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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全文阅读

作者:於初     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txt下载     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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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不及了,请假明天更

    走亲访友回来的晚了,发现保底一章一个半小时居然写不完,梦眼哭,今天的明天补上。最近几天会多更,尽量赶在月底字数够上架了

第一章 老马,咱以后能别提当官吗

    站在窝棚外目光平视的朱极,不见秦淮河上倚红偎翠,也不见紫禁城内金碧辉煌,但同样不见新街口高楼林立,也不见集庆门车水马龙。

    唯有如此,朱极才能在这生人勿近的地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穿越了。

    朱极身后两座坟茔相对而立,一座刚添了新土,一座魂幡正随风飘动。

    两座坟茔分别在三年前和半月前埋葬了此生的父母,而坟茔不远处搭建得极为紧凑的窝棚,则埋葬了朱极自穿越而来所有的时光。

    朱极是他半月前才自己改的名字,在此之前,他叫朱十一。

    这一家跟当今皇爷朱元璋同是濠州人,洪武初年借着国姓的便利从濠州举家迁至江宁县,怎料刚在县里得了户帖,老爷子便一命呜呼。

    刚穿越来的朱极正好赶上守孝,前些时日刚刚除服,怎料家中老母亲又染病不治。

    这些年通过回顾记忆,朱极对服丧守孝倒是没有多大抗拒。

    生在洪武年间,一个平头百姓,除了打凤阳来的国姓有点特殊,你就说你能干点啥?你还敢干点啥?

    未来二十多年时间里,国瑞爷可是用四次AOE伤害证明他老朱家的刀到底有多锋利。

    所以,朱极准备彻底躺平。

    如今能够吸引他有点额外的雄心壮志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满二十岁才能开启的系统,以及自己突然变得离奇的身世。

    系统么,理解,毕竟穿越者必备。

    唯独这个离奇身世让朱极委实有点苦笑不得。

    家中老娘直到感觉自己命不久矣才跟他说,自己是至正十三年十一月被一伙红巾军遗弃后捡来的。

    当时自己身裹锦被,脖子上挂着寄名锁。

    老爹一来贪恋钱财,二来久无子嗣,便偷偷将自己抱回来。

    时过境迁,当年的寄名锁早被老爹熔作银角子用了,只留下自己的生辰和一个“极”字,以及丝质锦被的被面。

    若是寄名锁原物尚在,朱极倒是真的想亲自去濠州暗访一下。

    毕竟寄名锁这种工艺复杂的东西,也不是寻常人家有能力打造的。

    不过只剩下言语不详的生辰和一段锦绣,想想还是没有竭尽全力寻找的必要了。

    一切,随缘就成。

    “十一小子,我来看你了,节哀顺便啊。”

    不远处响起的爽朗声音拉回了朱极的思绪,朱极站在原地,掖了掖稍微有些凌乱的生麻布衣,等来人走到近前,跪拜顿首后方才起身招呼:

    “老马,你怎么来了?”

    老马是个身材挺拔的圆脸汉子,一年前打猎的时候误打误撞跟朱极碰面。

    大抵是因为朱极一口濠州方言勾起了他的乡党情节,老马便与朱极多聊了两句,渐渐地,他被朱极远超年龄的放松和旷达吸引,开始对这位小老乡有了兴趣。

    因此这一年多以来,虽然老朱本人仅仅找朱极闲聊过五六次,但每个月他都差人送些柴米油盐来,倒也让困顿的朱极生活颇改善了不少。

    老马熟络地走到坟前站着烧了几张纸钱,寒暄几句后,这才一脸遗憾说道:

    “算算日子你已经除服,本以为能举荐你得个一官半职,谁知道你这刚除服便又要守孝。爹娘毕竟生了咱,你尽一片孝心也是应该,倒是不能强拉你出去了。”

    年初的时候皇爷下诏停了科举,入仕便只有举荐一条门路可走。

    想来老马也觉得朱极虽然看起来没怎么读过书,但到底还是有些许能耐的。

    老马的到来本让朱极开心不少,结果举荐当官的话一出,朱极顿时脸色青了一半。

    “老马,以后咱能不提当官的事么?如今老皇爷对咱百姓这么好,本本分分种几亩地,过些年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比提着脑袋活命舒坦?”

    一番毫无上进心的拒绝登时惹得老马不快,夹杂着唾沫星子的数落劈头盖脸而来,颇有老子训儿子的架势。

    “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咱家见你有点本事,好心好意举荐你去当官,你这幅模样倒是让咱家少见了。

    又不是让你上阵杀敌,几时我大明的官就成了提着脑袋活命的营生了?

    你要是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莫怪咱将你拉到江宁县衙,好好治你个出言不逊之罪。”

    迎着飞溅的唾沫星子,朱极舔着脸笑了笑。

    他知道老马后面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因为当官的问题产生过矛盾,当时朱极看着老马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可真是吓坏了。

    直到后面老马见自己一副惶恐的表情开怀大笑的时候,朱极这才知道这厮压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见老马口干舌燥,朱极从窝棚里找出一只干净的瓷碗,倒上一碗白水递到老马面前。那个陌生的侍卫似乎还有些戒备,正欲替老马接过瓷碗,却被老马一把拦住。

    “怕个什么,这小子也就滑头一点,没啥坏心思。再说了,他可对自己好得很呢,这水没准比咱喝的都干净。”

    没好气地白了朱极一眼,老马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随性地抹抹嘴,将瓷碗递还到朱极手里,表情这才略微温和一点:

    “混账小子,你倒是给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为什么你不愿意当咱大明朝的官?”

    老马见朱极还在犹豫,扭头瞥了一眼目光灼灼盯着朱极的侍卫,随即摆摆手:

    “你不用跟着了,去那边候着吧。”

    在护卫身上,老马表现出了完全不同于方才的威势。朱极目睹这年轻护卫用警告的目光看了看自己之后不甘地远远退后,忍不住摇头咋舌:

    “啧啧,说起来当官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至少活着的时候能使唤人倒是挺让人羡慕的。”

    老马闻言差点没忍住给朱极一张大饼盖脑勺上。

    “现在就剩咱倆了,说的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朱极还在犹豫,老马咬咬牙,索性提前给朱极画了一张大饼。

    “你要是说的有些道理,咱就索性如了你的愿。待你下次除服之后,咱不但送你一座大宅院,还给你找两房如花似玉的姑娘做老婆。再送你二十亩良田,保证你衣食无忧。”

    虽说这天上确实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不过老马这四十多岁的人能够为自己一个尚未及冠的后生尽心竭力谋前程,朱极自认为确实不能太过于藏着掖着。

    朱极轻咳一声,再度远眺了看不见的秦淮河一眼,这才轻声说道:

    “老马,看在你这一年来毫无私心帮我的份上,今天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你说几句实话。

    你说,咱们的皇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极突然将话题扯到当朝皇帝身上,让老马有些错愕。不过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很快乐呵呵地笑着评价:

    “你要提别人咱不好说,但要说上位,咱可再熟悉不过了。从凤阳府打到应天府,再到如今一统天下,咱可都是亲眼看着过来的。”

    “咱们上位啊,那可是从泥腿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要说一句天下少有的雄主也不为过。”

    老马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惹得朱极失笑不已,而朱极这般轻浮的举动又惹得老马一阵不快,冷哼一声之后,大嗓门冲着朱极低吼道:

    “怎的,咱说的不对?”

    面对老马有些恼怒的质问,朱极依旧目视远方,口中却发出一声轻叹:

    “接下来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对咱们老百姓来说,皇爷确实是为大大的好皇帝。不过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我看未必。”

    不待老马反驳,朱极继续说道:

    “你们这些人,仗着有点从龙之功,一个个恣意骄纵不说,还相互勾连抱团结伙。单纯武将抱团也就罢了,居然还跟李善长胡惟庸那帮子文臣称兄道弟。”

    “老马,看你的年龄和衣着,少说也是个四品的宣威将军。你倒是说说,你们这些文武称兄道弟了,把上头那位置于何地?”

    “如今的皇爷年富力强,倒也能镇得住你们一群藐视法纪的杀才。但要是哪一天忽然感觉累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想起当年赵匡胤陈桥旧事?”

    “哦,对了,你知不知道什么事陈桥旧事?不知道的话自己回去找人问问。”

    “到时候,你说我一个淮西人,多少跟你们会有点关系吧?那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所以啊,不仅我不会去做官,我还建议老马你赶紧趁着圣眷正隆多要点真金白银,辞官回凤阳府养儿弄孙去吧。”

    不知怎的,这次老马没有梗着脖子辩驳什么。甚至朱极说完这些话之后好一阵子,老马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直勾勾盯着紫禁城的方向,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朱极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头,吞了口唾沫,到底还是低声提醒一句:

    “老马,你可别冲动啊。别说你了,就算汤和徐达冯胜他们,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翻得了天。如今这天下,老百姓知道它姓朱。”

    老马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战战兢兢的朱极,忽然爽朗地大笑着附和道:

    “你说的没错,这天下如今它姓朱。行了,你小子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以后也不要跟别人乱说了,省得掉脑袋。”

    顶着头顶的斜阳依旧,老马转身摆摆手告别:“行了,军营里还有一大堆事呢,咱先走了,有空再来找你。”

    出乎朱极的预料,此时的老马并没有因为那些诛心的话产生负担,反倒是一如来时的龙行虎步。

    朱极跟着老马转身,待走出坟地,停住身形,郑重地向老马躬身一拜: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老马你如此爱待。不过,下次见面,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十一小子了,我如今,叫朱极,否极泰来的极。”

第二章 我还是低估了你

    朱极不知道的是,转身离开的老马在他说出自己叫朱极的时候,双眼微微一眯,背着的双手手背上青筋乍现。

    直至走出百余步,见远远等候的护卫匆忙靠过来,这才沉声嘱咐道:

    “让仪鸾司派人去江宁县和凤阳府,给我好好查一查这朱十一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之前调查他的那批人,一概送往前军,莫要再回来了。”

    当今天下,能够指使仪鸾司的,只能有一个人。

    老马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他赫然便是方才朱极口中那个“天下少有的雄主,不知哪天忽然想起陈桥旧事”的皇爷——朱元璋。

    朱标这个名字,在朱元璋脑海当中是一段尘封许久不愿揭开的记忆。

    普天之下只有寥寥几个人才知道,虽然当今太子是朱标,但真正的皇长子却另有其人。

    至正十三年十月,马皇后曾在濠州城中诞下一麟儿。

    当时正值濠州城内几方红巾军势力明争暗斗,作为郭子兴的心腹,朱元璋不可避免卷入了争斗的漩涡。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成了这场争斗的牺牲品。

    至正十三年十一月,哺育不过旬月的孩子离奇失踪。

    为此朱元璋狠下杀手,杖毙府中上下奴仆,最后才大致明白这是郭子兴的对手给他的警告。

    势单力薄的朱元璋深感无力,为了避开权利争斗的漩涡,也为了马皇后的安危,朱元璋咬紧牙关将这笔血仇记在心里,被迫带领二十四人匆匆南下。

    虽然往后的日子顺风顺水,但这段记忆却永远铭刻在朱元璋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而当初那个失踪的孩儿,朱元璋给他起的名字便叫做朱极。

    本以为十九年过去,当年那个襁褓中的长子早已成为乱世中再寻常不过的一缕游魂。怎知今日这个名字居然被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叫出。

    六年来端坐于紫禁城俯瞰天下,享受皇权带来的极尽尊隆的同时,朱元璋的恐惧也与日俱增。

    正如朱极所说,他不知道当年的陈桥旧事,会不会在洪武朝也来一出?

    朱极这个名字出现的过于巧合的了。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朱元璋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同样十九岁,同样来自濠州,同样叫朱极。

    朱元璋不由得冷笑一声。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想起此前自己读过的一个话本——《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难道有人想要在自己面前也演一出狸猫换太子?

    那谁是寇乘御?谁是陈琳?谁,又是那个南清宫八大王?

