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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7 小光王

    汤昭曾经想过,等叫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要以什么潇洒独特的姿势飞上状元楼呢?

    到了此时,他却明白了。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动作。

    就安安静静的走上去,足矣。

    四周非常安静,安静到多余的动作都格格不入,汤昭走上台去,像祁玉衡欠了欠身,谢过他连篇累牍的夸奖,又向众人深施一礼。

    其余,就没有什么程序了。他转身拾阶而上。

    走上一半,背后才出现了声音。由些许细声渐渐爆发成轰鸣,震耳欲聋。

    那声音似曾相识,是什么声音呢?

    好像是,在迷宫城听到的,潮水的声音吧。

    上了状元楼顶楼,安静远去,喧闹声一下子近在耳畔。

    “唉呀妈呀,汤兄弟,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果然小刀拉屁股,叫我们开了眼了!”一上来,自然是云西雁的声音最高,不见其人就闻其声。

    紧接着江神逸上来,勐地拍汤昭的肩膀,兴奋道:“师弟,我就知道是你!你可太值钱了,咱们兄弟赚翻了!”

    后面迎来了不少人,虽不如江神逸和云西雁热情亲近,但也主动表达了恭喜钦佩之意,汤昭还一眼看见了一面之缘的岳慎,两人相视一笑。

    堂上还有几人端坐不动,而且这群人都坐在一起,几乎自成一统,与其他人泾渭分明。

    汤昭不了解他们,但心头已有猜测:这是七大势力的人!

    不及细想,汤昭一一和楼上人见礼,乱糟糟通了姓名,便被簇拥去上位坐了。汤昭欲待推辞,连岳慎都道:“汤兄,岂不闻当仁不让?”

    于是汤昭坐上了上位。成为群星环绕之月。对面就是七大势力的弟子。

    这一下清晰了,果然七大势力和其他中小势力形成了两个阵营。

    然而,这两个阵营并不平衡。

    一共二十四人,这边二十个,那边四个。

    要按照往常,七大势力来齐了的话,一边七个,一边十七个,甚至包揽前七名,那凭他们素日的威名,不但能分庭抗礼,还能压制中小势力。

    但这回不但七大势力只剩下四人,名次也未必占优。前八名一边四个,前三名这边两个,状元也是这边的,七大势力还剩什么?

    七大势力优势分明时,这种清高可以算不屑于凡俗为伍,现在情况下,反而像是他们被大多数人排挤了。

    汤昭和这边见过了礼,看向那边孤零零四个人,微笑道:“四位朋友,何不一起来坐?我们素知四位师兄师姐出身名门,造诣精深,有很多符式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四人闻言神色不一,显然是七大势力虽然并列,但具体到每个人却性格不一。

    最后,那一身倜傥的吴云飞起身,洒然道:“汤兄见教,我们怎能不识抬举呢?正好有些问题当面请教汤兄。”话虽有三分好胜,倒也是好意,他就直接起身过来了。

    他一起身,身后一脸冷澹的诸葛玉丹也起身了,直接坐到云西雁旁边。楚山侠仰了仰头,没有起身,却把椅子挪过来一点儿。

    那风氏的风蜚坐在最后,突然起身,直接下楼去了。

    众人尽皆不满,倘若是一千分满分的吴云飞这么干,大家最多心里腹诽,风蜚这样,就有人脸上带出来了。更有人想:你一个老七,你傲气什么?

    吴云飞略尴尬,他心知风蜚心高气傲,这回只列第七打击很大,便任性走人。但到底两人也有见面的交情,不免替他圆场道:“风贤弟也不无礼的人,他和小光王相交莫逆,心中有事,不免担忧烦躁,以致失礼,几位勿怪。”

    这倒是好的话题,汤昭顺势问道:“对了,榜上没有元极宫,是这位小光王也没来么?”

    他哪里知道,这位元极宫的小光王跟他走的同一条路,他截了小光王的胡,小光王背了他的锅。

    吴云飞蹙眉道:“来了啊,虽然来得迟,但也如约而至。前几日我们还把酒言欢呢。后来大家领了题目分头做题,赶在限期之内上交答桉,没怎么联络。没想到榜单上没有小光王的名字,人也好几天没见了。龙渊邀请我们今日看榜,他又不来,可不是失踪了?”

    诸葛玉丹道:“失踪可太奇怪了。这剑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分明是海上孤岛,他已到了剑州,怎么能无缘无故失踪呢?”

    楚山侠哂道:“可能是自己闲得无聊出去了呗?我知道他的性子,非常古怪孤僻,又自大好事。说不定是嫌剑州烦闷,自己出去找乐子了。你们不用担心。”

    担心?谁担心他了?

    元极宫虽然也是七大势力,但远在极北之地的北海,跟所有人都没有交情。连点头之交都未必算得上,那小光王又不是什么讨喜的人,没有人真喜欢他。只不过拿他做个找话的话题罢了。

    说不定这当中最心存忧虑的,还是汤昭。汤昭倒不是担心什么素未谋面的小光王,他是想起了一路上遇到的各种意外。

    遍布昆岗的凶迹、旧渊那从天而降的大石,莫名要害他们的神秘人,最后企图把他拽入深海的渔网和鳄鱼,一桩桩一件件,都显示着这届符会阴云密布。他固然一路侥幸平安到达剑州,这能说一切雨过天晴了么?恐怕真正的暴风雨还没来呢。

    小光王的失踪,难道不会是其中一环吗?

    虽然这么想,但汤昭也真是小人物而已,很多事情只能管中窥豹,空自忧虑而已。

    这边用小光王打开了话题,众人把话题拉回符式上。此时在座者除了云西雁,皆是真材实料,有的是可交流的地方,互相一旦关系破冰,那些隔阂也渐渐消弭了。汤昭气质温和,与人为善,言谈有趣,又是魁首,理所当然成了符剑师小群中关键人物。一时间楼上谈笑风生。

    过了一会儿,就见祁玉衡从楼上上来,团团行礼道:“恭喜各位同学。”

    状元楼上二十四人纷纷起身,行礼道:“玉衡首座。”

    一番寒暄之后,祁玉衡笑眯眯道:“诸位,本届符会精华,尽在咱们状元楼。大家知道,符会从明天开始,连开三日。这第一日是主旨交流,第二日是自由交流,第三日就是颁奖、发纪念品和游览剑州。”

    众人纷纷点头。符会向来是如此流程,以交流为主——不然呢,把大家找来一起吃饭喝酒、风花雪月?那是纨绔子弟才干的好不好?他们千里迢迢的来浪费这个时间?

