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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抄书人全文阅读

作者:王者者者     大明抄书人txt下载     大明抄书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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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仙赏赐”唱经大赛【已结束】

    我发现不止我喜欢整活,诸位也喜欢整活。

    那我们就来整点活。

    正式宣布,“古仙赏赐”唱经大赛,于今日启动。

    参与须知:

    一、由手机APP“起点读书”打开本书“第十四章古仙赏赐”,点击第一个段落“普贤以师礼待之……”末尾段评标签,进入配音界面。

    二、本次整活大赛为时一周,截至8月22日。

    三、到期以点赞数决定头牌。

    头牌奖励:

    云海峰首席大弟子人设,由头牌唱将留言书评区定案。

    (我可能会做一点小修改,但一定保证他死得体面)

    已经有读者提前配音,要参与的小伙伴们赶紧赶紧。

    唱经大赛优胜者:Kiss_拾玖。

本书设定

    本书设定:

    一、雄性人类有三块胸大肌。

    二、所有动物通过吸入二氧化碳呼出氧气生存。

    别问为什么,本书就是这样设定。

    同理。

    挥斥方遒喷设定的朋友们,本书就是这样设定,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各自放过各自安好不行吗?

    像我这种天生丽质的美少女,是不能气的。

第一章 青石观

    黄粱一梦,人是物非。

    “这是哪里,我明明听见主治医生说放弃抢救?”

    方休从简陋的床铺上起身,晃晃脑袋。

    立时有许多记忆涌入脑海,如画面,又似文字,甚或还有声音响起,浪潮般澎湃不止,将他思绪淹没。

    大明国都,燕京,城外小县村,一个妻子早亡的落魄书生,辛苦拉扯大一双儿女。

    好容易置备起一份嫁妆将女儿出嫁,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女婿却在新婚当天猝死。

    左右乡邻指指点点,亲家公婆怒斥克夫,隔天便将新妇赶出家门。

    老书生大受打击,心力交瘁,就此一病不起,时日不多。

    眼看这家道要就此破碎,幸而一个小书生挺身而出,硬是不顾闲言碎语,入赘老书生家,以寡妇为妻。

    这小书生比老书生还要穷苦,但毕竟年轻力壮,帮着操持家中上下,才让老书生放心瞑目。

    这赘婿……

    就是方休的姐夫。

    “不是赘婿文啊?”

    方休静静坐一会儿,待脑海中的浪潮渐渐平缓下来,才站起身。

    “既来之,则安之。”

    这副身体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青葱年少,却瘦弱得像个没长开的孩子,但至少没病没灾,已经远甚他之前。

    “此方休,便是彼方休了。”

    他换好一身格外干净的布衣,推开门。

    门外天色蒙蒙亮,小篱笆院中,一个简陋草棚下的炉灶烧着火。

    “阿休,起了?”

    灶前是一个穿着朴素的身影,不到二十年华,面容带着几丝日夜劳作留下的憔悴。

    是姐姐方屏。

    “姐,我来。”

    方休下意识上前帮手。

    “不用不用,都煮好了,给你热着呢。”

    方屏挥手将他拦住,一边掀起锅盖。

    热腾腾的蒸汽散开,一阵麦香米香扑面而来。

    便看见几张面饼贴在锅沿上,还有小半锅米粥在锅底扑腾。

    面饼白胖,米粥浓稠,虽是简陋的吃食,已经难得丰盛——若非今天这日子,往常根本见不着。

    “昨夜睡得安稳吗?也是件怪事,一点风雨都无,竟打了好一阵雷,闪得夜里亮堂堂。”

    方屏一边盛粥,一边关切问道。

    “睡得挺好。”

    好得不得了,大病痊愈,只是换了一具身躯。

    方休接过碗,蹲在灶边就地扒拉,随口问:“姐夫呢?”

    “运谷子去了。”

    方屏递过一张白面饼,又拉起方休往院子里赶:“你别挨着灶,小心衣衫沾到锅灰,惹道长不喜欢。”

    道长?

    李道长,李溪,青石观的观主。

    方休脑中跳出一个名字。

    李溪道长最近要重修青石观的书楼,一应书籍都准备重新抄写整理,正需要人手。

    老方这十几年都是佣书为生,而方休虽然被老方认证过是没有才情天赋的愚笨脑袋,但一手字写得还算入眼,一直跟着老方抄书。

    爷俩曾替李溪道长抄过花经,算是有点交情,这次青石观雇人便被方休赶上。

    今天,正是去青石观上岗的日子。

    “抄书耗神,要是眼睛乏了花了,或者手腕酸了痛了,就赶紧停下……”

    吃过早饭,方屏又给方休仔细整理仪容,一边念着:“总之要注意休息,家里虽然紧巴,有你姐夫在也不至于挨饿。”

    “姐夫是读书人,我多赚些家用,就能让他多读些书。”

    方休乖巧听着方屏的絮絮叨叨,不时插上一嘴。

    记忆里,这也是老方临终前的交代。

    方家姐弟都不是读书的料,这入赘的女婿却颇被老方看中,认定有大材在身,直言方家日后要想出头,全指望赘婿读书。

    当然,这话是当着女婿面说的,也很有可能只是收买人心。

    “爹都考不上院生,你姐夫那榆木脑袋能行?”

    方屏掸着方休的衣袖,不以为意。

    又是一番嘱咐,方休才背起包袱离开家门。

    往燕京城方向行一个时辰,到一处傍水河岸的竹林边,一座小庙宇立在此处,清幽僻静。

    青石观。

    门扉半开着,方休还未走近,便远远听见里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

    “方休,进来吧。”

    这声音并不响,却如在耳畔,颇为神异。

    方休心中一动,回忆起这一方世界似乎并不寻常,真有法术神通,也真有妖魔鬼怪。

    “等一下,我这‘夺舍重生’算不算死鬼害人?会不会被发现端倪?”

    他差点想扭头就跑,可如此反而更显得有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再者说,家里连下月的余粮都无,不上也得上。

    进入青石观,殿前院中植有一棵大柳树,树下立着一个鹤发童颜,精神奕奕的清瘦老道,正是李溪道长。

    “道长。”

    方休小心谨慎,恭敬行礼。

    “佣契上都已经写得分明,这一年里,我要翻新的旧书有三百余本,都要抄写完毕,还有观中的水火琐事,你也一并都要料理。”

    李溪道长似乎并无察觉方休的异状,直白道:“观中吃住用度都不短你,工钱一月一结,做得好了,未必不能再传你几手道门符箓。”

    修行人的寺庙宫观里,有浣衣打扫的水道长,跟起灶烧饭的火大师,合称水火。

    李溪道长看似得道高人,其实也抠唆得紧,方休这差事,只拿一份抄书的工钱,实际却连水火杂役的活一起干了,几如卖身。

    只不过,若非日子难过,谁家愿意冒着“庙里无响屁,寺里两担屎”的风险,把少年郎送到寺庙里讨生活?

    至于什么符箓,方休更是根本不信。

    李溪道长又道:“将手伸出来。”

    方休依言伸手,便见老道士并指朝他一点,他指尖忽而有针扎般的痛感。

    一滴指尖血飘出,被李溪道长收摄去,落在一枚似乎金石又似木料的令牌上。

    方休心中立时莫名多出一种感触,仿佛那令牌与自己之间已产生某种联系。

    “这是什么,契约法令?”

    方休心中突突,生怕遭老道士算计。

    只是李溪道长没有给方休解释的意思,也没打算让他多看,很快便把令牌收起。

    “书楼里已经备好笔墨,你去吧。”

    李溪道长摆摆手,扭头进了殿里。

    “这老道士肯定有鬼。”

    方休暗自腹诽,稍稍迟疑,便往书楼而去。

    眼下,还是顺着方休原本的轨迹,老老实实佣书谋生,不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为好。

    书楼内,要重新抄写的书籍已经整理出来堆在一处。

    方休磨好墨,随手拿过一本《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开卷》,取来裁好的白纸,将衣袖一束,便开始抄书。

    他手腕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笔法记忆,落笔毫无生疏,字迹工工整整。

    这一抄就是半天。

    《吕祖说先天得道经》是大部头,分作开卷、五宫、通身、先天、修行五篇,记载的是吕祖当年得道之后,开课为门人弟子讲解筑基修行之事。

    筑基是道门修行第一步,便是通过打坐静修,感悟体内气息,开辟人身三百六十五窍。

    这三百六十五窍又被分作三个部分,也就是五宫、通身、先天三个阶段的修行。

    不过这本开卷只是开篇与目录,篇幅较短,页数不多,方休抄完全本也才到中午时分。

    他放下笔,晃晃手,捶捶腰,正想休息片刻。

    李溪道长忽而进来。

    “你这手字,未免太死板木讷,差你父亲不止一筹。”

    李溪道长看一眼纸稿,摇摇头。

    一文钱一页,还指望我给你画出花来?

    方休心里应话,嘴上却不敢。

    “你莫要一味求快,胡乱写字,所谓慢工出细活,就先歇歇吧。”

    李溪道长说着,又指示:“去做午饭。”

    这叫歇歇?

    方休照着吩咐,进厨房先炒一条腊肉做浇头,又下两碗面。

    这倒是简单,腊肉本来便有滋味,只用切成片,热锅滑油,炒到滋滋作响便成。煮面更不用说,难不住方休。

    青石观只有李溪道长一个常住,加上方休,两碗面一人一碗。

    当然,腊肉浇头尽数在老道士碗里,方休只得一点锅底的肉油,淋在面上都不够给面汤染色。

    但在老方家,这已经算是个荤菜了!

    方休三口两咽干掉一碗面,抬起头却发现李溪道长还未开吃。

    这老道士,竟将腊肉一片片码好,看份量没有缺失,才满意动口。

    还怕我偷你几片腊肉?

    我方某人岂是窃肉小贼?

    方休一阵无语。

    我等过几日混熟了再下手,偷几块给姐姐补补。

    收拾完碗筷,又进书楼。

    早上抄完的书纸,方休检索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出错后,取来工具穿眼绑线。

    再封上牛皮纸书面,方休提笔,写下书名: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开卷。

    卷字最后一笔勾完,手腕才刚抬起。

    方休忽而感觉脑海晃动,眼前一阵迷幻,浅浅淡淡的云光起落,便在恍惚间看见一座古朴宫殿。

    又见一本崭新书籍,赫然是自己方才修好的《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开卷》,往那宫殿中投去。

    崭新书籍隐没不见,而一块两指长宽,镌刻有奇妙纹路的玉符,从宫殿中出现。

第二章 张道士

    那玉符一出现,方休心中便生出一股明悟。

    每抄录一本书籍,那座古朴宫殿就会给予一份奖赏。

    这次抄书所得,就是这枚玉符。

    纯阳玉币。

    修行者凝聚一股真气内力,度入符纸、木牌、玉石中封存,待到需要时再将之化开,便能得这股真气内力滋补。

    先古时期,这类事物常作为修行人士互通有无的抵价物,类似金银之用,故而又称法币、法钱、法金。

    有修为高深的甚至能将一道法术封于法币中,一经催动,立时便能将招式施展,是后世法符的前身。

    “这是……金手指到账?”