    朱极不知道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便引发了朱元璋内心克制许久的杀意,心中还在暗自揣摩下次老马来时,该如何巧妙地询问他能不能提前兑现那二十亩良田。

    等待总是漫长且煎熬的。

    再次见到老马,时间已经迈过洪武七年的门槛。

    一如上次一半人未到声先到,老马还是那个老马,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侍卫。

    虎虎生风的步伐让朱极羡慕不已,不过守孝三年多,朱极连荤腥都没沾过几次,营养跟不上,压根就没这样的体格能让自己走路带风。

    朱元璋佯作兴冲冲地拎着一个食盒走到朱极近前,等侍卫将两个锦垫铺在地上,这才乐呵呵地坐下招呼道:

    “十一小子,过来看看咱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如此热情的老马让朱极觉得自己那想要提前兑现二十亩良田的心愿今天估计稳了。

    拎着还温热的水壶走上前,照例给朱元璋倒上一碗递过去。

    朱元璋愣了一下,接过弥漫着白色雾气的瓷碗,却信手又放在地上。鼻子似乎灵巧地动了动,而后脸上露出一副意味难明的表情:

    “我说,十一小子,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朱元璋前言不搭后语,让朱极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今天有什么特殊,他是真的不太清楚。新年早已过去,甚至连元宵都过去了,不太熟悉这个时代还有什么奇特节庆的朱极一头雾水摇摇头。

    “我哪里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这里鲜少有人来,就算出去伺候农田,村里人也多因我父母连丧感觉晦气不愿接近。难道当今皇爷下圣旨免咱的赋税了?”

    朱元璋似乎在期盼什么,听到朱极调侃自己,心里并没有多留心思,只是指着朱极有些黢黑的脖子:

    “斩衰三月不沐,算算时间,今天正好三月刚过,你也该洗洗你身上那股子酸馊味了。”

    见朱极无动于衷,朱元璋催促道:

    “这里头是咱给你带的点心,你吃饱了,咱带你去洗洗。”

    不经人提醒还不觉得,朱元璋这么一说,朱极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难以言表的腐臭味道。

    刚刚还从朱元璋带来的那个食盒里问到的清甜的点心味道,眨眼间随这股腐臭混同,直惹得朱极一阵反胃。

    朱极强忍着不适,冲朱元璋拱手:“老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我面前,我也没什么胃口了。我还是先去洗洗吧,我记得不远处就有夹江的支脉,你且等我片刻。”

    朱极拔腿就要跑。

    还没迈出两步,却被朱元璋身后的侍卫用铁壁一样的身体拦下来。

    “猴急什么,这大冷的天,也不怕冻坏了。走,今儿咱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好洗洗,等洗完了,咱还有些问题想好好跟你聊聊呢。”

    朱极不知道朱元璋想要跟自己聊什么,不过在他看来,老马现在那有些期待的样子,似乎还是跟自己前次所说的那些事有关系。

    也许,自己那二十亩,今天真的有希望。

    满怀期待被朱元璋带上马车,朱极充满新鲜感的样子落在朱元璋眼底,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计较。

    马车一路向应天府行去,踏上江东桥,穿越江东门,一路畅通无阻,最后竟然停在了莫愁湖畔一处青瓦白墙的院子门口。

    虽然如今的莫愁湖并没有后世那么繁华,但这里毕竟有国瑞爷亲赐给魏国公徐达的别院。加上莫愁湖风景秀丽,等闲人家绝对没有资格在这里建宅。

    朱极对老马的认识似乎又提升了一些。

    “老马,看来我以前还是小看你了。能够跟魏国公这等人做邻里,你这身份不简单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口气中带着几分反问:

    “你这三年不出村的孝子,不也知道这里居然还有徐大将军的宅子。说起来,咱倆到底谁更不简单?”

    朱极闻言哂笑一声,稍稍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老娘还没死的时候,村里人知道咱是濠州人,多少有些想要找寻门路的人过来巴结。这朝中大官的事情,都是从他们嘴里知道的。”

    言外之意,老马并不是个大官。

    朱极不知道,如今他的每一句话,在朱元璋心里都会衍生出更多的意味。

    只是恰好,他想到的意味,并不在朱元璋考虑之列。

    这充满徽派建筑风格的院子,内里跟外表一样的精致雅观。院落里徐徐流动的活水让朱极惊掉了下巴,他万万没想到老马居然有权有势到将莫愁湖的水引到自家院子里。

    不行,待会儿洗完澡一定要跟老马好好说说,如果他这份家业来路不正,最好尽早还回去,然后找国瑞爷告老还乡。

    自己的那二十亩良田看样子也不能要了。

    本以为老马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现在看来,这家伙简直就是自己之前说的那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活的人。再过三五年,指不定这厮就被国瑞爷祭天了。

    若非老马对自己这个陌生人真心好,今天这澡朱极都不想洗了。

    朱元璋将朱极带进院子里,便把他交给了两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婢女。

    似是知道朱极尚在守孝期间,两名婢女只是端着温热的水为朱极梳洗了头发,又褪去朱极有些破旧的鞋袜,将双脚也仔细地擦洗了一遍。

    虽然对朱极身上酸腐的味道有些不适,却没有半点讥诮朱极的话语。

    直至将朱极的双脚擦干,又为他换上一套崭新的鞋袜,两人这才轻盈地施礼:

    “公子,老爷有过吩咐,沐浴便要由您自己来了,我等暂且在门口守着,公子有什么吩咐,可随时呼唤。”

    目送两人退出屋外合上房门,朱极这才长舒一口气。

    不得不说,真要让这两人给自己擦拭身体,朱极大概率会很尴尬。因为两世为人他也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服务,他不敢保证,到时候自己不会丑态毕露。

    而他却没有发现,两名婢女走出房门后,只是悄悄冲一旁做了个手势,门口便换上了另外两个人。

    而她们则径直走到庭院的最深处,在流水旁一处雕梁画栋的八角亭前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地。

    亭子里,是端坐在绣墩上闭着双眼仔细品尝茶水的朱元璋。

    听到亭外两人到来,朱元璋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用十分平淡的声音问道:

    “怎么样,让你们看的东西,都看清楚了吗?”

第三章 确定了,似乎又没确定

    为了今天这一幕,朱元璋足足准备了两个多月。

    毕竟已是十九年前的旧事,仪鸾司费尽心力,才找到当年那桩失踪案的蛛丝马迹。

    但也仅仅只能证明朱极确实是至正十三年十一月被抱养回家的。

    真正能够证实朱极是否是自己那个失踪十九年的孩子的证据,到底还是落在朱极身上。

    极者,栋也。

    朱元璋当年之所以急不可耐地给自己第一个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完全是因为朱极脚底有两块奇特的胎记。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长子生就一副脚踏日月的胎记。

    当年香君首领韩山童便自称“弥勒降生,明王出世”,这孩子如此奇特的异象怎能不教朱元璋多想。

    那左脚脚底的胎记赤红圆润,煌煌大日一般。而右脚却需要用力挤压脚底,才能隐约看到不同于正常肤色的泛白月牙。

    朱元璋非常肯定,其他东西都能够作伪,唯独胎记这种东西,尤其是那个右脚的泛白月牙,这是只有他跟马皇后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两名婢女不约而同地回答,肯定了朱元璋的猜测。

    “启禀陛下,是奴婢给那位公子洗的右脚。他的脚掌不少地方结了茧子,不过用力按捏,倒是真有个浅白的痕迹形如朔月,当真少见。”

    一句形如朔月,让朱元璋顿时满意地大笑起来。

    原本对两个婢女的安排,在这一刻也忽然做出了改变。

    “给你二人一个选择,一个,咱放你二人出宫,但你们只能去琼州。另一个,从今往后,做这小子的贴身侍女,咱可保你们衣食无忧。”

    两名婢女顿时呼吸浓重起来。

    但她们并不知道,在她们回话之前,曾经有无数个瞬间朱元璋的眼中早已是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她们并不知道朱极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刚才她们确信朱极暂时只是个穷酸百姓。但能够被当今陛下带在身边的人物,想来总比变相流放到琼州府好得多。

    能够在偌大一个紫禁城生存的宦官女侍,都不是愚蠢的人物。

    “奴婢愿意侍奉这位公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但脸上很快收敛起笑容:

    “抬起头来看着咱,给咱都记住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若是我从别处听到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咱,会诛你们九族。”

    看到两名婢女噤若寒蝉的样子,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示意两人退下。

    事关宗嗣,尤其还是他朱元璋自己的子嗣,由不得这位皇帝不谨慎。

    如今太子已经确立,一旦让朝中百官知道他朱元璋还有一个真正的长子活着,他很清楚到时候会在朝野上下掀起什么滔天巨浪。

    他能看得出来,在泥土地里打滚十九年的朱极对官场怀着深深的畏惧,这种恐惧并非只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害怕洪武朝也发生陈桥往事那么简单。

    敲了敲石桌上颜色陈旧的锦绣与大半内容早已褪色的拓印,朱元璋眯着眼,准备跟朱极好好谈谈。

    里里外外刷洗一遍,朱极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

    换上老马为自己准备的崭新粗麻布衣,朱极觉得如果自己再白一点,或许也能当个素衣飘飘的浊世佳公子。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朱极抛之脑后,想要当浊世佳公子,前提是得有钱。如今这世上有钱的,要么家里经商,要么爹是大官,一个地位低下,一个朝不保夕。

    刚想起老马,门外等候的婢女便传来问候:

    “公子可是洗好了,奴婢可否进来为公子更衣?”

    朱极径直推开门,在两名婢女有些奇怪的目光中问道:“更衣就不必了,老马,额,你家主人现在可方便,我倒是想去感谢他一番。”

    朱极话刚说完,两名婢女已然跪倒在地:“还望公子知悉,方才主人吩咐我等,从今往后,我等便跟在公子身边。老主人此刻已在前院客厅等候,还请公子随我等前往。”

    一瞬间朱极傻眼了。

    他现在连那二十亩良田都不想要了,何况是两个豆蔻年华的婢女?

    满脸为难的神色跨入前院客厅,靠近升腾的炉火让朱极浑身顿觉一暖。见朱元璋屏退客厅伺候的所有人,朱极这才放下谨慎的心思,低声冲朱元璋嘟囔道:

    “老马,虽然咱们相识也不过一年,但作为朋友,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劝你一下的。咱们那位皇爷是个苦出身,平生最恨贪官污吏。”

    朱元璋顿时明白了朱极的言外之意。

    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得大笑起来。

    刚才他已经有了八九成肯定,面前这个少年真是自己的亲儿子。

    往后只需多次查验朱极脚底的胎记有没有变化,那就有十成的把握了。

    所以听到自己儿子这么直接地评价自己,而且还评价得这么准确,朱元璋内心忽然有种透彻肺腑的开心。

    “怎的?你觉得咱这院子来路不正?”

    内心是喜悦的,但表面上还要装作愠怒的样子。

    将吃了一半的点心扔在盘子里,朱元璋声音低沉:“你小子不懂就别乱说,咱这院子可是皇帝下诏修的,虽然不及魏国公的那个别院,但这院中布置也是出自同一批工匠。”

    见朱极一脸惊讶的样子,朱元璋内心又多了几分得意。

    “倒是你小子,怎么就不关心关心自己从哪来的?”

    朱元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朱极简直惊讶到了极点。如果老马只是问他的原籍,那他完全没必要回答。毕竟两人就是因为一口相同的濠州口音才能有今天的缘分。

    但如果老马问的是自己的出生?