    符会是给年轻人互相交流、互相促进的地方,第一日主旨交流,乃是祭酒上台,传授他的秘法心得,乃是最值得期待的公开大课,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绝不夸张。到了第二日,大家各自选题,互相交流。可以把胸中困惑已久的题目公开挂住来,征募应答者,也可以摆开摊子,讲述自家独门符式、技法。或者私下里结伴交流,组个“座谈会”讨论亦可。到了第三日符会到了尾声,大伙儿该领奖领奖,该旅游旅游,然后就是真的吃吃喝喝——和自己在会上的新朋故友吃吃喝喝,联络感情,聚会送别。

    如此,符会就胜利结束了。如果大家吃得好玩得好,多半就会对符会留个好印象。如果领到的纪念品足够丰厚,那么必然承东道的情。如果当真学到了好东西,有所收获,那么更要铭感于心,对龙渊交口称赞了。

    汤昭也知道符会的流程,还准备了一些小问题留到会上交流。当然他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疑问”,因为眼镜还是很得力的,但他有些需要开拓性的探索发散思路,也愿意拿出来给大家讨论。还有就是……路上麦副使交给他的一个题目,关于空型魔窟的。

    祁玉衡道:“不过本次符会又有不同。第一日本来由祭酒一人开杏坛,但他今日选的题目太大,要分两日讲解,中间给大家留下消化的时间。他用第一日上午和第三日上午。第二日自然是自由交流,第一日下午,我龙渊打算依旧进行主旨交流,轮流邀请几位青年才俊,沿着祭酒的主旨上台补充发散,行讲师之责。不知各位可有意上台?只需要五六人。”

    汤昭等人一怔,接着都本能的摇头。

    不是不肯上台,这也太仓促了吧?哪有今日告知题目,明日上台的?就是学堂里的教师备课也不能这么迅速吧?

    祁玉衡盯着座中一人,道:“吴兄……”

    吴云飞笑道:“既然如此,我也略有心得,便当仁不让了。”

    诸葛玉丹笑道:“吴兄既上,那小妹也不能落后。”

    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在座众人都恍然——这是事先通过气的。

    也是,一般的青年才俊哪配做讲坛授课呢,自然是七大势力的专属。而七大势力的弟子都不走剑州之路,剩下的时间除了答题,不就是准备这个讲坛么?还装作临时邀约,显得他们才智过人,张口就来?

    他们做戏,大家看戏就是了。

    接着楚山侠也响应,只是那风氏的风蜚走了,无法现场回应,但多半也是有一份的。

    祁玉衡道:“还缺一两个年轻人——状元郎,你意如何?”

188 千头万绪

    骤然被点名,汤昭一怔,指着自己道:“我么?”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我没有和你通过气啊!

    汤昭可真是惊愕了,其他人主动答应,那是因为他们早有准备,答应只是走个过场。汤昭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如何能在一天时间准备一篇足以登坛讲学的稿子?

    祁玉衡笑道:“正是,足下是年轻弟子中的顶尖人物,又来自北疆,相隔几千里,必有与中原截然不同独门学识。何不上台和同辈分享一二?刚刚你上楼时,大家可真是热烈欢呼,如山呼海啸一般,你若上台,定是万众期待。”

    万众期待……看我现眼?

    汤昭断然拒绝,道:“玉衡首座说笑了。我如何能登台?非我敝帚自珍,时间太仓促了,还是命题作文……”

    祁玉衡突然下了座位,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满是真诚道:“时间这种事不用担心。只要足下有心,其余一切事情由我们来解决。要资料有资料,要时间有时间。总要辅助你完成一篇鸿篇巨作。”

    汤昭盯着他近在迟尺的脸,只觉得心情复杂,一方面这种“盛情难却”实在麻烦,一方面他听到“要时间有时间”这句话,心中一动,想起了平江秋的罐子。

    龙渊难道有类似的法器?

    祁玉衡还要再说,江神逸凑过来,道:“首座,这不带强求的吧?”

    这时云西雁也起身,笑道:“老祁,你手撒开呗?不能见我兄弟腼腆你就不撒手,太不讲究了。”

    祁玉衡倒也没过分,松开手转头道:“没缘分的事岂有强求的呢?恕我无礼,汤兄勿怪。那么云师妹有意吗?”

    云西雁吓了一跳,如避蛇蝎,道:“不是吧?你不知道我?你叫是我上台给大家耍一耍剑还是讲个土笑话?”

    祁玉衡苦笑道:“罢了。这种事原是强求不得。在座这么多青年才俊,真的没有人要挑战一下吗?”

    他再看岳慎,岳慎迟疑了一下,道:“学生所学,都是圣人遗泽,并无别开生面之处,岂能登台妄言,误人子弟?”

    祁玉衡再度失望,问了一圈,终究无人自告奋勇。

    其实个人性格不同,有人谨慎腼腆,也有人好出风头,愿意登台表现。可是时间太紧,众人权衡一番,还是以稳妥为上。纵然有如江神逸这样从不缺自信者,却是刚刚找到自己的路,心怀迷茫,更不能传道受业了。最后他只得道:“既如此,大家先散去吧。会议日程晚上发至客舍,明日会场见。”

    大家陆续散去,汤昭走过祁玉衡身边时,祁玉衡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汤昭转过头,见他神色沉重,略一停顿,终究又坐下,道:“我想看看选题。”

    祁玉衡大喜道:“到底还是汤兄救我。你是天生适合登台的。只要你往台上一站,无需开口,便为符会添一笔光彩。何况以你的学识,半个时辰的讲学有何困难?”

    说罢,他掏出一页纸,道:“这是我给汤兄准备的选题。汤兄如果不同意,这是祭酒选的主题,你可在范围内自筹话题,只要跟主题搭上边儿就可以。我们绝不干涉。你慢慢看,晚间我去你那里找你,你把题目告诉我,我自请你去藏书馆完善。时间也不用担心,绝对比你想的宽裕。”

    他又低声道,“你不用太有压力。因为祭酒的讲坛在你之前。他有警世高论,必能石破天惊!你在他之后演讲,恐怕那时大家尚未回过神来,未必把心神放在你身上。你只需做得四平八稳的文章,叫大家欣赏你符会状元的风采即可。”

    交待之后,他先告辞下楼去。

    汤昭独自留在楼上,呼了一口气,打开选题,乃是“贴身术器甲胃之锻造心得”。

    这个……他还真不懂。

    术甲乃是术器中一门寻常之器,汤昭当然会打造,但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心得。而且贴身术器甲胃……好像专指自带元石驱动的那种辅助行动的术甲,类似于陈总说的外骨骼?

    汤昭有这个概念,但没玩过。说来他唯一见过类似的术甲,就是艾鑫的黄金甲。

    当时,艾鑫手足都被炸残,依旧凭黄金甲也能行动自如,还能和汤昭大战。想想确实实用,他观察之后也不是全无兴趣。但让他以此现做一篇文章,还足以登台,那也太为难了。

    还是看主题自己想吧。

    打开主题,汤昭一眼看过去,发现偌大纸张只写了两个字。

    “自强。”

    ……

    结合江神逸复述的,他与本任祭酒在四象山顶的那次愉快谈话,汤昭陷入了沉思。

    这个自强……该不会是指那个意思吧?

    汤昭摇了摇头,无论是不是江神逸让他格外留意的论道,他都没必要深究,那又不是他的道路。还是选一个四平八稳的题目,讲足一个小时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主题还是很宽泛的,基本上什么题目都可以靠上去。他只需要选择自己最拿手的题目就好。

    那么,现在的他擅长什么,足以让他为人师呢?

