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荒佛西行,金漆描眼
广林寺。
原址本是一处闲置的善堂,被朝廷重新修缮一番,废物利用,充作寺庙。
地段也偏僻,四遭冷清没有多少人声,别说跟白云殿比,连无厌观都远远不如。
悟真大师却有几分高僧风范,半点也不计较。
寺里院落殿阁还未翻新完,就带着几个弟子住进去,跟着工匠们一起做修修补补的活。
悟真大师此番孤身进京,是奉部批准新建广林寺后,他才将徒弟们的奉籍,从白马寺调来燕京城中。
这是国师打过招呼的事,奉部自然应允。
广林寺能在短短时间内落成,倒是这些和尚们出了大半力气。
方休上门时,广林寺正在早课。
他也不打搅,坐到边上一起听。
悟真大师今日讲的是《西行经》,这是佛门经典之一,方休前几日刚抄过。
书中记载的,是荒佛西去勾离妖国,传扬佛法的典故。
当年姬武立国之时,已将国中妖族尽数镇服,只有两个威胁难以去除。
一是毗邻的东龙宫。
东龙王虽非神魔,却是始皇帝的嫡亲血脉,天生通天彻地的法力,不在寻常神魔之下。
一是两界山西边的勾离妖国。
勾族皆是帝勾离的子嗣,有帝勾离传下的修行之法,一直便是这一方世间的主宰。
前者,是姬武与东龙王约下盟誓,握手言和,得以解决。
姬武的第五龙王尊称,便是因此而来。
后者,则是荒佛支身西行,将勾离国君感化,才熄灭战火。
如今勾离国都中,还有一座住金寺,号称是最正统的荒佛传承,寺中甚至有荒佛留下的金身遗蜕。
相比之下,连金国庙、白马寺,都要差几分名声。
“荒佛西行,暴霜露,斩荆棘,才有传法之地……正如我们此时入京。”
悟真大师说到最后,对弟子们谆谆教导:“燕京城里盛行金国佛法,我们要在此立足,传扬白马佛学,绝对不是易事。但事在人为,只要……”
一番说教,早课才结束。
“方观主。”
悟真大师起身行礼。
师父都如此,一干弟子自然也恭敬有加。
何况他们都知道,方休只短短时日便打开四识之事,心中也都敬佩。
方休回过礼,才好奇问道:“悟真大师,不是说今日广林寺立寺,怎么不见法事?”
“立寺法事在明日。”
悟真大师一笑,领着方休到正殿中,朝佛像示意道:“今日是点金之礼。”
“点金之礼?”
方休可不懂这些佛门仪轨。
“便是为佛像以金漆描眼。”
悟真大师解释道:“世间寺庙皆有佛法,但佛有三千相,佛法便有三千解。广林寺是白马寺别传,寺中佛像就要由白马寺带来的金漆描眼,以示传承。”
他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有弟子呈上来一个古朴木盒。
盒子打开,里头是一个瓷盏,卧着一小团放着金光的漆泥。
“好浓郁的念力!”
方休看得微微侧目。
这金漆上的念力,几乎能与不动明王神通相比较。
只怕寻常五识金刚,都无法在一团寻常漆泥上,加持出这等深厚的念力。
“方观主见笑。”
悟真大师取来一支笔,正要继续说什么。
外头忽而响起一阵人声。
“师父,奉部赵侍郎来了。”
有弟子匆匆跑来禀报。
“赵侍郎?”
悟真大师面露疑惑,讶然道:“他来做什么?”
那弟子摇摇头,又道:“先前给奉部送过一张帖,邀请参加立寺法事,但日子写的也是明天。”
方休插一句嘴:“是为点金之礼而来?”
“广林寺是都供府所属,由奉部管辖,才邀他们参加法事。这点金之礼却是我佛门的仪式,与奉部全然无关……”
悟真大师正说着。
便有一干人涌进广林寺来。
“悟真大师。”
为首的正是赵关城,脸上带笑,跟悟真大师行过礼,客气问道:“本官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出时间过来照看,不知这广林寺的宫阁制式,可符合白马寺的规章?”
“有劳赵侍郎挂念,佛法无边,佛学无定,白马寺并无什么制式的规章。”
悟真大师摇摇头,双手合十道:“我与弟子们,能有几间苦舍便够,现在得这般宫殿院落,还要多谢赵侍郎。”
方休听悟真大师说起过。
白马寺此番到燕京立下别传,是白马寺与金国庙早就约好的事情。
金国庙将此事交给国师,而国师跟奉部打过招呼后,实际操持此事的,正是赵关城赵侍郎。
“悟真大师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赵关城笑呵呵回个礼,此时才注意到方休,不由眉头一皱:“你……方观主也在?”
“在。”
方休糊弄似地应一声。
这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官,又跟自己有间隙,方休如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懒得跟他虚与委蛇。
赵关城吃个瘪,有些恼怒地哼一声,也不多言语。
他身旁一个下属的小官吏忽而开口道:“悟真大师,我看你手中的金漆不凡,难不成,今日是广林寺金漆描眼之礼?”
“不错。”
悟真大师点点头。
那小官吏又道:“我听说,这点金之礼,不能由寺庙自己人来做,而要请当地德高望重之人?”
悟真大师笑道:“这位大人,也熟知我佛门礼仪?”
“佛法高深,我只略知一二。”
那小官吏拱供手,缓缓道:“佛门之人到一处地方建立寺庙,是有大功德的善事。这善事不易行,佛法也难传,若有当地德高望重之人背书,给这处寺庙做个保举,自然利于寺庙香火。”
悟真大师听得连连点头。
小官吏接着道:“修建寺庙是功德,故而请来为佛像描眼的,往往便是出资修建寺庙之人,以点金之礼的功德回赠。”
“不错。”
悟真大师应道。
“那悟真大师可有想好,请谁来为广林寺佛像点金了?”
小官吏最后问道。
问的是悟真大师,他视线却瞄向赵关城。
左右一干奉部之人,皆是听得笑容满面。
儒门之人,倒是无所谓什么功德不功德。
但赵关城在奉部任职,若能给白马寺别传行这点金之礼,自然便代表着跟佛门的关系与手腕。
“自然已经有人选,正好赵侍郎与诸位大人在,可以做个见证。”
悟真大师呵呵一笑,将手上毛笔一递。
赵关城摆出一个和煦笑脸,正要接过毛笔……
?
他脸色一滞。
悟真大师手上毛笔递出去的方向,赫然是……
“方观主,还请你来为广林寺行这点金之礼。”
第二十五章 好一个佛子!
“我?”
方休接过笔,颇有几分诧异。
“方休?”
奉部诸人更是惊讶。
赵关城脸色阴沉,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方才开口的官吏直白道:“悟真大师,这点金之礼,分明该由我们赵侍郎主持。”
“这位大人,为何如此说?”
悟真大师反问一句。
“广林寺在西宛山辖下,若说要德高望重的燕京之人来保举,难道有比奉部侍郎更合适的?”
那官吏急于讨好顶头上司,说话一点也不委婉,直直道:“这广林寺也是奉部下了公文才得以新建,难道不该还我们赵侍郎这个情面?”
“此言差矣。”
悟真大师摇摇头,开口道:“都供府与奉部虽然亲密难分,但各成体系,我广林寺既然在西宛山,自然要请西宛山之人来点金。”
有人脱口而出:“可方休是道门之人,如何能为佛门寺庙行这礼?”
悟真大师看他一眼,只一笑。
这意思也显而易见。
你们皆是儒门之人,难道就比道门之人更亲近几分?
既然如此,倒不如请西宛山同僚来点金。
而谁不知道,西宛山的山监之位,一直都是燕山大罗指派?
摩阳成能与燕山大罗有什么关系?
无非便是方休的修为不能服众,才跟燕山大罗传话,把山监交给摩阳成来做。
连摩阳山监私下里,都直言不讳——自己这山监,全赖无厌观方休的照拂。
奉部诸人正无言以对,悟真大师又道:“太微府一直是道门执掌,由燕山大罗的掌教天师亲领,而方观主在道门闻名遐迩,亦跟大罗派关系匪浅。贫僧若要在燕京城立寺,自然要请方观主为我保举。”
这番说法合情合理。
连赵关城都挑不出错来,只能脸色更差。
悟真大师接着道:“广林寺虽是奉部新建,但建寺的缘由却是贫僧在居庸关除妖,才换来的嘉赏。而此番北上,若无方观主在,贫僧只怕已经以身饲妖,哪还有广林寺?这个情面,贫僧自然要还。”
奉部诸人听得说不出话。
倒是方休被夸得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悟真大师赞谬了,都是方休应该做的。”
“方观主不必客气,贫僧也有私心。”
悟真大师双手合十,朝方休宣一个佛号,缓缓道:“方观主佛缘深厚,而点金之礼的功德亦是布施度。贫僧是借此机会,增长方观主的六度修行,以期方观主再有进境,被佛法感化,投入我佛门。”
方休叹一口气,拱手道:“承蒙悟真大师抬爱,只是方休的佛法修为再是精深,也断不会弃道门而去。”
“方观主不必如此,这只是贫僧的小心思。”
悟真大师回个礼,又轻笑道:“方观主也不用拒绝,荒佛连勾离妖国的国君都能感化,让佛门成为勾离国教,焉知贫僧就不能感化方观主?”
方休哈哈一笑,点着头道:“那便请悟真大师多指教,方休也愿意多听听佛法。”
一直踊跃开口的那个官吏,闻言嗤一声:“笑话,一个道门之人,怎么修行佛法?”
他话音才落,便听到身后同僚们的一阵窃窃私语。
“方休佛缘深厚?”
“最近是有传闻,说方休在悟真大师的点化下,已经打开四识,比东兴山的几位高僧都不逊色……”
“悟真大师才来燕京多久,方观主竟有这等佛缘?”
那官吏的脸色一滞,哑口无言。
“既然悟真大师已经有人选,那我等观礼便是,不用再多言。”
赵关城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看方休一眼,冷冰冰道:“我倒是也想开开眼界,道门之人,是如何用佛门功德修行。”
“必不让赵侍郎失望。”
方休一笑,举起毛笔往那团放着金光的漆泥蘸去。
笔尖才一触,漆泥上便涨起刺眼光芒,随即有磅礴念力勃发。
随即漆泥自己化开,如水滴沾到棉花一般,只眨眨眼的工夫,便润进笔尖里去。
“请方观主,为佛像描眼。”
悟真大师与几个弟子一道,恭敬合十行礼。
端坐正殿上的金身荒佛像,周身都覆着金漆,唯有双眼未着油墨,露出灰扑扑的石胎。
方休掐一个指决,催起搬运咒,如一只无形手臂,持着饱蘸金漆的毛笔,往荒佛像的石眼上一点。
不用他运笔,那笔尖一沾荒佛像的眼孔,金漆便自己流淌而出。
再一点,余下金漆将另一只眼孔也描成金色。
笔尖便恢复如此,崭然一新,好似从未蘸过水墨。
而荒佛像上,金色双眼忽而一闪,随即亮起两道金光,射出去丈许远。
“无量荒佛。”
悟真大师高宣一声佛号。
“无量荒佛。”
一干弟子们,亦是跟着行礼。
方休犹豫片刻,弃了笔,也学他们轻轻唤一声:“无量荒佛。”
他话音才落,便隐隐觉着功德加身,六度修行有所进境。
不等他仔细体悟,忽而自己念力涌动,几乎不受控制,萦绕周身,放出蒙蒙金光来。
“他真能修行佛法?”
奉部之人看得目瞪口呆。
悟真大师也察觉到方休异状,诧异地转头看来:“方观主,你又有突破?”
