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孤独得一塌糊涂
他的一个朋友，曾经也是一米阳光的驻唱歌手，后来不唱了，就在万盛里开了一家吉他培训机构。
今晚朋友有事，让他过来给一个九岁的孩子上课。结束完酒馆里的演出后，宋勉就立刻赶过来。
女人大快朵颐，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直看着她。同为男人，宋勉一眼就看懂了这个男人想要的是什么。
宋勉停步不过几秒钟，方格落地玻璃窗里的男人刚要转过头来，宋勉继续往前走去，仿佛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过路人。
徐迟的眼神从宋勉身上擦过去，直到宋勉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他才收回目光。
吃完饭，徐迟坚持要送时茉到林小鱼家。
时茉直挺挺地倒在副驾驶室上，直哼哼，“早知道就不该吃这么多了。”
徐迟启动黑色汉兰达，“吃都吃了，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想到账单上将近一千块钱的饭钱，时茉不敢顶嘴，“那你下次不要再点这么多。”
徐迟的嘴角边隐匿着笑意，“好啊。”
到达林家楼下，徐迟先下车，从后备箱中提出行李箱来。
时茉要将行李箱接过去，“就到这里吧，路上小心。”
徐迟推起行李箱就走，“送到你朋友家我就走，少废话。”
林小鱼知道她要来，一早就做好准备等着人来，她穿着宽松的白色短T，运动短裤，脚上夹着一双粉色人字拖。
林小鱼打开门先愣住，“徐迟？”
这个疑问得很怪异，让人分不清是惊讶他会送时茉来还是想确定面前的人就是时茉曾经跟她提起的人。
徐迟淡定地点了一下头，尔后看向时茉，“东西我放这里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时茉摆摆手，推着行李箱进了林家的门。
林小鱼抓了抓脑袋，“我怎么感觉徐迟刚刚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我怎么都没看出来？是你想太多了。”时茉心虚，在徐迟面前编造林小鱼失恋的故事要是被本人知道，大体上她今晚要去睡大街了。
这个时间点，林父林母早已睡下，时茉直接拎起行李箱进入林小鱼的房间。
脱下背包，她仰面摔向床上。
“晚饭吃了吗？”
时茉摸着胃，眼神木然地看着吸顶灯，“吃撑了。”
“行了，”林小鱼开始审问，“说吧，因为什么原因逃到我这里来？”
时茉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等着她，她一转头，用被单遮住脸部，“别问了。”
林小鱼滑着椅子到她跟前，“几个意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时茉不回答。
林小鱼接着猜，“是不是新租进来的欺负你了？”
算欺负吗？
也许从头到尾，开心的，在意的，沉闷的，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罢了。
时茉努力想了想，“小鱼，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出现在他面前，那你要怎么办？”
林小鱼问，“谁啊？”
“就……”时茉想不出词儿来，脑子里全是和宋勉相遇后一幕幕，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一个人，我曾经，喜欢过的。”
林小鱼表情石化了一般，“你喜欢过的？不是，你刚刚是不是说他不喜欢你出现在他面前？”
时茉侧了身，手肘压在脑袋下，轻声说道，“是。”
“为什么？他……讨厌你？”
时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讨不讨厌我，但我肯定，他不喜欢遇见我。”
林小鱼不能理解，“为什么呀，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看着也不像是能做出什么缺德事儿的人啊。”
那段尘封多年的回忆像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尘埃，似乎已面目全非，但只要稍微吹一吹，依然能历历在目。
“很多事，十年前，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宋勉他不想见到我，因为一见到我他一定就会想起那些令他痛苦的往事。”
林小鱼听得很懵，但她懂得怎么落井下石，“不能出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这种滋味不太好受吧。”
时茉摸了一个抱枕砸了过去，“能不能做个人？”
林小鱼接住抱枕，抱着，座椅又往前滑了几寸，“你刚才说你喜欢却讨厌你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什么你喜欢却讨厌你的人？这定语，形容得真叫人无语。
“宋勉，宋朝的宋，勉强的勉。”
林小鱼继续追究，“应该长得挺帅的吧。”
时茉好奇，“你怎么知道？”
“去，我还不知道你？”
时茉往外踢了一脚，“别审问了，跟个居委会大妈似的。洗洗睡觉去。”
夜里十点多，宋勉回到锦绣花园。
时茉没有回来。
客厅的灯没有打开，宋勉静立在黑暗中，像一尊雕塑。人和暗夜融为一体，好像没什么违和的，但又孤独得一塌糊涂。
站立良久，眼睛早已适应昏暗的环境，宋勉走回自己的房间。没多久，房间里传来吉他的弹奏声。
吉他声断断续续，一直响到翌日凌晨时分才停止。
翌日清晨。
林家离东升台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一想到这个，时茉简直就想撞墙。
“你这来回的车费也够去快捷酒店住一晚。”林小鱼对着镜子中生不如死的时茉说道。
时茉哈欠连天，“我坐地铁去，来回八块钱，请问哪里的快捷酒店有八块钱一晚上的？”
“合着你就是来我这里蹭床的呗。”
时茉上手捏林小鱼的脸，“没错，就是这样，有意见？”
林小鱼：“你死开。”
时茉不仅蹭了林家的床，还蹭了一顿早餐。林母特地给她下了一碗鲜虾馄饨，把时茉感动得抱着人就是一顿猛亲。
算好路途时间，时茉提前出门，她以为她需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却在刚出小区门口就被人拦下。
“上车吧。”徐迟的下巴朝汉兰达指了指。
时茉说不出话来，又惊又喜，但又有点害怕，“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迟一头短发，穿着黑色刺绣衬衫，牛仔裤，先走向越野车，“刚来不久。”
时茉觉得闷，呼出一口气后也向越野车走去。
还没七点，高架桥路况很好，半个小时不到，徐迟便将时茉送达东升台。
“谢谢你，徐迟。”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近十年，吃过苦，受过罪，也得到过好的，徐迟早已养成泥鳅般的性格。
而时茉一直都拿他当一个好哥们看待，从来没越过界，也没想过越界。
她的心门外一直有一个人挡着。
现在时茉郑重其事地和徐迟道谢，徐迟知道她这是动了真格的了。
“别想太多，昨晚喝酒了，我就睡在附近的酒店里，刚好把你捎过来而已。”
时茉不太想追究徐迟的话，她真的害怕徐迟跟她捅破那层窗户纸。
“嗯，那我先走了。”时茉开了车门。
“时茉。”徐迟突然叫道。
时茉回头。
“没什么，去吧。”徐迟突然又放了她。
时茉这次没急着走，说道，“明天不用来接我了。”
不是她和徐迟玩暧昧，而是当她发现徐迟对她有意思的时候晚了。
在清海，真正能交心的朋友除了一个林小鱼，就只剩下徐迟。
她很想好好珍惜徐迟这个朋友，因为这个世上值得她珍惜的东西本身也不太多。
所以徐迟总是在友情和爱情之间试探着她的时候，她没办法将那些残忍的话说出口。她想，徐迟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徐迟眸光一凝，莞尔笑道，“你以为我有很多美国时间天天跑几十公里的路去接你？明天自己乖乖坐地铁去吧。”
看着徐迟痞里痞气的坏笑，时茉没有急，也没有恼，只是认真地看着他，“地铁也很方便，顶多早起半小时。而且就这一段时间，等小鱼好点了我就回锦绣花园去。”
徐迟敛起笑容，“知道了，下车吧。”
017 看来你们的关系很稳定了
这几天一直盛传着节目要被停播的小道消息，《焦点连线》整个栏目组也都笼罩在一片生死未卜的愁云惨淡中，每个人都很压抑。
时茉放下包开始看凌晖写的一本专业书——《眼内液检测的临床应用》，刚看几页被一个实习生叫走，求助如何做同期声。
来这里久了的实习生都知道她是整个台里最平易近人的，什么都会倾囊相授，而且还不会骂人。
得益于她两三年打杂的经历，做这些技术类的活，时茉也得心应手。
等她从机房出来，有人给她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很确切的消息。
《焦点连线》要停播。
就在这个月月底做完最后一期。
其实昨天金瑶说要停播的时候，她就有几分相信。毕竟金瑶的舅舅是高层管理，不会空穴来风。况且，昨天张琦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有时候不说就是一种默认。
时茉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反而有一种被压实的落地感。
现在知道了总比吊着，还自欺欺人地想她可以把这个节目一直做下去的好。
时茉努力把神识抓回来，重新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之前只是道听途说的谣传，大家都围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现在确定了，整个栏目组却变得死气沉沉，谁都不愿意提起有关于停播的任何消息。
时茉扫一眼，也缄默着回到工位，继续阅读凌晖写的专业书。
对她而已，这样的书，专业性太强，她看得费力，也只能是懂一半，还有一半连猜带蒙。
下午时茉被采访组抽走，给一个社会性新闻做采访。收工时，落日已经快要沉到地平线上。
“今天辛苦了，要送你回电视台吗？”采访组的同事问道。
今天采访的地点刚好离锦绣花园不远，时茉想起还有要用的资料没带出来，“不用了，我刚好要回去一趟，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的，拜拜。”
时茉摆摆手，“拜。”
不过是一天一夜没有回来，时茉看着房里的一切却感到了陌生。
阳台外照旧晒着衣服，不过不是上次的那几件。但这些衣服提醒着她，宋勉还在这里生活。
她的目光移动，宋勉的房间房门紧闭。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是在酒馆里，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地回来取材料。
时茉回到房间，先倒在床上伸了个大懒腰。想起什么，又探出手臂，将摆放在床头的一只大型龙猫抓了过来抱在怀里。
“姐姐昨晚没回来，一个人在家里乖不乖？”
布偶自然不会回答她，时茉只是抱紧了嗅嗅龙猫的味道。其实和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种味道能给她一种类似于归宿的感觉。
躺了一会儿，时茉起身，又把龙猫放回原处，“不要太想姐姐哦，姐姐很快就回来。如果……有人问姐姐去哪里了，你就告诉他，姐姐去朋友家了，好不好？”
这次有人回应她，“你回来了？”
时茉的心倏忽一紧，眼神慌忙向声源找去，“你怎么在家？”
宋勉不回答她，反而走近来，“昨晚怎么没回来？”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为了不给他添堵特意跑了二十多公里到林小鱼家借宿吧。
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从头到尾也许不过是她自己太多敏感，担心宋勉不喜欢看到她。
如果把这些麻烦都冠到他头上，似乎又对他有些不公平。
时茉嗯一声，“去朋友家了。”
她说的朋友家，宋勉第一个跃过的画面是昨晚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
宋勉不说话，房间里霎时变得沉默。这种沉默就像是深埋在海底里的暗礁，让时茉摸不透。
她只能没话找话，“那个，这段时间我可能都会住在我朋友家，暂时不会回来，冰箱里还剩着一些菜，你们可以随意拿出来煮。”
“你们？”宋勉一下抓住这个字眼。
时茉说道，“是啊，你跟你女朋友啊。”
宋勉表情恍惚了很久才问道，“我有女朋友？你听谁说的？”
时茉想孩子都有了，有可能是老婆吧。
自从那次在医院撞见宋勉逼着女人堕胎，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哪怕她不愿意承认，但那根刺明明白白地就在那里，不去想也会相安无事，但一碰就疼。