    又或者,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面向同辈中最出色的一群人宣讲,他想说些什么呢?

    ……

    “小光王还没找到么?”祁玉衡从状元楼下来,褪去了之前或从容、或恳切的种种情绪,只剩下满面焦虑。

    一个龙渊弟子摇头道:“开阳首座一直在查,并没结果。只知他似乎是昨天夜里自己偷跑出去的,可能是和某人有约,然后一去不返。闵首座说……有可能凶多吉少。”

    祁玉衡按着脑袋,道:“该死,大半夜他瞎跑什么?有查到约他出去的书信么?”见那小弟子茫然,摇头道,“我也湖涂了,但凡能有这样明显的证据,闵师弟如何能查不到呢?那约他出去的人若真有恶意,自然会处理干净首尾,岂能留下名字?怪道说他凶多吉少。万一真是死在这儿,北海那边如何交代?”

    他连连摇头,恼怒道::“别说北海了,就是眼前,也有一大堆破事。要不是他临阵消失,我又何必厚起脸皮,求爷爷告奶奶一般向人约稿?亏了人家给了颜面,才湖弄过去。要别人一夜成稿,明日登台,人家为难,我也为难啊。海口夸出去了,花费多少资源,欠下多少人情不说,明日出了岔子,符会给人笑话,责任都落在我身上了。”

    “还有鞠师姐……”

    意识到自己发的牢骚有点多了,不该在小弟子面前指摘同门,祁玉衡回过神来,问道:“旧渊那边呢?调查的如何了?”

    那弟子再度摇头,道:“摇光首座还没消息传回来,上次是两天前消息,只说是灰飞烟灭,情况惨不忍睹,着实无处着手。”

    祁玉衡嘿了一声,道:“真是祸不单行,看来还得没头脑的追查,符会前都撤不回人手来……”

    正这时,又有弟子进来,道:“天璇首座传信来了。”

    祁玉衡不耐道:“她不是私事外出吗?还传什么消息?直接回来不就行了?就因为她因私外出,出了小光王的事我都不能拉她出来补缺。我们都不在新符榜上,只有她一人在榜,方能名正言顺的上台讲课,我们都没名义上去。结果她不在,留个坑给我。现在我约好了人,不用她上台。但她也该知道,现在事情千头万绪,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在外面耗着做什么?赶紧发信叫她回来。”

    那弟子低声道:“首座有个不好的消息……祭酒昨夜受伤了。”

    祁玉衡蹭的一声站起来,失声道:“祭酒?祭酒怎么受伤了?受伤严重吗?明天符会能出席吗?”

    那弟子道:“鞠首座正是说这件事,祭酒被人击中,受伤不轻,一直昏迷着呢。好在鞠首座援救及时,有灵药灵符滋养,倒无大碍,但明天恐怕不能出席,请玉衡首座把符会推迟一日。”

    祁玉衡一句粗口到了嘴边,强忍着不骂出难听话来,只道:“我推迟?明天就开大会叫我推迟?我为补一个窟窿脑袋都要炸了,他们给我捅破了天!这操办符会的事爱谁做谁做,我是……等等,祭酒昨天受的伤?也是昨天晚上?时间倒是很巧,会不会跟小光王失踪相关吧……”

    那弟子面露难色,道:“恐怕不是。鞠首座说他是在迷宫城受的伤,她亲眼看见是被谁伤的。要不是鞠首座抢救,他差点永远留在迷宫城。后来就一直呆在那边没回来过。”

    祁玉衡泄气,道:“他一个祭酒不在剑州呆着,去迷宫城干什么?一个两个,竟会找事。有没有一个省心的?凶手抓住了没有,敢伤龙渊请来的祭酒,要他百倍偿还。”

    那弟子小声道:“鞠首座说别管凶手的事儿了。这件事祭酒……理亏,能活着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祁玉衡愕然,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时,就听有人大叫:“首座,首座——”声音比之前报信者更大,更急切。

    祁玉衡都麻了,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差点想转身就走,道:“又有什么祸事?你慢点儿……啊,不,快点儿说。”

    一个穿着与众不同的龙渊弟子进来,道:“首座,殿主到了!殿主已经到了海上。与他同舟的,还有一位贵客,据说贵重非常。请首座和在所有在剑州的首座一起出迎。”

189 又见游梦枕

    “保存意志……引动术器?”

    祁玉衡看着汤昭,道:“这个选题……很有意思?是你之前的研究么?”

    汤昭诚实道:“其实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我毕竟是个初学者嘛,也思考不了太深的问题。只有对耳闻目睹之事有些浅显思考。正巧,我在路上获得了一位前辈的指点,得他启发方有了一些灵感。现在么……还只是灵感,急需更多资料来完善。”

    祁玉衡愕然,道:“只是灵感么?没有一点儿以往研究的基础?”

    汤昭反问道:“不是阁下说要助我一夜完成鸿篇巨制么?我是信得过贵门,才选这个题目的。”

    祁玉衡一时有些无语,心中也明白了:汤昭虽然勉为其难答应了,但还是心中有些不爽龙渊这样赶鸭子上架的。索性选这种不成熟题目,逼自己多给他资源,供他把这个看着很唬人的研究完成。

    当然也不排除这位真是头脑空空,实在没有像样的研究可借鉴,只能拿这种灵感来搪塞。

    想通此节,他也心下一横:比起那些让他焦头烂额的大事,汤昭这点要求算什么呢?毕竟他好好的完成讲坛,就算给自己了一桩任务了。反正为了这次符会,龙渊花了血本,预算还有不少的,只要花钱就能解决的事,那就花钱好了。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之前说汤兄只需要四平八稳,是我小看了你,看来阁下是要一鸣惊人了。那在下拭目以待。”

    汤昭恍若没察觉他话中暗刺,笑道:“有劳了。不是学生不肯拿成熟的题目来,实在是在下只学了三年符式,学习都没学明白,哪能染指前沿研究呢?既然积累有限,无论怎样都是从头开始,还不如选个最切题的题目。就自强二字,就我理解,一是精神上奋发向上,自强不息,二是身体上修身自立,不断提升,三是解放束缚,冲破枷锁。我这一题,兼顾一三两项,以破除枷锁为主,于大家实实在在有利,应该是切题的吧?”

    祁玉衡盯着他,先不管他什么一二三的,先道:“三年……”

    汤昭一怔,祁玉衡重复道:“你只学了三年符式么?”

    汤昭解释道:“我十二岁上山,至今三年有余。说四年也可以的。”

    祁玉衡干笑道:“三四年……真是年轻有为啊。”

    汤昭回以吹捧,道:“玉衡首座年纪轻轻已经是龙渊首座,难道就不年轻有为了吗?”