    方休惊喜交加,面上却并无表情,只将新抄好的书籍放入书架,又取过一本旧书《吕祖说先天得道经五宫篇》,继续抄录。

    五宫期修行,要开辟脏腑之窍,便是肝宫眼窍、心宫舌窍、肺宫息窍、脾宫口窍、肾宫耳窍,每一宫都由几十个小窍穴组成。

    吕祖一一详解窍穴,按他所说,这五宫窍穴开辟之后,有锤炼内脏,不受病害瘟疫,耳聪目光,能辨天地细微的功效。

    一边抄,一边思虑万千。

    脑海中的纯阳玉币煜煜生辉,方休知道只要自己念头一动,就能将之取出。

    但一来他尚不知道如何化用法币,二来这等天赐福缘,哪怕有一丝风险都不可暴露人前。

    故而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抄书上,努力将关于古朴宫殿与纯阳玉币的念头深藏。

    一笔一字,继续抄。

    此时眼前的笔墨旧书,已非一文钱一页的佣书生计,而是一座神异非常的无穷宝库。

    抄抄抄。

    抄出一个明天。

    ……

    《吕祖说先天得道经五宫篇》抄完,已是第二天傍晚。

    获得:先天元窍丹一瓶。

    一丹能开先天一窍。

    方休操纵意识打开那古玉雕刻的药瓶,仔细数数,共有三十六枚内蕴流彩,黑色琉璃珠子般的丹药。

    方休继续蒙头抄。

    李溪道长的藏书颇多,有繁有简,有厚有薄,匀算下来,一天能抄一本。

    再抄《吕祖说先天得道经通身篇》。

    吕祖讲解通身期,开辟筋骨之窍,一百零八个大窍穴遍布人身四肢,开辟之后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力大如牛,能欺狮虎。

    获得:熬金虎骨丹。

    有淬炼肉身奇效。

    接着抄《上清八景飞经张传本》。

    这本经书出自吕祖《道藏》,跟修行无关,却也是精妙经文。

    获得:龙虎法币。

    龙虎法脉凝炼的法力。

    再抄《洞真子辩普贤》。

    这本书便连经文都无,而是记载古仙洞真子与佛门普贤辩法的典故。

    在这个故事里,普贤起初目中无人,却跟洞真子辩法落败,便拜入古仙座下,得到诸多赏赐密密麻麻写满纸张,修为大涨。

    获得:日月净华法币。

    佛门小神通日月净华凝炼的法币,能化作一股精纯的佛门念力,也能催发一招仿佛高僧施展的日月净华宝光。

    至于这高僧有多高,方休暂时还没概念。

    ……

    一晃过去月余时间。

    方休已获得三十多样奖励,其中大部分是法币,零星有几瓶丹药以及能作炼器、炼丹用的精金、灵株。

    李溪道长不知是不是被他勤恳打动,大方得让他每次下面炒浇头时,多切半条腊肉,多斩半只腊鸡。

    只是没想到,多的腊肉腊鸡还在老道士碗里,只不过炒的肉多了,捞出来后锅里剩下的油芡便多,给方休的那碗阳春面更添一分油色。

    方休空欢喜一场,幽怨地一度又开始琢磨偷腊肉的事。

    倒不是他小家子气,有宝库在身还惦记几块腊肉。

    而是他如此这般生出歪念头,才显得自己只是个粗鄙的乡下抄书匠。

    只是某次看见卖腊肉的行商上门,那行商五短身材,驼背佝偻,脖子上竟是颗立耳尖嘴,毛绒绒的狐狸脑袋。

    分明是个人立而行的狐妖!

    方休乍见妖怪吓一大跳,李溪道长却见怪不怪,熟络地招呼。

    卖肉狐妖亦是十分热情,举止仿佛一个普通商贩,按三两一斤的价钱,卖给老道士两筐腊肉。

    三两银子,顶自己三个月的工钱!

    方休才看明白,平日里炒的腊肉都非普通食物。

    以老道士的抠搜德行,这般贵重的腊肉,肯定少了一片都会被发现,方休也就顺理成章地息了偷肉念头。

    这一日,方休晚饭后又加一会儿班,将一本书籍余下几页赶工出来。

    获得:赤帝御令。

    以火催动,御使赤帝亲卫。

    这是一粒拇指般大的赤红色玉珠,看起来平平无奇,竟是件法宝。

    方休还未仔细琢磨这法宝该如何使用,屋外便传来李溪道长的呼唤。

    他应声出来,正看见老道士将一只纸鹤抛出,接着道:“你准备一番,有客人将至。”

    纸鹤扑腾翅膀,竟飞出院墙去。

    方休见过这手段,李溪道长常用纸鹤传书,让邻村米贩送面油上门。

    说来也奇怪,那米贩每次都不收钱,到月底反而还送一袋银子。

    他不多问,照吩咐打扫干净院子,在大柳树下备好桌椅碗筷。

    不多时,收到纸鹤的酒楼送来酒菜,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李师弟,久等啦。”

    忽而一声浑厚声音从远方传来。

    话音由远及近,院中荡起一股风,随即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地轻飘飘无声,正立在桌前。

    “好厉害,这就是驾风?”

    方休看得心驰神移。

    “张师兄,别来无恙否?”

    李溪道长拱手行礼,请客入座。

    被他唤作张师兄的来客,却是个一脸正气的中年道士。

    两人外貌做父子都相当,却没想到兄弟相称,还是老的做弟。

    也不知是道门达者为先,还是张道士驻颜有术。

    无论什么原因,这张道士的修为肯定要高于李溪道长。

    “托李师弟的福,此次闭关半载,福至心灵,侥幸连开两窍。”

    张道士举杯笑道,话里颇有几分欣慰。

    “竟有这等福缘?”

    李溪道长十足惊讶,碰过一杯酒,数道:“这么算来,先天三十六窍,张师兄已开三十二个,余下四窍,即便再无灵犀机遇,最多也不过四五年光阴,便能成就先天圆满!”

    先天三十六窍?

    旁边方休听得心中一动。

    “先天圆满,便是能开山立派的真人!张师兄,你可寻好建道观的福地了?”

    老道士笑呵呵问道。

    张道士却兴致索然,摇摇手道:“这几年国库空虚,奉部未必能批一座新观,我也没有多大指望。”

    真人可以开山立派,建立道观?

    却要奉部的批准?

    方休仔细听着,这都是乡野草民难以知晓的规矩。

    “这是谁?”

    张道士突然一指方休。

第三章 太阴过云梭

    “自然是我新收的徒弟。”

    李溪道长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道:“方休,来见过你张师伯。”

    徒弟?

    张师伯?

    方休听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

    “哈哈,又一个徒弟。”

    张道士却已经想明白,拍掌笑道:“李师弟,还是你的手腕高超,远甚为兄。”

    “是我那友人,最近升了奉部的郎中,我才又收了几个徒弟。”

    李溪道长满脸得色。

    说得云里雾里,方休根本听不明白。

    两人欢饮几杯,张道士又压低声音道:“李师弟,你也要小心谨慎一些。我倒是听丛林司的人说起过,早有人已经盯上青石观,只要你稍出差池,就……”

    “青石观是师傅传给我的,除了你我师兄弟两人,谁有资格主持?”

    李溪道长满不在意,只顾举杯。

    喝到后面,两人开始叙旧,一番忆苦思甜。

    他二人当年拜在青石观老观主座下,每日里在院中大柳树下听课,一晃几十年过去,树下童子今犹在,不见当年栽柳人。

    师兄弟两人各有境遇,师尊却已然仙逝。

    一番忆苦思甜,酒局也到尾声。

    方休前边还竖起耳朵,尽管两人话里好多玄机听不明白,也都仔细记下。后面听两人谈起感情,就有些嗤之以鼻。

    这一桌酒席未必值一两银子,老道士若是真念旧情,怎么不让方休切一条三两论斤的腊肉来下酒?

    他友人既然是奉部官吏,怎么不传话一句,给张道士批新道观时便宜行事?

    这个老道士,是又抠搜又虚伪。

    酒后又吃两碗面,自然是没有浇头的清汤面,张道士才告辞离去。

    他似乎是真念旧情,走之前还提醒李溪道长小心行事,若有必要,也教方休些修行法门,免得被人看穿虚实,坏了好事。

    也不知是什么好事,不过方休乐见其成。

    想来老道士之前说要传他符箓,也是相同考虑。

    第二天,李溪道长果然就交给方休两本经书,让他抄出副本。

    《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先天篇》、《吕祖说先天得道经修行篇》。

    先天得道经前后五部,前三部开卷、五宫篇、通身篇,方休都已经抄过,后面这两部却被李溪道长保存得十分妥善,不在翻新目录里。

    先天期,开辟血肉之窍,三十六个最为神异的窍穴,又有元窍之称,开辟之后蜕为先天之躯,食霞辟谷,水火不侵。

    筑基期的三百六十五个窍穴里,这先天三十六窍穴最难成就,是凡人与真人之别。

    而最后一部修行篇,就是《吕祖先天得道经》的根本,感悟气息的口诀。

    感悟到气息,才能推动气息开辟窍穴。

    可这口诀玄妙难言,只是跟着念一段,都感觉头疼欲裂。

    老道士并无倾心调教方休的打算,但也大方地指点几句,方休才将口诀背下来。

    原本只能当做话本看的《吕祖说先天得道经》,立时就成正宗的修行法门。

    吕祖是道门始祖,这部经书可谓是道家真传。

    却并非什么珍贵秘法,多找几个书局就能买到全套。

    其中缘由,是因为道家入门不是从修行开始,而是从种下道心开始。

    若无道心,通天修为也不作数,若有道心,凡夫俗子也是真传。

    先天得道经也就没有多少珍藏必要,反而被有意无意传播出去,以广大道门。

    不过如李溪道长所言,似燕山大罗派、小北海通天派等道家真传,都另有独门的筑基修炼法门,开辟窍穴的速度会快出数倍不止。

    那就是真的秘传,绝不会公之于众。

    方休白天抄书,晚上便照着口诀打坐修行。

    起初也毫无成效,只坐得腿脚发麻,腰背酸痛,一身疲惫地倒头睡去。

    一直坚持一月,才终于生出气感,隐约觉察到一丝温热气息在丹田处流转。

    他兴致冲冲地跟李溪道长询问自己的情况,却被泼一头冷水。

    “好好养着,养个一年半载,气息壮大之后便能尝试冲击窍穴。若是勤修不缀,三四个月便能开辟一个窍穴。”

    老道士吃着腊肉面当早饭,随口说道。

    这青石观的规矩古怪,一天三顿全是面。

    “三四个月才一个窍穴,那要开辟三百六十五窍岂不是……”

    方休心算一番,才估算到一千多个月份,还没来得及换算成年份,就已经吓了一跳。

    “你当有这种好事?”

    老道士瞥他一眼,放下碗筷,一边用擦嘴一边道:“三四个月开辟一窍,指的是五宫窍穴。后面通身、先天的修行自然更难。通身窍,一窍当五宫窍穴五窍,而先天三十六窍,每一窍都与五宫中一宫相当!”

    方休听得错愕,他都不需去算,反正肯定是远超山野村民的寿命年限。

    “怎么,难道你还指望成就真人?”

    李溪道长嗤笑一声,摇头离去。

    “这老道士,肯定还有所隐瞒。”

    方休固然是不指望老道士把他教成真人,不过老道士的说法也的确离谱。

    三四个月才五宫一窍,那先天圆满得要几百年!

    继续抄书。

    又是半个月,抄书收获十三枚法钱,两颗丹药,以及一件法宝。

    太阴过云梭。

    飞遁法宝,又有隐匿身形之用。

    抄书的诸多奖赏中,法宝最为珍贵,至今也不过两件。

    修行上也有些许进境,那口温热气息并未粗壮多少,却已能随着意念在经脉中游走,如臂使指,十分灵活。

    青石观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声,方休蒙头抄书,李溪道长也蒙头修行,只初一十五时,观中才有些许香火。

    方休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默默抄满一年书。

    这一日,李溪道长突然要出门。

    “短则五六日,长则一旬半月,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好门户。”

    老道士嘱咐几句,也不说缘故,便整好仪容离去。

    方休关好门,自回书楼抄书。

    一天下来,方休一如平常,仿佛老道士还在。

    直到入夜时分。

    方休换了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离开青石观。

    他沿着观边小溪,摸着黑穿过竹林又翻过山丘,一直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处荒郊野岭停下脚步。

    寻到避风点,盘膝而坐。

    神念一动。

    一枚玉符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入手中。

    纯阳玉币!

第四章 葫芦小金刚

    玉币不过两指大小,形制古朴,周身镌刻有奇妙纹路,不时有隐约的光彩从纹路下流转,颇是神异。

    方休默念修行口诀,推动丹田那股气息,缓缓搬运到掌心。

    果然如他所料,那气息与纯阳玉币一触,立时便有一股至精至纯的浑厚法力从玉币上传来。

    纯阳真气!

