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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者者者     大明抄书人txt下载     大明抄书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古仙赏赐

    “普贤以师礼待之,洞真子古仙念他诚恳,便传他八荒经、琉璃经、斩龙经、映月经、金光阳经、玄光阴经、流月龙隐经、金山绝情经、血肉飞虹经、巨鲸经、赤云经、白鹤花云经、无焰经、紫翎经、五岳经、玄凤经、天龙经、暗狱经、相思经、梅花经、血焰经、如来经、凤翔经、龙游经、森罗风火经、腾云经、中舆经、初云旭日经、斩铁经、冲霄经、碧炎经、双极经、达摩问道经、圣兽经、金灵经、阎罗经、天师风云经、银霜经、霸鲸经、八石经、神武经、落尘经、青雷经、净魂经、赤花佛经、知御经、旋风妖灵经、碧焰龙伏经、紫虹经、朱阳经、血光焰经、异魔黑经、缠心经、赤天经、赤铜经、吸魂经、宇宙经、乌霜经、兽王不老经、玄冥残阳经、破元经、含光玉衡经、龙泉天极经、紫岳经、地灭经、风火经。

    “若干年,普贤学经有成,彻悟罪报业火大神通,演化业火红莲世界,洞真子古仙又赐天权玄牝还精宝丹、六阴勾魂圣丹、太素清魂丹、元阳龙力丹、太清炼魄真丹、太玄芝草剑丹、南斗融灵内丹、九霄青霜圣丹、太玄护脉剑丹、六转还神皇丹、太初青霜还丹、百转聚灵冥丹、阴阳润泽妖丹、九阳益气玄丹、太平炼神蛊丹、太初黄泉丹、三转易经宝丹、太易风妖丹、无极龙凤妖丹、北辰玄元秘丹、天灵清魂魅丹、六阴灵魄禁丹、元阴至元丹、乾元火龙丹、太极凝魂幻丹、五转天魔神丹、千转养元魔丹、太虚皇极奇丹、太上玄真煞丹、元始定灵丹、混元万古丹、百转龙精虎猛奇丹、太阴速灵丹、天仙炼神玄丹、玄阴凝火灵丹、太一漱魂丹、无极不老丹、龙凤玄真皇丹、太素玄阴丹、天一地元蛊丹、玄阳元婴妖丹、太和辟神蛊丹、玄冥复容玄丹、混元凝火皇丹、元一补灵灵丹、太乙冥阴丹、元阴罗厄天丹、玄冥培元圣丹、天灵涤尘剑丹、龟蛇青璃赤火灵丹、九阴忘尘冥丹、太清冰心剑丹、十转离殒秘丹、一气大黄幽丹、元始玄元幻丹、天一噬生蛊丹、大日太清圣丹、天权碧玉毒丹、九鼎赤阳玄丹、九霄劫运魅丹、正阳赤阳剑丹、百转三元幻丹、九霄清神化毒剑丹、千转天尘回丹、元阳清魂灵丹、南斗寿元剑丹、天魔清净灵丹、正阳紫玉幽丹、九阴造化内丹、少阳万寿神丹、开阳降露煞丹、天心烈炎秘丹、回魂采阴补阳宝丹、太初龙精虎猛禁丹、太一碧藕幽丹、无极紫灵真丹、天命冰魄魅丹、少阳散功玄丹、太和蓄力蛊丹、乾元紫玉灵丹、十转寂灭仙丹、七命凝神幽丹、九阳水韵蛊丹、太易培元仙丹、九窍太清还丹、太阴太清奇丹、天权水霸丹、上古漱魂冥丹、太阴清净蛊丹、九阳活死人仙魅丹、五转幻真奇丹、太清紫灵妖丹、四转水韵天丹、玄冥红磷回丹、天妖龟髓毒丹、五行血凝秘丹、阴阳返命宝丹、无上双龙金丹、太乙寂灭龙丹。

    “又经年,普贤服丹修行,顿悟百世经纶大神通,演化诸因果世界,又欲参悟光明琉璃宝焰,洞真子古仙便赐天一益神回丹、六阴涅盘禁丹、六阳龟蛇煞丹、天璇固基宝丹、九阴冥阴煞丹、回魂灵紫仙丹、大日菩提剑丹、天魔长生蛊丹、太平地灵仙丹、少阴返命奇丹、天璇降尘鬼丹、三纹招魂煞丹、北极聚灵丹、先天洗髓神丹、九窍聚气真丹、龙凤清虚仙丹、七命草还丹、天枢火龙龙丹、九转还魂妖丹、天妖融血幻丹、天权渡厄禁丹、太阳火龙冥丹、天妖清心玄丹、一元菩提霸丹、九霄冰魄剑丹、龟蛇灵紫丹、五行碧藕玄丹、天魂雷魔丹、二转入虚禁丹、九曲小还煞丹、天罡鬼王秘丹、大日筑基天丹、南斗采阴补阳奇丹、天仙还神仙丹、乾元龙力金丹、三纹凝华还丹、六阳风内丹、玄阳力冥丹、天心木真丹、大日紫金秘丹、大罗融灵神丹、少阳风秘丹、元阴龟髓鬼丹、一元渡厄禁丹、太阴复容妖丹、太阳昊元宝丹、天魔护心宝丹、太乙紫灵鬼丹、北极回天仙丹、太素断魂鬼丹、四转换骨霸丹、九鼎隐灵奇丹、玄阳冥阴霸丹、少阴养元金丹、北极金幻丹、龙虎火灵丹、一气易经灵丹、南斗凝魂内丹、六阳芝草皇丹、紫心康宁正气丹、天一复伤灵丹、一元火魅丹、一气漱魂圣丹、先天聚魄还丹、天罡茯苓内丹、太阴小还毒丹、玉清玄元魔丹、摇光涅盘幽丹、三纹黑枣还丹、八卦青冥回丹、九曲康宁正气宝丹、玉衡青冥丹、大日筑基秘丹、北辰地元天丹、太微凝碧回丹、玄阳漱魂魅丹、天罡凝魂蛊丹、紫府聚魄灵丹、天妖漱魂还丹、元阳风雷龙丹、北斗力妖丹、三转青璃赤火龙丹、摇光补天真丹。

    “几多年,普贤领悟光明琉璃宝焰,演化净琉璃世界,便思入世磨炼,洞真子古仙爱徒心切,赐他飞凤灭天钟、风魔血涛轮、虹光神仙缚、神鹰六爻帕、水鸟极乐琴、擎天七曜环、金蚕迷魂节、昇龙沧海尺、螳螂天心棒、锁心狼牙伞、紫云九天镯、赤焰三清笛、水仙龙血图、乾坤灭妖戟、曦和幻壶、绝地三泰笛、阴风鞭、青涛玄剑、元炽壶、无踪化骨罩、飞雪火凤钩、冰蚕金虹伞、准提定天棒、阴阳宝瓶、破地绝世伞、屠妖六阳令、世尊金蚕箭、月读青光塔、霓霞千烈镜、惊世碧涛矛、九宫蚀日镯、夺命天罡绳、无涯回春塔、烈风青涛剑、白鹤炼枪、星罗镜、玄阴天雷印、绝代四灵卷、无为八神钉、变幻太极戟、风刃计都印、究极樱花鞭、天残龙宫轮、赤火金蝉刀。”

    方休将《洞真子辩普贤》里的清单写完,又取白纸,继续默写《普贤求丹乾坤洞》的内容:“……”

    诸多名目,与正题无关,笔者非睡龙水怪,略去不表。

第十五章 神中识海

    停下笔时,已写满六张纸。

    “多谢方道长!”

    张锦喜出望外,将手一抚,便有一道清光漫过,将字迹烘干,才将纸张小心折好收起。

    “编书局首功,当归方道长,我欠方道长一个人情。”

    张锦恭敬行一礼,诚恳道:“我在燕京城里,大小有些人脉,方道长若有所需,直管问我。”

    就等这一句。

    方休心中一笑,故作思虑片刻,才迟疑着道:“我倒是的确有一事……”

    “方道长但说无妨。”

    张锦痛快道,半点也不犹豫。

    “我俗家的亲人,亦是儒门学生,希望张编辑能照拂一二。”

    方休求人办事,也十分客气地拱手行礼。

    不指望你是燕京城谁家大少,但既然能主持编书局,肯定在儒门四院能说上话。

    吴品入良乡书院已是无虞,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举荐衙门,又猴年马月方能官印加身。

    姐夫早一日当官,自己好早一日鸡犬升天。

    这才是正路。

    “不知方道长俗家是哪里人士,哪亲人又叫什么名字?”

    “良乡县,吴品。”

    方休平淡道。

    便是以一阕明月几时有名扬燕京城,令除此词外余词皆废,孤篇盖中秋的吴品!

    “此事包在我身上,我马上便去安排。”

    张锦记下名字,又行一礼,便告辞离去。

    倒把方休看得一愣。

    你小子,是不过中秋不读诗的吗?

    编书局是什么衙门,有什么重大公务要办,竟这么忙?

    没奈何,送走张锦,方休继续抄书。

    入夜时,抄完一本《昆仑坐论》。

    这本书是记载吕祖、荒佛、姬武、丘圣四位人祖先辈在昆仑山论道的典故。

    四人讨论天地法理,各有不同见解。

    吕祖认为天地法理便是三千大道。

    荒佛则认为天地法理在三千大道外——他称之为三千佛外,还有唯一真谛,智慧。

    姬武说天地法理就是我!

    ……

    四人虽然谈不到一块去,但也借坐论的机会,将各自学说去芜存菁,留下道、佛、武、儒四门传承。

    便是如今天下四门的来历。

    除四门之外,其他学说一律只算旁门。

    昆仑坐论的典故,似乎是历史考据,却又有几分传说的意味。

    可信度大概比铁棒治水高些。

    抄完获得:龙虎养神丹。

    龙降心猿、虎伏意马,开辟神中识海。

    “神中识海?”

    方休若有触动。

    当晚,夜深人静时,方休取出龙虎养神丹,吞入口中。

    药力一化开,便觉一股清凉之气从丹田升起,沿着经脉遍行周身,最后漫入眉心的印堂穴与神庭穴间。

    立时便觉神思一清,旁的思绪杂念尽数散去,只余天地我心。

    方休入定,遁入虚无缥缈处。

    忽的,他眼前乍现一丝清光。

    睁眼去看,入目一片白茫茫天地,连云日都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便是识海?”

    方休心绪一动,眼前忽而出现众多画面,在天边,又在脚下,如跑马灯般流转不停,又有吵杂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这一片宁静打破。

    他马上收束心思,将多余念头撇去。

    天地间又归清白,只余方休孤零零一个身影。

    “这便是识海。”

    方休心生明悟。

    识海是人身精神意识之海,一切念头的归处与来处。

    那些纷飞杂乱的画面与声音,就是方休的思绪。

    而此时识海空无一物,便代表他心中空白,没有一丝杂念。

    忽的,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这人影玉冠羽服,仿佛得道真人,身遭有阴阳八卦虚影隐现,气息高深莫测。

    再看他面目,竟是方休!

    这是方休感念《先天得道经》,将自身修炼这部经书的一应心得、思绪、念头,从识海深处唤醒,显化而来的化身。

    “你修行如何?”

    方休问道。

    “识海一开,擒心猿、拴意马,再无杂念,我的修行进境至少快上一倍。”

    玉冠羽服方休开口,声音与方休相似,只更沉稳几分。

    两个方休问答,情形似乎怪异,但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识海之中别无外物,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本心,通透分明,对修行大有裨益。

    “便是快上一倍,没有观想图,只怕也不及真正的道门传人。”

    方休叹道。

    “嫌弃我慢,不如你勤恳些抄书。”

    玉冠羽服方休呵呵笑道。

    方休也一笑,眼睛一闭一睁,玉冠羽服方休不见踪影,白茫茫天地亦是远去。

    眼前是无厌观厢房。

    他搬运气息运转周天,果然感觉灵动自在,如臂使指,效果远甚之前。

    依玉冠羽服方休所说,此时若吞先天元窍丹修行,能比开辟识海前省一半法币开销。

    默默温养几遍窍穴,方休才停下。

    趁夜色还深,催动太阴过月梭,遁出燕京城。

    月光很快掠到永宁门外,凭赤帝御令的反应,从流民堆里寻到赤帝卫。

    赤帝卫正躺在乞丐窝中,闭眼假寐。

    察觉到赤帝御令的气息,赤帝卫睁开眼,朝隐约方向看一眼,也不声张,闭上眼继续装睡。

    见他这般尽职入戏,方休才放下心来,回转无厌观。

    第二天,方休起个大早,去商铺购置陶炉跟炭火。

    特意挑了无烟炭,点上后摆在书桌一旁,一团暖融融气息。

    这是他昨日见张锦一手清光烘干墨迹时,忽而灵光一闪,生出的念头。

    其实抄书根本不必烘墨,一来佣书本就利薄,不比炭火值几个钱,二来一本书抄上一天,足够墨迹晾干。

    之所以置备炭炉,是以烘墨之名,烤珠子!