    可他明明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老马自己不是爷娘亲生的。

    朱极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轻咳一声,这才有些紧张地问道:

    “老马,你派人查过我?我跟你说,我虽然来自濠州,但绝对不是流民,还有啊,我那死去的爷娘就是普普通通的俩老百姓。来江宁的钱,还是熔了我的寄名锁才凑够的。”

    朱极没有发现,当他说到寄名锁的时候,朱元璋的呼吸都猛地紧凑了一些。

    “寄名锁?你这混账小子,看来你也知道你是抱养的了。你说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就让他给熔了呢。”

    仪鸾司也跟他汇报了寄名锁的事情,但真正听朱极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朱元璋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生气。

    那寄名锁,可是他亲自找濠州城最好的银匠打造的,就连纹样都是他亲自选的。甚至那个“极”字,也是他亲自写的。

    有些恼怒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如此不珍惜自己给他的唯一的礼物。

    只是他面对的是一个早已对身世都准备随缘的朱极。

    面对朱元璋的职责,朱极只是耸耸肩,随即两手一摊无奈地回应:

    “当时我哪知道我爹不是我亲爹。更何况,我娘说我是被红巾军扔在城外的,根据我的判断,我亲爹估计是城里哪个得罪了红巾军的富户,可能还有一定的威望,所以人家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

    “所以我那个胆小的爹生怕这寄名锁干系太大招来灾殃,宁可少得几两银子也要把它给熔了。”

    听朱极这么解释,朱元璋心里更生气了。索性闷声闷气追问:

    “当年咱就是濠州城里的红巾军,你就不怕你亲爹的对头是咱?”

    面对朱元璋的恐吓,朱极无所谓地笑笑,信手捞起碟子里摆放的精致点心,偷偷摸摸瞟了朱元璋一眼,见他那神色不似立刻将自己拿下的样子,这才放心地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就因为你是当年跟在皇爷身边的老兵,我才不怕。据我娘透露的细节,扔我的那人身上穿着皮甲。当年皇爷身边那七百多人,有资格穿皮甲的只有三个。”

    朱极一手捏着点心往嘴里送,一手举起三根手指一一细数:

    “第一个,咱们那位皇爷。第二位,魏国公徐达。第三位,中山侯汤和。”

    将口中的点心吞下下去,朱极咧嘴冲朱元璋笑笑:

    “恰好,这三个人当年在濠州城里我爹都远远见过,可以确定不是他们。”

    见朱极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朱元璋心里虽然恼怒,却忽然又产生了一种满意的感觉。

    虽然有些胆小怕死,但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一众皇子里头,也就太子朱标的脑瓜子跟面前这小子一般灵活。

    甚至这小子远在朝堂之外,都能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内心当中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小算盘。而且明里暗里,还处处提醒自己作为臣子该如何准确应对。

    这份谋算,只怕自己那跟大儒们读书读傻了的太子都远远不及。

    不过,看着朱极那副咸鱼到吊儿郎当的样子,朱元璋又多了几分遗憾。

    到底打小乡野出身,没读过多少书。虽然聪明归聪明,却有些过分的放荡不羁了。

    这一刻,朱元璋开始准备,为自己这个确定又好像不太确定的大儿铺路。

第四章 我劝你多读书

    朱极就着茶水将嘴里的点心悉数咽进肚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老马,说真的,趁现在皇爷对你还不错,赶紧告老还乡吧。”

    朱元璋没好气地瞪了朱极一眼。

    虽然朱极上次已经跟他提起过陈桥旧事,但他这个当皇帝的心知肚明,这几年通过种种手段,朱元璋自信陈桥兵变的事情不可能在洪武朝发生。

    如果人人都像朱极这样胆小怕事,那他这个大明皇帝,岂不成了光杆司令一个?

    “你小子倒是会唬人。上次我回来仔细问过那陈桥兵变的事情,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就算发生这样的事,皇帝的刀口也对不准咱。”

    朱元璋那信誓旦旦的样子惹得朱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国瑞爷那小肚鸡肠的人,汤和在常州酒后失言都被记了二十多年,谁敢保证你老马从军这么多年没干过点偷鸡摸狗的事情?

    况且,纵贯洪武朝的胡蓝案中,像老马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知道死了多少。

    “对不准你?谁说的?皇爷亲手发的丹书铁券还有谋逆不赦呢,那玩意你有?我可不记得得了丹书铁券的人里头有姓马的。除非,你跟当今皇后娘娘有什么亲戚关系?”

    见朱极一脸狐疑看着自己,朱元璋讪讪笑道:

    “你个混小子,脑子转的倒是挺快。咱是跟马皇后有些关系……”

    “可惜没用,估计也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朱极压根没准备给朱元璋留什么面子,毕竟他现在是真的想给老马报恩来着。尽早让他辞官回乡,就多几分保证能让老马安安心心当个富家翁寿终正寝。

    “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可信,不妨推心置腹回答。”

    “首先,李善长,胡惟庸这两个人,跟你关系怎么样?”

    朱元璋顿时觉得朱极口气不小,一下子叫出两个宰相的名字,摆明就是要吓唬自己。这宰相权利如此之大,他有时候都得小心应对,满朝上下谁能说跟这两个人不认识。

    “我跟韩国公最熟,胡惟庸虽然时常来往,不过多是公事。”

    “那你死定了。”

    朱极一句话噎得朱元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凭他跟这两个人有关系,自己就死定了?那这洪武朝阖朝上下,岂不全都要死光了?

    “按你这么说,咱大明朝廷直接换一批人好了。”

    朱元璋没好气地回应了一句,却没想到朱极反倒是拍手叫起好来。

    “就应该换一批,至少能保你性命无忧。老马,不是我说你,你这几十年除了打仗,就没多读点书是怎的?政治智慧贫瘠到这种程度,将来一旦有事情,被人卖了估计还要给人数钱。”

    “就我刚才说的那两个人,胡惟庸是个啥人你知不知道?能耐确实是有,但这人气量小野心大,对待政敌手段毒辣,把持相权威压官场,早晚会结党营私自食恶果。”

    “至于李善长,这满朝上下的文官,十有八九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像你这样的武将也和他多有亲近,你觉得,皇爷能放心的下他?”

    “也就他聪明,这满朝上下唯一能跟他一较长短的刘基前脚告老还乡,他后脚就跟着称病辞官了。”

    “老马,你觉得,跟这样两个人有扯不断的关系,是不是脑袋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

    一通话说的朱极口干舌燥,反问朱元璋一句后,朱极端起茶碗牛饮,待茶水喝干,这才长舒一口气,颇有些自得地说道: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就等一年试试。别的咱都不看,你看诚意伯刘基的下场,就知道我说的有多准了。”

    咋摸着朱极说的三句词,朱元璋忽然听到刘基的名字,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朱元璋心里一直有个小秘密,李善长是他忌惮的人,但刘基却是他驾驭不了的人。

    他相信如果刘基也是淮西人,或者将刘基和李善长对调身份,那么当年他会毫不犹豫找个由头将刘基斩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归家乡。

    “刘基怎么了?”

    怀着一种特殊的情绪,朱元璋好奇地问道。

    朱极挠挠头,似是有些遗憾:“还能怎么,快死了呗。”

    提及刘基,朱极是真的有些可惜。

    “正所谓举世独浊他独清,他便是最大的罪孽。

    说句杀头的话,他比皇爷长得好看,还比皇爷有学识,最关键他还比皇爷聪明。

    皇爷觉得刘基清高到让他自惭形秽,而满朝的淮西人又觉得刘基跟他们不合群。左右不逢源,还得罪了胡惟庸。”

    “如今胡惟庸也就缺一个弄死他的机会,你看着吧,一旦刘基有点毛病,咱们这位宰相可不介意乐呵呵地给他来上一刀。可惜了啊,文章为一代之宗,韬略乃当世之首,就是没生个好地方。”

    朱极看似随意,实则痛心的话语惹得朱元璋心头又是生气,又是凝重。

    朱极说刘基让他自惭形秽,这让他有些羞恼。

    刘基纵然是神仙下凡,那也是他朱元璋的臣属。心胸再开阔的君王也无法容忍有人当面说他不如自己的属下,无论哪方面都不行。

    但刘基这个人,虽然未能重用,却不代表朱元璋不喜欢他。

    如果刘基莫名其妙地死去,那也会成为他朱元璋的遗憾。

    掩饰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朱元璋看着朱极吃饱喝足无所事事的样子,忽然心里就有些来气。

    “混账小子,你也知道说这话要杀头啊。也就今天你遇上的是我,要是别人,你小子脑袋早就落地了。

    好了,别光说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朱极瞥了朱元璋一眼,眨巴一下眼睛,似是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问,你总不能每天就待在坟前,除了种地啥都不干吧?有这份见识,就算不当官,总要为将来的日子做些打算。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混日子吧?”

    这次朱极听明白了,合着老马的意思就是不想让自己混吃等死。

    心里悄悄感动了一下,面对朱元璋询问的目光,朱极非常认真地回答:

    “如果你能够听我的辞官回乡,我倒是挺乐意你送我二十亩良田一处院子再加两个美娇娘。”

    “不过你不辞官也没关系,送我几本社学和县学的课本就成。三年之后一边种地一边教几个学生,地里产的粮食加上学生的束脩,也够我娶妻生子了。”

    谈及娶妻生子,朱极一拍脑袋:

    “老马,那俩婢女我可养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再说了,我一大小伙子还守孝呢,身边跟着俩娇滴滴的丫头,指不定哪天就干柴烈火行不孝之事了。”

    “况且,如今我家徒四壁,我自己都还吃不饱,往后的日子带着她俩喝西北风啊?”

    朱极这幅咸鱼的样子简直让朱元璋恨的咬牙切齿。

    他真想现在就认了这儿子,然后操起门外的棍子教朱极明白什么叫皇家的父慈子孝。

    可惜不经过反复查验,他对心中已经有些确信的答案还是疑豫不定。况且想到身份确认后即将掀起的波澜,朱元璋到底还是强压下胸中的怒气。

    “你要是我儿子,我恨不得拿马鞭好好抽你一顿。她们俩以后还住这里,每旬会去你那送一些吃食和换洗衣裳。你说的那些社学和县学的书本,明日我会派人送过去。”

    虽然朱元璋衣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让朱极心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但这训孙子的语气朱极是半点都不接受的。

    “很可惜,我不是你儿子。而且,你要真有我这么一个聪慧的儿子,老马你就真该去城里那些寺观里烧柱香拜谢满天神佛。”

    “滚!”

    朱元璋实在忍无可忍。

    他暗暗发誓,如果这厮真是自己的孩子确认无误,相认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跪在宗庙里好好挨自己几鞭子。

    想想皇宫里那些个被自己用鞋底教训得见了自己跟老鼠见猫一样乖巧的皇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混不吝的家伙,朱元璋越想越气。

    面对满脸怒火的朱元璋,朱极笑嘻嘻地拱手躬身一拜:

    “不管怎么说,老马你是个好人。不过正所谓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为了好好活着,我劝你还是多读点书,也省得我每次都要冒着杀头的危险为你分析朝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完这些话,朱极一溜烟跑出客厅,见老马送给自己的两名婢女就等候在不远处,朱极连忙跑上前去:

    “两位姑娘,我方才换下来的衣裳在哪?”

第五章 去看看他的脚吧

    目送朱极乘坐马车远去,朱元璋不掩内心的急切,匆匆乘坐另一辆马车返回紫禁城。

    今天反复的试探之下,仪鸾司探查到的结果与朱极自己讲述的情况完全吻合。

    虽然在最终确定这件事情上朱元璋还摇摆不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内心已经隐隐偏向那个最好的结果。

    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马皇后分享这个喜讯。但脚步真正踏入坤宁宫之前,朱元璋却又犹豫了。

    他很清楚马皇后对两人第一个孩子的牵挂,那是一份比他掩埋得更深,却更加强烈浓重的愧疚。

    所以一旦让她重燃希望,最终又以失望收场,可以预见马皇后会遭受多么沉重的打击。对这个枕边人,朱元璋再了解不过,看似温柔贤惠,实则性格刚烈。

    如果经历这样一番打击,只怕往后自己永远都得不到马皇后的原谅了。

    只是,朱元璋也很清楚。

    如果说普天之下能有一个人只凭观察就能确认朱极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那这个人非马皇后莫属。

    他有种预感,或许根本不用两个婢女再次确认朱极脚底的胎记是不是伪造,只需要马皇后亲自过去看一遭,朱极的身份绝对可以当场确定。

    脑子里再度浮现出今天朱极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朱元璋内心的喜悦转眼之间全都化作了恼怒。

    这儿子,真的要认么?