说是希望点金之礼的布施度,能助方休六度修行。
可方休打开第四识才多久,没道理只凭点金之礼这些许功德,就打开第五识吧?
而方休愣愣失神,低声喃喃:“这是……”
识海之中,一段凭空出现的念头正在游荡。
他的确打算借此“打开”第五识,只是此刻浑身金光,并非他以天魔无相模拟,而是他真的有所进境。
这点金之礼的布施度,竟助他领悟一道神通!
来不及细想,方休便推动天魔真气转化念力,将身遭金光催的更是耀眼。
“悟真大师,我似乎打开第五识了。”
“真有突破?”
绕是悟真大师早接受方休的绝顶佛缘,可第五识远比前四识要艰难,此时也不敢相信。
他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方休肩上。
方休有天魔无相,便是国师要探查他境界都不怕,坦然应对。
只片刻,悟真大师便收回手,长笑一声,赞道:“好一个佛子!”
“佛子?”
“他真打开……第五识?”
奉部众人面面相觑,而有对佛学更加精通的,下意识低喃着:“五识金刚……五识金刚……”
赵关城的脸色铁青,瞪着方休,双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第二十六章 五色琉璃光神通
五识金刚!
除开国师不论,整个燕京城内,也只有东兴山一位住持是五识金刚境界。再算上俗门徐山监,跟新来西宛山的悟真大师,统共不过三位。
而现在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方休打开第五识!
什么时候,佛门五识金刚已经这般好成就了?
一众悟真大师的弟子,看得瞠目结舌。
“倒是要恭喜方观主。”
赵关城皮笑肉不笑,从牙齿缝里挤出几句话来:“我本来还想着,再调一位真人来西宛山,以防摩阳山监手下无人可用,现在看来是省了。就是西宛山如今有两位五识金刚,却无一位先天真人,只怕天师要不高兴。”
他说到后面,笑的有些别有意味。
你方休都已经成就五识金刚,还说不会弃道门而去?
这等叛逆之举,鬼宗前辈也好,陆右使也罢,乃至跟燕山大罗的交情,都要到此为止!
方休轻轻一笑,回道:“不劳赵侍郎担心,我以五识反哺窍穴修行,最多两年之内,便可成就真人。”
赵侍郎听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重重哼一声,便要拂袖而去。
“赵侍郎且慢。”
悟真大师却留住他,吩咐左右道:“赵侍郎来广林寺观礼,是我等荣幸。去取几本我手抄的《莲华经》来,赠予几位大人,聊表谢意。”
一个弟子匆匆而去,很快便捧来一摞《莲华经》,递给奉部之人。
五识金刚手抄的佛经,放在家中都能镇宅。
不说贵重不贵重,心意已经十足。
赵关城的脸色这才好几分,跟悟真大师告辞离去。
悟真大师让弟子替自己送客,眼看一行人离去后,才扭头问道:“方观主,你跟赵侍郎不合?”
赵关城那般针锋相对,瞎子都能看出来端倪。
“是有些不值一提的小摩擦,只是没想到赵侍郎如此记仇。”
方休摇摇头,懒得多说,又笑道:“悟真大师送他经书,是为了替我缓和关系?”
“你虽然机缘深厚,但毕竟根基还浅,又在都供府里挂职,便免不了仰仗奉部鼻息。儒门之中不乏有大气魄者,却也有不少小心胸之人。”
悟真大师语重心长几句,劝道:“能与之交好,便不可与之交恶。你当谨记,才能一路顺利。”
“谢过悟真大师提点。”
方休拱拱手,倒也诚恳。
跟悟真大师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知道老和尚的脾性里,颇有几分宁折不屈的刚直。
此刻却劝方休圆润做人。
是真的把他当亲近晚辈看待,希望他坦途无阻,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方休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痒痒挠成精——老头乐。
不对。
那是自己年少有为又尊敬长辈,才会得老山监与悟真大师看重。
陆逢的肉身外相年轻些,姑且不算他是老头。
悟真大师扶住方休,笑着道:“方观主不用多礼,你为广林寺经手点金之礼,是贫僧要说一声谢才是。”
“我已经得了便宜,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再称功。”
方休客套几句,又笑道:“这点金之礼能助我打开第五识,想来广林寺日后的香火定然旺盛,造福一方。”
听他这一说,悟真大师与几个弟子皆是眼睛一亮。
的确是这个道理。
点金之礼并无多少功德,方休却能借此打开第五识。
即便他真是个世无双出的佛子,也不至于有这般进境。
换言之,是广林寺来日将功德无量,才连点金之礼都有如此深厚功德。
这也不是方休吹捧。
他的佛缘都是《天魔策》伪造。
而他方才为荒佛之像金漆描眼,是实打实的功德到账,布施度的修行增长,才会念力涌动,在识海里显化出一道小神通。
“承方观主吉言。”
悟真大师呵呵一笑,才问道:“不知道方观主这次突破,领悟到哪道小神通?”
“师父,都说五识金刚,五识金刚……”
一个小和尚听得糊涂,好奇问道:“打开第五识,不是必然领悟到金刚大力手印神通吗?”
“寻常人是,但方观主修行佛法时间不长,积累不足,未必是这道神通。”
悟真大师笑一声,解释道:“我佛门弟子,进境越快,打开八识时领悟到的小神通便会越粗浅。真正高深的小神通,必须要积年累月的修行,才……”
话说到这,悟真大师忽停住,看方休一眼。
道理是这个道理。
小神通有高下之分,简单的自然容易领悟,高深的却要花费不少心血与精力,甚至以十年记。
八识里前四识都算不得难,精进度附赠的小神通,往往便粗浅。
但也有那些悟性不足的佛门弟子,花费几十年才打开前四识,积累功德不少,也就领悟到高深神通。
而第五识已经殊不容易。
能到这个境界的佛门弟子,必然经历过许多年头修持,是以十有八九都有足够多的功德,领悟出金刚大力手印。
而方休……
他前四识都是在悟真大师眼前打开,打开第一识领悟的见舌通,与前段时间打开第四识领悟的雷音通,确实粗浅入门。
与他进境过快,功德积累不足的情形相符合。
但方休打开第二识领悟的天宪神通,与打开第三识领悟的无限光明火神通。
可就是寻常高僧,几十年苦修都未必能修成的上等小神通。
便是悟真大师此刻打开第六识,领悟到的小神通,也不过就是这个级数。
面对悟真大师的眼神,方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咳嗽一声,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小神通催动。
指尖窜起一缕五彩流转的光芒。
“五色琉璃光!”
悟真大师似是极为熟悉这道小神通,一见方休施展,便满目震惊,脱口而出叫道。
“不错,五色琉璃光神通。”
方休点点头。
他领悟小神通后,心中自然便有明悟,知晓这道小神通的来历与用处。
“你竟领悟五色琉璃光……你竟领悟五色琉璃光……”
悟真大师犹在惊异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叹气道:“方观主,你果然与我佛有缘,与……白马寺有缘。”
“与白马寺有缘?”
方休听出悟真大师话里的意味。
难道这道五色琉璃光神通,与白马寺还有关系?
可边上一干悟真大师的弟子们,个个面色糊涂,显然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第二十七章 光明琉璃宝焰
“方观主的佛缘,可说是举世无双。贫僧原本打算,如若贫僧无法将方观主感化,就请一位首座入京。”
悟真大师说得坦诚,又肃然道:“只是现在看来……”
方休听得提起小心来,试探着问道:“现在如何?”
他有天魔无相护身,连天师都敢当面调戏。
但方休也已不是不谙世事的抄书匠,到他这个身份地位,自然便会知晓些,道、佛两门的真实情形。
张玄机只是当世道门魁首。
陆逢早说过,两界山鬼宗、太华山纯阳宫、知琢谷太虚剑派,这些隐世道门的底蕴,都在燕山大罗之上。
天师,只能算是道门摆在台面上的人物。
同理。
玉蝉子也根本算不得佛门领袖。
佛门真正的大佬,是金国庙与白马寺的方丈跟首座们。
悟真大师若不请首座入京,难不成……请白马寺方丈?
以方休的谨慎性子,首座都未必愿意见,何况方丈?
“贫僧有一个不情之请。”
悟真大师斟酌一番,缓缓道:“待方观主闲暇时,能否南下一趟,到洛阳白马寺做客?”
“去白马寺?”
方休听得皱眉。
感情不是让白马寺来燕京绑人,而是让方休自己送上门去?
这是几个意思?
方休有些糊涂,无奈问道:“悟真大师,这五色琉璃光神通,到底牵扯什么隐秘,值得你特意请我去白马寺?”
“五色琉璃光并无什么隐秘,但是若跟无限光明火放在一处,就……”
悟真大师话说一半,便住口不言。
好似真有什么难言的隐秘。
“又跟无限光明火神通有关?”
方休更是不解。
“无量荒佛。”
悟真大师宣一声佛号,摇头道:“事关佛门根本,恕贫僧无法详说。待方观主来日到白马寺一会,自然清楚。”
事关佛门根本?
这可言重。
方休犹豫片刻,拱手道:“既然是悟真大师开口,那等方休忙过这阵,一定抽出时间。”
别怀疑,这一阵肯定有的忙。
忙什么?
反正就是有的忙。
既然白马寺对自己的这两道小神通感兴趣,那除非炼成金丹,否则别说去白马寺做客,洛阳城都不用进。
“之前我交你的经书名单中,有一本《药师琉璃光如来经》,你回去之后要多多诵读参悟。”
悟真大师又嘱咐几句,仔细道:“每日里正午日头最盛时,以及夜半晴朗无云时,你坐到天色下背诵经文,以此禅定观悟,便有机会领悟出日光遍照神通,与月光遍照神通。”
方休听得心中一动。
那日在虎峡山,毒草头陀曾说过,日光遍照神通能与月光遍照神通,合练成一道日月净华。
换言之。
白马寺的这道隐秘,事关五色琉璃光、无限光明火、日月净华,三道小神通!
想到这里,方休脑海中忽而跳出一本书来……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谢过悟真大师指点,又被留下来探讨一番佛学,才告辞离去。
回到无厌观。
方休进书楼,摊开一张白纸,略作回忆,提笔写下:
“几多年,普贤领悟光明琉璃宝焰,演化净琉璃世界。”
光明琉璃宝焰。
单从名字上看,似乎隐隐跟五色琉璃光、无限光明火、日月净华有些关联?
既然神通能够合练晋升,如日光遍照神通与月光遍照神通,合练成日月净华。
那会不会……
光明琉璃宝焰,就是由这三道小神通合练而来?
方休看着纸上这行字,陷入沉思。
超脱世间之后的事不谈。
道门修行的最高境界,是成就一尊元神。
而悟真大师跟方休介绍过,佛门八识之后,是借大神通演化一座佛国,成就佛主之位。
那英俊编辑张锦,到无厌观求书时,方休给他默写过《洞真子辩普贤》里,洞真子古仙赏赐给普贤的诸多珍宝。
而普贤借着洞真子古仙的赏赐,领悟罪报业火大神通,演化业火红莲世界;领悟百世经纶大神通,演化诸因果世界;领悟光明琉璃宝焰,演化净琉璃世界……
睡龙天师披着马甲写话本,虽是出自玩心的戏作,但以他的学识,连随手写下的珍宝清单都是失传的姬武秘藏。
这些大神通以及与之对应的佛国,又岂会无中生有?
必然存在。
亦或者曾经存在。
方休又想起。
之前他到燕山,在老山监经课上透露自己佛门修为时。
座下一位焚天峰真传,无意中提到一嘴,曾有十七位佛主陷于天地大劫之中。
天地大劫。
这个名头,那个古怪的好诗姐苏环,也提及过。
在她口中,天地大劫将所有神门灵坛抹去——想来便是神门覆灭的原因。
暂且不管天地大劫究竟是何物。
既然那十七位佛主已经身死,那他们演化的佛国又是什么下场?
