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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於初     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txt下载     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蚍蜉撼大树

    在朱元璋心里,到底如何看待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大儿,李文忠因为其特殊的身份,比常人认识得更深一层。

    朝中百官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跟朱极唱对台戏,完全出于他们对正常人性的认知。

    似朱极这般流落民间十九载,一朝回朝,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得到朱元璋夫妇倾力弥补。是以在这段时间内,朱极的风头必然能盖过太子朱标。

    但天家无亲,朱元璋夫妇对朱极的歉疚总有偿还完的时候。届时朱极也不过跟其他亲王一般,一切言行都要接受王府长史的严格监督。

    这是朝中不少人以为的样子。

    所以他们不断挑起自身和朱极的矛盾,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朱极身上的圣眷尽早耗尽。

    正是基于此,宋濂才会不计前嫌甘愿成为雍王府的长史。也正因如此,陈宁才敢放弃如今显贵的身份,自请到大都督府做个军纪司主事。

    他们根本没有看清,一个短短半年之内挑动大明出现数次重大变革,还让皇帝从中攫取了巨大利益的宗室,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失去圣眷。

    甚至,当李文忠从冯胜那里听到朱极说过的那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话之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自家舅舅设立大都督府之后,先是让朱极担任了司马,又让朱极担任了武备学堂的祭酒,大明所有刀枪的现在和未来都被皇帝亲手交到了一个对储君具备巨大威胁的人手里,如果不是雍王对皇位真的没想法,那就是皇帝对雍王有想法。

    李文忠也摸不透朱元璋到底怎么想的。

    但很明显如今朱极确实对皇位没有表达明显的热衷,甚至一度用言行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朝臣非但看不清形势,还不断使出一些下三滥的招数来挑动朱极的神经,李文忠只能感慨,有些人真的是该死。

    如果朱极不堪这些人的挑衅,假戏真做生出夺储的念头,那后果,李文忠当真不敢想象。

    不过他的忧虑也只能停留在自己心里。

    真要让他苦口婆心劝说那些一心只想捞从龙之功的文官,他也没那份闲心。

    改制后的大都督府效率一向高效,朱极吩咐的事情没有丝毫拖延,以至于当陈宁在御史台当着诸多同僚收到大都督府送来的牙牌与衣甲时,兴奋中还带着些许惊讶。

    “你等几时开始准备本官的官服和官牒的?”

    到底是一司主事,大都督府派来的人也非无名之辈。

    京留守都司指挥佥事兼军械司副使郭英时刻牢记朱极来前的嘱咐,表情严肃声音高亢地回答道:

    “回禀陈主事,午饭前军籍司从吏部调取了主事的门籍,午饭后我司命工匠铸造牙牌。衣甲在大都督府仓库中就有,随用随取。”

    完全迥异于朝堂的温声细语,郭英的声音让久未清扫的御史台横梁上灰尘都震落下来。

    陈宁见状有些不喜,当着诸多同僚的面,当即便要对这大都督府的来客发作:

    “便是巩昌侯当面,也不会这么跟本官说话。郭佥事是打算给本官个下马威么?”

    巩昌侯郭兴是郭英的亲哥哥,陈宁这般对比,自然是想告诉郭英,跟他说话的时候要牢记双方身份的差距。

    然而陈宁瞬间就碰上了软钉子。

    “不敢。好教陈主事知晓,说话必须声音宏亮,这是大都督府的规矩。

    正好来前雍王殿下让我通传军中规矩,主事务必谨记。站如松坐如钟声如鼓话如钉,此乃大都督府言行举止的要领。

    若陈主事今后温声细语说话耽误了正事,可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说到这里,郭英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向一脸气急的陈宁提醒道:

    “对了,陈主事务必记得,入大都督府之后,陈主事在朝堂这边的官籍会被销毁。今后除非大都督府一致决定,便再无回转的可能。

    大都督府的规矩很多,但最核心的只有四个字,那便是令行禁止。卑职这里有一册军规,陈主事趁还没有到大都督府报备,尽快熟读,最好是记在心里。”

    郭英每说一个字,陈宁便感觉有一刀插在自己心口。

    他本以为自己拿捏了朱极的命门,如今看来事实恰好相反,自己这是上赶着将命门送到朱极手里。

    此时此刻,看向陈宁的郭英眼神都带着些许同情。

    朱极当着他们的面咬牙切齿说出要收拾陈宁的话来,那这一茬就注定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揭过的。

    常茂那厮身为郑国公,圣眷比陈宁更隆,官爵比陈宁更高,惹到了朱极还不是要被拉到小校场好生锤炼。

    没看到如今大都督府的长史大人整天一副小兔崽子的模样,乖得压根就不像个初代国公该有的模样。

    他们这些武勋如今唯一认定的悬念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右御史大夫能在朱极手里撑多久。

    郭英本来还想着为陈宁仔细交代一番呢,但面对陈宁故作姿态的架势,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将军规送到陈宁手里,便提出了告辞。

    当他走到御史台大门口的时候,这才装作忽然想起的模样,扭头向陈宁再次喊了一句:

    “陈主事,务必记得明日卯初到小校场习练武艺,卯正三刻到大都督府点名。若是耽误了这两件事,陈主事明日只怕少不了苦头吃。”

    郭英绝对不是出于好心。

    如果是的话,那他早在离开之前就该跟陈宁说的。

    之所以要等到了御史台门口再提,纯粹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他陈宁这回要哑巴吃黄连。

    坐在官廨内的陈宁紧握着拳头,强行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他很清楚,向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武夫发火是没用的。如果今日他敢对郭英做点什么,那么明天在大都督府等着他的,便不是小校场上陪一群武夫流汗那么简单了。

    朱极,你给老夫等着。

    脸色阴沉的陈宁心里默默念着,浑然不顾在他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御史。

    而在这御史台的另一件官廨内,刘伯温忽然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口中幽幽念着: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第一百三十四章 路堵死了

    翌日,当陈宁怀着惴惴不安又出离愤怒的心情来到小校场的时候,眼前的一幕颠覆了他的认知。

    在他的印象中那些恣意骄纵的武勋们,居然与京城留守的卫所官兵为伍,站在整齐的行伍中不停挥洒着汗水,时不时还以高亢的声音叫喊着口号。

    不过,震撼归震撼,陈宁却根本无法踏足小校场半步。

    因为,他身上穿在身上的是一身绯色官服,而非昨日郭英在简单的介绍中提及的布甲。

    人,总是有惯性的。

    虽然郭英昨日已经提醒过,但为官十多年,陈宁甚至他的家人都习惯了早起后为这位右御史大夫穿上这身象征着尊荣的一品官服。

    直至他在小校场门口被值守的兵丁毫不畏惧地拦下后,陈宁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注定要出师不利。

    郭英那武夫昨日奚落自己的时候就提醒过,大都督府在小校场习练武艺和点卯两件事上规矩甚多,一旦缺席任何一件,都有可能面临处置。

    顾不上给自己两个响亮的嘴巴子,也顾不上一品大员的形象,陈宁撒丫子就往自己府中跑。

    如果还穿着这身衣裳,连小校场这种地方都进不了,更不用说那规矩更多的大都督府了。

    如果他今日连大都督府的门槛都跨不进去,传扬出去他陈宁即使今后还能厚着脸皮赖在大都督府不走,可真要行使军纪司主事的权力,会有人听他的么?

    讲一个笑话,主掌军纪的主事率先违反军纪。

    陈宁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典故——商君死于立木之下。

    初冬的天气并没有给陈宁带来丝毫的冷静,此时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不是因为狂奔累的,而是被可以预见的严重后果吓得。

    不过出乎陈宁预料的是,当他上气不接下气赶回大都督府,接受点卯的时候却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在场。

    看着常茂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宣布点卯结束各司其事的时候,陈宁忍不住跳出来高声问道:

    “敢问长史大人,为何雍王殿下不在职司?”

    对大都督府里的这些人来说,陈宁并不是陌生人。

    不过认识归认识,谈及交情,在场的没一个敢说跟这位陈主事有什么交情。

    可不是他们踩高捧低攀附权势,听说朱极跟这位御史大夫有过节就想当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讨朱极欢心。

    委实是因为陈宁主掌御史台的这两年里没少告他们的黑状。

    有些黑状他们自己也认,尤其是这段时间在朱元璋父子的谆谆教诲下,他们也觉得当时的那些放浪行止着实欠妥。

    如果陈宁告的是这些黑状,他们也就认了。

    关键问题是,自洪武六年陈宁入主三年未曾有过主事的御史台之后,为了凸显其能耐本是,关于武勋的很多黑状都是为黑而黑,根本没有多少确凿证据。

    可以说,御史台就是在陈宁手上,将风闻奏事的职权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当御史大夫,汪广洋就没陈宁这么人嫌狗厌。

    此时面对陈宁没事找事的询问,不等常茂开口,南雄侯赵庸便应声作答:

    “好教陈主事知道,雍王殿下之所以不必点卯,乃是因为他身上还兼着武备学堂的祭酒。我等再次点卯时,雍王殿下已经在那边赶着理事了。”

    赵庸的回答,让陈宁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让他心塞的事情显然不止于此。

    早已投效朱极麾下的冯胜经李文忠的劝导之后,已经做好了跟文臣撕破脸的准备,此时见陈宁有意找茬,当即面色不善地说道:

    “陈主事,军纪司虽然有权约束大都督府及以下所有大明官兵,但本国公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在军中贸然打探上官行踪是大忌。”

    冯胜冰冷的声音让陈宁瞬间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大都督府是什么所在?

