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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者者者     大明抄书人txt下载     大明抄书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你……不是男人?

    朱女听得将信将疑,沉默一会儿,迟疑着问道:“观主可能教我修行法?”

    方休摇摇头:“你是皇室宗亲,不能修行道法,只能修行武学。”

    这是朝廷立的规矩,凡朱家子弟,只能修行文武,其他门别一概不得涉足。

    尤其道门、佛门。

    倒不止是大明,历代人国皆是如此。

    若不然,也不会有奉天承道的御传宫。

    方休继续道:“皇室有三《坟》五《典》,皆是传自姬武的至高武学,再者崇武堂中亦有天下泰半武学,小殿下随手挑一门便可。”

    朱女神色一黯,摇头道:“父王只给我请了几位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并没有让我修行武学的打算。”

    浪费啊!

    方休默默摇头。

    元景玉胎的宁采臣,能够两年成就真人。

    玄景玉胎的朱女,自然也能两年成就宗师。

    尚还不止。

    方休一路修行,都是自己琢磨领悟,渊王麾下却人才济济,不缺名师。

    朱女的进境,只会比宁采臣更快。

    这等璞玉,几乎是来日一位武相宗师。

    却被渊王弃若敝屣,只当成自己能有子嗣的证据摆设。

    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也好办。”

    方休忽而一笑,道:“小殿下安心在无厌观住着,明日便有武学奉上。”

    “观主也懂武学?”

    朱女闻言一喜,又纳闷道:“为何要明日?”

    “不急,明日便有分晓。”

    方休轻轻一笑,一脸高深莫测。

    隔天一早。

    方休将书桌搬到院中,铺开白纸,磨好墨砚,便催灵锁真气,同时操纵三支毛笔抄书,场面不小。

    朱女坐在院子一角,有些好奇地看着方休抄书。

    她起一大早,想看看方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休却让她再等等,也不知究竟是何玄机。

    另一边。

    “不要,不要。”

    吴翰头摇得跟拨浪鼓也似,抗拒着自己的早饭。

    也就是胡瞻淇耐心,仍是慢慢哄着。

    胡小桑喂方垣却是省心。

    这会儿方休在,小狐妖也就没有教小屁孩喊人,只一口一口喂,方垣闪着大眼睛,一口一口吃。

    三两下就吃掉一碗米糊,就放他自己下地玩耍。

    方垣摇摇摆摆、蹦蹦跳跳,在院中蹦跶几圈,忽而朝朱女走去。

    “不行!”

    朱女面色一变,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便见,方垣才刚走入她身遭三丈之地,她立时便身躯一颤,脸色霎时间苍白下去,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瑟瑟发抖,不能自己。

    方休眼看不对,赶紧催一道搬运咒,拎着方垣脖颈将他提走。

    小屁孩腾空而起,反而觉着好玩,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小殿下这是心疾?”

    方休等朱女缓过气来,才奇怪问道。

    如此严重的症状,难怪要两位宗师随身看护。

    “让观主见笑了。”

    朱女脸庞通红,垂着头,低低回道:“我患这毛病已有一年多,母亲给我请过几个名医,都束手无策。”

    名医?

    渊王既然能与三七山牵上线,哪还需要世俗的名医……

    想来是朱苍隶根本就未理会过此事。

    他若对朱女疼爱,也不会嫌弃她这女儿身,以至于她患上这心疾。

    吃过早饭,方休便让狐妖姐妹抱着两个外甥上街玩去,以免小屁孩就地乱跑,又冲撞到朱女身遭去。

    院中只剩下方休飞笔抄书,朱女闲坐,以及……燕青。

    无厌观里水火杂事,大多还是狐妖姐妹料理,唯有些粗活脏活,才让燕青上手。

    燕青一闲下来,便操着大剪刀修理院子四周的花圃。

    今儿个他修着修着,一个没注意,便迈入朱女三丈之地。

    朱女对身后情形也未关注,察觉之时,燕青距她已不足两丈。

    “呀!”

    朱女一惊,慌忙起身退开。

    燕青闻声亦是知道事情不对,赶紧跳到一边去,正要请罪。

    却见朱女一脸疑惑问道:“你……不是男人?”

    燕青一脸悲愤。

    他乃青帝御令以天地权柄为筋骨,法力灵气为血肉,塑造出来的身躯,确实无有男女之分。

    可……

    这话能这么说吗?

    咔嚓咔嚓。

    燕青蒙头修剪花圃。

    往日里被他打理得分外妖娆的花花草草,今日通通变作寸头。

    未多久。

    有人来访。

    燕青打开院门,迎进来两个身着常服的魁梧老者。

    一个是方休熟人,定国公胞弟,龙平卫千户,徐七山。

    另一个……

    “定国公。”

    方休停下飞笔,迎上来客气行个礼。

    徐七山赶忙唤道:“方观主噤声,我大哥此番回京,是……”

    “我知道。”

    方休一笑,朝院中石桌一指:“这位便是渊王府的小殿下。”

    徐家兄弟顺他指示看去,先是被朱女的绝世容貌看得一愣,很快又惊醒过来,参拜行礼:“末将徐一昆、徐七山,拜见小殿下!”

    礼节虽大,朱女却根本不理会。

    从她患上心疾以来,也就只有方休见识过她不同神色。

    其余男人,只能得这副冷冰冰模样。

    定国公两人似乎早有预料,自然不会也不敢计较。

    他们来此,只是为见小殿下一面,既然已经见着了,便要告辞离去。

    “小殿下。”

    方休忽而唤一声,开口道:“定国公与徐老千户,皆是大明军中悍将,一身武学为国所用,震慑蛮夷,使宵小不敢擅动。”

    “不敢当,不敢当。”

    定国公连忙客气道。

    朱女却机敏,第一时间读懂方休话中意思,不由得眼睛一亮。

    她咳嗽一声,开口道:“我在无厌观待着无趣,方观主的藏书都是道门经书,读来也枯燥乏味。不知定国公有无武学典籍,可以让我解闷?”

    小殿下竟跟定国公说话?

    徐家兄弟两人眼睛一瞪,互视一眼,都是惊异神色。

    昨日张锦分明交待过,小殿下从不与男子说话,也不容男子近身三丈之内,要众人拜见之时一定注意分寸。

    这……

    定国公受宠若惊,当即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符,双手捧着道:“这是《铁牢金律功》,先祖曾取前三重交给崇武堂,但全本只在徐家流传……今日献给小殿下!”

    “定国公有心了。”

    方休接过玉符,意识轻轻一扫,便察觉到里面记载的武学奥秘与修行口诀。

    “能为小殿下效劳,是末将荣幸。”

    定国公又是一番大礼,才笑容满面离去。

第七十章 太子盛怒

    渊王争夺皇位的关键,或者说他争夺皇位的资格,来自朱女。

    这般要紧的女儿,即便朱苍隶心中不喜,也会千方百计地小心看护,不容她出半点闪失与差错。

    此番冒险带入燕京,自然有她的用处。

    方休本来便有些猜想,昨日见渊王与玉蝉子一同前来,立时心中有数。

    这两年大明境内叛乱四起,一来是兴文皇帝重伤之事遮掩不住,国本动摇,以至乱臣贼子横行,二来……

    吴越王兵锋难当,以燎原之势席卷两郡之地,却跟渊郡秋毫无犯。

    要说跟渊王无关,谁信?

    还有一位造反的岭南都指挥使,更是渊王的先太子东宫属官出身,如何都跟渊王脱不了干系。

    宫中早就注意到此事。

    甚至此番召渊王入京,都极有可能是这个缘故。

    渊王几年准备,也该到亮底牌的时候了。

    他的第一张牌,便是朱女。

    无厌观眼下就是渊王的秘密据点,是他展示自己子嗣的地方。

    话说回来,也未必每个人都有资格来见朱女。

    但张岭列出的清单上,颇有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论起位高权重,仍在定国公之上——料想定国公能搭上渊王这艘船,还是徐大彪无意中撞见莫敢当的福分。

    跟他们要来一门武学修行之法,岂是难事?

    定国公去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来访。

    都是乔装私服,以上香祈福的名义登门。

    无厌观是九方堂,若无其他丛林开具门引,大可将他们拒之门外。

    不过方休也懒得拆穿,任由他们奉上香火,放进门来。

    也都简单。

    迈进观门来,先被朱女美色一惊,又慌忙收敛失态神色,恭敬行个礼,便连院子都不踏入,就告辞离去。

    一个都不例外。

    遇上身形高大,一眼便知是武门之人的,

    朱女便跟方休依样画葫芦,一唱一和,骗来一门武学。

    眼看日头才过正午,便到手、。

    朱女喜不自禁的工夫。

    另一处地方,论起来该是她堂兄的那人,脸色却不大好。

    ……

    “殿下,都察院弹劾奉部侍郎陈习,说她身为女子身,竟招赘两个男子入门做夫婿,有碍风化……”

    司礼监的公公从堆叠如山的奏折里,翻到一本要紧些的,便念出声来,由监国太子决断。

    倒不是说陈习这私事要紧。

    而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程阁老通过都察院攻讦陈习。

    一个小侍郎,因为是女子身,便被程阁老不喜,也因为是女子身,便牵扯到天师张玄机。

    这私事,就成涉及党争与都供府这一国策的公事。

    正是大白天,殿中一派光明

    端坐长案后的太子殿下,脸色却阴沉沉难看。

    “先放着吧。”

    他挥挥手。

    那封奏折便被放在长案一侧的奏折堆上——都是司礼监不能决断的要紧事。

    正这会儿。

    门外忽有快步声响。

    “军情!”

    一个太监快步奔进来,举着一封盖虎符的信,急声道:“殿下,扬州指挥使上报,有白莲教徒……”

    “先放着吧。”

    太子面不改色,仍是挥手。

    那传信的太监一愣,诧异道:“殿下,白莲教邪众已在凉州、蜀中分别起事,再加上扬州,已经是三处地方,若……”

    太子的思绪被他打断,阴沉目光转到他身上,问道:“很要紧?”

    传信的太监心中一惊,慌忙垂头道:“小人不敢擅断,这……这……”

    “你这蠢货!”

    那念奏折的司礼监公公几步上来,一脚将他踢倒,斥道:“国事自然有殿下裁定,需要你多什么嘴?”

    传信的太监知道这是公公在救自己一命,赶紧磕头求饶。

    太子看得厌烦,挥手唤退。

    白莲教徒起事的奏折,便被压在都察院那封上。

    司礼监的公公继续念奏折,一封又一封,很快又有一封要紧事,压在白莲教那封上。

    眼看长案上的奏折也越堆越多。

    忽有一道锦服身影,未经通报便直入殿中。

    太子却根本不计较他的无礼,直接站起身来,急急问道:“怎么样?”

    “殿下,一共有十三个人,去了无厌观那条街。”

    锦服身影从袖中摸出一张纸。

    司礼监的公公还想上前,太子已经急不可耐绕过长案,自己拿过纸来打开。

    上头正有十三个名字。

    太子才看到第一个,便已经双目喷火:“姓徐的狗东西,竟枉顾国恩,私自回京!”

    名单再往下看。

    一个名字比一个名字惊心。

    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在定国公之上。

    太子盛怒难当,到最后将纸撕成粉碎,掷在地上,一脚一脚去踩,将地砖都踩出陷坑来,仍是不解恨。

    正此时,外头忽而传来一声声殿下的惊呼,由远及近,很快一个太监奔进门来,气喘吁吁叫道:“陛下醒了!”

    “父皇醒了?”

    太子面色一喜。

    兴文皇帝被国运重伤之后,一直陷于昏迷,三五日里未必能清醒一会。

    昨日见过渊王后,又昏迷过去。

    连他跟渊王说过什么话,都无人知道。

    太子当即出门,直奔父皇寝宫,到地方却又被陛下的贴身总管公公拦在门外。

    “李公公,父皇没有召见我?”

    “陛下精神不振,又昏迷了。”

    李公公叹一口气,接着道:“陛下让我给太子殿下传一句话。”

    太子赶紧问:“什么话?”

    “陛下说……”

    李公公目光古怪地看一眼太子,犹豫一会儿,才低下头去,轻声道:“陛下说,‘他已经答应朕,放你一条活路。’”

    “什么?!”

    太子如遭雷殛,楞在当场。

    一会儿没有动静。

    李公公抬起头,才看见太子神情扭曲,恍如疯魔一般。

    太子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父皇的玉玺在哪?”

    “啊?”

    李公公一惊。

    “我问你!”

    太子一手捏住李公公的脖子,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吼道:“父皇的玉玺在哪?”

    “玉玺是宫中重器,殿下怎能过问?”