是随他们一同泯灭,还是……
方休思索许久,试着得出一个结论:“白马寺手中,有一座无主的净琉璃世界?”
不管是否如此。
涉及到这个级别的隐秘,绝对不能轻易沾染。
方休心中便是一定。
这白马寺,眼下是万万去不得。
既然已经打开五识,可以光明正大成就真人,那便趁早找个机会,把《非人经》交给悟真大师。
然后。
便彻底跟佛门断绝关系。
至少在拥有足够境界前,不可去白马寺。
而这个足够境界,只怕连金丹都不够。
方休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抛出识海。
眼下,还是道果要紧。
入夜。
方休将周身气息调理妥当,便遁入识海,先催不动明王神通,再催五色琉璃光神通。
这道五色琉璃光,可说是妙用无穷。
进则能驱邪除魔,退则能护身避祟,加持在自身,还有涤荡神识,提升心智的作用。
包裹识海的蒙蒙金光上,又披一层五色光芒。
两道神通护法,比昨夜更胜一筹。
又催问心碑剑。
问心剑意化作的剑形虚影,在识海中出现。
方休照旧将识海分做三份。
得自杨苍与青石祖师的两缕太极之在,被他大大方方留在直见无上天尊的那块识海内。
克门秘术催动,得见石打开路径。
意识一沉,随即那已经听得耳熟的诡异经声响起。
不一会儿。
那道昏黄色光芒重现。
轰。
方休忽觉识海一震,眼前的昏黄色光芒猛然大涨。
是那位无上天尊,将路径大开,直接现身!
先是一只遍布鳞甲与倒刺的狰狞巨手,随后是一股无有实体的烟雾,中间漂浮着三只犹如毒蛇般的竖瞳。
三眼一手。
正是这位无上天尊的本相。
第二十八章 领悟太极之在
“见过天魔使者。”
三只蛇眼垂下瞳孔,遍布鳞甲与倒刺的狰狞巨手,也摊开五指往下一伏。
随即那诡异经声一收。
识海中风平浪静,根本不像是在直见太极中的存在。
如此看来。
这位无上天尊,确实是畏惧杨苍。
方休暗松一口气,问道:“这位天尊,认得天魔尊?”
“天魔尊的大名,我自然认得。”
三眼一手放低声音,小心翼翼着道:“上次是我眼拙,未认出来阁下乃是天魔尊的信徒,还请恕罪。”
堂堂一位天尊,竟这般恭敬作态?
可见杨苍在太极之中的威名。
方休彻底放下心来,开口笑道:“天尊客气,是我冒昧直见,无礼在先,天尊有所防备也是正常。我叫许仙,是天魔尊魔门传人,不知天尊如何称呼?”
“原来是许使者。”
巨手轻轻一摆,充作礼节,接着道:“旁人都唤我独龙尊,只是天魔尊座前,怎么敢称尊?许使者唤我一声独龙便是。”
“独龙尊是天尊之身,许仙怎能无礼?”
“万勿客气,万勿客气。”
独龙尊连连赔笑,又问道:“许使者既是天魔尊的信徒,怎会有沾染吕天尊气息的太极之在?”
“这是天魔尊的安排。”
方休张口就来,胡扯道:“吕天尊开辟一方世间后,原先布置的诸多安排都用不上,被他留下。我便依照天魔尊的吩咐,假扮道门传人,伺机窃取。”
说的倒都不是假话。
青石书,就是吕祖的布置。
是吕祖闲置无用之后,才赐予青石祖师。
而方休假扮道门传人,不正是杨苍的安排?
“原来如此。”
独龙尊听得手掌摆动,似是深信不疑。
于他们这些天尊来说,太极之在俯拾皆是,好比如空气一般的存在。
但沾染天尊气息的太极之在,却事关这位天尊的底细与奥秘,绝对不会轻易留下。
除非像吕天尊这般更进一步,才会放任自己气息流传。
独龙尊苦于实力不及,一直无法寻吕天尊报仇,可对吕天尊的情形却十分清楚。
吕天尊开辟世间后,最先做的事情,便是寻回所有世间的使者,带入太极之中,又接引入自己那一方新世间,赐予神魔出身。
故而这些使者,皆有沾染吕天尊气息的太极之在,也就传播广众。
再者说,天魔尊神威莫测,兴许也有手段,取得其他天尊的气息。
这些都无关紧要。
真正紧要的是——天魔尊仍未突破。
带有天魔尊气息的太极之在,只会是他亲手赐下。
而天魔尊,万万不可得罪!
独龙尊提着小心,又问道:“不知许使者见我,是有何事?”
“一件小事。”
方休拨弄着两缕太极之在,好似无所谓道:“我是来寻凝结道果之法,以符合我假扮的道门传人身份。”
“道果是何物?”
独龙尊问道。
方休一愣,下意识回道:“你不知道道果?”
话一出口,他便醒悟过来。
道果是吕祖留在这一方世间的修行之法。
而太极中有诸多世间,其他世间便未必有道果这一说法。
甚至,都未必有道门。
“我见过一方世间,道果是至高境界,为修行人毕生追崇。
“也见过一方世间,道果是无上法术,可以沟通无数世界。
“还见过一方世界,有名混元道果的秘术,能积蓄修行者一倍的法力……”
独龙尊随口举几个例子,才问道:“不知许使者所在的这一方世间,称之为道果的是什么事物?”
方休便把道门修行之法,与道果的来历,详细说给他听。
“这修行之法倒是巧妙,将所求之道凝结成道果,炼入內相之中,便能随着境界提高,自然而然领悟大道,这吕天尊……”
独龙尊差点夸出口,想想是仇人,便止下话头,转而道:“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许使者已获得太极之在,只用稍领悟几分,便在道果之上。”
“我也是这样想,可天魔尊正在与人争夺一股阴阳气,只来得及赐我这一缕太极之在,却分不出时间将我点悟。”
方休叹口气,朝独龙尊笑道:“我无可奈何,只能来见无上天尊。”
独龙尊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许使者,你还在世间之中,这一次穿过壁垒与我相见,是……”
方休不动声色道:“是天魔尊留下的路径。”
这可没瞎编。
这块得见石,是从克门那个尊者处获得。
那尊者是洪司监的香客。
洪司监又是杨苍的傀儡。
那这条路径,可不就是杨苍留下?
“竟是天魔尊的安排?”
独龙尊颇有几分吃惊。
他虽是无上天尊,但在太极之中却排不上名号,与吕天尊、天魔尊这般镇压一方的大天尊相比,差距不知多少亿万里之遥。
天魔尊,怎会让他办事?
“若是独龙尊没时间,那许仙也不强求。”
方休笑道。
他是一点也不担心,独龙尊去找杨苍对峙。
对峙便对峙。
反正天尊也无法降临世间,就是事后发现被方休哄骗,又能如何?
大不了,这辈子不超脱了!
你说万一要是超脱,在无极中碰上独龙尊?
这就更简单。
到时大家都是天尊,这边还有天魔尊、吕天尊两座靠山,还用怕什么独龙尊?
“自然有时间!”
独龙尊赶忙道,声音带笑;“天魔尊的安排,独龙怎敢怠慢?”
他说着,便伸起巨手,朝着昏黄色光芒招摇,立时便有一股玄妙气息渗入方休时候。
沾染吕天尊气息的太极之在,独龙尊唯恐涉及天魔尊的布置,而不敢动用。
沾染天魔尊气息的太极之在,有天魔尊的底细与奥秘,他就更不敢。
便只能自己动手,为方休引渡一缕太极之在来。
“太极之在,有人称之为大道,有人称之为真谛……其实不过是一切事物的由来之根、变化之本、存在之体……”
独龙尊缓缓解释,一边说,一边从这一缕太极之在上,分化出棉絮般细微的一丝。
才一分化。
方休识海立时一动,隐隐有所领悟。
就好像一道高深至极的难题,被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公式与算数。
方休只凭着加减乘除,都能将难题推演出答案来。
第二十九章 太极之在,真正自在
一丝。
两丝。
“许使者,你可有所领悟?”
独龙尊问道。
“有。”
方休应一声。
他的识海开始震动。
无数光影,无数声响,在天边,在脚下,在四面八方流转响彻。
这是思绪与念头的动荡,是精神与意识的欢呼。
又一丝。
方休的识海剧烈晃动,连独龙尊现身的昏黄色光芒都开始招摇不定。
“许使者,这三丝太极之在,想来已足够你凝结道果……”
独龙尊正说着。
方休打断道:“不够,继续!”
独龙尊摆摆巨手,劝道:“许使者,你的神识还孱弱,要是继续领悟,只怕……”
“我说继续!”
方休直接道。
他正处于某种超乎言语描述的无上愉悦中,如何肯中断?
天魔尊的使者,独龙尊也不敢得罪。
太极之在又分化出一丝。
轰!
识海里的一切景象混作一团,声响轰鸣如银瓶乍破,刺耳似铁骑突出。
“许……使者……你……不……”
昏黄色光芒仿佛被潮水冲散,独龙尊的本相扭曲不成型,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
得见石上的路径,是在识海中打开。
识海不稳,这路径自然便不稳。
方休却根本不管独龙尊在说什么,只扬声叫道:“继续,继续!”
他徜徉在太极之在的至高奥妙之中,根本不愿意起身。
如此混乱的识海天地中,那一缕太极之在却屹然不动,只被分化出不到十分之一。
在独龙尊的点悟下,又有一丝分化。
这一次,识海直接天翻地覆。
那些光影撕裂成碎片,那些声响交织成一片鸣音。
“许……”
独龙尊似是想说什么。
只是还未说出口,昏黄色光芒便被光影的急流吞没,再不见这位无上天尊的踪影。
按说路径被强行中断,会使克门秘术反噬。
可方休的识海已经处于混乱的极点,又何惧得见石的冲击?
眼看这天地已经失去控制,就要将方休的意识煮沸。
忽而。
所有光影与声响,在一瞬间消逝。
天地一片黑暗。
……
也不知多久之后。
方休睁开眼,双目中精光流淌。
他将月梭一催,便跃出房间,直上九天。
穿过夜风,掠过云丛。
天地若有一万高,方休此刻已飞升九千丈。
苍茫大地尽在脚下。
“这就是天地?”
方休迎着罡风扑面,看脚下那座宏伟燕京城,都已作渺小不足道的一个点。
他感受着意识中的大道,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这就是天地!”
像是才经历完一番大起大落的境遇,又像是方阅读完一本大智大慧的经典。
方休觉着自己脑海中多出什么东西,可又分说不清。
大道本就不可名。
月梭继续飞升,直到被罡风急流阻挡。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方休真气鼓荡,一催再催,可任凭他如何催使,月梭也不得寸进。
一股被天地所限,不得自在的燥郁,在方休意识中盘踞。
让他恨不得将天罡扯开一个窟窿。
独龙尊的点悟,的确让他领悟到几分太极之在。
但显而易见的是,只这寥寥几丝几分,根本不是太极之在的全貌。
大道也好,真谛也罢,玄秘也成。
方休领悟的越多,便对太极之在越发追崇,只欲和太极之在融为一体。
太极之在是一切事物的由来之根、变化之本、存在之体。
太极之在,便是自在。
而只有撕开这天,才能有机会领悟真正的太极之在。
也就是,真正自在!
好一会儿。
方休才放弃挣扎,任由罡风将月梭吹落,一直落到罡风稀松的高度,月梭才重新稳住遁光。
“这天罡,就是世间与太极的屏障?