她本来不想提这茬，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她在意，但就是忍不住，“就是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你、你不是……还让你女朋友把孩子打掉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但宋勉还是听全了，“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嗯？”
“我是那种逼着自己女朋友把自己的孩子打掉的男人？”宋勉一字一顿地问道。
时茉的脑子空白了几秒，但从宋勉的问题中可以确定，她好像是误会他了。
她一脸茫然，仿佛不敢相信，“所以那不是你的女朋友，也不是你的孩子？”
宋勉冷眼相看，“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嘛。”时茉嘀咕一声，又有点不服，理论道，“那种情况，换谁都会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嘛。”
宋勉眼神直接地看着她，好像在说，我今天就听你扯，你能扯出子丑寅卯出来就算你赢。
时茉被盯着顶不住，投降了，“好嘛好嘛，我知道是我搞错了。”
“她是我朋友的女人，意外怀孕，我朋友知道后就怂了，消失好几天不见了。他家家境不太好，他自己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一听说他女朋友怀孕了，就躲起来。”
时茉听到事情的始末有点意外，不为别的，就因为宋勉会老老实实地跟她解释这么多。
她低下头，想到他没有女朋友，更没有孩子，怀里犹如兜了个天大的惊喜，她一时承受不住。
沉默过后，宋勉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开，“你跟你朋友认识很久了？”
“朋友？”
“就是你晚上借宿的朋友。”
时茉哦一声，她以为宋勉说的是林小鱼，“很久了，上大学时就认识的，她学经济，我学新闻，我们在一次勤工俭学时认识的。”
“勤工俭学？他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宋勉又问。
时茉歪着脑袋想林家算不算得上是小康家庭，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家庭，但父母都是双职工，生活也过得去。
“还好吧，她本人比较勤快，说上大学了不想再给家里添负担，自己能挣钱就先挣着。”
宋勉说道，“那还挺明白事理。”
“嗯，我朋友挺好的。”时茉忍不住想跟宋勉分享自己的好朋友，虽然好朋友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她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来清海工作，也是因为她，她就是清海人。”
宋勉的神情变得僵硬，“看来你们的关系很稳定了。”
“那肯定的，都一起睡了这么多年了，不是白混的。”时茉都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骄傲。
018 只有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才能够蕴藏一股这么强大的力量
宋勉的面色变得僵硬，“看来你们的关系很稳定了。”
“那肯定的，都一起睡了这么多年了，不是白混的。”时茉都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骄傲。
“是吗？”宋勉眼神涣散，连声音都轻飘飘的，“哪一天你可以带你朋友来酒馆玩，我请客。”
时茉心情不错，顺道就替林小鱼的那份谢都道了，“谢谢，我朋友应该会很喜欢你。”
她记得上次在酒馆里林小鱼就说他长得好看，想要他的微信。
宋勉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行吧。”
他转身离去之前问道，“你今晚还要去你朋友家？”
“嗯。”时茉起身去书桌上找资料，“这段时间都会在她家里。”
“随便。”
宋勉不冷不热地扔下这一句就走出了她的房间，时茉诧异不已。
什么叫做随便？
总有一种得罪了宋勉的错觉。
这种错觉一出，时茉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把会产生这种错误归咎于宋勉对她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和凌晖约好下午两点在惠普医院住院部三楼医生办公室里采访，中午十二点刚过，时茉一行就提前抵达，并做好所有采访准备。
时茉穿着简洁的白衬衫，黑色高腰西裤，长发工整地束在脑后，妆容素净淡雅，让人看着舒适没有压迫感。
拍摄机器准备就绪，一场寒暄过后，时茉抛出第一个问题，“对于伤害您的患者，您恨他吗？”
凌晖表情从容，“不恨，但也不想原谅。”
“当初您是后脑勺被砍了一刀，左手被砍了两刀。”
“对，”凌晖一笑而过，向时茉展现受伤的左手，“一刀是砍在这里，另外一刀砍在这里。”
凌晖手臂上的伤疤狰狞又醒目，与之相对应的是他的笑容，温和又平静。
她采访过很多人，不同命运，不同性格的人，但时茉鲜少见过凌晖这样的，“从您受伤到现在出门诊，就短短的三个月，是什么让您恢复得这么快？”
凌晖回答，“主要是有两种力量。一种是书籍。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我看了很多书，有的还是曾经的患者寄给我的，都是关于人生苦难的书籍。”
时茉：“这些书籍能给您慰藉。”
“对。”凌晖笑了笑，“还有一种力量就是来自于我曾经救治过的患者。他们一直在网络上，还有的亲自来医院看望我，他们给了我很大的触动。”
时茉完全能感受得到那种来自陌生人最忠诚的关怀和挂念。
“其实这次生病，我从一名医生转变为患者，心态也随着转变，更能明白和体会一个生病的人的心理。”
“生命很脆弱，但也很顽强，我们作为一名医者，身上担负着不可推卸的使命和责任。我很庆幸选择这个职业。我认为我不是患者口中的那种好医生，而是医生这个职业成就了我，让我拥有一个十分有意义的人生。”
谈话间，凌晖眉目温和，眼里的光更是澄澈，时茉听着听着只觉得鼻头发涩。
现在凌晖虽然不能再动手术，但他每周坐诊两次，还要带着研究生做科研，一天到晚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小时过去，时茉见该采访的差不多都已完成，便不再耽误凌晖宝贵的时间。
“谢谢你凌医生，这是握力球，送给你，祝愿凌医生早日康复。”
凌晖没想到时茉还准备了礼物给他，有些愕然，“送得真及时，我正想去买这个用来康复训练，一直没能抽出时间。谢谢，有心了。”
三个月前，凌晖被人无缘无故砍伤，在ICU里整整躺了十天。时茉以为这个采访会很沉重，很唏嘘。但事实是，整个采访过程都充满了轻松、愉悦。
凌晖的乐观，是她从收集来的资料里没能推算出来的。
走出医院，李楠楠和她有同样的感受，“这个凌医生心理真是强大。”
这个问题，时茉也一直在思考，“我想这就是理想的力量吧，只有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才能够蕴藏一股这么强大的力量。”
“嗯，有道理。”李楠楠细细品着时茉的话，“哎，我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儿啊。”
“然后呢？”梁凯在一旁插话。
李楠楠愁肠百结，“没然后啊，《焦点连线》都要停播了，我还能怎么样？”
“时茉，停播前，《焦点连线》还要再做一期吧。”
时茉笑容苦涩，“是啊，最后一期了。”
对这个栏目的感情，李楠楠肯定比不上时茉，她是害怕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前辈让她跟着，教她做事。
“时茉，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时茉提着设备包，推了一把李楠楠，两人同时往前走，“还没想好，看台里安排。你呢？”
李楠楠茫然，“我也不知道，我男票是希望快点结婚，让我不要再工作，他巴不得东升台都倒闭了才好。”
时茉笑了笑，“谁叫你找了个富二代？该！”
李楠楠回头看梁凯，“梁哥，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时茉这句话是在夸我吗？”
梁凯也跟着笑，“嗯，是在夸你，命好，找了个富二代。”
“哎，时茉，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貌似不错，还涂了这么娇嫩的口红色号。”
时茉不自在，捋了头发塞到耳后，假装镇定，“我对口红又没有研究，随便涂的。”
李楠楠：“那我为什么在你身上看到枯木逢春了呢？”
时茉嘴唇一弯，不再说话。
她只是佩服于李楠楠的敏锐，平时看起来也没这么聪明。
枯木逢春？
知道宋勉和那个怀孕的女人没有关系，她这棵枯木可不就逢了春了么？
“现在是大夏天，哪里来的逢春呢，小姐姐？”
李楠楠丝毫不怀疑时茉的矢口否认，“可能是因为你今天化的妆，特别青春靓丽。什么时候教我化呗。”
“明天我把化妆品带过来，你也带过来。”
李楠楠爽快地打了一个OK的手势，达成协议。
时茉跟着回电视台处理后期，一直忙到快要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她才匆匆收工。
019 时茉的心蓦地提了起来
自从知道要停播《焦点连线》，时茉不是没有遗憾，也不是没有不平，只是她一个小员工，根本无力撼动管理层的决定。所以她一直不去想停播的事，只是按着一贯的初心，做好每一期节目。
张琦说，做人要懂得变通。
人究竟要怎么变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通？
时茉想不通。
但说这句话的人，却做了一件震惊整个《焦点连线》。
张琦到管理层会议上大闹了一通，回头就递了辞职信。
听到这个消息时，时茉简直无法相信。按理说，张琦不是这么不理性的人。
从办公室到演播厅，再到机房，最后，时茉在电视台的后花园里找到张琦。
“琦姐。”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下来，斑斑驳驳的光影投在地面上。
张琦正在打电话，右手叉在腰间，两腿迈得很大，这姿势是说不出的霸道。
孕妇果然都挺狠。
时茉乖巧地等在一旁。两三分钟后张琦结束通话，开门见山就说道，“我辞职了，受不了这一群傻逼管理层。”
时茉一下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这绝不是张琦的真心话。
“琦姐，你辞职，是东升台的损失。”
张琦一愣，笑容逐渐绽开，“所以，走自己的路，让这群傻逼损失去。”
“但是琦姐，你辞职，也是我的损失。”时茉看着张琦的眼睛，尽量保持气息的平稳。
时茉这句话就像往张琦心里扔了一块石头，砸得水花四溅，张琦面容动情但说的话却狠，“是不是没人替你兜麻烦了？”
张琦原本是想挖苦人，时茉却当了真，这些年张琦确确实实关照她。要没有张琦，她在记者这条路上不可能走这么顺当。
但张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时茉不想把场面弄得生离死别似的，她笑得很无奈，“那句话咋说来的？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身后有你替我摆平，对吧琦姐。”
“对对对。”张琦情绪平复，问道，“现在几点了？”
时茉老实回答，“九点零五分。”
“知道九点零五分，”张琦顿了顿，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吼道，“还不快去做事？！”
下一秒，时茉掉头就走，一刻都不敢耽搁。
虽然接受张琦离开东升台这个事实，但时茉还是不可抑止地感到难过。
她不仅失去一个愿意带她的好上司，也少了一个能一起并肩作战的好战友。
她知道世事无常，也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每每到这种时刻，她还是不能妥善处理好自己的情感。
一整天，时茉都在这种失落又空虚的情绪中度过。以至于下班时间都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她还坐在工位上发呆。
“时茉，我先走了。”李楠楠也少了往日里的聒噪和活力，包提在手上，招呼打得有气无力。
时茉这才警觉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回去吧，路上小心一点。”
刚目送走李楠楠，徐迟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徐迟。”
徐迟轻笑一声，“怎么要死不活的？”
时茉没和他打哈哈，直接问道，“有事？”
徐迟说道，“想请你吃饭，庆祝你即将失业，算不算是事？”
“耳朵还挺长。”手机靠肩膀夹住，时茉关了电脑，收拾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有些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还知道。”徐迟说话就没正形过。
时茉惆怅叹气，“行吧，饭碗快保不住了，能蹭一顿是一顿吧。”
徐迟又是一声笑，“我把定位发给你。”
“好。”
结束完通话，时茉埋首收拾稿件，手机嘀一声，她顺手拿起来，一看就不淡定了。
