浅的印象了。

    “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他试图说服陈珏,“这门亲事,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呢!你更应该和我站在一边才是。”

    “你也知道别人在看笑话啊!”陈珏听着就哭了起来,道,“你让我怎么和你站在一边?我什么时候不是站在你这一边了?你也不能总靠着我才行啊!我这才出去几天,你一桩接着一桩事的闹腾,我就不能有个消停的时候吗?要不是我让你姐夫时时关注着你,我还不知道这赐婚的事呢?”

    陈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当然知道姐姐是为他好,可有时候,他会觉得她管得有点多。特别是他知道他姐姐从小就不喜欢施珠,因而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姐姐,而不是随便说说了事。

    “我也不想瞒着你。”陈璎喃喃地道,“上次你就说了,让我娶谭家的姑娘或者是解家的姑娘。可这不是怕你不同意吗?”

    陈珏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不同意就不说,那他为何还要打施珠的主意呢?

    分明是翅膀长硬了想自己飞了。

    她不是觉得施珠不好,可问题是,施珠不是因为喜欢陈璎才嫁的,这其中分明有什么误会,偏偏陈璎却半点也觉察不到这其中的凶险,就不能不令她担忧和愤慨了。

    陈璎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事事处处都维护自己的姐姐的,他不想姐姐生气,忙搂了陈珏,温声道:“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木已成舟,我们再生气也没有用。你从小不就告诉我,遇事说事,不要东扯西拉吗?我有信心和施珠好好得过日子,你就放心好了。”

    陈珏半信半疑的,决定亲自会会施珠了再说。就说起了陈璎的婚礼。

    陈璎把家里的事告诉了陈珏:“……长公主不愿意帮我主持婚礼,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姐姐来了就好了,我们也不用去求长公主了,您帮我主持也是一样的。”

    陈珏才知道原来长公主不愿意出面给陈璎主持婚事。

    她立刻跳了起来,道:“那我们就不理睬她。我就不相信了,离了她,我们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正好也让京里的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看看到底是她不慈还是我们不孝!”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视

    陈璎觉得这样更好。

    他是非常信任他姐陈珏的。

    好在是陈珏精明能干,这些人情来往她非常有经验又颇有见识,看一看就知道要做些什么的了。

    姐弟俩忙了起来。

    长公主只觉得这是陈珏防着她,像从前无数次的事情一样,怕她对陈璎不利,干脆自己担起重担来,冷笑了一声,袖手旁观。倒是镇国公,不知道在忙什么,陈珏去见他的时候他是反对陈珏主持陈璎订婚仪式的,可等到陈珏真的上了手,忙了起来,他又什么都没有说。

    陈珏姐弟包括长公主和陈珞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王晞却愤愤不平,觉得镇国公府这样没规矩,就是长公主和陈珞惯的。

    她干脆趁着夏末秋初时节,又有好几家举办赏花宴,和参加宴会的人家嘀咕起来:“镇国公府也挺奇怪的,继母没个继母的样子,继女也没个继女的样子。皇上御赐的婚事,陈家长辈不出面打点,让一个出阁了的姑奶奶回家主持,知道的说是陈家大姑奶奶能干,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家没什么人才。镇国公这也能忍!”

    和她说话的有一位是谭家的小姐,这位小姐说话一点也不顾忌,闻言笑道:“他们家要是有规矩,也不会去尚公主了。要是有规矩,也不会尚了公主又把别人冷落到一旁了。”

    有妇人模样的人听了微微蹙眉,叹息着接话道:“从前我觉得阿珏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如今看来,她却是行事越来越偏激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就算担心自己的胞弟被欺负了,陈珏做为外嫁女,也不应该直接去主持胞弟的婚事。她若真心为了弟弟和娘家好,就应该请了陈家的长辈出面,她在旁边帮衬,而不应该把这件事都拉到自己身上来。

    这也是她嫁的夫家不给力,不然,夫家就应该第一个跳出来指责她了。

    王晞看这妇人很是担忧的样子,悄悄地问过谭家的小姐才知道,这位原来是陈珏未出阁时的闺蜜。只是如今大家都嫁了人,养儿育女了,少了来往而已。

    她就特意当着那妇人的面道:“就怕施家觉得受了怠慢,以后为难的还是陈家大公子。”

    那妇人没有说话,可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陈珏。

    陈珏这些日子没少听这样的话,她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觉得她父亲说的对,你手握大权了,谁也不敢把你怎样;可你若是没有权力,就算是你再守规矩,别人想欺负你的时候还是会欺负你。

    她扯了扯嘴角,问那妇人:“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她怀疑和陈珞有关。

    只有他,才会不遗余力,不分场合地到处坏她名声。

    那妇人想了想,道:“好像是永城侯府的一位表小姐,姓王来着。”

    陈珏没听说过。

    不过,永城侯府的表小姐,多半又是哪里来的打秋风的。

    她把这名字记在了心里,准备以后有机会要会会王晞,就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问起了身边的人陈珞和长公主都在做什么。

    陈珏回到京城就会派了人盯着陈珞和长公主,她身边的人早已知道她的秉性,想也没想地道:“长公主这几天常去探望江太妃,听说江太妃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二公子则在长公主府没有出门,就是刑部那边的差事,也找了个借口推了。”

    陈珏听了不喜,道:“他找了什么借口?不会是说因为大公子要成亲了,他要帮忙吧?”

    下人不敢回答。

    陈珏低低地骂了几句:“惯会做表面文章的,谁不知道他黑心烂肝的,阿璎成亲,他不捣乱就是好的了,还帮忙。”

    下人们噤若寒蝉。

    话传到陈珞这里,他躺在床上动都懒得动弹,更不要说回嘴了。

    他因为从小不是活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就是活在镇国公的眼皮子底下,偏偏这两个人一个管他礼仪管得严格,一个总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后来到了皇上眼皮子底下,又会被人妒忌。让他感觉自己被人看着,就是意味着被人挑剔,被人教训,被人非议,他非常的不喜欢。

    可他明明知道窥视的人是王晞,还是高举轻放,就这样揭过了;明明知道男女有别,他一有什么事,翻墙闯院都要去见见她,只觉得在她身边,他就能放松,自在惬意。

    但这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心里也隐隐有些明白。

    他只要想想就觉得忐忑。

    别人若是跟了他,连性命都会不保,他不是喜欢别人,那是害别人。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王晞回蜀中,嫁给别人,从此老死不再相见,他也不愿意——王晞的性子那样的精灵古怪,寻常人都会觉得她闹腾吧?她要是嫁的人不喜欢她这性子怎么办?

    陈珞想了几天都没能想明白该怎么办。

    他来来回回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人生苦短,没有什么滋味,与其以后后悔难过,不如就这样蒙了头,什么也不做,仿若时间永远这样的停了下来似的更好。

    只是他想掩耳盗铃,别人却未必能让他如愿。

    大皇子突然派了身边的贴己的侍卫来见他,说是灵光寺今年培育出墨菊来了,请他去灵光寺吃斋赏花。

    陈珞一个字也不相信。

    大皇子因为生母生前喜欢去红螺寺,他也喜欢去红螺寺。若真的有心请他,应该去红螺寺才是。选了皇后娘娘和二皇子都喜欢的灵光寺,要不是想通过他向皇后娘娘或者是二皇子传递善意,要不就是为了向他表达善意。

    何况灵光寺在真武庙和大觉寺的争斗中得利,他们又和真武庙联手,隐隐有和真武庙瓜分僧道之众的味道,他这些日子天天坐在家里如同困兽,出去散散心,看看大皇子找他到底要做什么也好。

    陈珞慎重惯了。特别是当他意识到谁也不是他永远的依靠之后,他在去灵光寺之前查了查大皇子。

    刘众嗤笑他小心过头了:“大皇子这段时间安分守己的,除了皇上配给他的亲卫,身边并没有其他的人出没。倒是您,王家请的几个游侠客的确厉害,有几个我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有打听到,打听到的身份不菲,可见王家是下了大力气帮你的,不知道你以后怎么报答王家才算有情有义。”

    他现在和陈珞是一根蝇上的蚂蚱,陈珞若是声誉不好,他也很受影响。

    陈珞听到这话脑海里立刻浮出“以身相许”四个字来……他面无表情,冷冷地对刘众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就怕他想以身相许,人家都未必愿意。

    陈珞想着,心却忍不住怦怦乱跳起来。

    要是别人愿意呢……

    他不由仔细地回忆着和王晞在一起的情景。

    很关心他,也很照顾他的情绪,愿意哄他开心,帮他和镇国公甚至是皇上斗……若说对他与众不同,好像也就是窥视他舞剑了。

    难道王小姐喜欢身怀武艺之人?

    不然为何会偷看他舞剑?

    陈珞琢磨着,又有点不敢确定。

    当初也不是没人偷窥他舞剑,大家不过是喜欢他的长相罢了。

    不对,王小姐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点评过他的剑术,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是无的放矢,胡言乱语,是真心觉得他剑术不错的。

    或许,他应该从此入手?

    可喜欢剑术的女孩子不多吧?

    但像王小姐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孩子也不多啊!

    她再多一个喜欢剑术,好像也不是太奇怪。

    陈珞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到了灵光寺。

    不知道大皇子是为了体现他的礼贤下士还是为了体现他能与民同乐,灵光寺并没有闭寺,而是和平常一样,香客如云,到了后面的客院才人声渐稀,看到三三、两两的护卫。

    大皇子穿了件青竹色素面的白绢领的道袍,长身玉立地站在客院的香樟树下,正和接待他的灵光寺住持说着话,听见动静,他和住持都转过身来。

    “琳琅!”大皇子有些不自在却又一副和他很亲近的样子打着招呼。

    灵光寺的住持则上前几步给陈珞行了个礼。

    陈珞露出应酬人时的标准笑脸,喊了声“大皇子”,然后给灵光寺住持还了个礼,这才走上前道:“刑部这段时间不是要审金华田氏杀妻案吗?怎么您还有空来寺里赏花喝茶。”

    灵光寺的住持没等大皇子说话,笑道:“可能是大皇子听说我们寺里的那株茉莉花树今年开得好,所以想来尝尝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香浓。两位慢些,我这就去取了今年新熏的花茶过来。”

    非常灵敏地走了。

    可见灵光寺也不太看好这位大皇子。

    机会在眼前也不愿意巴结上。

    陈珞差点笑出声来。

    大皇子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陈珞却不是来和大皇子讨论这些的,他觉得凭自己和大皇子的交情,大皇子估计也不会想和他讨论这些。

    两人去了院子里摆放迎客松的石桌前坐下。

    大皇子非常干脆利落地直接开了口:“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喊你来?你是聪明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皇上是什么意思,我从前还有些念想。如今看到陈璎这么一闹,倒让我生出了些感触来。你要不要做个东,我有话想私底下和二弟说说。”

第一百七十章 围堵

    陈珞诧异地望着大皇子。

    大皇子不悦地皱着眉,眉间刻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很傻吧?从前我不和你们来往,那是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以为皇上会看在我孤家寡人的份上,对我多加赞赏。谁知道,天危难测,我算计来算计去,没算计到我根本不在父皇的眼里。

    “阿珞,这种感觉,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吧?”

    陈珞当然清楚,可他在外人面前并不愿意承认这种“清楚”,何况他和大皇子的关系还没有到能推心置腹的地步,他自然不会承认,而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大皇子的话。

    大皇子则当他默认了,有些艰难却仍继续道:“阿珞,你觉得如何?”

    陈珞并不想掺和到夺嫡之中去,神色淡然地道:“我觉得挺好的。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总比猜来猜去的好。有时候,有些事完全就是误会。”但他话锋一转,“只是我做中间人有些不太好,不如请了谢大人或者是俞大人做中间人好了。他们两位阁老都曾经教过你们功课,又俱是德高望重之人,比我出面更好。”

    大皇子却不想自己的家事变成朝堂之事,他去见二皇子,也有试探彼此之间底线的意味,闻言不由道:“有些事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诉你……”

    陈珞听着立刻打断了大皇子的话,笑道:“既然有所犹豫,那就不要告诉我好了。我毕竟只能听一听,又不能帮你解决实际问题。”

    大皇子这才发现自己这个表弟半点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刚愎自用,反而滑不溜手,问题直击过来,让你想回避都没有办法回避。

    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和陈珞多走动的。

    二皇子有个这样的好朋友,他还是挺羡慕的。

    大皇子笑道:“你这瞻前顾后的,到底在怕什么?我们兄弟不管是谁做了皇帝,也不可能亏待你,你不用这么小心吧?”

    他语带调侃,显得亲切风趣。

    陈珞没想到大皇子还有这样的胸襟,被皇上推到风口浪尖上还能拿自己开玩笑,他一时间态度也和缓下来,笑道:“我是觉得麻烦。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皇上却偏偏总不拿个主意,弄得我们好好的兄弟都生分了。”

    大皇子一阵沉默。

    的确,这件事的责任在皇上。

    他要是早就定下了太子,他们这些人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两人站在迎客松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兵刃相击之声。

    大皇子和陈珞同时循声望去,皱起了眉头。

    有大皇子的贴身护卫神色狼狈地跑了进来,禀道:“大皇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包围了灵光寺不说,还冲进寺里,见人就杀,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大皇子,我保护您赶紧离开吧!”

