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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新传全文阅读

作者:杭时     怜花新传txt下载     怜花新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怜花新传全文阅读

001

    黑天无月,却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山林中,周遭树影绰约可见,风声里还夹杂着不绝如缕的呜咽之声,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使得这黑夜越发的诡异可怖。

    一个身着杏色衣裙瘦弱娇小的少女,手里握着一支快要燃尽的条香,另一手则小心翼翼的护着香头,还时不时的上下左右移动一下,以便那香烟尽可能的笼罩在自己周围。

    嘴里翻来复去只念着一句话,“信女洛春分,虔诚祈愿,求怜花娘娘庇佑……,信女洛春分,虔诚祈愿,求怜花娘娘庇佑……”

    少女发丝有些凌乱,步伐急切慌张似在小跑。

    那被划破的衣裙下摆也脏污不堪,还沾着不少枯枝残叶。

    这些她都来不及顾忌,一味只仔细护着那快要燃尽的香。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零零散散还有十余只橘色鬼火紧追不舍。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全凭着那支香的庇护。

    可若不能在条香燃尽之前赶到前方的怜花庙,估计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此了。

    后面又有一只鬼火不小心碰触到了烟雾,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鸣,那鬼火瞬时灰飞烟灭。

    其余鬼火见状气得牙龇目裂,更加小心的避让着烟雾,却也追得越发紧了。

    风中全是它们的鸣叫嘶吼声,恨不能将前面的少女撕个粉碎。

    而少女却似听不见这可怕的夺命魔音一般,她惊惧慌张得只够看顾脚下的路,再无旁的心思。

    眼见着香条燃尽,洛春分急得哭出了声。

    为救兄长,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拖着筋皮力竭的身体朝着还有百余丈的庙殿奋力跑去。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可还不待她爬起来,伴随着器物破腹的“噗嗤”声,她小腿处已经传来了锥心刺骨般的痛。

    只见地底下不知何时钻出了一只黢黑丑陋隐隐可见白骨的鬼手,已经刺穿了她的小腿骨,正使力将她往后拖拽。

    洛春分疼得小脸惨白,无助绝望感刹时蔓延全身,只怕是求不来这鬼殿神明来救兄长了。

    洛春分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艰难的痛呼道:“信女洛春分,虔诚祈愿,求怜花娘娘……”

    只是她话还未能说完全,更多的鬼火已蜂拥而上。

    淹没了她那带着呜咽的声音,约摸着是要将她撕碎入腹。

    就在此时,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在空中旋转着呼啸而来,将洛春分身上缠着的鬼火尽数打散。

    “娘娘的地盘岂容尔等造次,这是不想在鬼界混了吗?”一个自带威慑力的女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声音清脆余音空灵。

    余下未被打散的鬼火见着这伞,不由得都瑟缩的一下。

    这伞的主人便是那幽冥涧怜花娘娘座下的使女青羽。

    她虽只是使女,却极得怜花娘娘疼爱宠溺,反正整个幽冥涧是都很给面子的尊她一声青羽大人的。

    众鬼此时连告饶都来不及,“啊,啊……”的尖叫着四散逃窜。

    青羽其实是那伞的名字,原是忘川湖上妄念舟内一把避雨遮阳的油纸伞。

    忘川湖隶属幽冥涧,幽冥涧为十殿阎王薛郾管辖,这妄念舟便是他的座驾。

    这舟自他从他先祖那里承接这第十殿的职责起,就散马游疆的飘荡在忘川湖上了。

    至于这伞是怎么落在妄念舟上,又是几时有的,他还真不知。

    薛郾除了秉承他先祖的冷冰冰,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外,还是个情种。

    他单恋怜花娘娘近千年,这事在幽冥涧也早已不是什么秘辛。

    千年前奈何桥头,他初见一身红衣浑身是血的厉鬼怜花时,只觉心口一阵难言的悸痛。

    后来,他将她镇压在忘川湖底三百余年,涤去她一身的煞气。

    为她在人间修筑数座怜花庙殿供奉香火,悄行善事替她积功累德,只为抵消她前世罪孽,如此世人皆晓她是救人苦难为民请愿的怜花娘娘。

    怜花被他镇在湖底的那三百年里,他没少乘坐妄念在湖上游荡,或是品茗小酌,或是抚琴阅卷,那时舟上便多出了这把伞。

    三百年来他默默无声的陪伴着怜花,那伞就是在那时修出灵身的。

    后来怜花出了忘川湖底,他赐她府邸梨花泺,还将青羽伞赠给了她。

    那灵身一袭青衣,衣衫上隐约可见山水墨画,如那伞上的图样一般无二,她极喜欢这个新主子,乐颠颠的请怜花为她赐名。

    那时的怜花前尘旧事未尽,倾世容颜是一如既往的哀戚婉婉,她淡声道:“既是青羽伞便叫青羽吧。”

    自那以后,青羽便成了怜花的使女,伴在她身侧已近七百年了。

    青羽伞从头到脚在洛春分身上扫了一圈后,洛春分方才那些被鬼火刺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愈合,刺痛感也在逐渐减轻。

    饶是如此,洛春分却还是去了半条命。

    待洛春分彻底恢复过来,艰难的爬着坐起来时,她面前已站着一个俊雅俏丽的青衣小姑娘,正撑着方才那把救她性命的伞,浅笑嫣然的看着她。

    “仙,仙,仙子……”洛春分紧张得结舌了半晌,不知是惧怕还是惊艳,愣是没能将一句话说完整,方才还煞白的小脸,现在已经憋得有些通红。

    “仙子?”青衣少女噗哧一声娇笑,“我叫青羽,你可知自己点香求见的是何人?我们可不是什么仙子。”

    洛春分尴尬的理了理衣衫,郑重其事的跪地朝青羽叩了个头说道:“信女失言,望青羽大人见谅,信女洛春分虔诚祈愿,求见的乃是幽冥涧梨花泺怜花娘娘,求娘娘垂怜助我将兄长救回,春分愿做牛做马报答娘娘救命之恩。”

    青羽望着洛春分热烈殷切的眸子,以及她一身残破还带着血迹的衣衫,不禁生出几分同情来。

    青羽伞能复这凡人身上方才的鬼火之伤,却复不了洛春分肉体凡胎在阳间所受的创伤,瞧着她这一身的伤,不难看出此番也是历经了艰险而来的。

    这祈愿香只能是凡人使用,本就得之不易,虽能祈愿却也最招鬼魂,历来点香祈愿者都是十死九伤。

    青羽的目光不由得又柔了几分,轻抬手臂欲将跪地的洛春分扶起。

    却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威压直逼其面门,青羽眼里闪过一丝凛冽,一把拉过洛春分就抛向身后,她也随即飞跃着退开到几丈外,并朝着被抛向空中的洛春分挥了一下衣袖,洛春分便被罩在了一个青色的气泡里飘浮在半空中。

    而洛春分方才所跪之处,已经被一团黑红色的火焰砸出了一个大坑,那坑还呼哧呼哧往外冒着黑气。

    青羽看着那坑眯了眯眼,似问非问道:“烛幽?”

    她不太确定,但在鬼界能被叫出名号的人物,她还是有所耳闻的,见这气势只怕是郾归城的烛幽无疑了。

    “哼!还算有见识,只是来的就不是时候了。”一个孤傲的声音响起,随后那坑周围的黑气汇聚在一起,幻化成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

    男子一袭暗红衣袍,肤色偏白,左额额角上一小朵赤色焰火,映衬得他精致的五官更加妖冶魅惑。

    他看也没看青羽一眼,只抬手指向了她身后还飘在空中的洛春分,傲然冰冷的说道,“这个凡人女子本座要了,识相的就给本座让开。”

    “方才那些鬼火是你放的?”青羽丝毫没有退让,反问道。

    “凭你,也配与本座说话?”烛幽斜睨了青羽一眼,毫不犹豫的一掌劈了过去。

    他那一掌气势凛冽,快如闪电,青羽强撑着伞险险躲过。

    再回头时,烛幽已将魔爪伸向了那罩着洛春分的青色气泡。

    青羽的实力是远不及烛幽的,从方才那一掌足以见得,她应是接不下他三掌的,眼前这气泡怕是护不住那凡人了。

    就在烛幽的手即将触及到气泡时,却被天外飞来的一截梨花枝给震得退开了好几丈远,可见这梨花枝威力之大。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类似于梵音,还颇有韵律的叮叮铃铃之声,一道清丽可人的女音穿透过梵音传了过来,“阁下可瞧瞧我,我可够格与阁下说话呀?”

    天边隐约可见一似船似轿的座驾翩然而来,只眨眼间便到了近前,座驾下端由鬼界高阶幽蓝鬼火抬起,还是五只那么多。

    四只抬轿,一只领路,架势极为气派,那叮铃声则来自船轿顶端四角悬挂着的金色铃铛。

    烛幽看着这座驾眸光不禁暗了暗,这可不就是享誉八方的幽冥鬼舟妄念么?

    想来前阵子那个本以为只是谣传的流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他们郾归城的消息还是闭塞了些。

    传闻幽冥涧梨花泺的怜花娘娘,历了鬼界千年一劫的红雨劫,魂灯未灭已然将前世凡尘尽数忘却,也算得是凝魂结魄喜获重生,荣登鬼界大能之位了。

    历劫归来后,她便应承了十殿王爷薛郾的求娶。

    这薛郾还真是大方,竟将座驾妄念也赠给了未婚妻吗?当真是好啊!烛幽暗暗磨了磨牙。

    听见那铃声时青羽就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她家主子历红雨劫昏迷三月余,醒来后性情大变,人也是越发的不靠谱了。

    不然也不至于晚了这么久才来,她是差点就魂飞方才那一掌了呀,烛幽是谁,那可是鬼界唯一一位女帝座下的右使大人,也是个活阎王一般的存在。

    妄念舟上,一身白衣的怜花撩开幽蓝色帷幕,悠然漫步着从半空中走了下来,在她悬空着的脚下,每踏出一步便生出一朵白色梨花,所谓步步生花,不过如是。

002

    幽冥涧怜花娘娘容颜一绝,烛幽也是早有耳闻的,但见其本尊也还是惊艳了一把。

    那女子白衣翩然气质绝尘,乌黑如泉的青丝只以一支白玉梨花簪于发顶轻挽了一个髻,再无其他多余装饰,白腻如脂的面庞淡雅婉约,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清波流盼,竟生生让人觉出几分温和可亲来。

    烛幽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去,他若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的前世,应是个双目不能视物的睁眼盲女才对,可如今这双明眸是怎么回事?

    他也顾不及想太多,只极不情愿的朝她拱了拱手,说道:“郾归城女帝座下右使烛幽,见过娘娘。”

    见他这般敷衍,怜花也丝毫不生气。

    只淡淡的朝青羽和洛春分看了看,见她们没受什么大伤后,也没看烛幽。

    抬手招了方才挡下烛幽攻击的梨花枝,一边把玩着一边悠悠开口道:“此女子燃香指名要见我,右使大人今日怕是要白跑这一趟了。”

    烛幽握紧身侧的拳头,眼里却闪过一丝挑衅,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大名烛幽如雷贯耳,既是要见娘娘之人,又赶巧让娘娘遇上了,烛幽就此罢手本也无可厚非。

    可鬼界有鬼界的规矩,点了祈愿香便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这一路而来,烛幽也是力排众难堪堪得手,那凡人身上已经打上了我的精神烙印,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祈愿香也是鬼界的招魂香,此香只限凡人使用。

    一般都是招些声名远播的鬼界大能,助其完成那些就算是神仙也无法完成或顾及到,却又不得不许的愿望才会用的。

    此香极不易得,用香更是危及自身性命。

    点此香便如入黄泉,鬼界的任何一只小鬼都可食其魂魄,既不增杀孽。

    若被第一个打上精神烙印的人吸食,还可修为大增。

    弱如鸡仔儿的凡人点此香,无疑是给鬼界修炼资源稀缺的恶鬼们送大餐。

    这也难怪洛春分这一路以来被众鬼火围追堵截了。

    此香需在自家祖庙虔诚祷告求见所求之人即为开启,开启后祈愿之人需凭一己之力,赶至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所求之人的庙殿,便可得见其本尊。

    所求之人也必是在人间有庙殿享有功德的,双方见面达成共识后,所求之人便有守护祈愿者之责。

    愿望未完成期间,祈愿者若不幸殒命,将扣其已有的功德,同时修为遭受不同程度的反噬。

    若愿望顺利完成后,祈愿者不再是招魂体,所求之人获得相应的功德值。

    反之,在双方会面时,若所求之人拒绝祈愿者的许愿,只需扣除少量功德,许愿则不成功,祈愿者当即解除招魂之体的体质。

    洛春分也是计算好时辰的,做足了一切准备,天光微亮之时祈愿开启。

    因着阴间多不敢在白日作怪的缘由,她也算是少受折磨的。

    可夜幕降下后才是最难熬的,好在此香在点燃其间,那烟雾是能将其暂时庇护好的。

    日夜兼程只能凭借双脚赶到离她最近的汜水镇怜花庙,洛春分还是有些够呛的。

    这才有了开头那些鬼火冒着魂飞魄散也要围追她的那一幕。

    烛幽之所以请怜花高抬贵手,那就是还有另一种情况,祈愿者与所求之人未达成共识前,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在这期间祈愿者若身亡,便只能说明其命该如此。

    青羽听了烛幽的话极为不屑,正欲回怼他几句时,她主子怜花朝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青羽却闷闷的朝着怜花一揖,不满的嘟囔道:“主子,方才那厮可是差点儿把青羽烧得只剩下伞骨架子了,咱好歹在鬼界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不是,这也太不给咱们幽冥涧面子了。”

    怜花听了她的嘟囔,柔柔一笑,抬手摸了摸已经凑到自己跟前,既委屈又娇萌的青羽的脑袋,俏皮的说道,“是吗?那咱们也不卖女帝面子可好?”

    “嗯嗯。”青羽欢喜应着,看向自己主子的眼睛里都冒着光。

    烛幽一头黑线,这究竟是一对什么鬼触主仆呀?当真是闪瞎了他的眼。

    他略显焦躁的看向了她们身后那还飘在半空的洛春分。

    还不待他开口,怜花极不客气的对他说道:“高抬贵手什么的自是不会有了,今日来的哪怕是你主子女帝,我这手也是抬不起来的,你若再作纠缠,方才伤了我家小青羽那事儿,我可要去找你家女帝说道说道了。”

    “你……,”烛幽闻言愤然,这女人的话说得还真是嚣张。

    他轻嗤了一声后又阴阳怪气的说道:“娘娘这般强势,莫不是仗着薛王爷与女帝的那点交情?”

    怜花闻言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缩,心里闪过一丝犹疑,面上却是不显。

    她温婉一笑道:“阿郾与女帝能有什么交情?就算有,今日便是他在此处,这人我也保定了。”

    “呵,还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呀!”烛幽定定看着怜花那看似温婉,却极是冷情冷性的硬茬子面孔冷嘲道。

    “大胆,瞎说什么胡话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新人旧人的,我家娘娘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青羽瞪着烛幽急吼吼的凶道。

    看着面前的二人,烛幽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怒火。

    什么劳什子的娘娘,他能客套至此,可全是冲着女帝与薛郾的缘故。

    而青羽不过是一把破伞的幻灵而已,竟也敢拿他不当人。

    烛幽手臂聚灵朝着青羽就击出了一掌,掌风强劲凌厉,却被怜花轻挥梨花枝给截了下来。

    暗红色火焰转砸向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大树立时倒地焚烧了起来,冒着黑红之气。

    周遭瞬时现显出数只或橙或红的鬼火,其中还不泛级别较高的幽蓝鬼火。

    众鬼火闻风四散而逃,只余下风中纷杂零乱的私话余音。

    “不得了,不得了,烛幽大人发飙了……”

    “这是薛王爷的新欢与旧爱的下属打起来了吗?快逃啊……”

    “啊,啊,啊,这下幽溟涧与郾归山的梁子结得更大了……”

    …………

    “新欢?旧爱?什么鬼?”

    这两个词只在怜花脑海里停留了一瞬,她无奈的呼出一口浊气,看向还斗志昂扬的烛幽说道:“我本无心要伤你,你若还要猖狂,那今日便留你不得了。”

    烛幽有些不淡定的看了看怜花,还是妥协了几分,收回了身上的威压。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厉害他所知不详,但绝不是她面上显露出来的这般温婉可亲。

    数万年前他主子阮音,是从酆都鬼城罗阴大道上一路厮杀出来的。

    在这阴曹地府占山称帝,从此与十殿阎王,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平起平坐。

    能从酆都鬼城厮杀出来的都是狠角色,他主子便是鬼界第一人。

    阮音自是不愧为传奇女子,其次便是眼前这个怜花了。

    话说一千年前,这个叫怜花的女人,着红衣祭血阵,血流而亡化作厉鬼,一息之间屠尽夫家满门,阖府上下三百余人,不论老弱妇孺无一活口。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竟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弱质女流做出来的事。

    连向来不闻世事的酆都大帝都不禁勃然大怒,特指派左右使前往人间抓捕她,不料竟被她一路杀至了幽冥涧。

    罗阴大道上,怜花一袭红衣手持一截梨花残枝,挡道者必屠之,当时她最惯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本就眼盲,何来目中有尔?”