徐迟发来的定位显示的是香亭路一米阳光酒馆。
犹豫多时，时茉终于发送“收到”出去。
地铁口离香亭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时茉走着去酒馆。
路口有两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手里提着茉莉花在叫卖。这个季节的茉莉最是娇艳。温热的晚风中，茉莉花清淡的香味若隐若现。
宋勉妈喜欢养花，阳台上摆满了绿植。她曾经就看到宋勉被逼着给绿植浇水。一手提着浇水壶，一手插在兜里，嘴里还不闲地跟绿植念叨，“你们都是我祖宗，不把你们伺候好了，我妈都得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当时她躲在门后偷看，听到宋勉的话，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就把自己暴露了。
她记得宋勉妈最爱茉莉，也爱喝茉莉花茶。盛夏开了的茉莉花被宋勉妈收集起来，做成茉莉花茶。
她每次去宋家，宋勉妈都要问她要不要喝。她喝过几次。一开始不是很喜欢，但喝着喝着就上了瘾。
味道记忆是一种很奇特的记忆。
一闻到熟悉的味道，曾经的画面就像沸水注入茉莉花中，一点一点鲜活起来。
“小姐，要茉莉花吗？刚刚摘的，一袋三块钱，两袋五块钱，能放很多天。”离她最近的老妇人见她驻足，赶紧上前招揽生意。
时茉却被越发浓烈的香味仿佛惊到一般，连忙摆手，快步离去。
推开酒馆的门，登时一阵凌乱又嘈杂的歌声闯入她的耳朵里来。
时茉抬首找了一圈，最后落眼在靠近最里面的一张圆桌上。徐迟的目光同一时间迎了过来，唇角往上一弯，手臂懒洋洋地抬起来。
时茉紧接着就往他方向走去。
“等很久了？”
徐迟背靠在座椅上，眼神慵懒，笑意也是轻浮的，“正在看美女呢。”
时茉转眼跟着去看徐迟口中的美女。
女生穿着一袭浅绿色小碎花图案的宽大连衣裙，一头长头发绑成麻花辫，抱着和宋勉一样的吉他，正在唱陈粒的《走马》。
陈粒的嗓音洒脱又充满灵性，特别是哭腔和拖腔，野性十足。
说实话，台上的这位和陈粒差的不仅仅是一星半截，但是长相确实还不赖。
时茉很快收回视线，拿过菜单，开始点餐。
快到八点整，时茉又听到似曾相识的骚乱声。她缓缓转移目光到舞台上，果然见到宋勉提着吉他，正调整座椅高度。
冷白的灯光下，男人清秀俊朗的五官变得更加冷峻疏离。但听众似乎就偏爱他这一挂，禁欲的，矜持的。
“晚上好，我是宋勉。”他用金属质地般的嗓音开腔，时茉的心蓦地提了起来。
020 他只是在这里唱歌，没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但她知道她感到欢喜。
有些人的出现，就像礼物，单单是想着就很开心。
宋勉于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怎么，看傻了？”对面的徐迟冷不丁地嗤她一声。
时茉心怀鬼胎，她拿起桌上的鲜橙汁喝了一口，压下差点被戳穿的羞愧和燥热。
等她收起所有的马脚后，才嚣张地问，“看帅哥看傻了有问题吗？”
徐迟眼里有情绪闪现而过，“那你多看看，他可是这酒馆里的头牌。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他的价格？”
“价格？什么价格？”时茉费解地看着徐迟。
徐迟冷笑，“睡一晚上的价格。”
“……”时茉差点咬到舌头，她又连忙去看台上的宋勉，“他只是在这里唱歌，一晚上就唱两首，没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这么了解？连人家只唱两首都知道？”时茉没发现徐迟的眼神越来越狠。
时茉心漏了一拍，连忙找补，“前几天我和小鱼刚来过这里吃饭，当时他就唱了两首就下台了。”
徐迟的眼神别有深意，看向宋勉时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今晚宋勉唱的是《生而为人》。
琴弦重重扫下，宋勉唱道，“我想忘了从前的一切，做一个凡事不问的俗人。从今天起远离人群，做一只狡猾的狐狸……”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时茉的眼眶变得干涩。
每次听到宋勉唱歌都会有这种想哭的感觉。
也许，她懂他的过去。也懂，为什么他会想忘了从前的一切，做一个凡事不问的俗人。
可是，可是她也是他从前一切的一部分啊。
他想做一个凡事不问的俗人，那她呢，他能不能问一问？
一曲唱毕，全场喝彩，甚至有人站起来鼓掌。
宋勉朝着所有人弓了一下身以示感谢，“一首《鼓楼》送给你们，谢谢。”
《鼓楼》相对比少了那份愤世嫉俗，却多了欢快。酒馆里登时热闹起来。
时茉看着台上的男人，四周是跟着音乐节奏晃动肢体的人影，笑意不知不觉就印进她的眼里。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徐迟的问话将时茉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时茉的脸上出现茫然的神情。
命运对她不是很眷顾，她能有今天，只有她自己知道，来得有多不容易。甚至，她到现在都难以相信，她从三溪村，从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逃离出来了。
偶尔她还会做梦，梦见自己还在那个一无所有、四面墙都会漏风的家里，一边架起柴火烧饭一边捧着书背诵。
所以一般来说，她对未来不会规划得太长远。当初她只想挣扎出那个无望的家，挣扎出她爸用她来换取几万块钱聘礼的命运。
毕业后她就一门心思想着赚钱，还国家贷款，自己的生活费，还要寄钱回去。
她爸说如果她不寄钱回去，他和她哥会活活饿死。
有时候她很想试试看如果不寄钱回去，她爸和她哥是不是真的会饿死。可惜到现在她也没有这么做。
她妈在临死前统共对她说过两句话，第一句，“茉儿，你是好儿，可惜命歹，这世给妈当女儿。”
第二句话，“茉儿，妈走后，你要看好你爸和你哥，你答应妈。”
她妈这辈子没上过一天的学，连普通话都不会讲。临死前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在临死前都放不下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就是被她妈的临终遗嘱捆绑了这么多年。也许得到她爸、她哥，或者是她自己，死了才有可能解脱。
“没什么打算，要看电视台那边安排。”
徐迟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要不然你直接辞了，我帮你另谋出路。”
时茉面色一僵，“是吗？你帮我谋什么出路？”
“现在做自媒体比传统媒体更能赚钱，而且也都在你的专业范围内，你可以考虑考虑，我有个朋友刚好是开传媒公司的，可以帮你们拉拉线。”
徐迟说的不无道理。确实，就这几年的时间，除了公众号，直播、短视频等形式都成为自媒体内容创业新热点。
她也有同学这两年搭上自媒体高速发展的顺风车，会赚钱的都赚得钵满盆满。
徐迟静静看着她，在等她答案。
吉他落下最后一个音，便有一个女生用清亮的声音高喊道，“宋勉，我爱你！”
女生喊完全场响起鼓掌声和起哄声。
时茉遥望着被当众表白了的宋勉，后者低下头，薄唇往上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背好吉他后，他拿过麦克风说了一句，“谢谢，祝大家今晚都有好心情。”
话毕，他站起身离开。
时茉是在宋勉还没下台前就收回视线，因为宋勉转过来后面朝向他们这边。
“我还是先等台里通知吧，看他们给我什么安排再说。”时茉这才回答了徐迟的问题。
最初的时候她玩命地跑新闻，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多赚钱。但是，等她还完贷款，又有一点闲钱可以供她霍霍的时候，她又把工作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其实本质上来说，她还真不是一个多物质的女人。
徐迟并不意外她这样的拒绝，只是保留了余地，“那你慢慢考虑，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跟来找我。”
吃过饭，也听过宋勉唱歌，时茉不想继续逗留。走出酒馆，身体就裹入热浪中。
“走吧，我送你到你朋友家。”
刚刚回绝了徐迟工作上的事，又刚蹭完一顿大餐，时茉实在不好意思说不，“二十多公里啊，朋友，请慎重一点。”
徐迟睨她一眼，“两百多公里都给你送到，走吧，别废话。”
时茉和他并肩走。徐迟很高，身高将近一米九，她穿着平底鞋，一米六六的个子也只到他的下巴。
但这样的身高差不违和。事实上，两人边走边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两人是一对情侣，男的帅女的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勉正混在这个人群里。
晚上下班后他就被几个同事逮了个正着，几人打算一起逛街吃宵夜。
021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时茉和徐迟并肩边走边聊，并没有在意到旁人的目光，只是在行进过程中，她的余光里掠过一道可疑的身影。她倏然止步，正视那道身影，却惊讶得连笑容都忘了收回。
“宋勉……”她的音量很低，又是在人来人往吵杂的街道上，这个名字更是被稀释得连她自己都难以捕捉到。
偶遇这件事本身就很稀奇，带着意外的惊喜，是缘分，也是一种默契。
所以在见到宋勉，时茉第一反应是喜悦的。
宋勉站着，目光朝她投来，只是倒映着霓虹灯灯光的眼底没有一丝的情绪，连一点温度都没有。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看得时茉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情绪也从惊喜转变为忐忑不安。
“怎么了？认识的人？”徐迟也将时茉和宋勉之间无声的对峙收入眼底，低下头，在时茉的耳畔低声问道。
这样的动作落在宋勉的眼里，无疑是亲密的。
这也是宋勉第二次见到徐迟，依然是毫无好感，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原本她还想上前打声招呼，最后在宋勉冷漠的目光中，时茉撤回视线，快步离去。
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时茉却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当街抡了一掌一样狼狈。
时茉越走越快，徐迟跟了一路，“干嘛走这么快，被鬼追了？”
时茉是走得快，但对大长腿的徐迟来说，跟上她并非难事，只是看不惯她走这么快而已。
时茉闷头走了几分钟才停下脚步喘气，光洁的额头上沁着汗珠。
“对不起。”
时茉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徐迟就来气，他哼笑一声，“你对不起我什么？嗯，说清楚。”
时茉惘然地看着徐迟，想起的却是刚才宋勉冷眼看她的模样。那种冷，不带任何的情绪，比陌生人还陌生，反倒让她感到沉甸甸的难过。
她蓦地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最尴尬的是，人家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你还多愁善感到不行。”
没错，她和宋勉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徐迟见她像掉了魂一样，气都气不起来，最后他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拉着往前走，“你到底是被鬼附身了还是被鬼捏住了魂？”
时茉心里空荡荡的，像一面透进风来的墙壁，冷得难受，什么都不想想，任由徐迟拉着她走远。
到了汉兰达旁，徐迟打开副驾驶车门，把时茉塞了进去，接着自己也坐进驾驶室。
引擎发动，徐迟打了方向盘，汉兰达倒出停车位，转头往外开去。
新台长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把都烧得火急火燎的。
小道消息刚出来没两天，《焦点连线》停播的红头文件正式下达。文件中明确写明最后一期于7月28日播出。
李楠楠第一个红了眼眶。
张琦心烦，“别哭了，你正好回去嫁你的富二代。”
李楠楠觉得张主编好冷漠，“人家也有梦想的。”
张主编铁石心肠，“建议你现在就换个梦想。”
“主编，我发现你变了。”李楠楠一脸的委屈，像被渣男狠狠伤过。
张琦大手一挥，“别废话了，开会吧。”
也许是最后一期，所有人都束手束脚，总想着给这个栏目划上最完美的句号。
选题会议开了近一个小时依然毫无头绪。
最后还是张琦拿了主意，“我这边有一个委托人，想找二十年前的战友。”
“那万一找不到怎么办？”李楠楠问得很实诚。
张琦面无表情，“委托人给的信息虽然不多，但可以试一试。”
这个选题很普通，时茉对这个选题也没有多大兴趣，但既然张琦这么决定，她也不好驳斥。
会议结束，时茉收拾东西，准备回工位，有人提议，“晚上我们聚聚吧，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即将来临的分别。