    “这不可能!”大皇子骇然惊呼。

    如今四海宴清,繁华的江南一带,连个劫道的土匪都没有,京城仍重中之重,皇上的十二亲卫,五城兵马司的五万衙役,还有天津卫、昌平、房山、保定的卫所,除非谁九族都不要了,要造反,不然朗朗乾坤之下,谁敢包围灵光寺杀人?

    大皇子目光锐利地射向了陈珞,沉声道:“你告诉二皇子我在灵光寺了?”

    “不是我!”陈珞心里也满是困惑,他摇着头道,“我是临时决定来见你的,之前并没有多想,只带了两、三个随从过来。”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京城郊外,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高声喊着“陈裕”,问他:“那些黎民怎么样了?”

    陈裕显然也被这样的意外惊呆了,神色有些恍然,道:“寺里的几位大和尚正组织那些香客到西跨院避祸,灵光寺的武僧们也都换了衣裳,一半在西跨院,一半往这边来。”

    大皇子要是在他们寺里出了事,他们责无旁贷。

    加上皇上的外甥陈珞。

    足以让灵光寺被夷为平地的。

    陈珞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是二皇子做的。

    除非他想谋逆,那也是应该先制住了皇上而不是大皇子。

    他问陈裕:“我们的人呢?”

    陈裕道:“马上过来了。”

    陈珞的确没带几个人,但个顶个的都是好手,陈裕的话音刚落,就都朝陈珞这边直奔过来。

    大皇子看了陈珞一眼,对身边的人道:“我们走!”

    并没有邀请陈珞同路的意思。

    陈珞也觉得和大皇子一起非常的危险。

    唯一能称为他“仇家”的就是陈璎了,可不管是陈璎还是镇国公,都不可能组织这样的一场杀戮。这场杀戮十之八、九是冲大皇子来的。和大皇子分道扬镳,是可以降低被刺杀的风险的。

    两人一声不吭,各带着各自的人,一个往西,一个往西北,各走各的。

    可令陈珞没有想到的是,他也遭到了追杀。

    而且还是招招致命的追杀。

    看见身边的人为了保护他一个个倒下,陈珞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他趁着暂时摆脱了杀手躲在一个山洞的机会问陈裕:“知道大皇子那边脱险了吗?”

    陈裕手里有个千里镜,他跑出去又很快折了回来,面如黑云地道:“大皇子根本没能走出灵光寺,他被逼回了合仙殿。”

    灵光寺最后一重大殿供着合和二仙,被称为合仙殿。

    陈珞感觉到重重危机。

    大皇子和他不一样,他经常东奔西跑的,到哪里最多也就带个七、八个护卫。大皇子出行有皇子的仪仗,他又循规蹈矩想给皇上留个好印象,怕被言官弹劾,因而就算是轻车简从,身边也有百来人皇家亲卫。

    他没能走出灵光寺情有可原,可大皇子也没能走出灵光寺,情况就有些微妙。

    陈珞问陈裕:“我们被围多长时间了?”

    陈裕拿出怀表看了看,道:“快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早已上报兵部,被皇上知道了。可京城方向却没有半点动静。

    陈珞心里凉飕飕的,想到王晞曾经说过的话。

    只有千里追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难道,贼已经出现了吗?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杀了大皇子嫁祸给二皇子?

    为何不在大皇子回灵光寺或者是来灵光寺的时候动手,留下他这个目击证人,是觉得他一定会帮着凶手作证吗?

    还是,觉得不需要他作证。

    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不需要他作证。

    当然是死人!

    人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陈珞鬓角的冷汗顺着面颊挂在下颌,落在了衣领上。

    他突然间觉得拿剑的手有千斤重,举都举不起来,颓然地坐在山洞的石地上。

    陈裕耳听外面传来搜索他们的声音,却看见原本锋利如剑,杀气凛然的陈珞突然间像被水浇透了的木炭,没有了生机,心中大急,低声道:“二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可不能留在这里?谁知道这件事是谁捣的鬼,我们要是留在这里,被冤枉是刺杀大皇子的凶手可就麻烦了!”

    哪怕是死,也不能把尸体留在这里。

    陈珞却无动于衷,喃喃地道:“你要是想走,就先走吧?我这边不用你管了。你们父子跟了我一回,”他要是死了,估计陈裕父子想堂堂正正的活着也不太可能,但若是他们愿意隐姓埋名,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线生机。“出去后就去找刘众吧!我在他那里留了几招后手,以他的能力,定可以保你们都平安出京。”

    只要你们不作死的出风头,应该还能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

    陈裕急得不行,哪有心情揣摩陈珞的心思,听了只是焦急,上前就拉了陈珞,道:“二公子,您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我背您跑出去!大皇子肯定是他们的目的,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走正好。”

    只是他一句话没有说完,迎面就射来一箭。

    还好陈裕照着王晞的样子给那千里镜套了个背带,也像王晞身边的丫鬟似的,把那千里镜挂在了胸前,那一箭射在了千里镜上,把个千里镜射得稀里哗啦碎了镜片,他的人也被那劲道推着退后了两三步,却没有被射伤。

    陈裕到底只是陈珞的近侍,生平还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他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抬头就看见洞外有个身高八尺,穿着黑色劲装蒙着脸的汉子已搭上了箭,拉满了弓,正要朝他射出第二箭来。

    “妈呀!”陈裕叫着,要去拉陈珞,手上却软绵绵的,没有劲。

    他觉得自己难逃一死了,心怦怦乱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的瞪着那汉子,等那支箭射过来。

    不曾想那汉子却突然摇晃了两下,猝然倒在了地上。

    眼睛瞪得像铜铃,手还没有从箭弦上放下来,就这样死了。

    陈裕睁大了眼睛。

    外面传来陌生男子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是陈家二公子吗?有人请我们护你周全。你还好吧?大皇子身边的人还挺不错的,把那些个刺客都拖住了,我们赶紧跑路。不然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也要歇菜!我可不想有钱却没命花。”

    陈裕这才想起王小姐曾经帮他们请了游侠客的。

    这应该就是王小姐请的人了。

    他感激涕零,力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转身就去拉陈珞:“二公子,我们快走。”

    谁曾想陈珞却像秤砣似的,他连拉了两次都没有拉动。

    就在他准备好好去拉陈珞的时候,陈珞骤然开口,对外面的人道:“这位大侠,好意我心领了。你们走吧!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沾上很麻烦。我自己的麻烦,我自己解决。”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动手

    陈珞话音刚落,洞口就伸出个脑袋进来。

    三十来岁的男子,平淡无奇的五官,清瘦中等的个子,要不是神色间还流露着几分与说话声音相同的轻佻,陈珞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游侠客三个字联系到一块。

    “这可不行!”他挑眉望着陈珞,颇有些不耐烦地道,“我们可不是无名之辈,我们是很讲信用的,收了你们的银子,就得把事情办好了。快!站起来!我们走了。”

    他见陈珞没有走的意思,上前就拉了陈珞的胳膊,还道:“你就算是不想活了,也等我把你救出去了再说。不然我是拿不到余下的酬劳的。你说你连死都不怕了,还不至于要连累我拿不到银子吧?只是可惜了委托我们的东家,付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等闲人家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

    陈珞听着心头一跳。

    他知道王晞给他请了人,可没想到花了这么大的价钱。

    他想到她每次看到他都流露出来的那份“物有所值”的表情,若是她知道自己鸡飞蛋打了,肯定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陈珞的心大力地怦怦跳了两下,不由道:“你们有几个人?”

    那游侠客就怕他心如死灰不愿意跟他走,闻言忙道:“来了十来个人,如今只剩下六个人了。你可得好好的,不然我们全都死光了,东家还得另赔笔银子给我们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神色轻松,可陈珞从他握着自己胳臂的劲道上却能感觉到他很紧张。

    显然,他是知道今天的凶险的。

    可他还是来了。

    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交情,只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就算是看在王晞那一大笔银子的份上,他也不能就这样死了啊!

    陈珞的精气神又提了起来。

    那游侠客立刻感受到了,想着原来这人心疼银子,那就好办。他忙道:“说起来,说你这身子骨是黄金打造的都不夸张。你可知道东家出了多少银子请我们?”他说着,报了一个让陈珞都有些咋舌的数字,随后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游侠客,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手笔。所以这人啊,好死还是不如赖活着。如果不赖活着,哪能遇到今天的事呢?”

    陈珞没有说话,却有些心动。

    他在几个或明或暗的游侠客的掩护下,险象环生地翻出了灵光寺高高的围墙,把追他的追兵甩在了身后。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出去就遇到了乔装打扮成车夫的王喜。

    他驾着辆半新不旧的桐油平顶马车,一见他面露喜色,跳下车辕帮他打开了车门,低低地喊了声“公子”,语气急促地道:“大小姐知道您出事了,让我们不管怎样都要接了您进城。还说,只有您和大皇子都不在了,才不会说话。但凡您和大皇子活着一个,对方都不算赢了。”

    因而他应该尽快逃命才是。

    陈珞沉默了片刻,跳上马车朝着王喜颔首,放下了车帘。

    王喜见他没有闹别扭,心中大喜,等陈珞上了马车,他驾车就往城里去。

    陈珞出声拦住了王喜,道:“这个时候进城怕是不妥,我们去白石桥。”

    还好他当时鬼使神差地在白石桥买了个宅子。

    王喜看着人影稀疏的官道,想了想,点头调转马车,往白石桥去。

    只是他们在半路就被一队仿佛在巡逻的皇家亲卫拦下了,强行要检查车里的人。

    他们有三十几个人,王喜不敢违抗,一面去开了车门,一面道:“我们家公子病了,得去城里看大夫。可走了好几条路都被封了,只能折回家去。官爷,出了什么事?是宫里的哪位贵人要出行吗?”

    京城里住的百姓常会遇到这样的事,皇上、皇后或者是哪位皇子出门,就要净道。他们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只能在家里呆着。

    那亲卫并不答话,探了头进去,见里面躺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穿着件价格不高但也算十分体面的褐色杭绸白绢领的道袍,双目紧闭,面带病容地躺在石青色的大迎枕上,旁边还坐着个年约三旬,家仆模样的妇人。

    见官员来搜人,那妇人并没有像普通百姓那样的惊恐,而是恭敬却又不失谦逊地道:“不知道大人在哪个衙门里当差?我们家舅老爷的姨父在金吾卫的石大人手下当差。都是一家人,还请行个方便。”说完,还塞了个荷包过去。

    那人没有收荷包,却细细地问起他们那个在金吾卫当差的人是谁来。

    妇人细细地答着,眼中却不时流露出几分担忧地看看像是昏迷过去了的年轻公子。

    那亲卫不免多看了那公子几眼,见实在是面生,一溜烟地跑去了前面不远的凉亭。

    陈珞没有睁眼,只觉得这些游侠客真是厉害,这么快的时间就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还能不让人看出破绽,难怪值那么多的银子。

    他很想说些什么,又怕坏了他们的事,最终抿了抿嘴,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妇人是王家请来的游侠客之一,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又见周围实在是没人了,这才低声道:“说主事的在前面,是位公公。”

    陈珞不由压低了声音,道:“知道那公公长什么样子吗?”

    那妇人把消息传了出去,过了一会消息传回来:“四十来岁,相貌周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左边眉心长了个痦子。”

    是马三。

    陈珞抿着嘴没有说话,觉得大皇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他就一定得逃出去。

    不然这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还有陈裕,走的时候为了安全大家分头行事。

    但愿他也能逃脱掉。

    现在陈珞不用涂那些乱七八糟的在脸上,脸色也够难看的了。

    接下来他就像真病了似的,由着王喜和那几个游侠儿把他带回了白石桥。

    为了让阿黎上蒙学,刘众最近和阿黎搬去了六条胡同住,这边空了下来,只留了两个粗使婆子。见王喜拿着陈珞的对牌,两个婆子没敢多说,放了王喜的马车进来。

    但王喜他们把马车丢在白石桥,却从后门悄悄去了隔壁之前王晞停放马车的院子。

    陈珞对王喜道:“他们就算是查到这里来了,我们也可以想办法逃走。”

    那扮作仆妇的游侠客东张西望地道:“我倒觉得妓院最安全,我们与其躲在这里,不如躲到妓院去。”

    从山洞找到陈珞的游侠客却笑道:“这里可是京城,哪家的妓院背后没人,哪个生面孔去了那种地方不会被惦记?我看这里就挺好。就这里好了!”