    李公公身上涌现不俗真气,至少有五六转的境界,他面容肃然道:“若无陛下开口,小人绝不会交出玉玺。殿下,恕小人得罪……”

    眼看李公公要推开太子。

    却见那随太子而来的锦衣身影,直接跃上前来,一掌将李公公真气震散,把他扣押在地,搜出玉玺来。

    太子拿过玉玺,直接撕下一截衣角,盖上红印。

    “去请坤皇叔。”

    他将盖着玉玺红印的衣角甩给锦衣身影,狰狞笑道:“我要那不知哪来的野种,死在燕京!”

第七十一章 天师相

    “姬武所传的三五,其中有一坟一典被取了前几册放入崇武堂,正是这与。

    “至于与,虽然也都各有来历,却是着重锤炼肉身的武学,未必适合你一个女子修炼。”

    方休手上把弄几枚记载武学修行口诀的玉符,跟朱女介绍道。

    朱女听得眉头一皱,当即道:“我为何不能修行锤炼肉身的武学?”

    小美人,这种事情也要怄气的吗?

    方休摇头一笑,便道:“三五乃是武门至高绝学,天下无出其右。若不是崇武堂中只有残篇,凭这与,可没资格与之摆在一块。而你是皇室宗亲,要获得全本不难。”

    听他这般一说,朱女才点点头道:“那这一坟一典,我该如何取舍?”

    “我也不甚清楚,这我倒是听佛门之人提起过,是当年昆仑坐论之时,姬武从荒佛处借来天龙、玉象、浮屠三样佛门法相,从中推演出来。”

    方休随口解释一句,又笑道:“你也不必急于抉择,大可先试着修炼,待成就宗师之后,再定不迟。”

    他说着将四枚玉符远远抛给朱女,又取出一粒得自大罗派的百参千术丹丢过去。

    这玉符,方休只用神识一扫,便可尽览其中经义,朱女却无这个本事。

    方休让她吞下百参千术丹,再催动灵锁真气,化作一缕气息探入她丹田之中,引导着药劲流转周身经脉窍穴。

    再仔细教导她玉符中记载的运气口诀。

    不消半天时间,朱女便生出气感。

    当初宁采臣只在焚天峰听几句的经文,尚无修行口诀,便可生出气感。

    同是玉胎的朱女,这会儿有丹药辅佐,又有明为真人实则金丹的方休亲自调教,自然能有这个进境。

    气息一成,朱女便可感悟玉符经文,日后即便方休不在,也能自己修行。

    ——就是非要怄气去练与,也随她喜欢。

    待朱女来回试验几番,熟悉在心后,日头已经转到傍晚。

    渊王再次登门。

    这一次随渊王一同前来的,是……

    一个鬓角飞白的中年女修。

    她羽服玉冠,气质飘逸,依稀能见年少时的风华绝众。

    如今看面容虽不似年轻女子娇嫩,但自有一分风韵犹存,看身段虽被雍容道袍遮盖,却隐现一副婀娜不减。

    一言蔽之,便是被岁月催熟的美色,更显不同风味。

    方休看得心中咯噔一下,当即拱手行礼:“天师!”

    他即便从未见过张幼鱼的天师相,这会儿也是一猜便知。

    昨日跟渊王前来的是国师玉蝉子。

    那今日这女道士,除开天师张玄机,还能有谁?

    “你就是方休?”

    天师点点头,和蔼笑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我闭关这些年,你对我燕山有恩。”

    “天师过誉了,折煞方休。”

    方休一脸的诚惶诚恐。

    他是天魔无相,演戏的行家。

    张玄机金丹无漏,也不差半分。

    两人客套一番,任谁来看见,都只会以为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实则张玄机心中暗笑:“往常我来吃面,任你捉弄取笑,今日你给我乖乖行礼!”

    而方休心中咯噔的是:“这个小鱼儿,本相竟这么……”

    他想吞口唾沫的,忍住了。

    倒是天师一直对外宣称闭关,这两年多来,连座下亲传弟子宁采臣都不曾见过一面,终于肯出关了?

    要知道,之前宁王谋逆之事后,太子借燕山大罗连出三位真传的由头,亲自登大罗殿上香祈福,都未得见天师。

    今日她却现身来见渊王。

    看来这天下,终究是要姓……还是朱。

    “朱女见过天师。”

    朱女遥遥恭敬行礼。

    “小殿下不必多礼。”

    张玄机伸手虚扶,笑道:“渊王有个好女儿,若不是朱家皇室之人,我真要讨来做弟子。”

    以金丹境界眼力,自然一眼便能看出玄景玉胎的天赋之高。

    方休在旁边听得嗤之以鼻:“门前的元景玉胎你不理,外面的玄景玉胎你闻着香……”

    “天师若喜欢,本王让小女拜入燕山大罗作记名弟子,常伴天师左右。”

    渊王随口笑道。

    原本便面无表情的朱女,闻言更是冷若寒霜。

    女儿的作用,便是如此?

    “渊王说笑,只怕四院又要为难。”

    张玄机摇摇头,又客气几句,便告辞离去。

    同样一句都未多说。

    但语气里已经隐见态度。

    天师乃是当世道门魁首,与佛门推到明面上的国师,各为道、佛两门最广为天下所知的人物。

    或许这二人尚不足以为佛门与道门作某些决断,但只要这二人点头……

    便是都供府的意思!

    渊王送走天师,在无厌观逗留一阵,便有好大的车队仪仗来迎。

    是他此番进京携带的属官仆从,以及宗人府的官吏——监督渊王离京的。

    藩王不得召见不能入京。

    入京之后,也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去,不能久留京师。

    “本王该走了。”

    渊王看着车队,笑容满面。

    此番进京,可谓一切顺利,他自然心情愉悦。

    “方观主,多谢这两日对小女的照顾,我们有缘再会。”

    渊王客气告辞。

    正被哑奴扶着迈出院子的朱女,悄悄投来一个眼神——小殿下从不跟男子说话,这规矩不好破,只能眼神传话。

    有缘再会。

    “料想应该不久。”

    方休拱手回礼。

    目送队伍行去后,又有一辆小马车从无厌观门前路过,车窗里露出张锦的英俊脸蛋,跟方休告别。

    待张锦也远去,天色已经不早。

    方休回观里将白天抄的几本书装订成册,放入书楼。

    扭头看看,书楼中已无几本未抄的旧书。

    “只盼着编书局早日重启,有几万本书等着我去抄。”

    方休笑呵呵想到。

    天色黑下去,月亮隐约现于云端。

    也不知有无人发现这个规律。

    夜黑风高之时,正是许仙出现的时候。

    一抹月色淌出燕京城。

    伤了赵剑枭,该还债了。

第七十二章 国运

    也不能说是债。

    以张锦的说法,这是因果。

    以方休的说法……总觉着哪里不对。

    他不怀好意地猜想,是那天夜里,张锦料到许仙还未离去,才故意说那番话,让许仙记下这个人情,担下护住朱女周全的责任。

    这英俊编辑,要是不给一个校书郎,一定要你好看!

    因果也好,阴谋也罢。

    朱苍隶作为被废黜的先太子,若是重夺皇位,也不知算不算得国不正。

    但他定然会重启编书局,去取紫禁中余下的八景玉胎。

    这就值得方休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夜色下。

    渊王的车队缓缓前行。

    方休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在他神识笼罩范围内,正有一行身着夜行衣的人影,趁着夜色追逐渊王车队而来。

    “一个宗师,一个九转宗师,不值得我出手。”

    方休只当作没看见,放他们过去。

    渊王本身便是真气九转的宗师,虽然似乎受某种气运压制,真气运转有些迟滞,但他麾下还有莫敢当亦是九转,余下那个不大灵光的傻仆,也有六七转的境界,再有两个越女弟子,两位宗师。

    这般阵容,凭那几个藏头遮尾的黑衣人,还拿不下来。

    方休要对付的,是原本该由半步武相的赵剑枭来抵御的那人。

    月色下。

    张锦策马行到前头,渊王马车旁,朝莫敢当道:“莫统领,天色不早,夜路难行,不如就此扎营?”

    这番兴文皇帝召见渊王,只准他在燕京过一夜。

    而张玄机直到傍晚时分才现身,没奈何拖到晚上出发,便只能走夜路。

    “不可。”

    莫敢当摇头拒绝,神色肃然道:“坤皇叔的天龙武相能催百里,我们至少还要再行二十里,才算安全。”

    张锦干脆点头:“那就再行二十里。”

    月色上。

    方休闻言嗤一声,暗暗道:“这怕又是说给我听的吧?就再陪你走二十里。”

    不过听莫敢当这么说,倒是可以窥见武相境界的一二分玄机。

    金丹能一念施法。

    武相能出手百里?

    见张锦应声这么痛快,莫敢当反而有些犹豫,思虑片刻,问道:“张先生,你说坤皇叔是否会出手?”

    张锦笑道:“这事有两处考量。”

    “愿听张先生教诲。”

    莫敢当对这文弱书生倒是毕恭毕敬。

    “一是兴文皇帝天命难续,也自知承担不住国运,已经打算松手,将皇位还给渊王,怎会再让坤皇叔出手?”

    莫敢当听得一喜。

    却听张锦又道:“其二却是,兴文皇帝重伤不振,宫中未必还是他做主。”

    莫敢当神色一沉,脱口道:“张先生的意思是,太子会矫诏下旨?”

    “莫统领不必着急,这是好事。”

    张锦笑呵呵道。

    “这是何意?”

    “即便兴文皇帝愿意让位,也要渊王自己来取。而太子依旧是宫中正统,只有他乱政胡为,逆行失德,我们才可名正言顺起兵。”

    张锦眺望前路,语气沉重几分,道:“天下战乱四起,白莲教妖众施虐,又有南妖北莽为祸,太子根本无力维持局面,迟早要失势。但若他自取灭亡,早一日让渊王登基,重整乾坤,百姓便少受一分罪过,岂不是好事?”

    “这也要我们安然离开燕京才行。”

    莫敢当依旧心神不宁,道:“坤皇叔虽然无法离开皇宫,但只武相发作的百里一击,都非要赵掌门这个境界才能抵挡。只凭我与傻仆,根本护不住小殿下……难道要就全指望许前辈?”

    莫敢当虽然深信许仙已经炼成金丹。

    却不相信他真个会出手相助。

    毕竟之前两次与许仙碰面,都未见这位前辈对渊王有多少好感。

    甚至拿下夏萧那次,还威胁自己不得再牵连青石观。

    何况,这些隐世道门之人,也从来不愿沾染人国朝政。

    “尽人事,听天命。”

    张锦随口回一句。

    莫敢当见他这般无所谓的神态,心中更是没底,犹豫一会儿,又问道:“张先生,你觉着许前辈会出手吗?”

    “十有八九。”

    “那若正好是余下一二……”

    “若正好是。”

    张锦抬头望一眼天色,又回首看一眼队伍后头的马车,淡淡道:“只要修书顺利,紫禁中尚有七具玉胎……”

    ……

    皇宫。

    陛下寝宫中,本该昏迷不醒的兴文皇帝,此刻却身着龙袍,安然坐在榻前。

    只是面色苍白,多少有些虚弱。

    “不愧是姬武遗珍,连朕这必死之人,也能吊住性命。”

    兴文皇帝手上把玩着一只药瓶,笑容讽刺:“只可惜,这灵丹妙药也被国运所制,不能叫朕痊愈。朕是天子,得享国运,却死于国运,天大的笑话。”

    “陛下说得哪里话,陛下就是国运。”

    李公公扶着他一只手,低声劝慰道:“只要打开紫禁,凭姬武遗珍中的无数仙丹,陛下定能千秋万代,长生久视。”

    兴文皇帝没理会他,目光看向不远处一道身着蟒袍,面目笼罩在阴影中的昂藏身影:“太子人呢?”

    “在太华殿,等我的消息。”

    那昂藏身影语气平淡,伸手取出一块衣角,上头盖着一个红印。

    “他要皇叔如何做?”

    兴文皇帝冷笑着问道。

    昂藏身影,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坤皇叔,回道:“要我杀朱苍隶的女儿。”

    “皇叔杀得了吗?”

    兴文皇帝又问。

    “陛下当知道,我借国运才可炼成武相。气运杀人,只有一招,若能身免,便是运数未到身死之时。燕京城百里之内,唯有半步武相境界,才能接我一击。”

    坤皇叔如实道。

    兴文皇帝扭头问李公公:“他手下有这个境界的人吗?”

    “陛下,离皇叔不会回京,莫无敌要坐镇军中……但听说,越女剑派赵剑枭已经投靠渊王。”

    李公公思索着道:“据我所知,这位赵掌门,十年之前就已经半步武相。”

    “这么说来,朕这位大哥此番进京,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兴文皇帝一笑,忽而伸出手掌轻轻一挑。

    房中乍现一道清光。

    是一枚盘龙玉印,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在他掌中。

    玉玺!