“只有超脱世间者,才能打破这道壁垒,飞升太极之中,成为无上天尊……
方休望着夜色下,被罡风撕碎翻滚的云丛,心中忽而升起对超脱世间的无限向往。
从那日早上醒来,此方休便是彼方休之后。
一直到现在。
他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却也每一步都在随波逐流,漫无目的。
这会儿,方休突然醒悟过来一件事。
为何他如此肆意妄为,敢轻易尝试被道门视为洪水猛兽,明令禁止的克门秘术?
不是《天魔策》的无法无天将他沾染。
而是因为。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能凝结道果。
道果是何物?
洞悉自己所求何道,坚定不移,万劫不改的道心。
而方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
他只用抄书便有所获,甚至还有闲暇跟女奴逗趣,这般安逸的日子,任谁都要沉溺其中,难有心志,更无追求。
连所求之道都无。
谈何道果?
而此刻。
“我要超脱世间,成为无上天尊,领悟真正的太极之在!
“得真正自在!”
方休心中一定,不由放声大笑。
……
月梭的遁光,在夜晚根本无法察觉。
是以给方休护法的离婵姐妹,只是一个恍惚,便发现房中无人。
担忧半晌。
方休又忽而在房中出现。
“观主?”
离婵显出身影,小心呼唤一声。
却见方休已经打坐入定,没有反应。
识海中。
三个方休席地而坐,面带微笑。
而一团玄妙气息浮沉,好似只有一掌大,又好似充斥整个清明天地。
“这便是道果?”
“这便是道果。”
“所求何道?”
“所求大道。”
“总要有个名目吧?”
“那便叫……自在果!”
“何谓自在,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那不还是魔门?”
“太极之中,分什么魔门道门?太极之前,魔门道门又有何差异?”
三个方休一番问答,笑得愈发欢畅。
识海外。
“怎么感觉观主有些不一样?”
离婵皱皱眉头。
她正要转身出去,忽见方休睁开眼。
“离婵。”
“观主。”
迎上方休目光,离婵没由来的一阵心虚,忙低头行礼。
心虚什么?
离婵一时也品不出滋味,只是觉着观主眼神中,有些自己难以分辨的变化。
“你在看什么?”
方休伸手一招,天魔真气便将离婵卷来,搂在怀里。
一直都是小勾儿投怀送抱,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
离婵诧异地啊了一声,也很快反应过来,将勾尾绕在方休腰身,依偎着他肩膀,轻声道:“观主方才去了哪?怎么好像一去一回,便换了人一般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方休笑呵呵问道。
“那妾身……”
离婵伸手在方休胸膛上画着圈,娇笑一声,轻轻道:“……要仔细看看才知道。”
“看哪里?”
“哪里都看。”
“你看得过来?”
“那便让离涓妹妹,与妾身一同看。”
……
一会儿。
院中正吸摄月华修行的胡小桑睁开眼。
耳边是一阵从方休房中传来的动静。
“这两只勾鬼,真不要脸!”
小狐妖忿忿不平。
她又扭头看一眼身旁,同样听见动静,正面红耳赤的胡瞻淇。
二姐姐,你不争气啊!
第三十章 炼丹之法
自在果。
喻品:太极之在,真正自在。
方休的内相修行已经圆满,这道果既然凝结,下一步便可以将道果沉入上气海天门,开始炼丹,也就是金丹修行。
方休原本以为,金丹修行应当远比筑基与内相更艰难。
但等他借不动明王与五色净琉璃的心智加持,连下几天苦功夫,将《大罗伏龙真经》的金丹经文参悟之后,却意外发现。
金丹经文,反而比前两篇章都要简单。
老山监讲解过炼丹之法,配合金丹经文,方休很快便发现,这金丹修行,竟也十分轻巧。
尤其对他来说,格外轻巧。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老山监与陈都讲在给听经弟子讲解经文时,从来只讲筑基、内相两篇。
是因为从金丹开始,《大罗伏龙真经》、《煮海经》、《青德经》,乃至各门各派的修行方法,都大同小异,甚至可以直接借用。
道果入天门,炼出丹坯这一步,只要道果凝结便可轻易完成。
倒也不能说轻易,毕竟道果已经千难万难。
道果凝结,丹坯自然便不难。
炼出丹坯之后,要将丹坯落入丹田,再以法脉真气在丹坯上点出丹窍。这一步倒是有些难度——与凝聚气海一般,难在真气积累。
这是个水磨工夫。
气海都无多少人能凝聚,遑论要求更为严苛的丹窍?
但方休最不缺的便是真气。
他随手抄书就有法币到账,又有天魔无相,能将任何法币转化做天魔真气,几乎不打折扣。
换言之。
丹窍这一步对方休来说,不比气海难过多少。
点出丹窍,自然便会催生丹相。
而最后一步,丹相合一,成就金丹,对常人来说也是个难题。
真气质地不同,丹窍与丹相便不同。
性质完全迥异的真气、丹相,若想将它们合为一体,当然是殊为不易。
尤其是——金丹无悔!
这说法有两个来历。
一是金丹之后,道果无悔。
炼丹自道果开始,金丹炼成之后,便再不可更改道果。
若真个道心有移,道果动摇……
轻则金丹崩碎,境界倒退。
重则金丹反噬,直接身死道消!
二是金丹之后,内相无悔。
内相是指法脉与上下两处气海。
气海自然没有什么说头,谁都是天门、丹田两处。
法脉却千差万别。
而丹相合一之后,金丹之中便只有这几种丹相由来的法脉真气。
故而一些道门传人,往往会在炼出丹坯之后,多寻几条法脉勾连,为的是来日能有更多手段。
正是这个缘由,世间才会有《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以及陆逢临行前赠予方休的几道法脉,这些单独的法脉修行之法。
想来也是这个缘由,才导致各门各派的炼丹之法都差异不大。
无论哪个门派的弟子,到炼成金丹时,都有乱七八糟各种法脉。大家情形都相似,炼丹之法自然便会相似。
而这就是丹相合一的难处。
出自同一门道法的不同法脉,如《大罗伏龙真经》的伏龙、泼天、换海三道法脉,虽然勾连的窍穴不同,但真气性质尚有互通之处,勉强能够将丹相合一。
要是乱七八糟各种法脉,乱七八糟各种丹相。
这可怎么合一?
也不是非得乱七八糟。
只是法脉积蓄有限,《大罗伏龙真经》三条法脉,《煮海经》五条法脉,每门道法的法脉都不同,唯一一个相同点是——足够凝聚气海。
丹窍的要求,却比气海高的多。
不多勾连几条法脉,根本积累不够真气。
而这个难题……
方休直接跳过。
《天魔策》只有一条法脉。
天魔法脉勾连人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能积蓄的真气远比寻常法脉更多。
一条法脉。
便只用点出一个丹窍。
也就只有一个丹相。
不用合一都是一。
啧。
别说对天地法理的解法不同。
即便是道解与魔解能完全共存,单凭这天魔法脉,道门也得恨死魔门——嫉恨的恨。
不过这也是工夫花在前头。
天魔法脉必须沾染三百六十五个窍穴,方休前前后后搜罗的法脉有数十条之多,在勾连法脉上耗费的心血,远甚于寻常道门弟子。
丹相是后话不提。
方休结成自在果后,隔天便将丹坯炼出。
以他的种种便利,点出丹窍这一步,也至少要抄个几年书,才能有足够积累。
这已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进境。
急不来的事,就慢慢抄吧。
时间匆匆过去月余。
方休打开五识的消息,没几天便传遍燕京。
他一个道门传人,却在六度八识的修行上更进一步,自然要有些指指点点的非议。
可传授方休佛学的乃是悟真大师,正儿八经执佛门牛耳的白马寺高僧,立时便止下不少议论。
连东兴山那两座金国庙别传,虽与白马寺有些不合,也不会怀疑悟真大师的眼光。
以方休这等佛缘。
只要能将他感化,弃道门而入佛门,那便是佛门一大幸事。
在道、佛两大门别的争端之前,金国庙与白马寺的间隙,都是可以放下的小事。
反倒是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之下。
燕京城中开始有传言……这悟真大师,能将道门传人都指点地打开五识,那该是何等佛学深厚的高僧?
广林寺因此而香火不绝。
至于道门之中的非议。
方休也早已在老山监那漏过底。
有燕山大罗作保,其余人便是有什么说法,也只能乖乖烂在肚子里。
老山监得知消息后,还喜出望外,给方休送来不少丹药。
嘱咐他好生修炼,早日成就真人。
方休前前后后做的几番准备,这便一一派上用场。
有老山监与悟真大师背书,没有人还会去怀疑:这个方休,为何能如此之快,轻而易举打开五识?
即便是格外关注他的有心人,也对方休只有一个疑惑:他是会在五识反哺之下,轻易成就真人,还是索性背出道门而去,改投佛门?
由得他们猜去。
方休虽已打定主意,就走道门修行之路。
却也巴不得旁人瞎猜。
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是,此事之后,他既然有投入佛门的机缘,玉蝉子自然便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只可惜。
跟玉蝉子的关系缓和,跟赵关城的关系却更紧张。
这一天。
又有奉部的公务下来。
“文昌法会?”
方休翻看着奉部官吏送来的文书,眉头微皱。
赵关城,打的是什么算盘?
第三十一章 文昌法会,定国公府
道门有诸多法会,科仪各不相同,大会能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小会也能求姻缘前程、富贵平安。
这文昌法会倒是一听便知,是读书人求功名成绩的。
儒门春考在即,正是时候。
只是……
法会,确实是都供府的职责。
燕京城中每到时节,都可见到都供府高功与高僧,甚至天师或者国师的身影,在天坛摆下仪轨,为国运与万民祈福。
可这是朝廷下令才会举办的大会。
似文昌法会这种,专为斋主自家摆道场的小会,怎会成奉部的公务?
燕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再有权有势的斋主,也只会私下请一位山监,或者大罗殿的一位高功,已经是好大的场面。
方休往公文后面看,立时明白。
要办文昌法会的,是定国公府。
定国公虽然不姓朱,祖上却跟朱家沾亲带故,又是从军中起家,为大明立过汗马功劳,可谓是尊荣无比。
今年是定国公家里几个孩子要考应天书院,才要办文昌法会。
这大公府,别说能否使唤动奉部。
奉部尽有愿意漏些权限出来,跟定国公家示好巴结的人。
按理来说,定国公既是军功封爵,想来便是武门世家——不过高门大院的公府,自然对子孙都有布置,送几个入书院读书,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武门唯我唯武,儒门心比天高。
无论这两个门别中的哪个,都不像是会请道家传人上门,摆什么法会的。
其中定然是有些蹊跷。
即便不说四大门别之间的间隙。
定国公府这等身份,奉部若有人想讨好,大可发文给大罗殿,亦或者南宫星君庙,都比无厌观来得体面。
这就不用多猜。
肯定是赵关城的手段。
他知道方休的来历,不过是李溪吃空饷的挂籍弟子,半路出家,哪懂什么法会科仪?
若是无厌观没把文昌法会办好……
轻轻巧巧,就让方休得罪一座大公府。
甚至还有其他后手也说不定。
“这个赵关城,不能留呀。”
方休摇摇头。
法会定在这月十五,还有两天。
方休给青石观送去一封信,又跟南宫星君庙知会一声。
日头还未转到下午,张岭与摩阳成已经赶来无厌观。
将事情一交代。
都不用方休多说一句,两人便直接承担下来。
两人也都不蠢,稍一思索,便品出其中滋味。
“是赵侍郎?”