    其他人不吭声了,王喜也交待陈珞几句,说要去安排陈珞进城的事。

    陈珞觉得大可不必,说不定还会暴露王晞的行踪。

    王喜却笑道:“我来的时候大小姐叮嘱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能把您送回长公主府或者是六条胡同。这样就算是有人问起来,也可以说您早就从灵光寺回来了。让那些陷害您的人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来才好。”

    别说,这还真是王晞的性格。

    陈珞不由笑了起来,想着要是自己真的死在了灵光寺,哪里能再看得到机灵古怪的王晞了。

    他喊住了王喜,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想了又想,最后道:“你帮我给金松青送封信去,就说我要进城,让他来想个办法。”

    王喜竟然不知道小树林发生的事,想着既然是陈珞吩咐的,肯定有几分把握才行,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派人去给金松青说话暂且不提。

    王晞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说,还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还好她及时给陈珞请了游侠客,还全都是些顶尖的游侠客。那些游侠客发现情况不对来找她商量怎么办的时候,她才发现陈珞遇到了危险。

    皇家亲卫亲自出马,却越过了龙骧四卫和金吾卫、羽林卫这些与陈珞有旧的卫所,让从大同那边来的亲卫换上了皇家亲卫的衣服。

    这样大的手笔,除非庆云侯要造反,不然也没有这样的权势能调动这么多的人。

    皇上这是要对陈珞动手了吗?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陈璎的婚事上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对陈珞下了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可惜王晞的人只够保全住陈珞,也不知道大皇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但此刻的形势却又让王晞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杀了大皇子和陈珞就有了各种理由来拖庆云侯、镇国公甚至是长公主、皇后娘娘、二皇子下水,根本不用费那么多的周折去折腾后宫的事——陈珞和二皇子好得像亲兄弟,朝野内外都知道。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姑嫂相适,都快写进史书里了。

    陈珞要是出了事,而且是和大皇子一起,其中还夹着储君之位和世子之位,能做的文章不要太多了。

    而陈珞当务之急就是得进城。

    进了城,有了长公主的庇护,有了清平侯府和庆云侯府的支持和庇护,陈珞才有可能逃过此次杀戮。

    王晞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白术奉命出去又回来了,她把身上的包往王晞身边一放,高声道:“大小姐,您要的药材都在这里了。”

    王晞觉得得给陈珞好好补补才行,让白术去济民堂拿了很多成药回来不说,还拿了很多名贵的药材,以备不时之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通

    躲在白石桥的陈珞正在洗脸。

    刚才那群游侠客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涂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立刻像得了大病快要死了似的,如今他们准备进城了,肯定不能还是这副打扮。

    只是不知道王晞怎样了?

    知道他被人围杀,王晞肯定很担心。

    得想办法给她报个信才是。

    陈珞收拾停当了,出了门就问王喜在哪里。

    王喜正在院子里和几个游侠客商量进城的事,听见动静忙应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陈珞看着俱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几个游侠客,到了嘴边的关心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干脆道:“你们可有了好主意?”

    领头的就是那个说话声音颇为轻佻的,他闻言语带揶揄地道:“没有!不知道大人有什么高见?照理说,像我们这样今天在东边明天在西边的人没有点路子是正常的,怎么大人自幼在京城长大,从小就在皇家亲卫军里任职,都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那是不可能的。

    端看陈珞愿不愿意暴露,愿不愿意给他们用了。

    几个游侠客都这么想,看陈珞的目光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王喜只听王晞的吩咐,对于陈珞愿不愿意给他们用自己的路子并不十分在意,忙道:“大家此时都在一条船上,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我相信大人若是方便,肯定不会吝啬。此时不说,肯定是不方便……”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之前被派在外面望风的一个游侠客神色紧张地闯了进来,急急地道:“不好了!白石桥的那个宅子被人发现了,陈大人留在宅子里的人被掠杀了。”

    众人俱是一愣。

    这可是京城郊外,就算陈珞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也轮不到捕人动手处决,何况陈珞留在另一个宅子里的人是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按理,不应该用这样绝决的手段才是。

    大家朝陈珞望去。

    陈珞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他不是觉得没有了面子,而是之前心如死灰时没有细想的事情此时都一一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皇上既然要杀他,还派了马三出面,就算是王晞请了江湖上最顶尖的游侠客,他们也不应该这样顺利地跑掉。

    既然他们已经跑了,那就说明马三无力再追逐他们,那些在他宅子里杀人的又是谁呢?

    他们是因为要杀人灭口还是找不到他要泄愤呢?

    陈珞想到了吸引走大部分兵力的大皇子。

    如果大皇子死了,先暂且不说谁是最大的得利者,只说他的处境,大家又会如何非议他呢?

    陈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问那来报信的游侠客:“知道杀人的是什么人吗?”

    那游侠客道:“应该和追杀我们的人是一伙的。我认出其中一个被我们在灵光寺刺伤的家伙了。”

    陈珞脑子如电闪雷鸣。

    他转身回内室拿了一把剑就奔了出来,对几个游侠客道:“我再出你们东家一样的酬劳,请你们和我去救人,你们谁愿意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试探着问:“要是不愿意去呢?”

    陈珞笑道:“那就不好意思,只能留你们在这里过几天了。”

    他是不怎么笑的人,笑起来显得格外的灿烂,像夏日的阳光,还带着几分英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常年拿命拼钱,早已有了如动物般直觉的游侠客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去还是不去?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那个声音轻佻的人咬了咬牙,最先表态:“我去。”还委婉地劝其他几个人,“反正已经来了,掺和进去了,想净身出局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跟着陈大人,兴许还能有线生机。”

    是啊!另一个被追杀的可是大皇子。

    他们很明显是踢到铁板了,原以为是世子之争,恐怕现在升级成了储君之争。他们想脱身,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行!”其中一个很快也表明了态度,“也算我一个。”他还朝几个同伴使着眼色,调笑道,“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

    能活到今天的无一不是精明能干之人,其他几个也纷纷表示愿意跟陈珞走这这么一遭。

    王喜放下心来。

    陈珞却撇了撇嘴,笑容里带着几分讽刺和轻蔑,道:“那大家最好跟紧一点。我要是没有猜错,京郊已经满是皇上的亲卫了。正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我自幼在京城长大,从小就在皇家亲卫里当差,多多少少认识几个人,我们能躲到白石桥,那是有人想放我一马。你们要是落了单,怕是没我这样的好运气。”

    有人讪讪然地笑,把心里那点儿准备半道逃脱的心思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陈珞也不管,大家原来就是萍水相逢,他们拿钱办事,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信守诺言,已经算是义薄云天了,难道还让人死心踏地给你卖命不成?

    他大步出了院子,一面往灵光寺那边去,一面道:“既然大家此时要共度难关,有些话我不防对你们直说好了。有人要大皇子死。我们只要能救了大皇子,就能性命无忧。否则,就算是我们能自己逃了出去,十之八、九也是一个死字。大家就别心存侥幸了。”

    陈珞怕说服不了这些江湖上游荡惯了的人,还打了一个比喻:“好比是一个将军,战败了,却不能与城同存亡,与民同生死,战后朝廷奖罚官员的时候,这个官员不仅是死罪,还会遗臭万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地,想起他父亲镇国公陈愚。

    本朝以来,第一次逃脱这个责罚的,应该只有陈愚一个人吧?

    他冷冷地笑,心像被万里冰封似的。

    之前他没有想明白,以为皇上只是想要简单地杀了他嫁祸给大皇子,可等他逃出来之后才发现,这样的逃脱太简单,也太过儿戏,分明是有人放过了他。

    可为什么单单放过了他呢?

    因为他活着比死了好!

    只有他活着,才能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大皇子的死与他有没有关系?他背后站的是二皇子还是皇后娘娘?他母亲长公主知不知道这件事?他父亲镇国公又是否参与了这件事?

    甚至皇上还可以派人来审讯他,得到各式各样的“供词”。

    可他若是死了,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他也许是另一个受害者。

    不要说大皇子的死与他无关了,他母亲、他父亲还可以要求皇上为他报仇。

    当然,若是皇上不能抓出凶手,还可以补偿嘛。

    比如说,封陈璎做世子。

    陈珞嘴角微翘,眉眼微弯,淡淡地笑。

    可有人和他一样,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奉命放他一条生路的时候,不甘心地追了过来。

    他实际上应该感谢这些人才是。

    要不是他们,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了。

    就连这群游侠客的首领,也没能想明白,困惑地问他:“虽说大皇子要是万一出了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可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折回去吧?我们把那几个追杀你的杀了不就行了。”

    陈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哪里露了马脚?”

    那首领摇头。

    这些豪门子弟太复杂了,他就说不应该接这笔活,可王家出的价钱太高了,他们接了这笔话几乎就可以退隐江湖了,大家都没能顶得住这样的诱惑。

    果然宴无好宴,戏无好戏,这么高的价,钱是要咬手的。

    陈珞哂笑,自嘲地道:“皇上前些日子调了大同总兵府的人来京城当差,我只当他是不放心亲卫军里关系错综复杂。”

    以为皇上是想监视或者是保护大皇子,原来却是怕消息走漏了,干脆换防。

    原本这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这些人里,肯定有施家的人。

    他和陈璎争了这么多年的世子,为何别人都在旁边看热闹,是因为他们两兄弟的事非常好解决,只要皇上愿意,陈家大可一门两侯,根本没有什么冲突。就看皇上的心情怎么样了。

    只有像施家这样的暴发户,一知半解的,觉得杀了他,陈璎的位置就十拿九稳。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恰恰是这帮人露了马脚。

    让他看清楚了皇上的用意。

    “可见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一边。”陈珞微笑着道,“京卫的人再不济,也不可能比大同来的那帮蠢货还不如。他们都能找到白石桥来,京卫的人怎么像瞎了眼似的。”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些围杀他的人显然是得了命令,要不动声色地放他走。也就只有大同来的那帮蠢货,自以为高明,以为京卫的人都是吃闲饭的,私下里一路追杀过来。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也接到了命令却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样看来,施家手底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

    陈珞在心里琢磨着,问几个游侠客:“你们谁最擅长追踪之类的,我要尽快找到大皇子。我怕我们去晚了。”

    如果大皇子死了,他还活着,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珞脑海里浮出王晞宜娇宜嗔的脸。

    如果他死匿,去了蜀中,不知道王晞会不会收留他。

    他胡思乱想着,有游侠客猝然趴在了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急急地抬起头来道:“有不下数千骑朝我们这边过来。”

    没想到这些游侠客里各有各的本事。

    陈珞起了收拢之心,道:“我们来得及避开吗?”

    那人摇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救人

    陈珞看了看四周。

    他们走的是驿道,旁边是排护道林。

    “我们就在这里躲一躲。”陈珞望了望如伞的树冠,道,“砍些树枝盖在身上,他们应该只是路过此处,不会仔细搜查四周的。”

    几个人都同意了他的想法,那个领头的游侠客还看了陈珞几眼,想着这位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也算得上胆大心细了,怎么日子就过得这么憋屈呢?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他们几个都是手脚利落之人,很快就隐藏好了。

    陈珞还有些担心事出意外,在几个游侠客砍树枝的时候怕被人看出破绽,让他们分散开来砍树不说,还粗粗地观察了周遭一通,想了想要是被人发现了往哪里跑。

    很快驿道上就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陈珞抬睑透过盖在身上的树枝望过去,立刻认出了领头的羽林左卫都指挥使。

    他心中咯噔一下。

    羽林卫也是皇上的亲卫,没有皇上手里的虎符,就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调不动的。

    皇上这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大皇子留在这里吗?

    但这也说明了一桩事——大皇子估计还没有被捉住。

    而且他还在这群亲卫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常珂的未婚夫温征。

    等到一群铁蹄飞驰而过,他想了想,低声对几个游侠客道:“走,我们跟上。”

    几个人掩饰不住惊讶。

    陈珞道:“我们现在不知道大皇子在哪里,羽林卫的人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们与其到处乱蹿,不如跟在他们的身后。”

    那声音轻佻的游侠客闻言大为赞赏,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才是正经的做法。”

    他说着,对陈珞的态度明显的尊重了很多。

    其他几个人以他马首是瞻,陈珞再说什么,虽说还做不到如臂使指,却也算能令行禁止了。

    几个人悄悄地跟在羽林卫的后面。那些游侠客更是好手,掩护、藏匿,各有各的法门,令陈珞学到了不少。

    直到羽林卫的人与马三在离灵光寺二十来里的一个密林前碰了头,陈珞这才知道羽林卫居然是奉了庆云侯府之命前来救大皇子。

    那羽林左卫都指挥使还质问马三:“为何公公在这里?内侍不得干涉朝政,这是太宗皇帝立下的规矩。大皇子被刺,公公还是想想怎么向内阁的诸位阁老们交待吧?”

    “他不会是想把这锅甩到这位公公的身上吧?”领头的游侠客声若蚊蚋地问陈珞。

    大半天的功夫,他们这些人可看了好几场好戏。

    从前他们还觉得朝廷命官都是些自命不凡的蠢货,现在才知道,原来高层的博弈比江湖不知道凶险多少倍。之前他们只不过是没有遇到。

    或者这正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的话,他们自此之后居然安份了很多,这当然都是后话。

    此时的陈珞却心中刮起飓风。

    难怪皇上如此忌惮庆云侯府,皇上的亲卫居然投靠了庆云侯府,听庆云侯府指使,为庆云侯所用。

    “我们走!”陈珞此时谁也不相信,他冷静地道,“他们既然能来,大皇子肯定就在这附近了。”

    “浑水摸鱼,是我的最爱。”有游侠客嘻笑着搭腔。

    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马三抬头望了望婆娑的树影,抿了抿嘴,继续和羽林左卫的都指挥使唇枪舌战。

    托几个游侠客的福,陈珞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藏身在密林一个山坡处的大皇子。

    他受伤颇重,身边只剩下一个从小服侍的公公和五、六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被陈珞找到的时候,他因失血而显然苍白的面孔瞬间颓唐下来,苦笑道:“琳琅,被你捉住好过被父皇杀死。你要我的命就拿走吧,我身边的人,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就当我们表兄弟一场,你给我的最后体面了。”

    从前陈珞和这位表兄不熟,觉得他有些假惺惺,明明对那个皇座那么的渴望,却表现得风轻云淡,十分的大度。

    此时依旧如此。

    他自己性命都不保了,还怜惜身边的人,完全是在无病呻、吟说废话。

    他身边的人却感激得热泪盈眶,一个个恨不得替他去死。

    看来自己的这位大表兄也不是笨蛋,已经想明白其中的一些关键了。

    陈珞心里的小人翻了个白眼,道:“大表兄,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你要是死,我怎么说得清楚。你还是想想怎么和我一道走吧?庆云侯府已经插手了,正和皇上身边的马三对峙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是准备继续留在这里交待后事,我干脆就坐实了皇上的猜忌,一刀结果了你,让庆云侯和二皇子去伤脑筋去。”

    他不无讽刺地道,却让大皇子精神一振,目露精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珞望着他没有说话。

    做他的盟友,太傻了是不行的。

    果然,大皇子沉思了片刻就沉着脸站了起来,只挑了他身边的那个公公和一个护卫,对其他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只要我一日没死,你们一日就是安全的。我跟二公子走。要是你们被人逮住了,能熬得过去就熬着,要是熬不过去了,说出来也无妨。皇上既然把你也给牵扯进来了,你就算是想脱身恐怕也脱不了身,掩藏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最后一句,他是对陈珞说的。

    陈珞点了点头,朝着几个游侠客使了个眼色,率先走了出去,给大皇子和他属下交待的时间。

    大皇子很快就在公公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阴着脸道:“我们往哪走?”