    任何鬼魂只要出了酆都的罗阴大道,便可不受大帝管辖,哪怕是疯杀出去的,便也只能任由酆都城后方的地府处置了。

    而怜花却是凭着那一截梨花残枝,硬生生将地府也杀了个对穿。

    那梨花枝吸食了她的精血,以及众多阻挡她去路的一众鬼魂和阴差们的鲜血,竟成了不得了的法器。

    最后将她制住的是幽冥涧第十殿的转轮王薛郾。

    与其说是制住,倒不如说是她杀累了,也终是寻不到所寻之人,绝望之余而自愿被擒的。

    果然啊,任何时候,这世道再怎么狠都狠不过女人,要不怎说最毒妇人心呢!

    这怜花若是有心要称霸鬼界,只怕也是无人敢与之争锋的。

    相较于女帝,怜花却是超然物外淡泊名利得多,毕竟人家只想安静的做个女鬼。

    近几百年来,她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对得起鬼界唤她这一声娘娘了。

    烛幽愣怔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怜花对着那还盛着洛春分的青色气泡单手一引,一缕带着黑气的暗红色精血便被引了出来,她又素手一挥,那精血便回到了烛幽体内。

    “你走吧,若还有异议,让你主子去梨花泺寻我,我嘛,就不与小辈计较了。”怜花这话说得是轻飘飘。

    听在烛幽耳朵里却极不是滋味,什么叫小辈,他的鬼龄可是大了怜花好几轮的好吧。

    算了,谁叫人家是鬼界大能呢,谁让自己法力不如人呢……

    烛幽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却不显,敷衍的朝怜花拱了拱手,就化作一道暗红色火焰消失在了夜空。

    气泡缓缓下降,洛春分落在了地上,她一个腿软,扑嗵一声在怜花面前跪了个结实,颤声道:“信,信女洛,洛春分,拜见娘娘。”

    怜花瞧着她那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不是瞧不起的嘲讽讥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温柔和蔼的笑容。

    她抬手扶住洛春分的手臂示意她起来说话,洛春分却在那白皙纤细的手指,触及自己手臂时不禁一个哆嗦,怜花见此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起来吧,可还能走路?”怜花温声问道。

    “能,能的。”洛春分有些尴尬的连声应道,两股颤颤着起了身。

    方才这位娘娘手指触碰到她手臂时,她竟能清楚感受到她的体温,不但是正常人的体温无疑,她似乎还能如常人一般呼吸。

    不都说鬼魂什么的都是没有体温,不用呼吸的行尸走肉,或是气若游丝的残魄么,洛春分没来由的有些头皮发麻。

003

    “洛姑娘,请吧!”青羽朝正愣神盯着自家主子瞧的洛春分,摆了个请的姿势,又接着说道:“还请与我家娘娘细说一下祈愿之事。”

    洛春分看向青羽意有所指,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庙殿,又看了看一脸和蔼似人间绝色的怜花娘娘。

    又是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怜花不停的叩首哀求道:“娘娘,信女求娘娘一定接下此愿,救我兄长一命,信女愿做牛做马报答娘娘救命之恩……”

    怜花有些无奈,“姑娘,方才将你救下,便已表明会接下此愿了,不论险阻,只要不违背天道,本座定助你得偿所愿。”

    怜花看出了洛春分的焦虑,向来淡泊的她极少以本座自称,这次却是以此称谓,郑重其事的向她作出了承诺。

    “多谢娘娘成全,多谢娘娘成全。”洛春分闻言又是叩首连连。

    怜花也顾不得方才这凡人对自己的顾忌了,实在是看不下去她的这些礼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且与我说说你兄长之事吧。”

    洛春分起身点头,跟随着她二人一边朝前方的庙殿走去,一边讲起了兄长失踪之事。

    她父母早亡,与这个拉扯她长大的兄长相依为命,兄长名叫洛春城,于三年前入汜水镇镇外的泠心观修道。

    她兄长本无心修道,却是为了护她,顶上了那不得不去观中修行的族中家主之子的名额。

    三年来也还算安好,不料半个月前观中有人捎信,说她兄长突然离奇失踪。

    泠心观虽不是什么大观,但那观主端容道长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如实告知了她,其兄长的失踪并非人为,偏那地方还是阴间三不管的地界,他那点道行委实是爱莫能助。

    她便带了行李入观,誓死要寻回兄长。

    泠心观又怎会收女弟子呢,奈何她兄长是在观里出的事,又架不住她各种哭闹求助,观主端容只好留了她暂居后院。

    就在她哭天无路,求地无门时,机缘巧合下得了这么一支祈愿香,又求了端容道长的指点,才有了这祈愿点香求见怜花娘娘之事。

    三人均是跪坐在庙殿内的蒲团上,听完洛春分的诉求。

    怜花起身在庙殿内缓缓踱着步子,一手拈着那截梨花枝,朝着另一只手的手心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

    “那道长可有告知你是阴界何地?”原一直思索着的怜花,突然顿步看向洛春分问道。

    “我,我当时心急又害怕,没,没顾得及问。”洛春分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

    “这就麻烦了,阴间三不管的地界可多了去了,这要怎么找呀?”青羽仰头看向自家主子接话道。

    “那烛幽对洛姑娘志在必得,三不管的地界嘛,最负盛名的当数郾归山了,小青羽,你怎么看?”怜花转而问向青羽。

    青羽闷闷的垂下了头,“主子,你才历了红雨重伤未愈,别的什么地界,青羽都可替主子跑这一趟,那郾归山可是女帝的地界,要不然咱还是别接这愿了吧?”青羽说完还幽怨的看了洛春分一眼。

    洛春分一听急了,当即又要起身下跪,却是被怜花及时给拦住了。

    她看向青羽,笑得有些狡黠,“所以呢,我的小青羽啊,你先留在这庙殿里守着洛姑娘,我先回一趟幽冥涧……”

    “主子,你不是才出来吗?这么快就又想那冷面王爷了?我不管,反正主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左右都接了这愿,如今这凡人也是入得了阴间的,咱们带上她就好了。”青羽急急的打断了怜花的话,怨念更深了。

    “说什么呢?能不入便不入,这去阴间可是会消减她寿数的。放心吧,这是我的庙殿,不出这殿门,轻易不会有人伤得了你的,乖,我去去就回。”怜花摸了摸青羽的头,似嗔似慰。

    同时又有些无奈,想必这丫头方才是被那烛幽吓得不轻,可她又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问薜郾,眼下只能速去速回了。

    怜花说完抬手招了妄念,也不管青羽不高兴嘟起的嘴,作势就往殿门外走。

    一只脚已踏出了殿门,倏的,她又回头看向殿里那有八分肖似她的大石像,冷声喝道:“什么人?”

    怜花这一问把殿里蒲团上的两个少女吓了一大跳,青羽已蹭的一下跳到了她身边,抱着她的半边手臂,跟着望向那石像,洛春分也是吓得由跪坐改成了跌坐。

    只见一个抱着墨色空剑鞘的少年,缓缓从石像后面走了出来。

    他一身白色的道袍略显陈旧,泼墨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起,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束了,却是敛不住少年一身芳华。

    少年面上露出纯真无害的尬笑,让三个女人都看得有些呆愣了。

    “鬼?”

    “神仙?”

    青羽和怜花同时喃喃出声,只是两人问完后,似乎又都觉得有些不对。

    青羽狐疑的看向了自家主子,她的感知虽不怎么灵敏,可她主子为何会觉得这少年是神仙?

    难道真的是神仙?

    那这神仙也太普通了些吧?

    青羽默默在脑袋里打了三个问号。

    洛春分惊诧的站了起来,朝着白袍少年福身道:“阿七道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认识?”

    青羽和怜花又同时出声,只是青羽是看着洛春分问的,而怜花是看向了那少年。

    怜花极为诧异,以她的感知力,区区凡人躲在石像后,她竟毫无所知,这怎么可能?

    她方才之所以会脱口问出一句神仙来,其实是在她们三人谈话其间,她就隐隐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窥视她。

    放出感知力却又感知不到什么,但窥视她的双眼睛似乎并无恶意,这才是她着急想回一趟幽冥涧的主要原因。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洛春分站出来作了介绍。

    阿七与她兄长一样,也是泠心观的修士,她兄长失踪后,阿七极为热心的帮忙寻找,此次她祈愿独自来这怜花庙,阿七还曾向观主主动请缨要求下山保护她来着。

    “你为什么抱着一柄空剑鞘,你的剑呢?”青羽的提问虽然有些跑偏,可三个女人还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怀中那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鞘。

    阿七尴尬的挠了挠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道:“此乃我家中祖传的宝剑,只是宝剑被我弄丢了,这剑鞘也没舍得扔,便一直留着傍身了。”

    尽管少年笑得很天然很无害,青羽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有没有搞错?祖传的宝剑也能弄丢,这剑鞘你倒是护的挺好啊!”

    阿七没在意她的揶揄,只将目光再次移向了怜花。

    之所以说是再次,是因自他从石像后出来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看向怜花了,那眼神不是在偷瞧,也丝毫不让人觉得猥琐,反而是光明正大得近乎纯善真诚。

    青羽收了笑意,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你修的什么道?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阿七一噎,见她误会,连连摆手解释道:“家中已有妻室,已有妻室,乃吾此生挚爱,在下绝无冒犯你家娘娘之意。”

    这话明显是说给青羽听的,可她仍是不高兴,那人嘴上说着绝无冒犯之意,眼睛却未从怜花的脸上移开过。

    “家中已有妻室还修什么道?你修道就修道,盯着我家娘娘瞧是什么意思?”青羽不依不饶。

    “我,我一不小心把妻子也给弄丢了,我……”阿七黯然垂下头,明显是说不下去了。

    殿中一阵诡异的静默,继而又传出一阵清脆响亮的笑声,青羽已经捧腹到不行。

    三人不由得都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青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真的是不小心没能控制住,自家主子和这位洛姑娘难道都不觉得好笑吗?

    她勉强收住笑,嫌弃的看了阿七一眼,“你也算是个奇人了,还真是什么都能丢呀,好了,洛姑娘有我们罩着,你可以走了。”

    阿七却看向了怜花,恭敬的拱手道:“在下虽没什么法力,但三界之事略有所知,找寻洛春城之事,我泠心观也责无旁贷,在下想尽绵薄之力,还请二位莫要嫌弃。”

    青羽轻蹙起眉头,这厮是已经黏上了赶都赶不走吗?正欲开口再怼回去却被自家主子拦住了。

    “既如此那便多谢道友了,不若我们便先去泠心观吧,问过端容道长再作计较。”怜花道。

    她并未将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个阿七身上,就在青羽与他掰扯期间,她心里已有了打算,救人如救火,在阴间失踪已半月余,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还是先救人要紧。

    见另外三人表示同意,她看了看还留在殿外的妄念,此时外面天色已渐渐泛亮。

    她轻轻挥了挥衣袖,妄念便转瞬消失不见了,随后一脸无奈的对三人道,“那个,我们还是用传送符吧。”

    说完也不待他们回应,抬手捏诀,口中念了一声“符来。”

    立时他们几人脚下就出现了一朵状似梨花的闪着白光的光圈,只见光圈一闪,大殿已空无一人。

004

    …………

    而这边,一团暗红色的火焰极速掠过昏沉幽暗的天际,降落在一座府邸前,一落地就又成了英姿飒爽的右使大人。

    烛幽抬眸看了看大门两侧挂着的写有金色“烛”字的灯笼,又转头看了看天,这里永远都是这样,即使是在白日也是这般暗沉无光。

    他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抬步迈进了府邸。

    他的院子在右侧,本也是要回自己院子歇息歇息的,却在隐约传来的丝乐声中调转步子去了左侧的院子。

    左院主院的花厅内歌舞喧嚣,厅堂上首位的软榻上,斜卧着穿一身冰蓝色锦衣的男子。

    他怀里搂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妖艳女子,正张嘴吃着其中一女子递到他嘴边的葡萄。

    在他的脚边还跪坐着两个女子,正温柔的给他捏着腿,花厅中央还有七八个美人正翩翩起舞。

    烛幽无奈的呼出一口浊气,软榻上的那位,正是他家那不争气的弟弟烛垚。

    烛垚被誉为郾归山第一美男子,生性风流凉薄寡情,偏就这么一个所过之处芳草难留的渣渣,竟引得无数美人为其竞相折腰,以能爬上他的床榻为荣。

    想起城中曾传出的,他这浪荡弟弟一夜御九女的传闻,烛幽不禁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额头,低斥了一声,“都下去。”

    丝竹声骤停,一室的莺莺燕燕都井然有序的退出了花厅。

    软榻上的人看了看门口的烛幽也不恼,硬是拉住怀里的一位美人......

    烛垚起身理了理衣袍,露出了一个颇为可爱的笑容来,“呵呵,大哥回来了。”

    “哼,你倒是快活。”烛幽冷着脸走进去,在一侧的矮几旁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如饮酒般仰头灌下。

    “看样子,这是没能成事儿呀!”烛垚过去坐在烛幽对面,狗腿的替他又续了一杯茶。

    “呵,我是咽不下这口气了。”烛幽呼出一口气,睨了他一眼,一脸的我很不开心的样子。

    “来者这么棘手的吗?”烛垚一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边问道。

    “指的是幽冥涧最得罪不起的那个女人的名。”烛幽答。

    “噗,”烛垚刚喝进嘴里的茶又给一口喷了出来,瞪大眼四下张望了一下,又凑近了烛幽几分,小声问道,“是那个温温柔柔美美丽丽,超然物外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天下无双的怜花娘娘吗?”

    “温柔美丽?你见过她真容吗?哼!那可是个得罪不起的硬茬子,以后你要是遇上了都给我绕着走,记住了吗?”烛幽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磕在矮几上,听了他这弟弟对那女人的评价,他气得都想当场再去世一次了。

    那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细思极恐,在林间他劈向青羽的那一掌虽也不过是在试水。

    不想那女人只轻轻一挥手就给挡了下来,看来他没有轻举妄动是正确的。

    只是,这是弟弟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办点事,就算真只是件小事,如此这般就办砸了,他还是觉得有些气不顺。

    烛垚却是讪讪,见大哥脸色依旧不好,连忙安慰道,“唉呀,大哥,你别这么不开心嘛!洒脱点,洒脱点,不成就不成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怎么?你不用向戚诗染肚子里的孩子交代了?”烛幽瞪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大哥,你瞎说什么呢?诗染肚子里的孩子有我什么事?我向那孩子交代什么呀?又不是我的种。当年若不是我救下她,咱们郾归城能有鬼界第一青楼聚英阁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肚子里的那阴胎也着实可怜了些,都怀几千年了她也不愿意放弃,也就我英俊帅气心地善良肯帮她一把。再说了,我烛垚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至于染指一个孕妇吗?

    大哥,天地良心啊,我跟戚诗染可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的,我纯当她是妹妹来着。”烛垚气急跳脚的高声解释着,只是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小,似是被兄长误解而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烛幽深深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缓了声音说道:“在这里,太善良了未必是好事,别忘了你可是女帝的左使,好好修炼精进修为方能成大道。

    唉!在女人方面你检点着点儿,当然了,你若真喜欢上哪个女子,就大大方方的娶进来,也好让大哥少为你操些心。”

    烛垚叹了口气,挥开烛幽落在他肩膀上的手。

    老神在在道,“能让我戒掉美色的女子还没出世呢,大哥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求而不得能使你变得更加强大的,大哥,你要好好加油呀!”

    烛幽额角青筋突起,真想一掌拍飞这个能气出人命来的死小子,将将伸出巴掌才发现,烛垚已闪到了门边,一边往外逃窜一边还朝他做着鬼脸。

    烛幽怒喝道,“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傻子才回去呢!大哥,你自个好生消消气哈,我看看诗染去。”烛垚说完人已经跑出了院子。

    “混账东西,你确定你是去看人,而不是去逛青楼?”烛幽吼完人影已经跑没了,他气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

    而风中还飘着烛垚那妖孽欢快无比的余音,“两不误,两不误嘛!”

    …………

    怜花他们四人被传送到汯岷山山脚下的小树林里,落地后怜花四下环顾了一圈,看向阿七问道:“阿七道友,可知此处是何地?离泠心观还有多远?”