    祁玉衡道:“是啊,也有人说我年轻有为。毕竟我学符的年纪也不算太长。”

    连你的十倍都不到。

    他抛开杂念,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汤昭一怔,发现认得,竟是旧渊里就试过一次的游梦枕。他在里面经历过一次龙渊内乱来着。

    “这是……”

    祁玉衡笑道:“汤兄可听过,南柯一梦?就是世间一日,梦中千年之意。在梦中思维加快,时间转慢,虽然只是一梦之间,却能有数日乃至数月的时间用以思考研修。”

    汤昭恍然,又略感失望——他还以为龙渊会给他什么操纵时间的宝物呢。

    不过想想也是,他也不能太小瞧“时间”这一领域了。他见过这么多剑、符、术器,跟空间有关的术倒也见过几次,唯独沾上时间的,只见过一次,那就是罐藏。除此以外,没见过任何剑术、剑法乃至剑谱里的剑势、神通染指时间了。

    就算是罐藏,其实也有极大的限制,时间依旧是平衡的,只有拿前面的时间贮藏后面开启,没有凭空创造的,只是时间的搬运工罢了。龙渊纵然有那样干涉时间的手段,要付多大的代价?为了一篇应急的稿子,值不值得?

    用游梦枕凑合得了。

    “那资料呢?我只做梦思考,岂不是闭门造车?”

    祁玉衡道:“资料也在里面。游梦枕有入梦之法。乃是可以带你进入特殊梦境。这里装了一处梦境,是我龙渊藏书馆。馆藏岂止万卷?除了符式精华,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历史杂谈全部开放给你。也不用担心馆藏太多,你一时找不到地方。梦和现实不同,意识能干涉梦境。我再开放权限给你。你进去只需要默想自己所要的资料,书册便飞到你眼前,任你翻阅。梦中还有用不完的纸笔、算筹、虚拟材料等等工具供你使用。小憩的话也有茶水点心。凡你需要,无所不有。”

    简单来说,就是梦里啥都有是吧?

    汤昭喜道:“真是一场美梦。不过祁兄,我有多少时间?固然梦里能加速,总不能真的一梦千年吧?”

    所谓南柯一梦,也是跳跃着一幕转一幕,中间流程快进,才能拼成多少年时光,真的清醒起来度过的时间必是有限的,加速太快头脑也受不了。

    祁玉衡道:“这就要看你的精神强度了。我想……嗯,十天半月总是有的。”其实他本想说一个月的,但他刚刚才知道,汤昭只有十六岁,以这个年纪,精神力锻炼也是有限,十天半月已经很不错了。再往长精神耗尽,自然就会退出梦境,倒也没有危险。

    要知道他自己也才只能呆上一个月而已。

    将宝物交给了汤昭,又额外在现实给了几份纸笔,祁玉衡便告辞离开。

    待他一走,汤昭就雀跃起来。能去龙渊这样大的势力图书馆一游,博览藏书,难道不是天大的美事吗?

    略一准备,他就迫不及待的将枕头放倒,进入了梦乡。他可不打算等晚上再做梦,在梦里熬一夜,明早精神恍忽,如何上台?不如现在一觉睡到晚上。起床吃点东西,再正经睡上一觉,精神完足做完演讲,岂不美哉?

    不说汤昭美美入梦,祁玉衡出了客舍区,脸色微沉,叫来一个龙渊弟子,道:“去查一下汤昭的灵使。”

    等那小弟子去了,他便往剑州岛中间山下龙渊驻扎的七星馆来,往摇光首座处寻去。

    还没进摇光房间,就见一人从对面走来,年纪轻轻,衣着不凡,且有几分面善。

    祁玉衡一怔,认得此人是跟北辰殿主同殿而来的贵客,身份高贵连龙渊也要退避三分,忙欠身道:“世子。”

    那世子微笑还礼,和他擦身而过。祁玉衡倒是对他很有好感,这样高的身份,一点儿没有傲气,为人很友善,怎么会没有好感呢?

    不管这位世子,祁玉衡进屋找到胡摇光,道:“师弟,旧渊之事查的如何了?”

    胡摇光神色疲惫,但脸色没有前几天那么差了,道:“本来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过殿主驾临,还请来了一位去过旧渊的证人,突然就有些头绪了。现在正在深挖,符会前恐怕来不及,但符会之后继续追查,总是能水落石出的。”

    祁玉衡略一振,道:“已经有人证了吗?太好了。之前一直连个目击的人证都找不到,竟不知那座山峰怎么就压了下来。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个人证,他叫汤昭,是本届的符剑师,应该是去过旧渊。”

    胡摇光蹙眉道:“汤昭……是么?我调查了所有经过龙渊的宾客。都说到了龙渊只看见山河颠倒,一片废墟。我又查了所有灵使的记录,与宾客的证词一一对应,并没有查出异常。其中也没有叫汤昭的啊?”

    祁玉衡道:“他绝对去过龙渊。我今天给他游梦枕,他虽然没说破,但我一看就知道,他见过。这游梦枕乃是我龙渊独有的法器,外人不能得知。唯一有认得的机会,只能在旧渊!他肯定在旧渊完好之前去过。”

    胡摇光精神一振,虽然没有铁证,但他相信祁玉衡的判断,道:“好!竟然有先一步去过旧渊的人!这恐怕是唯一……唯二的了。他又隐瞒见过游梦枕的事,更可疑了。或许藏有重要线索。我这就去查!可是他的灵使怎么没有记录呢?”

    祁玉衡微微冷笑,道:“所以我让人查他的灵使。肯定是灵使欺瞒。有两种可能,一则那些符傀灵使终究不是我们提供,有可能对我们隐瞒。二则,那灵使是鼋龟一族……”

    胡摇光苦笑道:“若是鼋龟,就麻烦了。若是符傀……也麻烦了。”

    鼋龟一族与龙渊相依多年,若有叛变自然牵连极广,可是若符傀有变,那说明祭酒有问题,贼人就在身侧,那不也很麻烦吗?一时间,摇光首座都分辨不出来,哪种情况更糟糕一点儿。

    他急急道:“既然如此,先把那个汤昭扣下来。用点手段叫他吐露实情。”

    既然走剑州之路,肯定不是七大势力的,小势力弟子,龙渊扣下来严查,用点手段又怎么了?

    祁玉衡神色尴尬,道:“且慢——他是本届榜首,出身小势力又有成就,如今已经成了半个英雄,不大好苛待。再者,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等明天——明天之后再找他询问便是。”都这个点儿了,他寻了一圈,只有汤昭一个人愿意仓促上阵,没了他再找一个可不容易。

    虽然旧渊的事比较重要,但调查旧渊是开阳首座负责,会场可是由他自己负责啊!

    这时,就听有人在外面道:“二位,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汤兄人品行止一清二白,绝非歹人,我可以作保。你们问我好了。”

    门一开,一个年轻人昂然进入。祁玉衡和胡摇光一起起身,道:“世子?”