    “旁人都说,皇叔不可离开燕京,是因为在燕京城中,皇叔才可借国运炼成武相。这国运,倒真是个妙物。”

    兴文皇帝哈哈一笑,将玉玺一抛,丢给那昂藏身影。

    “玉玺便是国运。

    “传朕旨意,除去渊王爵位。

    “你去,将他首级拿来给朕!”

第七十三章 东宫臣属,储君伴从

    眼看渊王一行人要离开燕京百里范围,方休也准备打道回府。

    一直跟随在后的黑衣人们,开始焦躁。

    “千户,马上就到百里地界!”

    “我知道……”

    为首的黑衣人回望燕京方向。

    分明有玉玺为令,坤皇叔为何迟迟不出手?

    若出百里地界,武相一击便力不能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渊王与那位小殿下离去。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转过头远远眺望前头的车马尘嚣,肃然道:“诸位,可愿为太子效死?”

    没人应话。

    但寂静夜色里,有几声吱嘎作响。

    是黑衣人们,手上青筋暴起,握紧刀柄发出的动静。

    “上,绝不可让他们离开百里地界,拖到坤皇叔出手为止!”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便擎出佩刀,当先往渊王车队扑去。

    月色之中。

    方休无动于衷,只默默注视。

    这些黑衣人确有几分孤勇,明知敌强我弱,还是悍然动手。

    小殿下的马车在队伍最后,两个越女弟子只抵挡几招,便被为首那个已然真气九转的黑衣人扫开。

    眼看小殿下危险,幸而莫敢当反应迅疾,纵身一跃,直接将胯下健马震断脊椎,而身影飞掠,挡在为首的黑衣人之前。

    两人拼过一招,出手真气竟然一般无二,皆是《六军禁卫炼身秘法》的气劲,又是相同境界,一时根本分不出胜负。

    其余黑衣人,也被渊王麾下拦住。

    眼看偷袭失败,黑衣人们便转攻势为守势,不求杀人伤敌,只求拖延时间。

    但毕竟两方实力悬殊。

    那脑筋不大灵光的傻奴,修为却十分不俗,配合着莫敢当,将九转宗师境界的黑衣人牢牢压制。

    等两个越女弟子料理掉另一位宗师黑衣人,又来助手,一同围攻。

    为首的黑衣人终究是单刀难敌四人,坚持过百招后,还是被莫敢当夺过佩刀,又一拳正中胸口,震得五脏动荡。

    那黑衣人气血淤堵,一口气运转不及,便被莫敢当抓住机会,一连几招皆中,擒伏在地。

    “想不到自我兄弟两人之后,崇武堂还有人能将《六军禁卫炼身秘法》修炼到这个境界。”

    莫敢当持刀压在黑衣人脖颈上,刀锋凛冽显然不是俗物,黑衣人再不敢反抗,被他伸手撕去面巾,露出面目。

    “你就是太子手下最得力的那个锦衣卫千户,左先登?”

    莫敢当笑着问,又道:“听说太子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全赖你的效力。”

    边上一声惨叫。

    是最后一个黑衣人,死于渊王护卫之手。

    这些黑衣人是左先登的嫡系,是他千户所的精锐。

    如今却死个干净。

    左先登面不改色,只冷冷道:“将军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山贼。”

    莫敢当嗤之以鼻:“一个山贼,也敢动渊王车架?”

    “渊王为一己私欲,纵容吴越王与南百色谋逆造反,致使战火肆虐,无辜百姓遭罪,我便是一个山贼,也要以义而为!”

    左先登双目圆瞪,眼神如炬打向渊王车驾只是自始而终,渊王都未曾露面,连口谕都无一个。

    “哈哈哈,太子治政无能,连燕京地界都能出山贼了,还有脸说渊王殿下的不是?”

    莫敢当放声大笑,用刀背一拍左先登的脸面,道:“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我看你修炼不易,给你一个机会。

    “你若愿意投入渊王麾下,我保你来日一个指挥使的位置,甚至执掌都司也犹未可知。若不愿意,就命留此处。”

    左先登九转宗师之身,也被莫敢当这一刀拍得半边脸蛋肿胀,他连哼一声都无,只反问一句道:“将军为何效忠渊王?”

    莫敢当闻言,隐隐有几分自傲道:“我与我大哥兄弟二人,自东宫潜邸之时,便为渊王效力。”

    左先登咧嘴一笑:“我也是。”

    莫敢当听得皱眉。

    东宫臣属,便是将来朝政大员,怎会有寻常人等?

    若当年是渊王登基,那莫无敌定然坐镇都督府,若来日是太子继位,这左先登也根本不止一卫指挥使的差衔。

    这些储君伴从,都是皇帝亲手挑选,能力出众自然不用多说,忠心耿耿亦是无有二话。

    也就只有当今陛下,是四院踢走渊王后,临时找的替补,手下才无什么得用的人物。

    莫敢当是见左先登与自己同修一门武学,年纪轻轻便有自己一般的境界,才起了惜才之心。

    但眼下来看,却是不能留了。

    却听左先登又道:“若将军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投靠渊王。”

    “什么条件?”

    “《六军禁卫炼身秘法》,武相乃槐与鼎,将军可知这怀与鼎的来历?”

    “这种问题也能来难我?我修炼这门武学时,你还在玩尿!”

    莫敢当哼一声,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天子宫前有三槐九鼎,由御驾六军拱卫。《六军禁卫炼身秘法》便是由此而来,才以槐与鼎为武相。”

    “不错,《六军禁卫炼身秘法》乃是天子亲兵之用武。”

    左先登点点头,便慷慨笑道:“你我各为其主,又都修行这门武学,不如你要他们退下,你我平手相斗,谁能更胜一筹,便是谁的主公更有天子气运,当为人国之主!”

    他话说得铿锵激昂,边上却冷不丁传来一句:“莫统领,他只是要拖延时间。”

    张锦策马行来,瞥一眼左先登,淡淡道:“若不能为渊王所用,就处置了吧。”

    “我晓得,张先生。”

    莫敢当点点头,一抖刀锋,喝道:“左先登,兴文一脉气数已尽,天子气运非渊王莫属!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否……”

    左先登面色涨红,高声叫道:“将军是武门英雄,就听一个黄口书生号令?”

    “冥顽不灵。”

    莫敢当摇摇头,催动真气往手上运去,正要动手。

    “咦?”

    月色中一直旁观的方休,忽而神识一动,往燕京方向看去。

    “莫敢当,太子维持国事不易,就这一个得用的部下,给他留着吧。”

    随着沉稳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

    众人便见着,一个远远难辨的身影,分明步伐缓慢,却只未几步,便迈过百丈距离,走到渊王队伍前。

    是一个身着蟒袍的昂藏身影。

    “坤皇叔!”

    莫敢当神色俱变。

第七十四章 龙拔山

    “坤皇叔!”

    “坤皇叔!”

    渊王部下们尽皆变色,一阵刀剑甲胄的撞击声,所有人都握紧武器,摆出守势,打起一万个小心,全神戒备。

    而左先登脸色一喜,全不顾自己肩上刀锋,撑起身子放声叫道:“坤皇叔,渊王的女儿就在这辆马车中!”

    坤皇叔,坐镇大明皇室的武相宗师!

    只是……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武相宗师当面,莫敢当也只敢手上劲道一沉,将左先登重新压在刀下,不敢再下杀手。

    这般千钧一发之际,却忽有一声厉喝。

    “朱堇坤,你好大的胆!”

    张锦扯紧缰绳,制住胯下焦躁不安的马匹,双目怒视那昂藏身影:“你身为镇国武宗,如何能擅离燕京,置大明重器不顾!”

    以坤皇叔的身份地位,说一声身不由己,半点也无差错。

    他有坐镇京师之责,绝不可轻易离去,使燕京空虚。

    另则,他的命不是自己的,是大明朝的。

    坤皇叔是以国运才成就武相宗师境界,若离开燕京,失却国运托付,立时就要修为跌落——要是此时出现什么差错,被阴人贼子偷袭身亡……

    死得不是坤皇叔一人,而是镇国武宗!

    张锦的叱责,合情合理。

    坤皇叔名朱堇坤,乃是先皇的同胞兄弟,如今看外相却与渊王年岁相当,眉目间也有几分血脉相连的神似。

    他理也不理张锦,只开口唤一声:“朱苍隶。”

    “皇叔。”

    渊王终于现身,从马车下来,行到坤皇叔身前。

    他面无表情,盯着坤皇叔看好一会儿,才拱手行礼:“朱苍隶,见过皇叔。”

    “多年不见,修行见涨。”

    坤皇叔欣慰一笑,点着头道:“有无酒肉带着?你我叔侄两个,喝一杯。”

    渊王一挥手,便有部下备来桌椅。

    夜黑风高,荒郊野岭,两位大明亲王对桌而坐,说不出来的诡异。

    坤皇叔瞥一眼左先登,随口道:“放他走吧。”

    饶是武相宗师开口,莫敢当也是把视线投向渊王,得了主公点头应允,才松开左先登,将他的佩刀交还。

    左先登活动一番筋骨,收刀归鞘,朝坤皇叔抱拳行礼,正要开口。

    坤皇叔已经发话道:“此间交给我便是,你回去交差吧。”

    “是。”

    左先登恭敬应道。

    且不管皇叔为何离开燕京城,既然他已经到场,那位小殿下便绝回不了渊郡。

    左先登正要走,却听坤皇叔又道:“保下你的性命,是渊王卖我的情面。只是渊王的情面我也要给他,你自己留件东西,当作赔罪。”

    左先登闻言一愣,沉默片刻,神色肃然拱手道:“是!”

    他话音落下,便将自己左臂平伸,右手抽刀,自下往上一斩。

    鲜血四溅,断肢冲天而起。

    竟硬生生砍下自己一条臂膀!

    左先登闷哼一声,面色眨眼间苍白下去。

    他也不发一言,只封住伤口后,将断臂丢给莫敢当,随即单手朝渊王行个礼,便转身投入夜色。

    无人拦他。

    在场众人,皆是大受震撼,目光惊骇地看着坤皇叔。

    只一句话,便叫一位九转宗师心甘情愿自断一臂……

    这便是武相宗师!

    坤皇叔面不改色,又问道:“朱堇离近来如何?”

    “一切安好。”

    渊王尽管沉着脸,却也有问便答。

    “那便好。”

    坤皇叔点点头,长叹一口气:“我如今这个位置,本该是他的……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有机会跟你说一声谢。若不是你拼死庇护,当初延武皇帝追责时,朱堇离就已经替我而死。我要是铸成这大错,真不知何处追悔去。”

    渊王没有居功自傲,只颔首道:“是延武皇帝误信小人之言,不是两位皇叔的错。”

    “怎么,你还记恨你父皇?”

    坤皇叔摇摇头,又笑道:“我听说你也做父亲了,是生的女儿?让我看看。”

    渊王挥挥手。

    车帘掀开,哑奴扶着小美人登下马车。

    这小美人依旧是冷冰冰一副表情,根本没有给半点好脸色的意思。

    武相宗师也是男人。

    是男人就别想小美人给好脸色。

    渊王看得眉头一紧,正要开口训斥,坤皇叔已经笑呵呵道:“钟灵毓秀,天赋绝众,我朱家宗室百年来,难得一见这等良玉。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美人冷眼打量坤皇叔。

    她见渊王在坤皇叔身前屏气敛息,一副不敢放肆地模样,倒是看坤皇叔顺眼许多,也难得大方,淡淡回他两字:“朱女。”

    “朱女?朱苍隶,你……”

    坤皇叔自然明白渊王为何取这名。

    他恼怒自己所生不是儿子,便连名字都不愿多费心思。

    “儿子、女儿,又有什么分别?”

    坤皇叔摇头一叹,接着道:“我豁出去老脸,也会跟兴文请旨,待你死之后,让这小丫头袭爵渊王之位。”

    “兴文?”

    渊王双目一睁。

    坤皇叔看他一眼,平淡道:“兴文要我杀你。”

    哗——

    在场众人立时脸色大变,一阵惊呼。

    “咿呀!”

    朱女身旁的哑奴急急叫道。

    “我在此!”

    渊王身后,傻仆往前一迈,伸手撕去自己衣裳,便见他精壮身躯上,竟有十块金铁令牌,硬生生镶嵌在血肉之中。

    每一块令牌上,都是一个“武”字。

    “咿呀!”

    哑奴又唤一声,仿佛某种号令。

    那十块金玉令牌齐齐放出精光,猛然间有一股庞大气数从天而降,加持在傻仆身上。

    这傻大个的气势一路拔高,卷出一阵惊风来。

    轰!