    赤帝御令被投入炉中,方休又催搬运法咒,拣着炭块将玉珠子遮盖住。

    按赤帝卫所说,赤帝御令可以吸收焰火恢复法力。

    只是方休静待许久,都未感应到珠子上传来一丝动静。

    想来是这火力太小,效用微乎其微,才无法察觉。

    也不怕。

    反正抄书一直都要抄,小火慢烤,迟早叫你外酥里嫩。

    抄书。

    一晃过去三天。

    这一天午后,姐姐方屏托人带来家信,说吴品已被良乡书院以诗词特例,收为院生。

    按说所有书院都是一般规矩,只在每年春考时才录取院生,这次良乡书院竟为吴品破例,可见明月几时有的才情。

    以信中所说,吴品起初还不答应,一度将良乡书院回绝。

    方屏也是心思机敏的人,自然不会在书信中说那明月几时有是抄来的,只说吴品不愿以诗词扬名。

    只不过吴品再倔,又怎抵得过方屏的“劝导”?

    自是乖乖听话,成为良乡书院的院生。

    院生,便是半只脚已踩在官场门边。

    “也不知,我有没有当首辅小舅子的命?”

    方休畅想一番五百万怎么花,才收好信,便听见有人来访。

    是张锦,抱着一幅画卷上门。

    这俊俏编辑,一见面倒是气势汹汹,开口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方道长,你怎么不跟我讲清楚,那吴明月有这等才情?”

    呦,你小子终于读到中秋词了。

第十六章 周郎观想图

    “张编辑勿怪,我姐夫从来低调,不在人前写诗词。”

    方休客气一笑。

    都被叫做吴明月,怕是吴品日后想低调也低调不来。

    先入书院,再借重张锦的京中背景,找个好衙门,台阶步步高……

    方休浮想联翩,仿佛看见首辅小舅子在跟自己招手。

    “竟然是方道长姐夫,我还奇怪旁人怎称方道长为抄书道长,原来是出身耕读世家,抄书养志。”

    张锦点点头,又怪罪道:“我好容易说服应天书院的先生,允我一个特例,没想到才刚报上吴品的名字,就被先生斥责,说我没事找事。”

    方休本来正高兴,却被张锦话语听得眼睛一瞪。

    吴品破例入良乡书院,是凭明月几时有这等能传千古的名作。

    而张锦竟能只几句话,就让应天书院大开方便之门?

    良乡书院虽在燕京近郊,算得上天子脚下,又怎比得过领天下儒门的四院之首?

    你到底姓张还是姓朱?

    “也是我最近忙于公务,听先生说起才知道,那明月几时有一出,应天书院就已经派人去良乡县寻人,只是才刚到地方,便被良乡书院硬赶回来。”

    张锦说着一叹,摇头道:“以吴明月的才情,换成我是良乡书院的先生,也要跟应天书院撕破脸。”

    这就是抢生源?

    只可惜良乡书院不仅占着地利,院中乔先生还对吴品有提携的恩情。

    以吴品的倔强脾性,要他转投应天书院,弃乔先生而去,怕是要方屏劝上一个月,都难成。

    方休大是懊悔,苦笑连连:“我也没想到,张编辑是如此安排。”

    早知道有这等机缘,还抄什么诗,即便是无名无气进应天书院,恐怕也比在良乡书院鹤立鸡群强。

    四院皆有大学士,而四院之所以为四院,是因为内阁摄理朝政,能直接任命官身。

    这般好事,自然只会在四院里择优选贤。

    而良乡书院的学子再是出众,从院生这一步迈出来后,也要从听传做起。

    “是我太自命不凡,也不问清详细,就敢跟方道长夸下海口。”

    张锦自省几句,惭愧道:“吴明月如此才华,将来必是一位大儒,哪里需要我照拂?”

    别别别,千万别客气。

    咱们马上把转学手续办起来,一个月不行就三个月,一定让姐姐“劝”住姐夫。

    “此事不再提。”

    张锦没给他机会,转过话题,打开带来的画卷:“我也不能欠着方道长人情,这是我近日偶得的画作,请方道长过目。”

    便见画幅展开,先是画题《周郎著书图》,随即一个书生跃然眼前。

    这书生面目俊逸,衣袂飘摇,正立于桌案旁提笔写字。

    也是寻常画,只是方休才刚一拿眼打量,就觉着识海一静,好似遁入世外空灵处。

    随即,那书生简单的动作变得饱含深意,仿佛暗合什么至道至理,有无穷灵机奥妙。

    “这是……”

    方休心神俱动,脱口叫道:“观想图!”

    哪怕他只知这个名头,从来不曾真正见过。

    但他没由来地就深信,眼前这《周郎著书图》,便是一幅观想图!

    “还是方道长识得珍宝。”

    张锦笑一声,将画递给方休:“这幅观想图流落民间许多年,只被当做普通画作深埋箱底,今日到方道长手里,才不至明珠蒙尘。”

    方休接过画卷,犹自不敢相信,疑惑道:“观想图是道门秘传,怎么会流落民间,又让你寻得?”

    “方道长有所不知,这画里的周郎,是你我的老朋友。”

    张锦笑得别有意味。

    老朋友?

    “你是说……睡龙天师?”

    方休不由讶然。

    这位前任道门魁首,花活还挺多?

    “不错。睡龙天师的化名尽多,周郎便是其中之一。”

    张锦拍掌一笑,解释道:“我拿这些名字去搜罗睡龙天师遗作,就有一个书画商回我,没有周郎的著书,却有周郎的画作。”

    你是什么主角模板,买小说都能买到观想图?

    还有这睡龙天师,都什么喜好,自己化名给自己化名作书的事作画?

    都绕口。

    方休也平复心情。

    睡龙天师虽是一时道门魁首,但这周郎著书图既然只是玩趣之作,想来在观想图中并不算上等。

    以陆逢所言,观想图大多出自上古真仙,即便有后世之作,也出自那些拔天地造化的一代人物,早已开宗立派,名扬千古。

    睡龙天师,怕是还未到那个层次。

    否则也不会名声不显,连化名跟书作都遗失。

    “这幅观想图现归编书局所有,我也不好私占,只能借方道长……”

    张锦顿了顿,估算一番时间,这才道:“编书局马上有一件大事要做,我至少一个月内抽不出身。这观想图就借方道长参悟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再来取,方道长以为如何?”

    观想图的用法,是将画上神异领悟,再在意识中观想,并不需要日日对着画看。

    有天赋绝众的道门真传弟子,甚至能一眼就将一幅观想图看透。

    方休就算差劲些,一个月时间也足够用。

    “一月足以,多谢张编辑。”

    有观想图相助,方休的修行进境必然更快,是以诚心道谢,拱拱手:“张编辑若是公务繁忙,到时我送画上门,完璧归赵。”

    “本来就是答谢方道长,怎么还好意思让方道长麻烦,编书局衙门又设在宫中,进出一趟着实不方便。”

    张锦挥挥手,定下此事,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也不知编书局到底忙些什么事,这英俊编辑总是来去匆匆。

    送走张锦,方休也不急着参悟观想图,依旧抄书。

    一直到入夜,他才将周郎著书图挂上墙,坐在画前入定。

    识海一片清明,空荡荡不惹尘埃。

    忽而有水波般的涟漪泛滥。

    先是一张桌案,随即书生现身。

    这是方休在识海中,重画一幅周郎。

    只可惜这识海里的周郎木讷呆滞,宛如死物,浑无画上那股气质。

    方休不着急,只将心神沉入识海深处,一点一点描摹周郎的细节。

    如此一夜过去,识海周郎已与画上别无二致,找不出半丝差异。

    只是也不知哪里差些什么东西,识海周郎依旧是那呆愣愣的模样,全无灵性。

    天明,抄书。

    入夜,观想。

    一晚过去,识海周郎双眼眨动,仿佛转活。

    一日复一日,转眼过去半个月。

    识海周郎愈发神异,已得观想图上八九分的风采。

    这天抄完一本《坐忘论张传本》,获得:无所定丹。

    心无所定,则无所不定。

第十七章 欲见周郎错见方

    竟是一颗顿悟心境的丹药。

    这还真是瞌睡时递来个枕头,方休当场就把它给睡了。

    给吞了。

    无所定丹的药力甫一化开,方休便觉着自己的识海震动。

    那一片本就空无一物的空无,愈发空无,本就无边无际的边际,更无边际。

    意识化作一股念头,掠过无土无壤的地,冲上无云无日的天,俯瞰这一片白茫茫上下。

    入目别无一物,却又仿佛看见真正的天地,看见……

    周郎!

    方休意识一动,朝着周郎涌去,只一个念头的功夫,或许也真只一个念头,便与周郎融为一体。

    周郎停下手中笔,面目忽一阵变换。

    不多时,变化完。

    竟是方休!

    这正是,

    无所定处坐观想,欲见周郎错见方。

    错了吗?

    不错。

    方郎弃了笔,环顾四周,眼前便多一个玉冠羽服的方休,身遭有阴阳八卦虚影隐现,气息高深莫测。

    《吕祖说先天得道经》。

    “你觉着如何?”

    两方同时发问。

    “我觉着你神妙极了。”

    这次玉冠羽服方休先开口,拍掌笑道。

    “我觉着你粗浅极了。”

    方郎嗤之以鼻。

    识海寂静片刻,随即两方哈哈大笑。

    天地远去,退出识海。

    老规矩,先花钱,再下药。

    化开真气法币,吞下先天元窍丹,神念沉入识海,观想周郎著书图。

    诸多加持,方休催动真气如潮,冲向窍穴。

    轰!

    一身窍穴都在震颤。

    ……

    一夜过去,连开九个元窍。

    这还是受限于,方休只攒了九枚真气法币。

    算一算,方休如今已开辟十二个元窍,完成三分之一的先天修行。

    先天三十六窍,为人身三百六十五窍的神异之最,先天修行,就是由后天凡胎往先天真人升华的过程。

    “先天大成,便能食霞辟谷,水火不侵,我如今……”

    方休先以掌上火咒试验,再仔细体会肉身的变化,很快便心中有数:“寻常水火已经无惧,食霞辟谷还差些气候,不过撑上十天半个月应当饿不死。”

    再感悟自身气息。

    那不久前还似春街小雨后,屋檐落银线般涓细的小流,此刻已如大江掀波,俨然一条骁龙驾涛,长河作浪,分明无数骏马驮潮。

    气息汹涌,龙鸣马蹄犹在耳畔。

    甚至有法币化用真气的一两分气势。

    “待先天修行完成,我的气息还能更加勃发,不差真气法币多少。”

    方休心生明悟:“先天之后是法脉,如此算来,除开第一枚纯阳玉币,我后面到手的真气法币,应该都是法脉境界。”

    气息,是经脉窍穴自生。

    而以独门道法勾连窍穴,在人身正奇二十条经脉外,违逆自然造化,另辟一条道路,便是法脉。

    搬运气息在法脉里走一遭,便能脱胎换骨,获得种种灵性,如此才能称真气。

    气息以不同法门运用,是法咒。

    而真气催动起来,才是真正威能不可测的法术!

    方休到手的诸多法币,如纯阳玉币、龙虎法币、流火法币,上头封存的真气,便是出自纯阳、龙虎、流火这些法脉,才以法脉命名。

    “最多不出两个月,我就能先天圆满!”

    方休一番体悟,笑颜逐开。

    这周郎观想图的价值不可估量,如今看来,即便是拿吴品入应天书院的机会来换,也十分划算。

    观想图上有先人留下的印记,这印记既是一个念头,也是一道法门。

    亦有高深的观想图,暗含修行口诀,只用存神观想,便能修炼。

    就好似一张菜谱,即便你不会做菜,也能照着步骤学个马马虎虎。

    而参悟观想图,就相当于参悟先人留下的念头与法门,高屋建瓴,自然进境更快。

    落到实处,就是气息更加勃发灵动。

    这幅观想图对方休修行的裨益,更在开辟识海之上。

    日子继续。

    抄书,修行。

    观想图的妙用,还不止于开辟窍穴。

    方休伏案抄书时,亦在识海中观想周郎著书图,便有神异自生。

    即便做得是跟修行全无相干之事,体内气息依旧搬运不停,温养肉身,冲刷窍穴。

    抄书养志无大志,抄书修行真的行。

    转眼便到一月之期。

    方休花重金,奉籍花呗来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将周郎著书图妥善收好,等张锦上门来取。

    只是,没等来书生,却等来一个和尚。

    这和尚头顶戒疤歪歪扭扭,衣着僧袍邋邋遢遢,腰间别着一个好大葫芦,葫葫芦芦。

    迈进无厌观来,连工匠看见都对他指指点点,道门丛林怎会有和尚登门。

    是踢馆来了?

