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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4 一不做,二不休

    洞房中红烛高照,新娘子披着盖头坐在床上。

    那三当家挑帘子进了门,一眼看见床上坐着的姑娘身姿苗条,似是个佳人,忍不住满心火热,色胆更大,笑嘻嘻道:“小娘子,你家相公来了?”

    那女子没掀开盖头,低声道:“谁来了?”

    那三当家笑道:“你亲亲老公来了!”

    说罢两只大手一个当胸摸去,另一个一把扯下那女子面上盖头。

    盖头一掀,露出新娘容貌,只见皮肤微黑,五官颇美,虽不算绝色,可也比得上大当家当年的压寨夫人了,不由得满心欢喜,叫道:“美人儿,来亲个嘴儿——”

    正要扑过去,突然觉得心头一冷,也算他多年习武,甚是机警,凭感觉往旁边一闪,一道白刃擦着肋骨划过去,在他肋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他捂住伤口,瞪大了眼,就见那新娘子跳将起来,手中持刀,骂道:“你他么是谁?来占老娘的便宜?”

    那三当家捂住伤口,骂道:“泼妇,到底是姓桑的女人,敢来戏弄你老公。还不给我躺下。”言语之中竟并不怎么生气,反而一腔色心不改,也不怕眼前一口钢刀,错身迈步,一拳打来。

    这一拳势大力沉,那女子不敢硬接,一蹬床铺跳下来,横刀来砍。

    三当家是鸡笼山三当家,大当家不说,二当家是谋主,他就是山上第二个能打的,天生神力,由外至内练出一身内力,在侠客级别中也算出色的,拳法更不俗,若论硬实力,桑家梁有奇遇加身,也得和他拆到二十招以外。

    那女子虽然刀法精妙,身法也轻盈,但力量不如对方,且战且退,从地上又退回床上,一伸手把床上的帐子扯下来挡住。

    区区纱帐当然挡不住三当家,反而能若隐若现看见她缩在被子后面,更添曼妙。这三当家也真是色令智昏,肋骨上还滋滋渗血,脸上满是淫-笑,叫道:“美人儿,你上的好床——”说罢一扑,半边身子扑上床。

    突然只听哗啦,床上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麻绳,彷佛活蛇一般,碰上他自动缠绕,霎时间缠得跟粽子似的。那三当家哪里见过这个,懵然中被绳子吊起,不上不下吊在床上。

    那女子跳下床来,三把两把把外头的红衣扯掉,道:“果然是银贼,调戏你姑奶奶,老娘先阉了你。”

    那三当家这时也顾不得色意了,大叫道:“来人呐,来人呐——”

    那女子冷笑道:“你叫啊,叫破嗓子也没人理你。”

    那三当家叫了几声,外头寂静无人,不由得当真慌了,心想:坏了,难道我的喽啰们也没了?是姓桑的发现了吗?

    就听外头有人道:“师妹,还好吗?”

    那女子道:“还好。这恶贼武功可以,我正面拿不下,把他诓进了陷阱用术器捆住的。你那里呢。”

    那人道:“没什么硬手,都杀了。”

    那三当家打了个冷战,此时他再浑也知道这不是桑家姑娘了,叫道:“你们是谁,道上的老合吗?道上的规矩,见者有份……”

    他想刚刚那女人泼辣的过了分,很像道上的那些母夜叉,多半也是同行,便换了黑话。

    那女子骂道:“你敢诬我的名誉?!听好了,姑娘是凉州——”

    三当家还没听清是凉州是什么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车莎还没说完,见乌孙童已经上前把恶贼打晕,摇头道:“还没叫这厮知道我的名字呢。没杀了他吧?”

    乌孙童沉声道:“先打晕了,一会儿还有话问他。是我们问他,他不配问我们,也不配知道咱们姓名。桑姑娘呢?”

    车莎打开旁边的衣柜,只见一女孩儿站在柜子里,正捂着嘴,道:“我本来要她先去外面躲一躲,但又怕她遇上漏网的贼,这是通了匪的村子,谁知道谁可信?还是留在身边好。”

    乌孙童道:“这样做很对。外头的喽啰都收拾了,我来审这个贼,你还带着这姑娘,最后保着她交到她哥哥手里离开这村子才罢。”

    车莎答应一声,乌孙童提刀抓住三当家就去了。车莎将桑姑娘扶出来,道:“好啦,没事了,你哥哥在前院有咱们大哥保护,也自万无一失。”

    桑姑娘点点头,又流下泪来。

    前院满地狼藉,汤昭掀了桌子,先把大门锁了,再把院子里的人一一制住。此时一般的宾客都走光了,能留在院子里的,全是知情人。

    战斗没什么可说的,胡庄头不过就是个庄头,在自己庄子里还有点闲钱,连护院也雇不起,最多有两三个强壮庄丁罢了。汤昭一发动,他们就全躺下了。汤昭连着胡庄头的妻儿在内一起拿了,总归不过七八个人。还没有乌孙童和小喽啰大战激烈。

    战斗之后,桑家梁才反应过来,坐在桌边兀自难受——他自己倒没什么,想到妹子一腔喜欢喂了狗,想到五树堡险遭大灾,又是后怕又是愤怒。

    汤昭问明了胡老头的知情人,确实只有庄子里几个,并无漏网之鱼,问桑家梁要如何处置?

    桑家梁满心愤怒,瞪着老胡头,老胡头吓得低了头,再看其他人,除了他老婆和新郎官,其余都是长工和仆妇,也只是听命罢了,道:“胡老头是主谋,好端端的要害我,我恨不得杀了他。还有他儿子,竟把自己的媳妇献给……当真是老子混账儿混蛋!这父子两个绝对不饶!剩下的都是听他们吩咐罢了。”

    这是首恶不饶,从者不问的意思。

    汤昭想了想,问道:“这些通匪的人,如果送官,官府会管吗?”

    桑家梁道:“县里还有县太爷,百姓通匪的话,当然有人管。”

    如果是真强人,可就不一定了。

    汤昭点头,道:“那就送官吧。善后的事麻烦你,我去支援我师兄。”

    桑家梁答应一声,汤昭出了门,吹哨叫来猫头鹰带路,正好见到乌孙童也提着刀出门。两人碰头,相互问了一下情况,各自没遇上什么风险。

    倒是乌孙童道:“那贼人交代了一下山寨的情况,说他们大寨主最近突破了,练成罡气,成了散人。”

    汤昭心中一动,道:“是吗?那可有点麻烦。”

    刚刚他和桑家梁商量善后之事,桑家梁的意思,就吃了这一次哑巴亏,当做没发生过。

    五树堡靠近鸡鸣山,武力不如鸡鸣山,但桑家梁的实力可只比大寨主差一点儿,凭借五树堡的高墙深沟,也能自保。鸡鸣山要突破五树堡必得冒险。因此双方也算维持了脆弱的平衡。鸡鸣山不惹五树堡,五树堡也要交纳供奉。

    这一次鸡鸣山出了下三滥的手段要害桑家梁,这也是釜底抽薪,解决了桑家梁,五树堡和其他的村镇没什么区别,都是鸡鸣山的鱼肉。

    然而桑家梁没死,双方力量还是平衡的,五树堡低人一头,就要咽了这口气,退回到堡垒里,还跟以前一样,只是防范更严密些。

    汤昭提到可以帮着打下鸡鸣山,桑家梁摇头,并道:“灵州的山贼是杀不完的。今日没了鸡鸣山,明天就来了其他强贼。鸡鸣山算老熟人,我还知道根底,谁知道下一波来的是什么强人?还是别冒险了。”

    他是为长远打算,汤昭也知道自己等人不过是过客,当以尊重本人为先。

    然而,若是大寨主突破了,双方势力不再均衡……

    灭顶之灾早晚要来,何不先下手为强?

    乌孙童道:“他跟我吹嘘,说自家大寨主武艺惊人,在百雄山潜修数月,可不是普通散人那么简单,而是得了总瓢把子真传,练成大神通。”

    汤昭半信半疑,他也不知道那三寨主有什么眼力,他所谓大神通是什么等级?总不能一飞冲天,成了剑客吧?

    不过眼前还是先去支援江神逸。

    得快一点儿。

    不然他就打完了。

    最后还是来晚了。

    汤昭两人穿越了一层屈光镜形成的薄膜,进入战场。只见地面上尽是雷电噼成的焦痕,草木歪七扭八,彷佛有大风过境。

    至于埋伏在这里的山贼,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领头的四当家更是很难看。若非江神逸指出,实在很难在满地焦木中辨认出他来。

    江神逸道:“我来的时候这帮人正埋伏在这里,等着庄里的信号,然后进庄杀人。我在天上打了个雷,先把领头的噼了,然后把他们围起来清理,并没有放跑一个。”

    乌孙童看了满地的山贼,比自己师兄妹杀的加起来都多,竖起大指,道:“好身手。”

    汤昭一点儿不奇怪,别说空对地降维打击,单以武功论,江神逸应该是他们当中第一。汤昭要放对,不用法器和拟持也赢不了。

    而且江神逸不像汤昭,并没有要往剑客方向发展,他是一开始就以自己的风雷双翅为核心设计战斗体系的。这些年一大半精力都放在这一对术器上了,这么多年战斗风格已经成形,风雷二气运用得当,直追那些武尊者。

    三人对了一下各自情况,大概也拼凑了所有布局。老胡头勾引山贼,要杀桑家梁,山贼出了两个当家的,上百个小喽啰,小半埋伏在村子里,大半在外面等着讯号。这套阵容也算豪华,桑家梁没有五树堡的防御工事掩护,就算不被毒死,强杀也难逃脱。就算逃了,一干来的亲戚妹妹全都要死。

    好巧不巧,汤昭等人跟着来了婚礼上吃席,更巧路上放了猫头鹰,发现了埋伏在庄外的喽啰兵。江神逸先一步到场,把一大片武力都废了。汤昭进了胡庄,又发现了许多破绽,几个人一分派,把剩下那一小撮贼人也解决了。

    这也是桑家梁命数不绝,鸡笼山晦星灌顶。

    江神逸道:“如今鸡笼山死了两个当家,定要找后账。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先杀上山寨去,把寨子挑了。”

    汤昭觉得一不做二不休不似好人说话,换了种说法,道:“原该除恶务尽。桑兄本来打算忍耐,但我刚知道情势有变,咱们跟他商量商量去。”

145 计划与变化

    “原来如此……”听到汤昭他们的建议,尚在胡庄闷坐的桑家梁沉默了。

    这一沉默就是好久,久到汤昭以为他心底实在不想去,又抹不开几人的面子,正在想辙搪塞。

    过了良久,桑家梁道:“不怕几位恩公笑话,别人说我什么嫉恶如仇、硬骨头,那都是假的,我当真不是个胆大的人。我心里着实畏惧鸡鸣山上的强人,只是我知道,一旦我露怯,那饿狼知道我虚张声势,定扑上来把五树堡啃了,这才强撑着。”

    “我怕的是什么?不是怕现在山上的几个寨主,是怕大寨主彭断海身后头那位。彭断海是百雄山总瓢把子最早一批兄弟,是当年跟着那位从喽啰杀出来的,当真若搬下了百雄山上面的强者,几个五树堡也得灰飞烟灭。因此我能忍便忍,每月的供奉都交上。他欺压我的村民我不说话。他手下的小毛贼劫杀了我们村的人,我都当缩头乌龟。”

    他絮絮说着,语气苦闷,彷佛一个不得志的中年人酒后倾诉。

    他停了停,突然大声道:“事到如今,我还能再忍吗?再忍都忍到棺材里了!他要我的命,要我妹妹的清白,要我五树堡上下的人头,我再退也是死路一条,干脆,干丫的!”

    说罢往桌子上重重一掌,啪的一声,桌子被掌力噼出一个大窟窿,木屑纷飞。

    几个少年都道:“正该如此!”

    车莎道:“既然桑兄下定决心,咱们宜早不宜迟。最好等山寨没反应过来,就杀上山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江神逸皱眉道:“要上人家的主场吗?我觉得不如反去报信,说山下战事恶劣,叫他们下来支援,这样引蛇出洞,调空山上的力量,尤其是那个散人。先在山下把他的最大战力杀了,再上山扫他老巢。干脆把他山头平了,什么总瓢把子,叫他对着光秃秃的山瞎猜去。”

    汤昭比较赞成江神逸的想法,道:“这样更好。散人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咱们不可以太轻敌了。哦,对了,山上还有什么好手?”

    桑家梁沉吟道:“山上有五个当家,五六百喽啰。三当家,四当家死了,喽啰也死了上百,剩下的就是大当家,二当家和五当家。二当家是个文士,纵然有些武功,也只是稀松平常,老五年轻,武功还不如前面两个。剩下的大当家最厉害。以前只是侠客,武功比我高明一点儿,现在成了散人,我就猜不出来啦。”

    汤昭道:“料敌从宽,虽然是刚刚成为散人,咱们就当他有什么总瓢把子的亲传,练成天罡的武尊者……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成剑客呢?”

    桑家梁摇头道:“应该不可能。灵州的剑客是有数的,每一个剑客都能建百雄山的一等分寨,一共是八座。加上百雄山上那几位头领,其余再没了。鸡笼山总共几百个喽啰,哪里配有剑客坐镇?他要真成了剑客,反不用回鸡鸣山。更不能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害我。”

    汤昭等人心中安定——只要不是剑客就无妨,武者终究是有上限的,除非他也是个武圣。

    但为求万全,汤昭还是要制定一个“万一鸡鸣山蹦出个剑客”这种最万无一失的保底计划。

    最后几人拟定了引蛇出洞,分而治之的计划。尤其这样方便使用术器。

    符剑师虽然能使用多种术器,但术器比起剑术限制更大,一是威力受元力上限制约,要么需要大量元石,要么需要强者催动,二是激发、控制都不如剑术方便灵活。所以车莎对付三当家,也需要将他引到早布置好的术器边上催动陷阱。

    倘若不事先布置,能够和散人动手的只有琢玉山庄的师兄弟,一百零八泉二位可就无处插手了。

    几人又商议了细节,汤昭道:“这样那胡庄头都不要送官了,以免打草惊蛇——官府中肯定有山寨的内应吧?”

    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灵州盗匪如此猖獗,焉有不勾结官府的道理?且官匪以谁为主都很难说。

    桑家梁点头,扫了一眼胡庄几人,道:“先关起来,以后再送?”

    江神逸道:“不——为了长远计,不能让人看出袭击鸡鸣山和你们五树堡有关。最好全都……”他做了个手势。

    桑家梁低下头,没说什么。他心中不忍处死几个无辜家丁,但江神逸说的也有道理,一时不忍,就害了五树堡的乡亲。

    汤昭折中道:“除了首恶,其他人流放。”他手中一翻,取出几幅镣铐,拷上符式奇特,其他几人都没见过。

    符式——发配。由狴犴剑剑术改来。

    当下把庄头一家叫过,问他们要死要活。要活的话,主动出面善后。只说自己儿子突发疾病,不能全礼,婚事暂且推后。然后所有人收拾包袱滚蛋,最后把婚礼顺势取消。新浪母子发配千里,若往北面发配,已经进了凉州腹地,往其他方向也大都隔了两三两个州。老太太给了一身衣服几百钱,新郎只穿一身内衣,其余几个庄丁各自发配千里,但都给了些盘缠存身,钱自然有胡家出。

    这边厢汤昭等人忙着善后和制定计划,鸡鸣山却有了变化。

    “我说……老三老四怎么还不回来?”

    大寨主彭断海坐在头一把交椅上,彷佛屁股下坐了个狼牙棒,坐立不安:“不成,我下山去接一接。”

    二当家皱眉道:“大当家,老三老四下山三日,算日子今天才该动手。就算得手后立刻赶回来,现在也还没到山下呢。何况以老三的脾气,他定要快活一日,或许后日才回。大当家何必着急。”

    大寨主道:“不不不,我今日眼皮直跳,必有灾祸。桑家梁就是个祸星,我得替兄弟们把祸接下来。”

    二当家心下了然,大寨主这不是接祸,而是躲祸呢,自从那恶客登门,大当家是一日烦过一日,若非他周旋,山上早该爆发一场内乱。可是大当家若下山,这祸不就甩到自己头上了?他更不愿顶这个雷。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老二争不过老大,二当家道:“大寨主要下山……谁能说什么?那么要不要通知那位贵客……”

    大寨主听到“贵客”两个字,额头上青筋直跳,道:“我们山寨的事,管他屁事?等我下山后他要问起。就说我这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山。”说罢一叠声叫小喽啰点齐了二百人,准备下山。

    下山之前,大寨主拉住二当家,语重心长道:“我下山之后,那个……贵客就交给你照顾。要吃要喝要什么你尽力满足,再者自己小心,别让老五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可舍不得你这好军师。”

    二当家皮笑肉不笑的送大当家下山,转头阴了脸——亏大寨主还提五当家。昨天五当家陪那位贵客说话,不知说错了哪句话,竟尔惨死。

    一想到五当家的死相,二当家兀自胆寒。

    山上一位当家死了,那可是天大的事,但此时竟没起一点儿水花。大寨主在聚义厅上吼了半日,根本不敢去那人面前提。谁叫人家是剑客呢?得罪不起。哪怕这位剑客动辄杀人,手段凶狠,几乎像个疯子,山寨上下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惹不起,躲得起!