    感觉比后宫大大小小所有的熊孩子加起来都惹人厌。

    朱元璋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无比平静,以现在这个状态进坤宁宫,只怕马皇后都未必能发现他心里还藏着这么一桩事情。

    当了皇后,未必就能养尊处优。曾经马皇后只需要管着朱元璋和自己的几个孩子,但如今她却要管理整个后宫。刚刚结束对几个皇子学业的督促,听闻朱元璋到来,马皇后忍着疲惫出宫迎接。

    “上位今日不是出去打猎了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马皇后有些好奇,往常朱元璋出去打猎不到天黑肯定回不来。而且每次都会兴冲冲地召集后宫妃嫔皇子们一起分享他的收获,今天这般反常,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元璋瞬间明白马皇后的意思,一边拉着马皇后走进坤宁宫,一边笑着说道:

    “今天遇到个非常有趣的小子,跟他聊了几句,倒是把打猎给忘了。”

    马皇后听得迷迷糊糊,倒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待朱元璋继续说下去。

    “我跟你说,这小子,人虽然不大,肚子里倒是有不少歪才。他还说,刘基比咱长得好看,比咱有学识,还比咱聪明,所以咱是因为自惭形秽,所以才不重用刘基。”

    “我当时那个气啊,真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一听朱元璋要乱杀人,马皇后心里也是一紧。

    这些年随着皇位不断稳固,马皇后已经慢慢感觉到朱元璋内心渐渐滋生的杀意。

    刘基当年辞官还乡,其中就有她从中寰转的身影。若非如此,只怕刘基早已老死在应天府中。

    如今又有人在朱元璋面前提及刘基,而且还将朱元璋对比得一无是处。马皇后有些担心,朱元璋的心里会给刘基再记上一笔,只怕不久之后,刘基便要遭难了。

    “陛下,毕竟是乡野百姓胡说八道,不要当真。想当初你不还说当了皇帝一天三顿白面大饼,赏赐属下也是大饼么。刘基再怎么好,他也不过是陛下的臣子,切莫因为一句玩笑话耿耿于怀。”

    马皇后苦口婆心的劝谏顿时让朱元璋失了兴致,带着不耐烦的口吻朱元璋摆摆手:

    “算了算了,刘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咱还能真把他杀了不成。”

    “再说了,那小子也说了,胡惟庸时刻盯着他呢,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朱元璋心里嘀咕着,终于还是按捺住皇帝的脾性,好言好语地安抚马皇后:

    “行了行了,咱真要当真,早就先把那小子给砍了。等过几天,咱带你去亲自看看那小子,到时候少不得你也被他惹得又气又笑。”

    朱元璋异于往常的言谈惹得马皇后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确信他确实没有像往常惦记着如何收拾刘基,马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张的情绪舒缓后,马皇后不由得对自家夫君口中那个有意思的少年提起几分兴趣。

    需知身边这位威势日盛,早已成了别人说不得的脾性。当年只是怀疑高启作诗讽刺他,便记恨至今日。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能够让朱元璋被骂还不生气?

    带着这样的疑惑,马皇后期待了半月。

    朱极不知道有人会惦记他这么久,不然一定会十分开心。

    比起以前守孝的时候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如今朱极的生活充实了很多。

    凭借不是很高深的古文功底,朱元璋送来的那些社学课本连蒙带猜多少还是有些收获的。

    只是一部《大戴礼记》,朱极这些时日琢磨了半月,也不过将一卷《曲礼》看完。

    不得不承认,虽然后世一提起古代礼仪就说是繁文缛节,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这种繁文缛节确实能让他人感受到最直观的尊重。

    朱极没有发现,半个月以来,自己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至于当朱元璋再次派人将他接到莫愁湖畔的那处院子里时,那种拘礼的感觉让朱元璋都一阵不爽。

    “我说混账小子,你几时改了性子,开始搞这些啰里啰嗦的东西?咱要想让人恭敬,只需到城外大营里走一遭,谁见了咱不是磕头作揖的,还用得着你在这里装相。”

    朱元璋感觉有些别扭,同时心里也在犯嘀咕。

    到底是没人教授的野路子,虽然这一路走进来礼数倒都是对的,但见惯了朝中那些儒生们自然的言行,现在看朱极的样子,总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

    朱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得,还是老马你通透。这几天读了一卷《礼记》,倒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我就说呢,怎么今天这么难受。”

    这下朱极也不强行约束自己了,他现在终于明白,礼仪这是种长时间形成的自然而然的东西,就这么生硬地照搬书中所学,只怕今后还要闹洋相。

    抛开给自己束缚的枷锁,朱极说话再次随意起来。

    “不过,今天找我又有啥事?提前说好啊,别提当官,其他都好说。”

    朱极自以为提前将朱元璋的话题封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位老马今天来的目的压根不是劝说他当官。

    朱元璋乐呵呵地点头答应:“你放心,咱说话算话,绝不再提你当官的事情。今天叫你来啊,就是想跟你小子说说话。”

    “如今当官的都这么闲?”

    朱极有些不解。

    上次见识了老马的身家,朱极暗自揣摩了一番,感觉老马高低也是个不小的官。洪武朝有这种闲着没事专门找人聊天的大官吗?

    朱元璋顿时被呛得一口气差点没吐出来,连连咳嗽了两声,这才喝口茶水顺顺气,随即对朱极怒目而视:

    “混账东西,就知道气老子。咱被你这王八羔子气死了,你看你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没有指望。”

    “滚,还是上次那个屋子,先去洗洗再跟咱说话。十天半个月连澡都不洗,还跟咱面前卖弄礼仪。你要是咱儿子,我非拿鞋底子抽你信不信?”

    见朱元璋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朱极舔着脸嘿嘿一笑:

    “都说了,想要我这样一个聪明的儿,你得多去庙里烧高香。行啦,我先去洗澡,洗完了咱们再聊。”

    眼看朱元璋真作势要脱靴子,朱极火急火燎地跳起身来,匆匆跑出客厅,急声催促等候在门口的婢女带他去上次沐浴的地方。

    朱极完全没有发现,这客厅宽敞的屏风后边,一位妇人早已强忍着笑意。

    直至他的身影在前院消失,妇人这才绕过屏风坐在朱极方才坐过的地方。

    “陛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趣的后生?”

    朱元璋怒气未消,闷哼一声不作回答,却端起茶水再次牛饮起来。看得出,他这次真的是被朱极给气得哭笑不得,方才朱极要不是跑得快,那鞋底子真会砸在他身上。

    马皇后看着朱元璋这幅只有怒气却毫无杀意的面孔,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陛下,你这个样子,我只在你教训标儿的时候才见过。这孩子?”

    朱元璋闻言,端着茶碗的手一顿。

    他万万没有想到,马皇后居然如此敏感。

    种种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朱元璋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压根瞒不住跟随自己二十年的结发妻子。

    长舒一口气,朱元璋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目光真诚地看着马皇后:

    “妹子,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因为直至今日,我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去看看他的脚,你就全明白了。”

    听到朱元璋的解释,马皇后先是一阵迷茫,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如遭雷殛瞬间站起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朱元璋。

第六章 就算加钱也不行

    朱极看着面前端着木盆有些吃力的妇人,有些不忍心地迎过去将盆接了过来。

    “大姐,你身体不好就歇着吧。”

    他实在想不通,老马看起来也是个宽厚仁慈的家伙,怎么对待下人这么刻薄。这大姐身体虚弱到连盆洗脚水都端不动,居然还让她来给自己洗脚。

    将木盆放在凳子前面,朱极一边脱下那双沾满泥痕的鞋子,一边抬头冲妇人挤出一丝笑容:

    “我也是穷出生,就是运气好抱上你家主人的大腿才这样的。说起来,被人服侍虽然舒服,但浑身上下还真不习惯。”

    “您这年纪,按理说在这院子里也该干点清闲的活计了。不过我也是个吃白食的,做不了这家的主,只能让你在我这里的时候歇歇了。”

    朱极既没有避讳自己吃白食这种卑劣的行径,也没有恃宠而骄擅自允诺为自己出头,这种真诚的态度一时间让马皇后心里莫名地有种好感。

    不过这次来的正事她可没有忘记。

    见朱极将脚丫子伸进木盆,马皇后卷起粗布衣裳的袖口,同样笑着回应:

    “公子倒是个好心肠。不过老妇人还是要干点活的,不然出去被他们看见了,少不得要罚我的例钱。”

    也不等朱极反对,马皇后便将朱极有些僵硬的右腿抬起来,双手在右脚脚底不轻不重地揉搓,目光激动地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痕迹,嘴里却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前几天受了风寒刚好,身子有些虚。不过我曾跟游方郎中学过脚底穴位,府中上下,就属我捏脚最在行了。所以老爷往常都是让我给他洗脚,今日公子却是有福啦。”

    听马皇后这么一说,朱极顿时乐了。

    “合着,你还是有手艺在身的。不过我建议往后你家老爷这么安排,你还是找借口推脱了最好。

    你想,只给你家老爷一个人洗脚,跟给你家老爷和客人洗脚,这身份一下子就有了高低。

    今天他让你给我洗脚,只怕明日后日,还有别的客人。天长日久,岂不是每日里都要疲于应付。”

    听到朱极给他出的歪招,马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已经看到朱元璋希望她看到的一切,无论寄名锁的拓样,还是当年那个襁褓上的锦绣,以及,最为重要的,朱极脚底那个十九年过去已然没有变形的胎记。

    此刻她好想抱着朱极痛哭一场,将她这么多年来对朱极的愧疚和思念全都说给他听。

    但马皇后却始终记着朱元璋的提醒。

    如今大明江山尚不稳定,朝中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贸然多出一个皇长子,只怕会引得天下震动,刚刚平复的社稷只怕会再次震荡。

    想要让朱极平平安安恢复皇子的身份,这将是一个漫长又谨慎的过程。

    马皇后强忍着,可是眼角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朱极见她垂泪欲泣却又强行忍着的模样,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忍不住安慰:

    “大姐,有什么事情,不妨跟我说说。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不管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得多。再说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万一到时候你发现我比你还惨,那你岂不是可以开心一些?”

    听到前半句,马皇后还有些酸楚,这孩子得是吃了多少苦才会这么心疼人。

    不过听到后半句,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顿时忍不住,含着泪笑了起来。

    这又哭又笑的样子让朱极感觉更加奇怪了,索性趁机将脚从马皇后手中抽出,自己躬身胡乱搓了两把,而后拿起放在一旁的麻布蹭了蹭,迅速套上那泥痕依旧的破旧鞋子。

    做完这些,朱极才冲刚刚反应过来的马皇后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大姐,大病初愈可最忌讳大喜大悲的,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伤心事,不过我还是想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人还活着,情况就不会更糟糕。您先回去歇着吧,我洗个澡,你家主人估计都等得不耐烦了。”

    见马皇后似乎还没有什么动作,朱极无奈地摊开手:

    “其实我也想泡着脚听你说说你的伤心事,不过毕竟我也要抱大腿吃白食,还是不能惹你家主人不开心。所以,咱们若是有缘分,改天我再当你的听众。”

    将木盆端起送到门外,见两名婢女依旧等候在门口,朱极便将木盆转交到她们手里,随即目送似乎有些木木然的马皇后走出宅院,这才松了口气。

    朱极再次出现在朱元璋面前时,面前的朱元璋一脸慈祥,审视的目光中似乎还有几分满意。这情景,跟当年他爹没死的时候看他是一模一样的。

    朱极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不是,老马这家伙想要当我爹吧?