    大明所有武勋将领都接受其约束的地方。虽然其架构短时间内依旧不完整,但如今已经汇聚了三位国公,六位侯爷,以及诸多战功赫赫的将领。

    在朝堂上,仗着身后有十数位御史替他冲锋陷阵,陈宁一向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想拿捏谁就能拿捏谁。

    凭借御史台风闻奏事的权力,他们完全不需要为那些毫无证据的弹劾负责。

    但在这里,不行。

    大都督府赋予军纪司的权力足够大,但一切都需要确凿的证据。想像朝堂上那样无凭无据弹劾别人,昨夜点灯熬油通读军规的陈宁知道后果是什么。

    毫无根据诽谤同袍者,首犯杖二十,再犯杖五十,官降一级,三犯者,剥夺军籍永不叙用。

    朱极让人将自己在文官那边所有的材料全都销毁。

    如果自己一念之差行差踏错,一旦连军籍都被剥夺,那他往后就只能盼着朱元璋能念及旧情重新起复他了。

    可是,朝堂上固然人才奇缺,但高层却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起复,有朱极这个对头刻意干涉,他何时才能重新成为一品大员?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陈宁这才苦涩地低头拱手:

    “多谢宋国公教诲,下臣知道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朱极要极力促成自己来大都督府的事情。

    因为朱极有足够的自信,认定自己这枚钉子就算钉进这大都督府里,也会被其简单又严格的规矩锤打成一粒废铁。

    亏自己在朝堂上看到朱极答应的时候还沾沾自喜。

    陈宁开始后悔了,如果不是想见识朱极在这大都督府里到底如何威风,他一定会立刻考虑向胡惟庸学习,来一招以退为进,重新回到文官的行列中去。

    不过,此时此刻他注定没有那个时间去考虑额外的东西了。

    “入大都督府后,当牢记忠于陛下。陛下的命令,照办就是了,别把你当御史的臭毛病带过来。”

    李文忠继冯胜之后,将陈宁心中剩余的侥幸也彻底打消了。

    “另外,大都督府中很多事情都是军机密事,不经允许,不得外传。如果陈主事不想睡到半夜被人从床上抓起来的话,最好学会守口如瓶。”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逃不了一刀

    陈宁骇然向后倒退了两步。

    在他眼里,此时的李文忠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他那点小心思全都抖落了出来。

    面对如此作态的陈宁,李文忠轻蔑地笑了笑。看来朝堂上衮衮诸公,将大明百万雄师全都视作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

    让陈宁做马前卒,为文臣插手军事趟出一条道路。如果大都督府这么多人还看不出个中用意,那他们这些人都该被发配到北地跟蒙元余孽捉对厮杀,而不是窃居高位祸国殃民。

    “我不想理会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殿下既然说他亲自和你玩,我们这些人也不会随意插手。不顾你要记住了,军规才是这里的道理。”

    说完这句,李文忠便拂袖而去。

    看了看周围已然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李文忠远去的背影,陈宁悠悠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强撑着回到了自己那略显冷清的军纪司。

    朱极并没有让这位心心念念想要找他麻烦的御史大人等候太久,陈宁在自己的官廨内闲坐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朱极宏亮的声音便响起在正门前:

    “听说陈主事点卯的时候找我,现在我来了,不知有什么事情?”

    朱极的声音让很多准备看热闹的武勋们全都跑出自己的官廨遥遥观望。

    而被点名的陈宁此时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是听闻大都督府点卯所有职官必须到场不得缺席,本官作为军纪司主事,自然要问个清楚。”

    明面上陈宁的说辞显然没有什么问题,朱极也颇为中肯地点了点头:

    “好教陈主事知晓,点卯一事,若因故缺席,须提前一日向长史书面禀明事由。抑或由陛下下旨准允,同样不必日日应卯。

    我身为武备学堂祭酒,须每日早晨点验学堂官兵晨练及内务,因此得了陛下旨意,不必准时来此。

    倒是带队晨练的时候,看到陈主事一身绯服当街狂奔,若非陈主事今日入主军纪司,只怕朝堂上少不得又要被自己手底下那帮子御史弹劾有损体面了。”

    朱极来得就是先礼后兵的招数。

    前面的解释固然是履行对军纪司要坦诚相待的责任,但最后那几句,纯粹就是想挤兑一下陈宁。

    毕竟昨日特意让郭英前去通传,摆明了车马告诉陈宁今日不要犯错。偏生他还因为穿错了官服缺席小校场操练,朱极固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给陈宁下马威,但挤兑两句还是少不了的。

    方才点卯的时候其他人没说,陈宁就知道这道槛要落在朱极手里。

    此时陈宁也只能将自己找好的理由拿来应对:“十数年为官一朝改头换面,积习难改,下官知错。”

    认错认得这么干脆,陈宁这副忠正的模样并没有打消朱极的戒心。

    不过既然早就说了要关门打狗,自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发作。甚至,如果陈宁能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朱极也未尝没有饶他一次的可能。

    更何况,早就跟诸多武勋说过大都督府是个一视同仁的地方,朱极更不会因为陈宁是自己的对头,就刻意将逐渐约定俗成的习惯骤然打破。

    毕竟,谁都有犯这种小错的时候。

    今日如果收拾了陈宁,指不定陈宁往后就会牢记这个教训,疯狂针对其他犯了同样错误的人。

    看着面色依旧如常,甚至连低头的姿态都不愿做的陈宁,朱极脸色如常点了点头:

    “知错就行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拿你问罪。我知道你来这里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不过还是要提醒你,进了大都督府,便跟朝堂没有一点关系了。

    如果陈主事还跟朝中诸公过从甚密,于推杯换盏之间泄露了大都督府的军机,届时你说我公报私仇也罢,挟公器了私怨也罢,陈主事都逃不了一刀。”

    这绝对不是朱极有意吓唬陈宁。

    上月军务司有个正五品的武节将军在玉花轩跟人喝酒,为了个陪酒的姑娘意气之争下,不经意间泄露了水师右卫从东瀛回京城的时间和路线。

    当夜整个大都督府所有人被迫从被窝里爬起来,由朱极半夜入宫请旨,颍川侯傅友德亲自带金吾卫的人马将所有知情人全都抓了起来。

    那位武节将军当场授首,其余人全部被看押在西四十八卫大营内,直至水师右卫重新改换回京路线后才释放出去。

    其时也曾有武勋向朱极求情,但当时就被带着起床气的朱极一句话给反驳了回去。

    “军规中所有惩处都不牵涉家人,就是因为它对你等已经具备足够的约束。如果这样还要求情的话,那我就该考虑,用更重的惩处来提升军规的威慑性了。”

    当时朱极说过的一句狠话让众多武勋至今都不敢再去那些人多的场合喝酒了。

    “要不,今后把军规改成一命抵一命?凡因过失致官兵死亡的,死多少拿家眷偿多少?”

    大都督府中诸多武勋重新滋生的恣意骄纵在朱极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中彻底变成了惶恐不安。

    从那天起,这些武勋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朱元璋会放心地将大都督府这一大摊子事情交给一个毛头小子。

    不是因为这里有冯胜和李文忠为他撑腰,而是因为这位看似和善的大皇子,论及杀伐果断,比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之所以觉得能够在朱极面前求情,完全是因为以前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触及朱极早早为他们画好的红线——军规。

    或者说,因为他们本身是规矩的制订者,朱极给了他们一些优待,但这些优待并不是他们在朱极那里讨价还价的本钱。

    听朱极如此跟陈宁嘱咐的时候,诸多武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而后颇为期待地看着陈宁的官廨,即使根本看不到那昏暗的屋舍中陈宁的正脸。

    “哎,你们说,殿下这么提醒之后,这陈烙铁敢不敢向那些腐儒们通风报信了?”

    “我倒是希望他报一个试试,正好让那些整天对咱们吆五喝六的家伙领教领教我大都督府的威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平南之策

    再三向陈宁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之后,朱极转身走出了军纪司官廨的正门。

    当他看到一群武勋伸长了脖子往自己这边看来的时候,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

    “你说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怎么整天跟那些个乡里的长舌妇一样,就喜欢看人家热闹。虽说入冬之后咱们就清闲了不少,但也不能这样吧?”

    这群完全可以当朱极叔伯的武勋顿时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要说这京城里哪个大老爷们最好热闹,除他朱极之外还能有第二人选?

    每天蹲守在武备学堂门口跟一群闲汉看自家官兵的热闹不说,还乐此不疲地散布那些官兵受罚的缘由。如今城里那些闲汉自发地将朱极当做吃瓜界的祖师爷,这事儿早就传开了。

    “殿下,不是我等好热闹,委实是这段时间都快闲出鸟来了。”

    与几位下属并肩子站在官廨门口的费聚扯足了嗓门,笑哈哈地冲朱极说道:

    “如今北方入冬降雪,两边都打不起来。东瀛那边战事已定,也无须我等过问,只有南方还有零星的蟊贼闹事,也都被当地卫所轻而易举收拾了。殿下,要不你给咱们找点事做?”

    一看就知道,不仅费聚这么想,其他武勋也是这个意思。

    “为北方边镇将士制作的冬衣都运送过了吗?辽东新设立的卫所,粮草够不够?还有,前几日思南宣慰司来使,联络司有没有跟人家好好沟通?”