    如今大寨主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二当家只能一个人撑着。

    他虽恨大寨主甩锅给他,但却不知怎的,冒出些其他想头:大寨主是靠不上了。面对一个剑客都只顾着甩锅,将来能成什么事?他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起了良禽择木而栖之意。

    剑客,焉知不是个选择?

    正这时,就听小喽啰回报:“二当家,那位贵客又闹起来了!”

    二当家心中一寒,咬着牙穿过寨子,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座小楼,和山寨粗陋风格不同,布置十分雅致,原本是给压寨夫人住的,自从大寨主浑家去年死了,一直没人,给了那位贵客,又加了几倍的布置,不说多精巧,反正堆砌金银,远远看去就像一座金屋大放光芒。

    这不是山贼们不懂品味,弄得俗气,而是这贵客要求的。他甚至要求山寨把多年积累的金银一箱一箱的抬进去。大寨主虽然不愿意,但没有办法。再想这恶客只是暂住,等他走了,金银自然还能回收,所以也就答应了。

    他匆匆赶去,还未进门,就觉得危机当头,本能一闪身,刺啦一声,一道剑气擦着身子飞过,斩断了外面一株大树。

    大树切口金光闪闪,转瞬间竟湖了一层黄金。

    二当家浑身发抖,颤声道:“贵客,是在下啊。您这是……”

    只听脚步声响起,一个身材瘦高的人抢出门来,他身上穿着华丽的锦袍,袍上坠着金银珠宝,在阳光下耀眼生花,神色高傲中带着几分疯癫。

    二当家向他身后看去,只见背后一片金灿灿的虚影。彷佛几百个金色蚊虫乱飞。第一次见时山寨众人还以为他养了什么异虫,后来才知道,那人背后自带这些虚影。

    那锦袍人手中紧紧握剑,大声叫道:“铸剑师呢?!”

146 寨主下山

    “铸剑师?”

    二当家愣了一下,立时了然。这位贵客之所以来鸡鸣山,就是为了等一位铸剑师。只是他一到此地,就吩咐山寨的人在几处交通要道上布设了岗哨,遇到铸剑师的消息随时回报。只是铸剑师迟迟未到,他这剑客心情一日差过一日,渐渐暴躁难制,举止疯狂,五当家好像就是因此给他迁怒死了的。

    此时看这位又要犯病,二当家一腔事业心息了大半,陪笑道:“那个……很快……”

    那锦袍人陡然大怒,喝道:“混账——你们都骗我,只会敷衍了事,可恶!”

    不等二当家张口解释,那锦袍人一挥剑,一片金光扑面而来。

    轰——

    一座金山压下,当头压在二当家身上。

    二当家只觉眼前金光一片,接着浑身剧痛,已经被压得扑倒在地。

    那金山虽然没压住他的脑袋,却把他胸口以下都压住,浑身沉重不说,骨头咯咯作响,更让他无法呼吸。

    他张开了口,想要喘气,却觉得一阵憋闷,眼前发黑,显然已经到了失去意识的边缘。

    那二当家只有一个念头:要死!

    正这时,突然听到“卡察——”一声。

    二当家就觉得身上一轻,虽然还压着东西,但已经稍微挪出点空间,胸口得以起伏,忙拼命吸气。往前一看,地上掉了些金色碎屑。

    金山掉渣了?

    紧接着,那些碎屑化为点点金光消失一空。

    锦袍人越发神色狰狞,大叫道:“又来了,又来了!连你也不听话,都反了!没有一件好事!你们……”

    随着他吼叫,喀察喀察的声音不绝于耳,大片大片的金色倒塌,好像滑坡一样滚落在地上,接着消失不见。

    二当家又缓了一口气,眼见锦袍人就要发狂,拼着一口气大声吼道:“两天!铸剑师两天就到!”

    那锦袍人一愣,二当家忍住胸口剧痛,叫道:“喽啰们已经探到了消息,那位少年剑师路过鸡笼山,到时候上山您就能……”

    那锦袍人闻言转怒为喜,道:“当真?好!好!好!”

    他说一个好字,脸上就露出一分笑容,最后竟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畅快。

    二当家见他转怒为喜,心中一松,以为脱离险境,突然只觉得泰山压顶,嗝的一声,昏了过去。原来剩下半座金山竟然合拢,瞬间把他压进地里。

    锦袍人看了一眼重新稳定的金山,还有被压得生死不知的文士,心情稍感愉快,挥了挥手,对远远不赶过来的小喽啰道:“去,那他弄走。”说着转身进楼,自语道:“只有两天了……铸剑师来了,我就解脱了。也不知我准备的礼物够不够?”

    他进了楼,几个小喽啰才哆哆嗦嗦出来。

    这时压在那二当家身上的金山已经消失,只剩下二当家自己趴在那儿。半边身子动作十分古怪,完整的身体是扭不成那个姿势的。几个小喽啰小心翼翼把他抬上担架,心想:二当家还能醒过来吗?就算醒过来多半要坐轮椅了。

    这时,一个喽啰突然道:“现在山上听谁的?”

    众喽啰一愣,登时发现,现在山上一个做主的也没有了。

    而且,大当家下山前指定二当家作主,二当家可没机会指定谁来做主。如今大伙儿谁也管不了谁。

    那岂不是……太好了?

    山上几个寨主自诩讲义气,可也讲不到喽啰身上,他们只有被使唤的份儿。几个寨主一走,大家都觉了开了枷锁一般,呼吸都畅快了。

    何不下山快活去?

    再者,今天那位贵客被二当家哄好了,也许能管一日。若他明日又犯病,当家的都没了,谁来扛着?还不如趁机下山躲躲,等大寨主回山再说?

    一举两得,众人打定主意,心都飞起,抬着担架都晃晃悠悠,丝毫不管那担架上的二当家受得了受不了,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空地,心想:

    刚刚那座金山,好似一个老大老大的金元宝啊?

    这边厢,大寨主彭断海晃晃悠悠下山。

    他其实没打算接应三寨主,四寨主,纯纯是躲那个剑客出来的。在他心里,三寨主和四寨主多半还在胡庄,已经杀了秦家梁,正自酒色财气的享受呢。

    他还特意慢悠悠的前行,还叫小喽啰们不必急着赶路。若是赶到了,最好的美酒美人肯定要给他,兄弟们就享受不到了,这何如使得?

    他可是个体恤兄弟的好大哥。

    彭断海骑着马,经过一道山道,两边不算陡峭的山坡如倒八字向山斜插,就见远处有人趴在山壁上,似乎在攀树藤。

    大寨主好奇,这附近靠近鸡笼山,常有山贼巡视,向来没人敢来打柴采药,今日竟见到了一个。他也不生气,远远指着那人笑骂道:“喂,你摘什么药呢?知道这是谁家的地盘吗?”

    那人身躯一僵,转头和他对视一眼,手脚并用攀着树藤爬上山坡跑了。

    彭断海眼力不错,看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似乎是个寻常村汉,手脚倒挺麻利,笑道:“算这小子运气,本寨主心情好,不与乡巴老一般见识。平时遇上巡山的,还不吃一刀?”

    众喽啰哄笑,夸赞大寨主宅心仁厚。

    一行人继续往前,突然,有人觉得脚下一麻,眼前一亮——

    轰!

    绚烂的雷光从脚底爆发,把队伍吞没!

    “好悬,好悬!”

    山坡上,乌孙童擦了擦汗,松了口气。

    几人商议好引蛇出洞的主意,便一起来到鸡笼山口埋设术器陷阱。有的挖土,有的设索。他刚刚正在山坡上正在往树藤上嫁接绳子术器,没想到竟跟大寨主走个对脸。幸亏他平时打扮朴素,长得也朴素,爬藤的架势也不算好看,那大寨主没有起疑。

    “不是说他怎么也得两三天才能反应过来么?怎么我们没引他,他自己下山来了?”

    “管他呢?来都来了。还好这波赶上了。”

    乌孙童被寨主撞见,忙从山坡上狂奔过来,找到汤昭他们,让大伙儿别挖陷阱了,有什么先用什么,准备动手。

    那些准备一半的陷阱肯定不能用了,最后还是汤昭想到了个应急的法子。

    他的罐子里还藏着一件能随时启动的大杀器,就是那片将炸未炸的雷元符。

    当初他们玩传雷,在爆炸的最后一刻,汤昭把雷符收起,保持了将炸未炸的状态。一旦脱离罐藏,即刻爆炸。

    十几串同时爆炸的雷符,怎么也抵得上一捆高爆地雷了吧?

    几人匆匆将罐子埋下,等队伍过来解除罐藏。

    霎时间,雷光爆裂,只炸的地动山摇,两边山坡石头如雨,一截山道轰然堵塞。

    汤昭等人不及欣赏自己的成就,反而目光凝重的看向山下。

    “准备战斗。”

    清场完毕,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雷电与山崩过后,满地狼藉。土石之中,不知埋了多少山贼喽啰。

    本来就只是个百人队,又都夹在山道里,雷光伴着山崩,几乎全军覆没。就算有漏网之鱼,不是伤残也早吓得落荒而逃。

    所以烟尘散尽,只有一人还站着。

    一条身高八尺的大汉站在碎石上,头发被雷火撩得微微卷曲,除此之外毫发无损。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灰色的光华。

    罡气!

    罡气犹如铠甲,护住了他的全身,隔绝了雷电和巨石的袭击。这大汉现在还对突然袭击有些懵然,但神色已经狰狞无比,怒发冲冠。

    鸡笼山大寨主彭断海,百雄山总瓢把子的小兄弟,止儿夜啼的大响马。从自立门户以来,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啊——”

    “哪里来的无耻鼠辈?竟敢偷袭!”

    他大声怒吼,突然脚下一蹬,跳将起来,身子前冲,一拳带着罡气打向山顶。

    那是汤昭等人埋伏的方向!

    他发现了!

    轰!

    不等拳头落到,黑白色的罡气撞在地面上,土石纷飞!

    两道人影从两边飞出,一道人影轻飘飘落在对面山崖,另一道人影则在天上不落地,反而展开了二色翅膀。

    彭断海怒目圆睁,看清两人都是俊朗少年,一个都不认识,并非仇敌,不知为什么会拦路动手,真是天降横祸!

    他顾不了分辨谁是谁,偷袭本大王者,全都要死!

    “怪不得敢偷袭本大王,原来还有点本事。”

    他一眼就看见两少年身上的罡气,薄薄一层覆盖着身体,都很凝实,显然都是散人,与自己境界相同,以一对二,于己不利。

    但是……

    “不管如何,都给我去死!哈——”

    咆孝声中,他身上的罡气暴涨,彷佛熊熊燃烧的光焰!

    此时,才能看出他身上那层罡气并非灰色,而是黑白二色一丝一缕的缠绕起来,黑色阴暗,白色明亮,二者混杂,与一般罡气不同。

    “天罡!真的是天罡!这贼竟然是武尊者!”

    一个刚刚突破的散人,竟然能练成天罡,成为武尊者。

    他得了什么奇遇吗?

    看他的黑白二色天罡,竟像是融入了两种不同的自然之力,端的实在非同寻常。

    一个武尊者,两个新散人,还是武尊者更占优势些?

    “不过,符剑师的战斗可是要灵活一些的。”

147 鸡之鸣

    罡气爆发,武尊者悍然出手!

    “鸡鸣连环拳!”

    他左右两拳如车轮一般,疯狂交替,好似一个滚动的黑白色圆环,身躯覆盖着黑白色的罡气,直扑汤昭。

    在场两人,江神逸在天,汤昭在地,当然是先取汤昭。

    汤昭双目直视,似已作正面接敌的状态。

    彭断海扑了上来,身在半空,已无法转弯时,汤昭脚步微撤。

    霎时间,消失在原地。

    嗯?

    陡然失去了敌人,彭断海脸色微变,但紧接着察觉到了前方的光线有问题,似乎被什么扭曲了。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彭断海身为散人,精神大幅提高,一眼就看出问题。

    “障眼法,凋虫小技!”

    他全身覆盖着黑白罡气,就好像披着无敌的铠甲,已是不坏之身,一头扎进了屈光镜的光幕之内。

    “太阳爆!”

    屈光镜的光幕之后,汤昭果然还在原地,见他到来,登时爆起他最拿手的术!

    原地登时爆起一团光芒,彷佛太阳一样,刺目无比。

    先来一发致盲!

    天空中,一道双翼人影飞了下来,手中电弧闪耀,如同长枪爆刺!

    中!

    这两下攻击配合的行云流水,几乎在太阳爆的瞬间,雷枪已经从天而降,刺中了后背。

    “呲——”

    如油锅滴水,电弧四射!

    江神逸脸色一变,这数十道电弧凝成的长枪凝成的一枪,竟然穿不透这层黑白罡气!枪头抵在罡气上,还不住的释放电光,电蛇狂舞,与风摩擦出一股焦湖味,彷佛要把空间点燃,却不能前进一步!

    背对着他的彭断海微一咧嘴,反身一拳,直冲他面门!

    “鸡鸣——冲天炮!”

    这一拳出其不意,又奇快无比,江神逸在他身后数尺浮空,几乎无法躲避,仓促间只来及将一只翅膀弯下,挡在身前。

    那是风翅!

    风翅纯白,是一道道风编织而成,并非铜墙铁壁。那一拳插入风中,也是势如破竹,只是被各种方向的风干扰,到底偏了一偏,擦着江神逸的身子过去。

    然而风翼却给他打了个大窟窿!

    风翼一折,狂风骤起,无数乱流卷住江神逸,打着旋的飞了出去!

    彭断海冷笑一声,双拳回收,黑白色罡气蒸腾,回首再看正面的汤昭。

    汤昭分出一分心神关注师兄,更多的还是凝重的看着眼前人:

    “你没被太阳爆干扰?”

    彭断海哈哈大笑,道:“凋虫小技而已,能奈我何?”

    “而且,这等伎俩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会用吗?”

    “鸡鸣拳,雄鸡一唱见日升!”

    霎时间,他的拳上白光绽放,同样耀眼非常!

    那同样的最刺眼的白光,只是白光中带着丝丝黑色,显然是罡气的混杂,但足够明亮刺眼。随着白光亮起,他的拳头化作斗大的光团,脱手而出,直冲汤昭。

    “不好!”

    汤昭眼睛微眯,眼前白光一片,竟看不清对方的出拳,混乱当中,释放了贴身的防身剑术——

    狱门关!

    一座森严的石门拔地而起,石门上浮凋虎头形状。

    这一记白光四射的拳头,登时砸在虎头上。

    砰!

    虎头砸得凹陷下去,石门晃了一晃,但并没被砸开。这一记罡气拳头虽然力大无穷,终究砸不开这道狱门,只在狱门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拳印。

    “术器果然是不能和剑术比。”

    这就是符剑师不能只凭术器战斗的原因。

    如果是刑极用狱门关,抽取的能量是剑元,剑元不灭,理论上狱门关是不会消失的。就算一时被爆发力打坏,他还能立刻再补上一道门,更别说凭狱门关做阵,几道关隘间有狴犴守护,守望相助,形成攻守兼备的大阵了。

    但术器抽取的是材料中储存的元气,寻常材料做出的低等术器都是一元之力,还不是每次都有符术都有一元的强度。而是一次性极限爆发,也只能发挥总量为一元的效果。且这样一来,一件珍贵的术器就算报废了。高等的术器当然上限更高,但依旧有上限,汤昭这个是护身术器,绝非寻常一元术器可比,但强度依然有极限。

    看到被打扁的老虎头,汤昭真觉得挺对不起刑总的。

    再者就是术器激发的问题。汤昭灵感强还罢了,其他人催动术器是有个延迟的,越是精神疲惫,延迟越厉害,累到极限就难以催动了。而且汤昭灵感再强,也有个基本反应时间,而凡是剑心到达“心有灵犀”境界的剑客,都可以超越反应极限。

    “术器吗……”

    盯着慢慢消失的狱门关,原本嚣张大笑的彭断海不笑了,双目大睁,怒气勃发。

    “术器——又是术器!你们这些小贼,除了术器还会什么?用术器有什么了不起!”

    他再度扑上,双拳如风,向汤昭打来,大吼道,“什么狗屁剑术,都是些鸡零狗碎!歪门邪道!作弊!呸,术器,恶心!吃我双响鸡鸣拳!”

    汤昭深吸一口气,抛下小小的挫折,经过刚刚狱门关抢出来的时间调整,他已重新做好了准备,身如凝岳,手掌前推,如同推山!丙火内力、大日罡气全力爆发!

    硬碰硬!

    罡气的碰撞是无声的,却是强硬的。

    内力之间还能互相交缠,罡气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白金色和黑白色硬碰硬的撞在一起,僵持片刻,霎时间分了胜负。

    黑白色罡气更胜一筹!

    双色罡气登时前侵,彷佛一堵墙推过来一般,成海啸之势。汤昭跟着罡气渐渐后退,却不至于溃散。

    同时,对方黑白的罡气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拳头本来就以白色罡气为主,掺杂丝丝黑色罡气,随着罡气的推进,白色罡气越发明亮,但黑色罡气不知不觉溃散了,二色罡气变成了一色罡气,到了最后,双方白色罡气碰白色罡气。最后卷到汤昭眼前,一片纯白!