    “此处乃是汯岷山,泠心观就在这半山腰上。”阿七抱着怀中的剑鞘淡定的回道。

    “嗯,那还请道友领个路。”怜花暗暗松了口气,她路痴倒是其次,好在她一直担心的那个意外没有发生。

    “以后就叫我阿七吧,我这资历当不起娘娘这一声道友。”阿七没再看怜花,闷闷的走在前面领路。

    青羽有些懵的看向怜花,又看了看洛春分,三人均不得解,这温文尔雅的少年郎是怎的突然转了性子吗?这生硬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呀!

    不得解就不解吧,青羽招呼着洛春分跟上,留了自家主子在后面垫后。

    一行人就走出树林拾阶而上,约摸大半个时辰便到了位于半山腰的泠心观。

    怜花径直走向观门一侧的大石碑,抬手抚了抚石碑上的青苔,看着那两个年久失色的描红大字,忽而转头问向青羽道,“青羽,我可曾来过此地?”

    阿七停下正欲叩门的手,若有所思的也看向了那两个字。

    青羽难得的又见到了自家主子怅然若失的哀容,连忙走过去,一手依旧撑着伞,另一手轻挽上她的手臂答道:“自青羽跟随主子以来,这几百年里,主子是不曾来过此地的。”

    “喔,是吗!明明是泠心观,为何石碑刻字却只有泠心二字?”怜花又摸了摸石碑似是在自问,可她对这里的一切,冥冥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此道观建观千余载,观内弟子鲜少,观门也常此这般关着,香火亦不鼎盛。此观一直传承至今,均只为纪念那泠心二字。”阿七说这段话时表情过于深沉,全不似先前那纯真无害的少年郎模样。

    他顿了顿,又看了怜花一眼继续说道:“此二字取自人名,乃一女子之名。”

    众人不语。

    阿七面上也无多余表情,说完后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就叩响了已斑驳落漆的朱红大木门。

    接见他们的正是观主端容,青羽原以为会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白须长者。

    不想竟是与这阿七小哥一般无二的少年郎,这人间还真是人杰地灵得过分啊!

    一个个的大男人竟比女人长的还要惹眼。

    端容将一行人带至一间禅房,“这里便是我观弟子洛春城居住的禅房。”

    随后又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给几人讲述了一遍,讲完后端容恭敬的看向怜花道,“小道以洛春城使用过的物什进行过搜寻,一路搜寻至郾归山附近那气息就断了,小道法力有限,实在惭愧。”

    “还真是怕什么就有什么,居然正是郾归山,可,我们对郾归山也知之甚少呀!”青羽有些泄气的接过话头。

    洛春分更加紧张,看向青羽问道:“郾归山是不是很可怕?那我兄长他是不是……”

    “郾归山中郾归城,郾归城里美妇人,坐拥三界琼华碧,一生只为等一人。”阿七抱着剑鞘忽然淡声诵道,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目光。

    禅房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阿七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又换回他那副纯真无害的模样,憨憨的解释道,“这只是一首童谣,关于这郾归山的秘辛,在下不才,刚好知道一点点,呵呵。”

    “知道的话还不赶紧说?”青羽瞪了阿七一眼说道。

    阿七却是将目光投向了似是一直在沉思的怜花,她也的确一直在思索端容所提到的有关洛春城失踪的细枝末节。

    看到众人投过来的目光,怜花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

    看向阿七问道:“咳咳,那个,被等之人是薛郾吧?”

    “原来,娘娘竟是知道的吗?”阿七反问道。

005

    “我并不知晓,只是昨夜在林间,烛幽曾出言挑衅,动动脚指头也该想得到了,郾归,郾归,说的可不就是薛郾吗?”怜花轻呼出一口气道。

    “主子,这?……”青羽愣了愣。

    连忙过去抱住自家主子的手臂,安慰道:“主子,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那冷面王爷虽不是极好的,可待你却是比真金还真的。”

    怜花“噗嗤”笑出了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薛郾是薛郾,女帝是女帝,他归或者不归,自有他的道理,这有什么打紧的。”

    “那,那什么才是打紧的呀?”青羽迷惑不解,听到这样的事,难道她家主子不生气吗?

    她家主子与薛郾可是前阵子才定完亲拟下婚期的呀,还因着薛郾阎王爷的身份,那玉柬也早已是下发到三界各处了。

    她怎么就从未听说过那冷面王爷与女帝还有这样的关系,‘一生只为等一人’,傻子也能想到这关系绝计不简单,她心里还嘀咕着自家主子到时可别让三界看了笑话去。

    反观怜花这个局中人却是一脸淡定,没有半点失落不安的情绪。

    她拈指在青羽脑门上重重弹了一指,说道:“眼下最打紧的当然是找寻洛姑娘的兄长了,救人如救火,阿七道友,还请详细与我们说说这郾归山,兴许对我们找人能有所助益。”

    看怜花如此淡然,阿七竟觉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在禅房一侧的矮几旁围坐了下来,端容添水煮茶,阿七便将他对郾归山的所知所闻娓娓道出。

    女帝名唤阮音,万年前过酆都城独闯罗阴大道出世。

    占幽冥涧以西一处险象环山自称为帝,取山名为郾归,这才有了如今的郾归山。

    郾归山虽不是什么仙山福地,却被阮音治理得极好,被誉为冥界的仙宫桃源。

    转轮王薛郾未飞升尚是凡身时,阮音是他表妹,也是与他幼时便定下婚约的未婚妻。

    薛家家道中落,薛郾几乎是在姑母家阮府长大的,与表妹阮音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阮府是当地的豪绅,阮老爷妾室众多,薛郾的姑母并不得宠,且又只生下这么一个嫡女。

    虽为正室,但母女俩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因此薛郾一成年就离开了阮府。

    就在二人婚事将近之际,薛郾毅然决然提出退亲,阮音无法接受此等结果而一病不起。

    之后不久,薛郾得其先祖泽惠点将飞升,并执掌阴司第十殿转轮王之职。

    阮音得知此事后郁郁而终,其怨念不灭,凝魂结魄成煞,这才有了后来她过酆都闯罗阴占山称帝的丰功伟绩。

    按理说她也应是为祸一方的煞神才对,可她爱薛郾成痴。

    因着他阎王身份的缘故,未有造次而凶名不显,反而是将郾归山治理得井然有序,这才有了今日能与十殿平齐、实至名归的女帝。

    坊间曾有传闻,说薜郾退亲之时曾说过一句‘厌极了她那张脸’的话,令阮音伤心不已。

    但实际上阮音也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此中缘由怕是只有当事人才最明了了。

    薛郾喜玄色,常年累月着玄衣。

    阮音亦如是,薛郾那句话她一直耿耿于怀,故而她经年以黑纱遮面,至今为止极少有人见过她真容。

    “天呐!这些万年前的事,你区区一介凡人都是从哪里知道的?我在幽冥涧少说也上千年了,郾归山和女帝的名号倒是有所耳闻,可她与冷面王爷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青羽是着实吃惊了一把,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阿七说的这些都有鼻子有眼的,其它的先不论真假,就那冷面王爷常年一身玄衣,估计这事肯定没跑了。

    “呵呵,民间多是这些个的杂谈异志,我闲来无事看得也就多了。其实阮音称帝后也曾去过幽冥涧,想与薛郾续结秦晋,薛郾依旧拒绝,两人一番长谈后,阮音独自回了郾归山,自此再没踏足过幽冥涧。

    听闻,当时知晓此事之人,均是下场惨烈,甚至有的是灰飞烟灭,这事自然也就成了幽冥涧和郾归山之间不可闲谈的禁忌,你们身在其中不曾听闻也属正常。”阿七依旧笑得憨实的说道。

    “坐拥三界琼华碧,想来那郾归城这般富庶繁荣,自然也是凶煞恶鬼聚集之地,这样的地方必然也少不了争斗,阿七道友,你怎么看?”怜花先是喃喃自语,尔后话锋一转,一脸兴味的看向阿七问道。

    闻言众人皆愣怔,青羽的嘴角更是抽了又抽。

    她家主子这脑回路还真是清奇,他们在听到这个秘辛时,都默默的替她捏了一把汗。

    她可是即将要成为新娘的那个人,听到这样的秘辛,再怎么着也该有点或伤春、或悲秋的哀怨表情吧。

    可她倒好,俨然一个局外人一般,竟还有心思琢磨别的。

    被点名的阿七最先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嗯,春城师弟乃阳年阳月阳日生人,此番离奇失踪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错,他正巧失踪于阴月阴日阴时,我们可进一步缩小搜寻范围。”怜花眸眼里闪着光,兴奋的接话道。

    “女鬼无疑。”阿七道。

    “有孕在身。”怜花继续接道。

    “不是,等会儿,你们在说什么呀?”青羽着急的打断道。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他们表示根本没听懂。

    不光是青羽,就连端容和洛春分也满脸求告知的迫切表情盯着怜花和阿七。

    “契阳合阴聚灵术。”怜花和阿七异口同声道。

    ???

    另外三人依旧满头问号,眼巴巴的等着他们二人给出解释。

    怜花与阿七对视了一眼后,由阿七给几人做了科普。

    “契阳合阴聚灵术顾名思义就是用凡人的阳气,结合阴间的阴气施法凝聚成灵力,此灵力只对阴胎有用,所以这术法也就只在鬼界有所流传,又因鬼界地质之故阴胎并不易结,且此聚灵的成功率也极低,对施法者的要求又极高,故而鲜少人知。”

    “如此说来,我们只需找出怀有阴胎的女人,便有了能找到洛春城的可能?”青羽听完激动的问道。

    “不错,你总算聪明了一回。”怜花一枝梨花轻敲在青羽头上,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尔后又看向阿七问道:“你可知郾归城有何处方便探听消息的吗?”

    “还真就知道一个,郾归城城中心繁华之地有个聚英阁,那里人鬼仙往来密集,想来可以一探。”阿七笑着说道。

    “还人鬼仙呢?那聚英阁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吗?怎么听着感觉这么不好呢!”青羽不禁搓了搓臂膀,听到密集二字她竟隐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嘿嘿,那个,就类似于人间的青楼吧,不过说是人鬼仙都有往返留念的,却绝不是虚言。

    话说就在近百年前,还曾有一位天界的星君去过,那可不是一般的星君,而且去的还不是分身而是本尊。

    最后却被聚英阁阁主不留情面的赶了出去,此事一闹出就被封锁了,虽不知那位星君是何许人也,但这事却是真实发生过的。”阿七解释道。

    “呵,原来是青楼呀,哼!我说呢,怎么感觉那么不好。”青羽一脸鄙夷的看了看阿七,嘟囔道。

    “青楼倒不失为探听消息的好地方,鱼龙混杂,防备松懈。”怜花摆弄着手里的梨花枝说道。

    说完又看了看众人,接着道:“此事已无时间多作计较了,需得尽快潜入郾归城才行,我曾听说过,那城虽不易出,却是极易进的,阿七道友的修为应该是入得了地府的吧?”

    “嗯,入是入得,不过,可能得要个人保护着才能行事。”阿七有些尴尬。

    “青羽,你陪阿七道友先去郾归城,最好想个法子先混进聚英阁,我回一趟幽冥涧后便去找你们汇合。”怜花看向青羽吩咐道。

    “啊?我一定要和主子分开行事吗?你就非得现在回幽冥涧吗?等找回洛春城,与冷面王爷腻歪的时间不就有的是了嘛!”青羽万分不情愿的嘟起嘴抗议道。

    “瞎说什么呢?救人要紧,聚灵术虽不至于一次就要人性命,可极少有凡人能挺过两次被吸阳气的,此术法成功率极低,施法必须是在阴月阴日阴时,鬼界也有鬼界的规矩,他们也不敢枉增杀孽。

    洛春城失踪未归足以证明第一个阴日,他们是失败了的,现在又过去半月,我们还有四十多日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若是再找不到他,只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怜花少有的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见青羽垂下头去,又忍住了对她的苛责。

    她看向阿七说道:“阿七道友不必与我客套,让你们二人先一步去郾归城,想来你定是有办法能护住自己和青羽一段时日的吧?”

    阿七敛了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不答反问道:“娘娘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转轮王,而不是单纯的,只是想他了,才要回去看看的吧?”

    其实在怜花方才说出要先回一趟幽冥涧时,他情绪就已经很不好了,现在又将‘单纯的’这三个字字音咬得极重。

    此话问出,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是有些严重,也于礼不合。

006

    怜花愣了愣,不明白阿七道友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怎么回事。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青羽便朝着阿七吼出了口,“你什么意思?我家娘娘也是你能臆测的吗?就算真是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阿七涨红了脸垂下头去,讷讷道:“抱歉,我只是太心切想要寻回师弟,还有就是,我觉得二位可以多信任我一点,或许困惑着你们的问题我也是能作解答的。”

    怜花轻呼出一口气道:“多谢阿七道友愿鼎力相助,我之所以想要先回幽冥涧,有很重要的事要问阿郾乃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我想把洛姑娘的安危托付给他,这么做虽然有点以权谋私,但眼下却是最稳妥的。

    郾归山我们所知甚少,但聚灵术却不是一般鬼魅能开启得了的,此事若真牵扯到女帝,那必是一场恶战。

    我不想有任何人受到牵连,所以才要在我过去之前,将一切我能料想到的后果,都作出妥善安排。”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她素手一挥,从自己的识海里引出了一缕金色的精血,两指对着洛春分的眉心就渡了过去。

    而洛春分只觉通身顿时一松,原先的疲惫和身上受伤的痛感一扫而空。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娘娘大恩春分永世不忘。”洛春分连忙起身跪地朝怜花连连叩首道。

    “起来吧,这是转轮王赠与我的精神印记,可作保命之用,我暂时将它寄存在你这儿,有了这印记,寻常妖鬼皆近不了你的身,若是遇上厉害的破了这印记,他也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护你无虞。

    阴曹地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且安心留在这观中,救你兄长之事交给我们就是。”怜花温柔的扶起洛春分说道。

    洛春分感动得泪水连连,连忙起身,她生平最怕的就是鬼怪之事。

    不想自己求来的这位娘娘竟如此宅心仁厚,她在心里暗暗发着誓,待兄长救回她一定做牛做马来回报于她。

    青羽瞪大了一双崇拜的眼睛看着怜花,还适时的跑过去抱住了她的半边手臂卖着萌。

    阿七也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就连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端容,也是动容的朝着怜花一揖,拱手恭敬的道:“娘娘大义小道钦佩不已,春城乃我观弟子,此女留在观中,小道必定尽全力护她周全。”

    “如此甚好,那我们就先按计划行事吧!”怜花这话是看向阿七说的。

    阿七尴尬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入暮我便和青羽姑娘先去郾归城,我们在聚英阁等你。”

    他看向怜花,这句说得是信心满满。

    怜花点头,又抬手摸了摸青羽的发顶道:“人总是要学着自己长大的,青羽其实是很了不起的,相信自己。”

    说完还递给她一个玉简,“这是传讯玉简,有事可传讯于我。”

    青羽接过玉简才看了看,那玉简就变成了一个极其普通的镯子套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怜花上了妄念舟,那舟瞬间就远处不见了。

    …………

    幽冥涧王殿一侧的偏殿内,一身玄衣的薛郾正端坐在桌案前,手持朱笔却久久不落,他幽深的眸子也不在铺开着的谏卷上。

    许久后,他轻叹出一口气,放下朱笔,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柜前,摸摸这卷又看看那卷,一副愁眉不展的忧心模样。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恭敬的禀告道:“王爷,娘娘回来了。”

    来人正是昼永,薛郾的亲信之一。

    听了他的汇报,薛郾忽的松了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紧抿着的唇微不可察的弯了弯。

    他朝昼永挥了挥手,放下手中的卷轴,行了三两步就化作一缕烟出了王殿。

    昼永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吧!

    “是那女人回来了?王爷可真行,公务说不干就不干了。”一个与昼永衣着相似,但却是全黑色系的女子倚在门框边,酸溜溜的说道。

    “夜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吗?”昼永朝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大声控诉道。

    “我当然知道啊,可你是人吗?”夜晓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一闪身就不见了。

    昼永无奈的甩了甩头,他怎么觉着夜晓这话有骂人的嫌疑呢?