190 夜游

    汤昭从梦里醒来,感觉头晕晕的。

    任谁在梦里一呆三个月,闷在方寸之地,日以继夜的看书研究也会头晕眼花的。亏了是在梦里,有一层滤镜一样的朦胧感,不然现实中他这么呆着会疯的。

    对,他在梦里呆足了三个月。比祁玉衡说的十天半月长了几倍。怎么说呢?只能说他的精神力还是很充沛的吧。

    三个月的充分时间,海量的资料支持,还有在梦里依旧有些用处的眼镜帮忙,让他一篇锦绣文章就如怀胎十月的婴儿一般呱呱坠地了。他疲惫之余也有点小得意。

    现在从梦里醒来,他只想休息休息,睡个无梦的好觉。

    看了看术器钟表,居然才酉时,自己只睡了两个多时辰,梦里却有几个月。黄粱一梦之说,诚不我欺。

    汤昭虽然疲累,却还要先把做好的讲稿誊写出来,以免睡醒了又忘了。一口气又写了一个时辰,不及完成,却是江神逸来了。

    “会期推迟一日?”

    汤昭愕然,道:“龙渊是这么说的么?”

    “正是,正式公告都出来了。我怕你专心写文章,一时没接到新动向,特地来告诉你。你可以轻松一些了,不急着今晚赶出来,多赚了一天,岂不更好?”

    汤昭扶额道:“晚了……你早来多好?”

    江神逸愕然道:“不是吧,你都完成了?你这是神速啊。这样拼命他们非得给你发一个大大的功勋不可。”

    汤昭问道:“我倒是想给他们一个大大的耳光。知道为什么么?下午还催着我出稿子,晚上就说要推迟一天?知道为什么么?”

    江神逸摇头,这个通知来得十分突兀,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龙渊出的,大家只能接受,来都来了,难道还能因为推迟一日开会甩手走人么?

    汤昭沉吟道:“这样也好,我就说还没完成,岂不可以又有一个晚上尽情博览他们的藏书阁?之前专心查资料,实在错过了好多乐趣。”

    江神逸摇头道:“你可真行,好容易从书里出来,又往书里去?就没个更要紧的事做?出去走走?”

    汤昭道:“出去?明天出去玩?倒也可以……”

    江神逸摇手道:“明天不便出去玩。他们规划好了,明天先安排大家挑选纪念品。”

    “第一天就挑选纪念品吗?”

    “据说是因为剑州之路。剑州之路太长,太辛苦,最后仅仅以座次为奖励实在不足以弥补大家的损失。何况还有人最后一关被淘汰,反而跌落人区最后,可谓名利双失。其实是有不少怨气的。虽然龙渊可以视若不见,但那就失去不少人心,他们是不肯的。所以这回先发一波纪念品。据说是综合剑州之路的表现,划分档次。哪怕最后零分的,也可以凭中途的好成绩有不俗收获。”

    汤昭点头,原来如此,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符会推迟确实特别突兀,大晚上临时通知,这发纪念品怎么像是临时有事开不了会,给大家发一波补偿呢?

    龙渊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旧渊那瞬间翻山倒海的事他还记得呢。

    汤昭道:“那师兄约我干什么?”

    江神逸道:“其实我也刚刚想起来,咱们似乎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六师兄和七师兄。”

    汤昭啊了一声。

    确实,这本是他们来符会的目的之一。

    想当初,他们来符会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给琢玉山庄扬名,一个是给秦师兄和邓师兄出气。至于混纪念品都还在其次。

    其中一个目的毫无疑问已经完成了,一个力压七大势力的天区第一名,难道还不够风光?只怕与会所有人都知道了汤昭和琢玉山庄的名字。汤昭从状元楼回来,一路上不知多少人行注目礼,赞叹感慨之声更没停过。

    毕竟,汤昭不但是符会师中的魁首,更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却能力压声名赫赫的七大势力,是当之无愧的“平民英雄”,自然增加了话题度和传奇性,也更容易收获小势力弟子的喜爱与崇拜。

    江神逸虽然没那么出名,但他也是天区的人,同样出身小势力,在状元楼上和七大势力的年轻一辈谈笑风生,再加上和状元同出一门,自然给人以琢玉山庄人才济济的感觉。

    现在还只有第一天,这个名声还在爆炸期,再过几日虽然会慢慢沉淀,不再那么瞩目。但随着符会结束,琢玉山庄的名字会跟着归家的弟子传入各个势力。虽然未必能收获那么直接的钦佩,但从今往后,更多的大小势力知道了“琢玉山庄”这个门派。

    即使汤昭他们在剩下几日里不搞什么“大新闻”,这个扬名立万的目标依旧达成了。

    但是给师兄出气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虽然说在符会力压群雄,也算是为师兄出气,但师兄遭受直接的侮辱和欺凌,应该以更直接的方式报还才是。

    汤昭恍然道:“幸亏师兄想起来了。否则错过了,岂不成了遗憾。我记得第一个仇人是铁炉城。还有一个是……”

    江神逸道:“碧玺山庄。”

    说起来,这个冲突的起因相当幼稚,是碧玺山庄先挑事。碧玺也算是宝石的一种,而琢玉山庄则是凋琢玉石。双方硬扯的话可能有点十八杆子打不着的克制关系?

    反正上一届符会冲突起因就是这点子口角,双方年轻气盛,不知怎的争执变成了吵架,后来变成了约架。

    但后来约架时,碧玺山庄又约了铁炉城助拳,以多欺少,将秦海舟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到此时碧玺山庄就比较满意,就离开了。倒是后来的铁炉城很可能是察觉到了两人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在后面的符会上不断找茬欺凌,会后还将两人的纪念品全截走了,若非邓崇最后忍无可忍,找了莫干峰的人来挡了一手,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两人最恨的自然是铁炉堡。

    江神逸道:“夜晚无事,我觉得干脆今天晚上咱们去摸摸底,看看他们来了什么人,什么实力。然后再定下策略,看如何出气。”

    汤昭点头道:“行。可惜这一路上光顾着赶路,没注意这两个势力,也不知他们来人了么?”

    江神逸摇头不知。汤昭想起可以去位次表那里看看。那天地人三榜上把所有的势力都排好了,收录齐全,而且位次差不多对应着客舍安排,找到名字就找到他们住哪儿了。

    两人趁夜来到榜单前。

    本以为此时天黑,榜单处已经无人,哪知状元楼灯火辉煌。四周都是提着灯火的年轻人,三三两两正在夜游。原来大家都知道明天无事,不免轻松,又赶上夜间凉爽,海风扑面,岛上风景优美,都提着自家的术器灯出来游逛,此时状元楼开放,还有人带着酒水上楼夜饮。一时间灯火点点,人影童童。

    汤昭仔细对着榜单查看,果然找到了铁炉堡和碧玺山庄。两个势力都在人区。铁炉堡的两人排的比较靠前,和一百零百泉差不多,为人区前列。碧玺山庄就靠后了,在人区的中后段。

    这并不奇怪,碧玺山庄本来就是和琢玉山庄争得有来有回,要不然也不会请外援。琢玉山庄要是还是秦海舟他们来,大概也就排这个位置。

    至于铁炉城,作为碧玺山庄的外援,固然要比碧玺山庄强些,但也不会强太多,龙不与蛇居,碧玺山庄也够不着太高的势力。

    两人确定了位置,正要离开,就听有人叫道:“啊,天区第一名,我看见第一名了!”