摩阳成皱着眉头,试探着问。
这几日正有些风言风语流传,说广林寺立寺之前,本来该是奉部赵侍郎来主持点金之礼,却被无厌观方观主横插一手,让赵侍郎颜面扫地。
摩阳成身为山监,常跟奉部走动,也听奉部之人说过几次,赵侍郎对无厌观有些抵触。
“想来应该是。”
方休点点头。
摩阳成瞥一眼张岭,沉默片刻,便借口要去准备法会用器,先行告退。
这倒不是临阵退缩,他的山监之位是方休给的,天然就已经站边。
只不过西宛山里谁不知道……
现今这位良乡山监张岭,之前先天圆满摆真人宴时,被何真人骂过一句:卿本真人,奈何为狗。
就是不说这么难听。
张岭也跟赵关城的关系匪浅。
摩阳成自然识趣,让张岭与方休师侄两个自己聊去。
他才走,张岭便沉沉骂了一句:“姓赵的这狗东西,不知好歹!”
方休看他一眼,没吭声。
好师伯,以前你接掌青石观时,叫人家做赵大人,现在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狗东西……
张岭察觉他眼神,哼一声道:“他之前虽然对我有所提携,但若无我帮他做的几件事,他凭什么升任侍郎?现在我已经不欠他,他却来招惹我们青石观一脉的人,那便不能让他好过!”
方休笑问一句:“怎么不好过?”
儒门早不修行,赵关城也只会些纸谈兵之类的粗浅书艺。
别说方休,也别说张岭,就方休明面上的修为,都能一只手捏着玩。
可奉部侍郎这等大官,朝廷与儒门都有回护的手段,轻易不会出什么差池。
若真出什么差池来。
都供府又怎能坐视不理?
“师侄放心,我不会莽撞。”
张岭哈哈一笑,摆手道:“奉部与都供府休戚与共,他让我不顺心,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不顺心。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交给师伯来办便是。”
大方揽下事情后,又交流一番修行,张岭才离去。
方休如今道门修行已经“突破”五宫,开始进军通身窍穴。
虽然差张岭不少,但他可是燕山大罗程一峰的得意门生,伏龙真经打磨出来的人物,又神乎其神地打开五识,自然便有资格与真人论法。
陆逢留下的法脉与法术,方休抄过一份给张岭。
时不时再“无意”中道破玄机,张岭还颇有几分收获。
关于方休五识尽开,兴许要投入佛门这件事,张师伯却是与老山监一般深信不疑。
我师侄是什么人?定然做不出这等事!
转眼到这月十五。
本该是无厌观的职责,方休却连门都不用出。
区区一个文昌法会。
有良乡山、西宛山的两位山监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也能给足定国公府脸面。
方休悠然抄书。
一直到中午时分,耳中传来人声。
“来了。”
方休心中一笑,继续抄书。
“小狐妖,给我下面去。”
花团锦簇的吃面少女,才迈进无厌观来,便兴致勃勃唤道:“先来一碗杂酱面开胃,你家观主有没有教你新手艺?若是没有的话,就再下三碗牛肉拉面……”
竟无人回应。
张幼鱼直接推门进书楼,问道:“方观主,小桑姐妹呢?”
她来吃过几次面后,跟无厌观几人也算熟悉。
又是吃面的大事,可不管会不会打搅到方休抄书。
道门之人,抄什么书?
本来就是个怪毛病,惯着做什么。
“张小姐,又来吃面?”
方休抬头看她一眼,便继续抄书:“你来的不巧,她们都不在。”
堂堂天师,微服吃面,自然不能表露身份,张幼鱼也就只跟无厌观几人说自己姓张。
“她怎么能不在?”
张幼鱼脸色微微变化,又忽而一喜,脱口问道:“那你是不是自己煮面,要煮什么面,是不是新花样,好不好吃?快,快……”
“我不煮。”
方休慢慢悠悠抄着书,头也不抬道:“我已经辟谷。”
第三十二章 你还要我给你打下手?
最近方家有件喜事。
方屏怀上身孕。
时间不早不晚,正在她新开一家米铺分店后。
方家过上好日子未多久,方屏的身体底子弱,自然更要好好养胎。
只是以她的性子,怎会放得下米铺生意?
方休干脆把姐姐赶出燕京城去,在良乡县购置一处院落,又雇两个老妈子照料,让她安心养胎——那张师伯的信徒王老板,鞍前马后布置此事,都未花掉方休多少钱。
于是乎,胡小桑姐妹两个便忙碌起来。
既要照看方家米铺两处店面的生意,时不时还要替方休去一趟良乡县,看看方屏的情形。
这一忙。
无厌观里便空荡下来,都无人给方休烧中午这顿。
小狐妖还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方休已经打开身识,自然便能辟谷。
就是这理由打发小狐妖足够,打发一心要吃他面的张幼鱼却显不足。
“你要改投佛门?”
张幼鱼皱着眉头问道。
她虽然一个月才下山一次,也早听说方休打开五识之事。
“没这个打算。”
方休一边抄书,一边摇头。
“那你辟谷做什么?”
张幼鱼便是一哼,开口道:“佛门六度修行中,戒度戒去酒肉,忍度要忍饥寒,才有这那辟谷的破规矩。但你若修行道门,要借取大天地成就小天地,怎能不食人间烟火,自绝于大天地之外?”
方休听得一愣。
天师不愧是天师。
三言两句就显出大修为来。
唔,也有可能只是为吃面,才有这么冠冕堂皇的说法……
“张小姐,对修行之事倒是挺了解?”
“我……”
张幼鱼咳嗽一声,遮掩道:“这么粗浅的道理,到寺庙道观里上香时听几句都能领悟。”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还要多谢张小姐指教。”
方休呵呵一笑,继续抄书:“烟火气看来是不能少,只是我今日这书还未抄完,怕是没时间煮面。”
“你一个道门弟子,都有时间去修行佛门的六度八识,就没时间给我煮碗面?”
张幼鱼睁大眼睛,又是不服气,又是不乐意,忿忿不平叫道。
方休心中暗笑,故作犹豫片刻,才道:“那……便等我抄完这本书吧。”
“你一个修行人,天天抄书抄书,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吃几碗……”
张幼鱼往书桌上一看,便见方休所抄之书,是《南斗六司妙度经张传本》……
《南斗六司妙度经》是原本,这书名后却加个张传本。
何谓张传本?
附有天师张玄机见解注释的版本。
张幼鱼硬生生止下话头,嘟囔一声:“这本书倒是值得一抄。”
“看来张小姐也识得我道家经典。”
方休不动声色,慢慢悠悠继续抄。
张幼鱼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还十分殷勤地帮方休磨墨,只盼着他赶紧抄完。
只是方休今日抄得格外慢,她很快便失去耐心,有些焦躁地绕着书桌走了几圈,终究是等不及吃面,伸手将桌上的《南斗六司妙度经张传本》拿起来。
“张小姐?”
方休不解问道。
“这本经书,张玄机已经重新修订,删去不少无用废话。”
张幼鱼拿起笔,便在书上大段大段划去不少,一边划拉一边道:“你抄这旧版也是白抄,旧版是十年前的老书,如今天师修行又有进境,新修订的版本自然更加精妙。”
“天师重新修订过《南斗六司妙度经》?”
方休好奇问道。
“我……我跟书局熟识,才提前得知,这新修订的版本,很快就会面市。”
张幼鱼遮掩一句,继续划拉。
“让我想想,这段应该是删掉这句、这句……这句要不要……不是,这句有没有删呢?还是删了吧……不是,是已经删了。”
笔一划,便是一段。
“……南斗六司与北斗七政分职,共理三才六合、八卦九宫,乃紫微、太微两极都曹也……唔,这些详细名目都是常识,的确应该删去。”
手一挥,就是半页。
开始还划得随意,到后面却也斟酌起来,每一页都要思虑片刻才下笔。
就这般,张幼鱼一边喃喃出声,一边划拉不停。
看起来,倒真像是在回忆自己提前看过的新版。
只是……更像是在临场发挥,现场修订。
方休看得有趣,也随她。
不一会儿,张幼鱼便将至少删减掉一半内容的经书递过来。
方休接过来翻一翻,也不由佩服天师的道学造诣。
他已是炼丹高功,又被伏龙真经打磨过,自然有些眼力。
大道微言,道家典籍本来便无多少字,篇幅更多是在修订者的注释上。
而张幼鱼删掉一半注释后,留下的部分却依旧能将经文解释清晰,一个要点也不遗漏,一处歧义也不多生,行文简练精要,让人一目了然。
“张小姐的记性真好。”
方休笑道:“待新版面世,我去买一本来对照对照。”
“你放心,一个字都错不了!”
张幼鱼信誓旦旦,又有些心虚地道:“只是这新版虽然已经交给书局排版开模,但天师一直都在闭关,总要等天师发话,才能印刷贩卖……你近期未必买得到。”
“无妨,既然张小姐说不会出错,那肯定不会出错,我就抄这本也行。”
方休忍着笑,铺开白纸开始抄。
只不过……
方休原本已经抄了大半。
而张幼鱼现场修订的这版,虽然较原版少掉一半注释,却要从头开始,重新抄写。
一进一退,要花的工夫是一点没少。
张幼鱼眼前一黑,直觉着自己脑仁疼。
这还白搭进去她修订的时间!
“方观主,别抄了。”
张幼鱼一手按在纸上,凑到方休眼前,脸色阴沉沉难看,直盯着他道:“我帮你回忆这新版,想得肚子都饿扁,你就不管不顾,还要继续抄书?”
少女青稚气息,随着温湿口风吹在方休脸上,让人有难言的舒适感。
就是她话里隐含威胁,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架势。
“唔,说的也是,那我煮碗面犒劳一下张小姐。”
方休没在逗她,放下笔,转身离开书楼,一边:“张小姐来给我打个下手,早点把面煮出来。”
“你还要我给你打下手?我……好好好。”
张幼鱼眉开眼笑,兴冲冲跟上来。
第三十三章 你懂什么?
厨房有醒好的面团,是小狐妖备着打算做拉面的。
方休洗净手,揉一团出来,现场表演手艺。
张幼鱼看得蠢蠢欲动,被方休随口一问,便兴致勃勃挽起袖子,也要拉面。
一抖。
面断了。
“用些巧劲,别瞎甩。”
捏成一团揉一揉,再抖。
面断了。
“别瞎甩,用些巧劲。”
揉成一团捏一捏,再抖……
方休好生指点一番,张幼鱼学得浑身沾满面粉,才终于学会技巧,勉勉强强甩出一份面来。
“这面的做法,真是有趣!”
她一脸的新奇好玩,手上不停,做一份又一份,跟玩上瘾也似。
方休正切着牛肉,无奈提醒道:“你吃多少便做多少,不要浪费。”
张幼鱼这才停下,一数案板上的面团,一会儿工夫,她都已经做出五份面来。
“方观主,你吃吗?”
“我吃一碗便够。”
“好。”
张幼鱼点点头,又做两份。
嘶——
这是真能吃。
方休干脆把小狐妖揉面的木盆找出来,才烧水煮面。
他是一份一只碗,张幼鱼那六份索性全装在盆里。
再倒入厨房里一直熬着的老汤,是牛肉牛骨老母鸡,佐几十味香料慢火调制而出。
最后码上厚厚一层牛肉,再撒一把葱花。
一碗……
一盆简简单单的牛肉面便香喷喷出炉。
张幼鱼双眼发亮,小心翼翼将大盆端起,喜滋滋离开厨房。
坐到院中,她先拿筷子把牛肉都按进汤里,又扒拉一番面条,转动一圈,看清亮的汤色泛着波光,热腾腾的面香扑鼻而来。
开吃!
吸溜。
吸溜。
咕咚咕咚。
……
方休慢悠悠吃完自己那碗,抬头一看。
不由心中钦佩。
真不愧是堂堂当世道门魁首、燕山大罗掌教、都供府天师、太微府中天令……哪怕对付一整盆面,也是手到擒来。
方休吃一碗的工夫,她一盆已经见底!