    “这位大师,是有何事?”

    方休听见动静出来,又是好奇,又是谨慎。

    他可不会辩法。

    “道长是无厌观的观主?”

    和尚上下打量方休一眼,直白道:“我要挂单。”

    “挂单?”

    方休先是一愣。

    挂单就是寄住,可哪有和尚在道观挂单的道理?

    随即方休便是一惊。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的妖!

    “观主莫要误会,我虽然看着像个和尚,但其实是道门弟子。”

    和尚见方休脸色不对,递上一个令牌:“你看看,这是我的奉籍,做不得假。”

    方休接过令牌,确实是奉部出的奉籍,上面有道门传人的标记,与眼前和尚气息隐约勾连,足可证明身份。

    奉籍是奉部与都供府的根本,私下伪造是死罪。

    但……哪里需要伪造?

    李溪手上就有不少空奉籍,随便他填个人名。

    更何况这和尚若是与妖人有关,怎会在乎大明律法?

    “大师……前辈,无厌观还在修缮,厢房都未打理干净,不如前辈换个地方?燕京城里另有……”

    方休交还奉籍,便想推脱。

    “无妨,我游历四方,餐风饮露惯了,有张草席就能对付。”

    和尚伸手一挡,笑呵呵道:“有劳观主照料,同道都称我酒鬼和尚,观主唤我酒鬼便是。”

    你都叫酒鬼和尚,还说你只是看着像个和尚?

    听着也像。

    方休又不好拆穿,这跟妖人一伙的人物,他哪里敢得罪?

    倒不是怕妖人,而是怕烦人。

    你们团伙换个地方不成吗?

    只不过,丛林挂单是都供府的规矩,方休即便是观主,也不可违背。

    犹豫再三,方休又不能撕破脸,只得妥协:“前辈……大师,就住西厢房吧。”

    “多谢观主。”

    酒鬼和尚一笑,双手合十行个僧礼。

    好嘛,根本就是和尚。

第十八章 御传宫

    “这可麻烦。”

    方休老大不高兴,一来他不愿跟妖人有染,二来有人同住,他还怎么悄悄修炼?

    他在院里踱几步,见酒鬼和尚进去西厢房后便没动静,似是真有住下的打算,也只能认栽。

    按照规矩,将酒鬼和尚的奉籍挂在院墙上的钟板下,就算挂单。

    这钟板是无厌观的仪轨要物,似乎是奉部特制,质地不凡,之前无厌观受灾,地都被掀翻,这钟板却完好无损,铮亮亮如新,一细划痕都寻不见。

    挂好奉籍,方休扭头出门。

    去找陆逢!

    既然他想跟妖人搭上关系,就让他将这和尚请回家去。

    方休运起法咒足下风,便有一团风气托在脚下,立时身轻如燕,健步似飞,落脚快若奔马。

    穿街过巷,一路到城北,按陆逢留下的地址找上门。

    十府街,御传宫。

    一座依着皇城的华丽宫阁,飞檐斗拱高,雕栏玉彻贵,哪里像出家人的道观,分明好似皇帝别院。

    门上挂一块浓墨金漆的匾:御传。

    方休上前拍开门,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宫女。

    宫女?

    方休不由一愣。

    仔细看看,这宫女其实一身下人打扮,应当是个丫鬟。

    只不过这丫鬟姿色动人,衣衫用料也不俗,立在这皇家殿宇般的御传宫前,才像是个伺候贵人的小宫女。

    “道长有事?”

    宫女般的丫鬟打量着方休,声音轻柔。

    “劳烦通报一声,我是无厌观方休,找陆逢陆前辈。”

    方休咳一声掩盖讶异,客气拱手道。

    “陆右使?”

    小宫女捂嘴一笑,娇声道:“方道长找错地方了。”

    “这里不是十府街御传宫吗?”

    方休抬头又看看门匾,分明是御传二字。

    回头四顾,街上遍布高门大户、亲王府邸,也的确是闻名燕京的十府街不错。

    “方道长莫急,这里确实是十府街御传宫,但十府街不止一家御传宫。”

    小宫女伸手一指:“你往北边再走几步,还有一座御传宫。”

    “还有一座御传宫?”

    方休朝小宫女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远远看见一座宫殿,跟眼前这御传宫一般华贵。

    小宫女又道:“不过陆右使跟我家孙左使一道,进宫办事去了,方道长怕是寻不到人。”

    “进宫了?几时回来?”

    方休忙问道。

    “这就不知,我一个婢女,怎么好打听孙左使的行程?”

    丫鬟摇摇头。

    方休没办法,告谢一声,又往另一座御传宫去。

    走到跟前,同样的朱墙青瓦,同样的御传门匾,如出一辙。

    拍开门,这次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厮。

    “道长有事?”

    小厮身子清瘦,白净无须,开口声音尖细阴柔。

    竟是个小太监。

    那家御传宫的孙左使,使唤宫女,这家御传宫的陆右使,使唤太监。

    说好的清风明月呢?

    方休说明来意,小太监果然也说陆逢进宫办差,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方休无奈,只能嘱咐小太监帮他留话。

    回去路上,方休思量一阵,又跟路人打听奉部衙门所在。

    事关妖人,奉部总该管吧?

    他跟陈习也算有份交情,找她询问几句应当好使。

    只可惜寻到地方,却被看门的衙役告知,奉部几位官员进宫办差,陈习这听传实习生也跟班去了。

    “也进宫了?”

    今个是什么日子,这个也进宫,那个也进宫,宫里开席吗?

    方休再没有办法,只能打道回府。

    按理来说,无厌观是都供府下辖,方休有事也该找顶头上级的西宛山,而非跟都供府敌体的奉部。

    更何况,那妖人就是死在西宛山跟良乡山手里。

    不过方休之前跟崇武堂的教习喝酒时,听他们提起过,都供府下辖的丛林寺庙也有日常的公务。

    可西宛山的山监,却宁愿白养着方休,都不给他指派差事,哪怕传一句话,碰一次头,显然是不想跟无厌观沾上半点关系。

    方休猜想,怕是偌大一个燕京城,整个京师都供司,都不待见无厌观。

    除了张岭,按时收租。

    回到无厌观,见西厢房紧闭,方休索性不管,抄书去。

    抄书解百愁。

    找本厚的,今天要好好沉迷一番,忘我忘忧。

    方休将无厌观的旧书一番拣选,忽而翻到一本《大罗伏龙真经》。

    这本真经不厚,不合他心意,正要放到一旁,鬼使神差地随手翻开一看,立时识海一震。

    是上面的经文太过玄妙精深,只是看一眼,都让他觉着头晕目眩。

    上一次有这体会,是《吕祖说先天得道经修行篇》的练气口诀。

    “这难道是……”

    方休惊中有喜。

    先闭眼调息,待心绪平静,才从头翻过,缓缓看起。

    他只看书上字句,稳住识海不去下意识地揣摩经文蕴意,好半天才将这本真经大致看完。

    “真是修行法门!”

    方休喜出望外。

    这本真经记载的是大罗派的一门道法,从筑基修行的练气开始,一直到先天大成,乃至后面更高深的境界去,循序渐进,完备完整。

    只不过筑基之后的境界,真经上所述太过高深,方休只依稀看懂法脉气海、內相外景等寥寥几个词,领悟不得。

    无厌观怎会有大罗派的真经?

    方休仔细思量。

    陆逢来无厌观抄过书目,书目清单也已经交给编书局。

    既然陆逢跟张锦都未多说,似乎司空见惯一般,那想来是这《大罗伏龙真经》,只是大罗派诸多道门中最浅显入门的,才会不被太过珍藏,流传出来。

    饶是如此,这也弥足珍贵。

    大罗派,可是天下道门魁首!

    就凭大罗二字,便让方休连燕山都不敢去。

    这《大罗伏龙真经》,即便再不入流,也是实打实的道门真传。

    似李溪、张岭等青石观传人,都只能修行先天得道经,这伏龙真经至少已经上个档次。

    “不对。”

    方休也不是蠢人,很快醒悟过来其中关键。

    大罗派都有修行法门流传在外,其他门派难道就无?

    天下道门尽多,难道青石观之人会寻不到先天得道经之外的道法?

    是因为道法不重要,重要的是……

第十九章 老妇求符

    “师承。”

    方休叹一口气,摇头苦笑。

    《吕祖说先天得道经》流传广众,随便一个大书局都可购得,但若没有李溪指点,方休也难以领悟。

    先天得道经出自吕祖,三言两语便能点出道理,已是大道至简,最易入门的道法。

    这《大罗伏龙真经》虽然高远些,却翻了倍地深奥难解,若无大罗派的前辈指点,旁人如何从艰深晦涩的经文里寻到真谛?

    除非是惊才绝艳,世不双出的一代风华秀杰,天赋灵犀,才能有无师自通的智慧。

    可这等人物,又怎会没有名师倾心调教……

    咦。

    真谛?

    智慧?

    方休心中隐隐一动,有所猜想。

    不过酒鬼和尚就在对院,眼下自己只能抄书。

    “你这个小贱人,竟敢让本座空欢喜一场。”

    方休目露邪光,扯开衣领,挽起袖子:“本座今天定要狠狠抄你一顿!”

    提笔就干。

    《大罗伏龙真经》篇幅不长,换成旁的书只用小半天便能抄完,而这真经一字一句都蕴含莫测奥秘,稍稍恍惚多看几字,就要头昏脑胀,自然难抄。

    方休把持识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抄写。

    一直抄到天色转晚,才不过一半。

    “方道长,晚饭来了。”

    门外传来饭馆跑堂小二的唤声。

    方休用惯奉籍花呗,也懒得自己开灶,一直都让街上饭馆送餐。

    出门来,正听见嘎吱一声,西厢房门也打开。

    酒鬼和尚晃着好大葫芦走出来,瞧见院中桌上饭菜,便拍拍揉揉自己肚皮,朝方休呵呵一笑。

    挂单在无厌观,吃住就该无厌观管。

    方休尴尬一笑,吩咐小二再送一份。

    “观主,那我便不客气啦。”

    酒鬼和尚坐到桌前,抄起筷子正要开动,忽然咦一声,疑惑道:“当世道门,不是吃面的吗?”

    这倒把方休问住。

    难道吃面不是和抠搜并列,独属青石观传人的怪癖?

    “无妨,什么吃食都能下酒。”

    不待方休应话,酒鬼和尚拿起好大葫芦,拔塞先灌一口,便开始大快朵颐。

    等小二再送饭菜来时,酒鬼和尚已经吃饱喝足,回房去了。

    “哪里不能吃吃喝喝,偏要来无厌观。”

    方休叹气无奈。

    吃饭。

    第二天一早,方休又寻去十府街御传宫。

    却被小太监告知,陆逢一夜未归。

    “陆右使往常进宫,都是待几天回来?”

    方休今天非要问个清楚,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接人。

    你姓陆的,还记不记着当初的承诺。

    只是没想到,小太监却说:“陆右使是从来不进宫的。”

    “从来不进宫?那这次怎么……”

    “还不是都怪那编书局的,非要差遣我们陆右使。”

    小太监不无抱怨道:“我们陆右使这般尊贵的人,竟被一个书生使唤,真是冤枉。”

    编书局的书生……

    张锦?

    他竟有权力召陆逢入宫,还留宿宫中?

    方休若有所思。

    想来那张锦没有如约来取画,也是被事情拖在宫中。

    这般也无办法,总不能去皇宫找那姓陆的负心汉,又进不去。

    回无厌观继续抄书,一直抄到中午,才将《大罗伏龙真经》终于抄完。

    获得:……没有。

    “怎么没有?”

    方休将抄本颠来倒去翻看,也无缺失也无遗漏,明明白白已经抄完。

    偏偏那座古朴宫殿没有半点反应。

    方休思量来去,也想不出缘由,只能暂放一旁,等日后再说。

    这一遍抄下来,虽然对修行口诀仍无半点领悟,但至少经文已经刻入脑中,随时便能从识海中打开,慢慢推敲琢磨。

    方休正要将书收起,忽听门外有个陌生人声:“方道长在吗?”

    “又有人要挂单?”

    方休脸一黑。

    出门一看,却是个畏手畏脚的老妇,迈进无厌观里都不敢走中间道,缩在院门边上,手里挎个篮子,紧紧捂着。

    “紧张过度。”

    方休松一口气,迎上去问道:“老人家,你找我?”

    “你是方道长?”

    老妇上下打量方休,似是不相信有这么年轻的观主,又很快意识到无礼,忙低下头,恭敬道:“我听人说,无厌观的方道长是个得道高人,想来求张平安符。”

    得道高人?

    是谁,敢在燕京城里造谣!

    “你要求平安符?”