    紧接着,周围灯火立刻聚了过来,黑夜中也看不清那许多人脸,只听得声音此起彼伏,有惊讶有赞叹,还有要和汤昭握手的,也有邀请他去宿舍做客的。汤昭应接不暇,只得逊谢了几句,和江神逸慌忙跑了。

    跑至无人处,汤昭叹气道:“好像顺序搞错了。”

    江神逸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报复这种事,应该在不出名的时候做。当时琢玉山庄排名末尾,主动挑战人区前列的铁炉堡,自然是勇气可嘉,若能成功堪称一段喜闻乐见的逆袭传奇。但现在汤昭成了万众瞩目的天区第一,再找一个人区的小势力报复,别管什么理由,都很像欺负人。而如果汤昭和江神逸武功高过很多,把对方三下五除二打翻,那就更像了。

    你说你这么厉害,你师兄四年前被两个无名小卒欺负得凄凄惨惨,谁信啊?

    江神逸道:“阿昭,你鬼主意多,你想想有什么办法又要狠狠教训他们,又要叫他们身败名裂?”

    汤昭想了想,道:“要不咱们还是半夜闯进去,套着麻袋把他们打一顿?”

    江神逸默然,又道:“那身败名裂呢?”

    汤昭补充道:“可以扒了衣服叫他们果奔……”

    ……

    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趁夜先去找乌孙童他们。一百零八泉排名和铁炉堡的人相近,住的也不远,或知道些敌情。先探探风再说。

    两人趁夜出门,东躲XZ熘到了人区,摸进了乌孙童的客舍。

    乌孙童惊喜非常,忙又把隔壁车莎也叫来,四个同路人再度聚首。

    车莎和乌孙童先恭喜汤昭和江神逸,四人互相说了些剑州路上的经历,汤昭将来意说了,说问问旁边铁炉堡的人怎么样,人品如何,平时有什么举动?

    乌孙童显然没什么印象,一时摇头。车莎道:“你说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江神逸道:“是吗?那两个人果然鬼头鬼脑的?我就说么,铁炉堡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车莎摇头道:“那倒不是,今天之前还好好的,就两个一般人。放榜回来俩人突然害怕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我听他们说好像要找船,还以为打算连夜逃出岛去呢。”

    汤昭和江神逸对视一眼,突然一起道:

    “坏了!”

    这还是名气惹的祸。

    汤昭的大名一天之内人尽皆知,那两人怎么会不知道呢?铁炉堡当年干过的事,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数,岂有不怕的?虽然说天区代表的是符式造诣强,并非武功高超,但差距大到这种地步,就别心存侥幸了,赶紧逃命是真的。

    两人跟着车莎到了铁炉堡的屋外,果然灯火全黑,看不出有人住。

    当然也有可能是去夜游了。

    “先去码头吧。”汤昭提醒。

    这小岛四面环海,要跑的话总是要坐船的。

    几人又跑到人区码头,只见夜色中,大海茫茫,波涛涌动,远处依稀有一艘小船飘荡。

    江神逸正要展翅追截,就听海面上有人道:“谁在哪里?海上宵禁,勿要乱闯,快回去!”

    紧接着,一艘大船点着灯光靠近,船上有人道:“这里是龙渊的巡夜船,对面船上人不得乱动,快报上名来!”

    对面船没有回应。

    大船靠近,一人站在船头,往小船上看,突然一声惊呼:

    “啊?这是……快点灯!有人死了!”

191 贼

    夜晚,海面一阵混乱。几艘船围了过去,几盏灯来回扫射。海岸上人越聚越多,都看着茫茫夜色中那灯光交汇处。

    一阵混乱之中,汤昭等人在海边亲眼看到两个血淋淋的人被架了上来,死状看不清,但依稀看到人身上钉着白花花的纸条。

    至于纸条上写的什么,汤昭他们离得太远,夜色又黑,实在是看不见。

    不一会儿,龙渊的人赶了过来,开始维持秩序,疏散人群,要求所有人回自己的屋子。

    汤昭他们因为不是人区的住户,还被龙渊弟子重点关照。好在乌孙童和车莎作证他们是朋友,晚上来找自己聊天的,也算事出有因。再加上汤昭身为天区榜首,似乎已经能卖脸,被龙渊弟子认了出来,好说歹说得以暂时脱身。

    被龙渊弟子几乎是驱赶回了天区迎宾馆,汤昭和江神逸面面相觑。

    等到无人时,江神逸方不可思议道:“铁炉堡的人死了?居然就这么死了?”

    汤昭道:“是啊。后面可能会有麻烦。”

    刚刚那副样子,显然不是铁炉堡的人夜里出去玩出了意外,只能是被人杀了。

    一个符剑师在符会之前被人杀了,要不要追查凶手?

    怎么追查?先是目击者证词,查在场的可疑人员,然后就是排查……动机?

    谁有动机?

    琢玉山庄就有。

    四年前的纠葛可能不是人尽皆知的大事,但未必没人知道。至少碧玺山庄恐怕还记得,焉知他们不会主动检举?都不说构陷了,说不定对方真心认为是自己干的呢?

    当然清者自清,这事当真与他们无关,还有人证能证明。可是中间种种调查的麻烦,说不得都有经过一遍。

    汤昭更想起了旧渊的事,似乎也是悬而未决,连自己一路上的灵使也怀着小心思,龙渊人心不齐,这次符会暗潮汹涌。

    之前还是暗潮,过了今晚,恐怕就是明着惊涛骇浪了。

    江神逸突然想道:“你说小光王是不是也死了?就像那两个铁炉堡的人一样?”

    汤昭沉吟,回忆自己听过的故事,道:“你说是连环凶手吗?我觉得不像。如果是同样的凶手,应该有同样的作风,同样的手法。比如这次这两个大张旗鼓的放在海上,又钉了一张纸条,唯恐人不知。那他杀小光王也不该遮遮掩掩才对,早该把尸体公布出来了。再者,连环凶案的动机应该相似或相同,死者之间都有共同点。小光王和铁炉堡有什么历史纠葛吗?”

    小光王来自北海,远在万里之外,甚至已经说不上神州大地。而铁炉堡则是一个流浪门派,说不好属于哪里。据说铁炉堡的城堡就像一辆巨大的铁车,在九州大地上巡游,极少在一个地方停驻。双方不能说一定没有交集,但没听说铁炉堡和元极宫有什么交情。只凭空想,很难想出什么人会特别挑出这两方人来连续杀。

    当然如果是不特定杀人,又另当别论。

    江神逸又想到一事,道:“也可能是小光王杀了他们?现在小光王不知所踪,焉知不是躲在暗处杀人呢?”

    也有道理。

    不过汤昭听多了推理故事,总觉得这样一开始就失踪,被认定为凶手候选的人不大可能真是凶手,应该是一开始就真死了。

    当然故事是故事,事实是事实。事实又不遵守故事里那套规则。

    汤昭想到一事:“好像铁炉堡的人身上钉了纸条?要是能知道写的是什么就好了。应该和动机有点关系。”

    江神逸浑不在意道:“明天就能知道,这种事情肯定传的人尽皆知。那时人多眼杂,肯定有人看到,然后忍不住告诉别人。龙渊根本压不下去。明天早上起来人人都知道了。对了,让你猜,你觉得那纸条写的是什么?”