“好，我要去。”李楠楠第一个附和。
张琦用文件夹拍桌面，“行了，今晚有时间都去吧，你来安排餐厅。”
李楠楠领了任务，“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回到工位，时茉在微信上和林小鱼联系，“晚上组里有聚餐，可能要很晚回去。”
林小鱼回复一个“收到”的表情，“要注意安全。”
“都是同事，我晓得。”
这天大家都极力配合聚餐的时间，高效率完成工作，七点半之前及时到达李楠楠订的餐厅。
吃饭时的气氛还是很好的。大家边吃边喝边聊，还有笑。说起往日里谁谁谁的糗事，所有人都会笑一场。又讲起跑新闻时遇到的奇葩事，也会大笑起来。
时茉不说，她只是听，跟着笑，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酒。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笑得很开心，但啤酒入了口，再进了胃，却都变成了苦涩的味道。
“栏目要解散了，我觉得最有前途的该属时茉。”
她只不过是走了一会儿神，冷不丁地被人提溜出来。
时茉脑子是沉的，酒精开始发挥它的威力，但她还保留着几分清醒，对赞誉她的同事笑了笑。
和平日里的逢场作戏不同，她的笑被酒精浸染得单纯又直白。
这时一名男记者端起酒杯，“时记者，也许以后我们就不能在一个栏目里工作，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说。”
“喔哦——”
满屋子的起哄声，拍桌子的，还有人吹了两三声口哨。
氛围堆积起来，在时茉拎不清的时候，等她发现那名男记者话里暗藏的意思时，局面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男记者姓叶，北方人，长得人高马大，面相粗犷，但很有男人味。是东升台里排得上号的受欢迎程度高的人物之一。
叶擎落落大方，当着组里十几个人的面，开场对时茉表白了，“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但一直不敢说，希望现在说也不晚。我想说的是，时茉，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今晚的聚餐不谈公事，本来就很放松，因为再次相聚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阵起哄声后，所有人都齐声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022 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去？
时茉哭笑不得，但更是进退两难，在一起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问题是她要怎么拒绝叶擎还不会让人下不了台，毕竟以后还会在一个台里。
时茉站了起来，顿感头重脚轻，难受得想拿条绳子勒紧脑袋，“叶记者，谢谢你的厚爱，来，我先干为敬。”
说着，她仰头喝完了一杯的啤酒。
“哇哦——”旁边的两三个同事拍着桌面带节奏，“交杯酒！交杯酒！”
叶擎的表情却不像这群人这么乐观，他似乎明白时茉敬的这杯酒背后的目的，以至于酒杯端在手里迟迟不能喝下它。
时茉自顾自地喝完后，莞尔一笑，“和叶记者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希望以后能再有合作的机会，我会好好向叶记者学习。”
叶擎没被发好人卡，但也没差了，好在他也很识趣，“过奖了，能在东升台和你相遇也是我的荣幸。”
这话依然很暧昧，时茉撩了一下垂下来的发丝，笑着坐了下来。
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这种事总要讲个两情相悦才行。见时茉态度明确，起初的那群“帮凶”都识相地闭嘴，不再掺和两人的事。
可惜叶擎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很快就把话撂下，“时茉，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优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能坚持。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
所以说，太自信也不是什么好事。
时茉笑容僵硬，“以后叶记者会遇到真正的良人的。”
“好，那我们就走着看是谁对。”叶擎寸步不让，生生把一场浪漫的告白演变成一场和输赢有关的对赌。
有人出来圆场，“来来来，先喝了这杯，还有三杯。”
“还三杯呢，我看你喝完这杯就够呛。今晚回去看嫂子怎么收拾你？”
“收拾我？下辈子吧她！”
“爷们！霸气！”
另一个同事总结道，“喝酒前我是清海的，喝酒后清海是我的。”
“哈哈……”
时茉的酒量不太行，本身干这行也不必应酬喝酒，其次她不敢喝醉。万一喝醉，出了什么意外要怎么办？在清海，她没有家人，没有任何的依靠，只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今晚她喝得不算很多，但也被陆陆续续地灌下四五瓶的科罗娜。这个分量是她喝过最多的一次。
她很明白，她喝醉了，但她始终都强撑着最后一线清醒。
走出餐厅，时茉都极力镇定地展现出自己无虞，但其实头重脚轻的感觉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严重。
在踏下餐厅门口的那一级台阶，她的腿蓦地一软，整个身体都往前倾去。
那个叶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竟然能及时地将她捞起来，“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时茉回头找李楠楠，发现李楠楠正抱着门前的一棵香樟树吐。
“……”
叶擎看出时茉对他戒备很深，苦笑道，“别这么防着我，时茉，你喝醉了，我不放心，只是想安全送你回家，就这么简单。”
时茉呆呆地看着叶擎，她凭着仅剩的那点思维去揣摩是否可以让他送她回去。
其实也不能怪她太过小人之心。
大学毕业前夕，他们班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那天晚上，她也就喝了不到两瓶的啤酒，是全班人中喝得最少的一个。只不过是她酒量太差，醉得连路都没法走。
后来班上一个从进校起就暗恋她，暗恋了整整四年的男生说要送她回学校。
大家都觉得这个提议可以，反正总要有一个人送她回学校，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喜欢她四年的人。
毕业在即，给一个长情的人一次做护花使者的机会，也算是给这段失败暗恋一个最有善意的结局。
那时她也不是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当出租车在偏离回校方向时，时茉便警醒过来。
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男同学在出租车上突然抱住了她，“时茉，时茉，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喜欢上你了。我知道我很平凡，但是我会很努力的。时茉，你答应我吧。”
那时她惊慌失措，万万没想到他会大胆到这个地步，但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要保命。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男生，向前扑，哭着对前面的司机求道，“师傅，求求你送我回清海传媒大学吧，我是清海传媒大学的学生，我今晚参加聚会喝了酒，我现在头很晕。”
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求助司机，死马当活马医。好在那个司机什么都没说，原路返回后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到大学校门口。
后来时茉想起这件事时还是不禁感到后怕，要不是那天晚上她碰上一个好司机，也许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从此之后，她就不敢再把自己喝得那么醉。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吧，谢谢。”时茉最后还是坚持自己回去，不给叶擎一点可乘之机。
万一呢？
又要靠好心的司机来拯救她？
叶擎攥住她的胳膊，“你醉成这样，我送送你又怎么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时茉觉得恶心，但这次不是四年前的那次毕业聚会，她没有再心软，一把甩掉叶擎，“我给我朋友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其实她还没有宋勉的电话，因为宋勉还没有给她。准确的说法是，宋勉还不主动给她电话号码，在时茉看来，不主动就是不愿意。
幸好她有一米阳光值班经理的手机号，还是当时联系采访时留下的。
电话接通，时茉说明情况，之后值班经理答应让宋勉接电话。手机辗转到了宋勉的手里，当听筒里传来男人言简意赅的话语——“我是宋勉，你是哪位？”时，时茉的眼眶突然发涩起来。
她能感觉到声带都在微微颤抖，“宋勉，我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去？”
宋勉没有立即回答她，通话陷入短暂的空白中。
“宋勉……”
“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他们是同时出声的，时茉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嗯，什么？”
“你现在在哪里？你得告诉我地点我才能过去接你。”这次宋勉的语气柔和了很多，“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023 我现在不是来接你了么？
一颗狂乱不安的心终究是镇定了下来，时茉抱着包，走到另一棵香樟树靠着，“没喝很多，我在雨花路季家厨房这边。”
宋勉说道，“我知道了，我大概二十分钟能到，你等我一会儿。”
他让她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她曾在三溪村等了他六七年的时间，到最后她也没能等到他再次回来。
宋勉看了一下手表，找来另一个演出歌手，“杜妄，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
杜妄吃惊，“现在走？接下来不是轮到你上台么？”
宋勉沉了沉声，“我朋友喝醉了，我要去接她。”
“朋友？”杜妄追问道，“男的女的？女的吧，我猜就是女的。”
萧朗刚好经过，立刻凑上来问，“什么男的女的？”
“萧哥，我现在要出去，车借我用一下。”萧朗要往枪口上撞，宋勉也就不客气。
“现在出去？”萧朗的脸往舞台方向转了转，“不是快到你了吗？”
宋勉面无表情，“我让杜妄先替我一下，我要赶着出去。”
这时候萧朗作为酒馆老板的自觉立即清醒过来，“你放他们鸽子？他们等一晚上就等着听你唱歌，现在你要走，你让我跟他们怎么交代？”
宋勉沉默了，这事确实做得不太地道。
“什么事这么急？不差这十分钟时间，快点，准备一下马上上台。”萧朗甚至把他罢演的后果摆出来，“这群人要是等不到你，他们会把我这屋顶都掀翻了，你信不信？”
宋勉没有丝毫的停顿，“这样，萧哥，接下来三天我不拿工资，连着唱三天。”
萧朗拧紧了眉头，“是你那个老乡？”
宋勉垂下眼睑，“是，她喝醉了，刚刚给我打电话。”
“那行吧。”萧朗忍痛割爱，但他也不肯吃亏，把商人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今晚就先放你走，接下来给我补三天昂。”
“谢萧哥。”话音还没落下，宋勉抬脚便往外走。
“哎，”萧朗连忙掏出车钥匙，“钥匙，钥匙！”
宋勉这才恍然，急急回身接住萧朗抛过来的车钥匙，“谢了。”
萧朗眨了眨眼，自作聪明，“车随便怎么用，我那车避震还可以。”
说着，他还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宋勉无奈笑了笑，小跑着往外奔去。
打完电话，时茉依然站在香樟树下，胃里的酒精不停地发酵着。
叶擎也跟了过来，“有人来接你吗？”
“有。”时茉嘴角粘着几许虚弱又得逞的笑，“再过十分钟就能到，你先回去吧。”
“你男朋友？”叶擎故意试探虚实。
今晚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表白，叶擎早已摸清时茉还是个单身。他也不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
时茉明白叶擎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毕竟被她拒绝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说呢，叶记者？”时茉又把问题扔回去。