    一座巍峨高山虚影,从他身上跃现。

    武相!

    “这就是你此番进京的底牌?”

    坤皇叔衣袍都被那风刮得鼓荡,却神色不变,饶有几分兴致上下打量傻仆,又往哑奴看去一眼,笑道:“你是三七山之人?竟能用十块十座郡府崇武堂正之令布阵,凝聚十郡之地的武运,催生一位武相。”

    阵法,丹法,皆是搬运五行、挪移灵机的手段,从来多有互通。

    三七山乃是天下炼丹第一,阵法亦是不输。

    “只可惜,差些火候。”

    坤皇叔漫不经心伸起手,握拳一挥。

    便听得一声嘹亮龙吟。

    一道天龙虚影,从坤皇叔拳前跃出,龙身栩栩如生,龙吻利齿狰狞。

    龙拔山!

    《龙象浮屠典》十大杀招之一。

    山一般的重压,落到每一个人身上。

    天龙抖开身躯,直直撞向巍峨高山虚影。

第七十五章 浮屠镇灭

    轰!

    天龙一击,直接将山石崩裂,武相中的身影好似被奔马迎头撞上,化作个黑影倒飞而出。

    坤皇叔连武相都未动用,只一招,便将十郡武运加持的傻仆击退!

    天龙与巍峨高山冲荡而起的飓风,又将周遭众人尽数扫开。

    一时人仰马翻,惊呼不绝。

    “护住渊王!”

    莫敢当高喝一声,催起槐鼎真气,跃身拔拳,义无反顾朝着坤皇叔袭去。

    两个越女弟子亦是擎剑劈开惊风,直刺而来。

    坤皇叔单手捏着酒杯,看也不看他们,只轻轻道一句:“退下。”

    嗡——

    夜色下忽有一座七层琉璃宝塔显出虚影,笼罩几十丈方圆,朝着下方直直落下。

    浮屠镇灭!

    宝塔威势无匹,还未及地,已有风潮从天而降。

    啪!

    啪!

    如有万斤重担加身,两个越女弟子当先承受不住,身子一晃,便被拍在地上。

    啪!

    莫敢当也不过多坚持片刻,亦是相同遭遇。

    其余渊王部下更是无法幸免,一个不差,尽数被浮屠镇压。

    也是坤皇叔留手,没有真动杀机,宝塔虚影沉浮未落,只镇不灭,让一干人只是伏在地上不得挣扎,却并未受多大伤势。

    在场众人,只有渊王,以及朱女与扶着她的哑奴,被坤皇叔放过。

    “咿呀咿呀!”

    哑奴焦急唤道。

    “哑姐姐,我还未死!”

    林间一声高喝,便见巍峨高山虚影又现。

    傻仆气势不减半分,阔步飞奔而来,拦路树木直接撞断,一步一个脚印,震得地动山摇,巍峨高山虚影也愈发凝实,仿佛真正一座山峰。

    “坤皇叔,此处不是燕京城,你不得武相,压不住我的火候!”

    他大步奔来,脸上已不见那份痴憨,面容坚毅,双目如刀,任谁此刻见着,都只以为是个浸淫武学多年的大宗师!

    “是吗?”

    坤皇叔随口反问一句,伸手在身前案上轻轻一拍。

    浮屠直接落下,虽是虚影,威势却比宛若实质的巍峨高山更霸道绝伦。

    轰!

    山崩地裂,惊尘四起。

    这一次,是真的镇灭。

    “我久不在人前走动,倒是让外人小瞧了。”

    坤皇叔给自己倒一杯酒,自言自语道:“我的武相是以国运炼成,但即便没有国运,不得武相,我也是镇压天下武门的,朱家武学第一人。”

    待风尘荡开,已不见那巍峨高山,地上只有一个陷坑,傻仆身影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再打磨些时日,也能堪大用。”

    坤皇叔瞥一眼陷坑中的傻仆,又扫视一圈被压在地上的众多渊王部下,道:“我今日留下你们性命,日后辅助朱女时,也要如侍奉朱苍隶一般竭忠尽智,记住了吗?”

    “咿呀咿呀!”

    哑奴叫的愤恨。

    只是傻仆已经昏厥过去,也无人翻译她的哑语。

    “朱堇坤!”

    忽有一声怒喝。

    是张锦。

    他周身有一缕文宫浩然之气缭绕,随淡薄如纱,却意外地坚如磐石。

    连莫敢当这九转宗师都被拍在地上,张锦一个小小书生,却只是四肢着地,尚能撑起身子,不屈仰头,叫道:“你身为大明护国武宗,怎敢出手袭杀宗室亲王!”

    坤皇叔仍是不理会这儒门学子,只将捏着酒杯的手一转。

    张锦身上的重压立时一沉。

    啪!

    浩然之气崩散,张锦重重砸在地上,英俊脸蛋直接埋进土里去,不知几多憋屈。

    坤皇叔这才看向渊王,淡淡道:“兴文的口谕,已经除去你的亲王爵位。”

    渊王不应话,只脸色阴沉,几乎滴出水来。

    “他的皇位,虽然是从你手上漏出去的。但你怎不想想,你几个兄弟,为何偏偏是他继承大统?”

    坤皇叔盯着渊王道:“兴文不是蠢人,他知道只要你不死,他便坐不稳皇位。他拼着被国运所伤去修人国全书,是为了对付你,他躲在宫中两年,要天下人都以为他已经重伤难治,也是为了对付你。

    “姬武遗珍何等珍贵?被他放在典器司的库房不闻不问,仍由奉部之人贪渎,就是不想被人知道,他已经从中取走镇压伤势的灵丹。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放松警惕,敢涉险入京。

    “朱苍隶,我看着你长大,无论文治武功,还是心性智略,你皆是第一等的人杰,远超同侪……如今竟这般不谨慎,不把一朝皇帝放在眼里,贸贸然就敢进京。”

    坤皇叔说着吞一杯酒,摇头叹道:“我知道这也不怪你,若我是你的遭遇,因那个荒唐理由被夺走皇位,沉沦这几多年,怕是早已失心疯去。”

    渊王听得脸色愈发难看,却不发一言。

    “这一局,确实是你输给他。这皇位,该是他来坐。”

    坤皇叔放下酒杯,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渊王,指尖渐渐有真气缭绕。

    他的修为能镇灭武相,要杀渊王,确实只用一指。

    “皇叔。”

    渊王终于开口,死死盯着坤皇叔,一字一字道:“我知道兴文不是蠢人,所以即便得知他重伤难治,我也迟迟隐忍不发,只让部下起事造势。

    “我也知道此番入京凶险,虽是召令,但我大可以平叛为由,与吴越国陈兵对峙,坐镇前线,不必回京。

    “但这么多年,我已经在渊郡待够了,我要回燕京,拿回本该是我的东西!”

    坤皇叔摇摇头,回道:“可是你料差了。若我出手,除非张玄机与玉蝉子在此,否则无人能保你周全。而以他二人的身份地位,最多给你一个不插手干涉的保证,绝不会提前臣服于你。”

    “确实是棋差一招,没料到皇叔修为又有精进。”

    渊王苦笑一声,沉默片刻,又道:“但同样有一件事,也是我始料未及。”

    坤皇叔听得眉头微皱:“什么事?”

    渊王收敛神色,竟淡淡一笑,先倒一杯酒,才道:“竟有人只以一招法术,便伤了我寄以厚望的越女剑派掌门,赵剑枭。”

    “赵剑枭?”

    坤皇叔此时才注意到,渊王部下中,并不见这位十年前就已半步武相的大宗师。

    若无国运加身,坤皇叔自己也才这个境界。

    方才傻仆以十郡武运凝聚武相,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个水准,与真正武相尚有差距。

    若赵剑枭在此,与巍峨高山同时出手,还真能给坤皇叔带来几分麻烦。

    她去哪了?

    便见渊王饮下一杯酒,扭头望向夜色,放声道:“我皇叔乃是护国武宗,天下武门有数的大宗师,许前辈不是要试练法术?

    “不妨一试。”

第七十六章 国运加身

    “许前辈……许仙?”

    坤皇叔闻言一笑,摇头道:“朱苍隶,你这般心高气傲之人,竟然也耍这故弄玄虚的手段?鬼宗根本就没有……”

    他正说着,忽而神色一变,扭头朝着漆黑夜幕,断喝一句:“谁!”

    却见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月色下。

    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俊秀男子。

    头戴黑漆头巾,身着青罗道袍,脚下一双皂靴,身两旁各一只勾鬼,依偎着他左右臂膀,将勾尾绕在他腰腿上……

    与奉部卷宗中记载的许仙模样,一般无二。

    “许仙!”

    坤皇叔眉头一拧,心中惊疑。

    能拘来勾鬼为奴,那定然是鬼宗门人,关于许仙乃是冒牌货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他更惊疑的是……

    许仙的遁法怎会如此精妙,不露一丝痕迹?

    “许前辈!”

    渊王面露欣喜,起身恭敬拱手:“久闻前辈大名,今日终于有缘得见!”

    方才一句不妨一试,颇有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以张锦的说法,许仙十有八九会为重伤赵剑枭的人情出手。

    渊王亦是如此设想。

    而现在,这十有八九,赌中了!

    方休却没理会他,伸起手便朝坤皇叔一指,射出一道凝炼无匹的惨白色剑光。

    阿鼻元阴剑光!

    兴文皇帝与渊王的家长里短,他懒得多管。

    但兴文皇帝想杀渊王,方休可不答应。

    渊王一死。

    还指望谁来修人国全书?

    谁也别想阻止,方某人当这编书局的校书郎!

    惨白色剑光一出。

    坤皇叔立时神色大变,匆忙伸手拔拳,往身前地面一砸。

    轰!

    这一拳下去,泥土沙石飞溅,沟壑裂缝如蛛网密布。

    渊王当即抽身退开。

    而一座巨大白象,从坤皇叔周身浮现。

    哞——

    长牙高抬,啸声嘹亮,威势惊天动地。

    天色忽而一明。

    竟是那夜幕中的流云,都被这象啸震得四散而去,露出一弯明月来!

    《龙象浮屠典》的十大杀招,龙拔山、象扛鼎与浮屠镇灭是前三招,各自对应天龙、白象、玉浮屠,这三道姬武从佛门借来的法相。

    坤皇叔方才催使过两招,其中龙拔山重杀伐,浮屠镇灭重压制。

    而象扛鼎,乃是一招守势。

    却见阿鼻元阴剑光及近,斩断象牙,削去象鼻,砍下象腿,剖开象身……

    白象虚影竟如豆腐一般,被惨白色剑光一剑破去!

    哗啦。

    白象虚影崩散。

    而原地空荡荡,不见坤皇叔人影。

    “金丹!”

    坤皇叔一声惊呼,身形竟出现在方休一侧,话语未落,已经纵拳直直砸来。

    龙吟象啸,合作一声乍响。

    白象奔踏而来,长牙锋利,天龙盘绕象身,龙吻狰狞。

    两道武相虚影同时催出。

    第四招,龙象伏魔!

    方休气定神闲,仍是信手一指。

    阿鼻元阴剑光依旧无可阻挡,轻轻巧巧斩断象牙,削去象鼻,只是还未来得及砍下象腿,便被天龙虚影一口咬住剑光。

    啪啪啪——

    剑光一震,便将天龙自头而尾炸成齑粉。

    这剑光类的法术,其实本质与飞剑剑光并不相同,倒更像是五行神光之流——锋锐无匹自是不用多说,却不如真正飞剑随心所欲,在闪转腾挪之能上,要差不少。

    阿鼻元阴剑光被这一阻,多少有些偏离方向。

    方休心识操纵下,剑光又崩碎半个象身,便贯入旁边荒林里去,一路摧残不知多少树木。

    而黯淡无光的残缺象身,拖着四根腿继续奔来。

    这点余威,自然别指望能摸到方休。

    他将真气一催,便托着身躯升起半空,轻松躲过。

    这一合,竟是旗鼓相当?

    坤皇叔分明只有半步武相的境界,与赵剑枭一个水准,竟能有这本事?

    方休知道,这其中固然有原因,是自己初成金丹,只拿燕青这木桩试过手,在斗法这一道上,远谈不上精通。

    而坤皇叔乃是大明第一宗师,身经百战,不知与人对阵过多少次,自然经验丰厚。

    但只凭半步武相境界,便能在一位金丹手下过招。

    这朱堇坤,确实是举世罕见的武学大家。

    放在别处话本里,就是那些能以下克上,仿佛世上根本没有境界这一说的天纵骄子。

    又是一声龙吟象啸。

    坤皇叔自知金丹当前,绝留不得半点手,已经又催一招。

    这一次是白象脚踏天龙,腾空而起。

    第五招,龙象升天!