    他喜不自禁,又很快稳住心绪,小心翼翼地控制气息,待纯阳真气将自己经脉填满后,便将玉币放置一旁。

    随即,纯阳真气缓缓在体内运转。

    不多时,他确认这纯阳真气得心应手,仿佛自身气息般温顺,便催使着真气,往一处肝宫窍穴撞去!

    一撞,窍穴纹丝不动。

    真气运转一个周天,又兴势头。

    再撞,窍穴微微一晃。

    此时经脉内的纯阳真气已经耗去三成,气势稍显不足。

    他又拿过纯阳玉币,将真气补满。

    运转周天,继续撞。

    如此重复三遍后。

    原本紧闭的窍穴,已然被冲撞得软弱无力,叫纯阳真气寻到间隙,渗透进去,浸润得湿湿嗒嗒。

    终于。

    纯阳真气第七次冲击时,顺利将这处窍穴彻底冲开。

    方休身躯一颤,似乎隐约听见啪一声响,仿佛体内某处关隘被打开,深处涌现一股莫名的力量。

    他张开眼,原本黑暗的天色,竟都明亮几分。

    继续。

    ……

    一连开辟三十余个窍穴,纯阳玉币便空空如也,只余一丝残留,无法调用。

    方休毫不犹豫,将体内纯阳真气散尽,又取一枚龙虎法币。

    龙虎真气不如纯阳真气精纯无匹,但威势更重,只五六个周天便能开辟一处窍穴。

    只不过这枚龙虎法币所储存的真气远不如纯阳玉币多,只支撑八个窍穴便无法再用。

    方休感悟脑海中的古朴宫殿,再次取出一枚流火法币。

    又开八窍。

    ……

    他这段时间抄书,积攒有七十枚法币,其中半数封印有一招法术招式。

    这种法币倒是也可以化作法力,供修行所用,但未免有些浪费,故而方休只取单纯的真气法币。

    一连消耗六枚法币。

    肝宫几十个窍穴尽数开辟。

    方休弃了法币,用自身气息在肝宫眼窍一转,几十个窍穴猛然一震,隐隐勾连成一片。

    流转过这些窍穴的气息,也以可见的速度逐渐茁壮,很快便有原本六七倍粗大。

    “气息开辟窍穴,窍穴也勃发气息。”

    方休推动气息温养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起身,举目四望。

    此时临近日出,但天色仍是昏暗。

    却根本遮挡不住视线。

    天地清晰。

    他放眼望去,十丈外的杨树上,树叶片片分明,脉络清晰。

    他低下头,一只蚂蚁在脚边草地的土壤内穿行,节肢上的绒毛来回晃动。

    “这就是肝宫眼窍的妙用?”

    方休心中欣喜,一阵左顾右盼。

    好一会儿,他才收敛心绪,趁着日头未出,沿着原路赶回。

    青石观安安静静。

    夜里的确无人打扰青石观,但以防万一,还是远离青石观修炼为好。

    万一老道士突然杀个回马枪,在门口看见一双陌生鞋子,书楼里传来方休的……

    小心为上。

    一夜修行,方休不仅毫无疲惫,反而精神奕奕,回来后也不休息,又一头扎进书楼。

    抄一天书,正好一本。

    获得:天龙法币。

    入夜。

    方休再次摸出青石观。

    今天他穿过竹林后就不再赶路,而是感念古朴宫殿,从中取出太阴过云梭。

    这件法宝有巴掌大,两头尖尖,中间稍粗,弯曲如月牙,质地似乎黑色石材,遍布云纹。

    气息一动,往手中运去。

    太阴过云梭被气息一催,立时绽放光芒,又忽而一晃,将方休身躯摄入其中,随即化作一道只隐约可见的浅浅月光,朝半空里飞射出去。

    这遁光何等迅捷,只眨眨眼的功夫,便已掠过几里地界,前面隐约可见一座宏伟大城。

    雄关墙垣连绵如丘,飞檐宫楼起伏不绝,灯火似星河泼地,人声比锣鼓喧天。

    燕京!

    方休赶忙调转方向,往城外钻去。

    一路避开村庄道路,到无人荒野时,才敢催动法宝高高升起,趁夜风东卷,与薄云西流,月色览尽百里,不似人间景致。

    他何曾有过这种体验,一时只觉着心胸欢畅,直欲叫唤出声来。

    好在他也知要谨慎低调,很快便降下遁光,在一处隐蔽山坳现出身形。

    “这太阴过云梭不仅遁速快,遁光也只一缕月光模样,在夜幕里根本难以察觉,真是一件好法宝。”

    他躲进一处阴暗,一边摩挲着太阴过云梭,一边睁大眼睛往外边打量。

    好一会儿,山外都无什么动静,似乎并无人发现月梭遁光而追查来。

    他才放下心来,开始修炼。

    今天不急着化用法币,方休先从古朴宫殿里取出一只瓷瓶。

    拔掉瓶塞,立时有一股浓厚药香升腾,出自瓶中三颗金豆般的丹药。

    熬金虎骨丹。

    这丹药说是有淬炼肉身的奇效,而淬炼肉身首当其冲便是开辟窍穴。

    方休取一颗金豆吞下,打坐入定。

    药效才一化开,他便感觉体内涌出一股奇妙气力,在经脉中流淌,立时浑身窍穴震颤。

    仿佛有一双柔荑巧手从一个个窍穴上拂过,将原本坚硬的壁垒化作软肉。

    此时,方休直觉着即便用自己温养的气息,都能将一个个窍穴开辟。

    既然如此,那就……

    天龙法币!

    厚重而威猛的精纯法力涌入经脉。

    方休照着昨日经验,先运一个周天练手,再以真气撞向窍穴。

    啪啪啪!

    竟一气冲开三个窍穴!

    ……

    这一晚上,便只听见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修炼一夜,到天明前,方休竟将心宫舌窍、肺宫息窍、脾宫口窍、肾宫耳窍,五宫里余下的一两百个窍穴都尽数开辟!

    五宫修行完成。

    本来进境还能快些,不过方休没有急于求成,而花不少时间温养自身气息,好统御刚开辟的窍穴,以便藏拙。

    趁天色未亮,方休驾月梭折回。

    太阴过云梭与剩下的熬金虎骨丹,都被他藏在远离青石观,一处绝无半点人迹的隐蔽地点。

    然后步行回观。

    抄书。

    就这般,白天书楼抄书,晚上野地修炼,一晃两天过去。

    配合余下的两粒熬金虎骨丹,通身一百零八窍亦是轻松开辟。

    通身圆满!

    五宫修行锤炼脏腑五官,通身修行打磨筋骨力道。

    此时方休已能目视千里,耳听顺风,气息吞吐如龙,劲力搬运似虎,肉身更有披鳞覆甲般的坚韧,远超凡人。

    宛如集齐大娃、二娃、三娃本领的葫芦小金刚。

第五章 张道士偷家

    李溪道长所言的几百年先天,固然是有所隐瞒,但即便真正的道门真传,也绝无有方休这般进境。

    第五天,刚摸到老道士所说“短则五六日,长则一旬半月”的边,方休就没敢再冒险,乖乖呆着青石观不出门。

    接下来几日,他白天抄完书,晚上便回房间打坐,静养气息,暗藏窍穴。

    他颇琢磨了一番技巧,控制感官,对超过凡人的知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控制肉身,行事只用一成力道。

    小心遮掩自己金刚葫芦娃的真实面目。

    一连过去几天,老道士都未回家,方休也不着急,继续潜伏。

    直到第十日。

    这天清晨,方休正在院中清扫。

    忽闻一阵风声,随即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院中,将刚扫净的落叶卷得到处都是。

    “好师侄,别来无恙否?”

    竟是之前与李溪道长饮酒的张道士。

    他似是有乐翻天的好事,一开口嘴角便咧到耳根去。

    “张道长?”

    方休稍有错愕,提起小心道:“李道长已经出门有十日,还未……”

    张道士是已开辟先天三十二窍的半步真人,也不知有无查看别人修为境界的本事。

    “我当然,知道他在哪。”

    张道士哈哈一笑,忽而挥动袖袍,立时有数张黄纸符箓从袖中掠出,绕院一圈,悬在身前。

    “符咒之术?”

    方休眼角一跳,连忙退到院边,有些惊疑:“张道长,你……”

    他差张道士大半个境界,还全不懂符咒法术,又将太阴过云梭藏在野外,若这张道士要动手,方休就只能……

    日月净华法币。

    乾阳真火法币。

    青木神雷法币。

    给你来个三块钱的!

    张道士却根本不理他,只连掐手诀,默念咒术,随后并指一点。

    “去!”

    被他点中的黄符,闪过一道隐约光彩,射向主殿。

    “去!”

    “去!”

    “去!”

    他一指指点过,一张张符纸便依次催动,分飞向偏殿、书楼、厨房……甚至连方休过夜的杂物间都不放过。

    去往厨房的符纸立时有反应,已化作一道流光,将半筐腊肉拖出来。

    “这般灵物,我也要日日享用了!”

    张道士甚是欢快,随手拿起一块,也不嫌生硬,就嘴便咬。

    其他符纸也一一回转,带回来许多事物,有道袍有木剑有符纸有箱子。

    这是……偷家来了?

    方休往角落又缩了缩。

    以张道士的本事,难道李溪道长还能怪他没守好家门?

    张道士也不愧先天三十二窍的修为,牙口甚是利索,两三口便吞干净一块腊肉。

    他一挥手,符纸卷来的事物都被掼在地上,木盒子摔烂,掉出来几十块令牌。

    方休立时辨认出,他来青石观第一天,被李溪道长取指尖血渗入的令牌,就在其中。

    他如今也算有些道行,已能隐隐感悟到,这令牌对自己毫无约束。

    最多也就以那滴血迹为引,甄别出自己身份。

    “没有,怎么会没有?”

    张道士皱皱眉,看向方休,喝问道:“李溪平时储存都在哪?”

    方休摇摇头,茫然不知。

    “想你也不知道。”

    张道士也不怪罪,沉思一阵,忽而抬头,看向院中大柳树。

    他与李溪自拜入青石观后,便在大柳树下听课修行,这棵大柳树足可见证他师兄弟二人的手足之……

    “风来!”

    张道士袖中射出一张符纸,法咒一催,院中立时掀起一股飓风。

    疾风肆虐,地面草皮青砖都被掀起,刮上屋顶去,而屋上瓦片哗啦啦作响,也不知被吹飞多少。

    方休被风拍在院墙上,虽是无碍,也尽职尽责地痛呼一声:“哎呦!”

    一连串沉闷声响。

    却是那大柳树,竟被飓风硬生生刮倒。

    地面出现好大一个窟窿。

    里头柳树根系盘结深处,赫然有一个硕大的精铁箱子,覆满尘土。

    “果然在这!”

    张道士眼睛发亮,朝铁箱点去一指。

    一阵风起,铁箱挣脱树根,翻开盖子。

    满箱金银奇珍,大白天里都放珠光宝色。

    这箱子深埋树下,也不知李溪道长是怎么将身家都藏进去的。

    “李溪啊李溪,你这几年观主,做的比我想的还滋润。”

    张道士呼吸重了几分,忽而又催咒唤风将铁箱关上。

    扭头看向方休。

    “好师侄,你看什么呢?”

    看你偷家。

    方休还没回话,张道士亲切一笑,朝地上一指,一块令牌被风卷动,吹入方休怀里。

    “这是你的奉籍,李溪以你的名字假做奉籍,每月俸银便都落入他手。”

    这就是……吃空饷?

    方休拿着令牌,稍感诧异。

    一直以为李溪道长有什么坏心思,原来只是……

    “一个奉籍,即便是只开五宫其中之一的小道士,月俸的粮草、食盐、布匹也能折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方休瞪大眼睛。

    自己辛苦抄书一页才一文钱,一天不过三十文上下,满打满算一个月才一两白银。

    他姓李的做个假奉籍,吃一个空饷就是二十两!