    不行,坚决不行。抱大腿吃白食的金主爸爸不是真爸爸,就算加钱也不行。

    压根不知道朱极如何腹诽自己的朱元璋此时真的发自内心地开心。

    母子连心,方才匆匆赶来的马皇后可是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了一场,言辞之间尽是对朱元璋的抱怨。但无论怎么骂他,却完全表达了一个意思——朱极,真的是他朱元璋的崽。

    要说不开心,那绝对是假的。

    所以名义上虽然还不能跟朱极相认,但内心里朱元璋已经彻底认同了这个儿子。

    他现在只是遗憾,什么时候能够为朱极铺好路,能够在不影响大明社稷的前提下,让朱极认祖归宗。

    然后,让这混账小子跪在宗祠里头,让他好好抽几鞭子,以发泄这些天他被这小子激起的怒气。

    这大明朝,论小心眼,还没有谁能比过他国瑞。

    朱元璋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发现天色骤然昏暗起来。不一时坐在客厅之中居然看不到院里的情况,而原本十分平静的莫愁湖畔,随着天色变化瞬间人声鼎沸,刺耳的鸣锣声响起,朱极只听得外边有人高声叫喊:

    “天狗吃太阳啦,大家快快回家。”

    与此同时,他便看到朱元璋“蹭”地站起身来,迈开了步子急匆匆往院里走去。

    客厅门外,两名侍卫此时抖如筛糠。

    若非皇帝当面,只怕他们也会跟外边很多人一样因为恐惧瘫坐在地上。

    见朱元璋从客厅中闯出来,其中一名侍卫口干舌燥,带着颤音开口:

    “陛……”

    “嗯?”

    被朱元璋一声冷哼提醒,侍卫原本就惊恐的心脏差点没停止跳动,强忍着逐渐被放大的恐惧,匆忙改口:

    “老爷,天狗吃太阳,咱们是不是该回……回大营,嗯,稳定军心了。”

    朱极搞不懂为什么看到日食这些人会怕成这样,但朱元璋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只怕朝中百官必然已经在赶往宫中的路上,接下来,只怕少不得一番混乱。

    淡淡地嗯了一声,朱元璋回头看看朱极。

    本来想跟朱极交代几句,然后就回宫中安抚那些惊慌的大臣。怎知他身后这个半大小子,居然半点没有因为天狗食日产生惊慌的情绪。

    朱元璋不由得有些好奇。

    就算自己如今贵为天子,忽然面临这样的异象心绪都有些慌乱,他一个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半大小子,到底是因何如此平静淡定。

    “你不怕?”

    那侍卫敬天畏神的表现在他眼中无疑是可笑的,而朱元璋强行装镇定还反问他为什么不怕,就更显得滑稽。

    “只是最正常不过的天象,有什么好怕的。倒是老马你,装得这么平静,心里慌不?”

    朱元璋决定铺路的速度要加快,他手中的马鞭已经饥渴难耐了。

    似乎感觉到了朱元璋的恶意,朱极咧咧嘴,收起那副欠欠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虽然我读书不多,不过这日食月食的秘密刚好就在我知道的范围之内。放心,天塌不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灾殃。不过可就要委屈你们这些当官的,去搞一回祈禳安抚民心了。”

    朱元璋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虽然朱极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让他极其满意,但面对这等异象毫无半点敬畏,也让他心里有些担忧。

    天都不怕,还怕他这个天子。

    这要是旁人,他绝对会找个理由拉出去砍了。

    不过毕竟这是自己的崽,连声爹都还没叫过,当真是打不得骂不得。

    见朱元璋神情有些一样,朱极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你还是听门口那家伙的话,赶紧去大营里坐镇吧。”

    “那些糙汉平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遇上这种异象,只怕搞不好就要闹出营啸。到时候只怕你用不着被我之前说的那俩人连累,皇爷就把你拉出去砍了。”

    说话间,天色重放光明,朱元璋盯着朱极看了好几眼,见他呼吸之间真的没有半点惊慌,刚才的平静完全不似作伪,这才沉声点头:

    “你说的对,我是该回去镇压一番了。不过混账小子,等这事完了,你得跟我好好讲一讲,你知道的日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郑重,且凝重,朱极第一次从这位忘年交身上,感受到那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气。

第七章 找老师

    朱元璋与马皇后返回紫禁城的马车并没有朱极想象的那么匆忙。

    事实上,像他这样气吞山河的帝王,又怎么会因为经历过多次的天象乱了方寸。

    更何况,一想起朱极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朱元璋甚至连内心最后一点对于日食的敬畏都彻底打消,如今他之所以皱着眉头,完全只是头疼可以预见的臣子们雪片一般的奏本。

    而依偎在他身边的马皇后,却浑然不觉朱元璋的烦恼,嘴角露出的笑意说明她脑海中正想着某些开心的事情。

    “妹子,想什么呢?”

    朱元璋做好快刀斩乱麻的准备,扭头一看枕边人久违地亲密,心里不由得泛起淡淡的喜悦。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回儿马皇后一定是开心的。其实如果没有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他此刻必然也很开心。

    似乎因为朱元璋的询问想到了什么,马皇后抿嘴笑道:

    “我在想啊,极儿要是知道,刚才是我给他洗的脚,他会是什么心情?”

    感觉身边这位的心思已经完全沉沦到那个混账小子身上,朱元璋没好气地反驳:

    “就那个混账小子,到时候指不定会把你气死。我看你还是想想,到时候该怎么收拾这厮。这要是咱,咱就见天儿出一身臭汗再让他给咱洗脚,洗一月,不,洗一年。”

    这般孩子气的说法顿时引得马皇后一阵白眼。

    国瑞爷瞬间迎来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倒是狠得下心来,尽把当皇帝的威风往儿子身上使。你要是到时候真敢让他给你洗脚,当心我一气之下带他回凤阳老家。”

    朱元璋顿时跟扎破的气球一样,急忙挤出尴尬的笑容赔笑:“好好好,咱不跟那个混账小子置气便是了。”

    “不过妹子,就算到时候相认,你也不能太骄纵那混账小子。如今他一介百姓,便连天狗食日都毫无畏惧,将来要是他有了身份,岂不是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

    心里虽然也认同朱元璋这么说,但马皇后依旧忍不住垂泪:

    “还不是因为他自小就没了爹娘,也没先生教他,便成了如今这幅野性子。”

    “一想到这些年他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我这心里就跟扎了刺一样难受。”

    “今天给他洗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又勤快,又知道疼人,虽然知道你对他好,私底下却从来没失了礼数分寸……”

    沉默了一路的马皇后终于开始表达自己对朱极的喜爱。

    听着枕边人的讲述,朱元璋瞪大了眼睛,心里的醋意是越听越多。

    等马皇后讲完,朱元璋气愤的大手狠狠拍打在锦垫上,让填塞了软棉的长凳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混账,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客气,就不知道对咱尊敬一点?每次都要把老子气个半死,他这是成心跟咱过不去。不行,下次见了他,咱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这位咬牙切齿的九五之尊,耳边忽然传来低声娇斥:“你敢?”

    于是在这只有两个人的马车里,九五之尊重归修身齐家的好丈夫。

    再次舔着脸向马皇后赔笑之后,朱元璋终于还是严肃起来:

    “妹子,咱是该给这混账小子找个老师了。”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迎来反对的意见。马皇后挺直了身形,目光与朱元璋对视,虽然还带着憧憬的笑意,却同样郑重地点点头:

    “陛下说的没错,极儿这些年缺失了太多东西。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应该给他找个好老师。不然今后咱们相认,他如今的模样只怕很难得到朝中各位大人的认同。”

    “只是,这朝野上下,谁来当极儿的老师最合适呢?”

    马皇后最先想到的是宋濂,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选择。

    固然朱元璋所有的皇子都是由宋濂启蒙,但以宋濂的敏锐,很难保证朱极的身份不会被他发现。以宋濂固执较真的性格,很难保证他不会将这件事情搞得难以收场。

    甚至,接下来所有她能够想到的人选,都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朱极的教育确实迫在眉睫。

    看到马皇后那为难的样子,这位大明雄主总算是摆脱之前郁闷的心情,略微有些得意地扭头笑道:

    “不知道选谁好了吧?这种事情,还是得咱来做主。”

    任谁都难以想象,当今天子私底下居然还有这般卖弄的时候。

    不过,当马皇后听到朱元璋低声说出的那个名字,她的眼睛都不由得微微瞪大了一些。

    半月后,一辆普通的马车静悄悄地驶进莫愁湖。

    马车上的老者被一名后生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下来,面朝彩漆如意门,秉持着谨慎的态度缓缓步入其中。

    被府中仆役恭敬地引进会客厅,看到其中坐着的人,老者瞳孔瞬间缩小,本就谨慎的态度,变得愈发恭敬起来。

    客厅,赫然是朱元璋与马皇后两人一起等候。

    自开国后,几乎很少有人能单独接受这二位的接见。

    更何况,还是在这等位置偏僻隐秘的地方。

    虽然仲春时节天气依旧有些寒冷,但老者孱弱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冒出丝丝冷汗。

    “微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看着身形颤颤巍巍的老者,朱元璋端起茶水润润嘴唇,很是随意地点头:

    “起来吧,坐下说话。”

    待老者心神不定地落座,朱元璋一反常态没有拿起他皇帝的架子,反而如同当年那个义军首领一般温和地与老者闲聊起家常来:

    “上次见面,还是大朝拜的时候。这两月不见,你倒是越发老朽了。”

    怀旧之中,多少还有些嘲弄的意思,老者脸色不自然的同时,马皇后轻轻咳嗽一声,接过朱元璋的话头:

    “诚意伯已是花甲年岁,还要大老远请你过来,当真是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老者自然便是朱极口中活不过一年的刘基,听到马皇后的话充满歉意,刘基悬着的心多少轻松了些许。带着敬意向主座的两位微微欠身,刘基缓缓说道:

    “有劳陛下与皇后娘娘挂心,微臣确实有些老迈了。不过为人臣属,忠君之事,必当殚心竭虑,怎么承皇后娘娘歉意。只是不知,此次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刘基的回答,一听就是官场老油子的经典语录。

    他心里很清楚朱元璋在这么个地方召见自己,只怕有比上次让他当宰相还要麻烦的事情等着他。

    所以就着朱元璋讽刺他的那两句,非常坦率地承认自己年纪老迈。

    所以就算马皇后再怎么深表歉意,接下来他们要说的事情,他这个老迈之人也没那个能力殚心竭虑。

    明面上表中心,暗地里找借口,朱元璋听完火气蹭一下又忍不住蹿了上来,心道这老东西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识抬举。

    正待要发作时,他放在桌上的手臂却被马皇后按住。

    不同于朱元璋的怒火朝天,马皇后依旧一脸笑容应对着刘基,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刘基刚才话语里的拒绝。

    “今日请诚意伯前来,却是有件喜事,想要与你共享。我与陛下也知诚意伯年迈,不良于行,是以前些时日,为你物色了一名弟子。”

    “此子虽然不同诗书,但心地良善,拜入诚意伯门下,也好车前马后侍奉与你。”

    刘基表示,这么好?但我不信。

    他不确定朱元璋给自己送这么个弟子来,是为了光明正大监视自己,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刘基都有预感,这必然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

    “这,还请皇后娘娘宽恕。微臣自年前起,便深感神思昏沉,如今便是连耳目都不甚清明。昏聩至此,岂不是要误人子弟。刘基当真是有负陛下与皇后娘娘厚望。”

    刘基这番推脱,瞬间让朱元璋想起当年他希望刘基当宰相时的那番应对。

    这神思昏沉的借口,一找就是五年。

    要不是朱极那混账小子满朝上下就看重这厮一人,当真以为他朱元璋手里的刀不利索是怎的?

    马皇后还想委婉地规劝几句,但朱元璋早已听得不耐烦:

    “咱今日便跟你讲明了,让你教的,是咱早些年丢失的大儿。今日你知道了他的身份,要么,就老老实实教他,要么,就给咱待在这个院子里养老。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吧。”

    温和委婉的那套他朱元璋不会,也搞不来。

    但手拿屠刀杀气腾腾逼人就范他驾轻就熟。

    当着刘基的面将朱极的身份说出来,朱元璋彻底断了刘基的退路。

    刘基甚至可以感觉到,只要他说半个不字,只怕他青田刘氏一门都要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太清楚朱元璋的手段了。

    沉吟片刻,刘基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

    “敢问陛下,希望微臣教这位皇子些什么?孔孟,黄老,还是韩非?”