    夜晓与昼永并为薛郾的亲信兼左膀右臂,可他俩都不受阴司职务,只受命薛郾本人,所行自然也是暗地里不能搬上台面处理的事了。

    梨花泺只是一所小院落,就座落在忘川湖畔,地方是怜花选的,院名是薛郾取的。

    他知她喜爱梨花,还特地寻了一棵品种特别的梨树种在了院子里。

    幽冥涧暗无天日阴冷灰沉,这棵常年花期不败的一树白花,倒是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当怜花从内院出来时,便看到了一身玄衣的人静立在树下,一头墨发用墨绿色发冠束起,正微微仰头看着一树梨花。

    “你来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怜花笑着说道。

    “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一切可还顺利?”薛郾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是难得的温柔之色。

    “可能有些棘手,此番回来便是请你相助的!”怜花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往院子一角的石桌旁领。

    “好说,可是你的法力失灵了?”薜郾关切的问道。

    怜花摇了摇头,将此次前去汜水镇接取任务时的详细经过一一说与他听。

    听完后,薜郾叹了口气道,“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倒是对那个凡人赤诚得很,那可是我给你留的精神印记,你说送人就送人。罢了,此事我会留意着的。”

    精神印记和精神烙印不同,前者多是长辈对晚辈或是恋人夫妻,在对方识海里留上自己的印记,可用于搜寻对方的位置,感知对方较大的情绪波动,在对方遇到生命危险时,还能用作保命,召唤其第一时间瞬移过去支援。

    而后者则是多用于主仆之间,在对方身上打上自己的精神烙印,可轻易的奴役控制对方。

    不管是精神印记还是精神烙印,法力再高深的人也只能各给出一道,可同时契约在一个人身上,也可在不同的两个人身上。

    薛郾对怜花是爱慕的,自然是不会在对方身上打上自己的精神烙印。

    只是没想到,这么宝贵的精神印记,她却轻易的就转寄给了他人,现在想收回那精神印记除非洛春分阳寿尽,不然她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像怜花那样自主耗费大量法力将印记再转寄出来。

    “嗯,谢谢你。”怜花感激的说道。

    “还要跟我如此客气吗?”薜郾是既生气又无奈,看着一脸感激之情的怜花,他又不忍数落了。

    顿了顿后,薛郾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那个少年,我倒有几分好奇,天上地下他都有耳闻倒是难得,如此,你感知不到他的气息也就不难理解了,此人绝非一般人。”

    “这样吗?可他出现之后我又探了探,确定只是凡人无疑,似乎只有些在人间修得的一点普通修为,所以我才更加确信我的法力可能真的会失灵。”怜花还是有些不解。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历红雨劫时的情景了,只后来听青羽他们说是薛郾违抗天道,冲破红雨将奄奄一息的她救出来的。

    薛郾因此身负重伤还受过天罚,而她也是昏迷了三个多月才醒来,醒来后已再忆不起前尘旧事。

    薛郾说她在历劫时法力受损,法力可能会时灵时不灵了,还特意将能蓄灵的妄念赠给了她,让她行走间能有一定的保障。

    可这些日子里,她未觉有任何异常和不适,所以对于法力会失灵之说,她起初是不怎么信的。

    但架不住薛郾对她好,所以她还是记住了他的诸多叮嘱。

    薛郾这千年来的陪伴,他教她识字下棋,抚琴作画,忘却了前尘旧事的她曾不止一次问自己,斯人如玉她当真还能继续辜负吗?

    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她终是应承了他的求娶。

    见怜花又在沉思,薛郾安慰道,“你也莫要多想,或许那人就只是为救自己的师弟,热心肠了些,不过行事还是得谨慎点,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嗯,我会的。”怜花应道。

    “那,你可还有什么要问我的?”见怜花似乎无话了,薛郾有些不安的试探着问道。

    “问什么?”怜花有些狐疑,反问道。

    薛郾蹙了蹙眉,定定的看着怜花,似是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般,问道,“关于郾归山,关于阮音,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怜花回得坦然。

    薛郾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果然,她对自己始终是不甚在意的吧,答应嫁给他也不过是恩情难平罢了。

    怜花的神情太过坦率,薛郾不禁黯然,他竟然有些希望她能为此醋一醋,或是胡搅蛮缠的跟他闹,哪怕就只是带点情绪的质问他几句,也能让他多几分存在感。

    见薛郾情绪突然低落,怜花还有些不明所以,两人一时静默无话。

    最后还是薛郾率先打破沉默,他颇为无奈的说道:“对于郾归山我所知不多,阮音的确是我表妹,可我与她的关系并非外间传闻的那般。

    此事若真与她有关,你大可不必有所避讳,她座下左右二使是一对亲兄弟,身法诡异不容小觑,烛幽为兄可御火,乃是右使,冷酷无情手段狠辣。

    他弟弟烛垚是左使,擅水,传闻说是个风流不羁的风月老手,法力不在烛幽之下,此二人我均不是太熟,便只知道这些了。”

    怜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薛郾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遇上阮音切记一定要小心,她有一法器唤作弥殇,是一面镜子,此镜虽唤弥殇,却弥补不了人心里的任何伤,反而是将心底里最深处的哀莫无限放大,使其陷入绝境无法自拔,抑郁困顿直至彻底丧失生念。”

    “竟还有这般诡谲狠厉的法器。”怜花感叹道。

007

    “嗯,所以你若碰上务必小心些。”薛郾不厌其烦的叮嘱道。

    怜花垂眸不语陷入了沉思。

    薛郾看了看她一直不经意轻轻摩挲着茶盏的手,眸光暗了暗,还是没忍住伸手去将那只手捉住,轻柔的握进了自己掌心。

    怜花微微一惊抬眸看向他,却是没有抽回。

    他们已经定亲了,拉手什么的也是正常,她不该有此惊慌反应。

    见她终是没躲,薛郾心情好了不少。

    他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怜花,此次任务我总觉心中不安,几百年前你功德近大圆满时,我便已将散在各处的祈愿香一一收回了,在你被点香指名后,我去神龛查点过,那香少了两支,此事终归是我大意了,这凡人的祈愿香来得太过蹊跷,此事我还会继续追查的,你此去郾归山一定要谨慎行事切莫勉强。”

    “知道了,连青羽都说你变啰唆了,起先我还不信呢!你看看你,我又是三岁小童,再说了,那祈愿香的事你之前就念叨过好几遍了,也让青羽提前查过洛氏兄妹了,真的没有那么复杂,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怜花回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

    薛郾一脸尴尬之色,不自然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低声解释道:“我也只是对你才会这样。”

    看到他似乎是有些害羞的模样,怜花不禁笑得更欢了,要是让他的那些小鬼们看到冷面无私的转轮王这副表情,定然是眼珠都要惊飞出去。

    最后还是薛郾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让她停止了对他的取笑。

    “好了,你且乘妄念去吧,早去早回。”顿了顿他又温声补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怜花这样的笑容是历了红雨劫之后才有的,薛郾觉得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他想一直跟她在一起,想要好好照顾她,想着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好,他心里的愧疚也就淡了些许。

    …………

    郾归城最热闹的东坊市聚英阁门前,那个着冰蓝色锦衣的公子正手持折扇,朝着笼罩在流光溢彩万千霓虹下,正冲着他尖叫呐喊的美艳姑娘们压了压手中的扇子,示意她们稍安勿躁,这热情洋溢的欢呼场面他早已是司空见惯。

    聚英阁整整五层楼,灯火通明竟如白昼,笑闹声丝竹声交杂相映,一片热闹繁荣景象。

    阁楼上人来人往,皆是锦衣华服,置身其中竟分外不觉这是在暗无天日的鬼界。

    烛垚唇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容,从容潇洒的迈步进去,引得阁楼上又是一阵尖叫,不少姑娘都朝他扔下了手中的丝帕,有的还直接取了发间的簪花朝他掷了过来。

    待他进到大厅,正在二楼楼梯口招呼往来客人的品秋一眼就看到了他。

    品秋是聚英阁的管事之一,容娇貌美身材更是傲人,如此美人却不敢有什么人打她主意,众所周知她便是烛垚的女人之一。

    她算是在烛垚身边待得最久的一个了,烛垚只要留宿在聚英阁,那多半是待在她那里。

    品秋朝身边的婢女吩咐了几句,就迈着妖娆的步子朝着烛垚去了。

    “垚爷,你都好些日子没来了,奴家可想你想得紧呢。”品秋一上来就似无脊椎动物般挂在烛垚身上,偎在他怀里撒娇。

    “是吗?让爷瞧瞧都是哪儿在想。”烛垚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痞气的笑问道。

    品秋挺了挺傲人的胸脯,举起小粉拳在他胸口轻锤着,嘴里却娇娇的嗔道:“垚爷真坏,奴家不要理你了。”

    烛垚揽着她笑得放荡不羁,环在她纤腰上的手还坏坏的拧了一把,惹得品秋身子一颤,立即羞红了脸。

    她攀住烛垚的肩,仰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那垚爷要不要去奴家房中歇息歇息呀?”

    “不急,不急,诗染可有在阁中?”烛垚面上虽是笑着的,可这笑容分明未达眼底,没有半分温柔和情意。

    女人于他不过是玩乐而已,起码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女人令他真的动过心。

    烛垚之所以急着找诗染,是因为那丫头托他办的事他似乎办砸了,得亲自跟她打声招呼才安心。

    幽冥涧怜花娘娘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他还曾想过要寻机一睹其芳容呢!不过想到方才大哥一脸挫败的模样,他觉得眼下这事儿怕是有些烫手了。

    品秋收了脸上的媚笑,有些不高兴的嘟起了嘴道:“奴家听闻垚爷前阵子可是得了瑶山四花呢!那四花能歌擅舞,个个都是个顶个的美人,您都许久不来看奴家了,可见那四花是迷得垚爷都走不动道儿了,哼!”

    “瞎说,在我心里你的份量可是头一份儿的,其他的不过就是一时新鲜,好玩儿罢了。”看到美人伤心,烛垚还是耐着性子将人又搂进了怀里温声哄道。

    “垚爷此话当真?”品秋眸光闪亮,娇声问道。

    “自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不过现下是真有事要找诗染丫头,要不,今夜我就留下来好好陪陪你,你待会儿可要洗香香了等我。”烛垚哄女人是一流的,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盯着品秋半露的酥胸,笑得一脸痞气。

    品秋咯咯的笑得花枝乱颤,见势头正好,娇柔的抱住了烛垚精瘦的劲腰,柔声问道:“垚爷,可否想过接奴家过府呀,做个暖床的也行。”

    “呵,秋儿平日里可是最懂事的了,怎的也会有此荒唐想法?”烛垚的脸不禁有些冷了,话却还是笑着问出口的。

    品秋一愣,心下对他如此快变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烛垚多情却也无情,他有两大忌讳,一是不吻女人的唇,也不许她们僭越,还有就是不会娶她们,更不会给什么名分纳进府里,难得有被他以舞姬或婢女身份带进府去的,那也是走马灯似的不定期就被轮换遣送出府了。

    这时的烛垚已将她轻轻推开了,“歘!”的一声撑开了手中的折扇,掸了掸身上的衣衫,招了远处的另一个管事姑娘品冬过来给自己领路,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留给品秋。

    直到烛垚走远,品秋都还没能回过神来,其实也不是没回过神,她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都说他烛垚一个女人是绝不睡第二次的,此话虽有些夸大,但在郾归城中却早已是无人不晓,却依旧有大把女人上赶着对其投怀送抱。

    而她是唯一一个还能掰着手指头数一数的女人,虽也只是屈指可数,却已是独一份的殊荣了。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呀!秋儿,咱们就该认清自己的命,你不该对他动心的。”品夏走过来,拍了拍品秋的肩膀叹道。

    品冬则是领着烛垚一路来到了顶层,雅间里戚诗染一袭绯衣侧躺在软榻上,娇俏的面容上愁眉不展,身后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替她轻捏着肩,再看近前几个伺候的婢女,也是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这是怎么了?”拂衣进来的烛垚大大咧咧的问道。

    “唉!”戚诗染又是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来,只淡看了烛垚一眼,也没接他的话。

    “都下去吧。”烛垚对着一众婢女说道,说完径直走到一侧的矮几旁坐下,取了一窜葡萄咔咔的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众人恭敬的朝他一福身就都退了出去,偌大的雅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在这里除了听她们主子戚诗染的话,还有一个人的话也是必须得听从的,那就是把聚英阁几乎当成了家的烛垚。

    “是知道事情搞砸了不开心是吗?”烛垚瞥了戚诗染一眼,闷闷的问道,现在他的心情也是老不好了。

    “啊?祈愿之人没能拦下来呀?”戚诗染闻言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随即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

    重新躺了回去后叹道,“唉,没拦下来也好,若是那祈愿人真的有个什么闪失,估计着也是不能好了。”

    “你这是什么情况?到底是希望拦下来还是不拦下来呀?”烛垚听得一头雾水。

    “哥哥,我,唉!聚灵术又失败了,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呀?”戚诗染摸着根本就不见凸起平滑紧致的小腹,又是一声哀叹。

    “要不,下回施法时我去助你。”烛垚说道。

    “不要了,不要了,我已经欠阿垚哥哥那么多了,不能再多了,况且你还有伤在身呢,要是大哥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只可惜了我这腹中的孩子,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戚诗染摇了摇头说道。

    “诗染,你,有没有想过要放弃呀?”烛垚没再坚持,其实他也没有把握就算自己帮她,又能有多大的成功率,于是试探着问道。

    “哥哥为何这样问?”戚诗染不解的反问道。

    阴胎不易结更不易活,更何况她这孩子前世就已胎死腹中了。

    这孩子是她唯一的执念,那时候她一路躲躲藏藏,随着其他阴鬼们来到郾归山,宁做孤魂野鬼也不愿渡轮回,为的就是这个孩子。

    初到郾归山时,她受尽欺辱,是烛垚救了她,还告知了她契阳合阴聚灵术,因她的孩子早已是个死胎,需聚灵三次方能成活。

    以她的那点修为哪能成事,已经成功的那两次也都是烛垚助她的,为此还耗费了他不少修为,且这第三次又是最为关键的。

    就算这第三次有烛垚帮他,怕是也难有所成了,烛垚法力至今还受着损呢,不然此次拦截祈愿者的事也不会托他大哥出手。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就那么随口一问,你别多想。”烛垚怕她为孩子的事继续伤心,话也就不好说得太直白。

    “哥哥可是在担心即使聚灵成功,这孩子也不能顺利成长?”戚诗染才问出口,眼里已经染了泪。

008

    见烛垚不说话,她擦了擦眼角又继续问道:“哥哥先前说的,只要聚灵成功,有了洗尘珠这孩子就有救了,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只是要取那洗尘珠难于登天,我也不想你这么……”烛垚有些说不下去。

    他第一眼见到戚诗染时,就像是见到了童年时的自己一般,受尽欺辱苟延残喘,生无路死无门一般的存在,可纵是如此还不得不为活着而疲于奔命。

    当年他之所以救下戚诗染,还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呵护。

    是因为她不光从前的经历像他,现在活着的样子更是他想成为的样子,受尽欺辱却依旧善良,这些如今只有寄托戚诗染能替他如阳光般活得明媚灿烂了。

    因为他早已弃了初心,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对了,你方才说没拦下来也好是什么意思?”不想戚诗染再伤感,烛垚便转了话题问道。

    “呃,那个,我,我好像爱上那个凡人洛春城了,祈愿者是他亲妹,若是真伤着她了,只怕春城该要伤心了。”戚诗染提到洛春城,嘴角难得的溢出一丝柔美的笑意来。

    烛垚闻言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道,“你是认真的吗?品春都不知道帮你抓了多少阳年阳月阳日生的修士来,你别院里都多得养不下了吧?也没见你说过有瞧上眼的呀,这怎么?怎么就还爱上了呢?”

    “此事说来话长,阿垚哥哥若是见到春城,可不能这般胡说了,什么叫别院里多得养不下了呀,说得好像我多滥情似的,那些人都已经被我遣散了,愿意继续留在郾归城的都放出去了,愿意回阳间的也都已经安排送走了。”戚诗染有些委屈的纠正道。

    听她这么一解释,烛垚是下巴都差点惊得掉下来,她这是突然转了性,为了区区一个凡人,打算放弃一整片森林?

    最后戚诗染不得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他讲了一遍,一番长谈下来,烛垚不知不觉中对这个洛春城的印象倒也好了几分。

    他可没有什么人鬼不相恋,实力差异等门第之见,他觉得两情相悦才最好。

    戚诗染原本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直到最后烛垚提出该走了,她才依依不舍的将人一直送到一楼。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聊着天,直到一楼大厅里射过来一道哀怨委屈的目光,戚诗染才巴巴的住了嘴。

    她朝烛垚投去一个我懂,我们还是好兄弟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我说哥哥怎么如此着急呢?原来是有佳人久候呀?”

    烛垚正欲解释什么,又被戚诗染无情打断,她朝着品秋招了招手说道:“品秋,过来好好陪陪你垚爷,他似乎有些欲求不满呢!”