    这老东西,吃得哪里是腊肉,吃得是我的肉!

    “他这几十个空饷,再加上青石观的香火缮银,每年几万两进账。”

    张道士笑呵呵算着,问道:“好师侄,你说你这师父,该不该死?”

    “该不该……”

    方休正气愤着,忽而醒悟过来,讶然道:“李溪道长他?”

    “死了。”

    “死了?”

    方休一惊。

    “死无全尸。”

    “你,你……”

    方休慌张地往院门口又退几步,脸上有一丝谨慎。

    慌张虽没几分是真,但他心底里已经打定主意。

    至少给个十块!

    “我们师兄弟感情深厚,我自然不会做这等事。”

    张道士轻笑一声,慢慢道:“是奉部下令,围剿一名潜伏燕京城中的妖人。京师都供司调遣了西宛、良乡两山的人马……”

    西宛山、良乡山并非两座山,而是都供府在西宛县、良乡县的下属衙门,总领一县的寺庙丛林。

    方休听李溪道长提到过,青石观在良乡县地界,归良乡山统辖。

    “偏偏我这李师弟倒霉,昨夜里一动手,便死在妖人手里。”

    “死在妖人手里?”

    那老道士,就这么死了?

    毕竟相处不短时间,老道士虽然抠搜,却也让他尝过油星,还指点过……

    方休心中一转,马上道:“既然如此,死者为大,这月的工钱也不用结了,我这就回……”

    那什么妖人,什么奉部,什么都供府的,听起来就是麻烦事物。

    自己能不扯上关系便绝不扯上关系。

    只要从此脱身,躲在家里安安稳稳抄个几年书,攒一千块钱再出门。

    还怕谁?

    “你走不了。”

    张道士笑得别有意味,道:“你是李溪的徒弟,你若走了,这青石观怎么办?”

第六章 赵大人

    “我只是一个抄书的,怎么能算李溪道长的徒弟?”

    方休赶紧撇清关系,正说着,耳边响起一阵马蹄与车轮声响。

    只是那声音尚远,若非自己肾宫耳窍已开根本无法察觉,是以也装没听见。

    张道士自然也已察觉,却仿佛早有预料,轻轻一笑,理也不理方休,扭头走出青石观。

    方休略一犹豫,也迈步跟上。

    两人前后行到观前,远远便看见一架马车行来。

    那马车方休还认得,是奉部一个赵姓官吏的私驾。

    每逢初一十五时,这马车都会载着一个美妇过来青石观上香。李溪道长特意交代过,让方休不要唐突冲撞。

    马车行到观前,帘子掀起。

    车中一个身影,却不是那娇媚的赵不知道几夫人,而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

    “你们是谁?”

    那男人连车也不下,阴郁着脸问道。

    “见过赵大人,贫道张岭,是暂挂在西宛山的散修。”

    张道士行礼道,顺便捎一句:“他叫方休,是我李溪师弟的徒儿。”

    方休没搭话。

    少开口少惹事,干干净净脱身才是正经。

    “他还真有脸收徒弟!”

    赵大人脸上阴郁更甚,问:“李溪呢?”

    “京师都供司还在善后,但想来赵大人也已经收到消息,此次围剿妖人,我李师弟身先士卒,已经遭那妖人毒手。”

    张岭挤出几分愁容,哀声道。

    “这没用的老东西!”

    赵大人有些恼怒地低骂一句,浑然不顾及青石观的门面。

    只是青石观门面前,名义上属于青石观的两人却都未制止。

    “赵大人。”

    张岭忽而又拱手,脸上哀容不见,淡然道:“逝者已矣,这青石观没了我师弟……”

    他说着扭头看向方休。

    方休赶忙表态:“当然是张师伯接手。”

    “赵大人,我若是住持青石观,你在奉部,我在都供府,你我二人枝叶相持,自是前途无量。”

    张岭笑吟吟道。

    方休这才听明白便宜师伯的来意。

    他要的不止是李溪家产,还要青石观,跟赵大人这座奉部靠山。

    还真是偷家。

    不对。

    继承家业。

    也差点意思。

    吃绝户?

    “当初李溪,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赵大人却冷哼一声,对张岭的提议不以为然。

    “李师弟自是无法与我比较。”

    张岭负手,似是漫不经心道:“最多再有三年,我便能先天圆满,成就真人。”

    “三年内能成真人?”

    赵大人有些惊讶,终于高看张岭一眼,沉声问道:“张道长所言当真?”

    张岭一笑,不应话。

    “好,本官信你。”

    赵大人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直白道:“待堂议后,明日就会有十方司的任命下来,你好生做。”

    他说完放下帘子,马车正要走,帘子忽又掀起。

    “你叫方休?”

    赵大人脸色又变得阴沉沉难看,盯着方休。

    “是。”

    方休硬着头皮应声。

    我又没坏你们官供勾结的好事,惦记我干嘛?

    赵大人没再开口,放下帘子,马车离去。

    “赵大人慢走。”

    张岭对着马车恭敬又行一礼,转身便进道观。

    方休忙追上去,客气道:“恭喜张道长,贺喜张道长,既然此事已了,那我是否……”

    “你就这么怕我,非要舍了这里的差事不做?”

    张岭斜视他一眼道。

    你吃人绝户这么狠,我一个寻常乡间抄书匠,怕一怕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也不对,我家中都无余粮,谁做主顾不是主顾,好好的差事干嘛不要?

    啧,这角色心理有点难把握。

    方休正觉着脑袋疼。

    张岭忽而道:“你好好待着,我将你奉籍的月俸给你。”

    方休心中咯噔一声。

    走不了了。

    一个寻常乡间抄书匠,只怕有天大的风险,都不愿放弃每个月二十两白银。

    张岭不再理他,下到坑里将铁箱搬出,随即催动几张符纸,化作无形索,套住倒伏在地的大柳树。

    哗啦啦。

    尘埃弥漫。

    那大柳树,硬是被他拉起。

    张岭又散去无形索,撸起袖子上前抱住树干,左右一阵晃荡,扶正树干,扎稳根系。

    真•金刚。

    又招呼方休一起打理余下的琐碎。

    两人又是扫地又是铺砖,花一早上才将院子打扫干净。

    张岭又使唤:“做午饭去,蒸两块腊肉。”

    好嘛,这下连油星都没得尝了。

    吃完面,方休旁敲侧击:“张真人,我只是做些抄书跟杂役的活,真能领一个奉籍的月俸?”

    “担心我害你?”

    张岭慢条斯理擦着嘴,笑道:“你我同门一场,这般缘分,自然要送你一场富贵。”

    什么富贵,我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抄书的美男子。

    张岭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去了主殿。

    方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该怎么脱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又蒙头抄书去。

    一晃便到傍晚,方休抄完一本《普贤求丹乾坤洞》。

    这又是一部话本,说的是普贤到乾坤洞求取炼丹之法的故事。

    似乎普贤高僧是个热门题材,方休抄过不少,文风各异,并非一家作品。

    不过这本《普贤求丹乾坤洞》,跟之前抄过的《洞真子辩普贤》,遣词造句颇有几分相似。连尾篇里,乾坤洞主见普贤心诚,赏赐诸多丹药密密麻麻写满纸张,也是跟洞真子古仙一般慷慨。

    极有可能出自同一人手。

    笔名却不同,也是件趣事。

    获得:洞天辟地丹。

    打开窍里乾坤、穴中玄机,化窍穴作芥子须弥之用。

    “窍里乾坤……就是把窍穴练成乾坤袋?那我岂不是可以把太阴过云梭随身带着!”

    方休正欣喜,便听见张岭唤他。

    院中,张岭单手托着那只总得有千斤分量的大铁箱,看方休从书楼出来,嘱咐道:“你好生看门,不得离去,我明日再回来。”

    说完也不等方休应话,他便催动法咒驾风离去。

    “也罢,在哪抄书都是抄。”

    方休思来想去,自己一个抄书匠都无什么利用价值,完全不值得张岭算计。

    既然如此,那就抄一天是一天。

    待到夜深,他再次翻出青石观。

    先拿回太阴过云梭,化作月光遁进深山老林,寻到一处僻静地方。

    从古朴宫殿中取出刚到手的洞天辟地丹,张嘴吞下。

    体内气息立时鼓荡起来,仿佛浪潮汹涌,在周身经脉奔腾,最后冲入脾宫口窍。

    方休忽觉自己嘴里某处窍穴一跳,随即周身气息平缓,再无异动。

    他催动气息往方才动静的窍穴处搬运过去,果然察觉到一处空荡荡的玄妙所在。

    “这是在我牙齿上凿了个洞?”

    这处玄妙所在不过一拳大小,但得了气息滋润,很快便扩张开来。

    一直到一丈见方,才放缓增长速度。

    方休将太阴过云梭咬在嘴里,窍穴一动,牙关合上,太阴过云梭消失不见,自然不是吞下肚,而是收入那处乾坤窍中。

    窍穴再动,太阴过云梭又被吐出来。

    他试验几番,很快练熟技巧,嘴巴一张一闭便能控制乾坤窍开合,收放如意,不沾口水。

    又取几枚法币存入牙关,以备紧急时化用。

    最后,他取出古朴宫殿内的另一件法宝。

    赤帝御令。

第七章 赤帝御令

    赤帝御令是一枚拇指般大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红色玉珠。

    方休催动气息,往玉珠中灌去。

    玉珠得了滋润立时模样大变,内里射出明亮赤光,仿佛焰火流转。

    与此同时,一股别样滋味从方休心头升起,仿佛那玉珠已经与自己勾连,是自己手上一块血肉。

    “这算是激活了吧?”

    方休捡来些树叶枯枝,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

    火一起,他就退后三步,然后……又退五步。

    “安全第一。”

    将赤帝御令往火中一丢。

    轰!

    火焰爆起,席卷四方,树木摧折,大地焦裂。

    而一道焰光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似要将夜幕都点燃!

    “这么大动静?”

    方休吓一跳,忙不迭一退又退,一连退出十丈远,才避开火势。

    而那笔直火光燃烧一阵,忽而自下而上,化作焰星飞烬消散,恍如烟花,煞是好看。

    到最后焰火只剩一团,一盛一收,焰色内敛,随即落下。

    啪!

    那焰火落到方休眼前,竟是一个身躯高大,火目红发,好似将军般,着一身赤色狰狞盔甲的英俊男人。

    “赤帝卫,拜见陛下!”

    男人倒头便拜。

    “陛下?”

    方休正疑惑,忽而听见一声长啸,似是什么东西撕开夜风。

    他赶忙抬头一看,便见天边出现一道白色遁光,正往此处掠来。

    与此同时,悠远的声音在山间响起,回荡:“是哪位道友,在燕山玩……演练火法?”

    “糟糕,被发现了!”

    方休当机立断,催动气息收回赤帝御令,吐出太阴过云梭,将自己跟赤帝卫一卷,化作浅浅月光,贴地离去。

    不多时,白色遁光闪至此处,迈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

    “没人?”

    老道左右搜索一番,都不见人迹,正要施法唤来雨水覆灭山火,忽而又停下。

    此时又两个中年道人驾风而来,看见老道身影,连忙降下风头,恭敬行礼道:“大长老,你怎么出关了?”

    “掌教的命令,要我进宫给陛下办差事。”

    老道随口回道,皱眉沉思。

    涉及圣意,两个道人也不敢多打听,左右瞧瞧,稍年长些的那个提着小心道:“大长老,是哪家晚辈这么胆大妄为,敢在我大罗派的山门纵火?”

    “晚辈?”

    大长老被打断思绪,睨他一眼。

    那道人立时明白自己猜错,不由尴尬一笑,硬着头皮道:“我看这火势不大,又是寻常焰种,似乎不是什么高深法术?”