    方休不由为难,他这个抄书匠半路出家,哪里是会画平安符的正经道士。

    可求符上香是道观根本,方休又不能赶人走。

    思来想去,他取一张黄纸,搬运气息入笔,开始画符。

    这功夫,饭馆小二送吃食来,酒鬼和尚闻着菜香出门,见方休正在画符,也不等他,自己先动筷。

    不多时,符纸画完,却不是平安符,而是辟邪符,出自张岭赠送的“道门真传”。

    那十二道法咒,皆有咒术跟符术。

    咒术直接催使,而符术是将法咒画在符纸上,称之为法符。

    法符与法咒一体两面,效用相同。

    辟邪,应当也能保平安吧?

    方休如是想着,将辟邪符交给老妇。

    老妇千恩万谢,仔细收好符纸,便掀开篮子盖布递上来。

    “方道长,我也知道求符应当出些香火,但家里实在贫寒,只有这些东西。”

    老妇话里满是惭愧,不敢抬头看方休。

    篮子中是一把歪歪斜斜的自制粗香,还有些笨鸡蛋。

    方休立时心中了然,只怕这老妇不是慕名而来,而是出不起其他道观求符的香火钱,才来这名不见经传的无厌观碰碰运气。

    “老人家,你是碰上什么事了?”

    方休不急着收香火,先问道。

    “是我家大郎,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夜里睡不安稳,白日里精神不振,医馆又说他无事,我才想求张平安符。”

    老妇唉声叹气道。

    这不就是精神压力大嘛。

    买不起房子还是讨不到媳妇?

    唔,大概率是一件事。

    方休点点头,才从篮子里取走粗香。

    “方道长,这蛋也是,这蛋也是。”

    老妇忙把篮子又递了递。

    “这蛋里我已施了法,回去煮给你家大郎吃,一日一颗,大有裨益。”

    方休一脸高深莫测,又补充道:“记住,要冷水下锅,煮上一盏茶的时间,不可多,不可少。”

    这一听就是道门秘术,老妇认真记下,满心欢喜地离去。

    辟邪符驱灾避害,蛋白质强身健体。

    法武同修,双管齐下。

    科学保平安。

    目送老妇离去,方休才坐到桌前吃饭。

    “观主这里,一把粗香就能求走一张真符,倒是少见。”

    酒鬼和尚一边喝酒,一边点头,颇有几分赞许。

第二十章 八鬼真经

    “让大师见笑,我不会画平安符,是以辟邪符蒙混过关。”

    方休客气一声。

    话是如此,他却并不担心辟邪符不对路数,至少这辟邪符是真的辟邪符,而就算老妇给的起香火钱,去其他道观求来平安符,也未必就是真的平安符。

    世上有符咒,却还有花经。

    修行人搬运气息书写的符咒,是有法力的真正经文,而雇抄书匠抄写拓印的符咒,全无效用,纯是个摆设,就是花经。

    老方家父子之前便给青石观抄过花经。

    这件事上倒不好指责李溪,毕竟修行不易,到十个道观里求符,有九个半给花经。

    不是常年来往的大香客,或者达官显贵登门,区区一点香火钱,哪里值得修行人耗费精气出手。

    所以酒鬼和尚才说少见。

    “这倒没关系,她家大郎不过是沾染了些许阴气,辟邪符也算对症下药。”

    酒鬼和尚随口回道。

    这也能看出来?

    方休不由高看酒鬼和尚一眼。

    自己也算半只脚先天,怎么就一点阴气的痕迹都无发现?

    若非这酒鬼和尚跟妖人有关,倒是可以请教请假。

    “观主心善,是燕京百姓福气。”

    酒鬼和尚喝一口酒,又轻轻笑道:“我倒是钻研过一些符咒之术,可以传授给观主。”

    “唔……谢过大师好意,我修行尚浅,暂没有分心的打算。”

    方休客气回绝。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毕竟他只会十二道最粗浅的法咒,这般技穷的准真人,怕是古往今来都无几个。

    只是再心动,也不能跟妖人团伙学什么符咒。

    “小事而已,这符咒之术……啊,不学?”

    酒鬼和尚一愣,反倒诧异,盯着方休道:“观主不必拘谨,我既然开口,就不会藏私。这符咒亦有高下之分,最擅此道的是神门,但早已断绝传承。我今日可传观主一道锁阴阳咒,已是世上少有的高深……”

    “多谢大师,但千般法术,也不如道行一二。”

    方休懒得听他啰嗦,插嘴打断道。

    他马上就能先天大成,等法脉一开,便可催使真正法术。

    骑上小电驴,还要啥自行车?

    腿闲?

    酒鬼和尚不乐意了,放下葫芦,停下筷子,沉下声音,幽幽道:“这道锁阴阳咒,出自鬼宗!”

    鬼宗。

    这名字平平常常,甚至有些不上台面,但听到耳里却莫名威严,心中自生一股敬畏,殊为奇异。

    方休已不是乡野村夫,自然知道这里头有些玄机。

    大道无痕,弥漫天地。

    睡龙天师在画中留下观想法,还有纸张笔墨作有形的凭依,这鬼宗却能将深意融入两个无形的字中,定然是大有来头。

    换言之……大有麻烦!

    这鬼宗听起来就邪气嗖嗖,肯定是不干好事,人人喊打,才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不为人知。

    “那便更不能学了,我是青石观的弟子,又蒙师长厚爱,举荐我住持无厌观,怎能做背弃师承,改换门户的事?”

    方休义正言辞。

    学一道法咒,怎么就是背弃师承?

    酒鬼和尚气乐,瞪着方休道:“鬼宗避世已久,观主怕是不太了解。这鬼宗出自八鬼老祖,他传下的八鬼真经,将人身三魂七魄中的命魂与中枢魄守住,余下炼成八鬼,养在内相之中搬运不停,开辟窍穴时,只用八鬼一扑……”

    他说着摊开手,掌心一缕黑色气息窜起,幻化成一团幽深焰火,内里八道浓墨流转,好似八头鬼怪。

    方休下意识看一眼,便觉着那焰火与八鬼都是由一个个细小文字组成,奥妙无穷,耳边更响起晦涩精深的经文。

    “大师快收了神通!”

    方休转开视线,肃然道:“我修炼先天得道经,奥妙无穷,直指大道,大师怎能用这些旁门左道来扰我视听,乱我道心?”

    “你把八鬼真经当旁门左道?”

    酒鬼和尚气急难耐,收了掌心气息,脱口叫道:“那先天得道经是道童启蒙读物,也配叫直指大道?”

    “大师慎言!”

    方休声音一高,盖过酒鬼和尚:“先天得道经出自我道门始祖,岂容折辱?”

    “哇呀呀,你这个蠢材!”

    酒鬼和尚气得乱叫,饭也不吃,抄起葫芦就回房。

    啪!

    西厢房门狠狠关上。

    “看来我也有些辩法的天赋?”

    方休悠然自得。

    他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抄致富书。

    只要不去跟什么妖人,什么鬼宗沾上关系,安安心心抄书修行,还怕大道无望?

    何谓道心?

    以方休看来,就是明白自己所求。

    除所求外,别无所求。

    吃饭!

    吃完继续抄书。

    回到书楼里,早上抄写的《大罗伏龙真经》新老两本还在桌上。

    “待我将这大罗派的真经领悟,难道比什么八鬼真经差?”

    方休将新本仔细收好,老本塞到归置旧书的架子上。

    书才放好,他却忽而咦一声,又将老本拿下来。

    仔细看,便见老旧书皮上,大罗伏龙真经几字好似活转过来,如蛇蜿蜒,一阵聚散,很快变化成另外四个字:

    八鬼真经!

    ……

    大明皇宫。

    一处往里日玉阶蒙尘、青砖覆苔的老旧宫院,近日因圣驾亲至,清扫得整洁一新,又复宫城风采。

    原本冷冷清清无人光顾的广阔庭院,此时亦是人影幢幢。

    外一圈禁军,里一列内卫,戒备森严,水泄不通。

    与宫门不远处,候着一群疲惫不振的奉部官吏,顶着黑眼眶的陈习跟在上司身旁,正偷偷举目往宫前打量。

    “陈习。”

    忽而一声威严又不失亲近的声音轻轻响起。

    声音出自一个头戴乌纱帽,身披绯红官袍,胸前绣锦鸡补子,成熟稳重的尊贵妇人。

    她站在人群前,一众奉部官吏隐然以她为首。

    陈习警醒过来,低下头,几步行到尊贵妇人旁,轻声应道:“大人。”

    “仰面视君,是为不敬。”

    女人低声点她一句。

    陈习本想解释,她并非注视陛下,而是在看那叫张锦的书生。

    和自己一般上下的年纪,却能主持编书局,经办国运延续之事,何等显赫。

    但眼前大人早教过她为人处世的规矩,此时该点头应承:“是,大人。”

    “女子为官不易,处处要比别人谨慎,才能走得长远。”

    女人又道。

    “是,属下谨记。”

    陈习恭敬行礼。

    这位就是现今满朝官员中走得最远的女人,如此嘱咐,已经是把她陈习当成嫡系来提点。

    这情形落入旁边其他奉部官员眼中,自是一番眼热。

    区区一个听传,竟能得尚书大人耳提面命的教诲,还点名带入宫中行走,这是何等的照顾?

    也有其他心思的。

    女子为官不易?

    这个小听传如若不是女子,跟你亲近,会被你尚书大人倾心栽培?

    你尚书大人若不是女子,跟中天令亲近,会被内阁提拔执掌奉部?

    赵关城在人群之末,十分守规矩地低着头,视野余光却在尚书大人跟陈习脚下,心中如是想到。

    只是他有意无意将另一点忽略。

    在场诸多奉部官吏,就只有这一熟一少两个女人。

    “中天令到。”

    忽而有宦官尖声唱名。

    便见一道赤练遁光横贯天际,劈开半空,从远处射来,落到宫殿前去。

    “天师来了。”

    陈习目光顺着那道遁光,往宫殿前望去。

    赤练遁光夺人眼球,四周众人都这般,倒是无人去计较仰面视君的不敬。

    只不过离得远,殿前人又多,陈习只依稀看见一个修长身影。

    大明朝道门魁首。

    都供府实权。

    天师。

第二十一章 西宛山召令

    “八鬼真经?”

    方休眉头一紧。

    肯定是酒鬼和尚使的手段。

    “还想赖上我?”

    方休只当自己没看见,将书塞进架子。

    随手拣一本旧书,到书桌前正要抄,忽听一声惊雷。

    轰隆隆!

    晴天白日里,这雷鸣来得毫无征兆,震得屋顶瓦片哗啦啦响。

    “打雷?”

    现下秋后时节,燕京从来少雨,哪来这么大雷?

    方休出门来,便见酒鬼和尚立在院中,闭着眼睛掐算,手诀变幻不停。

    正此时,酒鬼和尚好似被什么东西推一把,连退几步,仓皇睁开眼,失声叫道:“好深的因果!”

    打雷还有因果?

    云层电荷聚集,高压静电场对大地放电。

    还用算?

    方休抬头望天,却只见晴空万里好日头,别说乌云,白云都无有半朵。

    这天气,怎会打雷?

    “早听闻京城不易居,却没想到这般吓人!”

    酒鬼和尚盯着自己手诀,喃喃自语,话里犹有惊色:“我才来一日,就有如此深的因果加身,怎能久留?”

    当然不能久留。

    方休忙上前去,关切问道:“大师,你算到什么因果了?”

    “不敢算,不敢算,越算纠缠越深。”

    酒鬼和尚连连挥手,又朝方休行礼道:“观主,我此次入京,是受故友所托来寻人,还望观主能替我留话一句。”

    留话,那就是真要走的意思。

    “这是小事,大师但说无妨。”

    方休连给谁留话都不问,当场应承下来。

    酒鬼和尚一指院墙上的钟板,他的奉籍正挂在下头:“我走之后,若是有……有缘人寻来,劳烦观主传话,只要捏碎这块奉籍,就能寻到我的踪迹。”

    方休还未应话,酒鬼和尚已经转身,一脚迈出,后脚跟才刚提起,人影便消失无踪。

    好精妙的遁法!

    “这就走了?”

    方休一时欣喜,倒有些难以相信。

    他打开西厢房,里头干干净净,好似从来无人住过。

    出门上街,街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街坊聚在屋檐下,议论纷纷。

    一声雷惊动满城人,却不见刮风下雨,自然惹人心奇。

    看见方休,还有街坊招呼:“抄书道长,这光打雷不下雨,是什么兆头?”

    “雷公先到,雨师迟行。”

    方休随口回一句,便回观内。

    酒鬼和尚来得蹊跷,走得突然,来去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便摸不着,只要不在无厌观住着就好。

    方休心中也算是一块石头落地,又可以过上白天抄书、晚上修行的安稳生活。

    “这块奉籍我昨日查检过,并无不同寻常之处,真能给什么有缘人指路?”

    他行到钟板前仔细打量。

    也不知那有缘人是谁,但若要捏碎这块奉籍,免不了要去奉部走一遭。

    私造奉籍是死罪,私毁奉籍的罪名同样不轻。

    “有缘人……难不成是陆逢?”