    刘基隐晦地探寻着,他很清楚,如果这位皇子不是足够特殊,朱元璋是不会放下对自己的怀疑和成见将他召回的。

    而朱元璋的答案,却足以让他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第八章 等等

    关于忽然间多了个老师的事情,朱极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有点疑惑,这老马是不是真想让自己当他儿子,所以才对自己这么上心。

    面前的老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自称郁离先生。老马跟他说从今往后便由这位老先生教授他礼仪和一些处世之道,嘱咐一番便匆匆离开。

    凄清的坟地上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人相对而立。

    刘基很认真地审视着朱极。

    只是心里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此前他被朱元璋威胁着答案,本以为至少自己能够混个苟活。但如今见到朱极当面,心里只是暗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几分骨气,求个速死来得安生。

    这哪是皇子,分明就是个祸根。

    不仅是他刘基的祸根,甚至有可能是大明的祸根。

    只是刘基完全没有扭头回去冲朱元璋死谏的勇气,他很清楚这夫妇二人出面找他这个乞骸骨的老家伙回来,必然是为面洽这位铺路做准备。

    刘基表示,他太难了。

    完全读不懂面前的老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朱极只看到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似是不太健康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前躬身行礼问候:

    “郁离先生,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要不,今日就先别讲课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几日?”

    刘基很想答案,但他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等候他的马车,到底还是摇头拒绝了。

    朱元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哪怕他知道朱极对大明皇朝的影响太过巨大,也不能在教授朱极这件事情上敷衍了事。

    从某种层面上讲,他与朱极是一样怕死的人。

    “不用了,陛……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有些小毛病实属正常。不知公子,今日想要学些什么?”

    刘伯温这般温和的言语让朱极瞬间惊呆了。

    这年头,私教都这么个性化服务了吗?居然还能够让学生选课。乖乖,看来几百年后的教育水平不是进入现代文明,而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按他的印象,不应该是土地三叩九拜端茶倒水?

    带着一脑子疑惑,朱极非常客气地再次向刘基躬身拜道:

    “先生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左右我连蒙学都不曾度过,先生讲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

    朱极礼貌的态度倒是让刘伯温心里稍稍有了那么一点满意。

    抛开朱极的身份不谈,小伙子态度还是好的。

    刘伯温不再想着应付了事。

    “今日既然是你我初次见面,咱们也就不必过于急切。今日,公子不妨听我讲几个故事?”

    讲故事?

    朱极充满了兴趣。

    只是刘基讲了几个故事之后,朱极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什么《云梦田》《晋灵公好狗》他都当做奇闻来听,但其间有篇《千里马》,还有篇《道士救虎》,朱极越想越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老者,脑子里飞速回忆着前世的记忆。

    忽然,朱极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心中生出强烈的恐惧感。

    “先生,”

    刘伯温的讲述被朱极打断,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多少有些不悦。

    不过看到朱极表情严肃的样子,刘伯温还是收敛起心中不适,装作平淡地应道:

    “怎么了?”

    “不知先生,可是来自处州?”

    刘伯温有些错愕,朱元璋来前早已告知这名少年的底细,他完全可以确定,朱极既没有见过他,也不曾对他的文章有什么了解。他无法相信,不过讲了几个故事的功夫,朱极便对他有了疑心。

    刘伯温想否认,但他刚才的迟疑已经出卖了他。

    “先生本姓刘?”

    朱极一直盯着刘伯温看,虽然这位名士宦海浮沉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某些细微的动作表情却很难瞒过刻意观察的朱极。

    此时朱极已经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的惶恐也越来越强烈。

    这老马,这是想要坑死自己还是怎的。

    他一个淮西勋贵,怎的把这位爷给招惹来了。一个闹不好,自己孝还没守完,这小命就要跟着交代了。

    自己不是早就跟他说过了么,胡惟庸那心狠手辣的家伙可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位呢。他也没说过跟胡惟庸有什么过节啊,怎么专门干这种给胡惟庸添堵的事情?

    此时轮到朱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了。

    刘伯温纳闷地看着朱极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纵然他智慧过人,却也猜不到朱极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见朱极忽然起身,冲着刘基便是躬身一拜:“先生,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普通人,虽然不知道老马是怎么把你请到这里来的,但恕我无礼,今后咱们,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这般操作让刘基顿时有些错愕不已。

    怎的看这个样子,如今反倒是这位还未记入宗谱的皇子对他一百个不愿意起来了?

    甚至比他早些时候知道这件事情时的表情还要惶恐许多。

    难道,他认为堂堂诚意伯是一个比他还要麻烦的祸根不成?

    哪怕此行是朱元璋一手促成,这时候刘伯温也有些恼怒。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狂悖无礼的后生。

    “既然如此,那老朽便告辞了。”

    刘基话音落下,便要转身离去。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了充足的理由向朱元璋拒绝这份差事,往后更是可以安安稳稳回到老家继续过心安神泰的日子。

    看着面前转身颤巍巍准备离去的身影,朱极心里莫名地泛起可惜的情绪。

    模糊的记忆让他清楚,这位老人再过一年,便要遭胡惟庸的毒手。两人这一次见面,将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这可是明初最出名的文坛领袖之一,后世传说中堪比武侯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却又匆匆离去,只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只是,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

    为了活着,可以不去当官。

    为了活着,也可以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晚景凄凉的老人惨遭毒手?

    无论前世今生,他接受过的教育,都不允许他这样自私冷血。

    “等等!”

    朱极忍不住,冲着那道消瘦的身影喊了一声。

第九章 谨身殿奏对

    朱极被自己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吓了一跳。

    但当刘伯温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身以质疑的目光看向他时,朱极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确实应该做点什么。

    “先生,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怕死的很,所以不敢也不想卷入某些漩涡之中。不过今天还是有几句话想要提醒先生。”

    “若是以后身体抱恙,不妨早些找郎中诊治,免得惊动某些人,将先生的性命交付在庸医手里。吃尽苦头三十日,先生当小心再小心。”

    朱极说的看似都是些没头没脑的话。

    但刘伯温如何不明白朱极的意思。

    他忽然对这位皇长子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好奇心。

    要知道这天下百姓多有以讹传讹,说他刘基神机妙算堪比武侯在世袁李再生。但他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在某些事情上思虑周全而已,并非能掐会算。

    可面前的少年明知自己的身份,依然用这种看似模棱两可却完全能让他想明白的话,警示自己必须小心胡惟庸趁自己生病用毒药谋害自己。

    这是何等离奇的事情。

    刘伯温不由自主地拄着杖向朱极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似是想起什么。

    只见他深深地看了朱极两眼,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向坟地外等候多时的马车。

    一个时辰后,诚意伯在紫禁城外求见皇帝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应天府。

    金碧辉煌的谨身殿内,朱元璋正在处理堆叠如小山一般的奏本。半月前那场日食的影响至今依然未曾消弭,礼部今日又上了奏本,详陈春分时候准备祭祀的事情。

    那些怀着私心的家伙,言语之中依然有催促自己下罪己诏的意思。

    这种奏本一本两本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十几本凑在一起送来。

    朱元璋感觉自己需要将胡惟庸和汪广洋这两个宰相叫过来好好训斥一顿。

    自开国后他朱元璋励精图治,自认对天下百姓已经前所未有的好。若是如此当皇帝还得罪了上天,那他朱元璋也没什么话好说,这个错,他是铁了心不认的。

    听到刘伯温在午门外求见,朱元璋本就有些不太舒服的心情顿时恼怒起来。

    在此之前他已经三番五次跟刘伯温交代过,朱极的存在如今应当是个秘密。所以无论他,还是朱极,都暂时不能暴露在朝堂众臣面前。

    可是这刘伯温如今却连半天书都没教,便主动暴露行藏,接下来,他真不知应不应该留这老朽一命了。

    把那份胡言乱语的奏本扔到一边,屏退殿内伺候的宫女内侍,朱元璋将刘伯温召进宫中。

    只等带人进来的内侍小心翼翼走出大殿合上朱漆大门,朱元璋便怒冲冲走下锦榻,停在刘伯温面前便劈头盖脸地训斥:

    “去时咱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与那混账小子,都不要抛头露面。可你是怎么做的,嗯?教了不到半天的东西就光明正大走进这紫禁城,你当咱真舍不得杀你是吗?”

    刘伯温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朱元璋对自己的杀意。

    甚至比上次他婉拒宰相职位称病乞骸骨的时候还要直观。

    此时此刻他更加深入地理解了朱极在朱元璋心中的地位,但有些话,作为一个臣子他必须要跟朱元璋讲明白。

    “陛下,微臣冒死求见,只是想跟陛下说几句肺腑之言。”

    “今日那位公子,陛下当真想要将他接回来吗?虽然微臣知道陛下必然会做好充足的准备,但不得不说,那位公子如今虽然身在草莽,便已然有头角峥嵘之气象,将来若是身居高位……”

    “说下去。”

    朱元璋向来不喜欢刘伯温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性子,现在听他又是吞吞吐吐,直接寒声催促:

    “今日微臣给公子讲了几个郁离子中的故事,他便猜出了微臣的身份。陛下早些时候清楚地告诉微臣,这位公子身家清白,除了简单蒙学从未读过什么书。”

    “后来更是委婉地提醒微臣,一定要小心胡惟庸趁微臣抱恙勾结郎中谋害微臣。”

    “微臣敝帚自珍之文章,与朝中各方之龃龉,若非生而知之者,又或是天命所归之人,岂能是一个乡野百姓所洞见的。”

    说到这里,刘伯温已经是汗涔涔的。

    这位皇子的身份,他料想朱元璋与马皇后早就反复确定过。既然身份没什么问题,那现在他揭穿这些朱元璋早已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东西,其中风险太过巨大。

    但他不能不说。

    “这等能力,恕微臣出言无状,便是当今太子,都拍马难及。一旦陛下将其迎入朝中,只怕,我大明也要出一个唐王李世民。”

    “唐王李世民”五个字一出,刘基不用抬头看,都知道朱元璋一定在用杀气腾腾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只要自己稍稍一个动作,朱元璋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便会立刻被触动。

    到时候,自己便难逃一死。

    到了这个地步,刘伯温早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早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他最担心的,只是朱元璋对朱极的父子亲情与江山社稷搅和在一起,最终酿成一场惨剧。

    刘伯温站着,低着头。豆大的汗珠止不住从颔下低落在名贵的波斯国地毯上,此时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朱元璋剧烈的呼吸。

    良久之后,朱元璋才叹了口气:

    “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谨身殿内的安静被瞬间打破,刘伯温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自己可以活着走出紫禁城了。

    “如今既然你已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也就不太合适继续教他了。浙江参政的缺还空着,你便先兼着吧。等他回来,如果他愿意,你就去他府上做个长史吧。”

    刘伯温明白,在朱元璋这里,他已经与朱极绑在了一起。

    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但他相信,自己的那些话,朱元璋似乎压根没有在意。

    心里又暗自慨叹了一声,刘伯温跪地叩首,就此退去。

    谨身殿中,只留下朱元璋一个人喃喃自语。

第十章 排忧解难

    朱元璋真的后悔自己没有架住马皇后的央求,一个心软便再次答应将她带来旁听他与朱极的会面。

    马皇后依旧躲在屏风后面。

    在没有正式相认之前,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纾解心中的思念之苦。

    刘伯温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哪怕不读书,朱极这个儿子也是极其聪明敏锐的。甚至朱元璋心里都在犯嘀咕,这个大儿子是不是当真有天生神圣的本事。

    所以装作一个仆人为朱极洗过脚的马皇后,绝对不能以这个院子的女主人的身份再出现。

    朱极踏进会客厅的第一眼,便看到朱元璋脸上没有掩饰干净的疲惫与忧虑。

    本来还想问问朱元璋跟刘伯温的关系呢,现在顿时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老马,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把自己搞的这么累?要不今天咱们也别聊了,你还是让上次给我洗脚的那位大娘好好给你捏捏脚,你睡个好觉再说?”