叶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底的冷意森森，他突然弯下腰，压低了嗓音说道，“时茉，我说过不会放弃你那就不会放弃，不管你有没有男朋友。”
时茉的眼皮跳了跳，冷声道，“没想到叶记者还是个这么没眼光的人。”
“对自己自信点，别的我不敢说，就你这长相、这身材……”说着，叶擎的视线贴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我还是挺感兴趣的。”
他的视线太猥琐，时茉看着恶心，再加上酒精的灼烧，她什么都没顾，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了面前的男人。
时茉出手得很突然，叶擎始料未及，原本是高大魁梧的身材竟也被时茉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叶擎图穷匕见，“你这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说着他扬起了粗壮的胳膊。
她现在连站都很困难，更别说抵挡或者逃避。
时茉等着挨这一下。
但意想中的挨打没有落下来，因为她看到宋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面前，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叶擎那条扬起的胳膊。
“你谁啊？”叶擎恼羞成怒，“松手！”
宋勉面沉如水，看了叶擎一眼后甩开了手，“可以走了吗？”
时茉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和她说话，她答非所问，“你怎么这么快？”
“嗯。”宋勉递出右手，“走吧。”
时茉却对着那只大手出神。
这通电话她明明可以打给林小鱼，可以打给徐迟，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会是宋勉。
在叶擎再三逼迫下，她凭着本能选择了向宋勉求助。
而宋勉没有拒绝她。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宋勉举着手等了半晌，时茉还愣着没有任何动作，语气放柔了，“要不要我背你？”
时茉抬起头来，眼睛清凌凌的，她揪一揪鼻头，“我喝醉了，没办法走。”
宋勉放下手，转过身来，将后背露在她面前，“上来。”
“不要背。”
闻言，宋勉不得不转回来，“那你能走吗？”
时茉又说了一遍，“我喝醉了，没办法走，我只能打电话。”
“我知道了。”宋勉叹一口气。
时茉像只挺凶的猫，“可是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我还是找的陈经理。”
宋勉垂眸看着时茉，时茉也梗起脖子和他对视。最终宋勉败下阵来，“我现在不是来接你了么？”
“嗯，”时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自己走可以吗？”宋勉见她东摇西晃的走路姿势，贴近了两步问道。
“我没喝醉！”时茉刹住脚，不悦地瞪着他，瞪了两三秒她又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只是身体醉了，这里没有醉！”
他是酒馆的驻唱歌手，见多了顾客醉酒的各种姿态，哭的，笑的，闹的，疯的，但没有一款是她这样的。
怎么说呢？
不太讲道理，但还挺可爱。特别是二十多岁的人，还能醉得这么迷糊。
宋勉隐忍着笑意，“我知道你没醉，先回去，嗯？”
时茉继续狠狠地瞪着人，半晌过后才收回狐疑的目光，“好，回去。”
叶擎站一旁没有插上嘴的机会，从面前这个陌生男人的一举一动来看，叶擎分明看到他对时茉的纵容。
很是吃惊。
和时茉共事四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男人。
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时茉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如果早知道，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当众和时茉表白的。
太跌份儿了。
叶擎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
024 怎么每次都害怕我讨厌你？
刚刚坐进车里，时茉突然挣扎起来，厉声喝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宋勉没急着发动引擎，回头笑道，“回锦绣花园，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呼吸粗重，腰杆挺得笔直，神色戒备。如果不是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酒精的味道，谁都看不出来她现在是醉酒的状态。
“宋勉？是你吗？”时茉又好像有了意识，不再是空洞的表情。
宋勉是摸不清她的套路，发动了小车，问道，“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我以为你不会来。”时茉嘴一撇，看似委屈，“你连手机号码都不给我，微信也没有。”
宋勉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抓着他没给她手机号码这件事不放，起先他是没想到，后来知道他们租了同一套房子后，他也就暂时没要她的手机号码。
谁知道他刚搬进来，她就搬出去了。
宋勉看着路况回答她，“你也没问我要。”
“我问你要，你会给吗？”
宋勉说道，“会。”
时茉终于安静下来。过了红绿灯，宋勉打破沉默，“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给你？”
没人回答他，宋勉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人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手掌在冷气出风口探了探，宋勉又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两度。
在小区的出入口登记完，小车一路开进锦绣花园的地下车库。
时茉的酒量不行，但酒品还说得过去。从下车到乘坐电梯，再回到房间，一路都挺配合。
就是在门口脱鞋子时，时茉撩开嗓子喊道，“谢瑶，我回来了。”
宋勉弯腰帮她穿拖鞋，“谢瑶是谁？”
时茉忽然又用刚才同款表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宋勉知道她的脑子再一次短路了，指着自己的鼻头，自我介绍，“我是宋勉，想起来了没？”
“宋勉？”时茉的眼睑微微轻颤，“宋勉，是你吗？”
“是，是我。”宋勉怕了，主动坦白，“一会儿我就在你手机上输入我的手机号码，这样可以了吗？”
谁知时茉却换了一种表情，很消极的表情，“你，是不是很讨厌见到我？”
她是在问他，但语气却很肯定。
宋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心陡然一紧。
时茉眼眶发热，“我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再见嘛，我怎么会知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宋勉愕然地看过来。
时茉歇斯底里地吼完，只觉得脑袋更疼了，嗡鸣声不绝地响彻在耳边，完全听不进宋勉的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因为看到我会让你想起过去，是不是？”
“时茉，我没有这么想，我也没有讨厌看到你，其实能再遇到你，我很高兴。”
时茉看得见宋勉的嘴唇一张一合，但她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子越来越沉，像是顶着一口大水缸。
“我现在在电视台上班，是不可能离开清海市的。怎么办？”她像是纠结这个问题很久了，“要不然你就当做我不在这里好了。你看，我都为了你搬出这里，我现在每天上班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
宋勉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她是因为他才搬出去的。
他很难形容听到时茉问他能不能不要讨厌她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只觉得心很闷，又很沉。
“现在你都在清海市了，我怎么当做你不在这里？”宋勉知道她现在应该是听不进自己说的话，但他还是喃喃自语道，“怎么每次都害怕我讨厌你？”
回忆一下汹涌起来。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雷阵雨，他去防空洞练歌去了，回来被淋了个落汤鸡。
正要去洗澡，看到时茉坐在宋婧的房间里写作业，他便走了进去，想打个招呼。
本是无意的，却发现他的数学作业本被时茉拿去当草稿本。
“这是我的作业本，明天还要交的。”
当时他看到时茉转过头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眼里堆满了惊慌失措。
他顿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明天我要是被数学老师罚留堂，就当作你欠我一次。”
说完，他忍受不了浑身湿漉漉的黏腻感，钻进浴室洗澡去。等他再出来，时茉已经回学校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婧拿了一个新本子，上面写满了数学题。如果不仔细看，他还以为是他自己写的。
宋婧告诉他，昨晚时茉仿他笔迹又把作业重新誊抄了一遍。
当时他只觉得这女生真的傻，也没把事情放在心上，就这样把时茉高仿的作业交上去，没想到蒙混过关了。
有过了几天时间，宋勉才感觉不太对劲，问宋婧，“这几天你同学怎么都不来我们家？”
宋婧怨念颇深，“还不是怪你，吓跑我同学。”
宋勉觉得好笑，“我怎么吓跑你同学？”
“就上次，她以为你那是不用的作业本。你知道那天晚上她为了模仿你的笔迹写到几点吗？凌晨三点多。”
宋勉沉默。
宋婧继续为好友讨伐自己的亲哥，“这段时间她都不敢来我们家，就是怕你生气，怕你讨厌她。”
“我没让她补作业。”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他的不对，宋勉却把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行吧，都是我不对，你叫你同学来我们家，我没生她的气。”
“你让她给你补作业就补作业，你说没生气就没生气，怎么什么都你说的算？”
怎么说他都是宋婧的亲哥，但宋婧这胳膊肘往外拐得太明显，宋勉无奈地笑，“那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同学？”
“呃……”宋婧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时茉说过她喜欢听你唱歌，不然星期六我带她来家里，你给她唱首歌，就算是赔礼道歉了。”
宋勉没辙，宋婧和时茉，两个他都惹不起，“好吧。”
宋婧将语文书甩在书桌上，仿佛替她好友出了一口恶气，“这还差不多。”
宋勉看着眼前烂醉如泥的时茉，不知不觉又用了同一招数，“时茉，不然我再给你唱首歌？”
时茉笑得傻里傻气，“真的？”
“真的。”
“那我想听《最天使》。”时茉靠着墙面，下巴抬起来，眼底映着星星点点的光。
宋勉的身体一震，思忖片刻后他答应道，“好，有时间你来酒馆，我就唱给你听。”
“好。”时茉的唇角弯起，像一颗饱满的菱角，唇形可爱又好看。
宋勉的嘴唇也跟着勾出一丝弧度来。
在2808住了四年，就算是不清醒的状态，时茉也能凭着本能摸到自己的房间里，抖开被单，然后平整地躺在床上，最后还会给自己盖好被单。
宋勉侧倚着大衣柜，看正睡得熟的时茉。
有个问题他不太明白。
为什么她会给他打电话，而不是那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明明他们都睡几年了，没感情能睡在一起？
这个问题无解，宋勉又看了时茉好一会儿才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025 我昨晚是不是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时茉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乳白色的光线安安静静地铺陈进来，还有几声鸟类的啁啾声一并揭开这个早晨。
刚想起身，时茉尝到了宿醉后的苦头。
她这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怎么会在锦绣花园？她不应该是在林小鱼家的吗？