    陈珞看了看方位,道:“我们去真武庙。”

    大皇子一愣,没有吭声,跟在了陈珞的身后。

    几个游侠客抱团肯定没有皇家的亲卫厉害,但单个拎出来才个顶个的让人侧目。

    途中,大皇子忍不住对陈珞道:“没想到你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难怪你能逃出去还能折回来救我。”

    陈珞当然不会对他解释几个游侠客的身份和来历,而是冷冷地道:“你还没有想明白吗?不是我逃了出去,是皇上需要我逃出去,不然你是谁害死的呢?又怎么嫁祸二皇子呢?怎么牵制我母亲呢?怎么令镇国公为未来的太子保驾护航呢?“

    大皇子低低地笑,笑声里满是悲愤,道:“是啊,我们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不过,要说惨,还是老二最惨。我们两个最多也就是他陪葬,庆云侯府可是把一点老家底都暴露了。皇上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陈珞没说话。

    他们有惊无险,很快摸到了真武庙。

    陈珞和大皇子都明白,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可帮他们的是谁,他们还没有办法判断。

    大皇子望着真武庙高高的红墙,道:“我们怎么进去?”

    陈珞面无表情,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翻墙进去。你想指望着真武庙敞开了大门迎接你吗?”

    大皇子忍了又忍,在游侠客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翻进真武庙,还是没能忍住,对陈珞道:“你在二皇子面前也说话这么毒吗?”

    陈珞讥笑,道:“你有机会可以看看。”

    就算陈珞救了他,他也不想和陈珞说话。

    陈珞去敲了逍遥子的门。

    逍遥子显然比陈珞以为的更加消息灵通,他看到陈珞,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陈珞闲闲地道了句“道长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才让逍遥子回过神来,一面忙不迭地请了陈珞进屋,一面朝他们身后张望,紧张地道:“有人跟着你们吗?”

    陈珞看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不知道!”

    逍遥子脸都黑了。

    偏偏陈珞还悠然地指了指大皇子,道:“这是我大表兄。”

    逍遥子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了。

    陈珞大爷似地坐在逍遥子平时打坐的禅椅上,道:“我们奔波了快一天了,道长弄点东西给我们吃吧!你不是会看病吗?给我大表兄瞧瞧,他要是死在你这里了,你也是很麻烦的。”

    逍遥子苦笑。

    就算是不死在他这里,他也很麻烦好不好?

    可这话他不敢说。他忙喊了自己心腹的小道童来,给陈珞几个准备酒水饭菜不说,还仔细地帮大皇子处理了伤口。

    大家都没有喝酒,饭饱茶足之后,陈珞也没有藏着掖着,对逍遥子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道长还是去和山人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吧?我正好睡一觉,醒了再听你们商议的结果吧!”

    逍遥子满脸的尴尬,却因为事关重大,连个推脱之词都没办法说,红着脸匆匆给陈珞和大皇子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大皇子狐疑地道:“你就不怕他去告密?”

    陈珞拿起茶碗的盖子轻轻地敲了敲盖碗,厢房里响起了钟磬般清脆的响声:“京城就是个大型的名利场,你还不允许别人做选择啊!什么时候都是危险和机遇并存,真武庙敢和大觉寺争高低,逍遥子的消息这么灵通,本来就很能说明问题,大家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大皇子再次对陈珞刮目相看。

    陈珞却只觉得好笑。

    他和大皇子都不是无名之辈,时间拖得越久,消息就越不可能捂得严实。

    一旦京城的权贵功勋,黎民百姓知道发生了什么后,皇上就不可能继续追杀他们。

    至少明面上不会。

    那就是他们的转机。

    真武庙就算是要告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那么危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换骨

    陈珞安稳的歇下。

    逍遥子却和真武庙的几位当家的道长枯坐在真武庙掌门的书斋里,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其中一个嘴角有痣的道长忍不住这沉闷的气氛,小声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出这风头。现在好了,大皇子和镇国公二公子躲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赶人也不是,不赶人也不是。告密也不是,不告密也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一直闭目沉思般的掌门闻言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冷冷地将室内的几个道长都扫了一遍,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逍遥子是他的师祖,地位超然,向来不管庙里的事,这些人不敢编排逍遥子,最多也就敢这样的不点名不点姓的抱怨几句了,但肯定有很多人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角有痣的道长点了头不敢搭腔,其他几个道士则或低头,或垂睑,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真武庙的掌门冷笑,道:“难怪我们真武庙这么多年来越混越差,鼠目寸光的东西太多了,没彻底败落下去,都是祖宗保佑,有几分家底,经得起你们这样的糟蹋。”

    众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掌门见了嗤笑几声,道:“你们也不用这样,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心里明白着呢,你们都觉得我之前决定出头和大觉寺打香方的官司,让真武庙一跃成为了京城最大的三清观,的确还有几分本事。可如今搅和进了夺嫡之事,你们又觉得我锋芒太露,是个搅事精,让真武庙陷入了生死关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从前那样不争不抢,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你们不愿意得罪我,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这个口罢了。

    “可我也跟你们说明白了。

    “大皇子我不知道,可镇国公府那位二公子,显然非池中之物。

    “事发已经快三个时辰了,灵光寺离我们这里五十来里,离京城还不到三十里地,他为何舍近求远?又为何不立刻就来真武庙?

    “你们就不能动动脑筋,想想这位陈大人都在想些什么?打些什么主意再抱怨也不迟!”

    他们还真没这本事揣摩政事。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目光都落在了掌门山人身上。

    真武庙的掌门都懒得和他们多说,而是颇有心机地把眼神投在了逍遥子身上,恭敬地道:“师叔,您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大敌当头,生死之间,您见多识广,还得您给我们拿个主意才行!”

    逍遥子见状,觉得真武庙在这位师侄手里,说不定还真能兴旺鼎盛起来,他对这位掌门不由多了几分敬重,笑道:“这就要看你们所求是何事了?

    “若只是想度过这次难关,我们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就好了。虽说弑父大逆不道是死罪,可杀子也有违人伦会遗臭万年。陈大人显然用的是个‘拖’字诀。只要我们能帮他掩饰两、三个时辰,等到京城那边的内阁辅臣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了。

    “我们虽说有惊无险,可短时间内,至少皇上还在位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事。

    “可皇上若是殡天了,继承皇位的是其他皇子,那就不好说了。

    “若大家想做那乱世的英豪,趁机让真武庙成为当朝第一大三清观,甚至是谋个国师的头衔,那就好好护着大皇子,笼络好陈大人,利用大皇子和陈大人和内阁的辅臣阁老们搭上话,以图后计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怎么选,逍遥子心中也颇为茫然。

    主要是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得有个审时度势的人代表真武庙行事才行。

    真武庙的掌门也明白。

    就算是方外人士,也难以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他想了又想,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在场的同门师兄弟和师叔伯们。

    “大家想一想,少数服从多数,举手表决吧!”掌门道。

    逍遥子是真武庙的供奉,不管外事,也不管内务。可等到举手表决的时候,还是大部分都赞成参与到这件事中去,还有人出主意:“我们对现在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要不,去和大皇子商量商量?看看我们有什么帮得上大皇子的?”

    真武庙掌门听了立刻呵斥了一句“荒唐”,道:“大皇子是什么人?是参与夺嫡之人!他肯定会为自己说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死死地绑在他身上?我们当然是要和陈大人共进退。只有他和我们一样,不管是谁做皇帝都行,只要新帝对我们心生好感,这天下第一的三清观就是我们的了。”

    众人恍然,道:“那我们就应该是和陈大人共进退了?”

    真武庙掌门道:“那得看看陈大人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他望向了逍遥子,道,“这件事恐怕得拜托师叔了。我们和陈大人交浅言深,就怕我们真心相帮,陈大人却心怀戒备……”

    如果陈珞真的心怀戒备,就不可能大大咧咧带着大皇子上门看病还连带着蹭吃蹭喝了。逍遥子看着掌门师侄在那里信口胡说,心中却很是欣慰。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真武庙走向辉煌。

    逍遥子愿意帮他这个忙,也愿意去试探陈珞。

    当然,在去见陈珞之前,他让人悄悄地给王家的大掌柜王德送了封信。

    王家将四顾山的地契送给了南华寺,虽说南华寺拿了本香谱做了回礼,可这牵线搭桥的人是他,他也算是欠了王家一份人情,如今拿陈珞的事还了王家这份人情,正正好。

    王德接到了逍遥子的信,吓了一大跳。

    他虽然知道陈珞出了事王家多多少少会受些牵连,却没有想到陈珞居然掺和到了夺嫡之中去了,还貌似站了大皇子的队。

    那他们家要不要继续支持陈珞呢?

    王大掌柜在给王家大爷王晨飞鸽传书的同时,还派人去跟王晞说了一声。

    王晞得了信,长吁了口气。

    人还活着就好。

    想那人自呱呱坠地长到长身玉立,英姿飒爽,不知道得了老天爷多少的厚爱,不知道花了多少人的心血,要是就这样没了,她想想都觉得挖心挖肝般的疼,心神不宁。

    如今人还平安就行。

    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只是不知道王喜如今是否安全?是陪在陈珞的身边还是找地方躲了起来?

    他出门前她曾经叮嘱过他,要先保住自己性命的。王喜还有王嬷嬷要孝敬,他应该会听她的话的。

    王晞很想派个人去问问陈珞缺不缺什么?要不要送点银票去?要不准备些百年老参?

    可惜如今情景不明,一动不如一静才是上策,她就是再担心,也不敢随便动弹,只能在佛前多上几炷香,多抄几段经文,求菩萨保佑他平安顺利了。

    王晞这边在永城侯府内院的小佛堂里给陈珞念经,陈珞那边却舒舒服服地休憩了一番,再睁开眼,想想之前的遭遇,想想要是没有王晞花银子雇来的那些游侠客,他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仿佛从前的种种都抛在了脑后,存在了记忆里,现在的他,如重焕新生,需要重新开始,才不负王晞那些能打个与他等身高的金人的金子。

    他甚至有种戏谑的想法,觉得自己如那金子打造的金童般,而愿意出金子打造他的人则是王晞。

    得有多喜欢,才愿意花这样大的金钱。

    陈珞嘴角含笑去见了逍遥子。

    *

    逍遥子看见陈珞的时候有瞬间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眼前这个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之下依旧带着轻快的笑容,甚至是惬意的神态的人,真是那个为了拖真武庙下水才来的陈珞?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他们想多了?

    逍遥子不禁试探他:“您这是怎么了?需要我帮你去镇国公府或是长公主府报个信吗?”

    陈珞怀疑逍遥子脑袋进水了。

    他可是王晨介绍的,不应该这么蠢才是啊!

    陈珞现在可不像从前,他没有心思也觉得没有必要和逍遥子委婉,他直接对逍遥子道:“你既然去见过真武庙的诸位山人了,想必贵庙也已经商量出个结果了。不管怎么样,皇家有些事是不可能放到明面上说的。我救出大皇子,也是因为庆云侯府插了手,如今我是谁也信不过,只想在真武庙好生生待到朝廷找过来。

    “真武庙在京郊,何必那么急吼吼的下场?照我说,不痴不聋,不做阿翁。真武庙应该和我一样,保持沉默才是。”

    这就是要让真武庙不动如山了。

    这当然是对真武庙最有利的。

    逍遥子深深地看了陈珞一眼,道:“陈大人有什么打算?”

    陈珞笑道:“没什么打算!谁咬了我一口,难道我还要当没发生似的不成?别人怎么办我怎么办就是了。总归不会与众不同,也不会特立独行。”

    是吗?

    逍遥子望着陈珞并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眸,直觉心里发凉,总感觉这件事不会就这样就完了。陈珞说不定说的还是反话。

    但和皇上对上,陈珞应该没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吧?

    逍遥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谨遵您的吩咐了。”

    陈珞道:“正因如此。大皇子要是不好了,我们才有麻烦呢!”