    方休以不变应万变,抬手仍是一招阿鼻元阴剑光。

    却也有一分应变。

    他指尖画一个圈,剑光出手便作缠绕之状,如螺旋一般卷向白象与天龙,不容反抗逃脱,直接斩成碎块。

    金丹法术的威势,怎是武相虚影能挡?

    剑光不减半分,朝着坤皇叔继续卷去。

    坤皇叔提脚在地上一踏,立时地动山摇,而一座琉璃浮屠从身遭浮现,天龙虚影缠绕塔身。

    第六招……

    阿鼻元阴剑光直接卷碎天龙与宝塔。

    坤皇叔借着武相虚影崩碎的气浪往后飞退,直退出去几十丈,在地上犁出一条沟壑来。

    眼看惨白色剑光继续追来。

    “许仙,你别逼我!”

    坤皇叔怒喝一句,拔拳往身前空处一砸。

    第七招……

    白象背驮宝塔,直直撞上惨白色剑光。

    轰!

    方休这一道阿鼻元阴剑光,终于耗尽法力,与白象宝塔虚影一同崩散。

    不过三招法术过去。

    这一片荒野已经破烂不堪,如地龙翻身过一般。

    也幸亏两人出手都避开渊王一行人,才没有将他们连累波及。

    “主上,这人在你手下如只丧家之犬逃窜,怎么还这般猖狂?”

    离婵瞥着下面的坤皇叔,将螓首伏在方休肩上,娇滴滴道。

    小勾儿,你这嘴怎么这么甜?

    方休一笑,开口道:“朱堇坤,你既是护国武宗,有镇守人国京师之功,我不会伤你性命。但难得有人能陪本座试招,总要让本座尽兴才是。”

    他说着又是抬手一指。

    坤皇叔面容一沉,目光凝若实质,肃然道:“好,我便让你见识一下,何谓护国武宗!”

    他伸手一托,掌中忽有一道清光乍现。

    是一枚盘龙玉印。

    “玉玺!”

    一直注意场中情形的渊王眉头一拧,双目中喷出火来:“兴文,兴文!”

    玉玺一现,便有一股庞然大的气势从坤皇叔周身勃发。

    他的发髻散开,衣袍鼓荡,身影仿佛在瞬间高大。

    眼看剑光及近。

    轰隆隆!

    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

    却见坤皇叔身上猛然暴起一股撑天拔地般的真气漩涡,如惊涛骇浪席卷。

    国运加身。

    武相大成!

第七十七章 天龙白象浮屠,剑光长鞭骨龙……夜叉!

    阿鼻元阴剑光斩下,搅入真气巨潮之中。

    剑光所向披靡,几若摧枯拉朽之势,毁去小半个漩涡。正待有更多建树,玉玺上的庞大气势一震,立时便将惨白色剑光抵住。

    国运!

    随后那汹涌真气继续奔流,只一个冲荡,便将阿鼻元阴剑光吞没。

    “有些意思。”

    方休看得好玩,便把身形拔高,静观其变。

    他对坤皇叔又无杀心。

    而武相与金丹相当,要想找这个境界的对手试招,除开眼前这位护国武宗朱堇坤,就要去找国师玉蝉子与天师张玄机。

    机会难得。

    方休可不想错过。

    下方渊王与一干恢复自由的部下,正慌忙四散,退避开来。

    “许前辈!”

    莫敢当一边拎着昏厥的傻仆逃窜,一边鼓动真气入口,扬声叫道:“他要借国运炼成武相!”

    方休扭头瞥他一眼,回道:“我知道。”

    “嗯?”

    莫敢当听得一愣。

    知道他要借国运炼成武相,为何不趁早下手?

    还真要试练法术?

    这前后也不过片刻工夫,那真气漩涡忽而一震,随即如拍上礁石一般,猛然炸开。

    轰!

    又听得一声滚雷般的龙吟象啸,震天动地,响彻方圆百里。

    便见如潮真气中,飞出一条头角狰狞,鳞如寒甲的威严天龙。

    天龙盘旋舞动,一座琉璃纷转,顶珠挂铃的七层浮屠从真气中缓缓浮现。

    而宝塔下方,真气凝聚成一只恍若高山,洁白如雪的巨象。

    天龙、白象、玉浮屠,正是的三道武相。

    武门修行,有与道门法脉相似的武脉之说,一条武脉对应一种真气,便能炼出一道武相。

    不似道门传人,炼成金丹之前,会刻意多寻几条法脉来勾连,以求掌握更多真气,更多手段。

    武门传人只会取一条武脉,一种真气,最后炼成一道武相。

    故而才会有横练、内练两种练法,对应铁甲、金衣两种路数,便是因为两条武脉,两种真气,最后也是截然不同的两道武相。

    而眼前坤皇叔的武相,白象为基,背驮宝塔,天龙盘绕。

    分明是将的三道武相一同炼成!

    他尚是半步武相境界,便能与方休金丹过招,此时借国运炼成武相,亦是武相中的巅峰!

    坤皇叔的身影立在浮屠塔尖,双目真气喷吐,恍若神人,开口道:“许仙,你此刻退去,我容你在燕京隐居,若不然……”

    他话未说完,方休已经伸手一指:“啰嗦。”

    阿鼻元阴剑光直斩而出。

    “冥顽不灵!”

    坤皇叔怒喝一声,浮屠武相猛然一涨,便将他肉身护住,抵在惨白色剑光之前。

    剑光落下,浮屠转动。

    嗤——

    崩散的真气如流霞四溅,剑光与浮屠竟相持不下,各占不得分毫便宜。

    武相之凝炼,已能与法术争锋!

    而此时天龙忽动,抖开寒甲龙躯,张开利齿龙吻,朝着方休扑来。

    “这才有斗法的样子!”

    方休放声一笑,先将离婵姐妹收起,免得将小勾儿们波及,随后将手一挥。

    哗——

    一道撕开夜幕的风响。

    却见方休手上,竟出现一条有若河流粗细的长鞭,对着天龙当头抽下。

    正是从鬼柳君处逼问来的缚魂锁。

    这道法术出自,之前鬼柳君是以五都真气施展,而方休此时催使的,是更重杀伐的黄泉真气!

    只见缚魂锁上,无数厉鬼身影浮沉,鬼哭狼嚎,阴森森如冥狱地府来物。

    长鞭落下,如劈山的巨斧,将天龙头颅抽得一低。

    天龙长吟一声,翻身缠上长鞭,龙吻一张,巨口啃下。

    却也被缚魂锁上的厉鬼及身,撕开龙鳞,吃得嘴里嗤嗤冒烟,是组成武相的真气,被消磨崩散。

    哞——

    白象高啸,如山身躯奔踏而来。

    “我还你一条龙。”

    方休笑吟吟开口,便伸手往前一推。

    龙蟒吞月术!

    许仙既是鬼宗之人,自然不会催使伏龙真气。

    方休今日所用的几道法术,皆是以黄泉真气推动。

    凭空里乍现一片昏黄的波光,涟漪下是一张张凄厉鬼脸,发出扰人心神的鬼叫。

    随即一道黑影冲破水面,是一条血肉腐朽,嘴里喷着阴邪鬼气的骨龙!

    每一道法术,经不同真气施展,都有不同呈现。

    若真气相性不合,法术便无法施展,可若真气相合,法术威势便如水涨船高,更甚一筹。

    而黄泉意蕴正是冥河,自然有鱼龙魂灵游荡。

    以黄泉真气施展龙蟒吞月术,正是相得益彰。

    轰!

    阴邪骨龙撞上白象,冲荡起惊天的风浪,无数真气乱流崩散,白象痛啸,厉鬼哭喝。

    方休三道法术,便将坤皇叔三道武相牵制住。

    可他的手段不止于此!

    “雨来!”

    方休一声轻喝。

    夜空中的流云原本被斗法气劲荡开,月色一片光明。

    此时却忽而一暗。

    是不知何处而来的乌云密布。

    哗啦啦——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兜头砸向场中斗法二人。

    仔细听。

    那却不是雨声,而是一声声连绵的诡异哭喊。

    待雨点落下。

    那却也不是雨水,而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小鬼夜叉!

    龙卷雨击。

    这是方休学会的第一道法术。

    此刻以黄泉真气推动,便是如此形式。

    小鬼夜叉吱吱喳喳哭唤不停,落到方休身旁,便一跃窜入他的体内,重新化作真气,回到丹田金丹之中。

    而落到其他地方的,纷纷操起镰叉刑具,朝天龙、白象、浮屠围攻而去。

    镰叉砍刺,鬼爪撕扯,甚至就嘴便咬。

    这些小鬼法力平平,可架不住数量成群,密密麻麻随雨落下,根本数不清楚多寡。

    坤皇叔的三道武相,原本便与方休的三道法术拼斗折损,不无萎靡,此刻被蚁群般的夜叉小鬼围攻,不住地磨去真气,气势一落千丈。

    他见情形不妙,当即将天龙与白象唤回。

    三道武相重新归于一体,气机牵连,真气一震,重新焕发威势,才稳住阵脚。

    方休的三道法术也已耗尽真气,依次消散。

    他也不再催使缚魂锁与龙蟒吞月术,只用龙卷雨击的无数小鬼夜叉围攻,再以最锋利无匹的阿鼻元阴剑光,见缝插针,时不时来一刀狠的。

    立时便将坤皇叔压制。

    叫他只能以三道武相护身,再不得反出半点攻势。

    眼看场中情形已经分明,是许仙胜券在握,就要将坤皇叔拿下……

    正此时。

    却听得燕京方向传来一声声轻灵悠远的龙吟。

    夜幕下。

    六条通体雪白的长龙当空舞动,拖着一座大放着七色光明的琉璃车辇,正往此处掠来。

    六龙宝乘!

第七十八章 你也要与本座试招?

    朱堇坤被数不胜数的小鬼夜叉压制,又要小心防备阿鼻元阴剑光,一时根本无有反击的机会。

    正是他心中烦躁之时,乍见六条白龙自燕京而来,立时神色一喜。

    “国师!”

    渊王也发现六龙宝乘踪迹,不由眉头一紧。

    坤皇叔说得对,对他要重夺皇位之事,以玉蝉子与张玄机的身份,最多给一个不出手的承诺,要他们提前投诚,为渊王效忠,却是绝不可能。

    玉蝉子确实见过朱女,也隐隐约约给出一个亲近态度。

    但再是亲近,也要渊王重夺皇位之后。

    如今渊王仍是渊王,而玉蝉子乃是朝廷的国师,于法理及体面来说,他只会为坤皇叔助手,而不是助他渊王对付坤皇叔。

    方休一见渊王这脸色,自然便明白,玉蝉子来者非客。

    玉蝉子,都供府三都五府之首,已是佛门第六识,心识境界!

    “这个玉蝉子,来的这么巧。”

    方休心中不无郁闷。

    不过他也心中有数,别说两人斗法的声势早已惊动燕京,坤皇叔以玉玺国运加持武相,被自己一道法术一道法术攻击,国运自然会有波动。

    而玉蝉子身为国师,领着大都供的官衔,亦与国运牵连,难免会有所察觉。

    “前方是谁,为何要袭击护国武宗?”

    玉蝉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六龙宝乘乃是何等宝物,这一百里不过吹呼之事,玉蝉子声音落下时,那六条白龙已然飞至场中。

    琉璃车辇上,玉蝉子已看清场中情形,神色凝重。

    有人袭击护国武宗。

    这不算什么大事。

    当世道门无声无息又出一位金丹。

    这便是顶天的大事!

    而地上渊王一行人,玉蝉子根本连一眼都不去看,只当作自己未有发现。

    用膝盖想也知道,坤皇叔是奉宫中命令来截杀渊王。

    他可不愿多干涉朱家宗室之事。

    至于眼前这位金丹……

    玉蝉子瞬间有了决断,双瞳中各自浮现一朵白莲虚影,射出尺许长的明芒。

    光彩流转间,玉蝉子未开口,他的声音却从天穹四面八方响彻:“何方邪徒,竟敢滋扰京师重地!”

    伴随动静,无数朵白莲凭空而生,布满天地。

    只听得一片连绵哭喊。

    却是莲瓣四散洒落,一遇上龙卷雨击唤来的夜叉小鬼,便轻轻巧巧将之消融。

    “白莲梵音神通!”

    方休认得这道小神通。

    他听悟真大师说过,玉蝉子的看家本领,便是打开第六识时,领悟的这道白莲梵音神通。

    白莲清濯无垢,梵音通达智慧。

    但白莲与梵音都只是表相,这道小神通的本质,是玉蝉子双目中泛出的光芒——这是一道千般妙用,堪称无赖的佛光神通。

    论精妙程度,不在五色琉璃光之下。

    方休感受分明,自己唤来的小鬼夜叉们,并非被白莲消灭,而是真气失却控制,无法维持灵形,才自行消散。

    与此同时,他周身真气也有迟滞难行之感,仿佛受到某种障碍。

    “这和尚倒是机灵!”