    “虽是寻常焰种,但意蕴神异,比你要高深得多。”

    大长老哼一声,颇有些怒其不争。

    自从掌教加封天师,授右都供,又领太微府中天令……三都五府,燕山大罗独占其二,一时如日中天,隐然为天下道门魁首。

    只可惜……后继无力。

    这些晚辈弟子被功名拖累,一个个眼高于天,却一代不如一代。

    “你两个,看好火势,这座山头由它烧。”

    大长老拂袖,化作遁光离去。

    他还有一句话未说,那人的遁法更甚火法,比自己这个大长老都高深得多。

    只是前后脚的功夫,自己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无法发现?

    “燕京左近,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莫非,也是进京给陛下办差的?”

    ……

    “陛下?”

    距离燕山三百里外的某处无名山坳里,方休上下打量赤帝卫,好奇道:“你叫我陛下?”

    “陛下难道不是……陛下?”

    赤帝卫反而有些糊涂。

    “你说的是哪位陛下?”

    方休试问。

    赤帝卫口中的陛下,极有可能就是意识中那座古朴宫殿的主人。

    问清他的来历,应当就能知晓那座古朴宫殿的来历。

    方休心中其实不无忧虑,那古朴宫殿来得无迹可寻,天知道是自己福缘,还是已落入什么阴谋算计,成为谁的掌中棋子。

    毕竟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陛下,自然就是咸有人国,尊号皇帝、第五龙王的……那位陛下。”

    赤帝卫脱口而出。

    “叫什么?”

    “这……”

    赤帝卫皱眉苦思一会儿,无奈道:“卑职真气枯尽,许多事都记不真切。只记着……当年赤帝大人将我炼入御令,进贡给陛下。”

    “赤帝又是谁?”

    “……”

    好嘛,一问三不知,怕是个傻子。

    方休不再强求,转而让赤帝卫演练一番本领。

    京师之地藏龙卧虎,为免再次惊动旁人,方休特意嘱咐他小心控制法力。

    没想到……多虑。

    赤帝卫是真的真气枯尽,别说燎原山火,连个火折子的苗头都掀不起来。

    倒是肉身不俗,至少在先天圆满之上。

    多上就不得而知,也没个参照物。

    “太阴过云梭如此不俗,我还道这赤帝御令也有什么妙用,竟然只得一个护卫打手?”

    方休颇有些怨念。

    赤帝御令入手时,没有半点法力烙印,自己用气息一转就能占据。

    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无这枚玉珠的祭炼法门,再催气息入玉珠,便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换言之,他只能御使赤帝卫,却无法为他补足法力。至于这珠子还有无其他作用,就一概不知,也无从推演。

    见方休眉头皱起,赤帝卫赶忙行礼道:“只要陛下将赤帝御令投入无论何种火焰里,用热力供养,我都可恢复真气,自然就能记起许多事来。只不过……寻常火焰要效果差些。”

    “行吧,为我护法。”

    方休挥挥手,席地而坐,入定搬运气息。

    他周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只余先天三十六窍还未开辟。

    气息运转一个周天,便往其中一个元窍撞去。

    完成五宫、通神修行后,他的气息已经粗壮如河流,远非先前能比。

    但遇上这三十六个元窍,气息却才一冲便自溃散,不知消弭何处。

    这般修炼,就好似将一杯水倒入冰封的河流,还未指望化开冰层,反而先被寒气冻结。

    “这先天三十六窍,果然远非五宫与通身窍穴能比。”

    方休不泄气,他也不指望自己气息能冲开元窍,只是搬运一遍熟练路径而已。

    他感念牙关窍穴,将一枚青帝长生法币,在乾坤内化开。

    精纯的青帝长生法力盈满乾坤窍,又随他心意涌出牙关,摄入经脉之中。

    这一招一演练就上手,倒是意外之喜。

    日后再要化用法币,就可以悄然行事,不怕暴露人前。

    接下来便是……

    先天元窍丹!

    药瓶落入手中,方休拔掉瓶塞,倒出三十六粒内蕴流彩,黑色琉璃珠子般的丹药。

    一股脑全部倒入口中!

    然后……存入牙关窍穴。

    意念一动,又从中取出一粒,吞入肚中。

    先花钱,再下药,天下还有打不开的窍穴?

    药劲一化开,方休便觉着经脉中忽而浮现一股奇异真气,绕周身一圈,寻到一个元窍便一头扎进去。

    原本冰清玉洁的元窍,被股药力一催,立时颤动起来,似乎欲拒还迎。

第八章 无厌观

    饶是下了药,青帝长生真气冲撞之下,这颗元窍依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只颤动得剧烈几分。

    好在药劲另有一重功效,就是冲击元窍后的真气不会再莫名消散。

    方休将真气运转一个周天,鼓足气劲,再度撞去。

    窍穴颤抖更甚,却依旧扭扭捏捏,不肯分开。

    就这般僵持大半夜。

    在方休的持久不懈冲击下,终于。

    啪。

    这颗元窍再忍受不住,被真气冲破阻挠,一股一股灌入其中。

    方休只觉着浑身一颤,一阵异样的酥麻感从每一根骨缝中窜起。

    随即,这颗元窍中涌现出惊人磅礴的气息,倒灌经脉,只两三个呼吸,便充满经脉,将来自法币化用的真气尽数排斥。

    犹未停止,更多气息涌出元窍,一点点将盈满的经脉撑开。

    ……

    天明前,方休将赤帝卫收回赤帝御令中,赶回青石观。

    先天元窍极难开辟,但开辟后的收益也是极高,方休花小半个晚上才尽数消化。

    经脉更加粗壮不谈,血肉似乎也隐隐升华,不似原本粗鄙。

    一夜一元窍,若是能够持续,不过月余时间,方休便可成就真人。

    只可惜……先天元窍丹不缺,做修行助力的真气法币却已经用完。

    为今之计。

    抄抄抄。

    方休扎进书楼。

    午后,屋外吹进一阵风声,又有脚步落地。

    方休猜到是张岭到来,但没有唤自己,也就当没发现。

    不多时,青石观外有车马动静。

    他照例装没听见,直到张岭出门迎到来客,院前响起人声,才从书楼出来。

    “……西宛山散修张岭,迁调良乡山,住持青石观……张道长,恭喜。”

    赵大人果然有手段,只一天,就把张岭的观主之位安排妥当。

    青石观前,送来任命文书的是个女官吏,年岁不大,朝气蓬勃。

    此间大明,并不禁女子读书为官,只是难免要辛苦些。

    “有劳大人。”

    张岭含着笑意,接过文书与印信,不动声色地递上一个小布袋,沉甸甸。

    女官吏却未收,看见方休走近,问道:“这位可是方休方道长?”

    “我是方休……什么方道长?”

    方休眉头一皱,隐隐觉着不妙。

    “方道长,我乃是奉选司的听传,还请方道长领受任命。”

    女官吏笑着行礼,又打开一份文书念道:“良乡山青石观李溪,佑护地方,素有功绩,此次围剿妖人……计功论赏,泽披后人。今西宛山无厌观空置,由李溪爱徒方休,迁调西宛山住持该观。”

    迁调西宛山,住持无厌观?

    方休听得一愣一愣。

    良乡山并非一座山,而是都供府在良乡县的下属衙门,总领一县的寺庙丛林。

    这是之前听李溪随口提到过的编制。

    良乡县在燕京城外,西宛县却是燕京城以中轴正阳街分隔的两县之一。

    这是方休原本就知的地理常识。

    换言之。

    方休莫名其妙地,被调到燕京城里一座无人道观做住持?

    “师侄,恭喜。”

    旁边张岭笑容可掬。

    住持一座道观,定然是个好差事,但看张岭这笑意,方休又觉着肯定哪里有鬼。

    女官吏递过文书与无厌观的印信,方休一接过手,便隐隐感觉这印信与自己的奉籍令牌有所勾连。

    “方道长,那我们便上路吧?”

    女官吏侧身,示意方休登上马车。

    “我……”

    方休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侄,大人在等着,你还磨蹭什么?”

    张岭催一声。

    方休犹豫片刻,终究上车。

    马车哒哒哒上路。

    “无人的道观,总能安安心心抄书吧?”

    只要能抄书便不怕。

    古人云,大隐隐于市,自己便做个隐居京城的抄书匠,慢慢抄书慢慢攒钱……

    马车上,方休安下心来。

    对面坐着的女官吏正闭目养神,方休思虑一阵,开口问道:“大人,这道观无主,是前任住持过世,还是失踪了?”

    可千万别画风一转,变成灵异。

    “那自然是死了。”

    女官吏睁开眼,轻轻一笑:“要是失踪,奉部肯定不答应,会下令都供府穷搜天下都把他找出来,擅离职守是死罪。”

    方休啧一声,有些郁闷。

    他刚还设想过,等攒够钱就浪迹天涯去。

    “前任观主,前天夜里刚死。”

    “前天夜里刚死?”

    方休心中一动,不由得头皮发紧,脱口道:“妖人!”

    “不错。”

    女官吏点点头。

    那这画风又不对了。

    自己一去无厌观,肯定就会遇上妖人残魂,逼自己吞下邪门奇毒。自己只能忍辱负重,为妖人效命为非作歹同时,挤出时间抄书,攒个百八十块再……

    “你放心,奉部行事,自然是斩草除根,那妖人已死,无厌观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隐患。”

    女官吏见方休脸色不好,安慰道:“那妖人虽然有些来历,但他死在京师都供司手里,即便有亲朋故旧要来寻仇,也不敢在燕京闹事……敢在燕京闹事的,肯定也不会跟你一个全无相干的小辈计较。”

    还有寻仇的?

    方休更是头疼,苦恼道:“我一个抄书匠,怎么会让我来无厌观?”

    “你不知道?”

    “请大人指点。”

    方休见女官吏好说话,赶紧拱手请教。

    “看来你真是个抄书匠,对这里面门路全不清楚。”

    女官吏清清嗓子,缓缓道:“天下修行人,皆归都供府管辖,由奉部调遣。”

    方休点点头。

    这意思大概就是都供府是手握兵力的军队,而奉部是指挥部,都供府要听奉部命令行事。

    “修行之人本来便不服管教,尤其不服儒门之人。再则奉部尚书是正二品,与都供府三都五府中的五位府令相当,但三都皆是一品,要压奉部一头。”

    哦,又涉及到派别。

    “但奉部毕竟管着都供府的升调,自然也就有人愿意听令奉部,换取仕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吃饭嘛,不寒碜。

    “而在奉部,向来只有一条准则,就是谁能叫都供府令出惟行,谁就能高升。”

    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两种人一拍即合。”

    女官吏一拍手掌,指着方休道:“就像你师父跟赵关城。”

    “赵关城……赵大人?你还知道李溪道长跟赵大人的事?”

    方休睁大眼睛。

    “这有什么,每个奉部官员,都有交好的都供府之人,否则上官命令下来,你却指挥不动人手,怎么交差?”

    女官吏嗤一声,不以为意。

    “都供府敢抗命?”

    “闭关修行无法出门,祭炼法宝不能中断,云游四海还未回家……未必都如此直白,但听调不听宣,算抗命吗?”

    “原来如此。”

    方休听明白奉部跟都供府的潜规则,稍一思索,立时醒悟过来自己遭遇。

第九章 陆逢

    “赵大人栽培李溪道长为己用,李溪道长却一命呜呼,赵大人白费了心血,是以耿耿于怀。”

    方休推测道。

    女官吏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

    “你又说那妖人有些来历,故而没人愿意接手无厌观,都怕惹事。赵大人就物尽其用,把我这个李溪道长的便宜徒弟给推出来,解决上官烦恼。”

    “不错。”

    女官吏点点头,笑着道:“所以你放宽心吧,你现在对赵关城已经没有价值,他不会再惦记你。”

    那自己这算是,脱身了?

    不对,青石观主是肥差,无厌观主难道就清贫?