“好吃!”
张幼鱼端起木盆喝干面汤,才心满意足擦擦嘴,发出愉悦的笑声。
“张小姐。”
方休唤她一声,用手指指自己脸,又指指衣服。
张幼鱼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衣服上全是面粉。
她脸色一红,赶忙抖抖衣服,又从院中水缸里捧出水来,将脸洗净。
这一洗,便把胭脂水粉通通洗去。
露出原本白皙秀美的五官来。
方休已经看习惯她花团锦簇的模样,虽然也艳丽无双,但乍一见这清纯本色,也是眼前一亮,不由笑道:“张小姐天生一副好面庞,何必这般浓妆,反倒掩盖姿色。”
“你懂什么?”
张幼鱼哼一声,翻去一个白眼。
臭男人。
真是个不会说话的。
还打算念你一份煮面的情,拉倒!
她转身便走,没几步却又停住,转回头来,蹙着眉头问道:“果真?”
方休点点头。
张幼鱼思虑片刻,嘟囔道:“你天天在女人堆里,应当也有些眼力。”
如今无厌观里除方休之外,就是胡小桑与胡瞻淇姐妹,连香客都无。
唯有一个王陈氏,因王薄正在准备春考,没有工夫顾家,到无厌观上香祈福的频率便愈发多。
还真算是女人堆里。
“就……先信你。”
张幼鱼将信将疑,又取下两只珍珠耳环放在石桌上,开口道:“这对耳环留给小桑,算是谢她这几次给我煮面。”
天师的用度,自然不简单。
这两只珍珠有拇指大,光色澄亮,一看便是无价之宝。
?
方休眨眨眼。
那今天煮面的我呢?
张幼鱼已经转身离去,迈出无厌观。
方休摇摇头,正要收拾桌子,忽见张幼鱼又探半个身子进门,好似随口道:“佛门法理中的唯一真谛之说,别的解读之法你不用管,你只用知道,唯一真谛只得唯一超脱,荒佛之后,佛门便无人能再得超脱……这对你来说也有些远,总之,世上修行路数,唯有道门才是正途!你别放着好好的道门传人不做,去走错路。”
方休听得一愣。
这是希望他留在道门的意思?
张幼鱼又唤道:“下个月我要吃别的面!”
说完也不等方休应话,便缩回身子去。
原来是怕吃不到面。
方休笑一声。
他可算不得真正的道门传人。
毕竟,吕祖留下的三部《道藏》皆已失传。
方休凝结道果后做的第一件事,其实并非修炼丹坯,而是打开青石书上的路径,直见青石祖师留在太极中的意识。
便是为求取《道藏》。
虽不知道祖师爷身化神魔之后,吕祖有无传他《道藏》——按燕赤霞所说,上古神魔不用修行,单单一个名字就能占据天地权柄。
即便没有《道藏》,祖师爷如今也是吕祖的亲信,或许便有其他直指元神,能得超脱的无上道法。
只可惜,没见着。
祖师爷只是被吕祖接引入新世间,留在太极中的那一缕意识十分薄弱,又要时时刻刻要抵御太极之在的侵蚀,自然没有多少余力。
之前又强催神识给方休引渡太极之在,更是损耗不少。
只怕方休成就元婴时,祖师爷的神识都未恢复过来。
如此一来,这一方世间已找不到能与《天魔策》相提并论的功法,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不过方休既然凝结道果,便又是如假包换的道门真传。
魔门,道门,何必区分这般清楚?
自在果的喻品,是求自在,求太极之在。
而在太极之前,魔门与道门的差异,根本不值一提。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方休才能随心所欲地修行《天魔策》。
魔解与道解相违背。
寻常道门弟子若修行《天魔策》,立时有道果崩溃之危!
方休固然是没打算改投佛门,但张幼鱼留下的这番话也颇有几分价值。
抵得过那一盆面。
……
方休继续抄书。
午后未多久。
忽听一声厉喝:
“方休!”
便有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男人,闯进无厌观来,左右看一眼空荡荡的院落,铁青着脸放声叫道:“方休,你好大的胆,连定国公府……连奉部的职责,都敢推脱!给我滚出来,到公府赔罪!”
“定国公府的人?”
方休咦一声,从书楼出来。
“你就是方休?”
那中年男人看见正主,面色带怒,上来就伸出手,擒向方休。
第三十四章 铁牢金律,铁甲金衣
以方休现在的眼力,只看中年男人出手,便猜出他至少已开辟先天十余窍。
这般境界的武门之人,已能力拔牛马,生撕虎豹!
掌风迎面。
眼看那中年男人要抓住方休。
嗖嗖嗖!
方休只伸手一挥,便从袖中射出几张符纸。
符纸正中来人身上,立时将他身形定住,不得动弹。
“定身符?”
中年男人身子一抖,周身便涌现一股气劲,将定身符震开。
“你好大的胆,还敢还手?”
他恼怒更甚,直接握拳朝方休胸膛砸来。
这一拳竟卷起风啸来,威势惊人,怕能将一堵墙甚至一座房都锤塌。
若中寻常人身,定然直接破开胸骨,捣碎五脏!
这可就是下死手了。
方休眉头一拧。
足下风咒催起,他身形如杨柳随风一般,往后吹去,又将袖挥动,催出一张符纸。
咻——
斩剑符!
符纸划破空气,直斩中年男人眉心。
中年男人面色一变,赶忙收拳变招,将腰身一折,堪堪躲过斩剑符。
“好犀利的法符,你果然就是方休!”
中年男人摸摸还带着凉意的额头,见方休已经退出去几丈远,咧嘴一笑:“你这年纪轻轻,便能做一方住持,确实是有些本事。只是你未成真人,十丈之内,我拿你首级如探囊取物!”
“这位善信,可以试试。”
方休淡淡回一句,抖抖衣袖,便有一叠几十张符纸落入手中。
中年男人看得眼睛微微一睁。
全是斩剑符!
这要是撒出来,他根本躲闪不及。
那就……不躲了!
中年男人将方才震开定身符的气劲再次催起,周身隐隐泛起金光。
他脚下一踏,把地砖踩得破碎,而身形已如离弓之箭,直奔方休而去!
这气劲,其实与道门弟子筑基修行时的气息,是同一种事物。
武门与道门的第一个修行境界,都是以肉身温养气息,打开周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
一般路数,自然便一般手段。
只不过道门称之为胎气、气息,而武门称之为内力、内劲。
直到筑基完成后,道门弟子勾连法脉,将气息升华成真气。
而武门弟子是九转肉身,内力也随之九转,一炼再炼,质地脱胎换骨,远非原先内力能比,也唤作真气。
气劲名字不同,本质却相同。
而两门真气名字相同,反而却是截然不同的事物。
“我便来试一试,是你的斩剑符锋利,还是我的金衣牢固!”
中年男子放声大笑。
他一步丈许远,一连在地上踏出三个陷坑脚印。
小道士已在眼前!
“就让你试试。”
却见,方休根本没有抵挡的打算,反而将那一叠斩剑符收起。
啪!
中年男子一拳正中方休胸膛。
拳风激荡之下,他手臂上的衣物当先承受不住,撕成破布纷飞。
露出一条肌肉精炼的健硕胳膊。
肌肤之下,隐隐有金光流淌。
而这灌注浑身内力的一拳,磅礴劲道直接将方休脚下地面震碎,蛛网般的裂纹扩散开,无数碎屑纷飞。
可方休……
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如见鬼魅。
他直觉着自己好似砸中一只铜钟,拳面如被针刺,手臂也被震得胀痛无比。
可砸钟还有一声响。
眼前这小道士,硬生生吃自己一拳,却跟没事人一样。
青天白日里,也能闹鬼?
“试完了?”
方休笑一声,饶有闲情问道:“你连宗师都未成就,也好自称金衣?”
那日他扮作洪司监,以诛杀内鬼的名义,将宁王手下精锐杀个精光。
第一个死于他手的宁王府校尉,照铁拐老李所说,修行一门名为铁牢金律功的武门功法。
事后方休了解过。
这铁牢金律功是崇武堂的上等武学。
号称铁甲不破,金衣无当!
单论肉身之坚固,天下含有匹敌。
这门武学的一大特色,便是有两条修行路数。
一者横练,着重铁牢二字,以锤炼肉身为先。
修行之后肉身如覆甲胄,上阵厮杀时连盔甲都无需穿戴,丝毫不惧刀剑。
若先天大成,便称之为铁甲。
那宁王府校尉,就是一位铁甲宗师。
只可惜铁甲偏被雷法所克,才死得了无声息,不明不白。
另一者内练,着重金律二字,以内劲修行为先。
金律内力护身,亦有堪比横练般的坚固。
尤其成就宗师之后,金律内力转成真气,不仅能够化作甲胄护身,还能凝为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破阵摧坚,无双无对。
便被尊称一声,金衣宗师。
金律修行的一个显著特征,是肉身会被内力沾染,逐渐转为金色。除非先天圆满,一身窍穴尽数掌控由心,才能操纵肉身恢复如初。
铁甲也好,金衣也罢,皆是先天大成,晋升宗师之后才有的称谓。
眼前这中年男人,不过先天十余窍的修为,金马甲都嫌不够数,哪有资格自称金衣?
方休这一句嘲讽,中年男人却根本顾不得羞愧,只不可置信叫道:“你……你难道已经成就真人?”
“你连我底细都不知道,也敢到无厌观来闹事?”
方休无奈摇头。
他明面上的修为,还只是通身窍穴开辟寥寥,比这中年男人是差不少。
可方休眼下哪里只是道门无厌观的方观主?
他还是悟真大师口中的佛子!
一位五识金刚。
肉身不差宗师分毫。
凭一个先天十余窍的小武夫,也敢跟五识金刚比拼劲道?
试试可以。
傻了吧?
中年男人虽不知道方休事迹,却也醒悟过来自己是踢到钢板。
他下意识想逃,只是才刚收回手。
方休伸手一弹,便有一缕五色光芒射入中年男人下腹,将他丹田内力尽数封印。
“佛门念力!”
中年男人只觉一身内力停滞,竟无法催动丝毫,更是惊异无比。
如此神妙的小神通,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眼前这小道士,到底是先天真人,还是五识金刚?
方休却懒得应话,直接摸出几张定身符拍在中年男人身上,尤其一张直接把他嘴巴封住。
五色琉璃光镇压内力后,中年男人根本无法抵御定身符,立时化作个只能眨眼呼气的石雕。
方休又催起无形索咒,缚住中年男人双脚,将他倒吊在无厌观门梁上。
好似个大丝瓜随风摆荡。
便不管不顾,回去继续抄书。
第三十五章 请方观主随我走一趟
“咦,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无厌观门前怎会吊着个人?”
路过的街坊看得新奇,议论纷纷。
“我方才看见,这人大呼小叫闯进无厌观里去,没一会儿便被方观主拖出来,吊在门上。”
有旁观者说出缘由。
“那真是活该。”
“哪里来的莽夫,敢得罪方观主?”
众人连连点头。
倒不是方休多得人心,而是他身为领都供府官身的道观住持,在寻常百姓看来,已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若叫他们知道,被吊着的大丝瓜乃是定国公府之人,自然又是另一套说法。
一会儿过去。
街上看新奇的行人越围越多。
忽有一队健汉纵马而来,直奔无厌观而去。
行人们慌忙躲避,一时吵杂纷乱,鸡飞狗跳。
“这些人是谁,好生霸道!”
立时有人忿忿叫道。
“嘘!”