    方休当即明白玉蝉子的用意。

    以白莲梵音禁锢这一处地域的灵机气韵,叫方休无法顺畅施展法术,变作个动作迟缓的活靶子。

    如此一来,即便方休被坤皇叔重创,也是道门与武门的恩怨。

    与佛门无关,也与他玉蝉子无关。

    白莲梵音一出,场中情形立时变化。

    小鬼夜叉消融殆尽,坤皇叔的三道武相重振雄风。

    朱堇坤这等身经百战的大宗师,自然第一时间察觉玉蝉子的心意,当即将天龙与白象催动,龙吟象啸震天嘹亮,朝着方休冲撞而来。

    又将浮屠武相转动,将余下寥寥几只小鬼夜叉震散,护住自己身躯。

    他能感受到白莲梵音的禁锢力道。

    在天龙、白象两道武相及身之前,这个许仙,最多只来得及施展一道法术。

    而自己两道武相齐出,至少能有一道突破他的法术!

    武相威势,不在法术之下。

    道门自成就先天之后,便不再修行肉身外相,故而即便是金丹境界,肉身也不过是真人水准。

    如何能当武相一击?

    要么仗着那神出鬼没的遁法逃走。

    要么……

    却见方休根本没有认输的意思,尽管真气迟滞,他还是缓缓将金丹转动。

    眼看天龙、白象已经掠出过半距离,再有一息工夫就要击中。

    一只巨大的昏黄色独眼,忽而出现方休头顶,睁开阴邪瞳孔。

    照九幽!

    这道法术同样出自《小冥狱显化经》。

    巨眼一眨,阴邪瞳孔四周便渗出诸多血丝。

    而方休视界之内,天地一片清晰,连最细微的气息流动,都一目了然。

    白莲梵音禁锢灵机气韵,本来无声无息、无色无相,而此时在方休眼中,却能借四周气息的流转,分辨出这道佛光念力所在。

    既然看得见,自然便躲得开。

    他脚下真气一动,拖着身躯横出半丈,立时便觉真气一畅。

    巨眼又一眨,那血丝更多,几乎要挣破血管,从眼角淌出来。

    而这一次,方休看得是坤皇叔。

    在照九幽的加持下,那道将坤皇叔团团护住的浮屠武相,竟有诸多缺漏,好似摔碎的瓷瓶重新拼起,布满裂缝。

    是这道浮屠武相的弱点!

    方休当即伸手一指。

    阿鼻元阴剑光!

    这前后也不过眨两次眼皮的工夫。

    剑光又是最为迅疾之术,天龙、白象还来不及有所作为,惨白色剑光已经后发先至,斩入浮屠武相六、七层之间的缝隙。

    叮!

    一声击玉般的脆响。

    浮屠武相被剑光所中之处,应声破碎。

    阿鼻元阴剑光直捣黄龙,剑锋所向,已是坤皇叔的肉身!

    坤皇叔满目惊骇。

    他留下浮屠武相护身,已经是一招后手准备,可他哪里料得到,方休刚才跟他出手,根本就未尽全力,还留着照九幽这一道法术未曾施展?

    剑光一掠而过。

    直接斩下坤皇叔的一条臂膀!

    即便是真气淬炼九转之后的宗师肉身,也挡不住法术威势。

    更别说是,最重杀伐之道的剑光。

    坤皇叔受此重创,天龙、白象齐齐一震,哪还理会近在咫尺的方休,当即回转,与浮屠武相重新归于一体。

    三道武相气机牵连,坤皇叔却没再出手,竟直接操纵武相,扭头便往燕京方向逃去。

    能斩他臂膀,便能斩他头颅。

    兴许这一条臂膀,都是许仙已经手下留情。

    坤皇叔如何还敢久留?

    方休也不追他,只扭头看向六龙宝乘。

    他冷冷一笑,开口道:“玉蝉子,你也要与本座试招?”

第七十九章 四魔锏

    一剑破武相。

    谁敢跟他试招?

    “许前辈说笑。”

    玉蝉子不动神色改口,风轻云淡一笑,便道:“原来许前辈是在与护国武宗试招,是贫僧误会了。”

    近些日子在燕京现身的道门之人,能有这份修为的,数来数去只有那位许仙。

    不过别人对许仙来历有再多猜测,一见许仙傍身的勾鬼,便只能认定他是鬼宗之人。

    而玉蝉子不同。

    佛门可不分当世、隐世。

    金国庙乃是佛门第一丛林,玉蝉子身为金国庙传人,是能与鬼宗直接打交道的人物。

    他能断定,许仙不是鬼宗之人。

    这就更让玉蝉子心忧……

    “既是误会,那便会一会。”

    方休冷笑一声,金丹转动,真气喷薄,挥手便抽出一道缚魂锁。

    这是什么逻辑?

    玉蝉子一脸讶然。

    好在他心中存着谨慎,一直未将白莲梵音收起,当即将念力一催,双瞳中光芒暴涨。

    “无量荒佛!”

    震耳欲聋的佛号从天穹落下。

    无数朵白莲绽开在六龙宝乘之前,护住玉蝉子。

    只可惜,这佛光类神通胜在妙用无穷,自然便要输在不擅杀伐上。

    大河般粗细的真气长鞭落下,鞭上无数厉鬼叽喳叫嚣,不住摧折白莲,几如摧枯拉朽般将白莲扫荡一空。

    不过白莲梵音毕竟是玉蝉子的看家小神通,亦是将缚魂锁的法力消磨大半,只剩下几分余威。

    而白莲随心而生,无有穷尽。

    玉蝉子正打算再催念力,以梵音化白莲,却见那道长鞭并不往自己而来,竟直直往下抽去。

    龙吟声起。

    六条白龙被缚魂锁一抽,痛呼惨叫。

    一条淤青邪异的鞭痕留在六具雪白龙身上,格外显眼。

    六龙宝乘一阵晃动。

    待玉蝉子当即催动念力,以白莲梵音将六龙安抚,也不过片刻工夫,眼前已不见许仙身影。

    “好精妙的遁法!”

    玉蝉子不由震惊,忽而心中一动,扭头往燕山方向看去。

    正有一道火红遁光往这边掠来。

    坤皇叔以国运加持武相,若与人动手,便会使国运有所波动。

    国师、天师,皆与国运牵连。

    玉蝉子能感受到,张玄机自然也不例外。

    “原来是天师来了。”

    玉蝉子立时心中有数。

    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佛门第六识,比坤皇叔这护国武宗只强不弱,而张玄机亦是积年金丹,斗法的手段更加出众。

    料想这许仙再是猖狂,也不敢同时招惹。

    玉蝉子摇摇头,到此时才终于往地面看去,宣一声佛号道:“渊王怎在此?”

    渊王还未回话,那脸上还沾着泥的张锦高声唤道:“国师何必多此一问?京师重地,竟有一伙山贼,敢袭击渊王车驾!”

    玉蝉子听得脸色一滞,心中暗骂一句:“这些臭书生!”

    四门之中,儒门虽然说是式微,却掌握着人国大权,一直以四门之首自居,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从来不大把其他三门放在眼里。

    玉蝉子与坤皇叔一般,根本不理会张锦,只跟渊王客气几句,便回转燕京。

    六龙飞过燕京城墙,便重新化作六匹龙马,落到一处幽静院中。

    “国师。”

    一个睡眼惺忪的小沙弥迎上来,打着哈欠问道:“城外那动静,是出什么状况了?”

    “小事而已。”

    玉蝉子挥挥手,正要进房,又道:“莫打瞌睡了,去把你几个师兄弟唤来,到宝乘上念《莲华经》。”

    “六龙宝乘受损了?”

    小沙弥摇摇晃晃行到琉璃车辇前,立时便见着六匹龙马身上的鞭痕,不由惊呼一句:“好重的伤势!”

    他睡意一去,赶紧又去叫醒三个师兄弟。

    “国师是遇上什么狠人,竟能伤到六龙宝乘……”

    小沙弥暗暗心惊,爬上轩车,与师兄弟几人分坐四角,默默背诵《莲华经》。

    一股念力荡开,缓缓加持在六匹龙马身上,驱逐着鞭痕中的邪异之气。

    房内,玉蝉子已经闭目入定,沉入心识。

    他的识海是一片黑暗,空无一物,唯有一尊放着白色光明的莲台宝座。

    玉蝉子端坐其上。

    忽有一道如山岳般庞大的金影,从识海天穹落下。

    不多时,这道金影刺破黑暗,显出真身。

    却是一只金色经轮,密布着三千道镌刻梵文的纹路,正以不同速度缓缓转动。

    “百世经纶大神通,诸因果世界!”

    玉蝉子长出一口气,显得有些吃力。

    这是天地大劫之后,殒落的那十七位佛主,留下的佛国之一。

    心念一动,玉蝉子便见着,经轮上的一道纹路停下转动,而许仙的身影出现其上。

    纹路继续转动,许仙的身影开始模糊。

    他是在以百世经纶,推演许仙的来历!

    眼看那纹路越转越快,许仙已经化作一团浮光,正要重新凝聚成一个身影……

    嘭!

    那团浮光忽而炸开,显化出一张六角四目的狰狞鬼脸。

    “好大的胆!”

    那鬼脸一声怒喝。

    轰!

    金色经轮一震,将鬼脸崩散,整个识海亦是天旋地转,无数流光碎影奔流。

    这是识海动荡!

    玉蝉子强撑一口气,高宣佛号,将金色经轮送回黑暗天穹后,才由得那光影乱流将自己吞没。

    不是诸因果时间无法推演许仙的来历,而是玉蝉子的修为太差,远不足以催动这一方佛国,是以被那狰狞鬼脸一个反制,便无力维持。

    “这个许仙到底是什么来历?”

    玉蝉子睁开眼,面色苍白如纸,双目中满是惊诧。

    ……

    方休落在一处荒山上,从乾坤窍中取出一根四棱无刃的四尺长锏。

    锏身四面刻着四种纹路,若仔细分辨,乃是四位上古神魔之名。

    四魔锏。

    是方休这两年抄书所得的法宝。

    拘束有究摩多、极乐恶罗、樱帝刹、花荼利,四位上古神魔。

    这四位上古神魔皆死于神门天帝之手,残魂被炼入这长锏中,当作底定人国的贺礼,赠给姬武。

    方休从睡龙天师的清单上,见过这件贺礼。

    只不过清单上是个别名,还不大好听,不如就叫四魔锏。

    四魔锏一出,便有一面锏身的纹路闪过流光,跃出一张六角四目的狰狞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叫道:“主上,那玉蝉子竟敢推演你的身份,已经被我拦下!”

    “做的不错,究摩多。”

    方休点点头,随手送去一缕真气:“赏你的。”

    “多谢主上!”

    极乐恶罗将那口真气一吞,心满意足地缩回四魔锏内,重新化作锏身上的纹路。

第八十章 玉玺,国运

    方休这两年抄书,也不知是抄的都是寻常书,还是手气不大行,一共只获得三样法宝:青帝御令、四魔锏,以及一杆画龙戟。

    法宝亦有强弱之分,似赤帝御令、青帝御令、六狱鼎、四魔锏等,皆有法宝元灵寄身,论珍贵之处,要在只是死物的太阴过云梭、元炽壶、画龙戟之上。

    但话分两头说,这些法宝都已在紫禁中虚度数千年光阴,法力早早枯尽,元灵虚弱无比。

    比如六狱鼎,六部勾奴几乎沉沦殆尽,只余离婵姐妹还能维持灵识;两枚御令更是落魄,神帝亲卫竟成愚夫,幸亏有太古洪焰与青乔神木滋养,才补足几分法力,却也远未恢复全盛时的风采。

    若是方休修为停滞,无法继续突破境界,真气存着也是存着,倒是可以用来喂养法宝,使之重新焕发生机。

    但他一路修行都未遇上瓶颈,真气只够修行所用,自然便无那个精力。

    倒是太阴过云梭之流,即便上限要差些,但灌注多少真气,便发挥多少效用,更合方休此时所需。

    也苦了这些法宝元灵,尤其究极樱花四位神魔,好容易从紫禁脱困,却遇上方休这不把他们当宝贝的主,日子依旧惨淡。

    究摩多才回到四魔锏中,便看见其余三位神魔不怀好意地围上来,他当即凶恶叫道:“我乃究摩多罗天,尔等……”

    “你已经失了罗天权柄,还以为自己有神魔之名?”