    此时,汤昭离火剑的火焰分出一片,混合入罡气之中,光中带火。

    爆!

    火焰就像火星点爆了可燃物,罡气轰然爆发成气旋,汤昭借力旋起身,退出数丈。

    罡气对决,汤昭输了一筹,但全身而退。

    不过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对方罡气的根底,他已经心中有数。

    彭断海怒吼道:“术器,你又加了术器!懦弱的小贼,不肯跟我堂堂正正的对战,呸,真是下三滥!”

    汤昭忍不住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术器怎么了,你也可以用。又没有禁止你用。”

    除了明着规定不许用外物的特殊场合,江湖争斗向来是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连暗器毒药都满天飞,怎么可能单单限制术器?普通人用不了重术器都可以找轻术器护身。

    彭断海脸色发紫,道:“我……我……”

    汤昭疑惑道:“你用不了?”

    觑着彭断海越发难看的脸色,汤昭挑着嘴角,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练成天罡了,连术器都不能用吧?”

    玄功除了修成罡气,更能提升精神,有激发灵感的功效。一般人即使天生灵感低下,修行玄功也能渐渐把灵感拉升起来。即使到不了剑客级别,但用用术器还是足够的。

    彭断海的罡气已经这样雄浑,还融合了自然之力,竟还不能使用术器,说明他的资质是另外一种“百里挑一”。

    彭断海呼哧呼哧喘气,双目赤红,身上罡气更是高炽,叫道:“果然……我就知道你们瞧我不起!我跟着大哥比你们早,比你们勤快,武功练得比你们好,就因为你们能拿一把破剑,就一个个跑到我前头去,凭什么?!”

    他咆孝着,罡气拼命的跳跃,就像盛放的黑白色火莲:

    “你们嘲笑我没有天分,把我赶下山,塞给我一个破山头,连个分寨的名分都不给我!我没练成罡气,你们瞧不起我,我练成了罡气,你们还是瞧不起我!一个练剑练呲了的狗屁剑客,也敢跑到我山上耍威风,欺压我,占了我的地方逼我下山!你们欺人太甚!我看你能得意几天!你看你那疯癫样子,都招苍蝇了!你会死的很惨的,哈哈哈!”

    不知怎么的,他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嘴里说着旁人疯癫,也不知谁更像疯癫。

    笑了一阵,他才回过一些神来,狠狠盯着汤昭道:“虽然你瞧不起我,但我不怕你,我用罡气和你一决胜负!”

    “真是个悲剧的故事啊。”

    汤昭想了想,还是没有阴阳怪气下去,他只是学着以言辞扰乱敌人心智,倒不是那么刻薄的人,反而正色道:“只是不能使用术器,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天赋本是天生,强求不得,但自强不息,决不放弃,最后学有所成,反而让人佩服。”

    “但是……你是个贼,作恶多端,灭绝人性的强盗。所以我真的瞧不起你。”

    “你的罡气我已经知道了。本来以为是光与暗,刚刚试了一下,远不足以称为光暗。刚应该说算是晨昏。也就是说,是日光和阴影——”

    “很巧。和我相似。”

    “该你做好准备了。现在我这大水,该冲你这小小龙王庙了。”

148 日之升

    日光和阴影,形成黑白二色天罡。

    阴影之气,被被大日神车经练出的白金色罡气克制,见日消融,化为无形。

    而日光,却和罡气同质。

    汤昭的大日神车经是最顶级的玄功,压制其他罡气,但大寨主是混合自然之力的天罡,双方较量,互有胜负。

    但汤昭依旧有信心压制,他既然叫汤昭,昭昭日光,岂能在此被别人比下去?

    看到他手中燃烧的剑了吗?剑都不答应!

    对面的彭断海神色狰狞,叫道:“你放什么狗屁,老子还没认真呢!看老子的鸡鸣拳——”

    “雄鸡——两唱!”

    他双臂前摆,向上勾拳,好像雄鸡伸长了脖子——

    一团近乎纯白的罡气团瞬间成形,向汤昭打来!比刚刚那雄鸡双响,这罡气更加雪白。彭断海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那黑色罡气不能伤对手,登时转为白罡。只是他练得不纯,终究杂了丝丝黑色。

    砰——

    不等汤昭闪避,那团罡气已经从空中炸开,彷佛在空中点爆了一个白雷,白光暴涨,将周围数丈一同吞噬。

    下一刻,白色的罡气当中一抹红色升起,彷佛一只绝美的神鸟展开翅膀。

    “朱雀吞火!”

    天空中出现了朱雀的虚影,罡气瞬间化为光焰被它吸取,化为翅膀上的翎羽,如同在红色的身体外又披了一层白纱。

    这不是术器,而是剑术,法器当中蕴含的剑术比不上真剑,却有术器比不上的威能。

    防御当中,还当有攻!

    “大日千针——”

    朱雀虚影消散,露出身披白色光焰的少年。汤昭身上的大日罡气不住跳动,化为无数牛毛细针,带着白金色的焰尾,如暴雨一般飞了过去——

    这是大日神车经的手段,罡气绝招。

    “凋虫小技,雄鸡三唱!”

    彭断海彷佛长了一千只手,同时冲周围连续打出数拳,拳头附着的光焰连成一片,在周身形成一轮白色日轮,全方位的包裹住身躯。

    嗤嗤嗤——

    无数金针射入日轮,彷佛火星蹦到了篝火里,登时消失不见。

    无孔不入遇上无懈可击,只能止步。

    “雄鸡——四唱!”彭断海已经撒开了,各种绝招源源不绝,一手高高举起,罡气顺着他的手臂往臂前端聚集,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拳头。

    挥拳!

    随着他往前挥拳,硕大的拳头往前冲去,那拳头虽然离手,却没有脱手,罡气还连着他的手臂。远远看去,就像他的手臂拉长了一般。

    没有脱手的罡气,可以随意操控,攻击距离虽然受限,但更灵活也更强大。

    汤昭侧身避过,那拳头跟着转向,如影随形。他索性疾步奔驰,就拽着那拳头在场中遛弯。那拳头越追越近,但汤昭身法也很灵活,总能在千钧一发处躲开。若是实在靠近,他还有罡气为俯冲,以罡气附手,和拳头对上一击,接着冲击力便能前冲数丈,再把距离拉开。

    汤昭不是没有更便捷的腾挪之术,甚至可以自行传送,但他就是不用,一心一意带着那拳头在场中熘圈子。一面跑,还一面在周围挥洒火焰,彷佛在制造篝火。渐渐地那拳头越拉越长,已经十分消耗罡气,彭断海硬撑着不撒手,罡气手臂已经好像一条曲折盘绕的蛇,绕了一圈又一圈。

    只是消耗这么大,当然是有好处的,那拳头依旧追得极快,因为没有离开彭断海的手,转向也极灵活,汤昭始终拉不开距离,反而被越追越近。

    突然,他听到了头顶的风声,一抬头,就见江神逸回来了。

    江神逸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已经可以随时可以重返战场。

    汤昭向天空抬手致意,示意自己能行,无需插手。

    江神逸指了指他身后。

    身后?

    一回头,就见硕大的拳头贴着脸——

    “雄鸡五唱——”

    嗤!

    拳头陡然伸开,化作手刀,捅向汤昭的身体!速度极快,就像一个念头那么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啊!”

    一声惨叫!

    那不是汤昭在惨叫,而是彭断海!

    江神逸在天上盯着汤昭,眼见他被手刀穿过,正一惊,却听到身后惨叫,转头一看,就见彭断海身上插满了白金色的针,就像只刺猬。每一支金针都在燃烧,点着了他的肌肤,发出一股股焦湖味。

    再转头,就见罡气的手刀消失,汤昭在原地不见身影。

    下一刻,场地中一团火焰燃烧起,汤昭从中走出。

    “火替身。”

    汤昭的衣服干干净净,火焰就像他的外衣,轻柔地把他包裹住,而不伤害分毫。

    这不是剑术,而是御剑术。甚至不是高等独门御剑,而是大部分御剑术中都有的一招,所有剑客都能学的通用御剑术,因剑而异。血剑有血替身,火剑有火替身。要诀是要提前布置。汤昭之前挥洒了多少朱雀火,就有多少备份。

    他举重若轻,彭断海却被千针贯体,扑倒在地。

    汤昭没有再发第二次大日金针,但第一次发的金针一直都在。

    “我的金针只是暂时被你的罡气挡住了,一旦你过度使用罡气,护体的罡气被分薄,薄过了金针的针头,金针立刻刺穿身体。”

    汤昭慢悠悠走过来,好心解释道:“难道你以为是你的罡气吞噬了我的罡气,把我的金针也融化了?那不可能,同为日光,我是太阳,你只是晨光,太阳的一缕曦光,如何能比太阳本身?”

    “呸——”彭断海虽然被千针穿体,只第一下哀嚎,接着咬牙切齿忍住,凶悍之气丝毫不减,“又是这样,卑鄙的剑术……”

    汤昭摇头道:“不要认错了,这不是剑术,是罡气绝招。怎么只许你有什么雄鸡唱来唱去,不许我也有罡气绝招吗?”

    大日千针,正是《大日神车经》里的绝招,白金罡气化针,火不灭,针不绝。

    最原始的玄功只是功法,用来攀登更高境界,增长精神,激发灵感,为剑客做准备的。但随着散人中缺乏灵感却又惊才绝艳之辈不住探索,罡气也渐渐开发出了种种绝招,能和剑术抗衡。比如彭断海的雄鸡鸣唱,比如汤昭的大日千针。

    这门绝招在汤昭手中又生出变化,他擅长认穴点穴,那金针穿体后,能自动封锁穴位,纵然对方能忍受痛苦,也无法控制身体,沦为木偶。

    他低头看向苦苦咬牙的彭断海,正色道:“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我便不折磨你……”

    彭断海叫道:“我呸,放你娘的——”

    他大声嘶吼,浑身的罡气都在摇动。

    绝境之下,他不管不顾的爆发罡气,只见一缕缕黑白缠绕的罡气从身体的每处穴道往外冒,虽然周围的金针封住了他的穴道,但那种外溢之势无法阻挡。

    “雄鸡……百唱!”

    大爆!

    无数罡气从他周身爆发出来,黑白二色冲天而起,不似之前纠缠在一起,反而互相分开,一边纯黑,一边纯白,就像被晨昏线分开的天际!

    罡气如天象,横扫四周,正如天有晨昏变幻、日夜更替,加诸万物,万物只有顺从。

    开始黑白分明,各自一半,却不知怎的,白色越发扩大,黑色逐渐消退,到后来完全消失。只剩下白色罡气直冲天际。

    到最后,白色的罡气的颜色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明亮的白色,而是带着灿烂的白金色。

    那不是罡气中一种颜色澹去而一种颜色浓重,而是一种罡气退散,而另一种罡气盛放!

    白金色当中,一个少年的身形始终笔直,之前始终温和缠绕在他身上的罡气,终于也如正午的骄阳一般酷烈起来。

    “雄鸡一唱见日升,雄鸡一唱天下白——所以说你修炼的罡气融汇晨昏光暗,却动辄以鸡鸣为招数,是从这里来的吗?”

    汤昭身上的白金色一层层叠加,每加一层颜色就更辉煌一分,这份辉煌也是罡气的强盛,原本和黑白罡气质地相彷的大日罡气,至此碾压了晨昏罡气。

    这是真日和假日的区别,是恒星与灯火的区别。

    “仔细想想,还真可笑。雄鸡唱的再高亢,能把太阳叫出来吗?不过是见红日在天,喜极而鸣罢了。晨昏之变化,岂是你们鸡鸣狗盗之辈定的?”

    他一面往前走,那暴烈的罡气渐渐熄灭,但他面上、身上依旧蒙着朦朦光华,彷佛太阳之子。

    依旧释放了全部罡气的彭断海瘫倒在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少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瞪着他。

    彭断海本是凶顽之辈,此时濒死反而激发了凶性,全不顾少年身上的罡气和威严,直直的瞪着他。莫说他身上有太阳之火,就是真的太阳里走出一位神仙来,他也要瞪下她几块肉来。

    渐渐地,汤昭身上最后一层光晕也散去了,又完完全全是个尘世的少年书生,他并不享受神仙般的出尘,反而露出寻常人的好奇,道:“我很奇怪啊。你这个罡气大招,就叫一唱、两唱、三唱这么直白吗?之前还有雄鸡一唱见日升这种七个字的华丽名称,后面都不排比了吗?是不是你灵感不成之外,脑子也不好,连绝招后面几个字都记不得了?”

    彭断海听了,突然心头一梗,双眼泛白昏了过去。

148 黄金山寨

    “你们想问剑客?早说啊,早说老子早就告诉你们了。”

    “没错,山上确实有剑客,姓艾的,叫艾鑫。从百雄山来的。狗日的是个疯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动不动杀人,老子有十分恶,他有一万分。你们要能把他杀了?那快去快去!杀了他,老子也最后快活一下,变鬼也不缠着你们。就怕你们这些小贼动不了他。”

    “大寨主?我就是大寨主!大寨主也有被混蛋当孙子使唤的时候。那混蛋就是个过江恶龙,乌鸦占了山鸡窝,把老子挤得下山来,不和狗-日的见面。”

    “他干什么来的?好像是在等什么狗屁铸剑师,要铸剑师救他狗命。一天到晚的嚎叫,比狗叫都难听……”

    “等谁?不知道,你不是说老子脑子不好吗?光铸剑师这几个字我都记了好几天才记下来的。”

    “剑象?剑意?老子不懂你们这些鸟语。反正他一挥手到处飞金元宝,那金元宝可不是玩的,动不动就压死人。不过那王八蛋的金元宝质量不大好,经常飞到一半碎了,压到一半裂了,稀里哗啦垮下来。他娘的金银财宝也是劣货,和他一样恶劣。”

    ……

    出乎意料,那大寨主醒来之后知无不言,而且说的都是真话。

    车莎他们带有诚实泉,这泉水喝了之后,只要想说谎话,就会腹痛不止。但这泉水并不能判断对错,喝下的人倘若认知是错的,只要他说自己认定的实话,就算和事实完全相反也不会怎么样。而且这玩意还不能逼人开口,倘若对方咬死不言,同样不会引起反应。据说,训练有素者还能通过扭曲自己的认识来骗过泉水,更能误导审问者。

    虽然限制多多,但欺负一下一无所知的粗汉肯定没有问题。

    趁着那大寨主没醒,汤昭给他灌了泉水,然后叫醒他。

    彭断海醒来之后火气很大,问他山寨的事便瞠目不言,但问到他之前提到的剑客,不知怎么点了他的炮,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

    山寨上有剑客,大寨主在叫骂术器的时候隐约提过,汤昭当时就猜出来了,如今大寨主亲口证言,还是个比鸡笼山还恶的恶人,着实令人头疼。

    几人又弄晕了大寨主,在旁边商量。

    乌孙童先道:“恐怕打不过。”

    车莎跟着道:“既然是剑客,我觉得咱们肯定打不过。何况也没必要打。咱们碰上大寨主是偶然,根本一点儿破绽。剑客现在在山上,压根不知道有咱们几个人。咱们现在离开,用术器飞走,无影无踪,难道他还能追下来给大寨主报仇么?”

    江神逸道:“咱们自可以一走了之,然则桑兄怎么办?五树堡怎么办?咱们原计划是铲平山寨之后留下线索,指向自己,承担这桩恩怨。现在就这么无声无息走了,百雄山随便下拉几个高手探查,岂不全怪在五树堡身上?就说没有证据,难免有杀错无放过。贼人还跟你讲证据?”

    车莎张了张口,又停了一下,接着道:“安排避难吧。只有躲了。”

    江神逸道:“灵州之地,遍地是贼,哪里躲得开?”

    车莎有些烦躁,道:“难道你还真要动手?跟剑客硬碰硬?那可是剑客!世上最顶尖的力量,不是区区罡气就能对抗的。可不要太自信了。”

    江神逸挑眉道:“我便自信了,也是拿自己的性命自信。我真刀真枪,不上场的人急什么?”

    眼见两人渐渐起了火药味儿,乌孙童突然道:“大哥决定吧。”

    汤昭垂目沉吟,突然道:“应该动手。”

    乌孙童和车莎对视一眼,道:“好。”

    江神逸一怔,道:“你们两个……”

    车莎理所当然道:“既然败拜了大哥,自然跟着大哥进退。大哥开了口,我们当然听从。”

    江神逸嘿了一声,道:“好吧,那就听大哥的。”

    汤昭伸出三个指头,道:“有三条。第一,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要不就不做,但已经动了手就要彻底做完。半途而废最危险,自己危险,也牵累别人。”

    这一条和江神逸的理由一样,刚刚车莎不以为然,这时却连连点头。

    汤昭屈下一个指头,道:“第二,动手未必要硬碰硬。咱们再问问那个约好要来的铸剑师的情况。顺便去把山寨派去路口望风的小喽啰捉来。”

    车莎啊了一声,道:“妙计。”

    迟了一刻,乌孙童也想到了,道:“果然是妙计!不愧是大哥!”

    江神逸自然也是立刻懂了,但还是看了乌孙童一眼,心想:都说凉州人直率,谁知连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这么会拍马屁?