    逍遥子明白,沉吟道:“让大皇子去我那里养伤吧?我自觉医术还不错。”

    陈珞无所谓地抬了抬眉。

    既然把人带来了,真武庙想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

    大皇子的伤,他们不治也得治。

    逍遥子这样,不过是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让他心里痛快一些而已。

    陈珞颔首,让两个游侠客跟着逍遥子去见大皇子,至于他自己,和大皇子相看两相厌,就不去自找不痛快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退出

    大皇子受的多是皮外伤,致命伤有两处,一处在胸口,差一点点就刺进了心脏,血流不止;一处在脖子,已经伤了血管。还是陈珞赶到,他带的人里给他抹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绿色糊糊,血倒是不流了,人却有些透不过气来。

    到了真武庙,那绿色的糊糊已凝结成了薄薄的一层,水洗不掉,一撕血就飙了出来,把逍遥子吓得够呛,只好又找了那游侠客重新糊上。

    可那游侠客也说了:“这是我师门的独家秘方,只能暂时止血,却不能愈合,要想治好,还是得请名医才行。”

    逍遥子索性飞鸽传书去了五台山,准备请他一个方外至交出面,帮大皇子把受伤的地方缝起来,然后再用上王家那个著名的什么续玉膏,看能不能让伤口慢慢地长好。

    因而大皇子被抬去逍遥子的药房时胸口和脖子依旧还涂着那绿色糊糊,让大皇子觉得他自己就像是纸糊的人,略一疏忽就会血流不止而亡似的。

    他很紧张地问逍遥子:“你这是要把我抬去哪里?”

    逍遥子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虽说没想要巴结大皇子,但好歹也不能让人厌恶才是。

    他道:“是陈大人,他让我帮您满天下的找名医,在此之前,我得保着您性命无忧才是。”

    大皇子也发现自己被换到了药房,心中微安,道:“琳琅,哦,就是陈珞呢?”

    “他在屋里和我的一个师侄说话呢!”逍遥子道,想不通陈珞为何对铸治锋利的刀剑感兴趣,这不是匠人们的事吗?但他见多识广,很多才智过人的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嗜好,也许这就是陈珞的嗜好也不一定。

    大皇子就呆呆地躺在罗汉床上,望着雪白的承尘发着呆。

    他的性命应该可以保住了,可保住了之后该怎么办呢?

    皇上既然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两次,三次。

    这次是他运气好,和他在一起的是陈珞。陈珞也够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有了对策。如果遇到的是别人呢?

    他是不是就这样不光彩的死了——皇上既然要他死,他身上要是没有污点,别人怎么能正大光明的做太子呢?

    只是不知道皇上中意的那个人是谁?

    肯定不是二皇子。

    如果是他,皇上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劲除掉自己了。

    也不可能是淑妃生的两个弟弟。

    如果是他们,庆云侯府肯定不会出手救自己。

    剩下的六皇子不可能问鼎江山,那就是四皇子和七皇子了。

    大皇子想着,心越跳越快。

    四皇子和陈珞的关系也很好,而且皇上允许他迎娶了谭氏女。

    难道是四皇子。

    可若是人人都能猜到,皇上又不至于下此毒手了。

    但如果是七皇子,皇上难道还把他们几兄弟都杀完了不成?

    大皇子心里千头万绪的,觉得脑子里一团麻,忍不住吩咐在药房照顾他的小道童:“你去帮我请了陈大人过来。就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商量他。他要是不来,恐怕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那道童得了逍遥子的叮嘱,只要大皇子不起床,不试图走出这间药房,他做什么都可以暂时不要为难他,先答应下来,待禀过了逍遥子再做打算。

    那道童自然乖巧听话,闻言笑盈盈地应了,转身出了药房就去见了逍遥子。

    逍遥子正在研究大皇子的病,觉得大皇子要见陈珞没什么好奇怪的,遂点头应下不说,还对那道童道:“你等会就跟在陈大人身边,要是陈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记得护着陈大人。”

    那道童连声应了,去请了陈珞过来。

    陈珞正好沉默了半晌,想见见大皇子,欣然如约而来,远远地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道:“大皇子有什么急事找我?我正给你找大夫呢?你这病不治好,就算是皇上派了人来迎你进京,你也很容易在半路上死掉。”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大皇子气结,不禁讥讽道:“那你要不要我手书一份,证明我就算是死了,也与你无关。”

    陈珞向来嘴毒,改了性子就更随意了,听了这话立刻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的手书要是有用,我何必冒死救你?仿着你的字写一份就是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着吧?我倒无所谓,大不了被贬为庶民。你呢,怕是在青史上留不下什么好名声的!”

    大皇子气吐血。但他这么多年来在世人面前委曲求全,早已知道所谓的自尊心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他也就是气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和理智,道:“琳琅,我有正经话和你说。你觉得皇上这是让我给谁让路呢?我瞧着不像是四皇子,更不可能是七皇子。我这里心里不踏实,想着就算能平安顺利地回了府,怕也活不长。你那么聪明,不如指点我一条路,也免得我两眼一抹黑的走错了路。”

    陈珞并不看好大皇子,因而也不想和他交往,敷衍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把大皇子安全送了回去,大皇子的死活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大皇子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肯定知晓些什么,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就折回来救我了。我知道你和老二、老四都好,我也指望着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只盼着死也能做个明白鬼。”

    陈珞看着他说着说着渐渐悲凉的面孔,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如果他没有遇到王晞,他可能就是第二个大皇子。

    陈珞想了想,道:“你心里实际上很清楚,谁在这件事上得利,这件事就与谁有关。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又道,“你也许不是不敢承认,只觉得这不可能吧?”

    大皇子半晌没有吭声,朝着陈珞做了个“七”的手势。

    陈珞淡淡地瞥了一眼。

    大皇子一下子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颓废地瘫在了罗汉床上,道:“儿女私情就这么重要?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娶了皇后娘娘?那淑妃又算什么?”

    陈珞很想说,如果他知道,他也不会这么晚才意识到皇上到底要干什么了。

    做为儿子,大皇子比他这个外甥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珞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皇子心里乱糟糟的,只知道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

    他想了半天,突然目光炯炯地望向了陈珞,犹豫道:“要是我和老二联手,你觉得可有几分把握?”

    陈珞心里突突直跳。

    他之前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寻思着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让三皇子和二皇子联手,哪怕是先对外再攘内,也比这样被人戏弄,一网打尽的好。

    如果再加上大皇子……

    陈珞笑了笑。

    他的笑容在这暗淡的药房如同珠玉般的璀璨,让大皇子看了心中顿生好感。

    但如果王晞在这里,她只会退避三舍。

    陈珞的笑容,太灿烂,他的眼神,又太冷了。

    可惜,大皇子不是王晞,他又目光更加火热,甚至带着几分期盼望着陈珞,道:“你也觉得可行吗?”

    “我觉得挺好的。”陈珞笑着,歪了歪嘴,带着几分小子特有的调皮和戏谑,道,“我们被皇上坑得这么惨,怎么也要回击过去。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

    大皇子听了不免抱怨:“你既然这么想,怎么也不约了我?”

    陈珞道:“我这不是怕你舍不得那荣华富贵吗?这些年,你为了让皇上高看你一眼,可没少忍让二表兄和三表兄他们。”

    大皇子眼光微黯,沉默了片刻这才道:“从前是我痴心妄想,自不量力。现在我依旧觉得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争取。但我更明白,我首先得有命在,命都没有了,什么都是虚的。”

    陈珞点头,觉得大皇子还算有救,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大皇子还真没有想好。

    退出肯定是要退出的,特别是之前看守他的游侠客告诉他,金羽卫左卫是庆云侯府派出来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和二皇子的差别有多大。再看他这位在京城以长相出众,性格恶劣出名的表弟,不仅逃命逃得比他快,醒悟得也比他快,自救的本领更是强过他百倍,他从前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自信能被皇上看中。

    他咬了咬牙,对陈珞:“你有什么好主意?我们表兄弟之间也不用绕来绕去的,我身边只剩那几个人了,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不如听你的。”

    陈珞看了大皇子一眼。

    那就看他舍不舍得了!

    陈珞道:“我们看看谁会找过来。到时候就说你受了重伤,需要长时间的静养,自然也就与皇位无缘了。”

    那岂不是便宜了老二和老三?

    大皇子瞥了陈珞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单独和老二说说呢?还是单独和老三说说?”

    总得有个人来承他这份情吧?

    “那就看大表兄看谁更顺眼了。”陈珞不以为意地道。

    大皇子很是不满。

    陈珞鄙视他道:“这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退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会争破了头,说不定你还成了那个渔翁呢?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大皇子想想,笑了起来,道:“这事还挺滑稽的,原来大家都准备好看我和老二的热闹,一转眼,变成了看老二和老三的热闹。反正皇上谁也不喜欢,他们都讨不了好,的确和谁说都没有关系。我干脆谁也不说了。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好了!”

    说不定真如陈珞说的,他最后还真的成了那个渔翁也不一定。

    大皇子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半夜,火把包围了真武庙。

    来迎大皇子和陈珞回京的,居然是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俞钟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失望

    火把下,俞钟义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珞却淡淡地笑。

    别人都觉得施家是靠着俞钟义起的家,施家如同人俞钟义的门生似的。他却仔细打听过,俞钟义是个性格极为霸道之人,当初他被排挤外放为官,都与他不能容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不过是他外放了几年,知道了世事艰难,收敛了些性子罢了。

    可俞钟义的禀性在那里,又做到了内阁辅臣,再怎么忍,那骨子还是有几分暴戾的。

    况且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谁做皇帝也不可能亏待了他,他和陈珞一样,不站队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

    施家却把他拖下了水。

    难怪这次他要亲自来接大皇子了。

    十之八、九是想通过这件事表明自己的态度。

    若是从前的陈珞,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可惜,他遇到了现在的陈珞。

    陈珞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俞钟义想置身事外,恐怕有难度!

    陈珞一句话也没有说,在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中静静地给俞钟义行了个礼,恭声称了句“俞大人”,道:“您这是来接大皇子回宫的吗?他受了重伤,不宜移动,只能劳驾您亲自去看看他了。”

    俞钟义知道施家掺和到了皇家秘事之中去的时候,没能忍住心头的怒火,狠狠地骂了施家几句。

    他的幕僚见此也不禁抱怨:“您就是太重情义了。像施家这样不知道高低的,您早就应该和他们划清界线了,不然他们如今也不会连累到您了。我看,得让施家人知道好歹才是,不是您离不开他们施家,不是您想有个像施家这样的总兵,而是施家离不开您,他们家没有了您就会寸步难行。”

    俞钟义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那幕僚见状不禁继续道:“要不是您,他能坐稳总兵的位置吗?可您看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结果呢?连皇上面前都帮他们打点到了,他硬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呆长久了。麾下也全是些迎高踩低的墙头草。要真是有什么事,我看指望清平侯府都比指望他们家强。”

    俞钟义觉得他的幕僚说的有理,心里有个想法,但现在说出来没有任何的意义,他换了身官服就进了宫,想在施家弄出更大的乱子之前把残局收拾好了。

    这才有了他主动请缨前来接大皇子的事。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陈珞居然和大皇子在一起,而且还救了大皇子的性命,送大皇子来真武庙疗伤。

    他忍不住问陈珞:“你怎么会和大皇子在一起?”

    按道理,陈珞应该和二皇子更亲近才是。

    大皇子死了,局面对二皇子更有利才是。

    陈珞正寻思着找俞钟义打听点消息,只是像俞钟义这样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就是想问话,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对付才行。不然话没有问出来,自己却很有可能给绕进去了。

    他道:“我这些日子跟着大皇子在刑部观政,偶尔也会和大皇子四处走走。这次就是和大皇子约好了去灵光寺尝尝他们家的素斋的。”

    至于为什么会被人围杀,他一副不方便细说的样子,让俞钟义在心里又暗暗骂了皇上几句。

    想封自己喜欢的女人生的儿子为太子,也不是不可以,可因此就要把结发妻子生的儿子杀了,这和那些乡野村夫要宠妾灭妻有什么区别?

    皇上真是老了,被宁嫔那女人忽悠得连理智都没有了。

    俞钟义把这顶帽子扣在了宁嫔的头上,觉得皇上受了她这个心术不正的女子的引、诱。

    可陈珞能够在紧急关头不偏不倚地护着大皇子,在他眼里,就有做忠臣、做纯臣,甚至是做诤臣的潜力。

    不为权贵所折腰,有自己的底线、自己的想法的年轻人,最能获取像俞钟义这样看过太多世事沧桑之人的赏识了。

    他微微点头,没再和陈珞说什么,径直去了大皇子歇息的药房。

    大皇子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外面的纷争,他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俞钟义见他的伤势的确非常的厉害,也不好移动他,留下了羽林左卫和金吾卫左卫的人留守在真武庙,自己则交待了两卫的都指挥使几句,这才问陈珞:“你是在这里照顾大皇子,还是跟我回京城?”