    招呼完品秋,还俯身在烛垚耳边嘀咕了一句:“我这四个品字丫头里,就数品秋最正点最听话,哥哥可是好眼光呀!哥哥慢慢享受,妹妹就先走了。”

    烛垚的脸是黑了又黑,可戚诗染全然没看见,背对着他还挥了挥手说道:“不用谢我哟!”,领着品春就先他一步闪人了。

    其实这事烛垚也怪不得戚诗染,她其实是个相当有生意头脑的女人,当年只是问他借了一小笔银钱,愣是将各种生意都经营得头头是道,由小坐大慢慢才有了这郾归城第一富婆的称号。

    四品都是她慢慢调教带出来的忠仆,聚英阁初开张之际,他前来祝贺,不过是多看了品秋几眼,也不知戚丫头究竟是瞧出了什么花,夜里就把人洗干净送到他的厢房里了。

    打心底里他其实是瞧不上品秋的,奈何自己声名在外。

    他虽滥情,却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要的,更不是坊间所传的那般百花摧尽,可又没架住这人是戚诗染送过来的,就这样便又多留了一处情。

    品秋也确实懂事听话,最重要的是从不纠缠他,哪怕他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子调笑,她也绝不会露出一丝不悦来,就这样才有了后来他再来聚英阁时的偶有留宿。

    可今天品秋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女人他如今是再不想多看一眼了。

    品秋眼含秋水一幅我见犹怜的委屈模样,眼巴巴的盯着烛垚,步态娇柔的朝他走来。

    烛垚却是摇着折扇,在她快到他跟前时,似陌生人一般连个眼神也没给她,与她错开身潇洒的走出了聚英阁。

    品秋也在他错身经过的那一刻顿住了脚步,她双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知自己触了他的逆鳞,在他推开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们以后只能是路人了,可她是那么不甘,又是那么痴恋烛垚。

    直到出了聚英阁,烛垚心情依旧阴郁,对于品秋他虽没什么可留念的,可心底里还是有些鄙夷自己太过无情了些。

    一时走神的他,冷不防被一个青衣小姑娘跌跌撞撞的扑了个满怀。

    这种投怀送抱的小伎俩,他也是见得多了,烛垚极其不耐烦的将人推开,力道有些过了头,青羽就这样被他推得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就在青羽身后,方才还推搡着她的,三个凶神恶煞的恶鬼,在看到烛垚后,忽的一下全跑了。

    烛垚这才注意到人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投怀送抱,人家是被人硬生生推着跌进他怀里的。

    青羽气愤的扭过头来看着烛垚,一边指着自己身后,一边大声吼道:“看着人模狗样的,你就不能有点公德心吗?我是被他们推的你看不见吗?还要被你推,真的是受够了。”

    吼完再回头去看时,她身后哪还有人,哦,不对,还是有一个的,那个抱着空剑鞘笑得一脸傻气的阿七还在她身后。

    阿七痴傻范儿十足的嘻嘻笑道:“妹妹,你怎么又坐在地上了?地上凉,容易生病的,快起来,快起来。”

    “神他娘的才喜欢坐在地上!算了,我跟你一个傻子解释什么?”青羽朝他吼道,吼完后又无奈的抚了抚额。

    算了,这个馊主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人家阿七纵使千般不愿,还得配合她装疯卖傻呢,现在他说什么她都忍,也只能忍。

    青羽正准备爬起来时,她面前却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生得还有几分好看的大手。

    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就对上了烛垚那双甚是好看的桃花眼,那眼睛里还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青羽不禁一阵恶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起开,知道什么叫自重吗?”

    “重?姑娘哪儿重了?要不,本公子替你掂着?”烛垚不但没生气,反而痞气十足的嘻笑道。

    青羽翻了个白眼,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双手叉腰,将没多大份量的胸脯挺了挺,冷哼道:“本姑娘这儿重,公子也要掂吗?”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向自己的胸脯,朝烛垚投去了一个极度鄙夷的眼色。

    阅女无数的烛垚,竟然头一次在姑娘面前愣怔住了,他耳尖微微有些泛红,竟觉久经风月场的自己,似乎是被面前这个小姑娘给撩到了?

    还不待他多作反应,青羽已抬手一把将他推开了,嘴里还嚷嚷着,“好狗不挡道儿,闪开,本姑娘还急着找人呢!”

    聚英阁门口先前聚集的不少围观吃瓜群众,见这姑娘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虎样儿,不禁有些想笑。

    但看到他们心中神一般存在的垚爷后,又都痛苦的憋着笑,直到那虎丫头一句好狗不挡道儿出口,愣是跟掀了他们的天灵盖一般,瞬间都跑了个没影。

    青羽愣了愣,看了看站在一旁气定神闲看着自己的烛垚,那些鬼的反应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她又看向离自己有点远的阿七,没好气的吼道:“大哥,赶紧跟上呀,走,我带你去聚英阁找人。”

    “姑娘去聚英阁要找何人呀?”烛垚摇着扇子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咸不淡的问道。

    “关你什么事?”青羽跟斗红了眼的公鸡似的,闻着声张嘴就怼。

    “你要找什么人自然不关我事,可想要进聚英阁就关我的事了。”烛垚唇角微勾,露出了妖孽般的笑容。

    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有趣的姑娘,正闲来无聊,可不得好好的陪人家逗会儿乐嘛!

    “怎么?聚英阁是你家的呀?”青羽丝毫不怂,一双青葱玉手又将小蛮腰叉了起来。

    “咳咳!在下不才,正是聚英阁的大管事。”烛垚寸步不让的信口诌来。

    青羽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一边的阿七,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烛垚面前,把烛垚给吓了一大跳。

    这还不上算,她还招呼了阿七也过来跟她一道跪着。

    一顿操作后,再仰起脸看向烛垚时,已是一副凄惨无比柔弱无辜的小模样,惹得烛垚桃花眼是眨了又眨,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呀?”青羽秒变娇柔的细声问道。

    只是这声音听在烛垚耳里只觉得造作,他嘴角抽了抽,鬼使神差的说道:“阿,阿垚。”

    “阿瑶?”青羽又恢复了原本的声线,还没等烛垚作解释时,她已经噗的哈哈哈笑出了声,止都止不住。

    一边大笑还一边继续说道:“你这名字也太逗了,阿瑶?这不是女人的名字吗?哈哈哈……,不过你叫这名也不亏,你长得可比一般的女人都还要好看呢!”

    烛垚的嘴角又是一抽,他能当这姑娘是真的在夸他吗?

009

    “你叫什么名字?”烛垚问道。

    “小羽,这是我哥哥,他叫小七。”青羽说着,还指了指阿七向烛垚介绍道。

    “你们来自何处?来聚英阁要找何人?”烛垚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二人继续问道。

    “我……”青羽才呜咽出声,眼泪已经先滑出了眼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哭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烛垚眉头微蹙,他生平最不喜欢啰里八嗦爱哭又闹腾的女人,眼前的这姑娘是样样占尽,可他莫名的就是对她讨厌不起来。

    反而还有些不知所措,破天荒的耐着性子,听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逻辑的叙述出来,他还费了好一番脑子才算理出了大概。

    “你是说,你倾家荡产帮你大哥娶的新媳妇儿跑了,还偷走了你家祖传的宝剑?”烛垚满头黑线的打断了青羽的哀嚎问道,随即还将目光投向了她兄长手里抱着的那所谓宝剑的空剑鞘。

    “嗯嗯,我大哥虽傻,可他心地善良人见人爱,我那嫂子却不是个好东西,水性杨花勾三搭四一股子狐媚像,这会子肯定是跑来这聚英阁当头牌了,你说她要跑路就跑路好了,干嘛还偷人家剑呢?总之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出她把剑给要回来。”青羽连忙附应道。

    烛垚抚额,有些无语道:“你确定你们家就只有你大哥傻?”

    “当然,你看我多……”青羽说着说着突然噎住,才反应过来一般。

    她狠狠瞪了烛垚一眼,蹭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烛垚阴恻恻的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嗯?你说谁傻呢?”

    烛垚被逼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看着还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点着的葱白玉指,顿感无力,他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小姑娘?不过似乎还挺享受的。

    他拿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无奈的解释道:“姑娘多虑了,我真没别的意思,那个,要不你告诉我你嫂子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们找。”

    “神他娘的才信你,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哼!老娘今日就算是卖身也要进这聚英阁。”青羽才不会信他,她指着聚英阁的金字招牌,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信誓旦旦道。

    “不行,你…,那是你能进去的地方吗?”烛垚听了她的话,突然抬高了音量喝道。

    看着这令他有些头疼的兄妹二人,莫名的想发脾气。

    青羽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就是这眼神,烛垚总算认清了自己的情绪,这姑娘那一撞算是给撞上了,他十有八九是对她动心了。

    烛垚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声音缓和了几分说道:“聚英阁是我的地盘,报上你要找的人的名字,掘地三尺我也能给你找出来。”

    青羽看了看还跪坐在地上装疯卖傻的阿七,她这戏显然已经演不下去了。

    面前这少年一身锦衣,一看就是个厉害的鬼角儿,再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像是在骗她,她和阿七又初来乍到的,搞不好只怕是要得罪地头蛇了。

    “那个,阿瑶,你热心肠要帮忙我理解,可我们得先说好,你要是找不出我嫂子来,就让我进聚英阁,我亲自去找,怎么样?”青羽立马服了软,转了转眼珠说道。

    “放眼整个郾归城,还没有我找不出来的人!”烛垚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的打着保票道。

    “她叫小芳。”青羽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说道。

    随后气定神闲的看向烛垚,心里却暗道,这聚英阁她今日是进定了,莫须有的一个名字,她就不信他还真能找得到。

    谁知烛垚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得意的勾起了唇角,他若没记错的话,聚英阁还真有一位长得挺不错的姑娘叫小芳的。

    他对着聚英阁的大门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不多时,品冬就领着婢女恭敬的迎了出来。

    “垚爷有何吩咐?”品冬朝烛垚福身行礼问道。

    “聚英阁里可有叫小芳的女子?”烛垚问。

    “回垚爷,有三个叫小芳的,不知垚爷要找的是哪一位?”品冬答道。

    烛垚将目光投向青羽,示意她将要找之人的样貌给品冬形容出来。

    青羽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抽,是她随意想的这个名字太过随意了吗?居然有三个这么多!

    “那个,她十七八岁模样,长得可好看了,会跳舞,会抚琴,还会吟诗作对,具体模样我也形容不出来,不过见着本人我一定认得出来。”青羽只得硬着头皮向品冬胡乱描述着。

    烛垚朝品冬使了个眼色后,就兴致盎然的欣赏起青羽一脸不可置信又无可奈何的苦恼模样来。

    品冬则是朝身后的婢女小声吩咐了两句,那婢女转身就小跑着进去了。

    待那婢女再出来时,身后跟了三个外形相差极大的女人。

    一个胖得都快迈不开腿了,走起路来都能感觉到地面在跟着震颤,一个又瘦得跟柴火棍似的,仿似只要有一阵清风就能送她直上云霄了。

    走在最后面的一位,与青羽的描述居然有了八分相似,只是那女人一双美目像是黏在烛垚身上似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还对着烛垚各种暗送秋波。

    青羽看了都有些反胃,朝着烛垚连连摇头,有些心虚的补充道:“想来她也是不会以真名示人的,毕竟是偷跑出来的嘛,还偷了家里的剑呢!”

    说完又咬着下嘴唇巴巴的看着烛垚,那模样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烛垚不自然的清咳了两声说道:“咳咳,那个,让品冬带着你哥哥进去认人,至于你嘛,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外面等着,青楼可不是女子能随意进去的地方。”

    “嗯嗯,好,谢谢你,阿瑶。”青羽倒是没纠结着一定要自己进去,想着自己主子信任阿七,那他也定是有几分本事的,她俏脸马上转晴,还冲着烛垚甜甜一笑。

    听了青羽的话,品冬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姑娘是垚爷什么人啊?

    这称呼也太……,但在看到烛垚一副无所谓理应如此的模样,她极有眼力劲的连忙让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小芳,扶了地上的傻小哥,就进了聚英阁。

    “聚英阁里人那么多,又那么忙,一个个的认下来也要不少时间,那个,小羽呀,本公子饿了,作为报答,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个饭什么的呀?”烛垚毫不客气的说道。

    “话是不错,可是,我没有银子。”青羽有些为难。

    “没关系,你就陪着我吃就好了。”烛垚笑得有点老谋深算。

    “嗯嗯,如此甚好!”青羽眉眼都笑弯了,虽然她几乎是不用吃东西的,可还是会对好看好吃的事物很感兴趣。

    烛垚领了她去城中最热闹的小吃坊,鬼界的许多食材并非表象看到的那样秀色可餐,但这些对于向来对吃喝玩乐钻营有道的左使大人来说,完美避雷找到安全可靠的美食就是小菜一碟。

    于是青羽就被他带着从南坊市一路吃喝玩乐到了北坊市,好看的事物,好吃的食物,青羽统统都很喜欢,对什么都感兴趣得很的样子,全程烛垚脸上的笑也是没有停过,直到坊市的铺面都快要打烊了,两人都还意犹未尽。

    而这边,品冬也是领着阿七把聚英阁上上下下都给认了一遍,看着阿七还是傻乎乎的直摇头,她耐性尽失,因着烛垚的关系倒是忍着没发作,只得命人去寻烛垚了。

    去寻他们的婢女神情古怪也不敢多言,当烛垚带着青羽来到聚英阁后院时,青羽不禁抚额心里无语到只想骂娘,她都看到了什么?

    那个装疯卖傻的少年不会是真的傻了吧?他竟然跌坐在地上,抱着先前那个五大三粗叫小芳的女人的腿,嘴里直嚷嚷着:“你赔我新媳妇儿,你赔我新媳妇儿。”

    “傻七,你他娘的还能再丢人一些吗?”青羽终是没忍住骂出了口。

    阿七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如见救星般就着方才那跌坐的姿势,蹭蹭蹭就磨蹭到了青羽脚下,抱住了她的腿,“妹妹,妹妹,她们都是坏人,她们不还我新媳妇,她们还欺负我……”

    青羽尴尬的看了看同样嘴角抽搐的烛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阿瑶,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我大哥他这儿……”,话没说下去,她只好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他脑子的确有问题。

    “如此,可能你们要找的人真没在这儿,不如……”烛垚先前就听婢女禀报过了,正盘算着帮这兄妹二人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只是还没来说完,就被青羽给打断了。

    “不如这样吧,我就留在聚英阁当个舞娘或者卖艺,就算是端茶递水什么的也都行,时间稍微长一点也许就会有我嫂子的线索呢!你们就收留一下我们兄妹,我们,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我大哥关在柴房或者后院里,他很乖的,保证不会惹事……”,青羽话也没能说完,就被烛垚黑着脸抢过了话头。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以这种身份留在聚英阁呢?至于你兄长嘛,见他方才一直缠着芳厨娘,便把他留在这里吧,在后厨帮帮手什么的,只要他不跑出去,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的,人总还是能继续留意着找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烛垚说完也不给青羽说话的机会,牵起她的手就从聚英阁的后门出去了。

010

    这决定真的愉快吗?青羽临被拖走前,那无辜又无奈的小眼神是个什么鬼?

    阿七只得抱着空剑鞘,双腿蹬着地的哭嚎着要妹妹。

    院子里余下的几人又是一阵无语,最后还是品冬朝那厨娘使了眼色,大意就是垚爷的话你也听见了,人就交给你了。

    众人纷纷逃遁,芳厨娘无奈的走过去,将地上模样俊气的小郎君给轻搀了起来,粗犷的嗓子尽可能的放得柔和了些,试探着问道:“要不,我给你做份好吃的糕点?”

    阿七立马就止住了哭嚎,嘻笑道:“好啊,好啊,吃糕点,我要吃糕点。”

    他那笑容太过明媚,芳厨娘不禁老脸一红,好在皮糙肉厚足够遮掩……

    后院阁楼上一扇开着的窗户后面,品秋恶狠狠的瞪了阿七的背影一眼。

    方才去坊市寻烛垚的婢女,已经找人将消息又递了一份给品秋,往常只要是有关烛垚的消息她们也都会这么做,毕竟她们也认着品秋是烛垚的女人这么个事实。

    而品秋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去盯着烛垚了,唯有偶尔借职务之便探听到一点点他的近况罢了。

    婢女说烛垚在坊市上如何迁就照拂那个叫小羽的姑娘时,她起先还不信,可就在方才她已经全部亲眼见证了。

    品秋如何能不信?他会为那姑娘着想,会紧张她的名声,允许她唤他小名,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终于也会在人前流露出真性情了,他眼里溢满了对别人宠溺,这种种都深深刺伤了她。

    想她跟了他这许多多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曲意迎合讨好,不惜以奴自称。

    可他呢?如果对这个叫小羽的只是玩玩儿也就罢了,多么讽刺啊?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烛垚拉着青羽的手走街窜巷,任她怎么挣脱就是不撒手,直到来到了一座幽静的小院前,才放开她的手。

    “这是我的一处私宅,环境雅致,你暂时先住在这里吧,院里的人你可随意使唤,你先休息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去城里其他地方找人。”烛垚说话时,第一次不敢直视青羽的眼睛,交代完了就准备走人。

    青羽却是一把拉住了他,言语无不感动,“阿瑶,你不光人长得好看,心地还善良,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我知道你不让我待在聚英阁是为我的名声着想,总之大恩不言谢,待我顺利找到嫂子,一定好好请你大吃一顿。”

    青羽又不傻,她这一整晚吃喝玩乐下来算是认清了,这个阿瑶人帅多金还体贴细心,反正聚英阁里有阿七盯着,她正好还能借此去别的地方找寻,实乃求之不得。

    烛垚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柔荑,莫名有些气不顺了,他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这丫头是铁石心肠还是真的不知他是别有用心?