    一位神魔笑嘻嘻,抢先动手。

    “极乐恶罗,你敢……”

    究摩多来不及说句囫囵话,便被三位神魔一番围攻,夺走才得自方休的那一缕真气。

    想当年,他们身上便是掉一粒毛屑,都是堪比金丹的庞大法力。时过境迁,如今却为这一缕真气而大打出手,真是……香啊!

    “好久不曾吃这么饱,舒坦!”

    三位神魔各自分得几成,心满意足,笑容满面。

    他们在这真香,究摩多却拼死拼活只保住一丝,这会儿欲哭无泪,都不舍得吃。

    ……

    方休收起四魔锏,举目往燕山方向看去。

    若张玄机离开燕山,那么此时……

    金丹之后修行,是采天罡地煞填入内相之中,于肉身里演化一方天地,才能孕育元婴。

    天罡好寻,只用拔高九千丈,罡风之中,俯拾皆是。

    只不过采取之法要费些手段。

    而地煞虽然采取简单,却极难寻见……

    燕山深处,有一口翠湖煞井!

    这是燕赤霞至大罗派论法时,从焚天一脉长老处得来的消息。

    此时天师不在,正是一探翠湖煞的最佳时机!

    只可惜。

    方休才转过这个念头,便看见张玄机的赤练遁光离开渊王一行人的位置,折返燕山。

    “看来,要让宁采臣早日勾连焚天法脉,才能以吸摄翠湖煞火入法脉的借口,偷一些煞气出来。”

    方休心中定下打算,目送张玄机的遁光往燕山飞去。

    他并非如玉蝉子所猜想,不愿同时招惹大都供与右都供,而是……

    单单不愿招惹右都供。

    这两年吃面少女每月准时准点来无厌观,一次不曾缺席,而方休也是一有工夫,便亲自下厨给她煮面。

    若是没工夫,就挤出工夫来。

    在方休的有心推动之下,这关系说远只是吃面的香客,说近却颇有几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暧昧。

    尤其方休今日见过天师相后……

    怎么舍得跟她动手?

    待张玄机的遁光消失在茫茫燕山之中,方休又转身往燕京相反方向直去五百里,才翻手取出一枚盘龙玉印。

    玉玺!

    是方才以阿鼻元阴剑光重创朱堇坤时,顺手所得。

    这无疑是件至宝。

    坤皇叔能借此炼成武相,张玄机与玉蝉子愿意在都供府任职,说不得也是因为与国运牵连会有什么好处。

    尽管方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该如何利用。

    不过玉玺牵连国运,他还未琢磨清楚前,也只能远远避开天师与国师,才敢放心揣摩。

    玉玺一入手,方休便隐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气运。

    而这股气运,与自己竟有一缕极为细微的触动。

    “应是我住持无厌观的缘故,身为大明都供府之人,自然便沾染国运。”

    方休心中明悟。

    他思虑片刻,便以这一缕触动为桥,辅以天魔无相的变化,将神识侵入玉玺之中。

    立时。

    轰!

    方休直觉着识海一震,无数流光碎影冲入,将清明天地搅乱。

    他当即涌动金丹法力,填入天门气海,又催不动明王神通与五色琉璃光,加持在神识之上,才将识海稳住。

    而那些光影依旧流转不停。

    方休细细体味。

    那光影中有北拒百莽、南镇万妖的金戈铁马,有天下开泰、四方无虞的盛世江山,有民安物阜、东风入律的蒸蒸生息。

    却也有战乱四起、生灵涂炭的民不聊生……

    ……

    第二日。

    渊王昨夜的遭遇,少有几人知晓。

    包括太子在内。

    坤皇叔受此重创,自然是第一时间闭关养伤,连太子以“玉玺”召见,都无法请来。

    还是左先登信誓旦旦跟太子保证,若坤皇叔出手,即便他离开燕京城,不得国运加持,也是武相之下第一人,根本不是渊王能够抵挡。

    他虽然因坤皇叔一句话而失去一臂,但心中却毫无半点怨言,依旧对这位护国武宗无比尊崇。

    太子才放下心来。

    而燕京的渊王党羽中,最位高权重的几人,在第一时间得知昨夜之事。

    是张锦特意派人,趁夜回京告知。

    这几人听得胆战心惊,暗暗捏一把汗的同时,也是心中大定,彻底对渊王放下心来。

    能得一位金丹效力。

    这皇位,迟早是渊王囊中之物!

    若非顾忌着隐藏身份,只怕要敲锣打鼓设宴摆酒,好生庆贺一番。

    明着不能来,暗着该有的布置却不能少。

    听说那位鬼宗许仙,是为了照拂青石观的后人,才隐居燕京城?

    来人,去给青石观与无厌观供奉一份大香火!

    银两?

    放屁,银票!

    拿箱子装!

    听说无厌观方观主的家姐,有个米粮商号?

    朝中正是用兵之时,这粮草采买乃是重中之重的要事,正该寻一些信誉好的商号来。

    听说他还有个姐夫,在扬州任职?

    唔,扬州富裕,少不得这些地方官吏的功劳,是该好好提升一把。

    眼看着渊王此番进京之事,就要这样了结。

    日头转过正午时。

    忽从宫中传出一个消息。

    兴文皇帝下诏……

    传位太子。

第八十一章 姓方的还有好人吗?

    兴文皇帝退位一事,从明面看,是他已然重伤难振,无力回天,而太子监国摄政,历练两年,该到继承皇位的时候。

    暗地里,却有另一种说法流传。

    是兴文皇帝隐忍两年,终于除去渊王这个威胁,才敢放心将皇位交给太子。

    至于渊王分明安然离京,是怎么一个除去威胁法,也无人说得清。

    还有极少一些人认为。

    兴文皇帝已经制不住渊王,传位不过是在认输。

    也不知究竟哪种说法算数。

    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之时,朝中上下也是一番忙碌。

    新皇登基,自然礼节繁琐。

    这一日又到十五。

    临近中午,张幼鱼准时晃进无厌观来。

    她早已不是那副花团姑娘的打扮,这会儿着一身裁剪适中的青袄白裙,面上略施几分淡妆,扑出两团浅浅的腮红。

    看着素雅恬静,不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便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院中,胡小桑姐妹正带着两个屁孩玩耍。

    以及一个将一身法力都交给青乔神木深藏的青帝卫,蒙头修剪着花圃。

    “张小姐来了。”

    胡小桑熟络地招呼,奉上茶水果点:“观主到南宫星君庙去了,似乎是新皇登基之事,奉部有些公务下来。”

    张幼鱼听得秀美微皱,暗恼道:“这姓方的,我都抽出时间来无厌观,你竟去处置什么公务?这新皇登基,我难道不用忙活?”

    堂堂天师,也是一番小女子作态。

    正气恼着,胡小桑又拿出几盒胭脂水粉,跟几块胡绣行新上样的布料,才让她把负心汉抛之脑后。

    两人试一番妆,那边吴翰顽皮,把泥巴塞进方垣嘴里,一个咯吱直笑,一个哇哇大哭。

    胡瞻淇赶紧去哄方垣,吴翰便又跟摆在院中的书架上爬去。

    最近无厌观香火供奉富裕,钱也没地方花,便被方休拿来扩建书楼。几张书架搬到院中,摆得满满当当,皆是方休抄过的书籍。

    眼看胡瞻淇管不住两个娃,胡小桑只能去帮手。

    张幼鱼拣出一盒脂粉跟一块布料收好,跟着逗一逗两个屁孩,闲着无事,便随手抽一本旧书,坐院中翻看起来。

    书名为《顾曲闲话》,是顾曲散人所辑的短篇话本合集。

    “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说是抄书作修行,抄这些话本也能算修行?”

    张幼鱼心中生着气,不由埋汰一句:“我看就是个骗子,给自己骗个虚名。”

    边上胡小桑听得噗哧一笑,指着那一排书架,打趣道:“张小姐你看,观主抄的这么多书,可见是个愿意花功夫骗人的。张小姐要小心一点,别被观主骗着了。”

    张幼鱼脸色一红,咳嗽一声道:“要是个骗子,定然只是装装样子,这些书兴许便是买来的。”

    她翻开书,第一个故事名为“师我问山求道,贤妻断织劝学”。

    “师我?”

    张幼鱼看得一愣。

    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叫师我的人,娶了一位贤妻。

    师我去山中寻仙求道,修行一年,忽而回到家中。

    妻子问他为何回来,师我说并无什么缘故,只是离家一载,思念家中而已。

    妻子拿着剪刀到织机旁,说这绢丝出自蚕茧,一丝丝织成寸,一寸寸织成尺,一尺尺才织成丈匹之布,若此时一剪刀下去,便会前功尽弃,连一丝布都得不到。

    你去山中求道,也如织布一般,应当每日修行不缀,才能有所成就。

    若是半途而废,跟我此时剪断织丝有何区别?

    师我听得大受感动,便辞别妻子,又去山中修行。

    一去就是二十年。

    忽有一天,年老的妻子正在家中织布,一个年轻道士来访,直呼妻子姓名。

    妻子便问:“道长认得我?”

    那年轻道士说:“让娘子久等了。”

    妻子这才醒悟,原来是师我修道有成,终于下山……

    张幼鱼正看到这,便听一阵风声。

    是方休,纵风归来,落在院中。

    “观主。”

    “观主。”

    “舅舅舅……”

    几人各自唤道,唯有吃面少女还生着闷气,理也不理。

    方休随手一道搬运咒,把玩得脏兮兮一身泥的两个屁孩拎开,让狐妖姐妹带去洗洗,才走到张幼鱼身旁,唤一声:“张小姐。”

    张幼鱼这才抬头瞥他一眼,哼一声道:“道长认得我?”

    方休一低头,扫见她手上的书,不由哈哈一笑,点着头道:“让娘子久等了。”

    张幼鱼双目一睁。

    沾便宜呢这是?

    她将书朝方休一丢,便转过身去,直觉着脸上火辣辣、热扑扑,料想已是红得没法见人。

    “张小姐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煮面。”

    方休不无得意,哼着调子下厨房去。

    待面煮出来,张幼鱼已经恢复脸色,也一声不吭,蒙头吃面。

    今日是真的气着了,非吃他五六七八碗不可。

    等其余人都吃完,方休都撩起袖子开始抄书,她还在吃。

    胡小桑也已经喂完方垣,正给方休磨墨。

    吴翰这吃饭困难户,正跟胡瞻淇斗智斗勇,小方垣没人管着,便摇摇晃晃行到张幼鱼边上,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吃面。

    张幼鱼看他好玩,用筷子卷了一根面喂他。

    方垣一口吞了,嘴里还嚼着呢,就奶声奶气唤一声道:“舅娘。”

    张幼鱼又是双目一睁。

    又沾便宜呢这是?

    那边方休听得开怀大笑,不知几多得意。

    倒是胡小桑愁眉苦脸,哭笑不得。

    她偷偷摸摸教方垣这一句舅娘,不知教了多久,竟给张幼鱼将桃子摘去。

    观主跟张小姐的关系,胡小桑自然是心知肚明。

    她非但半点不嫉妒,反而巴不得观主早点把张小姐娶进方家门来,生个一儿半女的,好完成她的狐妖大业。

    外甥毕竟是外甥,哪比得上方休的嫡亲子女?

    从胡绣行打听来的消息,张小姐家中似乎与静心斋沾亲带故,想来应是个大户人家,配得上方家。

    张幼鱼一张秀脸已经红得没法看,连面也顾不得吃,放下筷子便逃也似的离去。

    “张小姐注意脚下,慢着些走。”

    后面传来胡小桑的声音,跟方休没心没肺的笑声。

    “这个方休,太可气了!”

    张幼鱼又是恼又是羞,蒙头行出去几条街,才转进一条无人的胡同。

    身影倏忽消失不见。

    片刻后。

    燕京另一头,十府街。

    天师的身影迈入御传宫中。

    院中已有一个曼妙佳人候在此处。

    伴随几声清脆的击玉声,那曼妙佳人转过身来,朝天师恭敬行礼道:“太虚剑派玉襄儿,见过天师。

    “代师我老祖,问天师近安。”

第八十二章 千般法术,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

    玉襄儿。

    名列青秀碑的隐世道门大宗,太虚剑派真传弟子。

    偌大来头,却是一个未过双十的年轻女子,着一身扎腰束袖的利落素服,五官似玉匠雕就,自有一副清冷气质,一抹薄唇如利剑挑出,英气逼人。

    她以玉为名,也不知是因为背负着的一只似乎藏剑的狭长玉匣,还是挂在腰间一对叮叮作响的玉佩。

    天师与她行过礼节,才开口道:“此事本不应我来管,只是毕竟涉及太虚剑派的真传剑道,朝中担心师我老祖误会,特意让我居中做个说客……陆逢失踪一事,确实毫无前兆,也不是朝廷的本意。”

    说到这里她稍顿片刻,接着道:“陆逢也已不是燕山大罗之人,并非我张玄机贪图太虚剑道。”

    新皇登基,连西宛山都要有的忙活,更别说奉天承道的御传宫。

    陆右使闭关两年多,一直不曾示人。

    到这次终于遮掩不住,被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

    这事情说小也小,走了陆右使,再任命一个张右使李右使便罢。

    但若说大,那也是惊天的大事。

    不止是擅离职守、弃官而逃这般简单,最重要的是……

    知琢谷太虚剑派的道法!