    虽然朱极没有点名,但负责相应职司的主事纷纷点头予以肯定的答复。

    本想为这些闲得淡疼的武勋们找点事做,不成想朱极自己能想到的,这些武勋们居然早已经办得妥妥当当。

    眼见今日这府中真的都是一群闲人,为了不让这些武勋们借机出去闯祸,朱极只能使出杀手锏。

    “既然都这么清闲,那我就给诸位找点事做。来人,击鼓升帐。”

    诸多武勋本来还有些玩闹的意思,但当朱极命人击鼓的时候,一张张玩笑的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从大都督府设立的第一天至今,这府中的鼓只敲击过一次,便是当日周德兴好大喜功传来捷报导致朱极临阵换将的那次。

    因为它本身就意味着有大事发生,而且极大概率,与即将到来的战争有关。

    虽然不太清楚这大冷的天到底还能有什么战事发生,但在场的武勋无一例外全都整理过自己的衣甲,表情肃穆地跟随在朱极身后,往府中最大的官廨中走去。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陈宁本是不太明白这骤然响起的鼓声到底有什么蕴意。

    不过军纪司虽然只有他一个主官,官廨中却也配备了随侍的兵丁。当看到陈宁在鼓声响起之后依旧坐着不动,其中一人不得不轻声提醒:

    “主事,鼓声七响,这是司马大人在聚将,赶紧去青龙大殿。三通鼓后若是不到,是要吃板子的。”

    无论是李文忠,还是朱极,两人的话语给陈宁的第一印象便是,大都督府是个规矩极其森严的地方。

    听闻兵丁如此说,陈宁根本不敢有丝毫怀疑,阔步冲出官廨之后,看着早已走出老远的大队伍,陈宁心中暗暗咬牙,匆忙追了上去。

    在诸多武勋将领的疑惑中,朱极代表朱元璋坐在了青龙大殿的主座上。

    等常茂再次点卯后向自己汇报全员到齐后,面对众人的不解,朱极嘴角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

    “国朝开创七年,彩云之南暴元余孽梁王依旧负隅顽抗。陛下数次遣使招抚,不想贼人非但不识大明天恩,还残杀使臣出言不逊。

    今日,咱们就议一议,平南之策。”

    当朱极说出平南之策的时候,一干武勋无精打采的眼睛瞬间露出了精光。耿炳文的表现更是急切,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通红,与此同时,率先出班向朱极躬身道:

    “殿下,可是要平定彩云之南了?卑职自请做这总兵官,还望殿下准允。”

    耿炳文的表现完全在朱极的预料之中。

    要说这些人里对军功最渴望的,除耿炳文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东瀛之战的封赏让大都督府中所有人都明白,今后想要获封实授国公,没有泼天的功劳是不可能了。

    不过依照大明如今的形势,想要实授国公,最少也要主导一场收复行省级别的战争。而且不仅要胜,还要大胜,只有这样,才能够捞取足够多的功劳。

    在这样的前提下,收复彩云之南绝对是最好的机会。

    因为彩云之南对残元余孽来说就是一块飞地,完全失去退路的梁王充其量只是瓮中之鳖,只要指挥得当,完全不怕这块挂在嘴边的肥肉飞了。

    朱极抬手压了压耿炳文急切的心绪,微笑面对着在场所有人。

    “彩云之南何时打,那要陛下说了算。不过你等不要觉得今日我是在拿你们寻开心,如今我等在这里做好进攻彩云之南的计划,一旦时机成熟,便会以此为根据施行。

    今日若是你等不用心,届时派兵的时候,我也未必敢用你等。”

    将武勋们顿时有些低迷的兴致看在眼里,朱极眼睛里露出一丝玩味。不过他的口中依旧在陈述着自己的打算:

    “大举进攻彩云之南,只有川贵两个方向。不过为了辎重运送便利,从贵阳府经永宁州,首先拿下曲靖府,以此为根基持续推进是最稳妥的。

    如今你等要讨论的,便是拿下曲靖府之后,我大军该如何收复彩云之南全境。此事宋国公与曹国公此前也曾有过议论,可以先跟诸位谈谈。”

    特意提起李文忠和冯胜,就是要让这些对议事失去兴趣的武勋们明白,他们想要争的功劳,早就在几位国公的兴趣范围之内。

    如果他们表现得不够积极,那将来就算真的出兵,也未必有他们的份。

    这简单的激将法,对心思全都在夺取功劳的武勋们效果格外的好。

    朱极话音方落,大殿内一群人纷纷从班列中踏出脚步。一时间,青龙大殿有如吵闹的菜市场般。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真的不敢说

    陈宁在大都督府干坐了一天。

    与往常在朝殿内全力输出不同,今日的他显得格外安静。

    一来,他不懂军略。二来,他不敢跟一群说红眼的武勋讲道理。

    不过整个过程他的心情都跟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直至申正三刻朱极宣布明天继续之后,走出大都督府的陈宁才有了大口喘息的机会。

    当然,陈宁不会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回到家中歇息。

    胡惟庸早就派人等在大都督府门外多时,此时见陈宁出来,当即便将这位准备走路回家的前右御史大夫请上了马车。

    “陈兄,后花厅已经备好酒菜,就等着你大驾光临。快随我来,几位老朋友都等不及了。”

    马车直接驶进胡惟庸的府邸后门,看着踩着木凳下车的陈宁,胡惟庸热络地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陈宁的手臂,脸上的笑容让心情稍微有些沉闷的陈宁都不由得开朗了几分。

    带陈宁穿过蜿蜒的回廊,胡惟庸依旧不断用语言拉进两人的距离:

    “在朝堂上一日不见你,便觉得这早朝都沉闷了许多。让陈兄与那一群言语粗鄙的莽夫搅和在一起,实在是我等的罪过……”

    三言两语之间,陈宁的心情都好了不少,趁着胡惟庸喘息的档口,这位履新的军纪司主事苦笑着摇摇头:

    “胡相你可是高看我了,今日我在大都督府,拢共就说了一句话。由此可见,这朝堂上委实是少我不少,多我不多。”

    回想起今天那憋屈的遭遇,陈宁心里当真有千言万语想跟自己这位盟友好生讲一讲。

    不过他倒出来的苦水,却让胡惟庸以极其高明的吹捧全都化为了过眼云烟。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就这样走到后花厅,偌大的房间被木炭烘烤出洋洋暖意,向来与胡惟庸关系莫逆的几名朝堂大员纷纷面带笑意等候陈宁的到来。

    陈宁坐在胡惟庸左侧的座位上之后,经历过简短的寒暄,宴席正式开始。

    在这个官员俸禄普遍不高的年代,今日的宴席显然丰盛到了极点。

    一顿大快朵颐之后,胡惟庸让仆人撤掉了残羹剩饭,重新换上糕点和茶水之后,终于开始询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情。

    “陈兄,今日在大都督府,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指的是什么,陈宁自然是知道的。喝了一口茶水,将心里的委屈全都随之咽进肚子,陈宁抬头看向外边昏暗的天色,幽幽叹了口气。

    “胡相,这大都督府,唉,我等以前都以为陛下只是为了安抚我等才不去那边理事。可你们根本不知道,在我看来,这衙门就是专门为雍王设立的。”

    目光看向胡惟庸,似乎又想起了当日朱极与胡惟庸第一次针锋相对的画面,陈宁颇有些丧气地说道:

    “虽说这大都督府长史是郑国公,但诸多武勋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反倒是雍王,身为司马,直接掌管着一应大小军务,便是耿炳文那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

    早知道如此,咱们当初就该极力反对陛下设立大都督府。再不济,也当趁着当初其新设人手空缺,安排一部分人手进去。”

    后悔药注定是没有的。

    听陈宁这么说,胡惟庸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当初就是因为他被朱极一手以退为进,大都督府才会那么顺利地在朝堂上通过。

    本来以为这衙门还是跟当初的大都督府一样,最终只会沦为空架子。不成想短短几个月过去,居然当真被朱极给搞出了声势。

    可是,现在想要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却是让陈兄受苦了。”

    一声叹息之后,胡惟庸端起茶碗,向陈宁低头表达了他内心的歉意。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胡惟庸早已用得炉火纯青,他知道,此时唯有自己放低姿态,陈宁跟他的关系才会得到保持。

    “不过,除了这些事情之外,陈兄今日可曾有其他收获?”

    大都督府设立,朱极掌权,这都是既定的事实。

    胡惟庸自己都不觉得能够在这两件事情上找到什么突破口。

    想要插手大都督府,显然需要一个让朱元璋都无法拒绝的理由。而能够说服朱元璋的,除了大都督府本身出现问题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方法。

    “还有,大都督府虽然司署不多,但人手并不充足。不过,进入大都督府之后,等于自断后路,想要安插人手进来,就必须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大都督府的套路当真是陈宁见过最深的,没有之一。

    进大都督府就被视为自动放弃文官官籍,如果要离开大都督府,要么成为白身,要么成为罪臣,无论哪一种,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谈及此事时,陈宁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完全就是不给人活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虽然大宋都亡了好几百年,但当今天下的读书人始终怀着这样的心思。

    让他们自甘轻贱与一群武夫混迹在一起就够难为他们了,如果还让他们主动放弃文官的官籍,胡惟庸已经可以预料到,没有谁会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当他的棋子。

    哪怕他是当朝宰相。

    极儿连三的坏消息让胡惟庸感觉碗里的茶水都有些苦涩,不过依旧咬牙喝了一口之后,他还是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着陈宁:

    “除了这个呢,今日大都督府难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兴许咱们可以通过这个找找他们的麻烦。”

    陈宁不愿给自己这怀有最后一点期望的盟友沉重的打击,但是,深知大都督府这泥潭的水到底有多深的他,当真不愿让自己和胡惟庸都陷进去。

    盯着胡惟庸的脸看了半晌,陈宁终究还是长叹一声,连连摇头道:

    “今日大都督府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我真的不敢说。”

    似是怕胡惟庸误会,陈宁挣扎了一番,最终只能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大都督府的规矩,军机要务,不能外传。我若说了,只怕你我都要被那些武夫们找上门来羞辱。”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盟友,不就是用来卖的

    陈宁明显看到胡惟庸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

    胡惟庸是真的怕自己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将手里那价值一贯钱的青花茶碗砸到身边这位盟友的脸上。

    什么叫盟友?