    只是他前脚进宫你后脚到,他宫中还未出来你就又抬后脚走人。

    哪里有缘?

    方休摇摇头,正要回去继续抄书,身前钟板忽而响起。

    当。

    当。

    当。

    这钟板是无厌观的仪轨要物,别有玄妙,不是只会敲一下响一声的愚铁笨铜。

    它不敲也能响。

    陈习告知过方休,若钟板自响,九声是皇宫遇袭,燕京一应都司山林都要入宫护驾。

    六声是京城戒严,一般无需都司两级出面,只用山林配合燕京守备封锁街面,阻拦可疑人等。

    而三声,是西宛山传讯,召集下属丛林。

    西宛山对无厌观不管不顾,方休却不能对西宛山的令信置之不理。

    顶头上司有请,方休不敢耽误,催动足下风咒出门。

    一路穿街过巷,寻到地方。

    白云殿。

    殿中住持何真人,领西宛山监,白云殿自然就成西宛山门。

    白云殿大门敞开,香客信徒络绎不绝,门前立着一个知客道童,乖巧可人,往来皆是笑脸相送。

    这才是道家丛林该有的样子嘛。

    什么宫女太监,哪里像正经修道人?

    “小高功,我是无厌观方休,听钟板三声召令而来。”

    方休上前说明来意。

    “无厌观?”

    知客道童闻言,笑脸立时一滞,嗖地窜回白云殿内,藏在门后露出一只眼睛,偷打量方休一眼,又缩回去,只声音传来:“西宛山召令,是去东罗宫!”

    “东罗宫?”

    方休不由疑惑,上前几步问道:“西宛山门,不是此处白云殿吗?”

    “哎呀,让你去东罗宫你便去,你莫要进来啦!”

    道童竟连香客都不管,直接将门合上。

    那妖人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如此吓人?

    方休无奈,隔着门问到东罗宫所在,再催足下风咒上路。

    不多时,便到地方。

    东罗宫比白云殿老旧许多,大小和青石观相似,只一个两进的院子。

    门头也有个知客道士,听方休说明来意,倒是有成年人的体面,只脸色变化几分,便将方休请进去。

    “方观主在院中稍候片刻,老山监与何真人领奉部急令去办一件差事,马上就回来。”

    何真人便是如今执掌西宛山的白云殿住持,现任山监。

    既然何真人是山监,那这老山监应当是指前任山监。

    方休如是想着,迈进门便见二三十道身影,道士居多,只两个僧人,三三俩俩各自站着。

    西宛山当然没有这么多丛林,除开几座道观寺庙的住持,余下都是暂挂西宛山的散修,跟之前的张岭一般。

    “无厌观,方观主到。”

    知客一唱名,院中便一静,所有视线都朝方休打量来。

    “方休初来乍到,见过诸位前辈。”

    在场或许就有真人,方休不敢怠慢,恭敬作揖行一圈礼。

    “你就是张岭的师侄?”

    一个身着华贵青衣的年轻女冠开口问道。

    “正是晚辈。”

    方休应声。

    便有一个身着麻衣,扶一杆无字长幡,好似算命先生的老道士笑道:“这个张岭,胆子倒不小,连妖人别院都敢染指。”

    “他以为有奉部撑腰,便能为所欲为。”

    另一个衣袍上绣着朱雀的中年道士哼一声,撇嘴道:“这是胆子大?我看是蠢罢了。”

    “他要是不蠢,当年他师傅就不会把青石观传给李溪。”

    前面那青衣女冠嗤一声笑道。

    这三个道士一开腔,院中便是一番对张岭的奚落嘲讽,只两个秃头笑呵呵不插话。

    方休当然不会替张岭维护,扮作个不好开口的恭敬晚辈,缩在院子角落。

    一会儿看看脚下,数蚂蚁腿毛,一会儿又抬头望天。

    天上乌云席卷,也不知何时起的风,眼看要有大雨将至。

第二十二章 宫中修书

    院中闲言碎语,方休倒也听出些玄机。

    无厌观的前任观主,那位妖人。

    眼前西宛山的道士们提及时,话语里似乎并无什么畏惧,倒更像是敬而远之。

    而两个老和尚的态度更是明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换言之,那妖人应当并无什么骇人行径,只不过犯了一些忌讳,并且……出身道门?

    奉部下令围剿,说明这忌讳虽然对道门无关轻重,却违背大明律法。

    之前白云殿的知客道童吓得关门,那这忌讳应当还挺吓小孩?

    方休对那妖人一无所知,寥寥一些线索,思量来去,也猜不出更多详细。

    这会儿功夫,乌云压城,瓢泼大雨终于落下。

    方休正想催运避水咒,便见那扶着无字长幡的老道将幡一抖,朦胧清光从幡面流转,映射到院子上空,化作一道流光的华盖,将雨水挡住。

    “麻衣真人这法宝,好生精妙!”

    有人开口赞道。

    “粗鄙法器,还称不上法宝。”

    麻衣真人谦虚一声,看一眼身着华贵青衣的年轻女冠,与衣袍上绣着朱雀的中年道士,笑道:“不过是二位观主懒得出手,才让我有献丑的机会。”

    一番马屁来回,又有人道:“这雨也下了,何真人跟老山监该回来了吧?”

    方休听得一愣:“难不成,这场大雨竟是法术唤来的?”

    那人话音才落,便有两道遁光从天而降,落在院中石桌旁,显出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的这位垂垂年迈,腰都直不利索,少的这位也不多少,三四十岁的外貌。

    “老山监,何真人。”

    院中诸人立时收敛散漫,一个个肃容敬声行礼。

    方休有样学样。

    老山监朝众人点点头,也不多说,将场面交给何真人。

    “去得匆忙,让各位久候了。”

    何真人,也就是院中诸人的顶头上司,一边扶着老山监坐下,一边开口。

    院中便是一番没有没有、哪里哪里、应该应该。

    客气完,麻衣真人又开口道:“何真人与老山监这一道法术,竟能让风雨笼罩整座燕京城,实在让我等叹为观止。”

    又进入吹捧环节。

    方休看出来了,这西宛山有个马屁链,麻衣真人居中,承上启下。

    “雨是师尊唤来的,我不过是为师尊护法。”

    何真人正给老山监奉茶,闻言笑道。

    “奉部的令信,本不值得我出手。”

    老山监捧着茶,撇去茶沫浅啜一口,又补一句:“是掌教天师传话来,我才倾力施展。”

    “天师统领太微府,乃是西宛山上级的上级,竟亲自给老山监传口谕吗?”

    “你这蠢人,也不想想老山监是什么身份?”

    “老山监立这东罗宫,乃是燕山大罗别传,算起辈分来,天师还要敬称一声师兄!”

    于是,西宛山马屁链来到顶端,院子中充满草料消化后的气息。

    老山监听好一阵,才心满意足挥挥手:“我辈修行,务实务真,不说这些虚的,先说正事吧。”

    众人应一声,止下话头,何真人才开口道:“此次召令,也无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配合编书局的公务。”

    “编书局?”

    方休耳朵一竖,仔细听。

    “宫中新设的那个衙门?前些日子派出不少人手抄书目。”

    “听闻是陛下要修书,辑录天下藏书,彰显人国盛世。”

    “我听说这书是为壮延国运而修?”

    院中一番细碎的议论。

    “此书若成,能镇三百年国运。”

    青衣女冠忽而开口,她似乎知道更多详细,淡淡道:“至少对我们都供府下辖,将有一份不菲的好处。”

    “什么好处?”

    “难不成是指天师的三才果借国运修行,国运若延续,天师便有进境,都供府也跟着沾光?”

    有人试着推理。

    “不用多猜,待过两日各位就知道了。”

    何真人笑着道,扫视院中诸人,视线掠过方休时多看一眼,但也未多说什么。

    “过两日?”

    “难不成这书已经修好了?”

    “不可能,天下书籍何其多,这短短时间,充其量整理出一份书目……”

    众人诸多疑惑,但青衣女冠不欲多说,闭口不言,一个个便只能把目光投向何真人。

    “的确是书目已经修好。”

    何真人不藏私,给众人解疑:“宫中正以书目成册来试水,看能否触动国运。本来这事是交给国师主持,而天师坐镇太微府,以备变故。但国师此次代天巡狩,中途有些缘由,来不及赶回京中,临时让天师顶上。”

    “赶不回来?”

    院中众人扭头看那两个老和尚。

    都供府三都之中,右都供天师是道门魁首,而名义上总领整个都供府的大都供,授国师尊号的那位,出自佛门。

    “六龙宝乘日行数千里都等闲,只怕不是赶不回来,是不想……”

    有人轻声道。

    “无量荒佛。”

    一个老和尚唱一声佛号,开口解释:“是陛下的旨意,要国师为渊王问疾,才耽搁时间。”

    “渊王天疾如何能治?再者说,陛下怎会给渊王治那天疾?”

    这就涉及天家事,没人搭话,开口那人也知失言,闭上嘴不再多说。

    “总之,今日天师进宫主持国运,太微府少了天师坐镇,便下令山林戒严,我才召你们前来。”

    何真人及时转开话题,笑着道:“天师出马,自然手到擒来。等尘埃落定,太微府传令来,诸位就能散了。”

    原来是站岗值班。

    方休心中暗暗思量。

    站岗值班是小事,但修书能镇国运,这说法实在匪夷所思。

    如此看来,陆逢跟奉部官吏,也是因为修书之事进宫。

    另则,这编书局的差事,会不会跟自己的抄书致富有些关联?

    院中也有疑惑未休。

    “这么说,那道惊雷也跟此事有关?”

    “难不成是国运应激,才致天降惊雷?”

    “既是壮延国运的好事,为何又要布雨遮掩?”

    这般问出来,就连何真人都不知作何解答,那青衣女冠也面露迟疑,显然不知内情。

    “那是四院与编书局的事,与我们无关。”

    老山监忽而开口,给何真人解围:“上头有令,我们便做,其他麻烦事情,何必去管,难道自找麻烦?”

    “老山监说的是。”

    院中一阵应和。

    说的是不是不重要,老山监说的,那肯定是。

    “闲等着也是虚度光阴,我给诸位讲经吧。”

    老山监又笑道。

    此话一出,原本热络的众人忽而一静,片刻后,才一个个挤出生硬的笑脸。

    “今日实在有幸,又能听老山监讲经。”

    “早盼着老山监再讲经,每听一次都受益匪浅。”

    这些人,嘴上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脸上却明晃晃写着言不由衷。

    “我只怕你们不愿多听,毕竟这真经枯奥难解,连大罗派上下都嫌弃,才会流传在外。”

    老山监应当是未看出来,也或者看出来却不理会,笑呵呵扬手唤道:“取几本《大罗伏龙真经》来。”

第二十三章 日月净华法币

    《大罗伏龙真经》?

    方休眼睛微微一亮。

    还有这种好事?

    这真是……他当场就想把老山监给好好睡一睡!

    好好听一听!

    东罗宫的道童听令,奔去取书,老山监便先询问在场众人现下修为。

    问一圈,其中以暂挂西宛山的麻衣真人最高,听尊号就知,已经是先天圆满的真人。

    余下修为皆跟张岭不相上下,最差不过只距离真人十余个元窍。

    可见西宛山也不是随便挂名,不是准真人,根本不入山监法眼。

    而跟麻衣真人同属马屁链中游的青衣、朱雀两道,修为与众人相仿,并不多高超。

    方休却早听出来,这两人是西宛山辖下另两处道观的住持,才卓然出众。

    西宛山道门兴盛,老山监自然问的也是道家修行,旁边两个老和尚便被他冷落。

    最后轮到方休。

    方休正犹豫自己要一窍不通,还是通一两个窍,何真人忽而低头在老山监旁耳语一句。

    “原来就是他。”

    老山监点点头,朝方休道:“那你更要仔细听经,若是能跟我当年一般,以外传入大罗正宗,自然不会被一个无厌观困住。”

    “老山监说得轻巧,大罗立派以百年记,真经流传在外也以百年记,可古往今来,也就只有您老山监一人,能无师自通,以这真经成就真人啊!”

    “老山监是以己度人,却不知道,世上哪有几个人能有老山监一般的道心呀。”

    都不用方休开口,马屁链下面诸人排着队替老山监谦虚。

    还是先抑后扬,以退为进,以否定佐肯定的进阶技巧。

    老山监抚须轻笑,颇是受用。

    道童抱来一摞书,人手分一本。

    方休摸着崭新书面,心说这《大罗伏龙真经》广为流传,一定少不了你老山监的功劳。

    他在无厌观抄一本都费劲,这里却能随便分发几十本。

    东罗宫的日常修行,就是抄经吗?