    自张玄机加封天师,授左都供,又领太微府中天令,独占三都五府其二,世人皆以为,燕山大罗便是道门魁首。

    连大罗派弟子也以此为傲,眼高于天。

    但到张玄机这位置,她自然心中有数,燕山大罗或许在当世道门中薄有几分威名。

    比起隐世不出的真正道门传承,却尚小不小差距。

    若说天下道门真有一个魁首,只有太华山纯阳宫……以及纯阳宫别支剑宗一脉,也就是知琢谷太虚剑派。

    剑气二宗,谁也不服谁的。

    乃至燕京城中有两座御传宫,都是因为剑气二宗针锋相对,各自以道门总摄自居,才各传一门道法。

    且不管这二宗孰强孰弱,能相持多年,至少说明不分伯仲。

    换言之。

    太虚剑道,已是这一方世间最高深玄妙的道法。

    陆逢失踪是小事。

    他身负的太虚剑道,却是不容闪失的重器。

    “天师多虑,太虚剑派将道法交给朝廷,由宫中择人修行,辅助人国治政,是道门存世大义。这道法即便流传出去,太虚剑派也会有处置的手段,不用朝廷为难。”

    玉襄儿声音冷淡,双目中却流露锋芒。

    知琢谷已经派人追索陆逢。

    甚至不用来燕京调查详情,太虚剑派身为道门正统,自然有推衍天机之法。

    玉襄儿又道:“眼下要做的事情,是朝廷应尽快再挑选一位御传使,我传下道法,才好回转山门复命。”

    天师回道:“此事已在安排,最迟明日,便会有人接任御传使之位。”

    玉襄儿闻言稍顿片刻,又道:“天师容我多嘴一句,我听说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御传使人选,皆是由燕山大罗举荐?”

    “不错。”

    天师点点头道:“自大罗祖师在燕山立下道统以来,历任御传使,皆是大罗派弟子。”

    “天师以为,燕山大罗的道法,与我知琢谷的剑道,哪家更甚一筹?”

    天师叹口气,诚恳道:“大罗七经再是玄妙,也不敢与天宗比较。”

    玉襄儿便问:“那陆逢为何要弃御传宫而去?”

    天师眼神转寒,沉默一会儿,才冷冷道:“玉仙子难道不知其中缘由?”

    “我自然知道,我是提醒天师一句,让天师别忘了。”

    玉襄儿神色不变,淡淡道:“人人皆说,一入御传宫便前路断绝,太虚剑派也好,纯阳宫也罢,不过都是贪图虚名,才在御传宫传下道法,所传也并非真正大道。”

    “玉仙子何必拐弯抹角,不妨直说便是。”

    “好,我便直说。”

    玉襄儿直视张玄机,道:“不管御传宫所传道法能否求得大道,只要是我太虚剑派的真传,非是资质绝众之人,休想染指!”

    隐世道门不仅自己避世修行,对燕山大罗这些当世道门也心存提防。

    唯恐他们与人国朝廷合流,败坏道门名声。

    御传使出自大罗派,看似是因为大罗国师的祖荫,彰显燕山大罗的地位不凡。

    实际上,却是剑气二宗少有的共同决断。

    每一代燕山大罗的弟子中,最是天赋绝众的那几个,都要被挑出一两人,送入御传宫……

    白白葬送。

    这也是为何,自大罗国师之后,燕山便一直沉寂。

    直到三秀同碑,交出一个陆逢,泯然一个程缘客,还有张玄机不负众望,以一颗三才果执掌天师之位,领天下道门魁首之名!

    “玉仙子放心,燕山大罗虽非天宗,但也不是灵犀凋敝的破落户,不会辜负太虚剑道。”

    天师撂下一句,便催遁光而去。

    玉襄儿望着那道划开长空的赤练光彩,闭目细细感知,待到背上玉匣轻轻一颤,她才睁开眼,皱眉自语道:“果然……”

    燕山的名声已然太甚。

    虽说威胁不到太虚剑派这等天宗,但……

    剑气二宗皆知,燕山深处有一口煞井。

    大罗派能出金丹,便定然能出元婴!

    ……

    天师回转燕山,遁光落在焚天峰顶。

    高耸如云的映日神木之下,是掌教天师的宫殿。

    而此时宫殿前,大长老领着一干焚天峰长老,正与以雷长老为首的云海峰长老对峙。

    在场皆是大罗派长老。

    倒有一个年轻面孔,是方休之前参拜大罗祖师时见过一面,燕山这代年轻弟子中,第一个凝结道果的,云海一脉大师兄。

    陈长生。

    “天师。”

    一众长老恭敬行礼。

    张玄机扫视一圈众人,目光落到雷长老身上,冷冷道:“逼宫来了?”

    “天师说笑,云海峰怎有这个胆量?”

    雷长老哼一声,便朝陈长生一指,道:“是云海一脉为天师解忧排难,主动将陈长生送来了。”

    “天师。”

    陈长生越众而出,朝张玄机恭敬一礼:“弟子愿意接任陆师叔之位。”

    “胡言乱语!”

    大长老怒喝一声,叫道:“你把我焚天一脉看做什么东西,天师岂会将长生果交给朝廷?”

    道果有诸多喻品。

    虽都是求道之心,并无高下之分。

    但世人心中,难免会给这些喻品排个座次。

    而位列第一等的喻品是:千般法术,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否?

    陈长生并不叫长生。

    是他凝结一颗道门最为推崇的长生果,才被以道果为名,唤作一声陈长生。

    “不用说了。”

    张玄机摆摆手,化作火光冲入宫殿,只有声音继续传出:“当年陆逢之事,虽然并非我做主,但终究是我欠你们云海一脉的。

    “大长老,派人送宁采臣……去御传宫。”

第八十三章 天师的问题

    “天师英明!”

    云海峰诸多长老齐声拱手唤道。

    如张玄机所言,他们确实是逼宫来了。

    云海一脉百年来,以名列八碑的陆逢天赋最佳,却因挡着张玄机的路,被送入御传宫白白葬送。

    要说不恨,那是谁也不信。

    好容易又出一个陈长生,凝结一颗最为道门所推崇的长生果,云海峰上下尽皆对他寄予厚望。

    若是陈长生又有什么差错,真要把雷长老给逼疯。

    这才主动上门,逼着张玄机给个答复。

    眼下却是焚天一脉道子,宁采臣去做御传使……

    长老们早就看得分明,待几十年后,这一代弟子有望问鼎掌教之位时,青泽峰与伏龙峰不提,云海峰定然是以陈长生为首,而焚天峰自然也不会有道子之外人选。

    而现在陈长生不仅安然无恙,还要少一个几十年后的对手。

    此消彼长。

    还有谁能与云海一脉争辉?

    风水轮流转,也该到云海一脉上位的时候了。

    雷长老等人自然高兴,满面春风地回转云海峰。

    焚天一脉长老脸色难看,也一一离去,只留下大长老。

    “天师,宁采臣的资质,便是天宗真传,也无有能与之比肩者。他自入门以来,还未得过你一次教诲,你此次出关,也忙于朝中琐事,不曾召见过他……这就要把他送入御传宫那死地?”

    大长老苦口婆心,劝说道:“即便要还云海峰的债,也大可不必将宁采臣交出去。那苏海、韩潮的资质亦是上等,还有那苏环,机灵聪敏……”

    “大长老。”

    张玄机的声音从宫殿中传出,打断道:“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曾收徒?”

    “知道。”

    大长老的面色一凝,沉声缓缓道:“你师父坐化前托付我时说过……你还未寻到那‘人’。”

    人。

    天、地、人,三才中的人。

    世人皆知,张玄机能做天师,是因为她道果喻品:大道为天,人国为地,苍生为人——以人国与苍生入道心,自然便被宫中与四院所喜。

    云海一脉向来认定,当年是张玄机跟长老们进言,把陆逢送去御传宫,才有她的天师之位。

    但纵观全局。

    渊王储君之位被夺后,与他是莫逆之交的陆逢,怎还有可能被宫中委以重任?

    将陆逢送去御传宫,反而是燕山大罗给朝廷与四院的一个交代。

    而张玄机,仅凭三才果,便是谁也无有二话的三都五府人选。

    但……

    普天之下,如今唯有张玄机与大长老知道,天师的三才果,还有漏洞!

    大道为天、人国为地。

    这确实不假。

    那“人”却并非苍生!

    或者说,连张玄机自己也未琢磨清楚,她道果中的“人”究竟是苍生,还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事物。

    道果未定,道心不稳,连自己修行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现差错,一身修为付诸流水。

    哪还有工夫教徒弟?

    “我……似乎寻到了。”

    张玄机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希翼,却又有一丝丝的不确信。

    “寻到了?”

    大长老闻言双目一睁,惊喜叫道:“是什么?”

    张玄机沉默一会儿,忽而道:“前次修书之事后,我一直闭关不出,外面烽火四起,战乱不休……大长老如何看?”

    “兴文皇帝无德,至今视渊王为眼中刺,太子亦是无能,根本主持不了朝政。”

    大长老毫不避讳,直言道:“中宫无德无能,自然八方动摇,乱臣贼子横行。只等一位明君登基,收拾江山,重整乾坤,才有人国安定。”

    “不错。”

    张玄机声音传出,继续道:“改朝换代之事,是人国运数必经的起伏……但因此而被波及的无辜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大长老迟疑:“这……”

    “世上无有两全法,人国若要破而后立,百姓便必须要受这苦难。”

    张玄机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作如是观,可见我心中……并无苍生。”

    大长老恍然大悟,欣喜道:“若不是苍生,那便是你自己?”

    三才果的喻品,张玄机只与大长老细论过。

    论来论去,也只有两个解法,这“人”若不是苍生,那定然便是张玄机自己。

    张玄机不置可否,只回道:“不管是什么,都是我稳定道果、再得进境的契机。我眼下无心理会门中琐事,就先遂云海峰的愿吧。”

    大长老听得心中一定,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去。

    宁采臣固然是万中无一的道子,是焚天峰来日栋梁。

    但天师才是焚天一脉的根本。

    若她能突破金丹,孕育元婴……便是十个宁采臣,都可交出。

    焚天峰顶再无人影。

    映日神木树冠一晃,淌下无数太阳真火,将整个山顶覆盖,遮蔽在炙热烈焰与耀眼光芒之中。

    宫殿中。

    张玄机曼妙身躯赤条条,不着一丝一缕,静静立在一排衣架前。

    该是两排衣架。

    左边一排是各式道袍,斋醮服、祭天服、传经服……

    皆是天师道服。

    右边一排则挂着许多胡绣行的成衣,一身比一身花团锦簇。

    这些……是张幼鱼的衣服。

    外人眼中的张玄机,是以苍生入道心的天师。

    而张玄机内心深处,却还有一个被天师之名囚禁着的张幼鱼。

    三才果喻品中的“人”,究竟是苍生,还是自己?

    是天师,还是张幼鱼?

    一直以来,张玄机人前作天师相,人后作花团锦簇相,便是她在苍生与自己间摇摆不定。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却也根本给不出答复。

    而眼下……

    张玄机忽而一挥手,将众多衣物都退去。

    一转身,她已经换上另一身衣服。

    不是身着道袍的天师,也不是花团锦簇的张幼鱼。

    而是……

    每月十五,到无厌观吃面时的张小姐。

    她招手唤来一张梳妆台,将今日得自胡小桑几盒胭脂打开,对着铜镜仔细试用。

    ……

    “天师眼下定然已到修行紧要关头,不可为这些小事分心,便由我来处理吧。”

    大长老下了焚天峰顶,便去寻陈述。

    虽然天师已经开口,但要把宁采臣送去御传宫,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宁采臣不仅是天师座下亲传。

    还是燕赤霞送进焚天峰的晚辈。

    燕赤霞对焚天一脉有论道指点之恩,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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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抄书人介绍:
皇帝要修书,辑录天下藏书、古今文献。
此书若成,能镇三百年国运!
而抄书匠方休发现,他每抄写一本书,便能获得一样奖励。
抄完《吕祖说先天得道经》,获得纯阳玉币。
抄完《上清八景飞经张传本》,获得……
法币、丹药、法宝,无穷宝库在书中。
抄抄抄,抄出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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