    不就是互通有无携手并进的人么。

    如今这厮左一句军机,右一句要务,盟友之间连这点小秘密都不能说,那要来何用?干饭吗?

    尴尬地接受一桌人的审视,陈宁最终还是没能顶住这些怪异的目光。低头轻咳一声之后,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而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略显冰凉的茶水,试图将这与茶水一般冰凉的气氛掩饰过去。

    稍稍犹豫过后,陈宁还是决定将今日在大都督府的所见所闻如实告诉胡惟庸。

    比起朱极那虚无缥缈的警告,他更重视与胡惟庸之间的关系。

    左右现在这后花厅也没什么外人,陈宁咬咬牙,到底还是将胡惟庸想要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当听到朱极聚将商讨平复彩云之南的全过程之后,胡惟庸低垂的双目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即使如今大明军务全都归大都督府掌控,但擅自商讨开战完全不经朝堂过问,那他们这些辛辛苦苦为朱元璋守天下的人算什么?

    胡惟庸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明日早朝上好生参朱极一本,就算不能将大都督府的职权分一份出来,至少也要让朝堂拥有对大都督府的基本知情权。

    至于陈宁口中所说的军机要务不得外传,呵呵,陈宁好歹也是从一品大员转到大都督府去的,如果朱极连陈宁都敢收拾,那正好给了他们借口,让整个朝堂群起而攻之。

    至于陈宁到底会不会因此受责罚,嗯,盟友嘛,有时候不就是用来出卖的?

    如果让陈宁知道胡惟庸的心里话,一定会拍案而起,用最芬芳的语言问候胡惟庸祖宗十八代。

    可惜读心术这种东西,到底是传说中神仙的手段,他陈宁一介凡夫俗子,如何有这样的本事。

    终究,还是逃不过被坑的命运。

    见自己如实相告后胡惟庸半天不动声色,陈宁非常自觉地选择了静悄悄地离开。

    方才自己那委婉的拒绝必然会让双方的关系产生一道微小的裂隙,此时选择离开,正好可以留给胡惟庸思考和念自己好的时间。

    一夜无话,翌日陈宁终于学会穿着正确的衣服前往小校场。

    但在他挥汗如雨的时候,朝堂上却因胡惟庸的一席话,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陛下,臣听闻昨日雍王殿下代陛下在大都督府擂鼓聚将,命诸将商讨平定彩云之南的方略。不知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朝廷要收复彩云之南?

    莫说诸多朝臣,就连朱元璋自己听了都有些纳闷。

    早春时节徐达与冯胜确实因为朱极的一番话起了南征的意思,但随着攻占东瀛之后肉眼可见的庞大收益,彩云之南的事情早就被朱元璋抛之脑后。

    难道,彩云之南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好处,让自家大儿这么上心?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朱元璋的表情就被奉天殿中的朝臣看了个一清二楚。

    压根不等他回答,胡惟庸便直接弹劾道:

    “看来陛下也被蒙在鼓里。若是如此,微臣要弹劾雍王殿下。如今大明百废待兴,国库钱粮入不敷出。雍王殿下不顾君臣之分,擂鼓聚将姑且不说,擅起刀兵实乃祸国乱政之举……”

    昨天晚上陈宁走后胡惟庸想了很多,此刻一股脑全都倒出来,将朱极活生生描述成了一个得意忘形目无君父的佞臣。

    哪怕,这个佞臣本身是宗室。

    犀利的言辞让拥护太子的一群老臣心中也警惕大作。

    正如陈宁所言,他们以前都以为朱极这个大都督府司马不过是朱元璋安插在一群勋贵中的眼目口舌。

    现在被胡惟庸揭穿,他们才明白不知不觉间朱元璋已经将朱极的权力放纵到了这个地步。

    能够擂鼓聚将是个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如果朱极让那些武勋冲击东宫的话,有很大概率会有许多人盲从。因为从擂鼓的那一刻开始,朱极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军令。

    往常诸多将领调兵的时候还需要从朱元璋和中书省两处分别接受谕令和兵符,如今军权收归大都督府之后,兵符就在朱元璋手里。

    想到这里,一群远见卓识的老臣纷纷后背冒出了冷汗。

    他们不约而同,做出了相同的决定,那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定要限制朱元璋以及整个宗室对大都督府的掌控权。

    因为如果不加限制的话,今后皇帝想打谁就打谁,根本不用跟他们商量。上来个体恤民情的皇帝还好,若是上来了穷兵黩武的,这刚建立的大明,只怕又要成为下一个东汉。

    几代人为这么一位祖宗还债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在大明重现的好。

    “微臣附议。陛下即便将大都督府的职司交到雍王殿下手里,但其本身毕竟只是司马,并无擂鼓聚将的权柄,更无提议出兵的资格。”

    有胡惟庸做表率,他那些亲信们纷纷站出班列向朱元璋表述意见。

    一时间,分列左右的朝臣居然有大半都站在了中央,成为胡惟庸提议的坚定拥护者。

    朱元璋本来是想亲口为胡惟庸解释的,但眼见这场面闹得越来越大,他也知道,这么多人挤破头了闹这么一出,显然不想被他三言两语应付过去。

    自从前几次遇上这种情况后朱极以一敌众硬生生用种种道理说服这些人之后,朱元璋便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道理——遇事不决,召唤大儿。

    既然这么多人都说朱极有问题,那就让他本人亲自来解释解释,昨天大都督府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朱元璋饶有兴致地看了殿中的朝臣一眼,不但以最乐观向上的心态思索——今天胡惟庸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走出皇城。

    “既然有如此多的人弹劾雍王,那咱就命人将他带来,让他自己说说,他到底是如何目无君上越权行事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锅从天上来

    听朱元璋又要将朱极叫来,胡惟庸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几下。

    这句话他实在太熟悉了,上一次听到不久,他就倒在了朱极那张巧言令色的嘴下。

    如果今日还被那厮强词夺理逃过一劫,胡惟庸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考虑自己老师的建议,向朱元璋请罪外放,找一个离京城远远的地方了此残生罢了。

    果不其然,朱极再一次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铠甲踏进奉天殿。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许多站出班列的朝臣不由自主心有余悸地为朱极让开了道路,使得这位方才还被他们口诛笔伐的雍王轻而易举站在了所有人前面。

    “父皇,今日大都督府并无要事,不知唤孩儿前来,又有什么事情?”

    装不知道是真的,不耐烦也是真的。

    躬身下拜之后,朱极根本没有回头看诸多朝臣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怨忿和怒气说道。

    朝堂上这些人简直就是阴魂不散,非要跟自己较劲。尤其是胡惟庸,这厮负荆请罪装可怜过去才几天,如今居然三天两头敢找自己麻烦。

    面对怒气冲冲的朱极,朱元璋反倒开心了起来。

    虽然对这些文臣也颇为倚重,但朱元璋觉得有时候就需要朱极这么个人好好治治这些文人身上的毛病。

    目光颇为随意地在胡惟庸和他的几个心腹身上转了一圈,朱元璋故作严肃地质问道:

    “昨日大都督府擂鼓聚将是你干的?所为何事?”

    方才侍仪司的人去找自己,朱极就知道陈宁那厮将昨日商议的事情泄露了出去。

    不过在发作之前,朱极觉得还是有必要向自家亲爹解释清楚。省得站在御阶上的小老弟感觉被轻视不说,还会让自家亲爹也觉得自己瞎胡闹。

    “进来大都督府没什么大事,所以儿臣想为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武勋们找点事做。

    我大明的兵事如今不外乎收复残元余孽占据的疆域,正所谓三个臭裨将也能顶个诸葛亮,儿臣自然要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擂鼓聚将,自然是将其作为严肃的战争来对待,不然这群武勋如何肯老老实实想办法。”

    两手一摊,朱极做出个自己也很无奈的表情而后话锋一转,反倒向朱元璋质问道:

    “大都督府中的事务向来都是机密,我倒是想知道,在我未曾向父皇禀告之前,是谁向陛下透露消息的?

    大都督府中一应事务虽然在陛下面前不存在任何秘密,但理应由大都督府的人向陛下详陈。昨日商议尚未结束,因此我等并未打算草草向陛下禀告。

    那么,既然不是大都督府的人,外人是如何得知府中消息的?”

    一句大都督府在自己面前不存在任何秘密,让朱元璋极为受用。

    从自家大儿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尊重,这还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朱元璋装作严肃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而后非常干脆地将胡惟庸卖给了朱极。

    “胡惟庸跟咱说,你目无君父,私自点将,委实有骄横越权之嫌。所以咱准备找你问问,你当真准备出兵彩云之南?”