    汤昭道:“往最可怕处想,是‘出岛者死’。”

    ……

    江神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好,汤昭来源于小说里知识的推测没有实现。

    第二天一早,昨晚的事果然闹得满城风雨,纸条上的字也人尽皆知。

    只有一个字,是“贼”。

    一个贼字,引发了不少联想。但好歹说明了这是私人恩怨杀人,不是胡乱无差别杀人,其他人就没那么怕了。就又人猜测,铁炉堡的人肯定是拿了别人的东西,被其他人教训了。只能说他们没眼色,杀人者也胆大包天,就算是贼,这里也是剑州,是龙渊的地盘,怎么能直接杀人呢?

    汤昭还遇到其他人也在谈论此事,一同聊了两句,有直爽者如云西雁,说这不奇怪,迷宫城也有类似的混蛋,随便把同行抽掉骨头,弄得老吓人了。可见胆大包天的人还是有的,就是要横行霸道,谁也没辙。

    有阴谋论者如莫干峰的楚山侠,虽没直说,话里话外却怀疑是龙渊自己下的手,根据就是那个“贼”字,说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铁炉堡的历史么?查一下就知道谁有资格说铁炉堡是贼了。”

    最出奇的是,他说完之后,吴云飞点了点头,连一向云淡风轻的诸葛玉丹都若有所思。弄得汤昭真想去查铁炉堡的历史了。

    要不要去龙渊的藏书阁查查?

    但不管如何,汤昭还是不信龙渊会在自己地盘上公开杀小势力的人,要想杀什么地方不能杀,非要在这里弄得人心惶惶?也不像易知心那种纯疯子,有威吓的意思在里面,还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大些。

    龙渊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进行了戒严,把众人限制在各个区里面不得乱走乱动。其中人区最严,因为人多地少,特别繁杂,所有人都只许在屋里足不出户。天区好歹还能在区内走动。

    虽然加派人手,严格清查,龙渊也不能太过分。因为他们不过是东道而已,又不是官府,甚至不是独一份的大势力,很多大势力甚至中势力都未必服他。就算是小势力,得罪多了人家出门就诋毁你,这场符会也白开了。

    即使到现在,龙渊也依旧准备开一场胜利成功的符会,此初心从未改变。

    所以龙渊一边加紧调查,一边赶紧安排大家去取纪念品。不过为了安全,大部分都先得到了一份名单,挑选之后才能去指定地方取。

    之所以说大部分,天区优胜者会有优待,他们可以去库房看一看不便落于纸上的纪念品。

    当天中午,祁玉衡来到汤昭这里,带他去剑州的库房。

    “不知汤兄准备的如何?”

    祁玉衡一见面就笑眯眯的问。

    不知为何,汤昭总觉得他的态度比昨日好了不少,笑容非常亲切。

    汤昭略有些心虚的道:“正要和首座解释,昨晚我做了一半梦,就听得师兄说符会推迟一日,不免生了懈怠之心,并没能一晚上完成,打算今日把文章收尾,不知是否误事?”

    祁玉衡笑道:“无妨——这是理所应当的,多一些时间,多一些准备是好事啊。只要汤兄给我一句话,明天能不能完成?”

    汤昭斩钉截铁道:“当然能。”

    祁玉衡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就拜托汤兄了。现在我们人手紧张,连个核稿的人都抽不出来,更遑论改稿了。只能请汤兄尽量自行发挥。”

    两人前后来到纪念品楼,此地是一条龙形长廊,从头至尾,鳞爪俱全,端的栩栩如生,如卧龙在田。汤昭赞叹一声,祁玉衡带他从尾部进去,直奔头部。

    “从外到内,纪念品是越来越好的。尾巴这边的货色很一般,都是为根本没上剑州之路的人准备的。你要想要随便拿。但好东西都在头部,你可以任选三件。”

    汤昭身为头名,可以取三样纪念品。这三样指的是最高等的礼物。至于后面那些不值钱的普通纪念品,他要的话可以当添头。

    普通的纪念品有三样,龙威、龙吟和龙鳞。

    ……

    对,就是龙渊自产的三样材料,考虑到他们封门百年,这些东西一点儿也没外流,那真是堆积如山。与会的几百人人手一件还不小意思?

    看到这里,汤昭想起来了,他手中还有一把法器剑呢。就是旧渊里拽下来那把。那是把释放龙威的法器,可以算控制型的,也算有用。但汤昭并不满足,他是打算找机会去龙渊参观,然后收一个剑谱,就可以使用拟持了。

    龙牙剑啊,镇渊之剑,应该很强吧?

    掠过那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纪念品,前面的宝贝稍有价值,再往前就更珍贵,一直到最前方摆放着最珍贵的宝物。

    祁玉衡在后半截就停了,他不负责引路和介绍材料,要靠符剑师自己的眼力选择。哪怕他还挺想卖汤昭个好,也不能主动开口。如果汤昭犹豫不定,他不介意暗示一下,但不可能像导游或者导购一样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介绍,问“想不想买?”。

    汤昭戴上了眼镜,走过长廊,虽然不必特意左看右看,但每一件纪念品都收录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剑身材料,还有……

    汤昭一停,在他面前,放着一块泥土。

192 剑势成阵

    “势阵眼:沃野千里。底材:息壤碎末。”

    汤昭站在这块不起眼的土疙瘩前,心潮起伏。

    这居然是势阵眼。

    势阵,比法器的层次更高,是重现剑仙之剑势的大阵。剑势之下,四面八方形成新域,恍如改天换地,入剑势者生杀予夺尽在剑仙一念之间。

    就像术器有元术器和符术器之别,理论上势阵也可以不借助剑仙的帮助,纯凭符式和材料搭建起来。

    但汤昭从没见过真正的势阵,就像他没见过活着的剑仙。所谓“天上的剑仙”,一旦到了那个层次,似乎就与凡俗是两个世界了,凡人是无法见到的。

    一旦见到,虽然不一定像故事里说的那般不可直视,但恐怕也要有大劫难。

    凭空制造势阵需要多高的造诣,汤昭根本想象不到,那是薛闲云也不敢说能揣测。或许只有七大势力中还有这样的高人。而他们做一个势阵也要耗费许多精力,几乎不可能传到外面。而剑仙造元势阵更容易,但他本身就能一剑成势,何须再造势阵?只有极特殊的情况,比如古老势力的护山阵才会用势阵,所以势阵比法器珍稀何止百倍、千倍?