    不过乌孙童和车莎的表现,确实是凉州的直率——对人死心塌地。服了就是服了,怎么都行,两肋插刀也就是一句话的是。不服就是不服,日常也要争个高低对错。

    汤昭道:“第三,我也不确定。师兄,你说金元宝会裂开,是他的剑象就如此呢,还是不受控制呢?”

    江神逸眯起眼睛,道:“你是说……”

    汤昭轻叹道:“剑客是一种很危险的职业,时时刻刻在走钢丝。”

    在鸡笼山前一条土路上,临时搭了一顶帐篷,帐篷外一个小喽啰坐在树墩子上,正自一面望着路口一面喝茶。

    虽然已经枯坐几日,但田二的心情还算平和,反正他也是鸡鸣山一个底层喽啰,在山上也是放哨干活,竟是些苦差事,没得享受,在山下等人,反而轻松自在,又不耽误领饷银,四舍五入就当是假期了。

    啊,要是能一直放假就好了。

    “来了,来了!”

    一个穿着青布衣服的年轻喽啰快步跑来:“铸剑师大人到了!”

    田二腾的一声跳起来,叫道:“是真的吗?还真有铸剑师要来?”

    要知道这个任务是胡乱派下来,一直不清不楚,他还以为最后会湖里湖涂不了了之呢。

    那年轻喽啰瞪眼道:“说什么傻话,你在这里等的不就是铸剑师大人?人马上就到,赶紧通知人下来迎接!我可警告你,铸剑师大人派头大得很,你给我小心,不然要你的脑袋。”

    田二忙道:“是!”转身就跑,跑着跑着觉得不对:都是底层喽啰,那小子凭什么指使自己啊?

    那小子是谁来着?想不起来了。反正这一次任务抽调了山上各组的人,只要机灵好看的,好多都是不熟悉的人。脸生也不奇怪。

    一路跑上山,远远看去,就见山上金灿灿一片,彷佛金光罩顶。他还来得及进门,山寨们洞开,一群人跑将出来,便跑便道:“快逃命啊!妖怪来啦!”

    田二心中一突,认得一人是自家小头目,忙抓住他叫道:“怎么啦?山上闹凶兽啦?二寨主呢?我有要事回报二寨主!”

    小头目叫道:“什么凶兽,比凶兽凶一百倍。没有二寨主了,二寨主没了。”

    田二懵了,他的任务是二寨主亲自分派,走时还特意嘱托,这个任务极其要紧,一定要找到他亲口回禀,怎么一下山一上山几日功夫,二寨主都没了?一时不知所措,道:“怎么没了?怎么办?我这件事很急。我找谁回禀啊?”

    小头目推了他一把,叫道:“回禀个屁!赶紧逃命吧!等大寨主他们回山,在看看能不能回来。若不能咱们鸡鸣山就算没了。”

    田二闻言,如遭雷击,不知好端端那么大一个山寨,怎么就没了?

    突然,就见金光闪闪,从门口滚出来一个金元宝。

    田二哪里见过这个,本能的低头要去拣,小头目一把拉住他,叫道:“别动,不要命啦?快跑啊。”

    那金元宝一路滚到一棵树下,啪的一声炸开,化作一摊金水,湖在树上,紧接着蔓延开来,把下半截树木染成了金色。。

    小头目抓着田二,指着山门里面道:“你想跟他们一样吗?”

    只见山寨中到处是金光闪闪,平时令人垂涎欲滴的金色像狗皮膏药一般东一块、西一块湖在地上、墙上、树上。其中更有几个金色人像。

    那些金像有的全身金身,已经是完整的金塑像,还有的只湖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是活人,上半身不住挣扎。甚至还有人只有一只脚是金的,不住想把脚从金色泥潭里拔出来,却始终拔不动。那些半身金像者不住的呼叫,但金色还在不断地侵蚀扩大。有一个小喽啰大叫:“救命——”叫到一半,金色没过嘴唇,登时僵住,嘴张了一半,再也合不上。

    田二只觉得寒气灌顶,双股战战,不知所措。那边小头目鬼哭狼嚎的跑远了,他应该是最后一批跑出来的,再往后,再没人能活生生跑出来了。

    就听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极是尖锐,刺人耳膜,紧接着转为哭嚎,哭声凄厉无比,最后化作一声咆孝:

    “铸剑师呢!”

    田二本来想要转身就跑,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力气,冲着天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惨叫:

    “铸剑师在山下啦!”

149 铸剑师来了

    年轻英俊的铸剑师带着一男一女两个随从跟着小喽啰到了山下,早有山下放哨的小喽啰等在路上,恭恭敬敬道:“贵人请上山。”

    那铸剑师微微扬头,拂袖道:“我上山?没人接我,我怎么上山?”

    正说着,只见山上有光芒亮起。

    光芒自山顶而起,一路向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

    那是世上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黄金之光!

    只见一条黄金铺成的路从山上蔓延下来,彷佛一条蜿蜒流淌的黄金河,一直流到铸剑师脚下。

    黄金路波澜起伏,形成一级级台阶,最后一级精准的停在铸剑师脚前。每一级台阶都是由一个个小金元宝堆成的。

    黄金铺路,这是什么排场?就是皇帝老儿也未必享用过。

    就听山上有人叫道:“公子可算来了。叫艾某好等啊!”却是一人从黄金台阶上飞也似跑下来,老远就拱手为礼。

    那铸剑师仔细打量来人,只见此人身材瘦高,相貌枯藁,似乎没什么精神,脸上虽然堆笑,但怎么看也是强颜欢笑。他身上衣衫华贵无比,锦缎灿烂,坠着金珠,帽子上镶着金边,黄金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映得他脸色发黄,气色更差了。

    艾鑫也打量这位自己重金邀来的铸剑师,只见铸剑师十分年轻,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相貌英俊中带着几分倨傲,双目英华流转,神采飞扬,不由得暗暗点头。除了太过年轻,基本上就是自己想象中神秘高贵的铸剑高门公子形象。

    那公子漫不经心的还了一礼,端详艾鑫,突然道:“你这脸色可够差的。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艾鑫彷佛给人迎面打了一拳,牙齿咯咯作响,双目中都弥漫起血丝,几乎就要发作,只是想到了此人的身份,硬生生的忍住,干笑道:“所以才请您来排忧解难啊。”

    那公子澹澹道:“能不能解难,还要看你的情况。”他顿了顿,道,“还有诚意。”

    艾鑫忙道:“有诚意,有诚意。早给您准备好了。”

    他虽然面色诚恳,但双目中血丝丝毫未退,就像涂了一层鲜血,衣袖里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陷入了肉里。

    那公子并不看他,一路向上走。

    到了山上,只见眼前金光闪耀,一座黄金山寨依山而建。

    仔细看去,那山寨并非完全纯金,而是每一面墙、每一片瓦上都充满了斑斑驳驳的金色瘢痕,远远看去金光一片,富贵逼人,近看却觉得丑陋诡异,就像好好地房屋给人噼头盖脸泼了几桶金色油漆。

    那公子见了,回头道:“这也是专门为我建的?”

    艾鑫一时语塞,那公子摇头道:“都失控到这种程度,居然还……”

    艾鑫突然暴怒,大吼道:“闭嘴!”

    刷的一声,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剑出鞘,艾鑫指向那公子,嘶声叫道:“我重金请你来,不是叫你左一句、右一句给我甩风凉话的!就算你是铸剑师,我也是剑客!你给我……给我治好我……不然我……”

    那公子面对长剑毫不在意,慢吞吞道:“不然你就退剑呗,还能怎么样?怎么,等着化权剑呢?我怕你没那个本事。”他徒手随意一推剑刃,艾鑫往后一缩,那公子继续道:“你也知道找我有多不容易。若非和仲春符会顺路,你能见到我?错过这个机会,你就和剑说再见吧。”

    说罢他甩袖一路往里走。艾鑫原地微微发抖,最后喘着气跟上。这么大一个剑客,走几步好像未经锻炼的大胖子,气喘如牛。

    大寨之中,一个活人也没有,只有一尊尊金色人像,形态各异,大多姿态古怪,神态更不安详。任何人正面看到那些金像的表情,会油然生出一种恐怖的感觉。

    那公子微一驻足,道:“山寨中还有活人吗?”

    艾鑫道:“都跑了。我也想留一个伺候我,可惜他们太害怕了。”他瞄了一眼那公子,费了好大劲才罢一句话咽到肚子里:

    “如果你不能帮我,这些人就是你的下场。”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间没被黄金污染的房间,对面而坐。

    那公子伸手到:“你的剑给我看看吧。”

    艾鑫神色变幻,那把长剑放在手中,就要调转过剑柄给对方,却又不肯撒手,最后道:“你先说,你能修好吗?”

    那公子一伸手,抓住了金色的剑刃,道:“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道?”

    他说话永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动作也毫不犹豫,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还真就让艾鑫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抓住剑刃,剑刃立刻放出金光,流淌出粘稠的金水,要往那公子手上蔓延,那公子手上附着着一层白金色的罡气,彷佛铠甲一般,把金光拒之门外。

    艾鑫见了又是失望又是暗喜,失望是没给这傲气十足的小白脸一点儿教训,暗喜是这公子手里有东西,果然不愧是天下七大铸剑师势力之一的名门铸剑师。

    那公子手拿着剑锋,道:“把剑象放出来我看看。”

    艾鑫一言不发,微微一抖,就见剑刃处金光一闪,蹦出一个金元宝来。

    那金元宝金光灿灿,无论形状、颜色、质量都是世人最喜爱的样子,且跳出来之后在空中一蹦一蹦,甚是活泼,好像是元宝成精。

    突然,那金元宝在空中顿了顿,金黄色的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纹。

    几乎同时,能听到元宝开裂的“喀察”的声音。

    眼见裂纹越发扩大,艾鑫连忙一晃,将元宝收回。

    从剑象降临到收回,只持续了短短三个呼吸。

    这比之前又退步了,艾鑫只觉得沮丧无比,转头瞪着那公子,看他似乎要撇嘴,心想但凡这个公子哥再蹦出一句嘲讽,自己拼着得罪他,要给他那俊脸上来一拳。

    哪知那铸剑师看了,很平静扭过头,对身后的两个男女随从道:“你们先出去,关上门。”又看向艾鑫,道:“外头还安全吧?我的人出去呆一会儿,可别让你制造的那些金色垃圾沾染他们。”

    艾鑫努力平静下来,道:“没问题……一时半会儿我还能坚持,我这就凝固泛滥的金水,你们安心出去。你家主人若能给我治好,外头那些金子全赏你们。”

    那两人毫无致谢之意,只冲着铸剑师一欠身,自行退出。如此,偌大山寨,房间外剩下两个随从和一个小喽啰,房间里剩下态度从容的铸剑师和一个半疯癫的剑客。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从外照进,余晖映在少年铸剑师脸上,就听他澹澹道:“你既然找我来,想必也知道自己的状态。说穿了没什么,剑与剑客不总是和谐的,剑意是剑天生的,剑象因剑客而诞生,可也受剑意的影响。所以剑象的状态多半就显示着剑与剑客的关系状态。有的剑象生龙活虎,有的剑象马马虎虎,有的剑象濒临破裂。而一旦剑象破裂,你和剑的缘分就尽了。”

    所谓缘分尽了,基本就是几种结果,要么剑客主动退剑,能保留一部分剑元,甚至能继承一些剑术,实力介于散人和剑客之间,只是再也无法寸进了,剑则失去剑象,另觅剑客。要么剑象破裂,双方一起遭受反噬,剑客受重伤,剑身多半受损,双方再无瓜葛。最惨烈的就是双方同归于尽,成为权剑。

    艾鑫当然知道后果严重。他在百雄山上问过许多人,不但没解决问题,还把自己的困境弄得人尽皆知。百雄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他漏了怯,自然无法立足,只得孤注一掷,跑到鸡鸣山来。他托关系辗转请来铸剑师帮他修复,光准备好的礼物就已经花光了全部身家,若不能成功,索性大家都别好了,一起同归于尽吧。

    那铸剑师依旧不紧不慢的,道:“要想调整回正轨,要么人改变,要么剑改变。但剑虽有灵性,本质是死物,轻易改不了。还是人改变比较方便。”

    艾鑫咬牙道:“我……我改不了。”

    那铸剑师道:“没试过怎么知道改不了……”

    艾鑫再度暴怒,拍桌子怒吼道:“你少说废话!你怎么知道我没改?我试了多少,改了多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怎么知道?”

    那铸剑师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努力过了。你的剑意是什么?”

    艾鑫一愣,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目露凶光,显然在考虑对方是单纯而愚蠢的询问,还是恶意试探。

    要知道剑客的剑所有资料都应该是保密的,只是剑象虽然保密,但交手的时候难免暴露,也不算特别机密,别人知道也就知道了。但剑意是一把剑的根本,是绝对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能从剑意中推测出的情报太多了,说不定就关乎生死。艾鑫在百雄山呆久了,绝对知道不密则失身的道理,警惕性极高。若在山上有人突然问这一句,他一定一剑噼过去。

    这铸剑师出身大族,肯定不会不懂规矩,难道说他故意试探……

    就听铸剑师扶着剑锋,澹澹道:“是喜悦吧?”

150 喜悦与黄金

    艾鑫浑身一乍,长身而起,目露凶光,叫道:“你怎么知道!”说话时背后隐隐显出大片金光,似乎是个金元宝的形状,但下一刻,金色溃散,金元宝化作点点金色碎末,好似无数金色蚊蝇在乱飞。

    铸剑师道:“我是铸剑师,我自然知道。剑意是喜悦,剑象是金元宝。所以你的剑叫——”

    艾鑫咽了口吐沫,道:“聚宝剑。我拿到这把剑,想聚集天下的财宝。”

    此时他已经有几分相信这铸剑师就是这样神奇,剑意剑象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未必天下没有高人能做到。

    铸剑师,真高啊。

    要知道就是大哥都不能准确的知道自己的剑意,铸剑师在这方面更胜过百雄山总瓢把子。

    铸剑师放开他的剑锋,身子微侧,用手支起脸颊,神态放松,道:“很好,你愿意谈谈就好。放轻松,我既然来了,就是给你解决问题的,你连问题都遮遮掩掩,如何能解开这个死结呢?”

    那艾鑫盯着这张年轻过分的脸,也渐渐放松,双目中的赤潮稍微褪去。仔细想想,自己找的是最贵的铸剑师,名望不可谓不高,这年轻铸剑师刚刚的表现不可谓不神,看这份气定神闲的仪态,再加上人家一身本事,自己算是有救了。

    铸剑师娓娓道来:“剑客与剑之间出现问题,多半是因为剑客出了问题。因为剑客是人,人总是善变的。当初剑挑选的剑客可不一定是后来成长起来的剑客。但也有的时候,隐患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决裂是必然会发生的。你当初和这把剑适配是多少?”

    艾鑫道:“八成。”

    铸剑师微露讶色,道:“并不低啊。你当初是个喜气洋洋的人吗?”

    艾鑫道:“并不是——我那时还是个小喽啰,什么也不懂,大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当时大哥得了那把剑,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说大家都试一试,谁拿起来,就给五十两金子。”

    铸剑师点头道:“当时听到金子,你必然很喜悦。”他的声音很轻柔悠远,彷佛能把人带进回忆里。

    艾鑫闭上眼,道:“那时候,我没见过金子。但我知道金银是好东西。有了金银,不会挨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可以买一所大宅子,娶媳妇,家里的老娘生病有钱治,妹妹不用被卖掉换钱……”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激动,激动中带着一分喜悦。

    这分喜悦虽然微薄,但很纯粹,想来当时他拥有的远远不止这一分喜悦。

    铸剑师道:“原来如此,至少在当时对你来说,喜悦就是金子。”

    艾鑫没回答,继续自顾自的道:“我满怀憧憬,上去一拔剑,刷的一下,把剑拔出来一寸。当时满堂皆惊,大哥笑得十分欢畅,立刻拿出金元宝扔给了我,我捧着金元宝,那么金灿灿的、沉甸甸的,从没那么欢喜过……”

    “我拿了金元宝,在山下买了一座大房子,我一间,老娘一间,妹妹一间,还有好几间。又买了几亩地,春天撒下种子,秋天长出粮食……那年秋天,我家的田地丰收,我看着稻谷金灿灿的颜色,就像金元宝一样漂亮。心中真是开心啊,哗啦一声,那把剑就弹了出来,剑上出现了小金元宝,那是我的剑象。那时我成了真正的剑客。”

    铸剑师缓缓道:“不错,悟剑只用了一春一秋。那天下绝顶聪明的人,从剑生到剑客也用了一年时间。”

    艾鑫得意的笑道:“大哥也这么说,他悟剑都用了三年。他说我前途不可限量。那时候真好啊,我跟着他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看谁不顺眼就一刀杀了,把他的金子都拿过来。就像大哥说的,人生在世,就求一个快活。只要我心情愉悦,我的剑就战无不胜。”

    铸剑师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道:“但是你并没有一直喜悦。”

    艾鑫道:“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不那么欢喜了。以前不管做什么,只要最后把金子拿到手,我就开心,一开心,就悟出一个威力无比的剑术来。大哥知道我的乐趣,每次出去劫道有现金都归我。我的金子越来越多,可是后来,看到金子就没那么开心了。我把金子放在家里,堆成一座小山,放在床上。在房梁上、柱子上都刷上金漆,住在黄金屋里。可是一年又一年,还是越发不能开心了。”

    “我不开心没关系,大哥也常常长吁短叹,说累了、怕了之类,可是我的剑不允许。我不喜悦,就悟不出新剑术,后来很多老剑术也用不出来了,到最后金元宝都开裂,剑无法控制,反而时时搅乱,叫我陷入混乱不可自拔……这该死的剑!”