旁边相熟的连忙将他一拉,捂住他嘴巴道:“轻点声,没看见那衣服上的字吗,这是定国公的部下!”
“定国公?”
“定国公不是在军中领兵,几时回京了?”
有人疑惑问道。
“你管他呢?”
说话间,定国公部下已经奔至无厌观门前。
为首是一个已经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身躯强健的老者。
这老者瞧见那大丝瓜,立时眉头一拧。
他身后亲兵更是脸色大变,叫道:“七爷,是……”
“我有眼睛,看得见。”
老者重重哼一声,将手一挥。
一干亲兵都是他心腹,立时明白意思,调转马头,开始驱赶街上围观的百姓。
公府名头在这,百姓们也不敢有怨言,很快便四散而去。
亲兵们清光街上行人,又将街头街尾把住。
被唤作七爷的老者,这才下马,迈上无厌观门槛。
“唔唔!”
被倒吊着的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奈何被五色琉璃光封印气劲,又遭定身符所制,只能将眼皮猛眨。
“丢人现眼的东西!”
七爷低声对他骂一句,才朝着无厌观内拱手唤道:“老汉徐七山,前来拜会方观主。”
声音落下,便听里头吱嘎一声。
“徐七山?”
方休施施然从书楼里出来,隔着院子往门前看一眼,笑呵呵道:“恕方休孤陋寡闻,不曾听过徐老的名字,不知徐老是从何处而来?”
“方观主见笑,老汉久在军伍滚打,少回家中,自然在燕京城里名声不显。”
七爷给足方休脸面,抱拳道:“老汉在定国公麾下效力,如今是龙平卫的一员千户。龙平卫月前立下军功,定国公跟朝中请旨,才许我回京省亲。”
“原来是徐老千户,失敬失敬。”
方休行到门前来,随便回个礼,又问道:“徐老千户,是定国公府的人?”
“定国公唤我一声七弟。”
徐七山不动声色道,又一指身旁的大丝瓜:“这是定国公第九子徐骠,在我辖下任职百户,这次随我一同回京。”
定国公这一大家子,还挺会生。
“竟是小公爷,怎不早点说?”
方休哎一声,收了神通与法咒。
那大丝瓜脑袋朝下,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他顾不得脑门疼,跳起身来叫道:“七叔,这道士有古怪!”
啪!
徐七山一个巴掌甩得响亮。
“七叔,你打我做什么?”
徐骠捂着泛出通红五条印的脸庞,震惊道:“是这姓方的对公府无礼,我才……”
“蠢货!”
徐七山瞪他一眼,斥道:“你但凡多打听一句,也该知道,方观主是道门才俊,又在广林寺悟真大师指点下成就五识金刚,你有什么资格在方观主眼前叫嚣?”
“道门才俊,五识金刚?”
徐骠皱着眉头,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这两个名头怎会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简直违背常识。
“徐老千户过奖,我当不得这些大名。”
方休客气一句,又笑道:“方才小公爷登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我也不知是何缘由,只能先出手制服。”
“你还有脸说?”
徐骠又强硬起来,叫道:“奉部明明是让你到定国公府主持文昌法会,为何……”
啪!
又是一个巴掌。
徐骠彻底蔫了,再不敢开口。
他年纪比方休大上不少,这会儿却像是在长辈面前不敢插话的孩子,实在可怜。
徐七山理也不理他,开口道:“方观主,我们徐家一心为大明效力,满脑袋只有边关军务,见识短浅,才会冒犯到方观主,还请见谅。”
方休听得心中一笑,淡淡道:“徐老千户这是说得哪里话,你在军中,我在都供府,都是听朝廷差遣,自然有一份情谊在。”
你有官身,我也有官身。
“方观主误会,老汉不是这个意思。”
徐七山赶忙摆手,解释道:“定国公一直盼着,晚辈中能出几个有见识的读书人。这次派我回京,也是要我督促子孙们勤勉读书,以备儒门春考。”
“原来如此。”
方休点点头道:“前几日奉部公务下来,要我到公府做一场文昌法会,我也是怕怠慢公府,才特意请动西宛山与良乡山的两位山监,代我前去。”
“方观主有心了。”
徐七山客气一声,又话锋一转:“只是,这一场文昌法会,非要方观主亲自主持不可。”
“这是为何?”
方休疑问一句,心中却暗道一声果然。
赵关城知道他的来历,料定他不懂法事科仪。
那自然也该知道,以方休如今的身份,轻轻松松便能请动张岭与摩阳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此事摆定。
赵关城还要如此安排。
定然是暗藏陷阱。
“方观主有所不知。老汉是个粗人,哪会想到做什么道场,办什么法会的事?”
徐七山摇摇头,解释道:“是公府老夫人担忧晚辈们的前程,特意请东兴山的娄真人算了一卦。娄真人的卦象说,公府是军功立下的基业,杀戮太重,天生少一分书香气,注定出不了院生。而方观主素有抄书养志的雅名,只要请方观主来办一场文昌法会,便可给徐家补上这一分书香气。
“这便是……借运。”
“借运?”
方休皱皱眉头。
“不错,借来方观主的读书气运,我徐家子弟才有读书出头的机会。”
徐七山盯着方休,拱手道:“还请方观主随我走一趟。”
第三十六章 读书气运,天宪神通
东兴山,娄真人。
之前宁王一事后,麻衣真人身死,老山监与何真人又回燕山修行,西宛山一下子少了三位真人,奉部才调遣悟真大师入京,补上空虚。
去了三位先天真人,来了一位五识金刚。
虽说悟真大师佛法精湛,不是寻常五识高僧能比,但毕竟只有一人。
所以奉部的调令里,还有一位真人。
便是这位娄真人。
摩阳成初任山监,威严不足,况且他本身修为也差些意思,若将悟真大师与娄真人都放在西宛山,他这山监未必能镇得住。
于是乎,悟真大师来西宛山,而娄真人去往东兴山。
反正两山都在燕京城中,都是卫护燕京地界。
而东兴山一直是佛门昌盛,也正好借机塞一位真人进去——这是奉部,或者说儒门惯常喜欢耍的手段。
方休并未见过娄真人,对他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
这会儿听徐七山一说,倒是又多出两个印象。
一是擅长周易算术。
初来燕京城,名不见经传,就能出入公府,给定国公老夫人算卦,想来是有些本事。
二是……跟原先的张岭一样,喜欢钻营。
否则,怎会替赵关城办这差事?
方休可不信,真能有什么卦象,非要他方观主上定国公府做法,才能化解。
即便真有。
那娄真人定然也会先来跟方休请示。
他说是一位真人,可初来乍到、势单力薄,正需要跟被道门把持的西宛山多多走动,才好在全是和尚的东兴山立足。
而方休在西宛山的身份地位,娄真人难道不知?
若无人在背后撺掇,他哪里敢做这事。
“徐老千户,只怕这一趟我不能走。”
方休摇摇头道。
不懂法事科仪还是其次。
只怕赵关城如此安排,是公府还牵扯些其他内情。
比方说,定国公的死对头?
“不能走?”
徐七山面色微微变化,眉头拧在一处。
边上徐骠也是一怒,但随即又生出几分窃喜来。
好。
你最好是咬死都说不能走。
待杀威镇边的徐家七爷出手,便是让你想走都走不得!
“所谓做法借运,不过是让我徐家沾染几分你的读书气运,对你又无损害,为何不能走?”
徐七山沉着声音问道。
“我何来读书气运?”
方休呵呵一笑,摇头道:“徐老千户不知道,我也是读过书的,只奈何读不出名堂来,被家父都料定做不得书生,才让我佣书为业。也是因为给青石观抄书,才被我师父看中,收为弟子。我若有读书气运,怎会出家修行?”
读书气运没有。
抄书气运倒是有些。
“你是半路出家?”
徐骠有些不信。
啪!
徐骠有些不幸。
徐七山神色严肃,沉默不语。
他来之前查过方休情形,知道确实如此。
这借运也要有的借,若方休自己都是个烂笔头,哪有气运可以给定国公府沾染?
“若真要说气运……”
方休迟疑片刻,话里带笑道:“我学文文不行,才出家修行,偏学道道也不行,反而佛学有些进境。样样不行,样样稀松,徐家若要沾染我的气运,读书不成也就罢,只怕连武学一途都要没落下去。”
他已经成就五识金刚,只说“有些进境”实在谦虚,更不能说是稀松。
毕竟到金刚、真人、宗师这个境界,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能庇佑三代不衰。
但方休说话之时,悄无声息催起天宪神通。
在这道上等佛门小神通的影响下,徐七山与徐骠根本察觉不到他话中的漏洞,只深信不疑——若借来方休气运,会使定国公府武功不振。
这是何等大事?
定国公府的基业,自军功而来。
这是徐家根本。
容不得半点疏漏!
徐七山脸色惶恐,额头立时沁出汗来,直觉着心中一阵后怕。
幸而方休未曾到公府,幸而方休未曾到公府!
“这也是件怪事。”
方休忽又咦一声,有些疑惑道:“娄真人初到燕京,不知道我的来历也是正常。但奉部对我底细一清二楚,经手之人怎会如此安排?”
“方观主,你说什么?”
徐七山眼睛一睁,隐现愠意。
“奉部有人要陷害公府!”
徐骠已经盛怒叫出声来。
这一次徐家七爷自己也如是想,没空抽他。
“小公爷言重,奉部事务繁多,兴许只是一个疏忽。”
方休摇摇头,又笑道:“所幸此事还未发生,也不必再计较这个。”
“这怎能不计较?我定国公府……”
啪!
“若无方观主提点,老汉险些犯下大错!”
徐七山长长深呼一口气,朝方休肃然拱手道:“多谢方观主!”
他说着又瞥一眼无厌观院中,方才被徐骠折腾出的一地碎砖,叹气道:“徐骠无礼莽撞,回去之后老汉一定好生惩戒。这无厌观的折损,定国公府也定然会有补偿。”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方休挥挥手。
话到这里,该是此事告一段落的时候。
只是徐七山却根本没有告辞的打算,只目光灼灼看着方休。
“徐老千户还有事?”
“有。”
徐七山应一声,点头道:“一件事归一件事,定国公府的人犯错,自然要给无厌观赔罪。但徐骠毕竟是徐家人,代表徐家脸面。”
几个意思?
方休听得眉头微皱。
“方才徐骠倒吊此处,已被外人瞧见,不消明日,就会传得燕京城中人人皆知。”
徐七山朝方休拱手,姿态恭敬,话语客气,出口却生硬:“这个脸面,老汉要替定国公找回来。”
“七叔……”
徐骠喜出望外,刚要说什么,忽见徐七山朝他微微扭头,又赶紧捂住嘴。
“徐老千户的意思是……”
“一招。”
徐七山伸出一根手指,接着道:“你我各出一招,无论能否分出胜负,此事都到此为止。方观主以为如何?”
“好,一招。”
方休点头一笑,目光深深凝在徐七山身上,缓缓道:“徐老千户在此等候,待我抄完书,就来领教徐老千户的武学。”
他说完,竟直接转身进书楼。
徐七山也真个不拦他,只立在原地,一声不吭。
一动不动。
第三十七章 方观主可否给我个面子?
“这方休好大的胆,竟敢让七叔等他?”
徐骠终于敢说话,恶狠狠叫道。
语气好似愤怒,脸上却是眉开眼笑。
名镇边关的龙平卫徐家七爷,金衣真气已然三转,凭方休这个假和尚小道士,如何能够抵挡?
即便方休果真已经打开五识。
他在燕京城中修行,能经历过什么风雨?
而七叔这种沙场上滚打出来的老将,不知遭遇过多少命悬一线的生死厮杀,对阵经验何等之丰厚。
哪怕只用一招。
也绝非方休能够抵挡!