    朱元璋还是头一次从朱极嘴里听到这么暖心的话。

    正不知该如何开头的顿时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还是那副粗犷的嗓门将准备退出会客厅的朱极叫了回来:

    “跑什么,回来。跟你说几句就去睡,耽误不了什么事。”

    “你且说说,咱给你找的老师可是大名鼎鼎的刘基刘伯温啊。你小子当真涨能耐了,这等经天纬地的大才教你读书,你居然把人家给赶走了。”

    “咱说你什么好,你这一下子让咱也把他给得罪了。”

    听着朱元璋絮絮叨叨的抱怨,朱极不好意思的冲其拱手道歉:

    “当时确实欠考虑了。不过老马,上上次我也跟你说过,刘基现在真的有大麻烦缠身。你现在官又没宰相大,圣眷也不一定有胡惟庸高,咱斗不过人家的。”

    “真要因为刘基被胡惟庸盯上,这家伙要是想搞你,随便捏造点事情,你就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朱极是真心想劝朱元璋明哲保身了。

    关于刘基的事情,朱极在当日之后也苦思冥想了一些时日,深感破局的方式或许有很多种,但以他自己现在平头老百姓的身份,每一种都只能算是幻想。

    那天他已经暗示过刘伯温,只能祈求这位智慧过人的老人家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吧。

    朱极这幅认怂的模样惹得朱元璋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窝囊。

    但不能暴露身份的他即使逢场作戏,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真要让他说想搞定胡惟庸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那以朱极敏锐的脑瓜子绝对能猜出他的身份。

    不过朱极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维护也让他心里再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见朱极多少有些紧张,朱元璋故作放松地说道:

    “放心,现在朝廷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呢,胡惟庸也没这个时间来盯上咱。再说了,就算胡惟庸找咱麻烦,咱不还有淮西来的其他弟兄么。”

    说到这里,朱元璋还一副骄傲的样子:

    “陛下又不是不明事理的糊涂蛋,怎么可能把朝廷变成他胡惟庸的一言堂。”

    朱元璋这番话倒是让朱极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位皇爷确实不是糊涂蛋,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心中最担忧的事情解决完,朱极接下来说话终于轻松了很多。

    他还是有些关切朱元璋那副疲惫的样子,这种状态只有在前世他那些通宵打游戏好几天的同学身上看到过。

    “老马,你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呢?看你这个样子,最少五六天没睡过好觉了吧?”

    朱极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朱元璋直皱眉头。

    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睡,而是压在他心头的沉重的担子让他忧虑到无法安然入睡。

    每天闭上眼睛,就是案头那些小山一样的奏疏中来自天南地北的告急文书,那文书里字字句句都是跟他娘亲和大哥一样饿死的孤魂在他面前苦苦哀嚎。

    昨晚甚至他都不敢闭上眼睛。

    但大明这几年不断征战,不断赈灾和封赏,府库里钱粮早已捉襟见肘,如今百官的禄米都是他强行让户部用部分盐巴和绢布代替的。

    长此以往,莫说朝中百官心生积怨,只怕老百姓都要背地里戳他的脊梁骨。

    他朱元璋当皇帝,本心不就是为了天下老百姓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么?

    可如今,怎么这个皇帝越当越感觉事与愿违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轻叹一声:“唉,还不是银子闹的。”

    当皇帝的苦,谁都倾诉不了。好在如今可以借用老马这个身份,跟面前的混账小子吐露一番,倒也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国库告急,陛下让咱们这些人都想想办法。咱知道陛下是真想让老百姓填饱肚子,再想想当年遭了饥荒饿死的爹娘,这不苦思冥想好几天,愣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马皇后躲在屏风后,听到朱元璋吐露心声还只能用臣子的身份,心里也不由得酸楚起来。

    只有朱极,似乎半点都没有同感,依旧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地看着朱元璋。

    这幅表情让朱元璋本就着急上火的心瞬间有些生气起来。

    “我说混账小子,你怎的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想想那些逃荒饿死在半路的百姓,你就没有半点心痛吗?”

    见朱元璋情绪如此失控地质问自己,朱极愣了一下,随即面对朱元璋,很是认真地点头:

    “有。”

    “那你为什么就没有半点痛心的样子?”

    这句话让朱极有些生气了。

    “那我该怎样?跟你一样,三天两头不睡觉?又或是跟个柔弱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好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心痛?”

    “你要是想不出办法,就让我安静会儿。没看见我正想办法呢吗?”

    见朱极跟自己顶上嘴,朱元璋的脸都涨红了。这时候他真想把朱极一脚踢出门外,别的效果没有,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但朱极后面说他正在想办法,却让朱元璋不敢相信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将他留了下来。

    虽然他也清楚,满朝文武那么多经历丰富的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朱极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他排忧解难。

第十一章 这里,有矿

    朱极知道朱元璋并不相信他能想出什么办法。

    但现在并不是怄气的时候。

    能从朱元璋这种淮西勋贵身上看到对老百姓的关怀,朱极觉得自己可以适当地吐露一些超前的想法。

    “老马,我要先问一句。朝廷是想要银子,还是想要粮食?”

    “这有什么区别?”

    朱元璋委实有些懵。虽然他也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但很显然,如今的世道,银子和粮食基本上完全是划上等号的。一两银,四石米,对朝廷来说,不一样吗?

    似是看傻子一样看了朱元璋一眼,朱极揉揉鼻子:

    “若是要粮食,那我没办法。但要是说银钱,这我倒是有些办法。”

    朱元璋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朱极没有看见,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近几天以来,第一个用如此成竹在胸的语气跟他说可以解决钱粮问题的人。要不是他心里还有一点作为皇帝和亲爹的矜持,现在他早就起身拽着朱极说话了。

    “快,快说说。”

    朱元璋激动地催促着,却看到朱极盯着桌上的茶碗,似乎在示意什么。

    激动的表情瞬间拉了下来,朱元璋知道,朱极这是示意自己给他倒茶。

    混账东西,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咱,还没有谁让咱伺候过。心里是各种生气,但钱粮的诱惑就摆在面前,朱元璋这个做皇帝的只得乖乖就范。

    只是,在他的心里,又给朱极好好记了一笔。

    过些时候在宗祠里,打不断一根马鞭,他国瑞爷表示心里不得劲。

    阴着脸为朱极斟满茶水,朱元璋没好气地再次催促:“这下该说了吧。”

    这样的朱元璋让朱极心里忍不住乐开了花。

    要知道他即将说出来的话,价值可抵得上大明至少五年甚至更多的赋税,简简单单一杯茶水就还了这份情,老马绝对赚大了。

    “江西行省饶州府境内,找一座名叫万年峰的小山,自此东北23里左右,有银矿。还是江西行省,当年皇爷跟陈友谅打了很多次的赤湖旁边,有个武山的地方,有铜矿。”

    “这两个矿的产出加起来,岁入至少抵得上大明赋税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多。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它也是水不是。”

    朱极知道这两个地方,完全是因为当年参观该省的地质博物馆的时候,被那位气质独特长相清秀的义务讲解员小姐姐吸引,因此认真听讲了几句的结果。

    这两个矿相对而言采集难度都不算太大,短时间内获取一定数量的成品显然没什么问题。

    当朱极还在回味那位涂抹着淡雅口红的讲解员小姐姐的同时,朱元璋的内心正在经受惊喜、震撼、犹豫等复杂情绪的轮番折磨。

    他现在真的相信有人是上天派来人世间的。

    因为仪鸾司为他打探到的消息可以完全确定,朱极当真身家清白,成长的过程中既没有被掉过包,也没有什么奇人异士夜授过什么天机。

    但银矿铜矿这等珍惜的矿藏,一般都深埋底下。

    若非专业的矿工常年勘测,很难轻易发现。

    可朱极现在说的这么轻松,便很难让朱元璋不想起刘伯温当日跟他说的那番天生神圣的话。

    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滚了无数遍,最终朱元璋还是不由得庆幸起来。

    还好,身边这个惹人厌的混账小子真真切切是自己儿子。

    若是旁人,朱元璋真的想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让仪鸾司的人来一场无人知晓的行动。

    似是感觉朱元璋这么长时间连句惊叹或者质问的话都没说,朱极有些无趣地喝了口茶水:

    “我知道你老马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从我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你放心,银矿可能要往下挖,但铜矿真的可以露天采,你派人过去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殊不知,正是他这幅言之凿凿的模样,才让身边这位坐拥海内的皇帝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看着朱极的目光不仅多了几分慈父的祥和,还有看稀世之宝的紧张和喜爱。

    爽朗的声音顿时响起,一改此前的疲惫。

    朱元璋就差在朱极肩头上狠狠拍两下,然后大叫一声朕的好大儿了。

    “稍后我就派人前往九江府查探,若你所说都是真的,咱绝对不贪图这个功劳。到时候陛下定然会大加封赏于你,依咱看,你那良田大院美娇娘都用不着咱给你了。”

    拐了弯地向让朱极出现在朝堂之中,朱元璋自认为在这种环境下朱极应该很难察觉到他的意图。

    怎料他这句话一出,朱极顿时脸色又是大变。

    “老马,你想要我的命,我现在就给你算了,用不着你借皇爷的刀来杀我。”

    此时朱极脸上又是紧张又是严肃,惹得朱元璋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生气。

    虽然朱极已经为他解释过很多次,但他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在朱极心里,他朱元璋就是这样一个嗜杀的人。

    虽然这些年他也确实杀过不少官员,但那些人不是欺压百姓就是操弄权术,一个个都是该杀之人。像朱极这种谨慎小心完全没有贪欲的,应该很难落在他手里啊。

    朱元璋这时候是真的想说一句咱是皇帝不是屠夫。

    不过料想朱极应该也听不进去,甚至知道他是皇帝之后,很有可能当场被吓尿裤子。

    虽然朱元璋内心的恶趣味很想这么玩一下,但他更清楚,一旦朱极知道他是皇帝,估计只要出了这个院子,他完全有可能气都不带喘地外逃。

    真要变成那样,那以后父子相认只怕真就难了。

    长叹一口气,朱元璋到底还是收起了心中多余的打算:

    “罢了,既然你不想出这个头,那咱就给你当一回挡箭牌。这功,我领了。陛下要是有什么上次,咱也不贪占一分,全都给你。”

    “这下,总成了吧。”

    闻言,朱极青白的脸色顿时好转,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也在一瞬间收敛起来,换上了眉开眼笑。

    这幅小人一般的作态,直让朱元璋心里刚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点燃。

    “行了,看你这幅样子就来气。你要是我儿子……”

    “那你真要去烧香。”

    “滚,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下朱元璋感觉自己要是再被这混账激一下,当真要操起桌上的茶碗砸人。

第十二章 安排

    浑然不知自己一席话又让仪鸾司承担了更大负担的朱极优哉游哉回到了集庆门外。

    而紫禁城的内侍宫女们也惊喜地发现,今天的皇帝心情终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用像前几日那样胆战心惊地在殿内伺候了。

    朱元璋回到紫禁城便直入坤宁宫。

    夫妻二人坐在暖榻上,屏退所有人关上宫门,朱元璋的兴奋依旧不能自止。

    “刘伯温这这老家伙,眼光倒是毒辣的很。妹子,你今天听到了吗,抵得上咱大明好几年赋税的银矿啊。这等国之重器,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出来了。”

    “不行,咱现在越来越等不及了。妹子,要不,咱们现在就把他认了吧。”

    “你看到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吗?咱敢肯定,他知道的绝对不止这两个矿。咱们,咱们真的生了一个天生神圣啊。”

    坤宁宫里,到处回响着朱元璋的喋喋不休。

    马皇后一脸笑意看着身边这位气吞山河的皇帝如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却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今天虽然她躲藏在屏风后面不曾看到朱极的正脸,但两人在会客厅的所有谈话全都落在她耳中。此时此刻她所思所想与朱元璋完全一样,只是表现得没有朱元璋那么明显而已。

    不过比起朱元璋毫无顾虑,马皇后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

    “陛下,你有想过,极儿回来之后,到底该怎么封赏吗?”