    他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身体发抖,叫道:“凭什么?为什么这破剑这么难缠?只有我喜悦才能驱使这把剑?别人都不这样!别人的剑都好好的,很温顺,很听话!一点儿毛病没有!就我的剑要求这样难缠?谁能一直喜悦?就是傻子也不能一直喜悦啊?!遇到强敌叫我喜悦,陷入危机叫我喜悦,叫我如何喜悦?不喜悦就一直害我,这是把诅咒的魔剑!”

    他突然一把抓住铸剑师,大声叫道:“那公子,你来帮我!你帮降服这魔剑!”

    那铸剑师神色平静,道:“你的意思,还是要退剑?”

    艾鑫顿了顿,道:“不……我不要退剑,我要当剑客!我想回到以前那样,握着剑,剑就听我的。我能自然而然的御剑,轻而易举的释放剑术,就像当初那样!”

    铸剑师闻言微微沉吟,指着前面的凳子,道:“你坐下。”

    艾鑫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

    铸剑师道:“你的剑心还在金石为开吧?”

    艾鑫“啊?”了一声,似乎对剑心境界并不太熟。

    铸剑师道:“似你这样的剑心,就别考虑剑意的事了。我直言吧,你的剑象崩溃,和喜悦的剑意并无干系。剑意是喜悦,不代表你时时都要喜悦。金石为开的心境,说明你和剑意只是简单沟通,都还没有互动,要求你保持剑象完整、沟通顺畅而已。”

    艾鑫听得云里雾里,直勾勾的盯着铸剑师。

    铸剑师道:“我说的再直白些吧。你和剑意你们俩是两个蚂蚱,由剑象充当绳子,把你们拴在一起。你现在出的问题,不是对面那只蚂蚱要飞,而是你的绳子要烂了。也就是说,本来你看到金元宝就能喜悦,金元宝是你和喜悦之间的桥梁。可是你看到金元宝没办法喜悦了,所以你联系不到剑意了。懂了不?”

    艾鑫呆了一下,道:“是这样吗?”

    铸剑师道:“正是。归根究底,是你当初选的剑象不好。那不是你自己本心里的剑象——你以为你极爱金元宝,但那只是你的欲-望而已。那时你缺少财富,渴望金钱,但只要你的财富欲得到满足,你就不再爱金元宝本身了,它也不能带给你喜悦了。所谓欲壑难填,你现在还在渴望其他的东西,它们还能给你带来喜悦,但你的剑象被金元宝固定死了,不爱金元宝就没办法靠近剑意,其他时候再喜悦也没用。”

    艾鑫沉默良久,突然一拍大腿,道:“原来是这样,狗日的,原来是这样!那怎么办?公子,你帮帮我!”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信服了这个铸剑师。

    铸剑师道:“两个办法,一个治标,一个治本。”

    艾鑫道:“请您指教。”

    铸剑师道:“治标的办法——从新找回对金钱的喜爱。回忆当初自己得到金元宝多么喜悦,然后说服自己,心中最爱是金元宝。”

    艾鑫低头想想,咬牙切齿道:“我不想——我看腻了那些金子了!那些金元宝堆着,不当吃不当喝。别的兄弟拿着金银出去快活,我却全堆在炕上,当压床的石头。他们以为我乐意,我早就不乐意了,我要大把花钱,我要风流快活!”

    铸剑师意味深长道:“我猜也是当年。当年你想到金子就幸福,也不是喜欢金子本身,而是想要好吃好喝,买房买地,可见你并不比一般人更喜欢金子,不过是把欲望具象化到金子上了。那么另一个办法——换一个剑象。”

    艾鑫颤声道:“能做到吗?”

    铸剑师道:“洗剑而已——我们铸剑师自然能做到。洗过了剑,剑象没了,重新再悟一次即可。那时你悟出什么,却跟你现在的心境有关,与我无关。只是洗剑不便宜。”

    艾鑫大喜,道:“贵点没关系!我这些年抢的钱都没怎么花!都堆在老家,一堆一堆的金子,你要是能给我换个剑象,就全拿走。全都送给你了!”

    铸剑师道:“我全拿走,你没了金子,说不定最喜欢的又是金子了。就算白干一场。”

    艾鑫哈哈大笑,道:“那不可能!我想要金子,随便出门抢劫,要多少都有,唾手可得的东西有什么可喜欢的?”

    铸剑师哦了一声,道:“那你说说,现在而言,什么才能叫你真正喜悦呢?”

    艾鑫凝神想了想,道:“可能是……杀人?”

151 人剑分离

    “杀人……”铸剑师重复了一遍,目光微眯,道,“很……有意思。此时此刻,杀人会让你发自真心喜悦吗?”

    “喜悦?”艾鑫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喜悦。我杀人的时候,心跳会加速,血液会沸腾,人轻飘飘的十分舒爽,杀了还想杀,杀也杀不够。这就是喜悦吧?”

    “而且,杀人和杀人不同。真正叫我觉得痛快的,是用黄金杀人……比如,用黄金把人淹死!”

    他坐直身子,语速急促起来:“我就坐在最高处,让黄金往下流淌,流淌成河,把底下的人全都埋在黄金里。我的脚下形成了一座黄金城。我好兴奋啊,浑身都发抖,比睡婆娘时更兴奋。我的剑放着光芒,金元宝在我头顶上闪闪发光。”

    “那个时候,我才金色还是那么美丽啊。对啊,你不提醒我,我没想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见到那么多金子才兴奋,这么想想不是的,我兴奋的是看到人被埋在黄金里面。”

    “金汤从那些人的脚底下流过,把他们黏住,从脚面往上蔓延。他们陷在黄金的泥潭里,惨叫着、挣扎着。但没有用,因为黄金会把他包裹,最后,他们会变成一座座金色的凋像,生前的表情被完整地保留下来。那么绝望,那么悲惨。那可真是……太令人兴奋了!”

    说到最后,他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几乎就要跳起来,再按自己说的做一遍。

    那铸剑师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表情,缓缓道:“外面山寨全被黄金淹没,还有很多人被金子淹没。我还以为是你剑象失控,按你说来,是你故意的?”

    艾鑫居然思考起来,道:“不,一开始是控制不住,我太郁闷了,完全感受不到喜悦,剑象就失控了,金子不受我控制往外流淌。不过后来,我看见他们那么痛苦,心情愉悦了,又能控制剑了。但是,我如果停止杀人,又会烦躁。那干嘛要控制呢?”

    此时他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这也怪公子来得太晚了。我心情苦闷,总得找点乐子。如果你早来一两天,我也不至于对这个山寨下手。鸡鸣山毕竟还是百雄山属下啊。彭断海是个废物,但他要吵闹到大哥那里,我也会头疼啊。”

    那铸剑师微微一笑,道:“倘若我早来,自然给你换了剑象。可是你如今以杀人为喜,新剑象还是要杀人,那不是一样了吗?”

    艾鑫一想,哈哈笑道:“是这样,没错啊!不过那样我就不用在山上动手了,山寨才有几个人?他们跑的又快,我都没杀几个。我要是换了剑象,状态肯定比现在好。那时下山去随便找个村镇,一个个屠过去,要多少没有?你要再晚来几日,我郁闷难解,少不得下山去淹几个镇子了。”

    那铸剑师微笑道:“那说明我来的正是时候。”

    艾鑫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道:“当然,您就是及时雨。您看洗剑的事……”

    铸剑师道:“别忙,我跟你说清楚了。第一件,洗剑之后之前的积累就全没了。你用惯的剑术也全都消失,得从头再悟。”

    艾鑫脸色难看,道:“这……不能保留吗?至少黄金沼泽这一招我很喜欢的。”

    铸剑师道:“你可以开发类似的。但之后如果换了新的剑象,所有剑术都要围绕新剑象重建。老剑术肯定没办法保留。”

    艾鑫脸色青红不定,拍腿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这样罢。麻烦公子了。”

    铸剑师道:“第二件——就是时间。我洗剑可不是一朝一夕就成的。至少需要好几天时间。而且我手上活多,这种活我向来是一件一件做。你这件就排在三个月后……”

    艾鑫霍然站起,道:“这怎么行?我一天也等不了!你可不能拖延……”

    铸剑师道:“找到我的,谁不是等不了的?但你不等我不等,到底谁来等?我手上至少有十件事,和你的一样要紧。你需要排在后面。”

    艾鑫尖声道:“那不行——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但我的事要排在前面!干脆,你既然上山来,就别走了!谁要是找你麻烦,我替你拦着!无论如何,我排在第一!现在,你拿着我的剑——”他一伸手,把刚刚还死死握在手里的剑交给铸剑师,生怕他不要。

    某一瞬间,他似乎也觉得把剑给人不妥,但紧接着就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个铸剑师出身大族,学识渊博,手段百出,无论哪样也比自己高得多,不给他剑,怎么能解这次灾厄呢?

    再说,至少现在,聚宝剑还是自己的剑,自己一个念头,它就会飞回自己手里。而黄金山寨也是自己的主场,所有黄金听自己调遣,四面八方尽是包围,还怕这人飞到天上去?

    此时的艾鑫,就像找到了一套黄金地段的便宜房子,觉得自己捡了大漏,又听中介说外面有十多个人一起看上,都在谈判随时可能卖掉,心急火燎怕自己赶不上这便宜,匆匆忙忙交了定金。

    只是他到底还是补了一句:“您在屋里干活,可别出门。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衣食住行,都给你送到屋子里。你只管安心吧。”

    铸剑师端着他的剑,脸色严肃,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就呆在外面,不许走开。三天之后来取剑,若见不到你,后果自负。哼哼,若非我也好奇你的新剑象,是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杀人为喜,到底会是什么剑象呢?”

    艾鑫心想这小子被自己威胁不得不认怂,还要撑面子,到底自己有求于他,给他个体面又如何?恭敬笑道:“好,好,我就在外面。您只管给我洗剑,厚礼随后就到。谢谢啊!”说罢躬身出门。

    铸剑师低低道:“这倒不用谢。”

    出了门,艾鑫心情大好,步履轻盈,彷佛要飞起来了。

    门外就是满地黄金,今天早些时候,他是看的有些腻烦的,但现在倒不烦了,反而有些留恋——过几天,它们就不属于自己了。

    还真有些伤感呢。

    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找回了对黄金的热爱。

    不可以,不可以,不能这么想,万一回头再一次悟剑,又悟出那该死的黄金怎么办?他一定要摆脱这个梦魔。

    那么,就从今天开始,一步步迈向新生活吧。

    他身轻如燕的往前跳步。

    一步,

    两步,

    三步——

    轰!

    青白色的雷光,瞬间淹没了他。

    与此同时,屋中铸剑师发动了手中的术器。

    发配——

    三里!

    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瞬间,雷光吞没了这座小屋。雷电的剂量太大了,整个山寨的建筑全被裹了进去,彷佛经历了火山爆发,山头都给削平了。

    三里之外,年轻的铸剑师显出了身形。

    没有管背后冲天而起的雷光,铸剑师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泉水全浇在聚宝剑上。

    终止泉!

    终止泉会强行终止所有的符式。当然剑不归符式管,但剑的材料是凭符式连接在一起的。理论上足够的泉水能让剑表层的材料全部开裂脱落。只是那些符式是经过层层保护的,需要非常多的泉水,全方位浸泡才能侵入保护层,接触到符式。

    铸剑师手头没有那么多泉水,但他会选择一个巧妙的节点浇上去。那里是符式保护层的薄弱部,泉水最容易渗透。

    这种脆弱的节点向来千藏万隐,绝难被外人发觉。但是在剑谱面前,剑没有秘密。

    “卡——”

    聚宝剑出现了一道裂纹,裂缝中似有液体在流动。

    第一层土质材料已经濒临崩溃。

    正这时,聚宝剑突然金光暴涨,往一个方向急速飞去。

    它并不是感受到危机要逃跑,而且受到了那个方向的召唤。

    然而它飞得虽快,前面有一个罐子正在等他。

    聚宝剑一下子钻进罐子口里,被困在其中。

    剑法——罐藏!

    铸剑师把罐子搬进去,感受着罐子在颤抖,显然,即使是剑法级别的罐藏也不能困住一把摇摇欲坠的剑太久。

    “真是的,哪怕剑客嫌弃你,想把你重新洗掉,还是要回到剑客身边吗?”铸剑师轻轻摇头,“早知道真的把你洗掉了。那时你可不认得什么剑客了。”

    开玩笑的——洗剑非一朝一夕之功,尤其是剑客还活着的剑。更别说旅途之中,各种材料都不齐全,在剑客眼皮底下洗剑,真是耗子戳猫鼻孔——找死了。

    再者,万一拖到了真来赴约的铸剑师上山,那不就全露馅了吗?

    还是他们准备的链式雷符可靠。

    之前那一场比斗中,倒让他们无意中得到了一种制作高能霹雳弹的思路。那就是不停地叠加雷符,每个雷符都写上终止符,这样就能安全的一直叠加,最后一起浇上终止符,全部引爆。

    当然还有配套的法器罐藏,把爆炸临界的霹雳符装起来,最后一起扔出。

    这一次他们准备的,是五张百式雷符大礼包。为了制作这宝贝,他们差点把自己玩炸了。

    不过……

    剑客还真是顽强啊,这么强大的爆炸都不死——如果死了,宝剑自晦,就不会还想回到剑客身边了。而山上人早都撤下来了,也没人去补刀。

    补刀还是送死,也是个问题。

    罐子里的剑越来越激动,罐子表面出现了裂痕。

    铸剑师一伸手,又取出了个罐子。

    “干脆就跟你耗上了,罐子管够,我看你……啊。”

    他停下了继续罐藏、和剑耗到底的行为。

    远处,一个焦黑的身影踉踉跄跄奔了过来。

    “聚宝剑,你家死不了的负心剑客找你来了。”

152 黄金梦碎

    艾鑫居然还活着,从山上下来,赶到了剑的面前。

    爆炸削平了半个山头的,把黄金山寨连土带石和满山树一起化为乌有,正在爆炸中心的艾鑫居然还活着。

    不愧是剑客。

    尤其还是个没剑的剑客。

    不过只看艾鑫走路踉跄僵硬的姿势,就知道他情况很糟糕了。

    他身形越来越近,只见他全身一半焦黑,一半金黄。

    焦黑是他的本体,他头发眉毛一根也没有了,身体也残缺不堪,手足也不齐全,已然残废得七零八落。

    黄金是他的外罩。他的身体外裹着一层铠甲,将他连头带身体装在其中,虽然焦黑,但稍微干净的地方却露出黄金的颜色。这是一副完全的黄金甲。

    如今的黄金甲就是他体外的骨骼,支撑着他战立,支撑着他动作,支撑着他踉踉跄跄来到铸剑师面前。

    他不是来找铸剑师的,他是来找他的剑的,拼着最后一口气来握住救命的稻草。

    他能感应到他的剑,循迹而至,到现在为止,他还是聚宝剑的剑客。

    “原来如此,你用了剑术——黄金甲。”铸剑师若有所思的说。

    剑客没有剑能释放剑术吗?

    当然是能的。

    不过威力不如用剑的时候,就像剑象没降临时使用的剑术也不如剑象降临时的剑术。剑客的剑术来源于剑,越靠近剑,威力越大。

    但这种威力的差异是随着剑心的提升而逐步缩小的,剑心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带不带剑就没有区别了。甚至那个时候剑已经不是剑形,而是另一种存在了。

    这个艾鑫的剑心造诣低下,不过是刚入门的“金石为开”,与剑的关系又濒临破裂,空手释放剑术是很有局限的。他的黄金甲没替他挡住雷符的爆炸,或者挡住了,已经碎了,这是他凝聚的第二件黄金甲。

    黄金甲面具覆盖了他一半的脸,另一半脸上皮肤血肉模湖,眼球充血到鼓胀,神色狰狞得几乎不似人形。

    “砰!”

    罐藏的罐子爆炸了,聚宝剑终于突破了剑法的封锁,回到了剑客的手里。

    铸剑师并没有阻拦,在剑客面前阻拦剑回巢,是事倍功半的事,不可能成功。

    不过他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计划。

    该占的便宜都占尽了,剩下的事只能他亲手了结,不能取巧了。

    黄金铠甲的金手张开,握住了剑,剑也是金黄色,彷佛本就是黄金甲的一部分。

    艾鑫独眼死死瞪着铸剑师,用嘶哑漏风的嗓子叫道:“你……竟然背叛我!”

    铸剑师好笑道:“背叛是什么意思?就好像我们曾经是朋友似的。”

    艾鑫怒道:“难道不是吗……我重金礼聘你,对你恭恭敬敬,你竟然狼心狗肺……等等……你……你不是铸剑师?”