    赵大人固然不会再惦记自己,可还有一个便宜师伯在……

    算了算了,不去想它,自己能抄书便好。

    马车不停,两人打开话闸,逐渐熟络起来。

    女官吏名陈习,并非正儿八经的奉部官吏,而是燕北书院的院生,今年刚被举荐到奉部当差,现下是照壁听传。

    照壁听传,已迈进衙门,但还未迈进官门。

    便是候在官衙大门内的照壁外,听候大人们命令行事,做些跑腿跟班的差事。

    方休一听就懂,实习员工呗。

    这一方世界的大明,皇帝陛下也姓朱,却跟方休记忆中那个朝代大相径庭。

    妖魔鬼怪首当其冲,另一个迥异之处便是此间大明没有科举,朝廷命官全从各个书院举荐,院生到衙门里从类似照壁听传的职位做起,依才干慢慢升职。

    难怪陈习对赵大人直呼姓名,全无尊敬,不过就是大学生刚入社会年轻气盛,看不惯奉部这些心机勾当。

    待打磨几年,也就改姓赵了。

    马车进入繁华的燕京城,一时人声鼎沸,涌入车厢内。

    行一段路,拐几个弯,才渐渐安静下来。

    忽而一阵呼喝声,动静颇大,好似军中士兵演练。

    方休等一会儿,待陈习也听见,才露出疑惑表情。

    陈习笑着给他解惑:“是西宛崇武堂的弟子在练武,就跟无厌观隔一条街。是不是更有安全感?”

    “那是。”

    方休点点头,心中却撇撇嘴。

    当然是更喜欢全无一点人声的地方,安安静静抄书。

    越热闹,便越容易生事端。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小巷内停下。

    “这次围剿妖人,无厌观有一点遭灾,你能打理便打理一二,打理不了也不碍事,明日便有工部的吏员来修缮。”

    放下方休,陈习便告辞离去,回奉部交差。

    方休抬头看看,若说青石观是冷清,那眼前这无厌观就是凄凉……凄惨。

    布满灰尘的牌匾摔在台阶上,大门缺了一扇,另一扇斜挂着门框上。

    “中东风情?”

    方休摇头,走近观内,视野豁然开朗。

    一眼能看见邻居家去。

    “有亿点遭灾?”

    方休哭笑不得。

    无厌观房屋已经倒塌干净,化作几堆残砖碎瓦,地面还有好大一个黑黝黝不见底的窟窿。

    合着那中东风情,已经是这道观内唯一残存的建筑。

    不对,东边靠墙还有半间破屋苟延残喘。

    方休爬过废墟,钻进塌陷大半的屋子里,惊喜发现,竟是一座书楼。

    这书楼在道观角落,受到波及较少,只塌掉屋顶跟两堵墙,里头藏书并无多少受损,只是有大半被埋在砖石下。

    “书楼自然要重建,重建自然要抄书。”

    方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

    纸张本来薄弱,记载文字成书,便难以折损。

    书籍只被碎石划破点纸页,内里完好无损,抖落封面的飞灰,露出名目《太华老仙七擒普贤传》。

    “竟然没坏?”

    方休随手把书撕开半拉,丢到角落里。

    “你是无厌观新任观主,方休?”

    忽有一道人声,在院中响起。

    方休心中一惊,他根本没察觉任何动静。

    妖人残魂!

    不对,他知道我是方休?

    若非听见那人叫出自己名字,方休差点就想花钱。

    从破楼里钻出来,方休才看见院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

    是个神采飘逸的中年道人,着一身绣龙穿云的华贵道袍,脚下御着一团浓密翻滚的云气,悬在半空中。

    仔细看那云,又觉着云丛变幻间隐现锋利气息,刺得眼睛生疼。

    这手段,已比驾风要高出一个层次。

    方休猜他至少是位真人,连忙拱手道:“我正是方休,敢问前辈是?”

    “不用前辈长短,我姓陆名逢,唤我一声陆老哥便是。”

    道人十分和蔼,说着一挥袖,荡开碎石落到地上。

    “原来是陆前辈,失敬失敬。”

    方休没听过陆逢的名号,不过以他气度,想来非是李溪、张岭之流能比,恭敬一些总无错。

    “无需客气。”

    陆逢十分好说话,又道:“我已听闻令师遇难之事,方小弟还请节哀。”

    方休能节什么哀,老道士抠搜又虚伪,拿他名字吃空饷,还牵连他莫名其妙做什么无厌观主。

    叹口气,摇摇头,再拱拱手。

    哀不起来,客套还是要做足。

    一番虚情假意来回,方休才问起陆逢来意。

    “编书局派我来抄书……”

    方休听得心中一紧。

    抄书。

    这是他最大隐秘。

    编书局为什么也要抄书?

    跟自己有没有什么关联?

    “……目。”

    陆逢客气拱手:“还请方小弟行个方便。”

    “抄书……目?”

    抄书目?

    方休暗道自己紧张过头,让开身子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陆前辈随意便是。”

    无厌观藏书,大半埋在倾塌书楼的废墟里。

    陆逢张嘴一吹,立时有云丛从口中涌出,分化一丝一缕,钻入砖石里将众多书册卷出。

    他又挥手,从袖中飞出几副笔墨纸砚,好似牵绳木偶一般,晃晃悠悠。

    云丛卷着书册一本本飘过,无需陆逢动手,那砚台自己研墨,毛笔更是仿佛识字,将书名一个个记录下来。

    好手段!

    方休眼睛发亮。

    好似看见印钞机。

    “陆前辈,来日我修行有成,定要跟你请教这本事。”

    方休一脸诚恳道。

    “这……”

    陆逢面露诧异,盯着方休看一眼,忽而笑道:“方小弟初来燕京城,怕是不知道我的师承,这诸天云禁剑道,我也无权私传。”

    说着他神态变得落寞,幽幽道:“这门道法虽然高深,却是……能不学,便不学的好。”

    诸天云禁剑道?

    是那云丛?

    “陆前辈误会了,我是说这毛笔自己抄书的法术。”

    方休指着几只勾墨不停的飞笔,解释道:“不怕陆前辈笑话,我拜入青石观前是个抄书匠,对抄书别有一番爱好。”

    要能学到这印钞术,那自己便做李溪徒弟吧!

    陆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方小弟真是个妙人,这手段粗浅得很,只要开辟法脉便可领悟。”

    陆逢随手演示,一抬手,便从袖中飞出会倒酒的玉壶跟杯,又挥手摄来砖石叠成两个板凳,拉着跟方休一起坐下饮酒。

    闲饮几杯清酒,方休才问道:“陆前辈,编书局抄书目做什么?”

    陆逢闻言轻轻一哼,朝皇宫方向瞥一眼,随口回道:

    “陛下要修书。”

第十章 月俸

    “修书?”

    “对。”

    陆逢吞一杯酒下肚,冷笑道:“俗话说,盛世修书,我怎么不知如今是盛世?无非就是四院想哄皇帝开心。”

    四院,四大书院,内阁四位大学士出身的书院。

    这个词即可以指四座书院,也能指代满朝官吏,有时也是以四院为首的儒门代名词。

    陆逢话里颇有些怨气,也不知是对四院还是对皇帝。

    更像是两者皆有。

    对四院好理解,道门本来便跟儒门有些间隙,好比奉部跟都供府。

    对皇帝就……

    陆逢也知失言,转开话题道:“方小弟,我还有另外一事要请你帮忙。”

    “陆前辈但说无妨。”

    “你住持无厌观,若遇上有人挂单寄宿,务必知会我一声。”

    陆逢放下酒杯,注视方休,说得十分认真。

    挂单?

    无厌观住过妖人,谁会不开眼来这里挂单?

    除非是那妖人的……

    方休止下念头,没有细想。

    只怕这陆前辈之所以折节下交,如此亲近客气,什么编书局的公务都是幌子,这个缘故才是根本。

    “这算什么事,自然为陆前辈留意。”

    方休心里想法多,嘴上还是痛快答应。

    陆逢自是高兴,拉着方休再饮几杯。

    不知不觉,两人便谈到修行,陆逢毫不吝啬地指点几句关隘,让方休受益匪浅。

    尤其一句重中之重,令方休豁然开朗。

    “道门修行,与其他传承有两处最为不同,其一是要种下道心,又称道种、道果,其二便是,观想法……”

    观想法!

    不多时,书目抄完,陆逢收了笔墨纸砚,又邀请方休去自家做客,被方休婉拒。

    尽管听得意犹未尽,但这位陆前辈跟妖人有染,还是不要深交为好。

    送走陆逢,方休也出门逛一圈,了解无厌观周遭环境。

    因挨着西宛崇武堂,附近几条街都颇有人气,商铺酒楼一应俱全。

    崇武堂是天子布武,在各州县设立的官立学堂,课目以武学为主,是正儿八经的武门传承。

    西宛崇武堂虽只是县一级的小学堂,但毕竟天子脚下,也有宗师坐镇。

    武门宗师,与道门真人相当。

    陈习说的安全感,就来自于此。

    由此可见,那妖人能在宗师身旁潜伏,定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天色不早,方休寻到附近饭馆,想赊一顿晚饭。

    他在青石观不用开销,便把工钱尽数交给姐姐当家,的确是身无分文。

    没想到才刚亮出奉籍,还未掏出无厌观观主信物,饭馆老板就把他迎为上宾,好吃好喝伺候上一顿。

    有奉籍在身,俸禄何等优渥,还怕拖欠饭钱?

    方休得了便宜,依样画葫芦又找一家商铺,赊置来笔墨纸砚等诸多日用所需。

    回到无厌观,他在破书楼里理出一块空地,铺开纸笔,便随手取一本书抄写起来。

    大半天没抄书,手痒得很!

    只可惜青石观还有一本书才抄一半就搁置,实在可惜。

    抄到深夜,方休才吹灯休息。

    倒不是他精力不济,而是抄书匠理应精力不济。

    第二天一早,果然如陈习所言,有工部的人带着大批工匠涌入无厌观来。

    领头的也是个听传,还拿着图纸跟方休确认规划,方休哪里懂这个,只听到恢复无厌观旧制便点头应允。

    只不过按理是要先修主殿,被方休要求先修书楼。

    书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的,方休又让工匠先给他打一张书桌出来。

    书桌支在院边,方休一边督工,一边抄书,倒是看得工匠们啧啧称奇。

    这个方道长,要么得病,要么得道。

    一晃过去一个月,无厌观初具雏形,宫殿厢房一应俱全,只剩下些雕工漆工,就是慢活,需要时日。

    期间方休攒二十多枚法币,其中一半是真气,被他抽两个晚上,配合先天元窍丹,又开两窍。

    无厌观就他一人,可以随便行事,便不用再去寻荒郊野岭修炼。

    上次不认得路,竟跑到燕山地界去,至今想想还后怕。

    即便他一个乡野抄书匠,都听闻过燕山大罗的名头,那可是道家首屈一指的丛林。

    李溪之前指点修行时提到过,都供府下诸多道观,只有远在小北海的通天派,才有跟大罗派叫板的资格。

    燕山在方休心里,已是禁地。

    日子平平淡淡,倒是方休抄书道长的名号被工匠们传扬出去,时不时有街坊过来看个新鲜。

    连隔壁崇武堂的几位教习都慕名而来,还请方休喝过一顿酒。

    这一天到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燕京城里一片喜庆。

    更喜庆的是,发工资了。

    奉部送来月俸。

    方休凭奉籍领一份,已经十分丰盛,住持无厌观又领一份,比奉籍还优渥几倍,另还有无厌观的香火缮银,更是远甚前两样。

    粮食、盐巴、布匹,装了满满一车,卸在无厌观院中。

    另还有现银上百两,方休先去街上还清旧债,然后雇一辆马车,正准备装上粮食布匹,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回到无厌观,却看见张岭。

    院中一辆大车,两个杂役正将粮食等物往车上搬,另有一个满脸精明的商贩,拿着算盘噼里啪啦,跟张岭算着账。

    方休心中一叹,就知道这便宜师伯不会放过自己。

    见方休回来,张岭挥手唤退商贩,笑吟吟道:“好师侄,你是忘了我说的,将你奉籍的月俸给你吗?”