    于是不客气的开口说道:“怎么就不言谢了?我这么做可是有目的的。”

    “?”青羽一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烛垚看,像是在斟酌他这是真话还是玩笑。

    “我,那个,若你真觉得无以为报的话,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烛垚突然有些心虚的小声嘀咕道,说完耳尖又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青羽冷不丁的一脚踹在烛垚小腿肚上,声音立马就炸开了花,“神他娘的才要以身相许,我可不想欠着你的,是你硬把我给拖来这里的,我可是做好了要卖身在聚英阁的打算……”

    “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聚英阁了,这里安全得很,你进去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接你。”烛垚有些不高兴的打断了她的话。

    再不等青羽说话,就三步两步一幻影的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青羽莫名的挠了挠头,看了看身后的院子,还是推开院门进去了。

    她一进去立即就有婢女迎了过来,将她领进了客房,还给她安排了香汤沐浴,青羽倒也没矫情,心里对那个阿瑶又多了几分好感。

    立在墙头暗处未走远的烛垚,看到小姑娘安安心心的沐浴去了,才放下心来。

    他盯着方才牵过小姑娘手的那只手,有些失神的又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哑然失笑,天快要亮了,而他的心似乎在此刻圆满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烛垚带着青羽几乎是游遍了整个郾归城,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们全都来一遍,不过自然是没能找到她嫂子的。

    倒是两个人的感情增进了不少,她对他没那么大敌意了,还多了几分信任和亲昵,最主要是她的手能任他牵了,当然,这些都只是烛垚心底里的认为。

    这日,烛垚再次将青羽送至别院门口,还有些依依不舍。

    小姑娘今日心情明显不怎么好,不擅安慰人的他想了想说道:“小羽,你也别太担心了,兴许你嫂子只是没在城里,要不明日我带你去城外转转?”

    “嗯,好啊,阿瑶,谢谢你!”青羽立刻就喜笑颜开起来。

    烛垚看着她那满眼星河一时竟失了神,想将眼前人狠狠抱进怀里,事实上他还真那么干了,毕竟他想拥抱她已经想许久了。

    他以为自己又会招来她破口大骂,或是被她毫无章法又不痛不痒的一顿踢打,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烛垚其实是很享受的,可青羽这次却是破天荒的回抱了他。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烛垚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他不敢妄动,生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就打破了这份美好。

    片刻后,青羽缓缓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烛垚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心口忽的一疼,无比紧张的扶着她的双肩,不停的道歉,说着对不起不是故意之类的话。

    青羽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对于突然像被什么附身开启碎碎念模式的阿瑶,青羽有些无语,狠狠的赏了他一脚,烛垚“嗷嗷”抱着腿呼痛求饶的模样,成功又将青羽给逗笑了。

    “小羽,你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好,生气容易变丑的。”烛垚趁势软语哄道。

    “我生什么气呀?我,我只是担心嫂子,我……,哎呀,算了,你回去吧,我困了!”青羽心情复杂的推开院门进去,将烛垚关在了门外。

    烛垚无奈的叹了口气,还真是他过分紧张了些,这丫头没心没肺还没感情得很,可他却偏偏沦陷了。

    这时,一道黑影“嗖”的一声落在了烛垚身前,恭敬的俯身跪地道:“主子,这几日一直暗中跟踪主子的人查到了,是……”

    “讲。”烛垚变回了冷漠脸,斜睨了黑影一眼,冷声道。

    “是品秋姑娘的人,她,她的人似乎还找到了别院,只是依迹寻了过来,并未有任何举动。”黑影不敢再迟疑,懦懦开口道。

    “哼!她倒是越来越有胆了,你守在这里,保护好羽姑娘。”烛垚冷笑着勾了勾唇,朝黑影挥了挥手。

    “是。”黑影领命闪身隐到了暗处。

    烛垚看了看别院紧闭着的大门,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暗道,自己还是太纵容品秋了些,居然敢派人跟踪他,且等着他帮小羽找回嫂子再去安顿她。

    当烛垚回到府邸时,他大哥烛幽正坐在花厅的廊檐下,手执小酒壶往嘴里灌着酒。

    见他过来,烛幽微微一愣,挤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埋头继续喝着自己的闷酒。

    烛垚有些心疼,他在烛幽脸上看不到半点饮酒的惬意与豪迈,有的只是无边的孤寂和落寞。

    他知他心底的愁,劝说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好坐过去陪着他喝。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夜出昼归的,这从前吵吵闹闹的院子也突然变得安静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呢!”烛幽看了看陪自己喝酒的弟弟,问得很是随意。

    “那些女人都被我遣散出府了,府中自然就清静了。”烛垚轻飘飘的回道。

    烛幽停下了灌酒的动作,像是不相信他的话一般,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

    “是真的,不过,也许再过不久,又会再热闹起来的。”烛垚肯定的露出了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

    烛幽似乎更懵了,轻嗤了一声后继续喝着自己的酒,他这个弟弟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清楚么,永远的想一出是一出。

    见他不信,烛垚也不急,小抿了一口酒后,认真的说道:“大哥,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不对,是爱,很爱很爱的那种,我想要跟她成亲。”

    “噗…”烛幽灌进嘴里还不及吞下的酒,准确无误的喷了烛垚一脸。

    “你,你是认真的?”烛幽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倾身过来撸起自己的衣袖,给烛垚擦脸上的酒渍,一边不太确定的再次确认道。

    “嗯,认真的,不论从前如何,往后只唯她一人。”烛垚回答得极其严肃,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也好,也好。”烛幽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看到烛垚一脸的认真,还是甚感欣慰的在他肩上拍了拍。

    “等哪日得空,我带她回来见你。倒是大哥你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有些人有些事该放下了!”烛垚难得的一本正经说道。

    烛幽怔了怔,苦笑着问道:“阿垚是为何想要娶那个姑娘?”

    “自然是我与她两情相悦呀!”烛垚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

    “若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她并不心悦于你,也不愿嫁你,你可会再另娶旁的女子?”烛幽问道。

    “便是如此,那我也非她不娶!”烛垚无比坚定的回答道。

    “如此,你该是能懂大哥了!”烛幽将手在烛垚的肩上用力握了握,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晃晃悠悠的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烛垚盯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世事无常感情亦是,没遇到小羽之前,他纵是被无数美人环绕,也不曾想过要给谁一个名分,现如今,尚不知小羽心意,他就急不可耐的想要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

    这样的他又凭什么去劝大哥放下一切呢?

011

    …………

    而别院这边,青羽是一口气冲回厢房,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她靠着门框缓缓蹲下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

    这几日她一直都有给主子传讯息,可玉简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曾几度怀疑是不是那个不靠谱的主子,不着调的给错了玉简。

    还有那个阿瑶,他对自己那么好,那么信任,可自己呢?为了圆谎只能编更多的谎言去欺骗他,这些都让青羽越来越不安,也越来越压抑。

    “呵,青羽大人这是怎么了?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了?”床榻边一道黑色的身影冷嘲道。

    青羽猛的一惊,辨清声音后又松了口气。

    是自己的感知力过弱,还是这个少年太过高深莫测,算了,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想。

    她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对那身影说道:“我懒得跟你打嘴炮,我最近把城内跑了个遍,暂无任何异常,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似乎有些眉目了,芳厨娘时不时会做一些供孕妇食用的特制灵食,想来这聚英阁也是卧虎藏龙之地,可深究一探。”阿七一边朝桌边走去,一边还眼神怪异的打量了青羽一番。

    这便是他当初在聚英阁时,为什么选择抱着芳厨娘大腿耍赖的缘故。

    青羽虽被看得不爽,也是真的懒得跟他计较,只有些沮丧的说道:“我明日寻个借口进聚英阁跟你一起查吧,总不好老叫你一个人犯险,只是,主子那边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复我的讯息。”

    “没回复讯息吗?她,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郾归城看着祥和一片,却设有许多隐藏的禁制,妄念该是进不了城的,这事倒是我大意了。”阿七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还暗暗有些自责。

    他今日会冒险偷溜出来找青羽,主要就是想让她传讯给怜花的,却不想青羽早已联系不上她了。

    他们来郾归城已有七八日了,按原计划怜花应是能在三日内就过来的。

    “你别乱想啊,主子她法力高强,区区禁制岂能拦得住她,许是那冷面王爷不舍得与她分开,让她在幽冥涧多待了几日呢!”青羽心里也有不详的预感,可嘴上还是不愿承认。

    阿七看了看她,虽隐隐不安,想了想还是没再继续那个话题,只淡声说道:“我们还是按计划行事,先将人找出来吧,还有,那个叫阿瑶的是什么底细我们尚不清楚,你万事小心些,我先回聚英阁了。”

    “嗯,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点。”青羽回道。

    第二天烛垚来接人时,就看到眼窝青黑没精打采的青羽。

    “怎么了?是没休息好吗?”烛垚关切的问。

    “嗯,我好累,阿瑶,我们今日不去城外了吧?我想去聚英阁看看大哥,可以吗?”青羽声音软萌神态娇弱。

    烛垚听在耳里,只觉心都要柔化了。

    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一边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说道:“好,都依你,不过去聚英阁之前,先带你去个地方,管保能让你心情瞬间变得美美的。”

    “阿瑶,鬼界是不是也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啊?我们这样走在市集上会不会不太好呀?”青羽晃了晃两人十指相扣着的手,向烛垚示意道。

    其实并不是她不想挣脱,她根本就是挣脱不开,他也总能列出居多不放手的理由。

    “哎呀,马上就到了,那边恶鬼多还乱,不牵着你,万一我们走散了怎么办?”烛垚丝毫不理会青羽一路上的抱怨,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身后的人突然定住了脚步,还拉了拉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侧前方。

    烛垚朝着青羽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了品秋灼灼的目光。

    “那个美人是不是认识你呀?她看了你好久呢!”青羽又撞了撞烛垚问道。

    “不,不认识,我们走吧!”烛垚连连否认,拉着青羽就走。

    却被品秋不识趣的迎上来拦住了去路。

    “奴家见过垚爷,这位是?”品秋朝烛垚恭敬的福了一礼,紧接着就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青羽问道。

    烛垚黑着脸,心里正愁着要怎么对青羽解释时。

    青羽已经挤上前来了,见挣脱不开被烛垚牵着的手,索性就顺势抱住了他的手臂,这是她习惯性又最爱的动作之一。

    “阿瑶,你不是说不认识这位大美人吗?”青羽问道。

    问完还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娇俏模样,好整以暇的看着烛垚,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她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喜欢的女人。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她,她是聚英阁里的姑娘,我们不熟的。”烛垚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解释道。

    “喔!不熟呀!不熟的会对你以奴家自称吗?呀!她该不会是你的红颜知己吧?”青羽像是突然发现什么天财地宝似的,咋咋唬唬的兴奋得不行,还生拉硬拽着硬是挣脱了被烛垚牵着的手,跳到一旁准备拉旗看大戏。

    品秋目光闪躲,有些庆幸这姑娘还不算傻,又有些心虚怕烛垚会怪罪于她。

    烛垚则是被青羽一惊一乍的表情和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全程都没看品秋一眼,冷着脸走过去牵起青羽的手就走,嘴里还极不满的嘟囔着:“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走了,走了。”

    “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嘛!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青羽不高兴的甩开他的手,又朝着品秋打招呼道:“你好,我叫小羽,稍后我们放完灯也要去聚英阁,美人要跟我们一起吗?”

    青羽之所以热情打招呼,是想着多结识一个人也能多点消息多条路。

    却不想听完她的话,面前的美人身子僵硬,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说他们要去放灯,品秋的心就更疼了,她才刚从情人堤回来,她写下了愿能与烛垚重修旧好的愿望,独自一人放灯,而他却是陪着别的女人甜蜜同往……

    烛垚有些头疼的将青羽拉进怀里,揽着她的肩膀一边强行拽走,一边抱怨道:“你能不能长点脑子,那可是咱们郾归城里独有的情人堤,要么一个人要么两个人,哪有三个人一起的?走了走了,还赶时间呢!”

    “不就放个灯嘛,怎么就不能一起了,再说了,你们不是也刚好认识嘛,这等一下还能一起去聚英阁不是……”青羽反驳道。

    烛垚是气得心肝肺都在疼,只得将人搂得更紧强行拖走。

    泪水早已模糊了品秋的双眼,她看着卿卿我我走远的两人,手指攒得几乎都要嵌进肉里。

    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冷血无情,也不是不温柔没有耐心,只是所有这些他都给了别人。

    …………

    河堤边,青羽双手合十许完愿,与烛垚一起将一盏八瓣荷花灯放进了河里。

    看着荷灯缓缓飘走,她的心情还真的好了一些。

    “许的什么愿?”烛垚牵着她一边朝堤岸上走,一边笑着问道。

    “说出来是会不灵验的吧?”青羽道。

    “不会,说出来只会更灵验。”烛垚骗人也骗的一本正经。

    “嗤,又想骗人,神他娘的才会信你呢!”青羽一脸我又不傻,才不要相信你的嫌弃表情。

    烛垚看着她的小表情,心里却像被灌了蜜一样甜。

    一路上他说带她来情人堤她同意了,他给她讲情人堤的故事,情人堤的灯,她毫不犹豫的都同意跟他一起做了,可她的淡然和无所谓又让烛垚有些吃不准,她是在跟他装傻还是她原本就傻?

    烛垚拉着她在河堤边的台阶上坐下,已经开始酝酿着怎么告白了。

    他看着青羽的脸认真的说道:“对于在乎的人,我从不会欺骗他们,你也是,小羽,我不会骗你的,永远不会!”

    “真的吗?那你从小到大都没骗过人吗?”青羽好奇的问道。

    烛垚满头黑线,她就是这样,总能优秀的将他给带偏,以致他方才想好的话一下子全忘词了。

    烛垚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悠然的看向河面,思绪有些飘忽道:“小时候嘛!年数太久不大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我爹娘说我很讨喜,总能逗人开心,嘴也最甜……”

    烛垚极少在她面前展露出这般闲逸温润之态,加上他棱角分明似雕刻过一般的五官,青羽只单看他那侧颜就看得有些痴了。

    她突然伸手将烛垚的脸扳正对着自己,仰头就凑上去,伸出舌头在他唇上舔了一口,随后还咂了咂嘴。

    烛垚整个人都僵住了,睁大了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着面前放大的脸。

    “你,你在做什么?”烛垚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问道。

    “还说你不骗人,你的嘴只是有点软而已,根本就不甜。”青羽放开了他的脸,有些嫌弃的说道。

    听了她的话,烛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可刚刚那感觉又太过美好。

    他目光闪烁不定,话却说得理直气壮:“不应该呀,要不,你再尝尝。”

    青羽真就再次凑了过去,她看着他躲闪的眼眸和微红的耳尖,笑得十分狡黠道:“你当我傻呀?想吃老娘豆腐,你还嫩了点儿。”

    只是还不待她及时拉开两人的距离,就被烛垚拉进了怀里,那双性感好看的唇就覆上了她的唇。

    烛垚本以为自己只是浅尝辄止,不想那感觉竟是如此甜美耐人寻味,而怀里的人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他主导着越吻越深,忘乎所有彼此间吻得难舍难分。

    他们自己也不知拥吻了彼此多久,只是在分开时,两人都默契的不说话,也都别过脸去不看对方。

012

    最后还是烛垚悬着心的先开了口道:“小羽,我喜欢你,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虽然我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但从未对哪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顾及过哪个女人的感受,你是第一个,往后也只有你一个,我是奔着娶你为妻的想法去的,我是认真的。”

    青羽回过头来,眼神怪异的看着烛垚,两颊憋得通红。

    好半天后才缓缓垂下头去,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我,那个,你不能喜欢我,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说什么?”烛垚闻言,震惊得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瞬间被人掏空了一般,他烛垚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人的感受。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明明感觉到小羽也是喜欢自己的,她不过就是冷情了些,却原来她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才会对自己那般没心没肺的吗?