撑着上半身，几秒钟的时间时茉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
所以，她怎么会这么鲁莽，居然找宋勉送她回来？
时茉抱住脑袋，再次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听到手机铃声，时茉下意识去床头柜摸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不在房间里，听铃声好像是在外面客厅。
时茉艰难地踩着步子往外走，在餐边柜上她看到了她的手机。
“楠楠，怎么了？”
李楠楠不可思议地反问，“怎么了，还怎么了？大记者，现在九点零三分了，你还没出现在东升台，你说怎么了？”
时茉一惊，拿下手机看时间，果然是09:03的字样，她牙疼似地吸了口冷气，“我昨晚喝醉了，刚刚才醒。”
“哈哈哈……”李楠楠大笑，“昨晚有人说你是被一个大帅哥接走的，你没酒后乱性吧。”
时茉忽视李楠楠的调侃，“你跟琦姐说一下，我马上到。”
李楠楠笑声余韵悠长，“知道了，琦姐说了让你尽快过来就行。”
挂了电话，时茉瞥了一眼另外一个房间，房门洞开，却是不见人影。
昨晚她喝断片了。只记得为了摆脱掉叶擎，她给宋勉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她。宋勉居然还真来了，最后的记忆断在坐上他开来的车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还得去台里上班，时茉先回房间拿了衣物，奔进浴室里把浑身的酒气都冲洗干净。
吹风机的轰鸣声掩盖住了房门开合的声音，等她发现宋勉时，宋勉已经站在了客厅里。
两人都默不作声，离着十几米的距离。
“昨晚谢谢你……”
“我买了早餐……”
两人同时出声，时茉意识到后立即噤声。
“人难不难受？”宋勉倒不像她局促不安，神色还是清清淡淡的，走到餐桌边，把手里的塑料包装袋搁在桌面上，“我买了一点粥和包子，过来吃一点。”
时茉拔掉吹风机的插头，“昨晚我喝醉了，就、就打了你电话，不好意思，以后不会再有下次了。”
时茉以为他只给她买了早餐，却见他坐了下来，拿出一杯紫薯粥和包子。
“没事。”宋勉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她过来吃，“号码我已经输到你手机里了，以后再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嗯，什么？”时茉显然是不记得昨晚自己闹的，一脸茫然地看着宋勉。
“我的手机号码，我已经存进你手机了，昨晚不是你说的，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手机号码？”宋勉眼尾染着点点揶揄的笑，很像当年明知道她怕他，他还喜欢捉弄她一样。
时茉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没想到昨晚她还做出这样的蠢事，她搪塞道，“我喝醉了，你别放在心上。”
“哦，是吗？”宋勉一本正经地说道，“行，我知道了，如果不需要，你删了就好。”
删，她是舍不得的。但不删，反而坐实了她想要他手机号码这个事实。
她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被动了。
时茉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果然在联系人里找到宋勉，她让这个号码在她手机上继续保留了两三秒后长按住，手指正要点下，一只大手越了过来。
宋勉惊讶地看着她，“让你删，你还真删？”
时茉赌了这口气，“不是你让我删的？”
“行，删吧。”宋勉一抬下颌，松开了手。
时茉咬了一下嘴唇，手指落下，“宋勉”从联系人上消失不见。
宋勉买了五六个包子，最后时茉只是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个菜包就借口没食欲，匆匆拿上包去上班。
九点多，路面温度已经开始灼烧人的皮肤。藏在行道树里的知了也在没完没了地叫着。
刚出了小区匝道口，包里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时茉接了起来，“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男人的嗓音里藏着一层薄薄的笑意。
时茉一愣。
宋勉未卜先知，赶紧先出声，“别挂我电话。”
“有事？”
“这几天我都在酒馆里演出，有时间带你朋友来店里坐坐，我请客。”
时茉蹙眉，“怎么突然想起请我？”
她怀疑昨晚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酒后丧德的蠢事来。
“之前就想请你了，能在清海再见到你，也挺不容易，但一直都没时间。现在问问你。”
宋勉的话让时茉更加确定昨晚自己一定是说了或者是做了丢人现眼的事，“宋勉，我昨晚是不是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有。”
时茉不相信，但宋勉摆明了不想告诉她，“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很抱歉。我昨晚真的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说了什么，也不是我本意。”
宋勉不说话，那几秒的沉默对时茉来说很煎熬。
“那个，我这边有电话进来，先这样。”时茉找了个借口，想挂断通话，宋勉终于开腔，“我也存了你的电话号码，你可别把我拉黑了。”
时茉：“……”
拿着手机，时茉脑子一片混乱。
她看不懂宋勉了。
每次见面，他都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但昨晚她叫他，他也过来接她。
明明不想给她手机号码，却又主动保存她的手机号码。
还叫她和朋友去酒馆里玩，说他请客。
想不通，时茉拨了林小鱼的电话。她需要有个人帮她分析分析宋勉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小鱼正在当一名合格的社畜，“喂，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很忙，美国总统都没我忙。”
“耽误你几分钟时间，想跟你聊聊人生。”
林小鱼直截了当，“姐姐，我现在没空听你聊人生，我老板正在我斜后方，4点钟的方向盯死我。”
时茉忍不住笑了，“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就你一个月五六千块的工资，我月收入一万多都没你这么玩命的。”
林小鱼哎呀一声想发飙，“你一早就打电话专门来气我是不是？昨晚夜不归宿的人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026 我们欠罗警官一个公理道义
时茉笑完回归正题，“宋勉说请你一起去酒馆玩，他请客。”
“宋勉？就是你喜欢他他却讨厌你的那个人？”
时茉啧一声，“他没说讨厌我，去不去？”
“去，我去！”林小鱼暴躁道，“现在没空，我老板的眼神太犀利，我承受不来，下班后我打你电话。”
“行吧，”时茉笑道，“你忙吧，晚上再见。”
“嗯呐。”
挂了电话，时茉刚好看到老毛水果店店门口摆着几盘切好的西瓜，便走了过去。
“毛哥，我要一份西瓜。”
话音刚落，她这才注意到毛安易正弯腰在一只塑料篮筐里拣选水果，旁边站着人，拿着食品包装袋。
那人她前几天夜里见过，现在白天再见，看得更清楚。
一头白发剪得参差不齐，变了形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极不合身。彻底引起时茉好奇心的是他裸露在外的小臂和小腿上的伤疤，一块又一块。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伤疤这么简单。
她还陷在沉思时毛安易叫醒了她，“今天没上班？”
时茉掩饰起疑惑的视线，迎着毛安易走了过去，“嗯，现在就走。对了，毛哥，我要一盒西瓜。”
“十块钱一盒，卖给你八块，自己扫码。”毛安易从墙壁上扯下一只白色塑料袋递给她，“还要别的吗？”
那人的目光也跟着两人的对话转过来，时茉赶紧暂停偷窥，拿起手机去扫墙壁上的二维码，“不用了。”
余光中男人直起身，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毛安易拿起篮筐筛了筛，往货架下一塞。
看到男人走出水果店，时茉往毛安易身边凑，“毛哥，这人是谁啊？我看他一直在你这里拿剩下的水果。”
毛安易也往男人的方向望了一眼，摇摇头叹气一声，“是个可怜人。”
后面的话是时茉随口问的，也是作为一个记者的职业本能，“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毛哥，你现在也不忙，你跟我讲讲吧。”
毛安易双手插在后腰上，静默着。头顶上的吊扇开足了马力疯狂地旋转着，摆放在葡萄筐边的蚊香被风一吹，弥漫了整间水果店。
“以前有人知道他，其实他还有一个真正的身份。”
毛安易转过头来看着时茉，眸光犀利，看得时茉突然有点发慌，吊扇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身份？”
“缉毒警，被派去执行卧底任务。”
时茉心里啪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
从水果店里出来后，时茉第一时间给张琦打了电话。
“琦姐，最后一期节目我想换个选题。”
张琦愣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行，只是说道，“你先来台里，开个会，和几个老师一起讨论你的选题。”
时茉无声地笑了，“好，谢谢琦姐。”
从毛安易的嘴里，时茉零零散散地拼凑出男人大半个风雨人生。
毛安易叫他老罗，全名叫罗文杰。
在卧底人生开始之前，罗文杰是一名出色的便衣刑警，每年都立功，站上表彰大会的最高领奖台。自己这边的人送他外号，“罗神探”。
上个世纪90年代，制定了一项计划——派警员担任卧底，打入犯罪势力内部，帮警队培养大批线人。
这是警察破案最高效的手段之一，但同时这也意味着，需要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最后，局里推选最适合的人选来执行这个任务，那就是罗文杰。那时的罗文杰，当刑警七年。
来到台里，时茉先把手里已经掌握的有关于罗文杰的情况细细道来。
李楠楠问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为什么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从一个缉拿毒贩、破获各类重大案件的英雄到人人唾弃的阶下囚，毛安易并没有告诉她具体原因。
因为毛安易也不知道其中原委。
张琦指头扣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时茉在等她最后的决定。
“这个选题有点冒险。”
另一个编导点头，“这种带有很强的英雄主义，做得好容易引起共鸣，做不好，”他看向时茉，神色严肃，“会一点水花都引不出来。”
张琦接话道，“况且做这么一个含糊的专访，时间也不充裕。”
对，他们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
不能因为她一时的直觉拿整个栏目组跟着她赌，时茉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这样，做一期专访，你来负责。老雷，你来做寻找老战友的内容，双管齐下，不至于最后一期了还开天窗。”
听到张琦的话，时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放手一搏了。
时茉朝张琦投去感激的目光，可惜张琦一点也不领情，瞪她一眼，站起身来就走，都带起了一股风！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怀孕五个多月的孕妇。
时茉在心里默默瑞斯拜。
没有了后顾之忧，时茉收拾东西，带上李楠楠和梁凯往锦绣花园奔去。
现在只有毛安易这个口可以撬开，对毛安易，时茉要有多热情就有多热情。公费加她自掏腰包，时茉买了差不多一个月分量的水果。
“毛哥，行行好。”
毛安易用表情诠释什么叫“为难”，“时茉，不是毛哥不想帮你这个忙，只是老罗不容易，他不想再被人打扰。”
时茉才不吃这套，做记者几年，她的字典里只剩下锲而不舍这四个字，“毛哥，你想想，罗警官做了那么多好事，最后落得这样凄凉的境地，如果没有人帮他，你甘心？”
毛安易刚要张口，时茉又抢道，“这次如果我们不帮他，罗警官一定会终身遗憾的，真的毛哥，相信我。”
“我们欠罗警官一个公理道义。”最后，时茉沉痛地说道。
毛安易神色一变，思忖片刻后才一拍大腿，“我可以带你们去找老罗，但接不接受你们采访就不关我的事了。”
时茉欢天喜地地应承下来，“那必须的，谢谢毛哥。”
毛安易叫他老婆看着店，自己趿着一双人字拖就走了。
027 她就觉得很难接受
时茉以为罗文杰就住附近，毕竟他经常来水果店拿卖剩的水果。但毛安易出了水果店径直上了他拉货的皮卡车，回头示意他们开着车跟他走。