    这话说得就够明白,其他的不给。

    方休很识相,把刚到手的一袋银子递上去。

    张岭拎拎份量,马上估出差额,笑着道:“差的分量,就当师伯恭喜你上任无厌观的贺礼。”

    方休穷苦人家出身,这一个月来吃喝用度的欠账,也出不过一两银子去。

    这般慷慨,不愧青石观真传。

    “你既然住持无厌观,你的这些师兄们,自然要跟你一道。”

    张岭又打开一个木盒递来,里头是哗啦啦几十个奉籍:“奉部那边的迁调手续,我会去办,你好生安顿他们。”

    这话说得颇为诡异,其实见金见银。

    李溪的空饷徒弟迁到无厌观来,张岭自然就能在青石观继续收徒。

    真·不愧青石观真传。

    方休一个抄书匠,哪里敢有异议,乖乖将盒子收好。

    一会儿工夫,大车便装满货物。

    “好师侄,你在无厌观好好待着,我也不会亏待你。”

    张岭从大车上又拿下部分,是该方休那份月俸的粮食等物,价值约莫十两上下,再加十两现银凑够月俸,并一本无皮书籍一起交给方休:“这是我道门真传秘法,今日传你,有不懂的可以来跟我请教。”

    “道门真传?”

    方休心中一跳。

    莫非是观想图?

    当日陆逢指点他时,全无藏私,他才终于解开疑惑,为何李溪口中他要几百年才能完成筑基修行。

    便是因为没有观想图。

    修行时存神观想,事半功倍,进境远非方休这般空练能比。

    这才是道门之人真正的修行方式。

    《先天得道经》并不珍贵,这观想图却是秘本真法,李溪根本不可能传他。

    这便宜师伯会这般慷慨?

第十一章 明月几时有

    “我真是太年轻,太天真。”

    送走满载而归的张岭,方休翻开书册一看。

    当场就反思自己为何要对青石观之人抱有信任。

    之前陆逢介绍飞笔之法时有提到过,道门传人开辟法脉后,真气自生灵性,才能掌握真正法术,控物不过雕虫小技。

    而法脉未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催使法咒。

    法咒自是不能与法术相提并论,其中粗浅入门的,甚至连寻常人都能借助咒语、咒符施展出来。

    张岭这本册子里,就记载着几道法咒。

    以方休此时眼光,稍加分辨,就能判断出这几道法咒的成色。

    都是粗浅里的粗浅,入门中的入门。

    “这也算道门真传?”

    方休颇有些嗤之以鼻,唤进来马车夫,将他的月俸搬上车。

    今日中秋佳节,衣锦是衣不起,还乡还是要还。

    马车上路。

    车厢里,方休打开书册细看。

    书里记载有:定身、辟邪、搬运、隐身、避水、穿墙、掌上火、足下风、指尖刀、口中雷、斩剑符、无形索,一共十二道法咒。

    方休一一试练。

    定身定住路边一只野狗。

    辟邪一时不好演练。

    搬运能隔空操纵,但手段僵硬,远无法如陆逢般飞笔写字。

    隐身只能将身影模糊几分,夜里勉强可用。

    避水是雨衣,顺带憋气。

    穿墙太厚不行。

    掌上火是打火机。

    足下风是跑得快。

    指尖刀能在指尖凝聚一道锋锐,裁纸肯定没问题。

    口中雷是大喇叭,吓车夫一跳。

    斩剑符与无形索还算看得过眼,前者能将符纸化作飞刀,后者催发一道无形绳索,操纵如意,长短由心。

    这十二道法咒其实各有妙用,只不过方休初上手,不甚精通,才显得差劲。

    来回演练几番,马车到家。

    方休从去青石观抄书,连工钱都是托人寄回,已许久不见家人。

    姐姐方屏却是被马车与粮食吓一跳,一阵狐疑,还当是方休从青石观偷的。

    东西搬进院里,屋内读书的姐夫吴品听见动静,也出门来,方休才将自己的遭遇一说。

    自然是省去抄书致富的事。

    妖人之事也不提,免得两人担心。

    饶是如此,方屏也听得提心吊胆,一脸愁容,直到方休说起奉籍与月俸,才眼睛一亮,眉开眼笑。

    吴品倒是听得愤慨,说些岂有此理之类。

    他瘦高个,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眉宇间一股正气。

    这小夫妻两人,本就是冤家般的青梅竹马,只不过吴品孤苦伶仃,家徒四壁,连破屋都才半间,老方才把方屏许给别人家,有后来许多事。

    见他还说什么要去御史台告状,方屏当场变色,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将他瞪住。

    她早就欺负惯吴品,即便吴品入赘方家来支撑家门,也没改掉脾性。

    更别说,弟弟这一个月二十两的差事,什么丈夫不丈夫的都要往一边放,说翻脸就翻脸。

    “娘子,这钱来路不正,用着岂能安心?”

    吴品好言相劝。

    “我们姐弟俩佣书贩舂,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不考上书院怎么就安心?”

    方屏一点不给面子,直戳吴品心窝。

    吴品哑口无言,自回屋里继续读书。

    “不用管他。”

    方屏撇撇嘴,但也知道事情利害,嘱咐方休道:“你也要小心些,虽说是身不由己,也不要留下把柄,万一哪天东窗事发,要有脱身的机会。”

    方休点点头,又把十两银子摸出来交给方屏。

    他有奉籍花呗,也无需钱财伴身,不如给家里用度。

    “这些钱我都存着,将来给你成家立业用。”

    方屏眉开眼笑,仔细收好。

    “不用存,你……”

    方休刚想分说几句,被方屏拉着走到院边角落。

    “你之前两个月的工钱,本来也都存着……”

    方屏看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良乡书院的一位先生,似乎挺看中你姐夫,我前几日挪用那钱,买了些伴手礼上那先生家里打听情况。”

    “先生怎么说?”

    “那先生说你姐夫颇有几分正气,入书院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脾气太倔,还要再打磨打磨。”

    方屏说着叹一口气:“我也不知这先生是什么意思,怕是白送礼了。”

    “是嫌送得少了?那趁热打铁再送些去。”

    方休提议道。

    他抄书致富的事只能藏着,这方家要想出头,还真得靠吴品考入书院。

    “这倒是不用,我看那先生也是个正直人。”

    方屏摇摇头,又捂嘴笑道:“你姐夫这榆木脑袋,我看着生厌,倒有人喜欢的很。那先生今天要办中秋文会,都是书院学生,竟还特意邀请了你姐夫。”

    “文会?”

    方休心中一动,取来纸笔,刷刷便写下一首水调歌头。

    怎能忘了传统抄书流的看家本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方屏接过纸,下意识念出来,读得眼睛发直。

    老方家是耕读人家,方屏也是读书长大,即便没有才华,也识得欣赏诗词。

    明月几时有又是何等文章,立时便把方屏镇住。

    “世上竟有如此好的诗词……”

    方屏双目闪烁,喃喃自语几句,才问道:“阿休,你这是哪抄来的?”

    ?

    就不能是我写的?

    姐弟俩知根知底,都是老方认证过的没才华,方休也就不给自己脸上贴金,忽悠道:“我抄书时,在一本旧书里发现几张写满诗词的夹页,那纸张太过年久,我抄一张便腐朽一张,应当是哪位前朝故人的遗作。”

    “定然是无人知晓的遗作了,不然早就名传天下。”

    方屏点点头,忽而醒悟过来方休用意,眼睛发光道:“你的意思是,给你姐夫……”

    “只怕姐夫不答应。”

    “我有办法!”

    方屏自信一笑,先取纸笔,仿着吴品字迹抄写一遍,吹干墨迹,仔细折好。

    又去吴品屋前,问道:“你晚上不是要参加文会,什么时候出门?”

    屋里吴品放下书,回道:“那文会路程有些远,先生说与我同路,会来捎我一程。”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方屏瞪起眼睛,叫道:“先生与你客气几句,你还当真?先生提携你参加文会,你还敢拿大,让先生来接你?你是猕猴偷戴衣冠,当自己是个人了?你……”

    一阵劈头盖脸,直骂得吴品羞愧难当,逃也似得,提前上路。

第十二章 抄来的中秋词

    临近傍晚时分,一辆马车行到院前。

    果然如吴品所言,先生顺路过来捎他。

    方屏拿着抄好的诗词迎出来,扮作小鸟依人的模样,软言细语道:“乔先生,我家相公不敢让先生接送,已经提前去了。走得太急,连备好的中秋词都忘带上。”

    “中秋词?”

    车上乔先生颇为诧异,笑道:“我带他去只是为了让他结交几个熟人,他不是向来不作诗词,竟然这次也有准备?”

    “我相公也是喜欢诗词的,只是他总觉着诗词无用,想凭才干入书院,才从来不在人前张扬。”

    方屏不动声色地将纸递上去。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乔先生随口应一声,接过纸张又顺手打开,只扫过一眼,便呼吸一重。

    待他仔细读过,已满脸震惊,下意识站起身,撞到顶棚又跌倒,差点摔下车。

    “这真是吴品之作?”

    乔先生瞪着眼睛,扶着脑袋问道。

    “是相公落在书桌上的。”

    方屏点点头,又补充道:“让先生见笑了,说不准是他哪里抄的也有可能。”

    “这等天造一般的文章,哪里能抄的到?”

    乔先生忙不迭去拍车夫,叫道:“快,快去文会,快去文会!”

    马车调转方向,匆忙离去。

    “大功告成!”

    回到院中,方屏拍手欢笑。

    以这曲水调歌头的才情之高,足可将吴品送入良乡书院!

    “只怕姐夫的脾性,打死也不承认。”

    方休摇摇头。

    久不回家,哪哪都亲切,方休帮着方屏一起操持琐碎,又买来许多酒肉,晚饭一顿中秋宴,虽少个吴品,但那是谋前程去,也算团团圆圆。

    饭后收拾完,方休没回燕京城,只在房内打坐调息。

    没有真气法币化用,又不下药,先天元窍根本爱答不理。

    方休搬运几遍气息,也只是来回温养窍穴。

    月满云梢头。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车上一老一少。

    老的笑意盎然,少的颇有些气急。

    到院门口。

    “娘子,娘子!”

    吴品急匆匆奔进院子,叫道:“你快出来,给先生解释。”

    “解释什么?”

    方屏施施然现身,她似乎早有预料,根本就未宽衣睡觉。

    “那中秋词是怎么回事?那明月几时有,怎么会是我写的?”

    吴品拉着方屏就要出门,被一把甩开。

    “吴品,你还狡辩什么,我认得你的字。”

    乔先生也下车来,站在院门口,笑呵呵道。

    “这等诗词,我怎么写得出来?”

    吴品气急跺脚,问方屏:“娘子,你来说,那中秋词是哪来的?”

    “你若是写不出来……”

    方屏故作迟疑,犹犹豫豫道:“说不定是你哪抄来的?”

    “我也不曾抄过呀。”

    吴品着急叫道。

    正此时,方休也出来看热闹,被方屏一指:“那说不定是阿休抄的。”

    “对,对,是我抄的。”

    方休连连点头,当即应承下来。

    “先生你快看,是内弟抄的。”

    吴品如释重负,赶紧叫道。

    “这般文章,便是只过一人手,都早已传扬得天下皆知,哪里抄得到?”

    乔先生摇摇头,无奈笑道:“你们一家子也是有趣,罢了罢了,吴品,就当是你抄的吧。”

    “这怎么能就当?”

    吴品还要解释,乔先生已经转身离去。

    马车哒哒哒上路,依稀还能听见先生的笑声,似是颇为畅快。

    “你这个书呆子,先生欣赏你的才华,你推脱什么?”

    乔先生一走,方屏就变脸,瞪着吴品道。

    “不是我的文章,我当然……”

    吴品话说一半,忽而醒悟过来,叫道:“我知道了,是你陷害我!”