    不等他多想,老山监已经开始讲经。

    修行入门,自然还是感悟气息、开辟窍穴的流程。

    与《吕祖说先天得道经》不同的是,《大罗伏龙真经》感悟出的气息非比寻常,称之为伏龙气息。

    伏龙气息甚至已有几分法脉真气的玄妙,开辟窍穴自然也要比寻常气息更见成效。

    只可惜,经文实在太过艰深。

    即便老山监逐字逐句讲解,也只听得院中诸人脑袋昏昏,领悟不到分毫。

    难怪这《大罗伏龙真经》会不被大罗派看重,致使外传,连院中一干人都抵触,空负真经之名。

    如此,到更显得《吕祖说先天得道经》的精妙。

    方休还只是个抄书匠时,得李溪三言两语提点,就能领悟得道经的玄机,感悟气息开始修行。

    而此时他已经真人在望,有老山监深入浅出讲解,却还是不得真经门户。

    两部经文,高下立判。

    不过得道经只是修行入门,如酒鬼和尚所说便是道童启蒙,而伏龙真经却直指大道,完善无缺,也不好简单比较。

    倒是老山监,竟能自行领悟,以外传入正宗,着实让方休刮目相看。

    看他现在老脱人形,年轻时定然也是风华绝代的一方俊秀。

    一场经,一直讲到天色转晚,老山监请众人吃一碗面,继续讲。

    “先天圆满之后,筑基修行完成,接下来内相修行,第一步是法脉,《大罗伏龙真经》有伏龙、换海、泼天三道法脉,其中……”

    老山监正说着,忽有一道清光从半空中跃来,窜入何真人掌中。

    “师尊,是太微府的令信,宫中事情已了,无需戒严了。”

    “既如此,就不留各位了。”

    老山监意犹未尽,又补一句:“经书都带着,回去后也要时时勤读,若有哪处疑惑不解的,尽可来东罗宫问我。”

    院中诸人齐声应诺,忙不迭离去。

    什么破真经,听得脑袋都疼,回去便束之高阁。

    他们有的挑,自然不愿意多听这真经,可方休却没得选。

    《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只到先天圆满,再往后头修行,便唯有这《大罗伏龙真经》。

    只不过,他倒是想来东罗宫请教——他不是哪处疑惑不解,是哪处都疑惑不解——可他明面上还是“一窍不通”,怎么好开口问法脉之事?

    好在,他还有一条出路可以尝试。

    回到无厌观时,已是深夜。

    今日抄书无收获,自然没钱,也就不好下药修行。

    存神进入识海。

    方休睁开眼,天地一片清明。

    眼前忽而一晃,便又有一个方休出现。

    这个新来的方休,披头散发,浑身裹在一件天晴水清色的宽大道袍内,衣面上隐约有蛟龙闹海的纹路,不时泛起一阵水波涟漪。

    可一仔细瞧,那纹路便不复精妙,好似孩童随手作画,宛如一团污迹中的蚯蚓玩泥。

    《大罗伏龙真经》。

    方休对这部经书连一知半解都不够上,识海中显化的身影,自然如此寒碜。

    “你当你是老山监吗,也敢正眼看我?”

    伏龙方休瞥一眼方休,嗤之以鼻。

    “小贱人,看本座怎么治你!”

    方休哼一声,搬运意念,从古朴宫殿里取出一枚法币。

    日月净华法币。

    佛门小神通日月净华凝炼的法币,能催发一招仿佛高僧施展的日月净华宝光,也能……化作一股精纯的佛门念力。

    法币化开。

    识海立时变化。

    虚无缥缈处有佛音禅唱回荡,随即无穷念力从天而降,从地勃发,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涌入方休体内。

    念力,即是意念搬运之力,是意识,是神念,是精神运作的轨迹,是一缕思绪升起到落下,是一个念头生出又消灭。

    当!

    无明处有金钟乍响。

    天地忽而一变,有日出东方,万千光霞映射。

    当!

    又一声,光华一转,幽深僻静,明月高悬。

    当!

    天地复归清明。

    而方休已落尽烦恼丝,披一身璎珞袈裟,肩挑日月,慈眉善目。

    “你都成了秃驴,还能参详我道门真传吗?”

    伏龙方休呵呵笑道,不屑一顾。

    “日出潮落,月升潮涨,世间一切际会,皆是因果变幻。”

    方休举目看去。

    左眼光明煌煌,右眼清冷幽幽。

    而伏龙方休身上道袍的水纹,竟真在日月目光的注视下,潮落潮涨,起伏不休。

    “潮汐去还,日月亘古,世间无数因果,唯有智慧分明。”

    方休又闭上眼,日月光华消散。

    而伏龙道袍上,水纹浪涛愈发澎湃,连蛟龙也摆动爪尾,绕身游动,一圈复一圈。

    “你这贼和尚,竟真有几分智慧,能领悟我道门真传。”

    伏龙方休开口,话里意思似乎惊讶,神情却笑嘻嘻,颇为欣喜。

    不知多久过去,日月净华法币的念力耗净。

    方休又成方休。

    伏龙方休也原样如初,道袍作蚯蚓玩泥图。

    还是有点不同,蚯蚓粗壮些,隐约有须有尾,倒像只泥鳅。

    方休细细体会,不多时,忽见那泥鳅睁开眼,一股别样气息升腾。

    “伏龙气息!”

第二十四章 庙堂高,山海远

    老山监有言,伏龙气息是《大罗伏龙真经》的独门气息。

    方休意念一动,眼前伏龙方休的身影散去,只留下睁眼泥鳅凭空游弋,忽而也崩散,化作一股沙砾,如蚊群成龙,前后涌动,翻滚不休。

    再仔细看,那飞舞的并非沙砾与虫蚊,而是一个个具体而微的经文。

    随即经文罗列组合,排成长龙般的一行,赫然正是《大罗伏龙真经》的炼气口诀。

    原本天书般的晦涩经文,此时再瞧,已清晰了然,领悟透彻。

    “果然有用!”

    方休喜不自禁,退出识海就要试用。

    眼睛睁开,却见窗外天色大亮。

    这一番参悟,竟不知不觉已经一夜。

    修行不急在一时,谨慎守稳最要紧。

    方休出门吃过早饭,不紧不慢进书楼,先将赤帝御令投入炭炉,点火烘烤,才拿过一本旧书抄写。

    一边抄,一边在心中思量昨夜得失。

    将法术神通封镇成法币,比单纯以真气凝结法币要难。

    换言之,高僧的水准放在道门,便是内相修行过半,还在法脉之上。

    在方休认知里,只有东罗宫老山监,与御传宫陆逢,估摸着有此修为。

    他如今也算个道门传人,自然知道境界划分。

    第一个境界筑基,分作五宫、通身、先天。

    第二个境界内相,分做法脉……唔,他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传人。

    总之,对应这般境界的佛门弟子,要参悟筑基期的修炼经文,自然简单,是以方休才有收获。

    但道佛两门毕竟不同路,《大罗伏龙真经》又格外艰深,故而高僧出手,也只得一段炼气口诀。

    筑基不只炼气,还要搬运气息,还要开辟窍穴,还要勾连周身。

    余下这些修行,高僧便力有未逮。

    不过方休不担心这个,他手头还有不少高僧,堆也能堆出完整的筑基修行口诀。

    只是,筑基之后的部分,怕是寻常高僧就不顶用,堆也堆不出一个水花来。

    那便慢慢攒钱慢慢花吧。

    如今想这个也无用。

    认真抄书。

    宫中编书局事情已了,张锦却还不来取画,也不知什么情形。

    方休没有多想,平平淡淡又是一天抄过去。

    入夜。

    关门修行。

    默念炼气口诀,不多时便有一股格外灵动矫捷的奇异气息,从丹田处生出。

    正是伏龙气息。

    方休暂无搬运催使伏龙气息的法门,只能默默感悟。

    经脉中,原本雄壮如江河的气息,竟委曲求全地避让开来,让伏龙气息将丹田彻底霸占。

    方休细细体会。

    伏龙气息的质地远在寻常气息之上,催使来开辟窍穴,至少能快三倍以上。

    虽比不上以法币化用真气修炼,但方休这不是兜里空空,也没几块钱嘛。

    不过,真币没有,高币却还富裕。

    遁入识海。

    清明一片天地间,古朴宫殿现形。

    一枚步步生莲法币,从殿里跃出。

    ……

    一夜过去,睁眼泥鳅竟长出鳞来。

    与此同时,伏龙气息的搬运口诀顺利领悟。

    ……

    天明。

    方休吃过早饭正要去抄书,忽而一缕云丛天降。

    陆逢从云中迈出,一身道袍歪七扭八,行色匆匆,脸上满是困倦,却难掩笑意,惊喜问道:“方小弟,有人来挂单?”

    姓陆的,你是终于来接人了。

    “陆右使。”

    方休恭敬先行一礼,才迟疑着道:“的确是有位自号酒鬼和尚的前辈,来无厌观挂单。”

    “竟是酒鬼前辈!”

    陆逢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上前擒住方休的手臂,叫道:“酒鬼前辈在哪?快,快为我引荐!”

    那酒鬼和尚,有这么大来头,连陆逢都要称前辈?

    只可惜,有缘人你来迟一步。

    方休便将那日城中惊雷,酒鬼和尚算到因果加身,匆忙离去的事情一说。

    “走了?”

    陆逢错愕当场,笑容凝滞不说,脸色更是眨眼间枯朽,木雕也似。

    堂堂内相高功,竟如此失态,叫人看着都于心不忍。

    方休倒是能忍。

    并非他铁石心肠,而是他实在不想跟妖人惹上关系。

    “陆右使莫急,那酒鬼前辈走之前还留下一句话。”

    方休一指钟板:“若是有缘人,只要捏碎他的奉籍,就能寻到踪迹。”

    “果真?”

    陆逢眼睛瞪圆,这般大惊大喜,一时都不知作何表情。

    不等方休应话,他一步迈到钟板前去,伸手就要去摘酒鬼和尚的奉籍。

    毁坏奉籍是有罪,但以陆逢右使身份,别说一块小小的奉籍,就是砸掉奉部衙门的牌匾,都不怕官司压人。

    只是,手到奉籍前,却又停住。

    他不是粗人,一瞬间便领悟酒鬼和尚用意。

    捏碎奉籍只是一个表象,一份投名状,以示与大明律法决裂。

    这是要他抛弃庙堂官身,到山海远处避世修行。

    庙堂高,山海远。

    二择其一。

    陆逢眉头紧皱,眼神游移,既不舍得伸手,又不舍得放手。

    一说公门好修行,一又说山海好修行。

    一真不是个东西。

    山海多远陆逢不知,但他此时庙堂之高,已少有人及。

    他身为御传宫右使,奉天承道,尊荣更比三都五府。

    这般高的庙堂,谁人能轻易放下?

    可御传宫既是琼楼玉宇,又是监牢铁狱,束缚其中,根本不见前路。

    修行之人,怎能失却向道之心?

    两相犹豫,进退维谷。

    “陆右使?”

    方休见他迟疑不定,发声问道。

    快将奉籍捏碎,随你有缘无缘,爱找酒鬼和尚不找,只别再来无厌观就好。

    便见陆逢身躯一震,几步退回院中。

    他脸色沉静下来,却更显憔悴苍老,朝钟板行一礼,长叹道:“前辈给陆逢留了一道难关。”

    什么难关?

    要没这个手劲,跟工匠借个榔头去。

    “陆右使,你不是有缘人吗?”

    方休也不知陆逢所想,试探着问道。

    “过这一关才有缘。”

    陆逢摇摇头,自嘲一声:“只怕我一时半会儿,根本过不去。倒是要谢谢那张锦,让我在宫中耽搁,没有与酒鬼前辈当面,否则我这般犹豫不决,定然不入酒鬼前辈法眼。”

    “因为张锦,在宫中耽搁?”

    方休闻言心中一动,迟疑片刻,问道:“陆右使进宫,也是为编书局修书的事?我听说这书一成,能镇几百年国运,不知进展如何了?”

    这张锦,竟能主持国运相干的修书之事,定然是四院嫡系,将来内阁可期。

    自己现在与他也算交好,多了解他几分,日后好借力送吴品入官场。

    更重要的是,这编书局修书……到底跟自己抄书有无关联?

    “进展?”

    陆逢回头看方休一眼,冷笑道:“张锦渎职,致使皇帝重伤,已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编书局裁撤,修书之事到此为止。”

第二十五章 皇帝失德

    张锦渎职?

    皇帝重伤?

    编书局裁撤?

    方休大是诧异,脱口问道:“修书不过抄抄写写之事,再怎么渎职,也伤不到人吧?”

    “修书不伤人,国运伤人。”

    陆逢哼一声,漫不经心道:“张锦要修的这书,确实能镇国运不假,但盛世修书,盛世在先,若非一代盛世明主……像当今这位,如何能承担国运?”

    嘶。

    这不就是在说,皇帝不是明主吗?