    青羽坐在台阶上缩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看着青羽这副模样,烛垚的心更是凉了大半。

    从最初的震惊到不敢置信,再到愤怒,他居然也会有心不甘的时候。

    烛垚一把将青羽拉了起来,握着她的双肩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是谁?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其实已经很克制了,可还是红了眼眶,面目也有些狰狞。

    青羽看着他红红的眼眶,也跟着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明明未开情识,为什么看到他痛苦难受自己也会情不自禁的跟着痛。

    见青羽哭了,烛垚又有些慌乱的将人抱进怀里,声音哽咽着安慰道:“对不起,小羽,我不是要凶你的,我,我只是接受不了你喜欢别人的事实罢了……,傻丫头,我爱你,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要霸着你,想要娶你为妻的,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去喜欢别人……”

    “我,我知道,可我……”青羽在烛垚怀里呜咽着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烛垚打断了。

    “你都知道?呵,所以呢?你心里装着别人,还要占着我对你的喜欢,各种跟我装傻是吗?”烛垚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懂她了。

    看到他渐渐平静下来,青羽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坐回台阶上。

    她低着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只是未开情识并不是在跟你装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我喜欢的人是我家主子,她是幽冥涧的怜花娘娘,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烛垚闻言瞬间就被气笑了,忽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傻丫头还真是傻,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她旁边,别过脸去故意不理她。

    “我家娘娘接了个凡人的任务,我来郾归城也是来执行任务的,不得已才向你隐瞒了身份,可我从没想过要骗你,更不会利用你,等任务完成后我就会离开这里了。你是个好人,我想,我应该也是会喜欢你的,所以,阿瑶,对不起。”青羽说完起身朝他郑重的行了一礼。

    烛垚转过头来仰视着她的脸,一本正经的纠正道:“你对你主子那不叫喜欢,那叫忠诚,你对我那也不叫喜欢,那是爱,你其实是很爱我的,你现在懂了吗?”

    看到面前的人又恢复了那副贱样,青羽是恨得牙根都痒痒,可自己偏还下不去手揍他。

    她怒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喂,你要去哪儿?”烛垚连忙站起来追上前去。

    这下倒好了,轮到青羽生气了,任他怎么说,她就是不理他。

    “我的好青羽,青羽大人,要不我带你去找洛春城怎么样?”烛垚突然开口道。

    青羽猛的回头打量着烛垚,她只说了她是来执行任务的,却从未提过任务内容,他怎么知道她要找洛春城,莫非……

    烛垚看着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青羽,生怕又会把人给惹毛了,连忙上前将人抱住,还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连连解释道:“你可别怀疑我,这事跟我没有关系的,你自己都说了,我是个好人不是吗?那洛春城在这里可是好吃好喝被人供着的,安全得很。小羽,其实,只要你肯问我,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哼!你究竟是谁?”青羽冷着脸质问。

    尽管她不希望那是真的,可她隐隐觉得自己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却极有可能就都是真的。

    “小羽,你别这么严肃好不好,我一直都是你的阿垚啊?”烛垚嘴上连忙讨好,心里却在暗想,女人的心思果真难猜,他不会是真惹着她了吧?

    “此垚非彼瑶吧?一开始你就在耍我对不对?知道我曲解了你的名字,也不纠正我,你是烛垚吧?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陪着我假装找人,你可真阴险啊。”青羽恍然,满脸怒气。

    “不是这样的,我,你和那个小七身上的鬼气假得很,最初我也只是有所怀疑,可是我从没让人查过你,小羽,你相信我。”烛垚解释道。

    “神他娘的才会信你,就凭你是烛幽的弟弟这一点,我就不可能再相信你了。”青羽说道。

    “不是,这又关我大哥什么事,他刨你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的?青羽,你能不能讲讲道理?”烛垚有些无语。

    “谁要跟你讲道理了?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误导我,也都是你在对我死缠烂打,刚刚还说只我一人呢,现在就因为你大哥凶我,你居然嫌我不讲道理。烛垚,我差点就死在你大哥手上,你知道吗?”青羽吼完,还气愤的推了烛垚一把。

    唉,这女人不讲道理起来,就是真的很不讲道理,烛垚不禁有些头大。

    “这肯定有误会,小羽,我大哥他……”烛垚拉着她的手欲再解释,却被青羽冷声打断了。

    “起开,男人都是矫情的玩意儿,本姑娘没空跟你在这儿闲扯,洛春城我自己去救,用不着你假好心,你也别再跟着我了。”青羽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你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烛垚突然严肃地说道。

    见青羽仍不为所动,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因为没开情识,我才不怨你对我这么冷漠无情的,可是青羽,你能不能认真的审视一下我对你的感情,试着相信我多一点,你理性的想一想,难道真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我,我早就联系不上我家主子了……”青羽想了想,看着烛垚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你家主子极有可能已经出事了?不然怎会任由你和一个凡人去救人?郾归城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小七可能已经出事了,走,我们先去聚英阁。”烛垚不容置疑道。

    “不,不可能,我家主子法力高强,她不会出事的。”青羽否定着烛垚的推断。

    “好,那你告诉我,你家主子现在在哪里?就凭你能从郾归城带走两个凡人吗?”烛垚问道。

    见青羽无话可说,又一副欲哭的模样,他将人揽进怀里温声安慰道:“相信我,也许你主子只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以她的本事若是在郾归城出事,这城里也不可能这么平静。洛春城有诗染护着,暂时应是无虞的,现在最危险的应该是小七,我能知道他身上的鬼气是假的,那别人也能知道,我们先去聚英阁看看。”

    “嗯。”青羽终是点头答应。

    见她几次欲言又止,烛垚调笑道:“你不用觉得良心不安,我可是有目的的,等找到他们所有人,你只需带我去见你家主子就好了,我要亲自向她提亲,让她把你嫁给我。”

    “那,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青羽这回倒是问得冷静。

    “你能这么好,便可见你主子心性了,她定然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不会不同意的。”烛垚肯定道。

    青羽破涕为笑,扑到了烛垚怀里,抱着他的腰说道:“阿垚,你真好。”

    当两人来到聚英阁时,阁内倒是一如往常的热闹,只是平时执掌事务的四品都不在。

    烛垚隐隐有些不安,牵着青羽的手正欲往后院去,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拦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的属下卞弩。

    卞弩恭敬的朝他行礼道:“爷正在厢房等您,二爷,请随属下过去。”

    “你让大哥等会儿,我先去找个人,随后就过去。”烛垚说道。

    “二爷,爷说了,您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聚英阁了,还请二爷先随属下去厢房。”卞弩继续挡着道恭敬的说道。

    “还是先去见烛幽吧,我倒要看看他想翻什么浪?”青羽被挡得有些不耐烦,怒瞪了烛垚一眼说道。

    男人果然都不能信,要说这事跟他们两兄弟一点关系都没有,打死她也不信。

    “你瞪我做什么?真的跟我无关好吗?”烛垚一脸委屈,还准备着再解释几句,却看见那烦人挡道的人已经转过头去挡青羽了。

    “这位姑娘,您不能去。”卞弩挡在青羽身前说道。

    “滚,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拦?”烛垚对着他就是一声怒吼。

    连青羽都给吓了一大跳,有些讪讪的看向他,方才他自己被拦时,也没见发这么大脾气呀,他不是挺温柔挺好说话的一个人吗?

    烛垚见自己可能吓着青羽了,连忙一脸堆笑的上前揽着她的肩顺毛。

    卞弩嘴角一抽,尴尬的连忙退到一旁。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门自动打开,里面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好了,阿垚,进来吧!”

    烛垚无奈的朝青羽递了个眼色,牵起她的手就朝厢房走去,青羽这次难得没怼他,很给面子的随他一同前往。

013

    厢房内只烛幽一人正饮着茶,他淡淡的看了眼烛垚身后被他牵着的姑娘,不屑道:“这就是你说的,想要娶回府的女人?”

    青羽看了看烛幽,冷哼了一声,一把甩开烛垚的手,朝着上首位拱手道:“右使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本姑娘了?”

    烛幽又看了那女子一眼,漠然道:“有何特别之处吗?需要本座认识?阿垚以前带回府的女人哪个不比你强?”

    “你…,”青羽气结。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我,我什么时候带女人……,”烛垚连忙一边解释,一边朝自己大哥使眼色,却是话还没说完,就又被青羽狠狠的踹了一脚。

    青羽懒得再理烛垚,她双手相抵捏诀变回本相,召了青羽伞出来,指着烛幽道:“烛幽,阿七是你抓的吗?赶紧将人给本姑娘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看。”

    烛垚看着变回本相的青羽,只觉眼前一亮。

    她本相比先前的模样要高出些许,五官精致明艳,气质也更加灵动,一袭青纱衣裙上隐约可见山岚叠翠碧水萦绕,发髻上别着一把精致的小伞钗花,仙得不得了,烛垚是怎么看怎么爱。

    “呵,我说是谁呢?怎么?你家娘娘就派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前来叫阵吗?”烛幽嗤鼻道。

    “烛幽,你别欺人太甚,不过是我家娘娘的手下败将而已,就凭你……”

    “小羽,怎么能直呼大哥名讳呢?你要随我一起叫大哥的嘛。”烛垚上前捂住了青羽的嘴,训完还将她的伞给收了起来。

    随后牵起着她的手,对烛幽不容分说道:“大哥,这就是先前我跟你说的,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我要娶她为妻。”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自然是烛幽和青羽了。

    在这事上两人倒是难得的意见一致,只是两人说完互看了对方一眼后,又都彼此嫌弃的别开了眼。

    “男人说话,哪有女人插嘴的份儿。”烛垚像模像样的瞪了青羽一眼,随即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大哥,人你也见了,同不同意我都娶定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烛垚随意的朝烛幽摆了摆手说道。

    “这就是你跟大哥说话的态度吗?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你还非她不娶了?”见着自家弟弟一脸无谓的样子,烛幽气得肝疼。

    “那大哥对她又是什么态度?她确实哪儿哪儿都不好,可架不住我就只喜欢她呀!”烛垚说得理直气壮。

    “你…,阿垚,你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吗?她是幽冥涧怜花娘娘的人,你还要跟她搅合在一起?”烛幽气得不行。

    “我,我知道呀,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洛春城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我相信诗染也会尊重他的选择的,我们找到阿七后就一起去找诗染,把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吗?大不了到时候我把他们都送出郾归城。”烛垚依旧无所畏惧的说道。

    “你把他们送出城?哼,你还真是好本事啊,怎么?你不会觉得他们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吧?”烛幽有些气闷的说道。

    “什么意思?”烛垚不解。

    “我记得那个叫品秋的也是你的女人吧?”烛幽问道,问完还看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青羽一眼。

    “你问他话就问他话,看我做什么?他又不是我的谁,谁是他的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青羽不满烛幽看她的那眼神,回瞪了他一眼说道。

    “小羽,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怎么就不是你的谁了?我们可是要成亲的,往后我可就是你夫君了。”听了青羽这话,烛垚就不高兴了,一脸委屈的强调道。

    “谁要跟你成亲了?就你背后的那些女人,我加上两只脚的脚趾头都数不过来呢,还有,你刚刚也说了我哪儿哪儿都不好,烛二爷,我实在是配不上……”

    “我不许你胡说,你可是陪我放过姻缘灯,还答应带我去向你主子求亲的……”

    “行了,都闭嘴,你们俩吵得我头都疼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烛幽还不待烛垚说完,气愤的一拍着桌子喝斥道。

    怜花座下的这个青羽他也是见过的,那不靠谱的劲头儿跟他弟弟是不遑多让。

    还有他这个弟弟,在女人的事情上向来是收放自如冷漠无情惯了的,几时见过他如此没出息透了的求着一个女人的模样。

    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烛幽揉了揉额头,无奈的说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戚诗染身边的品春原本就是女帝的人,而就在今日,那个叫品秋的也抓了后厨里的那个凡人去向女帝投诚了,戚诗染现在护一个洛春城恐怕已是焦头烂额了。还有你,契阳合阴聚灵术是禁术,也不知品春是如何善后的,这事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烛幽似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还有,怜花娘娘和转轮王定亲之事已人尽皆知,以女帝的性子,阿垚,你觉得你能护得住青羽姑娘吗?”

    “大哥,我,诗染的事是不是从头到尾女帝都有掺和……”烛垚有些气闷的问道。

    “没有,女帝不会刻意这么做的,但事到如今,难保她不会以此事来做文章,毕竟戚诗染的势力已经容不得她继续坐视不理了。阿垚,趁着这件事还没被捅破,女帝还不知道青羽的身份之前,你要么跟我回府,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要么,要么你就带着她赶紧走,走了之后就不要再回郾归城了。”烛幽打断烛垚的话,无可奈何的说道。

    事情到了这里,青羽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事还真牵扯上女帝了,只怕是难以善了了。

    她上前一步,朝着烛幽拱手道:“多谢右使大人告知此事,我与令弟什么都没有,还请大人将他带回去好生看管,青羽就先告辞了。”

    “告什么辞,大哥都说了让我带你走,你听不懂吗?小羽,你给我记住了,前方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一起闯,再让我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烛垚强行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还以行动警示,她要是再不听话,他就会不分场合不问缘由的只管亲服她为止。

    青羽难得的红了脸,老老实实的不再多说话,只轻轻将抱着她不撒手的人稍稍推开了些。

    “咳咳,”烛幽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无端端被自己的亲弟弟强塞了一口狗粮,还是他极不看好的姑娘,这滋味还是不太好受。

    “你们打算怎么做?”烛幽想了想,看向烛垚问道。

    “先去找诗染,看看她那边的情况再做打算。”烛垚回道。

    “嗯,也好,事情总归是因她而起的,好在那丫头是城中首富,势力也不容小觑,女帝多少也是要卖她一个面子的,如此那便早去早回。”烛幽说道。

    “右使大人,青羽想向您借个人可以吗?”青羽却突然开口道。

    “哦,何人?”烛幽问。

    “就守在门外的那人吧,只需他带个路,将我带到你们方才所说的戚诗染那儿即可。”青羽答道。

    “好。”烛幽回。

    “好什么好?去诗染那儿我最熟了,我还不能给你带路吗?青羽,你是又想……”只是这回烛垚话还没能说完,就歪在了青羽肩头。

    “你,这是……”烛幽看着被青羽扎晕了的弟弟,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我和我主子自己的事,怎能连累阿垚,还请右使大人将他带回去,大人放心,他只是昏睡而已,过段时间就能醒过来。”青羽将人交到烛幽手上说道。

    “你可能还不了解阿垚,一旦他认定的事就不会轻言放手,你这又是何必呢?”烛幽无奈的呼出一口气道。

    青羽但笑不语,看了他怀里的烛垚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烛幽的手下将青羽送到了戚诗染一处隐秘的别院外,敲开了门,亲眼看着青羽被迎进去才匆匆离开。

    开门迎青羽的,正是先前她在聚英阁见过的品冬,品冬话不多,只恭敬的将她领进了内院。

    区区一所别院,竟富丽奢华得让青羽几乎是看花了眼,郾归城还真不亏为鬼界最富庶的地界,戚诗染也不愧是第一首富。

    诺大书房的一侧,一个一身绯衣的女人侧躺在软榻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摇着团扇,眼睛却是看向了桌案后端坐的男人,那男人眉清目秀举止优雅,正认真的拔着手头的算盘。

    “阁主,青羽大人来了。”品冬朝着那绯衣女子禀告道。

    戚诗染还没来得及起身坐起,桌案后的洛春城闻言,已经先一步走了过来,他郑重的朝青羽行了一礼,道:“泠心观修士洛春城见过青羽大人,多谢大人对舍妹的关照。”

    “你,你们这是已经都知道了?”青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脑的问了一句。

    “是的,这事其实怪我,若是早些让人给春城的妹妹捎个口信什么的,便不会有点香祈愿之事了,也不会劳累青羽大人亲自来郾归城这一趟。只是,现在事态好像是有些棘手了呢。”戚诗染起身有些抱歉的对着青羽说道。

    “你们能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一些吗?”青羽头脑依旧不够用,也不耻下问道。

    原来在青羽和烛垚赶去聚英阁之前,确切的说是品秋抓了阿七去城主府投诚时,烛幽一得到消息,就已经让人过来给戚诗染递了话。

014

    “想不到大魔头烛幽,居然也有好心做好人好事的一面。”青羽感慨道。

    讲真,她对烛幽的原印象其实并不多好,但从方才聚英阁,再到现在从戚诗染口中所述来看,他似乎也是个极有人情味的鬼。

    “大魔头只是他在外间的名号罢了,在郾归城里,他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弟狂魔。”戚诗染淡笑着道。

    青羽一脸兴味,“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的吗?”