    陈珞想也没想,道:“我还是在这里照顾大皇子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大表兄,我等他的伤势有所好转了再回去给舅舅磕头。说起来,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大皇子……”

    俞钟义觉得这样也好,大皇子没死成,皇上准备怎么办?庆云侯府怎么调动的羽林左卫?陈珞被牵连,施家牵扯其中,应该怎么处置……想想他都觉得头疼,更不要说还有各种关系要平衡。陈珞留在这里也好,大家都退一步,找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赔偿方式,尽快把这件丑闻给掩盖了才是正经。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俞钟义不得不叮嘱他,“我回去之后,把龙骧左卫也调过来,都是你自己的人,你也好指使。”

    陈珞顿时高看俞钟义几眼。

    能够做到阁老的,果然是个个都不简单。

    这等于是给他的性命多加了层锁。

    他诚心诚意地给俞钟义行了个礼,觉得施家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投靠上了俞钟义,这俞钟义虽说是个读书人,行事却比许多武官还要豪爽。

    陈珞送了俞钟义出去,心里在却盘算着,要不要把俞钟义拉到他这边来,好歹也是个靠山。

    俞钟义满心却想着等会见了皇上要说些什么。可等他进了宫,却被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拦在了殿外,还悄悄地给他报信:“马公公回来了,皇上正和他说着话,您先等等。”

    这次皇上派出去的总指挥就是马三,如今大皇子活了下来,皇上杀子的消息泄露,满京城略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所作所为,马三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他朝着那太监颔首,跟着那太监去了乾清宫的茶房。

    马三却比俞钟义以为的狡猾多了,他额头贴地跪在皇上面前,老泪纵横地道:“奴婢猪油蒙了心,怕被几位阁老知道了。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是施家的人跳了出来。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施家这是想抢个头功,想着咱家是皇上的心腹,就算他们想抢这功劳也得皇上您同意不是,不仅没有阻止,还想着到时候他们要是在您面前称功,奴婢定让他们狠狠地跌一跤,才知道这京城的水有多深。

    “不曾想他们却这么有主意,居然是他们家的小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位置要杀琳琅!

    “琳琅像您亲生的另一个儿子,那性子和您是一模一样的。

    “施家不动他还没有想到,施家这么一横生枝节,以他那聪明劲儿,他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这不,不仅去救了大皇子,还悄悄地跑去真武庙藏了起来,请了道长给大皇子治伤。

    “皇上,奴婢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弄巧成拙啊!”

    皇上看着马三的样儿,刚刚听到消息时的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他心如止水,声音平淡地吩咐身边的太监把马三扶起来,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突然道:“马三,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马三觉得自己从前挺会揣摩圣意的,可自从皇上决定杀了大皇子给七皇子挪地方开始,他就觉得他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一如刚刚在皇上身边服侍的时候般眼观鼻、鼻观心地道:“奴婢不知,请皇上示意。”

    皇上道:“大皇子是动不得了,不然就算是太子以后继位,那些言官也不会放过他的。还有琳琅那里,我压根就没有想要他的命,不然也不会让你给他留一条路了。可这两个孩子要知道轻重才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心里明白才是。”

    也就是说,皇上想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按下去。

    马三立马道:“皇上,要不,我代您去趟真武庙?”

    皇上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三立刻狼狈地爬起来给皇上磕头,出了乾清宫。

    皇上盯着刚才马三磕头的地方,冷冷地笑了笑。

    *

    马三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就算他之后的差事当得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人越老就越怕死,特别是如今正是他一生中活得最滋润的时候,他怎么舍得死?

    是寻求清平侯府庇护还是寻求镇国公府庇护?

    前者太老实木讷,后者没有诚意不讲信用。

    或者,请江川伯帮着拿拿主意?

    他这么多年“扮猪吃老虎”,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的。

    马三一面寻思着,一面匆匆往外走。

    *

    二皇子那里,双眼通红,像只暴怒的山猫,却被庆云侯拦在了屋里。

    “二皇子,你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一定要听我说完。”他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外甥,“你这个时候既不适宜去见陈珞,更不适宜去见大皇子。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准备怎么回答?万一皇上怀疑你结党,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受够了。”二皇子的眼睛更红了,他咬着牙低声道,“我就算不是二皇子,我还是大皇子的弟弟,我去看他怎么了?他受了伤不是事实吗?他被人围杀不是事实吗?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当?阿舅,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听您的话,战战兢兢不敢逾矩半步。可这样,皇上就喜欢我了吗?就认可我了吗?”

    没有。

    皇上还是不愿意封二皇子为太子。

    庆云侯沉默下来。

    他早就应该明白,在他们薄家扶持皇上上位成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皇上没有用了。皇上不会允许薄家坐大的。

    二皇子的出身,就是他的原罪。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一

    屋里一片死寂。

    庆云侯的一个幕僚见状就轻轻地咳了一声,轻声道:“侯爷,大皇子和二皇子是手足,大皇子遇险,二皇子去探望,既是手足情深,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有小陈大人在那里。他们兄弟正好谈谈心,把从前一些误会解开,未必不是件好事。”

    大皇子和二皇子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彼此要夺产罢了。所谓的解开误会,不过是看能不能结盟而已。

    屋里人彼此心中都明白。

    庆云侯想了想,微微颔首,问二皇子:“你意下如何?”

    二皇子心里最恨的其实是陈珞。

    大皇子从小和他不对付,他们之间你死我活原本是应该的,可陈珞不应该一去不返,到了大皇子身边却连句话都没给他递。

    他与其说想去和大皇子“冰释前嫌”,不如说更想去问问陈珞是怎么想的。

    “好!”他红着眼睛道,“阿舅借我一队人马,我要去真武庙。”

    皇子出行,自有亲卫护卫,可如今这情况下,谁又敢真的把性命交给皇家亲卫?

    庆云侯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王晞这边,则已得了大掌柜的信,知道陈珞躲在真武庙,她不禁双手合十,朝着西天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想着等事情过后,她一定去真武庙捐香油钱,去云居寺还愿——永城侯府内宅小佛堂是从云居寺请回来的观世音菩萨,她自然得去云居寺还愿。

    白果几个也跟着都松了口气,白果还问王晞:“要不要给陈大人捎点东西过去?”

    “不用!”王晞道,“真武庙的逍遥子医术高明,陈大人若是受了伤,他都不能治,别人去也没用。陈大人若是平安无恙,我们还去送东西,万一被人发现了,弄不好就成了陈大人的把柄。我们还是在府里等他平安归来就好。”

    白果几个点头,可私底下不免议论:“大小姐越发像老太爷。当年大老爷遇险,老太爷就是这么办的。可惜大小姐是女子,不然肯定能助大爷一臂之力。”

    王嬷嬷正好端了盘桔子进来,闻言轻斥道:“少在这里说混话。大爷原本就不想把大小姐嫁出去,你们再这么一起哄,大爷要是真的铁了心给大小姐招赘可就麻烦了。”

    几个人笑着一哄而散。

    王嬷嬷担心儿子,把桔子放到了案前供了,朝着那观世音像也合手揖了揖,暗暗念了几句“保佑我儿平安”的话,这才去了王晞那里。

    等到下午,大家都知道大皇子被刺杀的消息了。

    人人心里都有本账。

    如今太平盛世,在京城,居然有皇子被刺杀,要说这件事没有阴谋,谁都不会相信。

    这个消息在永城侯府后院传开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不管是主子还是仆妇,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闲话。

    施珠更是如晴天霹雳一样,拽着单嬷嬷就道:“这件事不会连累到施家吧?”

    她只知道有她爹从前在大同总兵府任职时的下属调防来了京城,这些人里有在大皇子身边当差的。

    大皇子被刺杀,他身边的人肯定会被清算,她担心施家会被连累。

    单嬷嬷知道的并不比她多,急急忙忙地道:“我这就去问问黄先生。”

    黄先生,是施家前些日子从榆林送来的一位幕僚,住在施家从前的大宅子里。

    施珠点头,坐立不安了一个下午,晚上用晚膳的时候还向太夫人告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不去给太夫人问安了。

    如果是平时,太夫人就派人来问安了,可今天,永城侯爷到太夫人这边来用晚膳,她一时也顾不上施珠。

    施珠落得清闲。

    永城侯却私底下反复地对太夫人道:“不是我这个做外甥的不帮舅舅,实在是舅舅这次做得太过份了。为了个女儿,居然趁着去救大皇子的时候刺杀陈珞。连皇上都知道了。长公主如今还皇后娘娘那里哭呢,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的。您心里得有个准备,是要帮着舅舅?还是体恤儿子们不容易?”

    太夫人听着脸都白了,端着茶盅的手一直在发抖,道:“会不会弄错了。他就是再疼阿珠,也不可能置全家人不顾啊!”

    永城侯年轻的时候瞧不起父亲对子女不慈,可年纪越长,他的性格却越来越像老永城侯还不自知。他冷酷地道:“那就是施珠自己的主意了。她向来心大,如今被陈璎算计了,不能嫁到宫里去了,就想做那世子夫人,容不得陈珞了。”

    太夫人吓得茶水都泼洒了。

    这与施珠有什么关系?

    为何家里的男子出了事就要怪到女子的头上来。

    她哀戚戚喊了声“我的儿”,脸色煞白地道:“这话可说不得。不管怎样,施家到底是你舅家,他们要是倒霉了,你们脸上也无光。”

    永城侯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太夫人咽了咽口水,半晌才艰难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自然是维护你们。施家的事,你也别插手吧,是好是坏,由皇上说了算吧!”

    她语带哀求。

    良久,永城侯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施珠这边却等到打了二更鼓才见到单嬷嬷。

    初秋的夜晚,消去了白天的暑气,原本是一天中最为清爽凉快的时候,单嬷嬷的心却像浸在冰洞里。

    她扑向施珠,紧紧地握住了施珠的手,含泪道:“黄先生,黄先生出了城,说是要避一避风头。”

    施珠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只是来不及细想,话已脱口而出:“出了什么事?黄先生为何要出城避风头?”

    单嬷嬷颤抖着道:“说是有言官弹劾我们家老爷,说老爷在当大同总兵的时候,冒领军功,要请皇上治老爷的罪呢!”说完,她害怕得忍不住哭了起来。

    施家既然从小就打定了主意把施珠送进宫里去,除了女红针线,没少让她读书,而且还是和家里的哥哥们一起读的书,她比她那些哥哥还要读得好,这也是她为何不太看得起身边女孩子的原因之一。

    她立刻意识到,大皇子的事还是拖累了她父亲。

    要不然那些言官为何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这个时候弹劾,还弹劾的是她爹在大同任总兵时的事呢?

    她白着脸问:“那俞大人呢?有没有去俞大人那里打点?”

    单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俞大人也被弹劾了,说是包庇我们家老爷,还说,我们家老爷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就是因为俞大人,还说我们家老爷行贿俞大人。如今俞大人被皇上叫进宫去了还没有出来呢!”

    施珠两腿一软,瘫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峻。

    那她和陈璎的婚事……

    她心中一喜。

    以陈家的势利,应该会不算数了吧?

    可如果真的不算数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父亲派了人来京城,不仅没有接触她,甚至没有给她带来只言片语。家里对她对赐婚的事始终保持着沉默,父亲应该很失望吧?

    她想到小的时候,她四哥因为没有在和下属比箭的时候得胜,她父亲把她四哥按在地上抽了三十鞭的事。

    她现在,在她父亲的眼里,估计也就和当时的四哥一样吧?

    施珠苦笑,突然觉得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或者是说,她若想有个容身之处,只能自己想办法。

    那,她该怎么办呢?

    施珠咬着指甲。

    她自从六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咬过指甲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幼时的那些坏习惯又冒了出来。

    施珠垂着眼睑。

    *

    陈珏却是大怒。

    她在弟弟面前团团转着,皱着眉叨念着:“怎么会这样?施珠她脑子进水了吗?竟然让人去杀陈珞。陈珞死了,她以为事情就会如她所愿吗?施家也疯了,听谁的不好听施珠的。施珠让他们去杀人他们就去。施珠让他们去跳湖他们会去吗?”

    说到这里,她猛地转身,望着一直坐在旁边玫瑰椅上没吭声的陈璎道,“你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女子?杀人越货一点都不怵。我不喜欢陈珞,可我也没有想过自己动手杀了陈珞。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陈璎比陈珏更憋屈。

    难怪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不愿意沾上施珠。

    施珠,完全是疯了。

    这么大的事,她也敢动手。

    她就不怕皇上责怪吗?

    跟这样的一个女子共度一生,他能平安到老吗?

    陈璎打了个寒颤,心里很是后悔当初鲁莽的决定,可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只会让他姐姐更生气,他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来,睁眼说瞎话地为施珠辩解道:“这件事也只是传闻,姐姐何必听风就是雨?我看我们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去问问施珠。她素来傲气,若真是她做的,她不会不承认的。”

    陈珏听着觉得酸溜溜的,道:“这可真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瞧你这说话的口气,还‘她素来傲气’,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施珠了。看来皇后娘娘这懿旨下得还挺对啊,这不,就成全了一对佳偶!”

    “姐姐!”陈璎无奈地道。

    陈珏也懒得管这些了,挥了挥手,仿佛要把陈璎的话从耳边赶走似的,道:“你姐夫说了,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施珠想让你做世子,要杀陈珞。往大了说,是你利用施珠,让施家帮你杀了陈珞。你可要想好了怎么办?”

    陈璎心里就更烦了,道:“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我见着一个人就解释一句,说陈珞的事与我无关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手

    陈珏听了,半天没有说话,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去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她拉了陈璎低声道:“你说,要是陈珞出了事,又被嫁祸给了施珠,你和施珠这门亲事是不是就得重新考虑?再就是陈珞,若是他德行有损,不适合当世子,不用父亲出手,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给淹死吧!”