徐骠越想越是开心,嘴角咧到耳根去。
一会儿,他才察觉到古怪。
七叔怎么不理他?
“七叔,我也是想讨祖母欢心,才冲动了些,你可不能告诉……”
徐骠小心翼翼说着,凑到徐七山身前一看。
“七叔!”
他惊呼一声。
却见,徐七山双眼圆睁,太阳穴高鼓,额头密布青筋。
一层金光映在他皮肤下,疯狂涌动。
忽而。
嘭。
一声脆响。
金衣真气似乎终于突破什么屏障,从徐七山身份涌出,眨眼间化作一副金色盔甲。
这才是只有金衣宗师,才能催化显形的真正金衣。
只是金衣很快又崩散,而徐七山失力一般软倒。
“七叔,你旧伤复发了?”
徐骠赶忙扶住他,慌张叫道:“且不跟这姓方的计较,我们回公府养伤,等……”
“滚开!”
徐七山一把将他推开,又催起金衣真气在周身游走一圈,才恢复气力,站稳身子。
“七叔,不要强撑,我们……”
徐骠还要说什么,却见徐七山朝无厌观里一拱手,扬声唤道:“方观主这一招,老汉已经领教。老汉这一招,便待来日再会,告辞。”
他说完扭头便走。
徐骠看得一脸疑惑,又隐隐猜到什么,连忙追上去,急急问道:“七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方才……难道是姓方的使了什么招数?”
“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徐七山瞪他一眼,招手示意亲兵牵马,又回头深深望一眼无厌观,咬着牙根,一字一字道:“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口含……天宪神通?”
徐骠睁大双眼,满目的不可置信。
他在方休手上虽走不出一招,但在军中已是一等一的好手,又出身定国公府这样的名门大户,自然有些见识。
天宪神通。
乃是佛门最上等的小神通!
徐骠连方休已经打开五识都有些不信。
遑论让他相信,方休竟领悟到这道罕见难得的小神通。
分明是个道士!
啪!
徐七山一巴掌将满脸震惊的徐骠抽回神来,瞪着他道:“给无厌观的赔礼,你亲自去准备,绝不可失了公府脸面。”
“是,是。”
“给广林寺也送一份礼,还有青石观……张山监与摩阳山监一同主持文昌法会,不可厚此薄彼,都送一份。”
徐七山跨上马,思虑片刻,又道:“鬼宗山高路远,我们也没有门路,你给御传宫与燕山伏龙峰,也各送一份厚礼去。”
“要送这么多?”
徐骠下意识回道。
“我……”
徐七山手搭在腰上,没摸到马鞭。
毕竟是亲侄子,要是催金衣真气化鞭抽他,真下不去手,只能又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这是你惹出的麻烦!若是处理不好,你看定国公怎么治你!”
“七叔,我也是……”
徐骠还想要分说几句,徐七山却理也不理他,已经策马而去。
街头街尾的公府亲兵撤去,眼看行人们又要经过,徐骠也没脸在此久留。
他又望一眼无厌观,神色颇有复杂,便赶忙上马随徐七山而去。
“姓方的,你有这个本事,我徐骠认栽!至于……奉部……奉部!”
徐骠心中诸多思绪,追上徐七山后,又凑近开口道:“七叔未必输给那姓方的,他即便有天宪神通,也无法伤到有金衣护身的七叔。而只要七叔挣脱天宪束缚,便是他束手就擒……哎呦!”
徐七山一脚将他踢下马去。
……
外头的情形,方休自然知晓,也没去理会。
定国公是领兵的贵爵重臣,可谓是位高权重。
以现在的方休,虽说不至于不敢得罪,但也没必要非去得罪。
能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便是最好的结果。
方休继续抄书,一直到傍晚时分。
“师侄!”
张岭脚踩两只火鸦,从天而降落入无厌观,直奔书楼而来,焦急叫道:“我听定国公府的人说,徐七山跟徐骠来寻你了?你有没有事?”
“师伯放心,一切无虞。”
方休一脸淡定地摆摆手,三言两句将之前情形道来。
“这就好,这就好。”
张岭才放下心来,又忿忿道:“这定国公府的人真是无礼,我尽心尽力给他们做法,他们竟背后来寻你生事……还有这娄真人,算的什么卦……说来去,还是那姓赵的狗东西!”
最后骂到赵关城头上,张岭更是气愤难平。
骂几句出完气,张岭忽而扭头看向书楼外,讶异道:“陈主事?”
适时有一个声音从外头响起。
“方观主可在?”
方休跟张岭迎出来,正见陈习迈入无厌观中。
还有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张山监也在?”
陈习礼数周到,跟方休二人互相行过礼节,才介绍身旁人:“这位是东兴山娄真人。”
“见过方观主,张山监。”
那老道士笑呵呵行礼。
娄真人?
张岭当即变色,怒目而视:“就是你给定国公府算的卦?”
“张山监恕罪,我也是受人所迫,逼不得已,才解出那个卦象。”
娄真人摇头叹道。
“娄真人自知对不住方观主,特意请我居中当个说客,来给方观主赔罪。”陈习插句话,朝方休道:“方观主可否给我个面子?”
“还请方观主恕罪。”
娄真人拱手唤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立时便把方休二人看得疑惑。
这是几个意思?
受人所迫,逼不得已?
娄真人不是听赵关城差遣的,怎么又跟陈习一道?
方休思虑片刻,开口道:“陈主事,你我是老相识,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方观主如此说,那想来是不计较了。”
陈习点点头,朝娄真人一挥手。
娄真人淡淡一笑,拱手致谢:“多谢方观主,多谢陈主事。”
说完便转身离去。
堂堂一位真人,竟这作态,倒像是陈习的臣属!
第三十八章 大人物
这个娄真人,哪里有在意方休是否恕罪?
他根本只听陈习使唤。
陈习带他来他便来,陈习让他走他便走。
卿本真人,奈何……
只是,娄真人怎会弃赵关城这位奉部侍郎而去,转而给陈习当差?
方休如今对奉部的情形,也算了解。
要说奉部,便免不了要说都供府。
都供府名义上的主官,是三都五府之首的大都供,又有国师尊号。
虽说现任大都供是佛门传人,但如今天下的的确确是道门更加兴盛。
或者说,正因为现任大都供是佛门传人,更可证明,如今天下的的确确是道门更加昌盛。
在都供府的职衔中,天师要被国师压一头。
可谁都清楚,身为当世道门魁首的天师,才是当下都供府中的第一人——从她占下三都五府八个名头中的两席,也可见一斑。
而张玄机是女子身。
朝廷便特意安排一位女官吏,来领奉部尚书之位,以示跟天师的亲近。
女天师与女尚书。
听起来便登对,自然好打交道。
而陈习也因为是女子身,被这位女尚书当作亲信放在身边,手把手地调教培养。
才平步青云,晋升飞快。
换言之。
只要张玄机还是天师,女尚书的官位便稳定,陈习的仕途也会一片光明。
而另一边。
一直有人反对,朝堂上出现太多女官吏。
其中最是旗帜鲜明的,乃是出身嵩阳书院的谨身殿大学士,程不权程阁老。
赵关城便是由嵩阳书院出仕,理所应当算程阁老的门生。
自然便与程阁老立场相同。
程阁老与女尚书不对付。
赵关城又怎会与陈习和睦?
娄真人对陈习这般毕恭毕敬,以赵侍郎的小心眼,怎能容他?
方休思量着,沉默不语。
边上张岭亦是疑惑,他见方休不开口,便语气不悦道:“陈主事,你轻轻巧巧就把此事按下,我倒是想问问,他娄真人是怎么个受人所迫,怎么个逼不得已?”
“张山监这不是明知故问?”
陈习反问一句。
张岭哼一声,冷冷道:“娄真人陷害我师侄与定国公府交恶,我不问个明白,可放不下心。”
“张山监大可放心。”
陈习闻言一笑,神态自若道:“我既然替娄真人当这个说客,便是已经担下此事。”
“呵呵。”
张岭皮笑肉不笑,眯着眼睛打量陈习,冷笑道:“陈主事若是早来几个时辰,我兴许还会信。如今此事已被我师侄解决,还能有什么事情需要陈主事来担?”
“张山监,方观主,不是陈习故意来得迟,而是我得知此事也未多久,已经是第一时间去寻娄真人,让他重演卦象,又赶来无厌观见方观主。”
陈习无奈摇头,又朝方休一笑,双眼微微发亮道:“却没想到,方观主不愧是方观主,竟连徐家七爷也能应付下来。”
“陈主事过奖,是徐老千户明事理而已。”
方休不动声色地客气一句。
心中却是一动。
以陈习所说,她也是才知道此事,才寻到娄真人……
然后便将娄真人收服?
她给的什么价码,能让一位先天真人如此轻易投诚?
她若有这个本事……
方休心中隐然有所猜测。
这边张岭又开口,挑刺道:“陈主事这买卖做得划算,什么事情都不用担,便落下一份人情来。”
他倒不是尖酸刻薄的人。
只不过青石观一脉如今以方休为尊,张岭自然要照顾方休的体面,自己来当这个恶言恶语的恶人。
“张山监误会,我说的担下此事,并不是指定国公府。”
陈习哈哈一笑,声音忽而张扬起来,话语里毫无顾忌,直白道:“主谋不除,风波难平。我要担下的,是赵关城!”
张岭听得一愣,面露错愕。
主事不是小官,但比起侍郎来还是远远不及。
她凭什么开这个口?
“两位不信?”
陈习笑问。
张岭哼一声,自然是不信。
不过陈习说得言之凿凿,不像是随口胡扯,似乎真有什么倚仗。
什么倚仗都好,既然这件事有得谈,张岭也就不再多问,交给方休决策。
方休干脆道:“陈主事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
“好,那我也不卖关子。”
陈习点点头道:“两位与赵关城的关系,已经难以缓和,与其等他来寻事,不如两位与我合作,早一步下手将他……除去!”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别有意味地看向张岭。
张岭面色古怪,有些心虚地咳嗽一声,开口道:“你若是要我们刺杀他,便不用再提。陈主事不会不知,朝廷官员皆有官印护身。”
“自然不会是这种手段,两位且听我道来。”
陈习一笑,缓缓道:“张山监应当知道,去年宫中修书之事……那批得自紫禁中的珍藏,一直都保管在奉部典器司的库房,被这个人私取几件,那个人偷拿几个,已经所剩不多。如今库房空荡,正需要有人出来背罪。”
方休听明白她意思,问道:“栽赃?”
“怎么能说是栽赃?赵关城本来就不干净,这只不过是让他的罪行大白天下。”
陈习瞥张岭一眼,张岭听得脸色不自在,没吭声。
她便从怀里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翠玉药瓶,递给方休道:“这是那批珍藏中的青鬼丹,丹方早已失传,世间仅此一瓶。若将之放到赵关城家中……”
方休接过翠玉药瓶,也未细看,便问道:“凭这点小手段,如何除去他?如你所言,私取珍藏的人不少,赵关城大可说是别人陷害,甚至随便找个人便可以给自己顶罪。”
“方观主放心,这小手段不过是起个头,后面的事情自然有人做。”
陈习笑得高深莫测,慢慢道:“有一位大人物,也从那批珍藏中取走一件事物……那位大人物不愿被人知晓此事,自然便要找人背罪,才能遮掩过去。而如此大案,至少要一位侍郎下狱,才合情合理,不会被朝廷起疑,继续追究。”
大人物?
方休不由好奇。
听陈习的口气,这大人物的来头绝对不小。
操纵朝堂,给一位侍郎定罪。
这等手腕与权势,连陈习背后的那位女尚书,也远远办不到。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