车走了快有十来分钟才转进一条小巷里。
巷子里的房子是清海市当地的建筑物，都是建于上个世纪末，白墙灰瓦。烈日炎炎，灼热的天被头顶蜘蛛网似的电线切割开来。
面包车在巷子里开了不到百米就在一个T字路口停了下来，再往里车就进不去了。
毛安易从皮卡上下来，对着两条路张望，“老罗的家我就来过一次，还是几年前的，有点记不得了。”
时茉走到他身边，跟着观察这个陌生的地方。
一条巷子空空荡荡的，只有墙缝中斜逸出几堆野草来。倒是正对着他们的巷子里有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听到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毛安易朝着老人走过去，用清海话问了几句，一个大爷回答他，还用手比划着。
没多久，毛安易回来，他的眉毛都被汗水打湿了，人字拖在巷子里“啪嗒”作响。
“在里面。”
毛安易在前面带路，时茉几人跟在后面。
巷子又窄又深，因为常年照不到阳光，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墙角里，青苔长得倒是旺盛。
在巷子里走了两三分钟后毛安易像是想起什么，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时茉一看就蹙起了眉头。
毛安易指着建在低洼地上的一间民房说道，“这个就是老罗住的房子了。”
见到这样的民房，时茉第一个想法是，这房子给猪住恐怕猪都嫌弃。
李楠楠大失所望，“不会吧，住这里？不怕房子塌了吗？”
民房的年头怕是比她还大，已经倾斜了，一楼的房檐下用两根粗大的柱子顶着。
时茉打量着这间危房，眼里寒意森森，“麻烦毛哥帮我们进去说一声。”
毛安易没说一句，往下一跃，两三步就走到房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毛安易推开门的时候往里喊了一声“老罗”，接着便进到房里去。
时茉确定罗文杰肯定有在家，因为毛安易进去将近半小时后才折返出来。
毛安易的脸色不太好，跳上小土堆后一声不吭。
正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时茉走到毛安易身边说道，“毛哥，先到车上再说，别晒中暑了。”
毛安易被太阳晒得皱起了眉，他往草丛里吐了一口唾沫，“不好意思，时茉，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了你。”
时茉早已心中有数，“罗警官怎么说的？”
“他就说不接受采访。”
如果只是这样，毛安易不会是这副失望又懊恼的神态，时茉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事，毛哥，是我强人所难了，还是得谢谢毛哥。”
李楠楠怕暴晒，早已待不住，“那我们先回车上吧，再这样下去十张美白面膜都救不了我的脸。”
时茉还是感到失望的，她想起罗文杰手臂上那斑斑点点的疤痕，又不怎么甘心地往那道歪斜的房门看去。
“时茉？你怎么在这里？”
时茉往后转的时候，十分诧异，问了同样的问题，“宋勉？你怎么在这里？”
宋勉穿着一件米黄色印花短T，浅色牛仔裤，“我来这里找人。”他顺势看了看其他人，问道，“你们来拍摄东西？”
时茉苦笑，“我们也是来找人，确切地说是想要采访一个人。”
宋勉一挑眉头，一语中的，“你们要采访罗哥？”
听他这称呼，时茉失笑，看来这世界说大也不大，“你也是来找罗警官的？”
宋勉往低矮逼仄的民房望了一眼，不可思议的口吻，“罗哥答应了采访？”
“没有。”时茉浅浅地笑了笑，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小时头不禁发晕，即使撑着太阳伞也无济于事，“我们和罗警官交涉了半个小时，就是不答应接受采访。”
宋勉了然地点点头，长腿一跨，瞬时下了小土坡，回头看时茉，“你们先回去吧，罗哥不会答应的。”
见到宋勉，时茉心里原本覆灭的希望不知不觉地开始死灰复燃，谁知还没等她开口求他，他先痛快地把她的路全都堵死了。
时茉拢着最后一点赌注旁敲侧击宋勉，“你能不能进去帮我们说一下，如果罗警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都可以协商的，只要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宋勉依然无动于衷，“别做这些无用功了，我和罗哥认识这么多年，我了解他，他是不会接受你们采访的。”
“帅哥，拜托啦，如果采访不到罗警官，我们的节目就要开天窗了。”李楠楠使出一招鲜吃遍天的杀手锏——撒娇，可惜这招似乎对宋勉完全不起作用。
在烈日下，他的表情显得格外的冷清，有点不近人情，“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们。罗哥是我的朋友，我得尊重他。既然他不同意，我也不能强迫他同意。”
时茉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毛安易也是一样的说法，但到了宋勉这里，同样的拒绝，她就觉得很难接受。
心里堵着，时茉发起脾气来，拿李楠楠开炮，“万事不求人，开天窗就开天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李楠楠觉得冤，“我只是让这个帅哥先帮我们说说看呗，死马当活马医，搞不好那个罗警官看在帅哥的面子上答应我们了呢？”
“万事不求人，不答应就算了，一直缠着说有什么意思？”时茉说得十分硬气，这不是她一向的作风。李楠楠知道她正气头上，不再和她争辩。
那边宋勉已经走到门前，忽然又站住脚，“赶紧先回去吧，昨晚喝那么大，别傻站在太阳底下晒。我熬了绿豆汤，在冰箱里。要是有回去，就喝一点解暑。”
虽然他没指名道姓，但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和时茉说话。话语之间不经意就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熟稔和亲昵。
时茉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是打了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意思？
宋勉交代完，推开了孱弱的房门，走了进去。
028 当今的娱乐圈至少有他的一席之地
时茉知道彻底没戏了，用手做扇，“回去吧，辛苦你了毛哥，害你这么热的天白跑一趟。”
毛安易憨憨一笑，豆大的汗珠从脑门滚落下来，黝黑的脸晒得通红，“没事，我刚好也没久没来看望老罗了，顺道来看看。”
几人同时往回走，分别上了皮卡和采访车，又倒出了小巷子。
无功而返，时茉虽然不甘心，但也束手无策。
张琦掐着点打来问候的电话，“时茉，你那边怎么样了？”
时茉有气无力，蹲在马路牙边，从实招来，“不行，不接受采访。”
张琦并不意外，停顿了两三秒后说道，“你再想想办法，没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松口说不行。”
跟着张琦身边几年，时茉学到最多的便是张琦的这句话，“没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松口说不行”。
腿脚上一用劲，时茉站了起来，手背蹭了蹭鼻头，“知道了，最后一期了还得这么卖命。”
“那这个选题是谁提的？”张琦冷声问道。
时茉立即摧眉折腰事权贵，“是我提的，我的错，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接着找线索。”
“嗯。”张琦骄矜地从鼻腔里逸出话音来。
结束通话，时茉接着去找毛安易，再一次将毛安易撬得一干二净，把能知道的，还有不知道又是他胡乱猜想的，统统吐了出来。
接着时茉又赶往刑警大队，想去那里挖点有用的素材出来。
等到几人步出刑警大队资料室时，夜幕降临了。远处点点华灯初上，温热的夜风裹着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这是最平凡的人间烟火气。
时茉想起来一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她的目光凝在面前警官的臂章上，盾牌、长城、松枝、飘带，让人看着肃然起敬，但心底又不免温柔起来。
去刑警大队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
走出办公大楼，李楠楠突然问道，“时茉，你说罗警官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在资料室里不敢抽烟，梁凯生生憋了一整个下午，现在烟瘾犯了，压都压不住，他点了一支烟狠狠抽了两口，并不正面回答李楠楠的问题，“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个可怜的人。为了当卧底，儿子得了自闭症，老婆精神分裂。”
时茉面色沉重，只是遥望着天边。乌云沿着山峦的轮廓勾勒出一副静默、骇人又广阔的模样。
“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梁凯抽完最后一口烟，“走吧，我送你过去，去哪儿？”
这个时候是下班高峰期，时茉用打车软件叫了车，婉拒了梁凯，“不用，我自己叫了车。”
梁凯还要回去做后期，没再坚持。
等了近十分钟，时茉叫的车才到，李楠楠等她的富二代男友来接她，三人就这样兵分三路。
时茉来到一米阳光的时候，林小鱼比她还早到。
昨晚宿醉，现在她一闻酒精就想吐，时茉赶紧要了一杯鲜橙汁。
“你好，请问今晚宋勉有上台唱歌吗？”时茉借着点单的机会，问服务员。
服务生年纪不大，倒像是来打暑期工的大学生，“宋勉吗？应该有，刚才我在后面看到他了。”
“谢谢。”
时茉朝对方一笑，男生也回以腼腆的笑容。
茶室内，宋勉正在喝萧朗泡的茶。坐一起的还有两三个驻唱歌手。
这些歌手，能唱歌，但始终没有那个运气能真正走上出道那条路。也参加过一些很火的歌唱比赛，但大浪淘沙，谁都没能成为那些幸运的佼佼者。到最后，年纪也大了，折腾不动了，心和梦想一起向现实生活缴械投降。
还好有萧朗这个庇护所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还能继续干着和音乐有关的行当。
只是，宋勉和这些人都不同。
“这次你写的歌，对方很满意，demo也听过了，不过尾款要分三期付完。”萧朗给空茶杯里续茶。
宋勉执起深色的马蹄杯，轻抿一口后才说道，“无所谓。”
这次因为他开口，宋勉答应了写歌。但所得的报酬，悉数被宋勉捐赠给反性侵的公益机构。
哪怕萧朗了解宋勉，也为他这句轻描淡写的“无所谓”而慨然。
其实干他们这行，难出头的是常态。但宋勉不是难出头，而是自己不肯出头。他若是肯，凭他的才华，凭他的长相，当今的娱乐圈至少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不是不喜欢宋勉这种游荡人间的生活态度，只是感到可惜。
“今晚酒馆又爆满了。”旁边的一名驻唱歌手，别人都叫他老雷，快四十岁了依然还只有身边的一把吉他。
杜妄笑道，“只要有宋哥在，哪一晚不是爆满的？萧哥可真是种了一棵好大的摇钱树啊，你们没看到隔壁的老王眼红死萧哥了么？”
隔壁的老王指的是隔壁酒馆的老板，一开始也是做民谣酒馆，后来撑不下去，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批妙龄少女，这才稳定了一些客源，不至于关门大吉。
不过他这手段也被酒吧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其中最不屑的便是一米阳光。
老雷老生常谈，“小宋，走出去吧，别像我们这样老死在这个鬼地方，郁郁而终。”
这话萧朗就不太爱听，拍着桌子就咋呼起来，“什么叫这个鬼地方，老雷，你给我说清楚，我这酒馆怎么就是鬼地方了？”
“哈哈……”老雷笑得鱼尾纹嵌满了眼尾，“对我来说这是好地方，但对小宋来说，这不就是鬼地方么？”
杜妄搂着宋勉的肩，“雷哥，小心萧哥明天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萧朗大手一挥，“不用明天，今晚我就让他无家可归！”
杜妄一听，朝萧朗竖起大拇指，“好！这个可以有，真的，萧哥，就这么办！”
老雷踢了杜妄一脚，“滚犊子！”
作为被议论的对象，宋勉不发一语，只是笑个不停。
笑的间隙，他还会抽空看两眼手机，只不过手机一直都是安静的。
萧朗怼老雷的同时没放过宋勉这些小动作，“你手机给我看看，我看你一晚上都在盯着手机，是不是有情况？”
宋勉立即反扣住手机，“别八婆，什么情况都没有。”
萧朗脸一垮，他这个老板当得，差不多到头了，所有的员工都骑他头上来了。
029 下面这首歌我要送给一个人
老雷将茶杯端起来一口饮尽，“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出去给你们热热场。”
“等一下雷哥，”宋勉也急急喝完杯中的茶水，按住老雷的手，“我能不能跟你换一下顺序？”
老雷愣了一下，却是看向萧朗。后者哼一声，只顾着喝茶。
宋勉笑一声，知道求人的时间到了，“萧哥？”
萧朗转了一个方向，高冷地抬起了下巴。
宋勉继续腻歪，“好萧哥。”
萧朗受不了他这恶心劲，大手指向门口，“赶紧滚。”