    姐姐的主意让陈璎心怦怦直跳,说话声都带着几分沙哑:“怎,怎么不合时宜?”

    “你怎么这么傻!”陈珏笑道,“施珠了为自己能嫁给镇国公世子,指使施家从前的下属刺杀陈珞。陈珞不满,要杀了你——可你什么也没有做啊!”

    要知道,这世上争产夺财的多了,可若是因此闹出人命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样的人,不满就杀人,动辄就杀人,谁还敢和他站在一起。

    陈璎心头活泛起来,沉吟道:“姐姐,施珠的事好说,若是施家肯保她,这流言蜚语很快就会散去。若是施家不愿意保她,我们不动手,也有人跳出来说话。倒是陈珞,他派谁来?怎么行事?怕是最后这官司要打到御前,没有人出来背这个锅,恐怕是不行的。”

    陈珏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件事你交给我来办好了。你姐夫那边有人,我让他帮你把这件事办妥了。”

    陈璎忙给姐姐作揖,道:“辛苦姐姐了。”

    陈珏眼圈都红了,想着做好了这件事,她弟弟的爵位也就成了,她再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就算有一天去了地下,也能堂堂正正地对生母说声“我尽力了”。

    她不禁轻轻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知道就好。这段时间你要避嫌,最好哪里也不要去,好生生地呆在家里,好好哄哄父亲,你的婚事,伤透了他的心。”

    “我知道!”陈璎送了陈珏出门。

    陈珏回了丁家。

    丁家行伍出身,祖上也出过两、三任总兵,在京城这皇室遍地走的地方称不上豪门大户,可这祖上有余荫,日子过得也颇为富庶。特别是娶了陈珏进门后,他们家的门第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丁家上上下下都捧着这个媳妇,让陈珏在丁家过得颇为滋润。因而她去给她婆婆问安的时候,她婆婆很是关切地问她陈璎订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还问起了陈珞:“听说救大皇子有功,如今和大皇子一起在真武庙里养伤。你看我要不要给你准备点东西,你也去瞧一瞧?”

    在丁家人看来,爵位肯定是要争的,可这大面上也要顾上,没必要在花还不知落在谁家的时候和长公主翻脸,就算长公主不领情,也要做给满京城的人看看。

    陈珞救了大皇子……

    陈珏这些天忙着陈璎的事,第一次听说。

    那陈珞岂不是又在京城众人面前露了一次脸!

    陈珏咬了牙,道:“没想到我这弟弟还有这本事,能救皇子!”

    “可不是!”陈珏婆婆觉得若是陈家能一门两爵是最好的,陈珞若是能因此被封个什么世袭的官儿,这儿媳妇一家人的关系也能慢慢缓和了,就多说了几句,“说是那真武庙的道长们个个都身怀绝艺,有孙思邈的风骨,所以陈二公子才带着大皇子去了真武庙。说大皇子去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眼看着活不成了,要不是真武庙的道长们,他早就不成了。这不,隔壁陈孺人家就来相约过几天去趟真武庙,说是他们家小孙子常常拉肚子,上次还请你帮着请了一回御医的,她想带着孙子去求医问药……”

    也是想打着镇国公府的名义过去,京城的一般的寺庙也好,店铺也好,就没有不待她们如上宾的。

    她婆婆看了眼陈珏。

    陈珏好容易才忍下了心中的鄙视。

    这一听就是真武庙在自卖自夸。他们真是不知死活,连皇子的名声都要利用。要是皇上哪天翻了脸,定了大皇子的罚,看他们怎么办?

    但陈珏有些事要求丁家,自然不愿意这个时候得罪婆婆。她笑道:“我怕是这几天没空,要去看陈珞,也要看父亲是怎么安排的。您要是想帮着陈孺人去真武庙求医,我那里没有父亲的名帖了,但有陈璎的名帖,您看行不行?”

    她婆婆哪里敢要镇国公的名帖,连声应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只是陈珏写了信给丈夫,丁姑爷却不同意她的做法,还怕她铤而走险,道:“过几天我正好要回京城述职,你且等我回去之后再说。”

    陈珏捏着信,望着窗外花间开出了嫩黄色小骨朵的桂花树没有说话。

    *

    二皇子匆匆去了真武庙。

    逍遥子想着真武庙已经下了场,那就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唱出戏,哪怕落幕后真武庙再次香火凋零,也比没名没姓的好。

    他亲自接待了二皇子。

    二皇子连眼角都没瞥他一下,直奔陈珞休息的院子。

    陈珞好好的,又因为从前那些顾忌和期盼都没有了,如释重负般,这几日简直如珠宝,开始反射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他闲闲地坐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一个人执子下着围棋。

    晨间金色的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地洒散在他的身上,月白色织竹叶暗纹的道袍一尘不染,透着股子悠然自得的宁静。

    二皇子心里顿时像被巨浪打翻的小船,脸上从小就被教导嬷嬷们教训出来的肃然都端不住了,不由自主地高声喊了声“琳琅”。

    陈珞回首,丢了棋子,淡然地起身,朝他作揖行礼,语气平静而又不失敬意地称了声“二皇子”。

    二皇子千言万语全都被堵在了喉头。

    陈珞从小和他像兄弟般长大,他从小就是个闹腾的人,什么时候和自己这样彬彬有礼过。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到陈珞自从跟大皇子去了刑部之后对自己的疏离,想着和大皇子一起遇刺,他突然发现,他自此之后好像也没有和陈珞说过一句话。

    “你,是不是在怨我!”二皇子垂眸,猝不及防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陈珞对这一切都感觉到了厌倦,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这些想谋求天下的人,他全都不相信,他现在,只相信王晞一个人。

    他坦然地望着二皇子:“我们长大了,原本就应该君臣有别,从前是我没有想清楚,没有看明白。你也不必觉得我们之间有谁对不起谁,隔着这么大一块祖产,谁都会心动。”

    二皇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

    半晌,他才干巴巴地道:“不是我。你知道的。我虽然想问鼎天下,却没有想过要杀手足。”

    陈珞点头,道:“我知道不是你。是皇上。”他看到二皇子惊恐地朝他摇头,扬眉不屑地笑了笑,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我兄弟一场,没必要回避。我只是心灰意冷。你却身在局中,不逆流而上就是个死。你有什么事,还是跟大皇子说个明白为好。若是能和三皇子、五皇子说清楚,那就更好了。攘外必先安内嘛!”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道:“这也只是我一家之言。你听听就算了。大主意,还得庆云侯拿。他们这些几代朝臣,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要多。肯定更稳妥。”

    但却各有各的想法,不像陈珞,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有他的一席之地,他反而能真心的对待他们兄弟几个。

    二皇子在心里道,想想身后跟来的人,却始终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而是想了想,像从前那样拉了陈珞的胳膊,道:“走,和我一道去看看大皇兄。我怕他误会我。”

    陈珞却一副不想参与他们兄弟之事的样子,道:“我就不去了。大皇子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迟钝,我和他遇刺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也很清楚。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倒是三皇子和五皇子那里,你想想怎么办吧?还有庆云侯,指使得动羽林左卫,还是想想怎么向皇上交待吧?“

    二皇子咬了咬牙,强拉着陈珞,道:“废话少说,你和我一道去见大皇兄。“

    他想不搅和进去就能不搅和进去吗?

    皇上欺人太甚,既然要闹,那就大家闹个大的。

    陈珞被二皇子强拉硬拽的,往大皇子歇息的药房去。

    二皇子并没有注意到陈珞低头的那一瞬间,眼底迸射出来的凉意。

    *

    大皇子已经“平安”归来,他的病当然不可能完全交给真武庙,皇上派的几个太医都在药房旁边的茶房候着。二皇子问完了病情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问留在屋里的逍遥子:“大皇兄的病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了吗?”

    逍遥子强忍着才没有看陈珞一眼,道:“大皇子的意思,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可能会不良于行,皇上的差事多半有心无力了,需要再长期静养才行。”

    社稷不可能要一个身体有缺陷的皇帝。

    二皇子愕然,觉得自己这次来真武庙真的是来对了。

    他急切地望向大皇子。

    大皇子轻轻地朝他颔首,道:“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皇上不是想利用他对付二皇子吗?他就偏偏让自己成为一个废棋,看皇上还能怎么办。

    说不定他还能找到机会重新扳回一局呢!

    二皇子压制着心中的狂喜,脸上虽不显,但大皇子还是飞快地睃了眼面无表情的陈珞。

    果然是招好棋!

第一百七十九章 炸毛

    大皇子自认为自己和陈珞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从前两人虽说不对盘,却也没有太深的矛盾,不过是爱好不相同,以及年纪相隔有点大而已。如今却不一样了,同生共死过,就算彼此间玩不到一块儿去,那也是能托付后背的人。

    他对二皇子道:“只是可惜了琳琅和我一起受罪,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一愣。

    这是让他给陈珞求情的意思吗?

    以他和陈珞的交情,什么时候轮到他大皇子说这样的话?

    陈珞呢?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二皇子朝陈珞望去。

    陈珞却朝着他苦笑,道:“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到如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这样?我准备回去之后就闭门读书——从前皇上不是总说我只知道舞枪弄棒的,没个正经样儿。我从现在开始读书,应该也还不晚吧?”

    二皇子和大皇子闻言都沉默良久。

    他们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但二皇子肯定不能放过陈珞这个帮手。

    在他看来,皇上已经对不起陈珞一次了,应该不会再对不起陈珞了。无论以后如何,这段时间应该会给陈珞一些奖赏,而他的几个异母兄弟,之前他觉得自己还算看得挺明白的,出了大皇子被刺之事,他觉得他谁也看不明白了。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突然间就明白了陈珞为何要去读书了。

    如果能选,他可能也会选择去读书。

    可他到底和陈珞不同。

    陈珞能置身事外,他能吗?

    而这个时候,真正能和他没有利益冲突的,也就只有陈珞了。

    陈珞去读书了,他怎么办?

    从真武庙出来时,是陈珞代替受伤卧病不起的大皇子送的二皇子。

    二皇子在庙门前对陈珞道:“父皇那里,我说话可能也不顶用了。但不管怎样,我们表兄弟从小玩到大,和亲兄弟一样亲,我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的。你只管在这里养伤。姑母那里,有我劝慰,你也不用担心。”

    陈珞点了点头。

    他很想问问二皇子他母亲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他遇险之后,长公主并没有来看望他。

    可他觉得自己做为儿子都不知道母亲的行踪,是件极没有面子的事,他想了又想,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二皇子的仪仗走了,陈珞站在真武庙仪门前看了很久。

    回到院子里,他无心下棋,小道童给他上了茶。

    茶是云贵的白牡丹,茶点是雪白间夹道金箔般桂花花瓣的桂花糕。

    陈珞心中一动,问那道童:“这是哪里来的茶点,甜而不腻,味道还挺不错的。”

    那道童笑道:“是春风楼送过来的。说是谢谢我们庙里的师傅帮他们掌柜的治好手伤。”

    陈珞打发了道童,低头望着手心之前被划伤的伤口,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又不是没去春风楼吃过点心,春风楼的桂花糕可比这个做得花哨多了,还比这甜。这口味,分明就是照着他的喜好做的。就算不是王晞屋里灶上厨娘亲手做的,也是照了王晞吩咐做出来的。

    陈珞心情大好,不仅有闲情摆弄他的棋谱了,还连着吃了五块桂花糕,叫了昨天晚上找过来的陈裕,问他:“可联系上刘公子了?”

    陈裕也吃了不少苦头,脸上还有刚结痂的擦伤,虽说衣饰整洁,看上去也颇为狼狈。

    他低声道:“刘公子说,三皇子和五皇子这几天频频拜访几位内阁大臣,四皇子门下的一个客卿则去见了四川巡抚在翰林院的一个门生,六皇子也蠢蠢欲动,去见江南织造的幕僚,倒是七皇子,不动如山,每天依旧是上书院,储秀宫,乾清宫来来往往的。”

    陈珞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陶瓷棋子,想着七皇子没有动静,是他的人没有发现,还是七皇子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是不动。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七皇子都不简单。

    他从前,还是小看了他。

    可惜了,皇上太急切,不然他们都发现不了,再过几年,说不定七皇子真能成事呢!

    陈珞笑了笑。

    陈裕欲言又止。

    陈珞不悦,道:“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说话藏一半说一半的习惯?”

    陈裕忙道:“不是,是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好。”

    陈珞给了他一个眼神。

    陈裕还是斟酌地道:“庆云侯府的七公子,昨天派人送了一刀澄心纸,一匣子湖笔,说是给王小姐抄佛经用。”

    这又是什么个说法?

    陈珞眉头紧锁。

    陈裕道:“前天王小姐给云居寺赠了一大笔香油钱,还说要抄了佛经供到云居寺的大殿去,正好王小姐派去的人遇到了庆云侯府的人,可能是庆云侯府的人说给了七公子听,七公子就送了纸和笔过去。”

    陈珞立刻像被入侵了地盘的猫似的炸了毛。

    薄明月怎么敢跑到他的地盘上撒野!