    难怪那日,天师会下令老山监布雨,遮掩惊雷。

    怕是修书、国运、惊雷这些事,从此都要压到箱底去,再不能提。

    谁提,谁就是在质疑皇帝失德。

    “陆右使,这话不好说吧?”

    方休压低声音道,一边左右打量,幸亏工匠们不在附近,未有听见。

    这姓陆的麻烦精,勾搭妖人就罢,还如此肆无忌惮妄议圣上。

    万一传出去,陆右使或许无忧,方观主肯定歇菜。

    “唔,是我欠缺考虑。”

    陆逢竟真的认错,点头道:“这些事,对你来说牵扯太大,还是不知道为好。”

    算你有良心。

    “陆右使,那这奉籍?”

    方休又问。

    “便留在此处吧,等我哪日能过这关,再来取它。”

    陆逢一挥手,转身就要走。

    方休当然不乐意,可陆逢根本不觉着此事需要商量,当即跟他告辞,化作一缕云丛遁去。

    “我这无厌观,真是一日不得清净。”

    方休也无办法,索性抛到脑后,抄书去。

    只可惜,分明是前途似锦的锦,就这般折戟沉沙,说没便没。

    大腿都还未有抱热!

    另外,这修书之事或许跟自己抄书有些关联,但如今因编书局裁撤不了了之,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此后的日子平平无奇。

    方休照旧是整日整日抄书。

    抄到真气法币,夜里便化用法币修行,开辟元窍。

    抄到其他奖赏,就堆高僧。

    陆逢时不时过来一趟,也不多说什么,只坐在院中,盯着钟板下的奉籍看,一边喝闷酒,一边发呆。

    “打磨道心,过这一关。”

    陆逢如是说。

    也不知道他的道心是什么果,反正每次喝酒发呆坐半天,便一声不吭离去。

    既然不影响方休,方休只能由他。

    方休也留心观察修书之事的后续,只是编书局本来就是草创,知晓底细的不多,燕京百姓根本不曾留意,有这样一个衙门,曾经出现又消失。

    只有去买纸墨时,从书店老板那打听到些许消息。

    编书局成立之初,凡大明境内,所有书阁书楼,都要将目录整理成册,上表京中。

    这在藏书界也是一件盛事。

    但以书店老板看来,修书之事工程浩大,没个三年五载肯定无法成书,一时半会儿没有消息也属正常。

    可三年五载后,世人早忘记张锦跟编书局。

    倒是另一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燕京百姓人尽皆知。

    奉部侍郎徇私枉法、滥用职权、贪污供资,惊动圣听,因牵扯人员太多,涉案数目巨大,硬是把皇帝气得生病,只能闭宫静养,交太子摄理朝政。

    而太子亲审此案,彻查奉部上下,所有案犯处以极刑不说,个个满门连坐,一应妇孺老幼,尽数发配西域充军。

    大明久不见这等大案,也不知是贪了多少钱。

    不过方休一听便心中有数,再一问案犯名单,没有那赵大人,不由也暗骂一句皇帝失德。

    奉部落马这么多人,职位空悬,那些真正徇私枉法之人,如赵关城,反而有机会升官。

    这般可笑之事,不是皇帝失德,又是什么?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方高僧已将《大罗伏龙真经》筑基期修行法门领悟个七七八八。

    这一日夜里。

    方休吞一粒参术丹,入定修炼。

    他抄书获得丹药不少,妙用诸多,这参术丹养补气息,有炼气时搬运一周天抵十周天的功效。

    药力滋补之下,只一会儿,伏龙气息便盈满经脉,如蛟龙翻滚,气势惊人。

    再吞先天元窍丹,神念沉入识海,观想周郎著书图。

    蛟龙一抖,当头冲向一个元窍。

    ……

    这一次恶龙斗窍穴,硬是鏖战一夜也不分胜负,不知又厮杀多久,恶龙才终于洞开窍穴,狠狠撞入其中。

    伏龙气息毕竟不如真气,多耗费些精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这般收获,方休心满意足。

    自此,他不用再借助真气法币,便能开辟元窍。

    先天大成,指日可待。

    “呼——”

    方休长出一口气,搬运伏龙气息将新开辟的窍穴好生温养一番,才从定中醒离。

    睁开眼,窗外天色亮堂堂,已是正午。

    出门来,正见陆逢在酒呆。

    许是门页开合的声音惊动,陆逢看方休一眼,点头示意,又看钟板去。

    本来没事,只是陆逢忽又咦一声,扭头回来盯着方休,好奇问道:“你在修炼《大罗伏龙真经》?”

    方休暗道一声:果然!

    先天得道经出自吕祖,大道无形,气息无色无相,窍穴又是肉身机密,配合自己演技,旁人便看不穿底细。

    而伏龙气息虽然灵动矫健,却没有这份精妙,开辟的窍穴显眼,独门无二,遇见陆逢这等内相高功,立时暴露无疑。

    不过方休早料到此节,有所准备。

    “不瞒陆右使,我抄书时偶得《大罗伏龙真经》,一直便想修炼,只是不得要领。不想前几日西宛山召令,老山监正好讲解此经,我才侥幸领悟几分,这几日修炼时有点收获……”

    陆逢抄过无厌观的书目,另一处来历也光明正大,不怕说与人知。

    方休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陆逢脸色。

    “方小弟倒是有些天资,连这艰深经文都能领悟。”

    陆逢听他说完,不仅没细追究,见他脸色拘谨,反而宽慰道:“这真经虽然是大罗派真传,但早已流传天下,你放心修炼,大罗派不会寻你不是。”

    方休暗自松一口气,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问道:“陆右使,我听说那位老山监当年,就是修炼这真经,以外传入正宗?”

    “是有此事,但你不可学他。”

    陆逢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气道:“三十年前,他成就真人,初到燕山便与我齐名,人人皆说,大罗三秀同碑,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现如今,也是个如我一般的可怜人。”

第二十六章 成就真人

    陆逢竟也出身大罗派?

    燕山大罗,果然深不可测。

    方休心里在燕山的禁地标签上加个禁中禁。

    不过三秀应当是三人,还有一秀是谁?

    同碑又是什么典故,听起来不大吉利。

    至于什么可怜人,方休只当自己没听见。

    一个住持皇宫般的御传宫,有太监宫女伺候,连四院嫡系都要敬称一声陆右使。

    另一个老山监虽然卸任,不在位上,但何真人召令都要在东罗宫碰头,可见对恩师的尊崇,西宛山上下,谁敢不追捧?

    內相高功的可怜条件,大概是与常人不同。

    “不说这些。”

    陆逢摇摇头,收敛情绪,沉声道:“方小弟,以你我情谊,我要劝你一句,道法是大道凭依,容不得一点差池,大罗伏龙一脉早已断绝传承,真经难解,趁早回头。”

    “陆右使,我青石观一脉修行《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只到筑基。”

    方休无奈提醒他。

    饱汉不知饿汉饥。

    没得挑有什么法子?

    “这……”

    陆逢尴尬一笑,为难道:“我师承有些缘由,为避嫌计,不能收徒,也不能传道。”

    什么缘由?

    御传宫的规矩?

    方休有些猜想,只是没有多问。

    兴许就是因为这缘由,陆逢才要勾搭妖人。

    “陆右使不必如此,老山监喜欢讲经,我也喜欢听经,多请教几次,总能有些收获。”

    方休笑道。

    再不济,就高僧堆堆乐。

    见方休这般打算,陆逢也不好再劝,以免损他道心。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饭馆小二送来吃食。

    方休便邀陆逢一起吃午饭,一边打开餐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铺一层滋着油的腊肉浇头。

    他如今明里暗里,都是道门传人的身份,也就改换口味,开始吃面。

    浇头自然是寻常腊肉。

    不寻常的腊肉他吃不起,也没门路。

    正要唤小二再送一碗来。

    “免了,我从不吃面。”

    陆逢干脆拒绝,收拾酒杯便要走。

    倒把方休听一愣,下意识道:“我们道门不是吃面的吗?”

    “我修道几十年,从未听说过这规矩。”

    陆逢嗤之以鼻,化作云丛遁去。

    从未听说过?

    这可是你那酒鬼前辈说的!

    难怪你无缘,面都不会吃。

    ……

    日子继续。

    抄书修行。

    几日后,这天工匠们刷漆雕栏到一半,忽而发现一件事情。

    “抄书道长,今天怎么不见踪影?”

    也是干活之余的闲话,随口扯几句,便继续忙去。

    一直到傍晚,抄书道长依旧未露面,但也不关工匠们事,回家烫点小酒抱老婆才是正经,收拾家伙下工。

    工匠们走光,观主的厢房才忽而打开。

    一日未出门的抄书道长,终于现身。

    他不是故意躲着,而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温养窍穴。

    三十六个元窍尽数开辟后,只需与周身窍穴连成一片,便是先天圆满。

    而他彻夜彻日搬运气息,不惜连吃几颗参术丹之类养补气息的丹药,终于在方才完成这道修行。

    先天圆满。

    成就真人!

    方休迈入院中,长长吸一口气。

    这一口气极是悠长,寻常人早憋死过去,方休却毫无异状,只闭上眼细细体会,好半天才缓缓呼出。

    只是这一口气的吞吐,他体内气息便好似得到滋补,又雄壮一分。

    “这就是食霞而生?”

    方休心生明悟:“真人已非凡胎,能以肉身吸摄无处不在的天地灵气,辟谷自然是小事。”

    再一番试验,果真也水火不侵。

    他又拿来一面铜镜,对着镜面操纵肉身。

    先是五宫窍穴一动,便见镜中面目开始变化,时而作刀疤横脸的凶汉,时而作温润可人的娇娘,时而又作垂垂朽矣的老翁。

    通身窍穴紧跟其后,身形忽而拔高八寸,四肢身躯雄壮,差点将衣服撑破。

    又眨眼间矮下去一尺,身段化作柔媚,前凸不凸偏不说,后翘倒是十足。

    再一变化,佝腰偻背,颤颤巍巍。

    这亦是真人本事,一身窍穴尽在掌握,自然肉身入微,甚至连一根毛发都能由心操纵。

    不过这般变化极是消耗气力,若无正经用处,实在没必要变化来去。

    一则筑基之后是內相修行,与肉身外相暗合内外之别,如方休所见几个真人,凡存求道之心,便不会在意外相形体样貌。

    再则开辟法脉之后,各门法脉真气迥异,模样再不同,也能轻易认出底细。

    大概女真人会用得多些。

    我大清天朝上国,臭美些也属正常。

    方休不过瘾,丢了铜镜,瞧见院中的满载大水缸,上前一手抓着就提溜起来,又挖起铺地石板,轻轻一捻便成飞灰,还用小脚趾去踢石桌,翻滚出去几丈远。

    比起肉身入微,这些已是小事,不过力道确实更甚之前。

    方休还不过瘾,正打算去隔壁崇武堂借把三尺往上长一寸不够厚百八十斤还要重的锯齿大砍刀,耳中忽听车马声。

    这马车动静不小,四轮架轩,双马驮辕,不是达官出行,就是贵人游街。

    这般来头,想来是去崇武堂。

    跟方休无关,却让他警醒过来。

    “我初成真人,就这么放浪形骸,未免太失谨慎。”

    方休反省自身,一边默念得道经平复心绪,一边小心翼翼将水缸提回去,地砖翻个身拍拍土,石桌也原样摆好,没出一点声响。

    这会儿,外头马车正行到无厌观门前,竟停下。

    “找我的?”

    方休心中生疑,小心收束好一身气息,将窍穴都闭上,才迎出去。

    打开门,正见马车夫挑开帘子,露出端坐其中的一个俊逸道人身影。

    这道人头顶莲花玉冠,衣着绣云华服,臂上卧一支雪白耗牛尾拂尘。

    看面目,似有些眼熟,分明是……

    “好师侄,不认得我了?”

    张岭笑呵呵开口。

    他是有什么境遇,竟肉身还春?

    “自然认得张师伯。”

    方休心中古怪,演技还是做足,迎上去行一个礼:“张师伯,还没到发月俸的日子,怎么……”

    “你这小子,还惦记这个。”

    张岭哈哈一笑,招手道:“上来吧,我带去你赴宴,主人家不能迟到。”

    “赴宴?”

    方休不明就里。

    “不错,真人宴。”

    张岭容光焕发,笑道:“我们青石观一脉蛰伏已久,今日终出真人,自然该设宴邀京师同道共庆。”

第二十七章 伏龙法币

    真人?

    方休心中一惊,自己……

    不对。

    方休忽而醒悟,诧异道:“张师伯,成就真人了?”

    之前张岭跟赵大人谈条件时,还声称要在三年之内成就真人。

    可如今才过去三月都未到,怎么会有如此进境?