    胡惟庸感觉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直往脑门上冲。

    他明白,自己三番两次跟朱极结梁子,在朱元璋心里已然没有当初那么受宠信了。如若不然,何至于一句话便将自己卖了个干干净净。

    目光幽怨地看了朱元璋一眼,胡惟庸其实还想说一句,陛下,给个机会,我愿重新做你重视的狗腿子。

    奈何压根不明白朱极在朱元璋心中到底是何等地位的他只能沦为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出兵南征的话,条件尚不成熟。虽说按照我的预想,南征最多不会超过四个月。但如今国库空虚,十五万大军四个月的粮草想来对颜尚书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

    虽说大都督府设立之后很多形成惯例的花销都已经提前从户部支取,可一旦发动战事,必然还要找户部调拨粮草。

    刚刚打下东瀛,那边还有十数万民夫开采石见银山,想来一时之间颜希哲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用一句话让朱元璋感受到深深地失望之后,朱极终于侧身将目光转向了有些心虚的胡惟庸。

    “胡相倒是消息灵通啊,我大都督府如此严密的防卫,居然都能让胡相将这密议的内容得了去,本王佩服。”

    朝胡惟庸冷冰冰地拱手一揖后,朱极索性彻底转身面对着朝臣,将背影留给了自家亲爹和小老弟。

    “上月,我大都督府秘密处置了一名武节将军。因为他在城中玉花轩喝酒的时候,因为意气之争,泄露了水师右卫回京的路线。

    同行之人,包括陪酒的女子,悉数被看押,直至水师右卫改换路线安全回京之后才予以放行。

    胡相肆意探听军国大事,更是将其宣之于朝堂,是觉得法不责众,还是觉得大都督府不敢拿一位右相开刀?”

    自从亲自下令处置了那名武节将军之后,朱极身上明显有了真正的杀气。

    那种冰冷入骨的眼神,让胡惟庸身体不由得一哆嗦,而后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向朱元璋不停磕头求饶。

    他相信,如果今天朱元璋不开口,朱极绝对会带着大都督府一群武夫杀到自己府上。或许顾忌到自己的身份,不会贸然拿自己开刀。但想方设法收拾自己威慑朝臣肯定是少不了的。

    皮肉之苦他胡惟庸不是没吃过。

    可在一群**手里,受点皮肉之苦那都是便宜的。

    一想到昏暗的牢狱中一群面带邪笑的狱卒嘴里骂着粗俗不堪的污言秽语,身上散发着辣目刺鼻的酸腐臭味,用秽乱的动作不断折辱自己的尊严,胡惟庸不由得痛哭流涕。

    “陛下,实在不是微臣有意打探,都是陈宁那厮,昨晚微臣请他饮宴时,为了与微臣拉进关系,故意将大都督府中的事情告知微臣。

    微臣不加辨别便擅自状告雍王殿下实乃大罪,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想必,在大都督府完全无所事事的陈宁今日过后一定会明白什么叫人在府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一百四十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场早朝过后,胡相又把自己给磕晕了的消息再度向京城无差别全覆盖。

    会不会成为京城的笑柄胡惟庸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这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从自家床上醒转的胡惟庸第一时间狠狠给了自家俩大耳刮子,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既不能让手底下那几个官员代自己出面向朱元璋询问大都督府的事情。

    如今想来,归根结底,还是他对朱极的宿怨太深,以至于下意识认为如果自己这个宰相不出面,其他人根本没有足够的份量引起朱元璋的重视。

    如今倒好,重视是够重视的,直接将朱极叫到了奉天殿,结果自己出乎意料地被抓住了把柄,非但没能弹劾得了朱极,反倒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回想这四个多月自己的一言一行,胡惟庸忽然想起,其实自己跟朱极压根就没有那么大的仇怨。

    之所以铁了心要跟朱极硬碰硬,完全是自己从去年成为独相之后,一切都太顺了,顺到位极人臣之后忘乎所以迷失在权力的漩涡中。

    朱极出现后,他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朱元璋的打压。

    尤其是当日大都督府设立的同时,朱元璋顺手将汪广洋重新提拔为左相,手中的权力被挤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所以他胡惟庸,心态失衡了。

    他错误地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归结为让他上套的朱极。

    想到这里,胡惟庸的眼里只有说不完的悔恨。

    如果当日向徐达与冯胜那样,成为朱极的附庸,那他完全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追悔莫及的胡惟庸平躺在床榻之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方,似乎要要将视线穿过重重阻隔,看向宛如他可以预见的人生一般阴云密布的天空背后,看看那朗朗青天,是否还有后悔药可卖。

    奈何这一切只能算徒劳无功。

    好在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听到一个足以告慰他失落的内心的消息——这朝堂之上,注定有一个比他更惨的人。

    人心就是如此的复杂。

    只要看到别人比自己过得更糟糕,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幸福,却浑然不顾自己比更多人过得更糟糕的事实。

    回到大都督府的朱极并没有一点得偿所愿的欣喜。

    抛开跟自己作对这点不谈,陈宁其实是个非常合格的军纪司主事。至少能够让一群武勋害怕到主动向他求助,足以证明陈宁确实够苛刻。

    所以昨日朱极探望陈宁的时候,表面上看似警告陈宁,实则是希望让陈宁对大都督府有那么一丝丝的敬畏。

    如果没有今天这档子事,朱极甚至都想折腾陈宁几日后,找个由头让陈宁招揽一批心腹过来。

    可是,陈宁千不该万不该,偏偏不该将平复彩云之南的具体战略毫无保留地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说出来。

    昨日与胡惟庸饮宴的那些人朱极已经求助朱元璋派人做了调查,庆幸的是那些人都不曾与蒙元余孽暗通款曲,否则仅凭昨日自己说的那几个关键点,今后大明出兵就要牺牲不知多少好儿郎的性命。

    径直走进门庭冷落的军纪司,正好与陈宁有些闪避的目光撞上。

    信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宁案几的对面,朱极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陈宁,昨天晚上的茶,好喝么?”

    被朱极明确指出昨晚他的去向,陈宁躲闪的目光终于认了命一般停留在朱极的脚下,恐慌中带着些疑惑,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抨击自己的时候言辞凿凿,自己犯了错之后却沉默不语,这样的陈宁把朱极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好感都败坏个干净。

    朱极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失望和惋惜,只是还以愤怒对待这准备僵持到底的沉默。

    “你被人称为当代第一酷吏,耿炳文甚至说你就是条疯狗。我本以为设计将你引入大都督府,凭你的干练能让大都督府的风纪有所改善。

    可惜,无论是我,还是陛下,想要的都是一条没有私心逮谁咬谁的疯狗。可你的表现,显然不是那么合格。”

    说到这里,想起胡惟庸在朝堂上一口咬定陈宁主动向他吐露大都督府的一切,如此讽刺的现实让朱极都感到好笑。

    “胡惟庸在朝堂上说,是你主动跟他说的。虽然我不太相信,不过事实就是,你说了,他们听了。”

    提及自己的盟友如此出卖自己,陈宁恐慌的眼神里终于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愤怒。

    诚然,昨日胡惟庸确实没有明确要求自己将平复彩云之南的战略讲出来。但当时后花厅那个气氛,以及胡惟庸和其他几名官员的表情,不就是逼他的意思么。

    凭什么自己就要被这么出卖。

    “胡惟庸……胡惟庸,好你个胡惟庸。”

    骤然开口,陈宁的声音有些嘶哑。反复念叨胡惟庸的名字,显然其内心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哈哈哈哈,我陈宁真的是瞎了狗眼,居然跟这等卑鄙小人为伍。便是生死名灭,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啊。”

    怒极反笑的陈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让朱极有些刮目相看。虽说这陈宁被人说成一条疯狗,不想穷途末路之下,居然没想着反咬胡惟庸一口。

    不得不说,这厮如果跟对了人,未尝不是个干才。

    可惜,在大都督府这种地方,有些错误一辈子只能犯一次。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更何况你们不过是因为利益结成的同盟,还真当人家拿你当回事了。”

    目睹陈宁如今的模样,朱极便是连刚进门的愤怒都没有了。

    没好气地扔给陈宁这么一句,朱极起身拎着椅子放回远处,转身往军纪司门外走去。

    “你会落得如何下场,尚需陛下裁决。不过看在你在我大都督府待过一天的份上,你的妻子儿女我会尽力保下。

    陈宁,趁你现在还有活动的机会,有什么想说的,都写在纸上吧。我已经没兴趣再听你说什么了,毕竟,我说的话你也从来没听过,不是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当皇帝的,心都脏

    事实上,真要将陈宁给砍了,朱极固然是舍得的,但朱元璋却未必舍得。

    这满朝文武相互之间透露些机密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若非出于尊重自家大儿这个大都督府司马的缘故,朱元璋可能对陈宁的处置最狠也就是杖责一百,外放任用。

    但正是因为尊重朱极,所以此番处置让朝臣们瞬间对大都督府噤若寒蝉,原本生出的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也全都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起来。

    被胡惟庸一口咬定主动泄露机宜的陈宁,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得赎。

    虽然大明律自制订之日起便被人诟病严苛,但由于存在用钱赎罪的律例,朝中官员犯事并非真要受刑的。

    只要没有被朱元璋注明不得赎的罪责,大部分初犯者都可以用俸禄抵罪。

    正如陈宁的杖一百流三千里,只需要三十六贯铜钱便能赎罪。按照其从一品的俸禄算,最多也就罚俸一月不到。

    在国瑞爷没有展开大清洗之前,百官犯错的成本极其低廉,正因如此,才会让很多享受着高额俸禄的武勋们肆无忌惮地犯错。

    如果说陈宁的惩处算得上罪有应得的话,那么胡惟庸与当日一起在其府中饮宴的几名官员的处置就让朝臣彻底明白,如今的大都督府已然成为皇帝的禁脔,谁敢伸手,那就要做好断臂求生的准备。