    他只要一想到薄明月送的东西会被王晞收纳在身边,他心里顿时像热锅上被泼了勺子油似的,非常的煎熬。

    刚才的闲适的表情也荡然无存。

    他在院子里打着转,把陈裕的眼睛都转晕了。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又猛地对陈裕道:“不行,我得回城一趟。外面是羽林卫和金吾卫的人,好在是我也受了伤,我去跟大皇子说一声,你也机敏一点,我去去就回。”

    陈裕吓了一大跳。

    他们能在这里养伤,多亏了俞大人出面说项,皇上下令让大皇子和二公子在此养伤,加之情况不明,大家都不好来探病。万一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可陈裕哪里说得动陈珞。

    陈珞借口要出去一趟见见自己的幕僚,就立刻说动了大皇子,大皇子不仅答应有他掩护,还告诉陈珞:“五城兵马司西城兵马司的王主薄和我关系不错,你若是危险时候,不妨去找他。”还给了他一个信物。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陈珞趁着夜色往城里赶的时候想,他第一次见王晞,是在济民堂的药铺,那个时候他是去给皇上找药,后来再遇到她,是他母亲的寿宴……好像每次都猝不及防的,却又每次都能让他莫名其妙的有些收获。

    他得去查查王晞的八字才是,是不是和他特别的合拍。

    但想到薄明月送给她的纸笔,他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总觉得薄明月有所图谋。

    他怕王晞上当受骗。

    王晞收到薄明月送来的东西挺奇怪的,这两天大皇子的事闹得沸反盈天,薄明月应该很忙才是,他怎么有空去云居寺,还有心情送自己东西?

    她干脆派王嬷嬷送了些中秋节应景的灯笼和月饼之类的过去。当然,为了避嫌,她给薄六小姐也送了一份过去。还叮嘱王嬷嬷:“要是知道薄公子为何去云居寺就好了?”

    云居寺是庵堂,寺里的尼姑还会看些小病,因而很受京中妇人的欢迎,有很多妇人是他们家的居士,女香客远比男香客多。

    薄明月这几天的确忙得脚不沾地,特别是他父亲庆云侯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怎么办,他哪里还有心情关心王晞在做什么。他去云居寺,是去见一个人。只是没想到会遇到王晞身边的体己的嬷嬷,可既然遇到了,他少不得也会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因而王嬷嬷去薄家送回礼的时候,虽说没有遇到薄明月和薄六小姐,可她也看到了一些事,回来禀告王晞:“看样子薄家的人都挺忙的,他们家的世子夫人据说回了娘家,薄六小姐则自从那天进宫之后就没有回来。薄七公子更是脚不沾地,听说被他们家太夫人派去保定府收租子去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保定府收租子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王晞早就听说薄家在保定府有好几个大田庄,虽说这个时候去收租有点早,可与二皇子的事相比,未免有些本末倒置,让人怀疑薄明月去的理由。

    王晞暗暗记在心里,想着他大哥说了中秋节之后会来京城一趟的,就问起了王晨的行踪:“可还会依时来京城?”

    王嬷嬷道:“若是不能来,以大爷的性子,肯定会提前让人带个信过来的。”

    如果她大哥到了,就让她大哥和陈珞见一面好了。

    她以后回了蜀中,和陈家的关系是否继续,就由她大哥来决定了。

    王晞因此而和王嬷嬷商量了一下京中的诸多事宜,直到听到三更鼓,她这才歉意地放了王嬷嬷去歇息。

    不过,王嬷嬷刚走,她窗棂上就响起了熟悉的石子敲打的声音。

    王晞吓了一大跳,想着如果这个时候是陈珞过来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不去开窗,反而叫了红绸和青绸进来,吹了灯,才去开了窗。

    进来的是陈珞。

    他抱怨道:“怎么吹了灯?我还以为你没有听到,正想再丢两颗石子呢!”

    王晞心中焦虑,无心和他计较,急急地道:“出了什么事?你这个时候摸进城来?”

    她就怕陈珞要逃命。

    那就是刻不容缓的事了。

    她手里只有二百两平时零用打赏的碎银子。连走出京城都不够。若是出去拿,又怕被人盯上。

    她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口,还急道:“我看看我还有没有赤金的首饰。这个时候镶了宝石反而不如赤金的有用。难怪别人说盛世的珠宝乱世的黄金。我就应该带点小黄鱼的。“

    陈珞愣住,灯光下,他望着王晞的目光仿佛倒映着星河,星星点点,璀璨迷人。

第一百八十章 幸运

    王晞被他看得发愣,道:“怎么了?是不是不缺银子,还需要我做些别的什么事?你直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保证做到了。“

    “不是!”陈珞轻声道,“我要跑路,你就那么相信我?也许我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了,你给的这些金子都打水漂了。”

    没有啊!

    你在院子里舞剑的身姿那么漂亮,我看了那么多次。这些,已经足够了。

    还好王晞觉得这么说不太好,笑了笑,换了个说词,道:“做生意也有赚有赔的时候,我虽没有正经接手家里的事,却从来没有赔过银子,你若真的要跑路了,就当我交了学费好了!”

    陈珞……觉得刚才那一点点感动全都没了,但来时那种焦虑也不见了。

    他轻快地朝她挑了挑眉,道:“我是那买卖不成?”

    王晞抿了嘴笑,不说话,大大的眼睛波光流转,像那春天的湖水,看得陈珞又是一愣,过了一会才道:“我是来问你薄明月的事。他怎么会想到给你送纸笔?你们是怎么遇到他的?可曾说了些什么?”

    “哎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遇到了吧!”王晞道,把王嬷嬷回来之后告诉她的事情经过告诉陈珞,“王嬷嬷从大殿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他,当时薄公子行色匆匆的,王嬷嬷想了想才上前去和他打了招呼。他当时问了王嬷嬷几句,王嬷嬷捡能说的说了,回头他就送了纸笔过来,弄得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可薄明月去云居寺做什么?”陈珞困惑道,“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他们兄妹两人呢!”

    “不是,只遇到了薄公子。”王晞心里也有怀疑,按理,这个时候薄明月没有心情,也没有空闲在外面跑才是,“或者是去那里有什么事?”

    这话一出,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是啊,大皇子的事情一出,皇上按捺着不动,大皇子和陈珞在真武庙里养伤,金吾卫和羽林卫在真武庙里守着,趁机围杀大皇子的施家,违制调动了金吾卫的的庆云侯,杀大皇子的凶手,都没有个交待,连言官这个时候都没有了动静,如同狂风暴雨前的宁静,让大家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的同时,也都不敢随意动弹,生怕自己被搅了进去。

    但皇子被刺杀的事迟早都得有个交待,在此之前,这些涉及到的人家肯定都会想办法为自己脱罪而拼命奔走……

    陈珞笑了起来,而且是像夏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他想,刚刚自己还嘴硬地说觉得王晞对他像对待一桩买卖,可转眼间,王晞就再次成了他的幸运儿。

    “这件事你别管了,你的人不是本地人,容易被人发现卷了进去,得不偿失。”他道,“我会去查清楚薄明月为什么事去云居寺的。你这段时间最好是深居简出,如果能不出去最好,等皇上对大皇子的事有个交待了再出来走动。”

    王晞点头,想着陈珞也看不见,就想去点灯,却被陈珞制止了,道:“不用,我是悄悄过来的,不想让别人发现。”

    王晞自然是从善如流,还问他:“你的身体真没有什么问题?”还让红绸和青绸把之前从济民堂里拿过来的药材找出来,等会给陈珞带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

    陈珞不想知道皇上会如何向别人交待这次大皇子遇刺的事,他怕自己走的时候身不由己,会把王晞送给他的药材落在真武庙,道:“逍遥子的医术还挺好的,药材是由太医院提供的,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何况我只是受了些擦伤,贵重的药材根本用不上,还不如暂时先放在你这里,等我回府了再说。”

    王晞没有勉强。

    陈珞见自己关心的事有了说法,心中大定,也就准备走了,但他又交待王晞道:“这些日子情况不明,永城侯又不是个能担事的人,你虽是他们家的姻亲,可万一出了事,他未必愿意保你。你给薄家送了什么东西,给其他几家也照着送些过去,至少得让别人知道,都是日常的礼节,别生出什么误会来。”

    王晞点头,摸着黑送了陈珞出门,却见陈珞翻身出了柳荫园,从园外过道走的。

    她大惊,寻思着难道陈珞回城,连长公主也不知道吗?

    那陈珞和长公主的关系,看来比她以为的还要疏离。

    她在初秋的夜风里站了一会儿。

    *

    陈珞赶回真武庙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他脚刚踏进院子,就感觉到院子里多了几道陌生人的呼吸,他不由警惕地喊了一声“陈裕”。

    陈裕耷拉着脑袋从屋里走了出来,低声道:“二公子,长公主,长公主等了您一夜了。”

    陈珞愕然。

    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屋檐下。

    淡淡的晨光让她的身影仿若一道剪影。

    “琳琅,你随我来。”长公主的面容隐匿在屋檐的阴影下,看不出悲喜,声音也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她转身进了厅堂。

    陈珞想了想,深深地吸了口气,身姿如松地也走了进去。

    厅堂里点了盏灯光如豆的宫灯,长公主坐在桌旁边的太师椅上,神色淡然,道:“我已经跟皇上说好,你以后去金吾卫任职,掌管金吾卫左、右、前、后四卫,以后,金吾卫就是你的了。”

    陈珞讶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母亲为他和皇上角力的结果吗?

    长公主的神色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轻快,道:“我知道,掌管了金吾四卫也没什么,但在这个时候,皇上能同意这件事,是一种态度。至少你以后要想查什么事情,下面的人不敢给你使绊子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陈珞听着垂了眼睑,半晌才道:“母亲,您觉得我的事,有必要查吗?”

    “为什么没有必要?”长公主嗤笑,“打不着老虎,可以打苍蝇啊!你是皇家贵胄,可不是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来的。”

    陈珞骤然抬睑,望着母亲的眼中充满不敢相信的震惊。

    长公主看着,抿了抿嘴,声音又添几分轻柔,道:“我从前只当你还小,有些事不想和你多说,你把你舅父当父亲,我也希望你父亲不能给你的,你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也好。只是,父亲毕竟是父亲,舅父毕竟是舅父。你能想通,我是很高兴的。”

    说完,又像怕他误会了什么似的,忙道:“至于你父亲那里,我也和他说好了,陈璎的事我不追究,由他出面给你请封世子。他虽说答应了,但心里肯定非常的不满,估计还会找些事来恶心我。你就当没听见,没看见,该得的东西,揪在手里不放手就行了。”

    陈珞一时间眼眶有些湿润。

    他父亲能打击他母亲的,也就是金家的事了。

    他很想问问母亲,他父亲是不是会想办法传她和金松青的事,可话到嘴边,他觉得不合适,还是咽了下去。

    长公主却不再多看儿子一眼,而是起身道:“好了,你如今长大了,我也放心了,我走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陈珞应“是”,送了母亲出门。

    只是走到门口,看见了母亲的车舆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忍住,低低地说了句“多谢母亲”。

    长公主笑了笑,突然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永城侯府的那位表小姐,我帮你把她纳下来做妾好了。不过,那要等皇上立了太子,你的婚事定下来才行——她那么帮你,肯定愿意等你的。”

    陈珞大惊失色,忙道:“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长公主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由青姑扶着上了马车,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着急,我等你跟她表明了心意再请人去说,肯定不耽搁你英雄逞强。”说完,放下帘子,说了一声“走了”。

    青姑传了声“起程”,旁边的小太监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开,马车缓缓地向前。

    陈珞大急。

    偏偏青姑还笑道:“这可是王小姐的造化,二公子以后想起这件事来,都要对长公主好一些才是。”

    “不是!”陈珞辩道,青姑已上了马车。

    他站在那里,看着母亲的车马,在犹带几分清冷的初秋早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的马车离开,一时间汗流满鬓。

    *

    王晞当然不知道陈珞母子之间的事,陈珞平安无事,还能到处乱窜,可见他真没什么事了。

    她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好觉,起来还没来得及用青盐漱口,白果就急急地跑了进来,道:“晴雪园里,施小姐在收拾东西,说是要搬回施府去了,总不好在永城侯府出阁。”

    施珠喜欢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王晞没有放在心上,还笑道:“永城侯怎么说?当初皇后娘娘可是有懿旨的,让永城侯主持施珠出阁的事,她这样,永城侯不会答应吧?”

    白果道:“哪里啊,永城侯不仅答应了,还让侯夫人来帮着施珠收拾行李。”说到这里,她凑到了王晞的耳边,低声道,“听说有人弹劾施家,还说施珠是罪臣之女,不配嫁入镇国公府,连太夫人都不招施珠去说话了。”

    王晞心中一动,有点后悔没有问问陈珞施家的事。但施家的事她到底也只是个旁边排队看热闹的。她如常地洗漱换衣,用了早餐,潘小姐和常珂联袂而来。

    潘小姐是来向王晞告辞的:“我母亲提前到了京城,今天就会来拜访太夫人,明天会接了我出府。这些日子得了你们不少照顾,我想晚上请你们过去用个晚膳,还请你们务必要赏光才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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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介绍:
王晞的母亲为给她说门体面的亲事,把她送到京城的永城侯府家镀金。可出身蜀中巨贾之家的王晞却觉得京城哪哪儿都不好,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回家。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间发现自己住的后院假山上可以用千里镜看见隔壁长公主府……她顿时眼睛一亮——长公主之子陈珞可真英俊!永城侯府的表姐们可真有趣!京城好好玩!表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