    青羽或许不知道戚诗染,可戚诗染却是知道她的,那个短短几日就俘了她家阿垚哥哥那颗千年浪子心的小姑娘。

    她对青羽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不愧是她家哥哥看上的女人,真诚坦率落落大方。

    “嗯,其实早些年他们也是误会颇深,近几百年才前嫌尽释感情愈发深厚的。”戚诗染按耐不住想要给烛垚当助攻,挑起话头道。

    青羽内心的八卦之火果然被撩起,缠着戚诗染想要吃一口他们兄弟的瓜。

    戚诗染却面露难色,“我确实知道不少他们的过去,而且绝对的货真价实,只是……”

    “你是怕烛幽还是怕阿垚?戚阁主放心好了,他们任何一个找你麻烦的话,你就说是我硬逼你的,一切自有我兜着。”青羽拍着胸脯道。

    戚诗染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么,于是拉了青羽双双坐下,一边招呼着上好的糕点,一边给她讲起了烛幽兄弟的事。

    烛幽出生于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国,当地国民民风淳朴,民众亦是团结互爱,不论是抵御外侮还是赖以生存,国民自有三宝:刀,火,弩,国家经济贸易发展趋势也皆为良好。

    烛家祖祖辈辈以制弩为生,更是皇家御赐的制弩世家。

    父亲烛秉楠是现任家主,烛幽自小习文练武智勇双全,制弩技艺得父辈亲传,也甚是精湛卓绝,年方十四时已名动一方。

    既是烛家下一任家主的人选,又是族中同辈之楷模,更是小他十岁的胞弟烛垚眼中的神,烛幽对其弟也是爱护有之。

    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曾料想到,原本家世显赫前程似锦的一双少年郎,也会有一朝跌至谷底任人欺凌的时候。

    烛幽十六岁的生辰宴,烛父烛秉楠把宴席办得十分隆重,亲朋好友及城中德高望重之辈齐聚一堂,可最后却是以凄惨二字收场。

    说是掌勺的厨子因嫉恨主家富贵,伙同他人在饭食中投了毒,堂上众宾客中毒程度深浅不一,好在都保住了性命,唯烛幽父母双亲中毒颇深,无力回天双双身亡。

    昏聩无能且贪财好色的叔父烛秉槐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打着为兄嫂报仇血恨之名,将厨子等人草草射杀在当场,还故作大方的散去烛府尽半数家财安抚一众宾客,最后又以烛幽未及弱冠,烛垚过于年幼为由,在众人的拥护下入驻了烛家的制弩坊,暂代家主之位。

    失了至爱双亲的烛幽,眼睁睁的看着叔父一家吃相难看的占据自家家产,在父母倾尽半生心血的制弩坊里耀武扬威。

    他抱着年仅六岁一直哭喊着要父亲母亲的烛垚,逼着自己接受了这个看似意外的意外,自此收敛锋芒甘居他人篱下。

    父母的意外烛幽最怀疑的人就是叔父,烛秉槐与自己父亲非一母同胞,嫡庶有别,且关系又素来不睦。

    如果自己双亲不在了,此时叔父是最大受益人无疑,毕竟对外烛家尚需年长的嫡系辅以支撑,对内制弩坊也还要烛氏亲身打理经营。

    这种种烛幽都铭记在心,也一直没有放弃找寻证据,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待有朝一日查得真相,定叫残害至亲之人血债血偿。

    谁知七七刚过,府中白幡才一撤下,烛秉槐就急不可耐的将烛幽兄弟赶至偏僻的小院居住,还大张旗鼓的又迎了一房貌美小妾进门。

    对于烛秉槐的无耻嘴脸,烛幽除了故作糊涂就只能视而不见,他目前最要紧的是韬光养晦,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可狼子野心的烛秉槐对他们兄弟二人,早已是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又怎会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反正叔侄俩是明里暗里各种较着劲。

    就在烛秉槐小妾进门几日后的一天,烛垚突然不见了,这下是差点把烛幽给急疯了。

    尽管烛家遭此不幸,可烛垚只是个孩子,平时又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的,再加上又有兄长护着,自然就比同岁孩子顽劣了些。

    烛幽千防万防却还是把弟弟弄丢了吗?

    那夜烛府灯火通明,烛秉槐虽不甚乐意,却还是顾全了脸面,派了不少人手帮着找,几乎是把烛府翻了个底朝天,可连个孩子影都没找到。

    后半夜大家都疲惫不已的散去,烛幽忽然想到了什么,待叔父一家安歇后,他带了两个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暗卫,避开叔父的耳目翻出了烛府。

    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这二人了,这是父亲生前安排在他身边的忠实死士。

    一行三人出府后直奔后山福地,那里葬着烛幽的父母双亲。

    看叔父一等人的反应,烛垚的失踪似乎的确只是个意外,如果烛垚未遭不测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出府了,而他出府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父母的墓地了。

    烛幽想起他几日前还在自己面前嚷嚷着要爹娘,不禁心口泛酸,这才急急的赶来后山看看。

    看到趴在墓碑旁熟睡的小小身影,烛幽抹了把没能控制住的眼泪,上前就狠狠给了烛垚一巴掌。

    熟睡的孩子瞬间被打蒙了,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烛幽又心疼的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哽咽道:“你知道找不到你,大哥有多慌,有多害怕吗?”

    身后两个暗卫看到这一幕,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

    烛垚却是后知后觉哇的一下哭出了声,抽搐不止的哭着道:“大哥,替,替阿爹阿娘报仇,是,是叔父让人下毒害死阿爹阿娘的,大哥,我,我亲耳听见的,你一定要,一定要替阿爹阿娘报仇。”

    烛幽闻言只觉胸膛郁结之气难以平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身后两个暗卫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朝四周探了探,确认周遭安全无虞,才又退守到一侧。

    而烛垚也在烛幽的安抚下,将事情始末杂乱无章的告诉了大哥。

    原来这几日主院那边办了喜事,又热闹又有好吃的,烛垚便时常背着烛幽偷跑过去蹭吃蹭喝。

    其实并不是主院那边的人有多心善,而是他一个小孩子并未引起众人的过多关注,加上还有一个跟他同岁的小堂妹,他俩以前就爱在一起玩,关系尤为要好,小堂妹是叔父正妻所生,聪明伶俐又是幼女,很是得父母疼爱。

    今日烛垚又背着大哥去主院找小堂妹,两个孩子吃饱喝足后玩起了躲猫猫,烛垚才误打误撞躲进叔父的书房里,就好巧不巧的被一前一后吵着架进来的叔父和婶娘堵在了书房里。

    原不过只是吵些后院里女人们争风吃醋鸡毛蒜皮的琐事,烛垚虽不屑听,却一直人小鬼大的猫着没动。

    他这个婶娘极为强势,心思也歹毒,言语更是尖酸刻薄。

    烛秉槐是早就看不惯她,想着毕竟是自己多年的糟妻,且她娘家势大,从前也是仰过她们家鼻息的,因此对自己夫人的跋扈,烛秉槐从前惯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但今时已不同往日了,他霸占了自己大哥的一切,如今好歹也是烛家的一家之主了。

    可这个恶婆娘不光不敬重他,还敢拿他才迎进门的小甜心撒气,利欲熏了心自我膨胀的烛秉槐,听不得夫人怒骂自己黑心无情,一气之下没忍住抬手打了她一耳光。

    女人自然是呕不过,觉得丈夫变脸如翻书,往日靠着自己娘家的势也就算了,还是靠着娘家远亲替他杀人谋财,才有了今日的这般荣耀。

    可不想他变心也如此之快,丝毫不念及夫妻情分,不顾她反对的硬抬了小妾进门不说,还不将那小贱人宠上了天,夜夜宿在那小贱人房中就算了,还默许了她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两人毫无形象的扭打在一起,谩骂数落对方的种种劣迹。

    就这样,从他们相互撕打攀咬中,烛垚得知了父母中毒的真相。

    原来大哥生辰宴上投毒的厨子是婶娘的远房亲戚,一直就是他们安插在自己家的眼线,这一场投毒谋杀更是他们夫妻一早就预谋好的。

    他们甚至还密谋着要除掉自己和大哥,还在大哥身边也安插了不少眼线。

    烛垚虽年幼,但受父亲和兄长影响,年仅六岁的他也绝不是盖的。

    他现下是不敢直接回偏院去找大哥的,毕竟两边院子里都是眼线,眼看就要入夜了,入夜后的守卫就更严了。

    他便一直悄悄猫着,待到叔父和婶娘吵烦了打累了各自甩袖离去,他才偷偷摸出来,好不容易混在了每日出府倾倒生活废弃物的木板车里,才被拉出了府,又再悄无声息的跳下车上了山。

    烛幽听完,手中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叔父竟是早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切是吗?他誓死也要将烛秉槐碎尸万段。

    “大哥,你一定要替阿爹阿娘报仇血恨。”小烛垚仿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般,说话时眼里的愤恨毫不隐藏。

    “嗯,大哥不会让阿爹阿娘就这么不明不白惨死的。”烛幽摸着烛垚的头坚定道。

015

    回去的路上兄弟俩已经想好了说词,烛幽更是对弟弟千叮咛万嘱咐。

    他们还如从前一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静待一个契机。

    日子依旧平淡无奇的过着,契机还没等来,烛垚却是先出了事。

    那日,烛垚哭着跑回院里,找到烛幽道:“大哥,婶娘让身边的丫鬟传我过去那边,还给了我糕点零食,一定要让我吃,我不敢吃,一直与那丫鬟周旋,后来小妹趁我们不注意吃了糕点,然后,然后就……,他们现在诬陷我,诬陷我蓄意谋害小妹,要拿我去偿命……”

    烛垚后面的话没说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是既觉委屈又不安害怕。

    一个暗卫已悄悄来到烛幽身边,将才打听到的事告诉了他,事情如烛垚所述一般无二,只是那边错失了爱女,自然更是要拿此事大作文章不放过烛垚了。

    原来是小堂妹与自己娘亲聊天,无意中说起了那天躲猫猫的事,婶娘稍一合计,觉得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于是将除去两兄弟的计划提前了。

    烛垚是小孩子,平时又贪嘴惯了的,他们便没费多大心思,只做了些他平时爱吃的加料糕点,就把人哄了过去。

    只是烛垚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烛垚,他面上不显,卖着萌的与丫鬟打着哈哈各种拒食,却不想一旁的小堂妹趁二人不注意,吃了盘中的糕点。

    那丫鬟一见正经小主子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一时是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

    烛垚终究也只是个孩子,心里所能想到的坚强,遇上亲眼见到,亲身体会还是给吓得不轻,趁着丫鬟愣神之际才哭着跑了回来。

    烛幽还来不及想出应对之策,另一暗卫也匆匆进来禀报道:“大公子,主院那边来人了,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了,说是,说是二公子顽劣害了小小姐,还说要……”

    后面的话暗卫也说不下去了,一切来得太快了,外面的喊话声也已经响了起来。

    烛幽一番沉思后,吩咐两名暗卫先行隐藏起来,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底牌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打出去,否则将永无翻盘的可能。

    暗卫踌躇着不肯走,耐不住烛幽拿身份命令他们,待两人离去后,烛幽蹲下来抚摸着烛垚的小脑袋问道:“阿垚,如果大哥把你交出去,你会怪大哥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叔父已是打定主意不放过烛垚了,他此时想要护住弟弟竟觉比登天还难。

    “会,你无能,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用你学的那些功夫,早早就杀了那个大坏蛋替爹娘报仇?”烛垚恨恨的看着烛幽说道。

    “我,我……”烛幽的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他要怎么跟弟弟解释,他不是他眼中无所不能的神,他也有力不从心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之所以隐忍,除了目前能力不足时机未到之外,他更害怕的是大仇不能得报,反而还要连弟弟也一并交代在里面。

    “哼!懦夫,用不着你将我交出去,我自己走出去。”烛垚用力一把将自己大哥推倒在地就往外跑。

    只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烛幽紧紧抱住。

    烛幽从背后抱住那个已经清瘦了许多的小身子,埋首在他肩侧哽咽道:“阿垚莫怕,是大哥无能,护不住你,大哥在此起誓,报不了此仇誓不为人。阿垚记住了,奈何桥上莫要喝那孟婆汤,待此间事了,兄长便下去寻你,来世我们还做兄弟,大哥必护你一世周全,永生永世周全。”

    小小的身子僵了僵,却是什么也没说,掰开烛幽的手决然跑了出去。

    那一刻烛幽几乎是痛到不能呼吸,他跪坐在地上双拳用力垂打着地面,失去父母双亲那一刻的彷徨无助,都不及此时此刻的痛心疾首。

    烛垚的尸身当夜就被扔回了院子,来人说是那孩子气性大,不肯承认是自己顽劣拿有毒的糕点坑害了小小姐,还自行投了井,无奈井口小且深,家主好心命人将他打捞上来时,已经断了气。

    那晚烛垚没了,烛幽抱着他小小的尸身,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到最后得了失心疯。

    事隔半年后,烛秉槐大摆生辰宴。

    同样是生辰宴,同样的手段,烛幽以牙还牙用在了仇人身上,简直不要太解恨。

    看着那些曾经在他生辰宴上配合着叔父坑他家财,又拥护他坐上家主之位的人,烛幽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手持乌青色弓弩,身后跟着两个持长剑的暗卫,背光而来。

    “关门,全杀!”烛幽一声令下,已率先朝着位居首位的烛秉槐射出一弩。

    那个自私无情的男人,立时拉了身旁的妻子挡下了那一弩,温热的血瞬时溅了烛秉槐一脸。

    他也顾不得擦,一边拖着因毒发疼痛难耐的身体,一边找寻遮蔽物躲着烛幽的箭,嘴里还颤声骂着“疯子,疯子,烛幽,你就是个疯子。”

    烛秉槐此刻心里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听自家那个恶毒婆娘的话,斩草要除根。

    想到那个才六岁的小侄儿,无比委屈的在他面前跳了井,他还是有些自责和愧疚的。

    得知烛幽患了失心疯,他哪里会真的放心,找了人百般试探无疑,再看到疯癫后几乎长得不成人形的烛幽,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留了他性命,派人日夜看守,却终是留下隐患埋了祸根。

    看着被吓得魂不附体大小便失禁的男人,烛幽是一脸嫌弃的嗤笑了一声,不慌不忙的又装上了一支箭,又不慌不忙的对着他瞄准,再又故意射偏,看着烛秉槐的绝望和无措,他无比受用。

    烛幽仿似地狱来的修罗一般,亦步亦趋踏着鲜血和尸身而来,杀人如同玩闹一般,却又是极其狠辣无情。

    宴席上不论是谁,不管是苦苦哀求的还是奋起反抗的,他统统充耳不闻,那些人不是被他无情射死,就是被暗卫长剑斩杀,总之是未留任何一个活口。

    就这样,烛府的一切连同烛幽这个人,最后都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烛幽杀人纵火后又自尽,杀孽深重,在酆都受了几百年的炼狱之刑才被遣送至地府。

    才脱离酆都的他,一到地府就四处找寻弟弟烛垚的下落,以期盼能有幸兄弟重逢。

    那时的烛垚也已长大,终日混迹在郾归城城内,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痞子,受尽众小鬼的欺负凌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衣不能蔽体。

    烛幽也是一路浪迹寻到了郾归城,于千百人之中,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弟弟。

    他双腿沉重得似抬不起来,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被一帮小鬼追着打,却没有勇气上前去维护,去相认。

    烛幽还在不知所措时,女帝恰巧路过,她三两下挥退了欺负人的小鬼,解下了身上的玄色斗篷披在了烛垚身上,还从身侧的侍女手里拿了一包灵食递给了烛垚。

    烛垚也没客气,道谢都没一句,只顾打开油纸包囫囵吞着食物,连女帝几时走的都不曾留意。

    他饿极了,也虚弱极了,却在看清已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的人,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时,他表情难堪的扔了吃食撒腿就跑。

    他哪里还能跑得过烛幽呢?

    烛幽从身后抱住了那个已长得有他一般高,却依旧瘦削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阿垚,我是大哥呀,我报仇了,替爹娘替你报仇血恨了,以后有大哥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大哥誓死也会护你周全的。”

    烛幽血洗烛府及其他无辜之人,共计两百余口,这事几百年前也曾轰动一时,还有他所受的那些酷刑,烛垚又岂会不知。

    他躲着他一是因为自己此时的狼狈,还有就是他过不去大哥当初踌躇不肯为父母报仇,又将自己无情交付出去的那个坎。

    后来的事也就是郾归城众鬼都知道的事了。

    烛幽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他入了女帝座下成了一城右使,不光潜心替她治理着郾归城,还喜欢上了女帝。

    烛幽也曾在郾归城高调过几千年的,无人不知其名,直到后来在城主府向女帝示好被拒后,才慢慢变得低调寡言少语的。

    他曾坦言,第一次见到女帝时,她援手弟弟时的样子,他就对她动了心。

    烛幽虽在情场失了意,却在亲情上等来了烛垚的原谅,与弟弟解开了前世心结,兄弟关系日渐回暖直至现在的情深似海。

    但在那之前,烛垚却是要多混就有多混,能惹事就绝不会闲着的,成日里是吊儿郎当拈花惹草,可不管他如何过分如何胡闹,烛幽都能忍着惯着,就这样才得了这么一个宠弟狂魔的称号。

    戚诗染这么说其实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但凡是烛垚喜欢或过分关注的人和事,烛幽就是打破原则也会给予包容和维护。

    所以,烛幽纵使再不喜戚诗染,也依旧会在得知局势对他们不利时派人前来告知。

    同理,不论他多讨厌青羽,但只要是烛垚喜欢,又非要娶进门,他同样也是会妥协接受的。

    听了这些青羽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她怎么也没想到,外表光鲜乐观豁达,一脸痞气放荡不羁的少年郎,会有那样困苦艰难晦暗不堪的过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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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新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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