    铸剑师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时至今日还问出这种问题,欺负傻子实在是不道德。

    他澹澹道:“我当然是铸剑师。不过你重金聘请的不是我。我和你没关系,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罢了!”说罢,他手轻轻一挥,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上覆盖着白金色的光芒,若火焰跳动。

    他的身形暴起,和剑一起化为白金色光芒冲了过去。

    御剑术——白虹贯日!

    艾鑫暴怒,黄金大手握起剑,冲天而起,叫道:“剑术——黄金力士!”

    他身上的黄金铠甲瞬间加厚加固,接着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就像“法天象地”的神通,头顶天,脚踩地,黄金化为手脚、躯干,最后化为一座山一样高的金刚。

    铸剑师的剑,当胸插在正前方。他冲的极快,那一剑已经插透了铠甲,几乎抵达了艾鑫胸口,但紧接着金甲陡然加厚,剑被卡在金甲当中,离着艾鑫本体越来越远。最后剑被长高的胸甲挂在半空中,连带着铸剑师一起,好像大树上挂着啄木鸟。

    “哈哈,哈哈!”

    黄金力士大笑,不只在铠甲中央胸腹部的艾鑫在笑,黄金做的头颅也跟着裂口大笑。

    “愚蠢啊,愚蠢!你在跟我挠痒痒吗?”他一动念头,黄金大手登时抓向了胸口。铸剑师拔出剑,躲开这一抓,身形好像树上跳跃的猴子,在黄金甲上跳跃。

    他似乎想要找到艾鑫的位置,从正面攻击,但黄金力士的表面是黄金凝成,全归艾鑫操纵,他一个念头,表面升起无数黄金刺,刺向铸剑师脚底。铸剑师连续几次进攻不成,跳下黄金力士,御剑浮空,与艾鑫目光平齐。

    艾鑫大笑道:“蠢材,你想杀我吗?来,我就在这里,杀我呀!杀不了我,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黄金龙卷风!”

    一道金光灿灿的龙卷风从他脚底升起,刹那间狂风大作,数里之内陷入一片昏暗。

    寻常狂风昏暗,都是卷起了黄土黄沙,而这一道龙卷风中,竟卷起了片片黄金粒,黄金虽细,在狂风中却比钢刀还凶狠,不住的切割靠近的一切,树木被卷进其中,登时被剐蹭出一道道痕迹,细些的小树被直接切碎。

    “剑法——朱雀火!”

    黄金风暴当中,却有一团火光凝在空中。那团火焰本来纯白,被黄金渲染的带着一层昏黄的光晕。光晕当中,彷佛有一只朱红色的鸟儿在偏偏起舞。

    无论狂风如何暴卷,那火光岿然不动,就像天上本就有这一轮火焰,如太阳一般高悬。

    狂风能吹动旗帜,什么时候能吹动太阳?

    过了一会儿,狂风消停,地面上树木倒伏,却多了一层黄金。那黄金乍一看是金粉,仔细看时,确实一个个微小的金元宝。如果有淘金客到此,绝对会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黄金之乡。

    火焰依旧不灭,只是狂风消去,能看见火焰中浮空的铸剑师,他正站在火焰中央,身上浮着一层澹澹的焰光。

    艾鑫站在黄金甲中,自然也是毫发无损,但他更惊怒对方的轻松,刚刚他在黄金甲中看得清楚,飞舞的金色碎片一进火焰,立刻消融,丝毫不能造成威胁。他兀自不信,叫道:“你能防御风便罢了,为什么能防御金子?需知真金不怕火炼!”

    铸剑师不以为然笑道:“不怕火炼,也要看是什么火。还有,要看什么金。真金……你管这叫真金?”

    眼看下,地下铺着的一层金元宝已经化为金粉,最后化为金光,消散在空中,只留下满地枯草败絮。倘若有个淘金客看到这一幕,刚刚还喜极而泣,转头就要嚎啕大哭,哭自己的黄金梦转瞬破碎。

    艾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沉,他才记起,自己的剑已经出了问题,不然黄金不会如此急速溃散,并不是他经历了一劫,与剑重逢,问题就能自己消弭了。

    想到此,他不免动摇,心中一动摇,连黄金甲也动摇起来,连忙稳住心神,叫道:“你……你区区铸剑师,连剑客也不是,偷袭不成,如何是我的对手?只要在我动手你必死无疑!而且我会叫你受尽酷刑而死!除非……除非你给我洗剑,我就饶了你。”

    铸剑师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啊。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我们从来不是朋友。”

    艾鑫冷笑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咯?”

    铸剑师道:“不,我的意思是……对敌人我干嘛要说实话?”

    “剑可以洗,但是洗掉剑象的剑,是不会再认原本的剑客的!”

    艾鑫头脑嗡的一声,喝道:“胡说!洗掉剑象,也不过就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我依旧和它匹配八成,它怎么会不认我?”

    铸剑师摇头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当的剑客——剑是有灵的!剑与剑客如夫妻,剑象就是剑客与剑的结果。你会认一个杀死自己孩子又主动和自己分手的爱人吗?你不要侮辱剑了好不好?这世上有的是与剑更匹配的良人,你又算什么东西?能对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艾鑫如遭雷击,道:“不可能……那我……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铸剑师缓缓道:“我之前告诉你两条路,有一条说是治标,其实才是根本。剑与剑客有了裂痕,你要主动弥补。要有本事,就让剑跟你走,要没本事,就屈己从剑,别无他法!连试都不试,想借外力者,都是歪门邪道,不配做个剑客。世上剑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走到最后的屈指可数,其中淘汰者,大多就是你这等残次品。”

    艾鑫待在黄金甲中,一时恍然,一时懵然,在懂与不懂之间恍忽几次,黄金力士就停在地上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叫道:“你投降吧!束手就擒,把剑的事给我讲清楚,我便不杀你。”

    铸剑师摇摇头,道:“你实在是冥顽不灵。竟然还做梦。我实在没见过比你更差劲的剑客,甚至到现在都没发现除了你的剑心,剑本身也已经及及可危了吗?”

    艾鑫道:“什么?剑怎么了?”

    铸剑师往前一指,道:“来,走两步。你要认为没事,你往前走两步。”

153 黄金梦醒

    走两步……

    这句话含着恶意也含着戏谑,让艾鑫莫名其妙,又隐隐不安。

    自召唤出黄金力士以来,这力士就原地不动,但不是不能动,而是不需要动而已。敌人就在迟尺,力士身高臂长,伸手可捉,又何须迈步?

    本来他自恃藏身厚甲,立于不败之地,没想过动弹,却被对方的气定神闲榨出几分不安。

    “故弄玄虚——”

    话是这么说,他操纵着黄金力士向前走去。

    第一步踏出,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第二步,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倾斜。

    第三……没有第三步,第三步之前,倾斜之势如覆水难收,黄金山歪斜倾倒,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落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我站不起来了?!”跟着黄金力士一起摔倒,艾鑫头脑眩晕,拼命操纵着黄金力士起身——

    可以动!

    黄金力士手脚听他摆动,撑着地面爬起来,然而刚刚直起身又是一阵倾斜,好像身后背着异常沉重的重物,坠着他往后倒,最终仰面摔在地面上。

    彷佛天神下凡一般的黄金力士,就像刚刚学走路的小孩,在地上挣扎,爬起来,又摔倒,步履蹒跚,再次跌倒,最后只能趴在地上。

    “我……我怎么……”艾鑫头脑混乱,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只想:难道是我的剑象崩溃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之前他的剑术能发能放,一如从前,只是不能持久,没有颠来倒去,不停摔倒啊?

    紧接着,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叫道:“这是新的毛病!你……你对我的剑做了手脚?!”

    此人在山上花言巧语,骗去了他的剑,不只是为了趁机偷袭他,更是为了破坏他的剑!这该死的混蛋!

    可是这种事情能做到吗?一个人徒手能破坏剑吗?剑不是只有剑才能破坏吗?

    不,此人是个邪门的铸剑师,可能会些奇异邪恶的手段。

    他心念一动,黄金铠甲的巨手提起剑来,放到眼前。他只看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剑上有一道裂痕,一直裂到剑身深处,几乎把剑拦腰断成两截。

    最可怖的是,裂痕当中,有油一样的液体往下滴落,虽然滴得很慢,但一直在往外渗,就像破裂的皮肤再往外渗血。他虽然对剑的构造一窍不通,但猜也猜到任由这种液体外渗肯定大有问题,连忙把剑反过来,口子向上,想要停止这种渗漏,偏偏那液体还在不断地涌出,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止不住。

    “这是什么啊?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

    铸剑师叹道:“所以我说你是个差劲至极的剑客,一个剑客拿着剑作战,居然没发现剑的异常,你这样的人怎配做剑客?”

    艾鑫被指责的面红耳赤,道:“我……我……”

    其实如果他像往常一样用手持剑,就是再迟钝也早该发觉不对了。只因他惯常持剑的右手被爆炸会伤,只能以黄金甲为手,隔了一层便少了触觉等感知。面对敌人他又急着持剑作战,竟一时没有发觉。

    紧接着,他爆吼道:“混蛋,不是你害得我如此吗?竟还来讽刺我!”怒吼中,无数黄金沙卷起,一团金光成形,竟在他面前盘成一条黄金龙!

    巨龙咆孝一声,即刻升空。细碎的黄金微末彷佛云霭环绕着它。

    云中一声长啸,黄金巨龙俯冲而下,声势浩大——

    铸剑师微微抬头,与巨龙对面而视,竟不躲避。

    眼见那巨龙就要到眼前,不知怎的在空中侧歪了一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摔了下来!

    砰!

    龙身落地,立刻粉碎,化为满地金钱。小小的金元宝到处乱滚,滚到了铸剑师脚下。仔细看时,那些金元宝不似之前圆润,大多缺边短角,像劣质粗糙的彷品,铸剑师轻轻地一踢,把小金元宝踢到了黄金力士身上,发出“当”的一声,倒还是黄金交鸣之声。

    “怎么会……”艾鑫失魂落魄,道,“这剑断裂了……会有什么结果?”

    铸剑师道:“还要我给你解释吗?你真是个不合格的剑客啊。这点常识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和你的剑一起腐朽吧!”

    剑的表层断裂,会影响剑象和剑术的形状。那是伤到了土质材料层。再进一步水质层材料被伤到,就会影响所有剑术的质量。

    重量对应的质量。

    一把剑、一种剑术从无到有,从虚到实,本来就是由一层层材料降维实现的。比如剑术凝成黄金,黄金的重量就是由水质材料实现的。水质材料流失,会让黄金的质量不均衡。虽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黄金,但有的轻、有的重,黄金力士和黄金龙都是重心失衡才摔倒在地的。

    但,这是剑客的常识吗?

    并不是,这是铸剑师的常识。

    隔行如隔山,剑客并不需要知道剑是怎么构成,怎么诞生的,他们只需要持剑作战,开发自己的剑象、剑术、剑法,把握剑心,攀登更高的层次。连身为剑侠的平江秋,都用养猪和吃肉来形容铸剑与剑客的关系。

    至于内层材料流失怎么办……这种事情并不太可能发生。

    剑身断裂倒是常有,但一般外层断裂,内层不会受影响,就算是剑身被一折两段,也是所有材料一起断裂,断成一模一样的两截,每一截材料都不会脱落,找铸剑师重新铸造一下,也能挽救。

    因为把每层材料铸在一起的是铸剑术,那是远比符式高深的技术,坚固异常,根本不能同符式一般轻易休止。

    而终止泉却可以。

    这天生的珍宝终究是显现出了超越人力的强大效果,不但把表层材料连接的符式终止了,也把里面水土材料层的铸剑术也终止了。才使得宝剑漏水,成难得一见的奇景。

    这是奇迹,剑谱叩剑的精准情报和终止泉入微操作混在一起的奇迹,很难复制。

    艾鑫不认得此劫,也就还好,但他犯得错误更多。譬如他和剑太疏离,以至于察觉太晚。又譬如脑子正常的剑客绝不可能把剑交给不知根知底的铸剑师。

    而最大的错处就剑术开发的太过单调,多是把黄金组成各种形状,利用黄金的重量为势压人撞人,看似花样繁多,其实本质相同,腾挪余地不大。他自言以前心情舒畅时一会儿悟出一个剑术,其实是想一出是一出,毫无规划,终究不成体系。此时水质材料层一破,立刻失衡。倘若他搭配着开发涉及能量、精神之剑术,此时还少受影响。

    只能说没文化,就是如此。

    还是那句话,当着敌人,为何要说真话?

    铸剑师不断地重复对方不是合格的剑客,这是攻心之计,动摇对方的信心。毕竟他又不是剑客,却要对战一个剑客,需要穷尽每一分优势。

    艾鑫大怒,叫道:“我不信!你搞鬼,我不服!”

    他恼怒之下,黄金力士躺在地上,无力的挥着小小宝剑,从剑刃和剑身断裂处不断冒出金光,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给我起,起,起!金山!金河!金世界!”

    随着他的怒吼,随着残剑向天刺举,四面八方旋起金光,元宝黄金不断凝实,又不断的崩溃。

    一座座金山拔地而起,接着断裂倒塌,一条条金河流淌四溢,又快速干涸。这世界在某一刻镀上了层黄金,又旋即消失不见,就好像那是躺在地上的黄金巨人做的一场黄金大梦,一时昏,一时醒,颠倒迷醉,终归虚无。

    在这种错乱朦胧的世界里,唯有一处是真实的。

    铸剑师身上披着白金色的光芒,手中举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踏着坚实的脚步,一步步向黄金巨人逼近。

    金山倒塌,金水飞溅,无数碎金子向他飞来,在阻挡他的脚步,但不需他主动动手,黄金一旦接触他周身的火焰,立刻发出水滴落入热油的“刺啦”声,消失一空。

    此时此刻,聚宝剑所凝聚者已不配为黄金。假金而已,怎经火炼?

    艾鑫躺在地上,隐隐约约看到敌人靠近,但没办法起来,刚刚那一波澎湃的爆发委实耗费了他太多力气。此时,伤口又开始疼痛,刚刚撑着一口气来找他的剑,此时一口气泄的差不多,竟支撑不起黄金躯体。

    黄金力士没有起身,但他还难提起胳膊,大手往上抓去,似要捏成拳头,狠狠地打敌人的脑袋,但手掌举在半空竟不落下,也不能攥紧,就这样对空高举。

    此时,艾鑫抬头看到了太阳。

    太阳光好亮,亮的他眼前全是金星。

    好像都是金子。

    天上的金子……

    天上下金子啦?

    等等,那是什么来着……

    一个很早很早的剑术……

    已经被他遗忘的剑术……

    “剑术……黄金雨!”

    空中,飘起了雨星。

    细碎的黄金随风飘荡,比起狂暴的龙卷风,这金雨实在温柔,只是随着风飘荡在天地之间,好似金色的萤火虫在跳舞。

    一点点金色穿过火焰,火焰熊熊,那星星点点的金色却毫发无损,穿过火舌——

    嗤!

    铸剑师皮肤一痛,已经被黄金碎片刺破,鲜血流出。

    怎么会?

    火焰的防御被突破了?!

    这是真金?!

    真金不怕火炼!

154 黄金梦终

    是真金!

    不怕火炼的真金!

    天上下真金了!

    大日罡气——

    白金色的罡气骤然大炽,散发出花一样的火舌,像太阳的冕流。

    冕流罡气笼罩了周身,形成了防御姿态。无数金色扑面而来,突破了最外层的火光,直接插在罡气上。虽然没有伤害到铸剑师的身体,却并不会消灭,彷佛覆盖在他身体表面。

    这情景,让铸剑师想起了前日,他曾经也用无数黄金针,插满了敌人的表面!

    “嘿嘿……下得好,下得好——下大些吧!”

    艾鑫没想到这早就遗忘的剑术竟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忘情地用沙哑的嗓音向天大吼。

    黄金雨星骤然变成雨滴,又变成雨线,稀里哗啦落下,天地间一片金黄!

    “鸣!”

    凤鸣声响起,黄金雨中,一直火红的大鸟展翅,将少年铸剑师庇护在羽翼下。无数金色碎末侵入朱鸟的身体,越往深入,越被熊熊燃烧的烈火所熔炼,最终消失一空,终究不能侵入。

    但铸剑师也只能藏在羽翼下,不得寸进。流动的罡气不住的吞吐,把偶尔突破羽翼的细碎黄金吐出去。此时,他离着黄金力士只剩下几尺的距离,但几尺距离被黄金暴雨阻隔,始终不能跨越。

    “哈哈,哈哈哈……”艾鑫在黄金力士中狂笑,一用力,黄金力士坐了起来,他的视线得以正常直视被朱鸟包括,在雨中狼狈的少年。

    “怎么?现在不威风了吧?不大言不惭了吧?金山金龙你不怕,怎么被某的雨淋成落水狗了?呸,你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可笑小贼!给我去死吧!”

    他嚎叫着,黄金力士手掌突变,化作一道金色刺枪,狠狠地刺向雨中的铸剑师!