    “大道不易,修行路难,成就真人,也不过是第一步。”

    张岭长叹一声,似是感慨万千,嘴角却噙着洋洋自得的笑意。

    “恭喜张师伯,贺喜张师伯。”

    方休将疑惑压下,先摆出欣喜脸色,连番恭贺。

    好一阵来回,张岭心满意足,让方休赶紧上车赴宴。

    马车上路,方休才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打探张岭的真人来由。

    张岭口风自然紧。

    可方休这老影帝,成就真人后都差点把持不去要去借刀,张岭这会儿情难自抑,一不小心便漏出一句:“此番进境,也多亏赵大人提携。”

    “赵大人提携?”

    方休忽而想起那日西宛山召令,青衣女冠曾说,若修书有成,都供府辖下将有一份不菲好处。

    彼时何真人也承认,还言之凿凿过两日便能见着。

    都供府一应俸禄物资,都由奉部调拨分派,若真有什么好处,肯定也要经奉部的手。

    如今看来,那修书之事没有下文,这都供府的好处,却是被奉部扣下。

    赵关城这等一惯滥用职权的人,自然有一百种办法损公肥私,将这些好处用来培养自己党羽。

    “如今青石观一脉只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师伯得道,自然也少不了师侄你的好处。”

    张岭忽而开口,摸出一块法币递给方休。

    法币?

    方休看得心中一抖,却也装模作样接过来,颠来倒去把玩一番,问道:“张师伯,这非金非木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上古炼气士凝聚真气造就的法币,你这等晚辈,不认得也正常。”

    张岭一派高深莫测,淡淡道:“你手上这块,是伏龙法币,内蕴伏龙法脉真气。”

    “伏龙法币?”

    伏龙法脉,不就是老山监口中,《大罗伏龙真经》的三条法脉之一?

    方休将信将疑,倒是符合没多大见识的晚辈表现。

    他如今也是花钱的行家,法币一上手,就知有没有。

    都无需催运气息便清晰了然,这法币里头有一缕真气缭绕,隐隐有几分伏龙气息的意蕴,只是更玄妙且更浑厚。

    但……

    一缕真气。

    每块法币用到最后,都会有一缕真气残留,好似碗底的油星,锅底的残羹,盘踞在法币内部的缝隙中。

    倒也不是无法化用,只是硬要将之抽取出来,所耗费的气息反而更多,根本得不偿失。

    张岭这块伏龙法币,便是这样一枚已经用干的空壳。

    方休一天要产一枚。

    “张师伯先前传我法咒,今天又赐我法币,如此慷慨大度,方休无以为报,日后定唯张师伯是从。”

    方休收好伏龙法币,肃然行礼。

    青石观正宗一脉,独门真气:小气。

    别传无厌观一脉,独门秘技:演技。

    一番因缘际会,方休现在明里暗里都是道门传人。

    “你我同门,无须多礼。”

    张岭挥挥手,又道:“这等上古奇珍,奥妙无穷,你要日日揣摩体会,不可懈怠。你来无厌观许久,可曾听老山监讲过《大罗伏龙真经》?”

    “听过一次。”

    方休点点头。

    “这伏龙法脉就出自《大罗伏龙真经》。”

    张岭解释一句,又吩咐道:“从明日起,你只要有空,便去东罗宫听经。”

    “听经?”

    方休面色古怪得看张岭一眼。

    他倒是乐得听老山监讲经,可这话从张岭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别有意味。

    你张岭在西宛山挂单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老山监讲经的梗?

    那是人能听的吗?

    真人都不行。

    “真经难解,要你有所领悟,确实是强人所难。但你有这枚伏龙法币在手,随时都能体悟伏龙真气玄机,以此为助力,总能比别人多些收获。”

    张岭话里严肃几分:“这事关师门大计,你绝不可怠慢,若是侥幸有些成效,一定要告与我知,明白了吗?”

    凭一枚法币空壳,就想参悟《大罗伏龙真经》?

    你知道我堆了多少高僧吗?

    方休心中如是想,口头上当然还是恭敬应下:“张师伯发话,方休无有不从。”

    事关师门大计?

    师门就你我两人,大计肯定与我无关,也就是说……

    方休心中了然,正如他与陆逢所说——青石观一脉修行《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只到筑基。

    张岭如今成就真人,自然要寻前路。

    《大罗伏龙真经》肯定不是首选,但方休不过一个闲人,闲着也是闲着,搭上一枚全无用处的法币空壳,就能布一招闲棋,全当是试验,何乐不为?

    ……

    长安街,鹤鸣楼。

    这座酒楼有六层高阁,便是在燕京城里最繁华的长安街上,亦是鹤立鸡群,独占鳌头。

    夜色渐浓,鹤鸣楼灯火通明,却无多少人声,与热闹的长街格格不入。

    忽有几辆高马大车行来,车马披挂锦绣缨络,随风飘摇,彰显主人家的富贵。

    到鹤鸣楼前,却被拦住。

    “瞎了你的狗眼,不识得我家王老爷的车架!”

    为首的马车上,把缰的车夫惯来豪横,劈头盖脸便是一通骂。

    小二由他骂,不停赔笑,可仍是不许停车。

    “鹤鸣楼好高的台阶,什么时候,连我王某人也进不得了?”

    王老爷已经从马车上下来,面色不悦,喝斥道:“让你们掌柜的出来迎我!”

    “王老爷体谅,今日有贵客包楼,掌柜亲自伺候着,真是出不来。”

    小二还是端着笑脸,不停拱手行礼:“不如王老爷改日再来,掌柜腾出功夫,一定好生招待,我做个主,到时为王老爷开一坛三十年的……”

    “你放这狗屁,蒙混哪个?鹤鸣楼什么时候,有包楼的规矩?”

    王老爷打断小二,随手摸一把金叶子出来,丢在他脸上,冷笑连连:“去,给我也包一层。”

    “王老爷息怒,息怒。”

    小二忙不迭将金叶子都捡起来,恭敬捧在手里,呈到王老爷眼前,还是笑脸:“今日真是不行,那位贵客,是包了六层楼。”

第二十八章 真人宴

    王老爷勃然大怒,正要发火。

    “王兄,怎么回事?”

    后头马车上下来人,俱是富商打扮,来问状况。

    “无事,无事。”

    王老爷不愿丢人现眼,压下火气,强出一个笑脸,挥手道:“这鹤鸣楼的酒菜虽好,但少些花色,我想着还是去隔壁凤栖坊,各位意下如何?”

    “王兄做东,我等自然客随主便。”

    其余人也听他安排,一行人于是多行几步,到旁边凤栖坊。

    两座酒楼并排,向来不分伯仲,只是风格各异。

    鹤鸣楼素雅,凤栖楼雅。

    不多时,花花绿绿歌伴舞,翠翠红红酒与肉。

    再一会儿,青荑抚琴兼弄笛,黄莺衔曲又哺酒。

    王老爷本就是个豪客,今日里更是出手阔绰,金叶子哗哗撒下,凤栖楼摇摇欲坠。

    不够,不够,继续奏乐,继续舞。

    一时欢声雷动,传出楼去,将长安街上热闹都掩盖。

    正此时,一道人影奔进来,扯过凤栖楼掌柜,斥道:“你们再要如此吵闹,明日就不用开门做生意了!”

    这一嗓子吼得响亮,堂中宾客都听见。

    王老爷抬头一看,那道人影竟然眼熟。

    分明是鹤鸣楼的掌柜!

    他好容易消解的怒气霎时又升腾,抄起一只酒壶就砸过去。

    “哎!”

    鹤鸣楼掌柜好险躲过,不至头破血流。

    啪啦。

    酒壶落地,碎得清脆。

    “鹤鸣楼好大的威风,不做我的生意,还不准我在别处逍遥!”

    王老爷厉声叫道。

    尊客一发怒,满堂皆静,富商们交头接耳,莺燕们面面相觑。

    “王老爷?”

    鹤鸣楼掌柜一看是往日恩客,也不敢得罪,凑到凤栖楼掌柜耳旁说几句,便朝王老爷拱手赔个礼,匆匆离去。

    凤栖楼掌柜却是脸色大变,当即朝堂中打个手势。

    立时,花花绿绿忙散去,翠翠红红纷穿衣,青荑缩回袖中,黄莺合上秀唇。

    “好好好,你凤栖楼也不做我生意。”

    王老爷气乐了,当场就要掀桌子。

    “别,别,王老爷!”

    凤栖楼掌柜连忙上去摁住,苦道:“今日是真不好做这生意,隔壁是良乡山的道长摆真人宴,听说有两位山监在场,万万不可唐突!”

    “我管他良……”

    王老爷忽而一个激灵,酒醒笛息,瞠目道:“真人宴?”

    “真人宴?岂不是说,出了一个真人?”

    “不得了,不得了,一位真人能保一家百年不衰,三世兴盛!”

    “竟还有两位山监在,那真是两万万的不可唐突。”

    王老爷还愣着,旁边富商们已经七嘴八舌议论开。

    山监统辖一县修行事,位列五品,也就是天子脚下显得没份,放到地方郡县,便是不用正眼看县令的人物。

    “尤其这些修行人喜怒无常,我有一个友人,某次赴宴时遇到一个陆姓道士,只因吩咐下人煮碗面来压压酒,被那道士不喜,一巴掌扇出楼去,掉到河里都没人敢捞,泡了三天才上岸!”

    “淹死了?”

    “死了倒是好,那道士有法术,存心折磨他呢!”

    又有人说燕京城里有处古怪道观,偶有香客误入,便会被一个老道士逮住听经,听得口吐白沫精神失常才肯放人。

    众人越说越起劲,好似志异怪谈。

    “哎呦!”

    王老爷呼天唤地一声,叫道:“我们方才喧闹作乐,不会惊扰到那真人跟山监吧?”

    “那我们去赔礼道歉?”

    “不可,真人宴岂是谁都能入席的,我们冒昧前去,反而失礼。”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王老爷听得忧心忡忡,一筹莫展。

    “既要赔礼,又不能失礼,我有个办法!”

    终于有人说句有用的。

    ……

    鹤鸣楼。

    张岭嘴上说主人家不能迟到,实则摆好大架子,一路慢吞吞,夜幕落下才到场,宾客早已入座。

    “张真人到!”

    掌柜的今日做跑堂,亲自唱名,将张岭与方休迎进楼中。

    “张真人!”

    “今日真人宴,真人何来其迟也?”

    “快快落座,我已等不及要喝这杯真人酒,沾一沾真人福缘!”

    满座宾朋,皆是起身相迎,一番盛情热烈。

    “让各位久等。”

    张岭轻轻一笑,与宾客行过礼,便被众星捧月般迎入主座。

    这些宾客,倒有一半方休熟人,是坐在堂中左侧的西宛山上下,除老山监之外尽数到场,俱是张岭前日同僚。

    何真人坐在前面,矜持身份并未起身,只笑呵呵看着。

    右侧便是不熟的那一半,想来是良乡山之人。

    为首的良乡山监,现是张岭的顶头上司,也乐得给他面子,不住唤道:“罚酒,罚酒!”

    “与诸位共饮此杯,来日同享大道!”

    张岭春风得意,自是笑颜逐开,端起酒杯满饮。

    “承真人吉言,来日同享大道!”

    众人齐声应和,皆是痛快满杯。

    真人提酒完,便是下面众人一一敬酒的环节。

    这些在外都是一方高人的宾客,此时个个不同说辞,变着花样吹捧奉承,没一个倒酒敢不满溢。

    张岭却不再饮酒,换了茶。

    “我初成真人,一身窍穴尚在温养,不宜醉酒,以免耽误修行。”

    张岭笑吟吟,又一指方休:“便让我这师侄,代我一醉。”

    方休眼睛一瞪。

    难道我成的是个假人?

    他又不能明说,瞪也是瞪自己脚尖,站在张岭身后,来一个便陪一杯。

    喝得多了,气息在经脉窍穴中一动,自然逼走酒气,千杯不醉。

    哪有什么不宜醉酒,以茶代酒也好,晚辈陪酒也罢,乃至故意晚到让宾客候着,都是他张师伯今时今日身份不同,摆真人架子。

    众人也不计较,即便张岭只舔一口茶水,也仍是一杯一杯来敬。

    别看他不久前还是个挂单的散修,马屁链里排不上号。

    现在却是住持一方丛林的真人,地位比麻衣真人跟青衣女冠之流还高,只比山监差个山监。

    这般身份地位,讨好还嫌排队,谁敢计较?

    方休虽也是住持一方丛林的真人,但他怎么好摆这真人宴。

    不过替张岭挡酒时,敬酒者一口一个恭喜真人、贺喜真人,方休听得美滋滋,也就当自己摆过。

    最后轮到两位山监,张岭便不好再拿大,陪酒两杯。

    山监毕竟是山监,五品官身。

    何真人为何是山监?

    老山监提拔。

    老山监为何是山监?

    燕山大罗别传!

    那良乡山监又能差到哪去。

    不过今日是张岭真人宴,两位山监也给足脸面,由着底下人胡吹乱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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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抄书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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