“谢谢萧哥。”宋勉抱拳致敬，连忙消失在他的面前。
宋勉刚走，萧朗也起身，“我得出去看看今晚是不是有贵客要到，总感觉我这蓬荜要生辉。”
时茉以为要等到八九点宋勉才会出来唱歌，来过两三次，他都是这个时间点现身的，而今天还没八点，宋勉就抱着吉他上了台。
酒馆内照旧掀起一阵热烈的风浪，而宋勉也是一样的风平浪静，连个笑容都吝啬施舍一个。只不过今晚他一进场竟是快速地扫视了一遍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
“晚上好，我是宋勉。”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硬低沉，犹如冻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块生铁，“一首《驻马店西》送给你们，希望今晚都有好心情。”
简洁明了的开场白结束，吉他的弦音立即响了起来。
这首歌，她听过，是解忧邵帅的一首原创。和他的代表作《写给黄淮》相比，《驻马店西》不算那么有名。
词曲什么的矫揉造作也是有点，但配着一杯鸡尾酒，在这个浮躁的夏夜驱驱精神上的困顿还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原唱，宋勉独特的音色是真的唱出了几分自己的味道。
一曲《驻马店西》结束，时茉扶着吸管吸了一口鲜橙汁，那边宋勉蓦然开腔，“下面这首歌我要送给一个人，希望她听了以后能高兴。”
时茉的心猛地窒了一下。
之后便是酸酸胀胀的疼。
她垂下眼睑，这一刻，她好想逃走。
“《最天使》，谢谢。”
宋勉开口唱两三句了，时茉的脑子还是空白的。
温柔的男嗓伴着舒缓的吉他声，声声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最恨你那么久都不来见我一次
最爱你当远处传来你的相思
最容易想起最难忘记
最想要得到最害怕失去……”
慢慢地，她似乎想起来一些片段。
昨晚她好像真的和宋勉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是好像，她根本就是说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为她唱这首歌。
可是她打死也想不到，宋勉真的为她唱这首《最天使》。
高一那年，曾轶可的这首《最天使》突然就火起来。那时好多人还调侃曾轶可的歌，一直被模仿，一直被超越。
但她不管曾轶可唱功如何，她只是觉得这首歌唱到她的心底。听着歌，她感觉自己对宋勉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找到了一个出口，释放了她青春期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恋。
后来校园文艺晚会，宋勉就抱着吉他独唱了《最天使》。那晚，全校女生为他，为他的歌疯狂。
包括她。
但那时，他是唱给全校师生听的，而现在，他说了，是送给一个人。
时茉大胆地想了想，应该是她吧。
“我最爱的就是那个天使
爱到可以去死
爱到整个世界灯全熄灭
最后还要给你体贴……”
宋勉不知道，他在台上低吟浅唱的时候，时茉也跟着他一字一句地唱来。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就过，时茉怔怔地看向舞台方向，她不想这么就结束，却见宋勉微微侧过头，视线仿佛不经意地也向她投来。
但时间太短，她不是很确定，那一眼是不是宋勉特意看她的。
全场再次爆出掌声和喝彩声。在这些欢呼声中，宋勉提着吉他下台去了。
“喂喂喂，走啦，别看了。”林小鱼打了两个响指，叫道。
时茉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只不过她刚才展露得太明显，再怎么欲盖弥彰也骗不过林小鱼。
林小鱼眨了眨眼，说道，“他说的是你吧。”
时茉抚了一下头发，“什么都没有，别八卦。”
林小鱼就见不得她睁眼说瞎话，“还什么都没有，你当我瞎吗？还是当我聋了？”
“唉……”时茉叹一口气，“回去我再跟你细细道来，一会儿我要找宋勉问点事，你别捣乱。”
“好说。”林小鱼朝她得意地飞了一眼。
宋勉刚回到休息室，兜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晚上有时间吗？我想问你一点事。”
他还没来得及回时茉的信息，萧朗先从身后勾住他，“问一点事？问什么事啊？是问一点事还是做一点事？”
宋勉稍稍侧身，想摆脱萧朗的锁脖子动作，“能不能别这么无聊啊。”
“不诚实，唉，不诚实啊。”萧朗单手锁着宋勉，一面对老雷和杜妄说道。
杜妄加入萧朗阵营，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唱起《最天使》来臊白他，“最恨你那么久都不来见我一次。”
老雷用他老男人的烟嗓无缝衔接接下一句，“最爱你当远处传来你的相思。”
萧朗闭起眼，深情演绎后一句，“最容易想起最难忘记……”
他手势一拢，杜妄和老雷心领神会，三人齐齐唱道，“最想要得到最害怕失去……”
宋勉握拳遮住嘴角，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他走到一旁，将挂在墙上的吉他包取了下来，将吉他装了进去，拉链一拉，背在了右肩上。
萧朗三人还在唱着《最天使》，特别是萧朗，调跑得估计连他八辈祖宗都不想认他，还在不停地唱，而且越唱越来劲。
“我先走了。”宋勉眉目含笑，背着吉他踱步走出了休息室。
发出信息后时茉便注意着手机。她是主动来约他的，这种情况宋勉任意回她什么都好，接受或者拒绝都可以，最怕的就是没反应。
在时茉看来，没反应是因为宋勉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时间过去一分钟，又过去两分钟，三分钟……
其实也有一种可能是，宋勉没注意到她发的信息，但这种等待就是磨人。
在焦灼的等待中过去了整整五分钟后，手机嘀一声，亮了。
“好。”
“什么时间都可以，我随时都可以走。”
030 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两条信息前后间隔不到十秒。
时茉松了一口气，“我在八号桌，和我朋友一起，你来吗？”
文字就是这点好，看不出来她的试探，也听不出来她的担忧。
这次手机又没有了宋勉的回音。
时茉盯着手机近一分钟后将手机锁了屏。
林小鱼玩味的眼神看着她，“别这么丧的表情，回头。”
时茉甫一回头便愣住了，她看到宋勉站在她的身后。
原来他直接过来。
笑意刚要从嘴角露出来前被时茉压制住，她沉默着往里移动，让出一个位置给宋勉。
宋勉见状，也不客气，一边将吉他解下靠在桌边，一边在时茉的身旁落座，同时，他稍稍打探了林小鱼几眼。
他以为时茉会跟之前遇见的那个男人一起来，却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生。
宋勉在暗中观察林小鱼的同时，林小鱼也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她明知故问，“不介绍介绍？”
时茉给林小鱼递了一个“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啊”的眼神，假装镇定地给两人正式介绍，“这是宋勉，这是我朋友林小鱼。”
林小鱼显然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她，“就这？不具体一点啊。”
时茉余光中留意了一下宋勉，又给林小鱼飞了一个眼神杀。
“怎么，时茉没跟你提起过我吗？”宋勉右手肘靠在桌面上，身体半侧着面向她，姿态放松。
“提倒是有提起过。”林小鱼吊人胃口，语气里尽是不怀好意，“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勉哦一声，脸向时茉这边转过来，“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时茉扶额，把懊恼的表情掩在手心下，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梁子。
“嗯……”林小鱼似乎有一腔的难言之隐，欲言又止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时茉彻底懵住，接着就感觉到心跳加速，她没想到林小鱼竟然直接到这个地步，“小鱼！”
宋勉的表情先是微愣，接着笑道，“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林小鱼往时茉那边瞟了一眼，笑道，“嗯，她怕你不喜欢她，都躲到我家去了。”
时茉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林小鱼这句话后，宋勉骤然又一次转过头来，这次他的眼神非常直接，愕然地看着她，不再是似是而非的玩笑表情。
“没有的事，你别听她的。”时茉端起鲜橙汁灌了一口，只是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胸腔里一路淋了下去。
宋勉却问道，“这几天你都是住在她家？”
时茉笑容僵硬，“住在她家挺方便的，有直达的地铁，不用换乘。”
林小鱼继续戳穿，“那你每天早上早起还要死要活的，那么痛苦？”
时茉：“……”
她现在只想打死林小鱼，不然同归于尽也是可以的。
幸好宋勉很快转换话题，“除了这个，她还有没有说我什么？”
“嗯，我想想啊。”林小鱼捏着下巴做思考状，“哦，对了……”
“林小鱼，差不多得了啊，你走不走？”时茉也不怕当着宋勉的面露馅了，“快点走。”
林小鱼目的达到，食指隔空点着时茉，“好，你可以的，卖友求荣，重色轻友，我看透你了。”
林小鱼骂骂咧咧的，总算走了，时茉缩在角落里没敢动，但也没敢叫宋勉到对面去，就这样两人挤在一张长形皮质沙发上。
离得太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就在时茉备受煎熬时，宋勉难得开腔，“来找我是为了罗哥的事？”
见宋勉主动提起，时茉立即说道，“是，我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像水波一样隐隐绰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高一上学期，学校参加省组织的作文比赛，她和宋勉还有其他三个男生代表他们学校参赛。
时茉是唯一的女生，也是唯一的高一学生，因为她的文笔太出众。和宋勉一样，跳过选拔这一环节，直接被老师点名选中。
带队老师是学校里的政务处主任。先是为期三天的封闭训练，最后一天当场写作，再决出名次。
比赛前一个晚上，时茉刚看完书，正准备睡觉，带队老师突然来到她的宿舍，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她爸晚上回家途中被一辆电动三轮车撞倒，正在医院里抢救。
哪怕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乍然听到他生命垂危，时茉还是慌了神。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便是同来的宋勉，无措中她敲响了宋勉宿舍的房门，“我爸被车撞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一趟？”
宋勉穿着睡衣，也是正准备要去睡觉。
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此时赤红一片，哀求地看着他。
带队老师先替宋勉婉言说道，“明天就比赛了，你也知道这次比赛对高考都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这样的比赛机会学校才会特意留给高三的毕业生。给了时茉一个名额也是希望她能为学校争取名次。
时茉心一紧，也为自己的鲁莽感到羞愧。她才高一，自然没把这次比赛真正的意义放在心上。
她呐呐地说道，“对，我忘了。”
带队老师走不开，明天一早他还要带这几个人去承办比赛的中学参加比赛，对于这个突发情况，他也很头疼，“这样，你能不能打家里的电话，让其他人先去医院照顾你爸爸？”
带队老师只知道她是一个写作很厉害的学生，毕竟才高一就能破格被选入比赛，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但他不知道时茉具体的家庭情况。
而时茉对于带队老师的这个提议也羞于启齿说不好。
“老师，我先陪她回去，我保证明天比赛前赶回来。”
时茉和带队老师同时转头，诧异地看着宋勉。
“可以吗，老师？”
对时茉不熟悉，但对宋勉，哪怕不是他的课任老师，带队老师也是知道他的。高一第一次期中考，宋勉就炸了全校师生一次，总分无限接近于满分。带队老师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带队老师神色犹豫，“你该知道这次比赛对你来说有多重要，现在临门一脚，就差这一哆嗦，你可要想清楚了。”
时茉咬着唇，正要拒绝宋勉，却听到他挺狂妄地说道，“老师，就算不凭这次比赛，明年我也是想进哪所大学就进哪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