    “他毕竟才是真正的老大,论嫡论长,他都比标儿更有资格当太子。一旦处理不好,咱们这样做,便是害了他。还不如以后多找些由头给他封赏,让他做个富家翁平安一生。”

    朱元璋下意识就要反驳。

    但想了想,他到底还是没有立刻张口。

    只是让坤宁宫安静了一会儿,朱元璋便非常严肃地摇头:

    “不行。”

    在今天之前,朱元璋对朱极的态度还停留在作为父亲的层面。虽然对朱极的身份也有一些顾虑,但总体上他还是更倾向于保持现在的朝堂格局不变。

    但刚才经过马皇后的提醒,朱元璋瞬间开始了仔细的思考。

    虽然时间非常短暂,但对一位合格的帝王来说,完全足够了。

    见马皇后欲言又止,朱元璋紧握着她的手,却并没有给她插话的机会。

    “妹子,咱跟你之间,也不用说什么假话。若非他是咱亲儿子,为了大明江山,他现在已经横死街头。”

    “咱准备,暂时不暴露身份,但必须尽快与他相认,然后将他从坟地里接出来。莫愁湖外的那处宅子,从今往后咱会让仪鸾司加强防备。”

    在此之前,朱元璋虽然也派人暗中保护朱极,但这个大儿子的分量并没有压过其影响带给他的压力重。

    但今天朱极表现出来的东西太重要了,甚至某种程度上,都能够与朱元璋视若生命的大明江山相提并论。这不由得朱元璋不着急。

    如今他已经不能保证,区区十几个仪鸾司的忍受,能够在城外那种四面开阔的环境下保证朱极的安全。

    隐藏在他心里更冷血的想法,这个亲儿子可以死,但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另外,将他迎回朝堂之前,咱们要先把他的亲事定了。”

    马皇后能从抓着她的那只手上感受到朱元璋内心的紧迫感。

    她很清楚身边这位现在着急的是什么,那是割舍不下的亲情与江山社稷的威胁双重的逼迫,这个男人,现在他慌了。

    “陛下心有了合适的人家了吗?”

    提及朱极的婚事,马皇后也觉得拖延不得了。

    过去三年多时间里,朱极一直处于守孝的状态。本该成婚的年纪,硬是被孝道和家境拖累到现在。

    虽然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但以朱极即将及冠的年龄,一旦相认,必须首先为朱极说门亲事。

    而且,朱极在朝堂的根基薄弱,正好在迎回他之前,为他寻一门好亲事,一来巩固皇子地位,二来笼络开国功臣,两全其美的事情。

    朱元璋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

    “徐达家的,本来还想赐婚给老四的,如今就便宜他了。还有冯胜家的,一并赐婚。过几天我就下诏让他俩回京,那混账小子的身份,可以先让他们知道。”

    “至于将来对他的安排,如果他知道自己皇长子的身份,真有坐上那个位置的野心,咱也不拦着他。但他如果没有这份心思,咱也不会放他出京城。”

    朱元璋几个年龄稍大的儿子,这些年都被他顶着群臣的反对强行封王开府建牙镇守各地了。

    现在跟马皇后说明要将朱极留下,朱极未来的道路显然已经被做好了安排。

    要么,他取代朱标成为太子继承皇位。

    要么,无忧无虑住在应天府当个安乐王爷。

    朱元璋不会让自己的江山因为子嗣的争斗乱起来。

    这样的安排,已经最大程度地保证了朱极的安全,甚至朱元璋的考虑中居然还有让朱极继承皇位的可能。

    马皇后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点了点头。

    虽然内心对朱极充满了愧疚,但朱元璋这样的安排,无论作为君王还是作为父亲,都已经足够宽容了。不过想想朱极今日连银矿都轻描淡写交给朱元璋的样子,马皇后觉得这个儿子或许未来绝对能让自己省心。

    见枕边人赞同地点头,朱元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对朱极的安排他别的都不怕,唯独怕马皇后这边闹起来。

    他很清楚对朱极这个从襁褓中丢失的孩子,马皇后内心怀有多么沉重的愧疚和思念。

    如今两次见面强忍着冲动躲在屏风后,已经足够委屈她。若是在朱极的安排上还带上强烈的朝堂考虑,只怕往后后宫的日子也够他烦恼了。

    不由自主地拍了拍马皇后的后背,似是想要将这位慈母心中的伤痛抚平。

    朱元璋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样继续拍着。

    坤宁宫,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而暖榻上,除了炉火的温度,又好像多了几分家的温馨。

第十三章 认亲

    新春的余韵在朔方早已消散如烟,但彻骨的寒气依旧肆虐在各方军镇的大营内。

    徐达收到快马送来的诏书时,眉头不由得皱了一皱。

    三年前的北伐以惨淡收场,蒙元残部不仅获得了最为珍贵的喘息之机,甚至因此气焰愈发嚣张。

    去年十月,王保保带着兵马在山西境内大肆劫掠一番扬长而去。

    同月,元顺帝嫡系兵马在边境屠杀数千百姓。

    这些统治中原一百多年的化外遗民只顾得上吃喝享乐,却半点没有学会华夏最优秀的农耕文明。而今春雪即将消融,那些坐吃山空的鞑子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粮食物资必然紧缺。接下来一段时日,无疑是边境形势最为严峻的时候。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居然要将自己和冯胜召回去。

    他,北方数十万大军的主帅。冯胜,临清大军都督。

    从抵御蒙元参军的总体战略上来讲,他和冯胜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两环。

    这个总体战略,还是洪武五年北伐失败后他朱元璋亲自定下来的。可如今明知他俩这么重要,却依旧命令召回他俩,徐达心中莫名地产生了几分忧虑。

    以他与朱元璋的矫情,徐达倒是不怕这位大哥会在这时候对付他。排除了这方面的考虑,那答案或许只有一个——应天府的局面产生了变化,朱元璋急需他俩回京坐镇。

    只是,以那位的城府和手腕,真的需要他俩么?

    与徐达一样,冯胜产生了同样的顾虑。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应召。

    二月,乙卯日。

    宜出行,祭祀,认亲。

    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适合窝着。所以朱极是在睡梦中被叫醒,而后一脑子晕乎坐上马车,再度踏进莫愁湖畔的那院宅子。

    没有梳洗沐浴,身上已经微微有些异味的朱极被直接送到后院。

    看着院中摆设讲究的案几,以及案几上那几个雕琢精巧的灵牌。在灵牌前有些奢侈的铜炉内沉香袅袅升起的云烟中,朱极看到了朱元璋和马皇后表情严肃的脸庞。

    “跪下。”

    严肃的气氛下,朱极莫名其妙听从了朱元璋声音低沉的吩咐。

    双膝跪倒在地,却忽然想起这一跪委实有些没道理,正要起身,却再次被朱元璋喝止:

    “别动。”

    此时此刻的朱元璋无比严肃。

    朱极面前的灵牌,正是他一直在这个院子中供奉的他亡故的父母兄弟。

    将朱极叫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让老朱家故去的亡人,能提前看到他这个失散多年的长子认祖归宗。

    在案几上的铜炉内插入三根上好的沉香,朱元璋牵着马皇后的手站在朱极面前,看着朱极有些迷茫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

    “混账小子,今天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接下来,我说,你听。我说完,你再插话。明白了吗?”

    实话实说,朱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肃的朱元璋。

    本着对朱元璋最起码的信任,朱极倒是没有反对。冷静地点点头,便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夫妻俩。

    他的心里暗自嘀咕,老马这狗大户连捏脚的大娘都不放过,这是小三上位还是突破世俗成就爱情?

    完全不知朱极在心里吐槽他的朱元璋见朱极如此配合,严肃的表情倒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点点头,朱元璋便将早些时候与马皇后商议好的内容娓娓道来。

    “孩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亲生爹娘到底是什么人吗?今天我就告诉你,我,还有她,便是你亲生爹娘。”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出去打个猎遇到的年轻人,居然真的便是我亲生儿子。自从你告诉我你叫朱极,我便拜托仪鸾司的人手前往查探。后来,还让你娘扮作婢女亲自查验。”

    “你养父母留下的寄名锁纹样,以及襁褓上扯下的那块锦绣,最关键的,你脚底那个天生异于常人的胎记,还有仪鸾司的人将你从小到大的痕迹全都查了一遍,现在我无比确定,你,便是至正十三年冬天丢失的孩儿。”

    朱极越听越惊讶,最后直接长大了嘴巴。

    朱元璋这么讲来,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真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只是朱元璋口中提及的寄名锁纹样,以及襁褓上的锦绣,这些东西他完全没有跟朱元璋提及过。

    若非朱元璋暗自调查,确实不会像现在这样言之凿凿。

    更何况,在朱极的概念里朱元璋如今少说也是当朝三品,若非事出有因,何必为了自己一个穷小子,委屈自己的夫人为自己洗脚?

    可是,朱极总感觉,这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似是感觉朱极有些不相信,朱元璋继续解释道:“当年濠州城里勾心斗角的事情太多,咱对陛下又是非常重要之人。郭大帅的对头为了挑起事端,故意将你偷走,就是为了让陛下为咱出头,好借机取利。”

    “你寄名锁上那个极字,便是陛下手书。”

    这下前因后果完全对得上,朱极一时间有些懵,却又有些恍然大悟。

    这下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这老马又是给自己送侍女,又是给自己找老师。三天两头接济自己,还时不时将自己接过来洗洗澡改善改善生活。

    应天府中来自濠州的老乡不少,凭什么老马这家伙唯独就相中了自己。

    合着,这厮早就有预谋想要当自己的爹。

    不,现在好像应该说,他好像确实是自己的爹。

    只是,这么突然就找到了亲生父母,这事儿似乎有些轻松到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我现在,该叫你爹?”

    朱极迷茫又慌张的目光看着朱元璋,声音干哑低沉地突兀问道。

    早在朱元璋开始为朱极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他与马皇后便期待着这件事情。只是,当他正准备点头的时候,朱极却忽然摇摇头:

    “不,即使你真是我亲爹,我现在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老……嗯,”

    朱极本想习惯性地称呼朱元璋为老马,但他似乎是亲爹的可能性摆在面前,这样随意的称呼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最终,朱极索性什么也没说,只是冲朱元璋与马皇后躬身一拜:

    “两位,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的长辈。这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回去冷静一下。等过些时日,也许我会接受这个事实,也许我会选择回避,但绝对会给你们一个肯定的答案。现在,我可以先回去吗?”

    “你?”

    朱极有些冷静的理智,让朱元璋有些气急。

    他正准备以当爹的身份好好训斥一番面前的混账时,袖口却被马皇后轻轻拉了一下。

    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方式似乎对面前这个极其顽固的混账小子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很有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最终,这位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皇帝到底还是收起了他霸道蛮横的言辞,却也冷哼一声不再同朱极讲话。

    与此同时,马皇后稍稍上前一步,与朱极贴近了距离。

    温柔贤淑的母性让她保持着相当的亲切感。

    见朱极没有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马皇后心里满足的同时,口中也开始温婉地诉说:

    “孩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你想回去想想,那便先回去。不管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这个事实。将来无论你决定如何,我都不会强迫你。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好意,你不要拒绝。”

    而面对这位降尊纡贵为他洗脚的女人,朱极却怎么也拒绝不了。、

    最终,他还是在犹豫一番之后,点头应承了下来。

    Ps:正值议亲时日,商议到八点才发现QQ阅读端来了推荐。很抱歉今天只能一更。感谢大家支持和鼓励,待后天回到家中,必然补上今明两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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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介绍:
脚踏日月摘星辰?何不咸鱼过一生。
朱极曾说:“以后别跟我提当官。”
朱极又说:“皇帝就是嫉妒刘基比他聪明比他帅。”
朱极还说:“我亲生爹娘得在庙里烧多少高香,才能生出我这么一个儿子。”
朱元璋手拿马鞭满脸怒气:“你可真是朕的好大儿。”
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洪武皇长子,与他爹他弟父(相)慈(爱)子(相)孝(杀)兄(坑)友(弟)弟(狂)恭(魔)的故事。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