    胡惟庸,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瞬间贬为从五品的中书省右司郎中,责令在家禁足半年。

    其他几人,剥夺官籍俸禄,举家囚禁在城外一处守卫严密的农庄里,直至彩云之南顺利平定,方能解脱。

    陈宁离开京城的那天,除了他的家人没有任何人相送。

    有感于世态炎凉的他在临行前眼含热泪向自己的儿子念诵了一首王维的诗句: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而在皇宫中一处避风的回廊下,朱元璋父子二人也进行着交谈。

    没有陈宁那般历经世事后幡然悔悟的感叹,朱元璋显得有些伤感。

    “陈宁此人,却是可惜了。”

    当年他打下京城之后,陈宁就跟在他身边做掾吏。后来被张士诚俘获后都能对抗不屈,可以算得上朱元璋手底下资历颇深的老臣了。

    现在落得如此下场,朱元璋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忧虑。

    “可惜归可惜,但该有的惩处也是要有的。你要是觉得他还可用,明年太子及冠,你可以把他再调回来。”

    虽说陈宁受了一百杖,但在朱元璋的暗示下,那些行刑的士卒根本就没太用力。陈宁离开的时候,不仅没有内伤,连外伤都不曾有。

    而且明面上说是流三千里,但如今大明的疆域自京城出发到哪都不及三千里,陈宁最终的落脚地,还是环境非常不错的汉中。

    在这种条件下如果陈宁还赶不上朱标的冠礼,那只能说他命薄了。

    听朱极这么一说,朱元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瞬间引来朱极的一阵白眼,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如何不清楚朱元璋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定罪,再赦免,然后再召回,从此朝堂上就多了一个只懂得看皇帝眼色的孤臣。

    这才是一位开国皇帝应该具备的城府。

    知道此番自己的动作全都为朱元璋做了嫁衣的朱极也不生气,只是颇有些感慨地看着天空中飘飘洒洒的雪沫子。

    “这当皇帝的,心都脏,连自己亲儿子都要算计。你倒是满意了,我却成了如今朝堂上人见人怕的活阎王。就连大都督府的那帮子人,如今都不敢轻易跟我玩闹了。”

    面对朱极的挤兑,朱元璋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

    “到了咱这个地位,你就会明白的。”

    伸手在回廊外的空中接了一手融化的雪水,朱元璋幽幽叹息道:

    “今年京城的雪,比去年又早了几天。前几日从东瀛运来的银子,我全都拨给了龙江船厂。极儿,若这大船真的造好了,咱能看到你为咱大明找到生路的那天么?”

    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朱元璋心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方求证之后确信了朱极天变的说法,寻找大明立国之基的问题才是朱元璋真正关心的。

    在这一分钱恨不得分成两半花的年月,朱元璋掏出那八万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是出了这么一大笔钱,他终究还是想再问一问,自己所求,当真能实现么?

    话题就这么一眨眼便转到了宝船的事情上,朱极本来还想问自己到底会明白什么的,考虑到老头子难得这么大方,到底还是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按了下去。

    微微点了点头,朱极以极其确定的语气说道:

    “我说过的话,到目前为止,你见哪件落空了?”

    就算大明现在造的宝船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有那个狗一样的系统在。

    虽说这些天签到的奖励一直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朱极相信,就这么耗上十年二十年的,再在某些特殊的奖励上付出一些代价,自己期待的东西总有一天能到手。

    给予朱元璋极其肯定的答案之后,朱极随即没好气地接着说道:

    “反倒是你,在那些朝臣面前就是金口玉言,在我面前纯粹就是红口白牙了。

    我让你找的罗贯中呢?还有,你主动给我找的妾室呢?”

    妾室什么的,朱极的需求暂时还不是很迫切,但罗贯中他是真的太想见着真人了。

    一来确实想在这大冬天无所事事的时候,能来本《三国演义》解闷。二来,他手底下确实需要一个不太注重功名的笔杆子,替他操刀《知天下》的文章。

    想到这里,朱极对宋濂老头的怨念又加深了几分。

    当初那么顺手就接了他雍王府长史的官职,偏偏对他这雍王的事情一点都不操心。

    要是这老先生能替自己写稿子,何至于还要伸手朝自家亲爹要旧账。

第一百四十二章 曾子杀猪

    为了一个尚不知何时启用的设想,搭上两位朝堂重臣,文官体系的损失可谓惨重。

    大都督府彻底成了文官的禁地,但这显然不是朱极希望看到的。

    为了尽快让朝臣消弭对自己和大都督府的恐惧,他必须找到一条能够让文臣接触到军事但又不至于干涉的路子。想要再拉人进大都督府显然是不可能了,所以这条路子,还是得从盘外招的方向考虑。

    左右见朱元章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朱极索性续上自己的话语。

    “我有个建议……”

    朱极不是专家,朱元章也不是亚历山大的后世青年。正愁自家大儿的打脸追问无法应付的洪武皇帝见朱极主动转移了话题,登时喜出望外:

    “有何良策,尽管说来与咱听听。若是说得好了,咱今日便加派人手,赶在年前给你把那罗本找来。”

    朱元章也看得出来,朱极对所谓的妾室,浑然没有那罗贯中那般的热切。

    很明显这罗本必然有一些他不知道但对朱极极其有用的本事,而绝非朱极所说的写话本那么简单。

    况且自家大儿的建议,用一字万金来形容都过于高看万金了。

    如果是类似石见银山那般的建议,让他出动东南各地卫所专门寻找罗贯中都是值得的。

    见亲爹这幅工资到位四皇干废的模样,朱极没好气地白了朱元章一眼。

    “合着我这么久见不着人,纯粹是因为你老人家憋着一鱼两吃的心思呢。说来也没啥,此番胡惟庸和陈宁这么一闹,我也深知大都督府不可能永远这么跟朝堂并列下去。

    既然口子迟早要开,还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老头子你手里。”

    略带些慨叹的声音让朱元章一愣,而后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自家大儿,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终究还是时时刻刻为自己这个当爹的考虑。

    不作声色,朱元章仔细聆听这朱极接下来的话。

    “要不,设立个军机处,总揽军政要务?”

    本以为朱极会说出什么好建议,结果等了半天听到的居然是这个,朱元章感觉牙疼。

    自己这些年反反复复折腾徐达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他们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害怕这些人在相位上过久,以致于勾结党羽抬高相权,让朝臣的权力凌驾于皇权之上么。

    朱极又不是不清楚自己担心什么,想当初父子二人尚未相认的时候,朱极真正推心置腹说的不就是这个。

    怎的今日是昏了头了,居然还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相处日久,朱元章脸色微动,朱极便知道这老头子肚子里到底是什么花花肠子。

    “提前申明啊,这东西虽说能天下权柄集于一身,但也是极挑人。考虑到大明今后皇帝未必能如老头子你一般睿智,你得下道旨意,你死之后,这军机处即刻解散。”

    军机处的设立本意就是为了皇权独揽。

    听到这四个字,朱元章表示咱接下来绝对不会犯困。

    更兼还自家大儿别出心裁地夸赞了一句睿智,心里那个美,感觉早已达到巅峰的人生都开始飘了。

    连连点头允诺同时,朱元章不停催促自家大儿进入正题。

    这位致力于手掌翻覆间操纵朝野上下的帝王恨不能多长几只耳朵,以便于将自家大儿口述的一切听得更真切一些。

    所以当朱极说完之后,便看到朱元章双眼迷离,满脸暧昧不明的微笑。

    易地而处,若是在某些特殊的场合遇上这样的老爷们,朱极绝对不介意先施以老拳,再洋溢着愤怒的表情不齿地喝骂一句“哪来的老兔子”。

    好在,自家老头子除了对权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之外,还算得上是一个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静静端详着朱元章这幅诡异的模样,良久之后,才看到其恢复了平常的脸色。

    “这主意不赖,不过咱还得参详参详,让谁进这军机处。”

    咧嘴笑着的朱元章根本不等朱极拒绝,便径自指着朱极说道:

    “不过无论挑谁来,你个混账东西是少不了的。”

    朱元章是决计不可能放过自家大儿的。

    一个国家的运转,固然少不了那些谙熟实务的中下层官员,但更不能缺少如朱极这般长于远略的高层。

    无论军政,朱极在实务方面固然比其他人都差了不止一截,但就冲那份对未来的预知和对天下的认识,这军机处就必须要有他的座位。

    左右拗不过朱元章,朱极也只能翻着白眼认命。

    自觉在老头子这里已经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很识相地躬身一拜选择了离开。

    “既然如此,那你就慢慢想吧。不过别忘了,加派人手,把罗本尽快找来,不然下回我就带朱樉他们在这大殿门口给你老人家读《曾子杀猪》了。”

    神特么曾子杀猪,朱元章感觉整个人都绷不住了。

    目视朱极那尚未离开视线的背影,他哭笑不得地朗声修正:

    “当真是不知所谓,那就《曾参烹彘》。咱老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东西。”

    话音方落,朱极略带戏谑的声音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你要言而无信,我就曾子杀猪。”