    “我陷害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方屏气极反笑,一脚把吴品踢个踉跄,扭头就进屋子。

    “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吴品忙又追上去,门却已经锁上,将他关在外面。

    方休爱莫能助,自回房间。

    吵闹一会儿,吴品怎么也拍不开门,只能去书房过夜。

    夜深。

    方休从定中醒离。

    静静听一会儿,确认姐姐二人已经睡着后,将太阴过云梭催动,化作一抹月光离去。

    月光飞掠,不多时便到燕京城外。

    他绕城一圈,最后找到永定门外,一处流民聚集地。

    盛世亦有乞丐,更何况大明国势渐颓,眼下虽无什么战乱,但也不比先皇时富庶,常有受灾破家的流民一路行乞进京。

    方休左右巡视一番,悄悄卷走几件被丢弃在地的破烂衣衫。

    月光又起,直到一处荒郊野岭才停下。

    方休从月光中现身,将手伸出,默念法咒。

    嘭。

    一团火焰从他掌心窜起。

    牙关一动,取出赤帝御令投入火中。

    火光立时大盛,化作身披狰狞盔甲的英俊男子。

    “拜见陛下。”

    赤帝卫倒头便拜。

    方休也懒得纠正,吩咐道:“将你衣甲卸去,还有毛发、瞳孔,都化作普通人模样。”

    这身狰狞盔甲亦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自有化合妙用,一个念头便被收入赤帝卫体内。

    赤帝卫的肉身又在先天之上,一身窍穴控制自如,肉身入微,身体发肤掌握由心,很快便将火发红目的异状散去。

    此时再看,便是一个赤裸裸的寻常男人。

    “只是英俊了些,快赶上我。”

    方休又让他在土里打几个滚,才将捡来的破衣物让他换上。

    如此一来,倒是跟永定门外的流民相差无几。

    “陛下,这是要我做什么事?”

    赤帝卫不大理解。

    “我要你扮作流民进城,一路往城南行乞。”

    无厌观在城南,待赤帝卫讨饭上门,自己便可将他收入观中,光明正大带在身边。

    方休过的是抄书匠的日子,其实并不需要什么护卫,否则也不会让赤帝卫在御令里闲置一个月。

    只不过今天替吴品抄书,方休忽而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多布置几步闲子,以备不时之需。

    “你要先在流民中混迹一段时间,给自己找好遮掩的身份。此事不急于一时,但绝不可暴露来历。”

    方休怕他愚笨,颠来倒去嘱咐好几遍。

    “卑职领命。”

    赤帝卫恭敬行礼,将方休的话刻在自己脑里。

    方休又纵月光,将赤帝卫丢在永定门外流民聚集地角落,才潜回方家。

    第二天一早,雇马车回京。

第十三章 孤篇盖中秋

    回到无厌观,方休便一头扎进书楼。

    赶紧抄书。

    歇了一天,这手上就跟有虫爬一般,痒得不得了。

    什么也别说了,要字多的、本厚的,劲大,过瘾!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抄致富书。

    只是没抄多久,竟没纸了。

    他也不好意思使唤雕栏画漆的工匠,只能自己出门去买。

    才到书店,便见门口摊上,摆着一叠《兴文二十六年中秋词》,不时有人拿一本,颇为畅销。

    兴文是当今陛下年号,他已登基二十六年。

    “抄书……方道长来了。”

    书店老板迎出来,见方休似乎对今日热销有兴趣,主动拿起一本递给方休,介绍道:“这是今年的中秋词。每逢佳节,文人才子们都有诗会文会,凡是在燕京城左近的,都会被应天书局搜罗来诗作,第一时间印书上架。”

    方休随口应和一声,才翻开第一页,便看见:明月几时有,吴品读书偶得先人遗作。

    “读书偶得?”

    方休皱皱眉头。

    是昨天姐弟俩的戏演过头了?

    “方道长不知,这是儒门之人惯用的虚头。”

    书店老板在一旁笑道。

    “虚头?”

    方休不解,随手翻几页,便看见:某某赏月影成诗、某某与月娥欢好以记。

    还有夸张的:某某醉上九天游月府与诗仙子论诗词行酒令夜半不得归留诗乃辞。

    吹牛皮是吧?

    方休才翻回第一页来。

    明月几时有全篇后,还有几句应天书局的先生批语。

    “今年中秋词,自吴品明月几时有一出,余词俱废。”

    “往年亦废。”

    “孤篇盖中秋。”

    应天书局是应天书院的营生。

    而应天书院,正是如今内阁首辅张琮的出身,也就是四大书院之首,天下读书人第一学府。

    能得这般评价,吴品立时就能名扬天下。

    “方道长你看,这般好词怎么读书偶得?这个吴品,是一边谦虚,一边吹嘘,说自己读的书多呢。”

    书店老板给吴品打上凡尔赛的标签。

    明月几时有固然是佳作,但书店老板是生意人,当然不会在道门道长面前,太过抬高儒门书生。

    “这是我姐夫。”

    “啊?”

    书店老板一愣。

    方休哈哈大笑,买下中秋词,又购置许多纸张。

    老规矩,奉籍花呗。

    拎着书纸回到无厌观,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这男子着一身学生儒服,眉如剑出、眸似星现,五官比匠人造玉,雕出唇红齿白,身形仿清风送柳,抚过翩翩倜傥,可说是除天上仙子难见此等容貌,非王公贵人不得这般气度。

    突出一个字,就是:我。

    “可是无厌观方道长?”

    年轻书生拱手行礼,介绍道:“在下张锦,现是编书局的编辑。”

    怪道如此英俊。

    原来是编辑。

    “张锦?”

    方休回个礼节:“我是方休,张编辑有事寻我?”

    “正有一事要麻烦方道长。”

    张锦十分客气,先请方休入门,边走边道:“陛下要修书,已派人收录天下书目,待书目整理好,便要开工。”

    “我听陆前辈说过。”

    方休点点头。

    “是陆逢陆右使吧?”

    张锦随口问一嘴,接着道:“之前陆右使从无厌观抄写的书目中,有一本顾曲散人所著的《太华老仙七擒普贤传》,不知在否?”

    陆右使?

    让儒门学生如此敬称,这位陆前辈似乎也有不小的官身。

    “你找这书?我给你拿来。”

    方休领着张锦走进书楼,很快便从架上找到一本崭新书籍。

    无厌观原本的《太华老仙七擒普贤传》受损严重,被方休最早一批抄写。

    书里故事方休还记着大概,是一个叫普贤的和尚,对太华老仙不敬,被太华老仙七擒七纵,最终诚服。

    话本都是虚构,世上哪有什么太华老仙?

    但真有一位普贤!

    是几百年前的旧朝圣僧。

    想来这话本的作者崇尚道门,才编排这出戏说,踩普贤一脚。

    相似的话本方休抄过不少,都是以普贤为代表的佛门高僧吃瘪的故事。

    佛门自然也有软文写手,不过方休都在道观抄书,才不曾见过。

    “张编辑喜欢看话本?”

    “这话本不一样,内有玄机。”

    张锦一笑,接过书便翻开,却没细看,而是大致扫过,直到尾篇才停下,一字一字看得认真。

    方休瞄一眼张锦手上,他看的部分是结局里,普贤拜入老仙座下后,太华老仙赏赐的诸多珍宝。

    这老仙十分慷慨,单是这些珍宝的名目,就有两页多纸,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水字数。

    让人好生羡慕。

    不多时,张锦合上书,欣喜道:“就是此书了!如今陛下还未下令修书,编书局也无权征用,方道长能否给个面子,将此书借我观阅几日?”

    “这倒是小事,不过你说的玄机是什么?”

    方休好奇问道。

    难不成《太华老仙七擒普贤传》里藏着什么秘典真传?

    “方道长愿意借书,我也不好隐瞒。”

    张锦坦然一笑,缓缓道:“普贤圣僧入世的年代,道门有一位前辈,尊号睡龙天师,为道门一时魁首,他结一颗顽心果,修行之外,别有诸多志趣,方道长应当知道。”

    不知道。

    “自然知道。”

    方休点点头,神态自若。

    心里头却在暗暗思量。

    顽心果?

    就是陆逢口中的道心、道种、道果?

    “他尤其喜欢……”

    张锦顿了顿,咳嗽一声:“写些话本。”

    写话本?

    见张锦语气犹豫,方休立时领悟。

    写软文。

    道门魁首,竟亲自下场?

    “只可惜,睡龙天师虽然笔耕不辍,但从不以真名示人,至今也无人辑录清楚他的所有成书。”

    好家伙,还是披马甲写软文。

    “张编辑的意思是……”

    方休打断他,问道:“这《太华老仙七擒普贤传》的作者,顾曲散人,其实就是睡龙天师?”

    “本来也只是猜测,看到这书,才肯定是他。”

    张锦又把书翻开,指着那两页密密麻麻的珍宝名目道:“方道长请看,寻常人写书,怎会有闲情将这些事物一一罗列清楚,占如此多的篇幅?”

    “睡龙天师就会?”

    方休不解。

    睡龙这名字,倒像是个水怪。

    “睡龙天师不同,旁的人就是有这个闲情,编这么多名目也要绞尽脑汁,而睡龙天师只用抄写便是。”

    张锦放慢语速,轻声道:“他手上,有一份清单。”

    “什么清单?”

    方休追问。

    “姬武底定人国,四方来贺,贺礼清单。”

    “姬武?”

    方休皱皱眉头。

    先古时期并无人这一生灵,是一位名叫帝勾离的神魔,捏造出直身两脚的仆从奴役,称之为人。

    人中有一个姬武,他与其他人祖一道,暴霜露、斩荆棘,杀尽神魔,占下两界山以东疆域,开辟人国,以皇帝为名。

    这是故老传说中的事,以方休见识看来,介乎于女娲采五色石补天,与大禹定金箍棒治水之间。

    根本没有几分可信度。

    或许真有大禹,但他治水肯定不是靠那根铁棒。

    你小子跟我说故事呢?

    “四方贺礼的清单,早已经失传,但据说睡龙天师曾寻得一份。”

    张锦继续道:“后人要想一堵这清单,便只有睡龙天师的话本里,他随手抄写下的那部分。”

    “编书局,也要把这清单编入书中吗?”

    “这便不好再细说了,事关编书局大事,方道长见谅。”

    张锦抱歉一笑,又道:“如今编书局尚未启用,只有我一个编辑郎在任,但编书一事关乎国体,迟早要提上日程。待书成之时,方道长便知道这清单有何用了。”

    编书局,只有一个编辑郎?

    也能指挥动陆逢这般人物?

    这个张锦,怕是来头不小。

    方休心中一动,忽而道:“我之前抄书,倒是遇上过不少普贤……”

    “普贤圣僧身份尊贵,道门话本里以他入书的尽多,未必就是睡龙天师的手笔。”

    张锦摇摇头,叹一口气道:“睡龙天师的真迹难寻,我也是穷读已经证明是他所作的话本,发现出场过太华老仙这么一号人物,才来寻这《太华老仙七擒普贤》。”

    “这倒也是,不过我抄写的普贤话本里,的确有两本,也有似这老仙赏赐般,满页满篇的珍宝名目。”

    方休笑道。

    “此话当真?”

    张锦立时眼睛一亮,忙不迭追问:“是哪两本,叫什么书名?”

    叫《洞真子辩普贤》、《普贤求丹乾坤洞》。

    但这两本书都在青石观,方休怎么会给张岭送人情?

    “书名确实忘了,不过里面的珍宝清单,还记着一些。”

    方休故作思考道。

    “方道长,这清单对编书局有大用,还请方道长务必回忆起来,抄写一份给我,我必有重谢!”

    张锦当即拱手道。

    “这是小事。”

    方休挥挥手,走到书桌前,将刚采买的纸张铺开,才提起笔,张锦已经满脸热切地替他研墨。

    蘸饱笔尖,方休写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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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抄书人介绍:
皇帝要修书,辑录天下藏书、古今文献。
此书若成,能镇三百年国运!
而抄书匠方休发现,他每抄写一本书,便能获得一样奖励。
抄完《吕祖说先天得道经》,获得纯阳玉币。
抄完《上清八景飞经张传本》,获得……
法币、丹药、法宝,无穷宝库在书中。
抄抄抄,抄出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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