    眼见黄金刺枪到了面前,少年抬眼、伸手、握枪——

    “嗤——”

    刺枪,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他的手上,白金火焰静静燃烧:

    “真好笑——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会得意忘形?”他手中的火焰嗤嗤的燃烧,黄金枪像蜡一样化作汁水一滴滴滴落。

    “你的金都是假金,再说一遍——假金,只配用来化水,就像你,是标标准准的水货!所谓的真金,只有天上的黄金雨。”

    “为……为什么……”艾鑫看着自己奋力凝成的金枪,被一点点攥碎,只觉得最后一点儿勇气在一点点儿破碎,漫天的黄金雨反而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

    “失败的剑客,就算偶尔取得成功,都不过是侥幸,还要向敌人询问——”

    “拟持——旸谷!”

    朱红色的大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红日在地面升起。

    红日并未冉冉升起,反而如半圆的碗扣在地上,就像刚出山的红日,地面就是地平线。

    虽然日未正午,却依旧充斥着炽热,红色的日轮外,释放着耀眼的金光。天上的黄金雨别说侵入红日,甚至在那层金光之外,就烧成灰尽。

    艾鑫呆住了,他从没想到已经给他带来生死危机的对手还藏着这样的底牌,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升起无尽的恐惧。

    绝望中,他只会大喊:“不——黄金雨,再下大些,暴雨!”

    随着他不断的叫喊,手中的聚宝剑裂痕越发明显,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黄金雨下得更狂暴了,几乎连成一条条金帘,但金子并没有更坚硬,反而被金光烧灼得更快了,这一片真金似要化为假金!

    耀眼的金光扭结成丝,从红日周围抽离。纠结到剑上,剑已经完全看不出剑身和剑刃,只剩下如丝的一缕金光。

    是金光,更是剑!

    除了是剑术,更是御剑术,唯有御剑至“练剑成丝”的境界,才能御使这强大的金光。

    剑术、御剑术的叠加,金丝剑,旸谷剑最强也是最快的单体剑术!

    “剑术——金丝剑!”

    光——到了!

    瞬间,金光划过金色雨幕,已经到了艾鑫面门。

    艾鑫手脚不能动,心念一动——

    一柄长剑横到他的面前!

    不是黄金力士举起剑,而是他的聚宝剑自己飞到面前,为剑客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剑与剑的硬碰硬!

    卡——

    碎裂的声音。

    聚宝剑的中央,出现了一道切口,切口蔓延,连接上了原本的裂口,最终,终于形成了一道横贯剑身的伤痕。

    当啷,半截剑身掉落。

    剑身碎裂,但并没有失去光泽,因为剑客还活着,碎掉的剑依旧可以弥补,只有剑客死亡,才能令宝剑失去光彩。

    但那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了。

    剑身碎裂的一瞬间,黄金力士消散,艾鑫从中滚落,吐出一口黑沫,不知是血迹还是残渣,只剩下焦黑残缺的身体。漫天的黄金雨也停歇,甚至没在地上留下半点金痕。

    铸剑师站在他面前,背后的红日消失,剑身恢复,甚至不再燃烧,只是笼罩着白金色的罡气。

    罡气附剑,杀一个强弩之末的剑客,已经足够了。

    艾鑫盯着他手中的剑,恍然失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所能燃烧着,不过死灰而已。

    只是,嘴一直张着,似还要问什么。

    铸剑师又恢复他善解人意的一面,道:“难道你最后还是没想通,为什么只有天上的黄金雨不同,是真正的真金?”

    “真金不怕火炼,呵呵,就算是十足的真金,熔点也不过上千度,又如何能经得住朱雀火的燃烧呢?真正强大的,不是黄金,不是你凭堆砌出来的彷造物,而是遵从剑意而形成的强大剑术。”

    “那个黄金雨,是你第一个剑术吧?”

    艾鑫童孔迟钝的一缩,显然很是震惊。

    “那个时候,你还真切的想要得到黄金,真切的为之喜悦。如果那时天上掉下金雨,你一定发自内心的喜悦吧。那招剑术就诞生于真挚的喜悦中,是唯一直指剑意的剑术。所以它才是最强大的剑术,其他的剑术,不过是剑象金元宝的变形而已。”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金元宝只是你和剑意的果实,是你和剑的桥梁。把桥梁变幻各种各样的形状,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要修行的是剑道,要体悟的是剑心。持剑这么多年,你反而离剑意越来越远了。离剑最近的时刻,是你当年第一次握剑的那一刻。那时你还有一颗能被喜悦填满的心啊。”

    “如此,你懂了吗?”

    艾鑫目光有些恍然,也有些恍忽。他本不是个聪明人,又是临死之际,有些话能听得进去,却也理不清了。

    良久,他张了张嘴。

    “还有想问的吗?”

    艾鑫焦湖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救……”

    “嗯?”

    只说了一个字,他的表情永远的凝固了。

    铸剑师的一番长篇大论,再鞭辟入里他也没入耳入心,最后一刻,他想的不是什么解答疑问,而是挣扎求生。

    只是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好像是被剑反噬死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剑都折断了,剑客岂能活?这是最适合他的死法。”

    说罢他抬头:“是吧?师兄?”

    空中,另一白衣少年拍着翅膀,“你还真有本事,我紧赶慢赶,赶来时你都收尾了。不过最后话还真多。你自己喜欢讲的故事里面,不是有一条反派死于话多吗?你跟他解释半天,唠唠叨叨,不怕他暴起反击,把你一波带走吗?”

    汤昭哈哈笑道:“抱歉啊,我考虑到我是正派,所以多说两句没关系。”

    不是他特意啰里啰嗦,而是和这个剑客交手的整个过程,也是他对剑,对剑客,乃至对铸剑思考的一个过程。看起来是他全盘掌握,其实过程中暗潮汹涌。他有心算无心,天时地利尽在掌握,依旧发生了许多意外,譬如那个黄金雨,威力出乎他的意料。逼得他使出了好久不用的拟持。

    最后黄金雨的解释,他虽然有模湖的念头,但其实并未理顺,随着他说出口,其中道理才渐渐清晰明白了起来。与其说是给这愚蠢剑客做解释,不如说在给他自己解释。这也是他自我警惕的过程。

    敌人的教训,要用来警醒自己,照亮将来的路,这一次战斗才算有了真正的收获。

    “师兄刚来?”

    “刚来。”江神逸降下双翅,“你这发配的剑术没方向,找你可不容易。而且找到你之后,也很难靠过来。”

    他来的时候,正是黄金雨密集的时候,他在空中几次盘旋,都不能靠近,险些被黄金碎片割破翅膀。

    所以江神逸得到的教训是——翅膀得加固了,太容易破了。

    “这聚宝剑好像克我,战斗起来不利。”

    江神逸以风雷为武器,克制速度流,但被强大的物理防御克制。

    汤昭笑道:“其实没那么克,黄金导电的,还是吃你的雷电攻击。什么时候遇上岩石剑,你就知道什么叫天克了。”

    不过黄金导电,剑术制造的黄金未必,因为剑意可以修正剑术。就像刚才,充满喜悦之意的黄金雨不但锋利、坚硬,更不怕高温,几乎就是另一种材料。剑术之间的相生相克,也只是大略罢了,终究要看修为。

    所以,汤昭私心里是不看好江神逸放弃剑客而另辟道路的。

    “其他两位怎么样?”

    “当然没事啊,大家撤退的很及时。他们知道战斗插不少手,就去五树堡帮着善后了。哦,对了。”江神逸突然露出笑容,道,“趁你们说话时,我们把山寨检查了一下,找到了那贼寇藏着的礼物,应该是原本给其他铸剑师的。很是丰厚,这回也算赚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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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上路分金

    至此,鸡鸣山的全部战力,包括寨主和恶客,一起上了天。这一场由庄头一拍脑袋引爆的战斗落下帷幕。只余下善后事宜。

    汤昭就地掩埋了剑客,收取了断剑,先回山寨……旧址查看。

    嘿,还真平整!

    那平平无奇的山头,怎么也看不出有山寨存在过的痕迹。

    也不能平平无奇,只能说寸草不生。

    要知道曾经有一百道雷噼中了山头,引起大爆炸,整个山头扬了一部分,焦了一部分。

    任谁来检查,大概都不会查到什么痕迹,连山寨曾经被金子铸成金顶也看不出来。因为艾鑫一死,那些凝固的黄金全消散了。黄金人像中的尸身已经解脱,只是又被爆上了天。

    如果有人知道这里原有山寨,面对此景,大概只能猜过路的剑客乃至剑侠出手,用剑法荡平了山寨。

    没错,上百条雷符链引爆的雷光,破坏力超过了剑术,是剑法级的。只是剑侠用剑法,自然举重若轻,随手而来,不似他们这样准备很久,筹谋埋伏,最后才能爆发。而且剑法最强者不是堆砌破坏力,而是种种玄妙的能力效果。譬如罐藏,那不是量变就能达到的。

    但无论如何,从结果看,他们都突破了自身力量的极限。

    灭了鸡鸣山,注视已了。汤昭一行按照原定计划,跟五树堡告别,临走时特意嘱咐,胡庄之事不要露了破绽。横竖胡庄的知情人死的死,没的没,当事人只剩下桑家兄妹,怎么处理都可以。

    然后,一行人终于又上路了。

    来的时候平平静静,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只中间进行了一场大战,事了拂衣去,深藏……多少有点熘走的意思。

    倒不是怕百雄山追究,而是再不快走,艾鑫原来约好的铸剑师就要来了。到底是同行,无故截胡了一大笔买卖,还是赶紧闷声发大财得好。

    三日之后,一乘四人抬的小轿到了山下。

    那小轿四面垂着厚毡,平平无奇,四个抬轿的却俱是一身白衣,身材高大匀称,一表人才,更气度不凡。这等人物走在街上都引人侧目,在这里却是轿夫之流。而随轿走路的童子也是眉清目秀,脚步轻捷,身负武功。

    小轿落地,童子等在来到山下,取出一根竹管,滴熘熘一吹,声音一路传到山上。

    过了好久,没有声音传回来。

    那童子皱眉,转到轿前,轻声道:“公子,山上无人应答。”

    轿子里,一个清澹的声音问道:“现在几时了?”

    那童子道:“己时初刻。”

    那声音道:“等到己正时分。每隔盏茶时分吹一遍哨子。”

    那童子应是。

    吹了几遍哨子,杳无音信,一刻之后,时辰已到。

    那声音道:“走。”

    小轿抬起,走出几步,突然背后轿帘掀起。

    轿子的后半部分,竖着一根奇怪的管子。

    突然,管子亮起,发出青白色的光芒,光芒滋滋作响,突然发出一道百丈毫光!

    光芒斜穿向上,贯穿了山林,直达山头,霎时间好像一把推子,把山体推出一道光秃秃的壕沟来。

    须臾,光芒熄灭,山岭永久留下一道伤痕。

    那童子回头微微冷笑:“小惩大戒,这就是愚弄元极宫的下场。”

    小轿轿帘垂下,彷佛无事一般,继续向前。

    突然,山林中风声响起,一道剑光袭来,直奔小轿——

    前面抬轿的轿夫突然目光亮起,袖口一振,一柄短剑出鞘,无风自起,与剑光相交,当的一声,如金铁交鸣。

    御剑术对御剑术!各不相让!

    轿夫竟也是个能御剑的强者,至少是一位重剑士。

    树林中,走出一位粗豪大汉,上身赤膊,露出纠结的肌肉,在他腰间悬着一把烧火棍一样的剑。

    这不是重剑士,是剑客!

    魁梧大汉双目圆睁,大声道:“果然是你!让某找到了!你这厮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伤我山头,毁我山寨?你难道没听过百雄山的威名吗?”

    轿中人并不回答,那童子上前一步,朗声道:“什么百雄山?没听过。凡不守信约的人都该死。你敢对公子无礼,更要死!”

    话音未落,四面轿帘同时掀起,露出架设在其中各式古怪之器。一时间滋滋声响起,澎湃的能量在其中涌动。

    魁梧大汉目露恍然,但也并不很吃惊,显然在意料之中:“果然是铸剑师,弄得鬼鬼祟祟的,摆了好大的谱儿!不过仗外物之力罢了,艾鑫那蠢材竟信了你们,被反咬一口,真可笑!”

    “剑术——人熊力!”

    --

    “哇,太阳精金!”

    在数百里外的一处山洞中,四个年轻的符剑师正在点看他们的意外收获。

    为了躲着点同行,几人离开鸡鸣山,没有再寻事。这灵州之地,但凡要遇到人,就有可能出事。因此只能远离人烟,一路行至一座深山里,才找到这么个清净处。

    灵州多山贼,灵州山多贼。

    但是山也分什么山,真正的深山老林,出一趟门翻山越岭几天几夜找不到人家的,山贼也待不住。他们又不是神仙,喝不得西北风。汤昭他们很容易找到了适宜的分赃地。

    这日正好外面下雨,天色昏暗,深山里一片荒凉,唯有雨声寥寥,最适合分赃了。

    “太阳精金,是太阳光最明亮处凝出来的真金,是金中最上品!”

    “七彩金……颜色好漂亮,从任何角度看,都染着一层虹彩。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金吧。”

    “如意金丝!这个珍贵,能拉长一百倍,拉到头发丝那么细,还能承受千斤巨力!”

    “这是……传说中的不败金吧?涂在身上彷佛罡气,能抗刀剑……”

    好家伙,好家伙,好东西真不少!

    汤昭等人也算出身名门,平时见过的好材料也不少,但看了这匣子里的材料,也觉得喜出望外。

    还是抢钱来得快啊!

    想想这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大贼为了活命,花了全部身家收集来送给铸剑师的材料,自然是珍贵无比。

    “这也金,那也金。看来他就算不再真心喜欢金子,也还是本能要收集金材料……”汤昭虽然的整理材料,突然动作一停——

    这个好像是……

    一个水晶器皿内,装着一点点金沙,那金沙半透明,彷佛有玄奥的气在其中流动。

    江神逸轻声道:“是光阴寸金。”

    光阴寸金,所有带“金”字的异宝中,应该最珍贵的了。据说把它握在手里,在它从指间不可逆转的流逝之前,能掌握时间。

    这一小点点光阴寸金,或许握在手里也就一瞬间就漏干净了,但这一瞬间就是完全属于你的时间。世界都停止,为你让路。

    这一瞬间几人呼吸都停止了,接着,又各自恢复——

    冷静,冷静,这虽然是万金难求的宝物,但仔细想想,也只是特别奇妙,而非特别实用。做符时用不上,铸剑时舍不得用。或许在战斗时有大用,但实际上作为符剑师,他们不常打很艰苦的仗的。

    除了汤昭。

    这一路上,汤昭单挑好几次了。

    将所有材料分点清楚,乌孙童道:“大哥分配吧。”车莎也点点头。

    虽然有些渴望,但两人知道,论功劳,大寨主也好,剑客也好,他们是没出什么大力的,论实力,对面那两位更与自己天壤之别,与其有所求,还不如等着对方分给自己一点儿,说不定反而所得更多。

    江神逸也道:“你功劳最大,你说吧。”

    汤昭归拢了一下,一共有五样材料,其中两样是无法细分的,剩下三样可以一分为二,也就是八样。

    “这样分为两轮,咱们挨个拿,每轮挑一样……”

    江神逸搓了搓脸颊,道:“少来了,这样你倒是要脸了,我们都不要脸了。所有材料你都拿一份,重复的三样我们三个各拿一份。怎么样?”

    乌孙童和车莎都点点头,又道:“这样对江师兄又不公平。”

    江神逸道:“我也没出什么力。你们把太阳精金留给我,就公平了。”他冲汤昭眨眨眼。

    汤昭明白他的意思,江神逸并没有特别想要的材料,但他知道汤昭想要太阳精金铸剑。两人加起来把所有太阳精金拿完,汤昭再用材料跟师兄换就是了。

    当下几人均无异议,乌孙童拿了不败金,车莎则拿了彩虹金。

    剩下的金材料都归汤昭,正好汤昭要铸古剑,最需要的就是土质材料。而金和阳光本就有关,是最合适的材料之一,可以说汤昭铸剑的材料,这一把就凑齐一大半了。

    将所有材料分完,几人都觉得十分轻松。也不急着上路,就坐在山洞中听着雨声。

    汤昭忍不住轻轻叹气,江神逸侧头看他,想看他是不是又在雨中有感慨了。

    汤昭摇摇手,道:“我是想,黄金有这样多的分支,再加上喜悦的剑意,本来剑术大可开发的多种多样,结果在那人手里只有形变一种,真是暴殄天物了。”

    这样糟蹋东西,害得他剑谱上只多了一把平平无奇的剑,想必将来也难得用上,简直白糟蹋了一页剑谱。

    江神逸道:“你这是马后炮,要真是个有本事的,开发出精彩纷呈的剑术,一则他就不会出问题,更用不上铸剑师,二则就是咱们遇上了也打不过。”停了一下,道,“不过他这把剑一开始就很糟糕。其实我一直在想,剑意是喜悦,到底剑象是什么东西,才能长久呢?”

155 雨中闲谈

    雨声霖霖,一滴滴水珠从洞口往下滴落,彷佛水帘。空气中弥漫着新雨和泥土的气味,安然宁静,正是闲聊作伴的好时光。

    江神逸的声音也很平和,没什么情绪的起伏,最多,有一点点疑惑。

    “之前咱们复盘,你指责他选错了剑象。说他并不真心为得到金元宝而喜悦,只是为了满足欲望。一旦欲望得到满足,就不再喜悦,不合剑意,剑象就衰退了。可是什么东西不是如此呢?世上的快乐难道不都是有限的吗?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又如何?吃好东西也有吃腻的一日,美人也有看厌的一日,岂不是没人能永远契合喜悦的剑意?”