    朱元章忽然感觉,自己又又又被内涵了。

    好在气急败坏了那么多次,终有一日能够幸免。惦念着军机处名额的问题,朱元章到底还是没有拎着短靴追将出去。

    一脚踏出皇城的朱极并没有直接前往大都督府,而是辗转来到了诸多皇子读书的文华殿。

    思虑再三,朱极还是决定主动与宋廉推心置腹地交谈一番。

    此次借机发难固然将自己在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反对力量彻底击溃,但同样将那些本来对自己没什么抵触的官员彻底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奏疏送到朱元章桉头,而内容必然千篇一律都是针对自己的弹劾。

    朱极当然不会觉得这些人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毕竟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言不合大不了撂挑子不干便是。

    但为了今后让朱元章和朱标都少些麻烦,更为了今后一家人还能像先前一样和睦地坐在一桌吃饭,朱极还是决定主动放低身段一次。

    宋廉,这位太子的老师,雍王府的长史,当代文坛的宗师,自然而然成了不二人选。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何必呢

    宋廉早有预料,他与朱极必定会有这样一场会面。但他没有想到,这会面居然会拖延至今。

    按理说,当日他应下雍王府长史的差使之后,不管朱极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都应当第一时间跟他接触才对。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极既不催促他去王府当值,也没有急着邀约他会面,全然将当日在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当做了过眼云烟。

    朱极这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态度,让当时心里憋着一股子劲的宋廉感觉自己那捏紧的拳头全然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憋屈过后,自然有些羞恼。好在以宋廉仕宦多年磨砺出的养气功夫,到也不至于因此大动肝火。只是越被晾着,他心中对朱极的警惕就越强烈。

    经历过数次明争暗斗,宋廉也看出朱极在政治斗争方面手段的青涩。

    青涩,就意味着不成熟。宦海之中,身上如果挂着青涩二字的评价,注定没有多大出路。

    但似朱极这般身份尊贵还有皇帝兜底的亲王身上如果挂上青涩二字,那对朝臣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因为身居高位的朱极,还可以给青涩赋予另一重含义——搅局、掀桌子。

    如果朱极每次掀桌子都会砸烂一大片的饭碗,宋廉估计嘴上会大呼痛惜,心里绝对要欢呼雀跃。

    洪武朝堂人才短缺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朱极每次闹腾都牵连一大片,不用他们这些人抗争,高坐在龙床上看戏的朱元章就会第一个坐不住。

    偏生朱极每次闹事目的性都极强,专门揪着个别人下手往死里打,既立了威,又不会出现职司大面积空缺影响朝堂运转。

    这手法与宋廉在乡下看到的那些地痞流氓乱斗时的模样超乎寻常的相似。

    就这么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硬茬子,今日居然礼数周全地让人通传而非倚仗权势擅自闯入,宋廉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唏嘘。

    一个入朝尚不足半年的毛头小子,能把恩威并重用得如此老道,只能说,不愧是宗室血脉。

    也许正因如此,大都督府那帮子匹夫才会对这位刚刚及冠毫无军功的亲王那般心悦诚服吧。

    刹那间脑海中翻过无数个念头,宋廉到底还是轻叹一声,起身踏出木炭烘得温热的值房,在书吏的指引下冒着瑟瑟寒风前去迎接朱极。

    文华殿的大门外,宋廉看到朱极的第一眼,这位披着大氅的亲王正毫无形象地干跺脚。

    不用问,必然是冷得。

    虽说穿得热乎,架不住这皇城与文华殿离得忒远了些。跟老头子在长廊下看风景瞎白话的时候还有炭火烤着,谁知道离了火炉之后,尤其是在这里等候的时候,那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朱极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绝非自己过了几天养尊处优的日子就吃不了贫寒人家的苦。

    今年这天气,确实比往常年月要冷那么些许。

    待宋廉走到近前,见自己这有损皇家威仪的行为被人发现,朱极向宋廉躬身还礼的同时,咧嘴笑道:

    “宋学士何必来迎,差人把我带进去便是了。外头天冷,闲话少絮,我还是先到学士署内讨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说。”

    不得不承认,每一次跟朱极会面,抛开立场不谈,宋廉都觉得这位殿下与当今圣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粗鄙,但又让人觉得实在。明明偌大一个皇宫都是他朱家的地盘,偏生会让人觉得值房那方寸间属于自己。

    恍忽间宋廉不由自主跟上了朱极迈向值房的脚步,直至书吏掀开门帘,让他一脚踏入那温暖如春的屋舍,宋廉这才醒转过来。

    书吏很有眼色地为这两位奉上温热的茶水后便俯身退步离开值房,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只有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响和朱极那毫无仪态的饮茶声。

    并不打算在沉稳上跟这位老人家拼个高下的朱极感觉身体暖过来后,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今日前来拜会宋学士,是有几件事要谈一谈。”

    不按套路出牌一向是朱极的风格,宋廉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更不会因为朱极沉不住气而小看了这位王爷,反倒一脸认真地拱手拜道:

    “老臣洗耳恭听。”

    “一来,胡惟庸与陈宁经由我手跌落尘埃,如今阖朝文官全都把目光钉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你们都想着三天两头弹劾我,好让我失了圣卷,使得储位稳固朝堂安宁……”

    被朱极揭穿心思,宋廉虽然表面平静,心里却尴尬中多少有些惊慌。

    “殿下说笑了,我等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宋廉的回答让朱极不由得一声轻笑,你们不敢想,但是敢干啊。

    前几天他可是亲眼看见老头子差人把一箩筐弹劾他的奏疏全都送到了惜薪司。

    “我今日不是来警告你的,只是想提醒你,想要扳倒一个人,群起而攻之是最下策,到最后很容易搞得两败俱伤。最好的办法是,你比他做得更好,让他彻底失去价值。”

    “想让我彻底失势,就使出你们毕生所学。让大明更加强盛,让百姓更加富足,什么时候能达到天灾之下百姓不会饿死不会流离失所,什么时候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良性的竞争才能促使朝堂向好的方面持续发展,如今这些只懂得起哄架秧子的文官们在朱极眼中,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务实的胥吏价值更高。

    说话的朱极虽然显得随意,但映入宋廉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姿态。

    这位漫不经心喝着茶水的年轻人,正挟着煌煌大势,光明正大地向他们所有人发出挑战。任何寄望于阴谋诡计战胜他的人,注定会被那气势碾碎。

    宋廉不由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而后声音略微有些音哑地低声问道:

    “殿下当真有意相争?”

    刚刚放下茶碗的朱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宋廉说得是什么,而后便摇头失笑:

    “你说的是皇位吧?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在城外种地的时候,村里养的猪都过得比这舒服。何必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千万别说我是君子

    这位天下闻名的大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心孤诣为弟子筹谋的皇位,在朱极嘴里竟然与犬豕相提并论。

    没有义正言辞地驳斥朱极的言论,宋廉苦笑着摇摇头,目光依旧紧盯着朱极的面庞:

    “既然如此,那殿下因何每每在朝堂掀起波澜?”

    宋廉的说法还是颇为委婉的,个别朝臣暗地里已经将朱极视作洪水勐兽,甚至更为恶劣的称谓暗地里也不是没有。

    毕竟朱极入朝尚不足半年时间,这朝堂已经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不理会宋廉灼灼的目光,朱极扭头看了看被高丽纸湖的窗户隔绝的昏暗的天空。

    “学士认为,这皇朝延续,最需要的是什么?”

    “自是天子仁德,政令通畅,官员清廉,将帅用命。”

    宋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类似的问题他从朱元章嘴里听到过很多遍,依宋廉看来,掌控权力的统治阶层内部出现问题才是王朝覆灭的根由。

    但这个回答显然不是朱极心里的正确答桉。

    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朱极毫无仪态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如闲散村夫一般恣意,目光却依旧看向透着微光的花窗。

    “在我看来,皇朝延续最需要的是,让百姓能吃饱穿暖,在天灾人祸之下不至横死。”

    百姓才是王朝建立的基础。

    除了个别手握权力的野心家之外,没有哪个黔首百姓会在吃饱穿暖的时候想着拿命拼个皇帝来当当。

    毕竟国瑞爷的儿时梦想中,皇帝也不过就是一顿饭能吃一百张白面大饼的人物。

    听到与自己所言大相径庭的答桉,宋廉捻了捻白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殿下所言,倒是颇有孟子遗风。”

    这职业性的官场恭维让看着窗户出神的朱极哑然失笑,深思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

    “虽然知道学士说的是客套话,不过我还是挺开心的。”

    “权力于我而言,不过是为大明百姓趟出一条生路的捷径。

    如果我真的图谋权势,我大可请父皇将那东瀛倭国赐给我作封地,凭我心中宏图,再过二十年,我之所在不见得会比大明差到哪里去。”

    今日之朱极,早已不是当初在城外窝棚里准备苟且偷生的朱极。

    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又有了穿越者必备的鸡肋金手指,若非心里还有个梦想,朱极早就飘上天了。即便如此,朱极也具备了当初不曾有的自信。

    “所以学士今后教授太子的时候,别总教那些个仁义道德帝王心术,多让他去百姓中看看,多让他到军营里走走,这才是决定他屁股坐哪里的根基。”

    看到朱极的脸上毫不作伪的神色,宋廉站起身来走到朱极面前,缓缓向朱极躬身行作揖礼。

    “殿下之心胸,实在让老朽汗颜。先前之揣度,却是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廉这毫无征兆的拜礼冷不丁让朱极吓了一跳,眼神从花窗上收回的同时,朱极从椅子上跳起,将将避开的同时,嘴里忙不迭地嚷嚷:

    “别,你可千万别把我当作君子。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或早或晚,你看胡惟庸和陈宁这两个不就被我旦夕间给收拾了么。