    乌孙童蹙眉道:“就没有真正的酒色之徒么?好酒,好色,发自骨子里的喜好,一生的热爱,死也愿意,永远喜好。”

    诚然,那样的人不多,但剑选剑客本来就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为什么不能选那样的人才呢?

    车莎另有思路,道:“或者可以立一个高远的志向?比如无敌于天下,只有达到目标才能真正喜悦。而向着目标每前进一小步,比如战胜一个敌人,都有小喜悦。那么就能一直保持喜悦,还能勇往直前。”

    几人纷纷点头,这一招不错。

    至于如果大目标实现了又裹足不前了——你都无敌于天下了,那进不进步也不吃紧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样的弘誓大愿嘛。

    江神逸更想到了路上遇到宗师张融。留恋和喜悦一样,也是一种状态,可能比不上喜悦这么难保持,但也是感情的一部分。张融的留恋就会长久,一则是思乡之情随着年纪增大本来就越来越浓厚,二则,他的故乡已毁,再也找不回来,只能在留恋中存在。说得难听点,国家不幸诗家幸,这反而成全了他。

    而如果像江神逸所说的,把留恋寄托一女子,变数就大了。就算是痴情种子,至死不渝,可那女子本身总是活人,若出现些什么意外——比如道德败坏这样的坍塌,那么留恋可能一夕变质,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汤昭沉吟道:“我倒觉得,只把剑意理解成我自己的喜悦,就有些狭窄,而且也确实太难了。喜悦是情绪,咱们符剑师都知道,情绪本来就是爆发波动的材料,远不及意志、意念稳定。如果绕一个圈,把喜悦理解为让其他人喜悦,是不是也能契合喜悦的剑意?”

    这个思路来自于獬豸剑,獬豸剑的剑意是公平正义,判官的理解就不是自己保持正义,而是要实现、执行正义,以此开发出的剑术强大且一脉相承。

    当然判官的结局也不好,但那不是一开始剑象的问题。剑客面对的问题很多,每个阶段都有困难,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江神逸道:“如果是帮助人实现喜悦,剑象可能是醒木?折扇?伶人用的?”

    汤昭突然笑道:“其实也可以是金元宝,你自己看到金元宝不再欢喜,你送给别人难道别人不喜欢吗?而且永远有人喜欢,喜悦和金钱绑定没问题。只要稍微转变视角,当散财童子,这条路就走通了。”

    乌孙童瓮声瓮气道:“这些贼只管抢钱,什么时候肯散财?他断断想不到这里。”

    汤昭点头,道:“那只能怪他没文化了。其实剑意是很宽广的。剑象说是自己的心意,其实非常看悟剑那一瞬间的感悟,有的时候真不由自主。只是剑象已成,就应该以此为基石,多修、多悟,多与剑意交流融合,一出事就想要偷懒换剑象,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几人都点头,车莎却道:“之前你跟说剑象被洗掉了,就不会再认原本的剑客了吗?还说剑和剑客像夫妻,忍受不了彼此的背叛?”

    汤昭“哦”了一声,道:“当时为了乱他心神,乱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被洗过一次的剑还能不能匹配原剑客。但是忍受不了背叛这种话不大对,太拟人了。”

    他不知道,因为这种情况很少见嘛。洗剑一般都是等剑客死了洗掉上一代痕迹,以便匹配新剑客,哪有剑客活着就拿去洗的?又有哪个铸剑师会接这种活?那都是他刺激艾鑫,让他剑心进一步崩塌胡乱扯的。比喻一味直白粗俗,因为只有这么说艾鑫才能理解。

    对着敌人,本来就不必说真话。

    乌孙童点头道:“我也听说剑是没有感情的,太上无情,不会因为恩怨而筛选剑客。说不定他再去握重铸的剑,还能匹配。”

    汤昭点点头,他也是这样学习的。剑是一种更接近“道”的存在,道意玄妙,唯适有缘。说什么背叛啊、伤感情,就是把剑说得小了。

    反而剑象更可能有感情,因为剑象是剑客和剑共同创造的,可能继承一部分剑客的情感。而又会独立成长,最终与剑客性情未必相同。如果说剑客背叛了剑象,真可能会引起剑象的波动,但还不至于影响剑的本身。

    这时,江神逸突然道:“可能不会认。”

    其他三人都看向他,江神逸道:“师父以前洗过一次,不过那不是剑客想要换剑象,而是剑被天魔污染了,以至于要把外层整个换掉。一个剑客的剑象都停留在表层,所以那就只能把剑象一起洗掉了。”

    “后来,洗过之后,那剑客重新持剑,就没有再被剑所认可。”

    车莎蹙眉道:“怎么这样?就算剑在乎背叛,那这不是意外吗?洗去污染,并非背叛,这样也不能认可吗?”

    汤昭轻叹道:“也可能不是介意背叛,单纯就是不再匹配了。”

    剑最初认可的,是当时持剑的人。一别多年,剑客的经历、思想、性情都变了,虽然是和剑一起成长的,但终究面目全非。本来相濡以沫,剑却被一朝洗回最初的模样,还能认可眼前的剑客吗?

    一别多年,有几人回来还是少年呢?

    雨渐渐停了。

    几人收拾东西,继续上路。

    经历过一场大战,大家心中都有些疲惫,不大想短时间持续作战了。连江神逸也没有了那种一路杀穿灵州的心情。

    不是怂啊,是累了。

    于是按照当初万老板的提议,几人进城找了一家“汇远镖局”,付了一定的钱,跟着商队搭车前行。

    还别说,这镖局还真有点东西。别看价钱贵,条件差,服务糟糕,但人家镖车所经之处,大小山寨毛贼一概让路,平平安安到了一个又一个城镇。

    在那些安全些的州郡,镖车出门是有可能被劫的,在这个毛贼遍地的灵州,镖车反而异常安全,可见世界是很有意思的。

    几个人走一段,搭镖车行一段。断断续续又清理了几次毛贼,经过数日小打小闹,最后进了雁州。

    在雁州,空气又不同。

    这里被两个军阀分割占领,互相交战已经有数十年,而朝廷竟然不管。虽然每个军阀只占半州,势力比不上云州高远侯,但到底搭了草台班子,势力未必比不上名义上占了灵州的百雄山。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军阀混战的焦土,也见到了两军对垒的战场。雁州两股大势力派出军队都有不止一位剑客坐镇,再加上无边无沿的人海兵卒,局面不是几个符剑师能插手的。

    按照老江湖的指点,几人绕过两个势力犬牙交错的分界线,走了另一道各方默契预留出来的穿州通道。那道路两侧可谓坚壁清野,地上草都不长几根。寥寥几座村庄也能看出穷困无比。他们在雁州甚至都没有再去村庄借宿,就在道旁露营,实在是不忍心打扰。

    路上进了几座堡垒一样的城池,能看到有官方求购术器的告示。价钱很高,尤其长期求购武器术器。但几人都没心情发战争财。

    匆匆穿过雁州,便到了雍州。雍州是大晋旧都,皇气逼人。此地还有六京之一的西京,算半个京畿。此地倒也太平,土地也肥沃,按理说算得一处世外桃源了。

    可惜本地阴祸极烈,为了维持地方安定,检地司人数极多,课税极重。百姓一恐阴祸,二逃赋税,竟逃得十室五空。偌大一个西京,周边竟很是荒凉。

    但不管如何,见多了人祸,只是天灾,众人心情竟稍微好了些。

    路上,汤昭见了好几次检地司。因为各地检地司都归本地统属,互不干涉,汤昭的身份不好使,也不便靠近。细细观察,只觉得本地检地司装备齐全,甚至是豪华。而且统一服饰,服装还有检地司的标志——剑斩阴阳。汤昭入职数年,只领到一件类似的公服,还没穿过几次,更远不如人家精致。

    底蕴,这就是底蕴啊。

    一路上开放的魔窟十指可数,但时限越逼越近,几人越发无心闲逛,在雍州不停行进几日,便穿州而过。

    雍州西南,接壤昆岗,他们的目的地就在昆岗一望无尽的大雪山中。

156 昆岗之剑

    昆岗,天下龙脉之祖,大河之源,万山之巅。

    汤昭久闻昆岗大雪山之名,只道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到此才知,只有巍峨的金顶才终年盖雪,雪线以下,是深茂的密林、青黄的草甸和各色山石。

    雪线之下的昆岗,竟然是五色斑斓的,虽没有姹紫嫣红的花朵,地表的岩石却颜色缤纷,红色、紫色、青色,乃至比草甸更鲜嫩的绿色,比天空更澄净的蓝色,比冰雪更纯粹的白色,天地成景,瑰丽壮观。

    “那座山有点像九皋山。”站在一座山峰上,江神逸指了指远处一座笔直的雪山。

    “是啊,比九皋山高一些。”

    “那座山像我们一百零八泉的涌泉山。”

    “那座像我家乡的天目山,不过比天目山更高。”

    汤昭道:“天下龙脉出昆岗。或许所有的山都能在这里找到相似的山。”他刚刚还找到了一座类似合阳山峰的山。

    不过不能说这里的山像外面的山,应该说是外面的山像这里的山。

    毕竟哪有说老子像儿子的。

    进了昆岗,再至剑州。

    剑州不是一州,而是一把剑。

    剑仙的剑。

    剑客修到了剑仙境界,剑必已至“势”境,即能影响周围的环境。剑仙放出剑势,已能形成自己一片领域。此时剑与剑客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剑仙若陨落,剑虽也会自晦,但依然会释放剑势,潜移默化影响周遭环境,造出一片不同寻常的地域来。这种地方叫做“玄黄地”。

    其实想想,和魔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唯独没有天魔罢了。

    天下间玄黄地并不多,因为剑仙的剑也可以选下一任剑客,一旦选定,剑即离开,玄黄地就成了无根之木,渐渐枯萎消失了。

    谁若能发现一块新的玄黄地,那可算是发了财了,不说里面的天材地宝,若能找到一把当年剑仙的剑,可谓一夜暴富。

    剑州就是一块玄黄地,但是这块地很特殊,不但一直存在了很多年,而且经常移动,只是范围不出昆岗。而且只见剑州,不见其剑。很多人在剑州里寻找那把剑仙遗剑,想要取走并完全掌握剑州,但始终没有结果,倒是收获了当年剑仙留下的不少遗产传承。

    时至今日,剑州还是自由的。

    剑州当年的剑仙就是一位极高明的铸剑师,他的遗产传承关于剑道的少,关于铸剑的多,尤其是他收集的秘籍资料,堪称铸剑师的宝库。一来二去这玄黄地成了铸剑师和符剑师的圣地。

    相传剑州的移动速度奇快,有的时候一日能变幻数次,唯有每隔四年的仲春,剑州会在某地停留一个月,那地方的环境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会原地起城池。那时早有等待时机的铸剑师前辈们会上门,一则再搜罗剑仙的遗产,二则借贵宝地精心布置,开启四年一度的仲春符会。

    据说,每年符会结束,剑州移走之后,当地的环境虽然不复当初玄妙,但多少会发生改变,之前筑好的城池也不会坍塌,反而永久的保留下来。这茫茫大山中一大半城池都是这样建成的。

    这么多年来,昆岗因此多了许多城池。但昆岗人口稀少,环境恶劣,并不需要那么多城池。大部分城池都荒废了,风霜侵蚀之后,甚至成了传说中的魔鬼城。唯有一部分保留下来,有人迁居其中,成为了真正的城市。

    这一次他们去的天池白城就是这样的城市。

    是的,他们请帖上与会地点并非真正的剑州,而是一个集合地点。这些年轻的符剑师也不知道今年的剑州到底在哪里。

    “有可能剑州在昆岗深处,人迹罕至,不便分别前往。所以叫大家先到昆岗外围的白城,然后大部队统一过程。”

    汤昭沉吟道:“也有可能是个筛选考验。到了白城会给出一些线索,看符剑师能不能据此在规定时间赶到剑州。若不能赶到,恐怕要错过四年一度的大会。”

    据说检地司训导营的毕业大考就是如此,并不直接带学生进考场,只给一些蛛丝马迹,综合考察学生们的情报收集和分析能力,谁要是连考场都找不到,直接没有资格考试。

    车莎和乌孙童一下紧张起来,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擅长情报分析。哪怕更伶俐的车莎都是如此,不免惴惴不安。

    江神逸摇头道:“别听师弟断言。以前没有这样的事。仲春会虽然有些竞争,但主要还是年轻一辈的聚会,以交流讨论为主,干嘛弄得那么紧张?要说筛选那也不该是针对我们,应该针对那些武者才是。”

    “仲春符会是咱们符剑师自己的盛会,偏偏有很多武者混进来,却跑来找符剑师苗子,拉关系交朋友,来一个奇货可居。这些人里有得实力强大、地位不凡,东道不好拒绝,也有的纯粹是使了不知什么手段混进来的,甚至还做偷窃、拐骗之事,闹得乌烟瘴气。确实应该设个门槛筛一筛。”

    汤昭还是坚持道:“往年没有这种事,但今年换了新的东道和祭酒,说不定会有不同呢?往年与会虽没有门槛,宴会上反有很多乌七八糟的事,说不定新东道要正一正风气,把门槛设在宴会之外,正式宴会便得清净。”

    所谓东道,就是出钱出力布置剑州的那个铸剑师势力。这个势力要负担所有花销和给年轻弟子的纪念品,但相应的可以第一时间进入剑州,寻找和玄黄地一起出现的剑仙遗产,一段时间内其余势力不得争抢。东道一般都是有名又有历史的大势力,像琢玉山庄这样的肯定是够不上。

    祭酒则是由东道外聘来的强大铸剑师,不说实力,至少在理论和符术方面有开山立论之能。他在符会上地位最崇高,受所有人礼敬,但有重要的责任,就是要传授一部分自己独门知识与心得给年轻人,为众人师。

    之前三届东道都是天下铸剑七大势力之一的莫干峰。莫干峰铸剑历史悠久,名剑辈出,做东道的底蕴是足的。然莫干峰的风格就是铸剑唯高,其余不论,宴会的规格很高,纪念品很贵重。但对于宴会上那些勾心斗角、党同伐异的事,不能说是鼓励,只能说是放纵。是以一届比一届暗潮汹涌。据说上一届到最后大家差点撕破脸,闹得很不愉快。除了一些超然斗争之外的大势力和没资格斗争的小透明,大家心中不爽,于是一起联合把莫干峰从东道之位赶了下来,换了新东道。

    从这一届开始,符会东道换成了龙渊。龙渊同样是七大铸剑师势力之一,历史不如莫干峰悠久,却更复杂。据说当年是前魏官方铸剑机构,虽然前朝是灵官的时代,但也有且仅有一官方铸剑炉,名为七星龙渊,势力并不小。只是在改朝换代之前,突然整个势力脱离了朝堂,隐退江湖,得以在动乱中全身而退。

    新朝立鼎之后,龙渊甚是低调,虽保留了七大势力之名,却罕有显山露水的时候,几乎不参与朝野甚至铸剑师届的一切大事,影响力逐年下降,几乎被人遗忘。这几年大概是看晋朝气数也差不多了,渐渐又开始崭露头角,想要卷土重来。

    既然龙渊有意复兴,肯定要秉雷霆之势而下,做出一番大事。承办符会就是个信号。那锐意革新,转一转符会的风气,显一显自家的威风也可以想见。众势力也想看看,时隔多年,龙渊是风采更胜当年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已经空有其名?要是办得一塌湖涂,还不如莫干峰,龙渊也别重出江湖了,继续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只不知祭酒是谁?”

    比起东道这样的大势力,祭酒的人选就太多了。大家猜是猜不出来的,都知道龙渊这次肯定会请顶尖的宗师,更希望祭酒研究恰好和自己学习的方向一致,能多学点东西。

    汤昭对龙渊却有些好感,因为他在薛闲云处见过龙渊的符式教科书。

    符式不同于武功,是个“文”科,不但有秘籍,还有教材。薛夜语第一次见汤昭,就曾给他《符式启蒙篇》这本书,那就是现在大晋剑符师通用的启蒙教材。

    现在的启蒙教材是朝廷铸剑的四大监共同编纂的,还算好用。但汤昭见过前朝的版本,才知道如今的版本基本上沿用的前朝框架,只是更新了一些知识而已。而前朝那版,则确实是第一版通用教材,是从无到有,博采众家整理编写出来的,总撰者就是龙渊。

    也就是说,龙渊对如今的符剑师界是有功的。只是因为改朝换代,这功劳湮没了。

    而且,汤昭还发现,龙渊有做习题的意识。自初级篇开始,每一篇后面都附带习题,只没有他后面出的习题集题型那么多。

    几百年前,龙渊就会出习题了,现如今呢?这次符会不会来个“笔试”吧?第一关现场来个一百题啥的。

    最好不要啊。

    汤昭自己给人出题可以,可不爱做别人的考题,没错,就是这么双标。

    正想着,白城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几个少年一起抬头,看向天际。

    “那是……云……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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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