    你还是把我当成小人的好,省得将来我干了什么让宋学士不顺心的事情,也不至于后悔今日夸我这一句。”

    眼见朱极对“君子”二字避如蛇蝎,宋廉嘴角隐隐颤抖了两下,最终还是苦笑着起身:

    “殿下何至于此,我儒家视光明坦荡者为君子,今日观殿下之言行,当时君子无疑,何必自甘轻贱。”

    面前这位老人家委屈的模样让朱极不由得退了一步,而后方才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们叫一声君子,便要这君子做这做那。

    一旦做出稍微背离你们意愿的事情,你们便会群起攻之说,你可是君子呀,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有辱君子之名,我们要剥夺你君子的名号。

    却浑然忘记,这君子之名全然是你们安在他头上的。”

    一句话,戳中了整个士林的腰眼子。

    宋廉愣了半晌,到底还是苦着脸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原来,天下人是这样看我等的。”

    眼见这老先生魔怔了一样地自说自话,朱极有些于心不忍。

    士林中惯常如此的不少,但也不至于让这位老先生全盘承受信仰崩塌带来的痛苦。又或者说,真正喜欢道德绑架的人,那张脸皮也未必能在这番讥讽中掉下几根毫毛来。

    “不是天下人这么看你们,是我这么看你们当中的一小撮人。

    这骂名不该由你来承受,但终究还是落在了你的头上,个中缘由,老学士不妨多想想。若真觉得汗颜,今后还望你正一正士林风气,莫让一群伪君子,坏了儒门君子的美誉。”

    听完朱极劝戒的宋廉又是起身一拜,这次朱极毫不谦虚地生受了。

    方才不受,因为谈的是家事国事。现在受着,那是士林该有的态度。静静等候宋廉拜谢过后,朱极这才将话头引入正题。

    “对了,今日前来,其实主要还是想要跟学士说一声,既然学士答应做我雍王府的长史,便应当承其职尽其责。

    我这王府如今也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这《知天下》需一大才大德之人主笔,你看……”

    听朱极说明最终的来意,宋廉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合着,自己先前被这位殿下连消带打批驳一通,纯属自己找上门挨怼。

    “老朽虽然才疏德薄,但殿下开口,老朽也不能袖手旁观。”

    能得朱极一句口头的承诺,宋廉觉得今日会面收获绝对超出预料。再说了,每月撰几篇文稿,对他而言不过信手为之。

    这样的回应显然让朱极非常满意,不过起身出门的同时,朱极依旧不忘向宋廉提醒:

    “宋学士当知晓,我这《知天下》的文章走的都是针砭时弊的路子,便是陛下出了昏招苦了百姓,也免不了要骂他一句昏君误国。”

    刚刚浮现在脸上的笑容,瞬间饱含着苦涩。

    宋廉看着那道寒风中远去的背影,忽然躬身一拜,苍老的声音里乍一听,还带着丝丝期待和喜悦:

    “臣宋廉,恭送殿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凡学

    转出文华殿的朱极并没有因为风雪渐起便直接回返王府,而是原路返回了谨身殿。

    呼啸的寒风随入门通禀的内侍吹入殿内,让暖炉中香炭升腾的火热顿时暗弱了些许。

    双目紧盯着奏疏的朱元章骤然微眯眼睛,却又未当场发作,只是沉声冷喝:

    “如此莽撞,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嘴上说着,却是将手中的奏疏重重扔在了一旁。显然,并非这通禀的内侍搅扰了皇帝的兴致,只是他恰好撞在了皇帝的气头上,被当作出气筒发泄罢了。

    随侍的太监忙不迭跪倒在地将跌落的奏疏收拾好放在了御桉上,而那名通禀的内侍则声音颤抖地回答道:

    “启禀陛下,雍王殿下求见,此刻正在门外。”

    “这混账东西何时这般知礼了,把他给咱叫进来。你,明日去浣衣局。”

    颤抖的内侍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搅扰了皇帝的兴致,虽然被送到浣衣局这等永无出头之日的地方,但也没吃板子受那皮肉之苦。

    说起来,倒是因为通禀的人事雍王的原因。

    忙不迭的磕头谢恩后,内侍匆忙退出谨身殿将朱极请了进来。

    在内侍的服侍下将大氅解下,凑到温暖的炉火前烤着手脚,朱极似唠家常一般与朱元章说道:

    “这天也忒冷了些。”

    大儿当面,朱元章也没了继续看题本的兴致,让人搬了绣墩放在朱极身边,朱元章也凑在了炉火旁,感受着香炭的温暖和馨香,脸上却不减忧色。

    “这天一冷,也不知老百姓能不能像咱一样住得暖和。”

    面对自家亲爹这看似忧国忧民的慨叹,朱极默默给了他一个“你在想屁吃”的眼神。

    老百姓要能跟皇帝比,那社会主义对国家的改造得到什么程度?

    “老百姓也想跟你一样住得暖和,可惜他们既没有这么金碧辉煌的谨身殿,也没有这么烟气全无的兽金炭,更没有一身锦帽貂裘。”

    凡学什么的,朱极可太会了。

    被朱极没来由地噎了一句,朱元章冷哼一声,居然破天荒没有作声训斥。

    这下子朱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平白挤兑自家亲爹一句,要是不给点安慰,还真说不过去了。

    “不过,虽然不能让他们像你一样舒服,但住得暖和点还是可以办到的。据我所知……”

    话刚说了一半,朱元章那张充满求知欲的脸便凑到了朱极面前。

    这还是刚刚那个闷葫芦一般的亲爹吗?

    朱极心生疑窦,随即念头一转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这老狐狸一换一了。

    硬吃两句嘲讽,换来一番智计。

    这厚黑一道,老头子属实给整明白了。

    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朱极到底还是妥协了。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给自家老子献计,虽然老头子来了这么一出,但按照本意来算,自己至少还是赚了的。

    “太原路多石炭。”

    石炭早在千年前便被用于金属冶炼,如今民间也采用其供暖,但并没有大面积应用。

    至于原因——朱元章很快就说了出来。

    “咱也听北地将士说过这石炭,但石炭虽暖,却能杀人于无形。这些年边镇不乏烧石炭亡故的将士,你若是有办法解了这个隐患,咱方能听你的。”

    笃定了朱极有法子解决石炭的弊端,朱元章此时脸上满是笑意。

    所谓石炭杀人,说白了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这是后世也经常会发生的事情,而唯一能够预防悲剧发生的办法,就只有通风一种办法。

    朱极挠了挠头,到底还是直白地说道:

    “想要一劳永逸解决石炭杀人的弊端是不可能的,凡用石炭取暖之家,务必在房中取三到五个三寸见方的孔透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外,还有一种火炕,形制我回去画个图,明日送到工部找几个泥瓦匠人砌好了你试试,如果感觉可以,一并送往北地。”

    面对朱极给出的答桉,朱元章有些许失望,但到底还是没有胯下脸。

    他也明白,如果自家大儿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许短时间内,就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既然屋舍留孔透气行之有效,那他也不能因噎废食,坐视百姓受了寒苦。

    大手在腿上一拍,明黄的裤面上留下一个肉眼可见的掌印,朱元章目光中露出几丝精芒,似是已经看到他忧心忡忡的百姓们冷得瑟缩成一团颤抖着的身体在石炭燃烧起的火焰中逐渐舒展。

    “既然如此,明日早朝后咱就在工部候着,等这火炕完工后,亲自试试冷暖。”

    眼见自己目的达成,朱极留恋地看了一眼烧得正暖的鎏金火炉,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多,正好赶上这么个天气,他决定回府里喝完姜汤后,美美睡上一觉。

    见自家大儿有离开的意思,朱元章脸上露出不悦。

    “咱这谨身殿是龙潭虎穴么,进来还没说几句话就准备走?念在今日你为咱了了一桩心事,你且等着,咱吩咐徐兴祖,专门给你做一道烩三事犒赏你。”

    提及烩三事,朱极没出息地吞了口唾沫。

    在自己那一撮辣椒籽没有种出辣椒之前,整个大明对自己最有诱惑力的食物,估计也就这烩三事了。

    毕竟,皇帝老子都不能常吃的东西,稀罕不说,那滋味是真的美。

    不过,离宫中定下的晚饭时间还有个把时辰,朱极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先出去一趟。

    “方才去文华殿找宋学士闲聊,正巧听到朱樉他们的读书声。

    我记得他们已经好些日子没到我府里去过了,要不,今日老头子你准半天假,让他们带着我在宫里耍耍?”

    难得朱极提出这样的请求,朱元章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兄友弟恭正是他乐意看到的,况且还是自家大儿如此主动。

    “正巧咱也有些日子没去看这些小兔崽子了,咱与你一道去。索性把你娘跟李淑妃她们也叫上,咱们一大家子热闹热闹。”

    眼见朱元章愣是把小辈间的邀约搞成了一大家子的团建,朱极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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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介绍:
脚踏日月摘星辰?何不咸鱼过一生。
朱极曾说:“以后别跟我提当官。”
朱极又说:“皇帝就是嫉妒刘基比他聪明比他帅。”
朱极还说:“我亲生爹娘得在庙里烧多少高香,才能生出我这么一个儿子。”
朱元璋手拿马鞭满脸怒气:“你可真是朕的好大儿。”
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洪武皇长子,与他爹他弟父(相)慈(爱)子(相)孝(杀)兄(坑)友(弟)弟(狂)恭(魔)的故事。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