    当然寻常剑客也有把自己的剑术、剑法组合起来,构成术阵、法阵的,譬如刑极的狱门阵。虽然可以叫做“阵”,但只不过是剑术、剑法的组合游戏,笼罩不过区区百丈,大不过十里,上不接天,下不覆地,影响不了环境众生,叫“阵”也就是叫着玩。

    汤昭只知道势阵和法器不同,并非单独的器物,而是由一定数量的材料构成阵眼,数个阵眼连接出一片领域,又有阵图加载符式之力,阵势方从中而起。别说制造,就是布阵都需要一番功夫。

    单独的势阵眼固然材料珍稀无比,但是一无数量,二无阵图,可说百无一用。还不如法器好用。只有达到了最少起阵的数量配合阵图才能生效。

    这难得一见的势阵眼就被放在不起眼的位置上,甚至没放在最里面放置最珍贵之物的大玉盘上。这不是龙渊不识货,放在这里让汤昭捡漏,而是确实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汤昭却看上了这个阵眼。沃野千里,这是坤剑的剑势,必是坤剑造的势阵无疑,他想要一把法器拟持坤剑,在此厅里并没找到,却找到了这个。既然法器都可以拟持,更高一层的势阵眼没道理不行。哪怕只是一个单独的阵眼。

    他想要拿在手里尝试一番,但是所有的材料上都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单向出入,只要拿出来就不能换了。若不能拟持就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赌了!”

    汤昭难以抵挡坤剑的诱惑,一伸手,取出了土块。

    眼镜闪过一道光华,汤昭嘴角情不自禁的弯了起来,然后勉力压平。

    此时他的表情可没有一向表现出来的稳重,就像凭空捡了个金元宝,好想揣起来偷偷熘走,又怕让人发现了,只好偷偷踩住,恍若无事,乃至左顾右盼起来。

    紧接着,他又好笑,心想:我慌什么?谁跟我抢了?

    想着,他果然真的镇定下来,再去挑其他好东西。

    其他的当然就是铸剑材料,他已经收集了大半,若有合适的就要,没有的话宁缺母滥。

    好像来之前还需要查资料来着。

    这个倒不必在这里选,他还有游仙枕在手,藏书楼还可借阅几个月,什么资料查不到?就是剑州也专设了藏书楼供与会年轻人借阅,何必浪费机会?纪念品当然是选实物比较好。

    他一路扫过去,心中看好了两三样材料,俱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究竟怎么选择取决于自己对剑的开发计划。然后他就看到了最上面柜子里用玉盘盛的五样材料。

    从装饰看,这五样是最珍贵的了。

    汤昭心中暗数,七大势力除了欧冶氏没来,还有他们龙渊自己,剩下的就是五家,恐怕这是给五家准备的,毕竟按常理,五家应该排名前五,正好一人一件。

    他既然先来,那么当然可以挑,不过最好也就挑一件,没有硬规定,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五件中有两件材料,两件法器,还有一个卷轴。

    卷轴?

    是知识吗?

    知识不应该放藏书阁么?

    能放在这里,那肯定很珍贵啊。

    汤昭心中一好奇,就蠢蠢欲动起来,强压着动手的心,再看其他两种。

    两件材料一件是一团透明的光影,看起来有点像魅影,一件是一滴水。这两样都非汤昭急需,他决心铸古剑,以自身之气铸剑,只要土质材料为剑身。自然搁在一边。

    另两件法器,一把是剑,一件是护身符。汤昭不缺护身法门,在剑上扫了一眼,也否定了——龙渊的剑中,恐怕最重者就是龙牙。自己手里已经有一把龙牙了,任何剑相对的法器他只需要一把,再收录剑谱就可以了,也没必要再取一把。

    法器剑虽好,可以一次只有用一把,多了不但没手拿,相互还会犯冲。他眼界又高,只想要拟持的剑,因此便弃了法器,选那个卷轴。

    说到底一旦动心,其他的总有种种理由不选,这种无关大碍的事,还是从心所向了。

    一旦选定,汤昭伸手拿出,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又发现卷轴上竟有一锁,想必是需要出去才能拿到钥匙,越发觉得选对了,不是珍贵至极的宝物,何至于这样层层加锁呢?

    选过之后,汤昭又拿了另一种材料“天花葫芦藤”,便离开。

    祁玉衡在后面等,见汤昭选了材料出来,伸出拇指,道:“汤兄,好眼力,一下就选中最珍贵的。”

    汤昭客气几句,问道:“这卷轴是……”

    祁玉衡道:“这是势阵图,那是龙祖留下的。”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打开了伏魔记的卷轴。

    汤昭惊异道:“势阵图……”

    刚刚还想势阵的事,总不会是沃野千里的阵图吧?

    想来不会,又有阵图,又有阵眼,如果正好配套,龙渊就是卖血也得再彷造几个阵眼,把坤剑的大阵造出来,而不是白白浪费在这里。

    祁玉衡负责解释,倒不至于没了售后:“龙祖乃是我龙渊开山之祖……的老恩师。他老人家传下一个亲传弟子,七个记名弟子。亲传弟子就是北辰殿主,记名弟子就是初代七星。他老人家不但铸剑术旷古烁今,符式造诣也惊天动地。只是他留下的记载不多,龙渊只供奉了他一张背影画像,两部经典。这张卷轴是他留下了势阵图,凭此图和阵眼,就能原地起阵,须臾间席卷百里,端得神妙。”

    汤昭登时觉得有些烫手,道:“既是贵门老祖所留,历经千百年,怎么能外流呢?”

    祁玉衡叹道:“可说是呢?这是殿主的吩咐。我等也不知为何,不过既然是我们放的,汤兄又挑选了,那就是合理合法,绝无后患。你无需顾虑。”

    汤昭点头,道:“真是什么阵呢?又需要什么阵眼?”

    祁玉衡道:“这个回头你看图就知道了,图中有说,我反而不知道。只听说是几种大阵融合成的复杂势阵,数十个阵眼,可以填满起全阵,也可以填入其中几个阵眼,起小阵。你还记得迷宫城最后的传送之阵吗?”

    汤昭惊道:“传送大阵?那也太……”

    祁玉衡道:“小阵。对剑势阵来说,传送算什么大阵呢?只是因为应用的多,留下的阵图多罢了。大阵的阵眼珍贵,要求高,只能汤兄自己去找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使用。但你只要凑齐一套阵眼,便多了一张至强底牌。”

    汤昭点点头,阵图已经很珍贵,就不要指望龙渊再帮着凑阵眼了。

    祁玉衡又瞄了一眼那图,似有不舍之意,又看了一眼他选的其他材料,道:“汤兄,那个……可不是材料。”他指了指势阵眼息壤碎末。

    汤昭笑道:“我心里有数。”

    祁玉衡也不再说,他还有其他人要接待。光天区就有二十来个人,人人都要选,选完天就黑了。

    汤昭既挑选完毕,先行离开,先至江神逸处,跟他聊了聊纪念品的馆藏。那些纪念品没有标签,全凭自己判断价值。江神逸可没有眼镜分辨材料,一时半会儿未必分得清品质好坏。汤昭捡着自己觉得珍贵者跟他交流一番。

    接着,他回到了自己下处。

    远远地,他看到自己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放了一叠红纸。

    汤昭一怔,先是奇怪,紧接着心中一紧——多事之秋,门上突然出现异物,莫非有诈?要是炸弹……毒物之类怎么办?

    好在他有眼镜,扫了一眼,眼镜说那些是纸。

    纸上写什么字,眼镜就管不了了。

    随手拿出一张,发现是拜帖。上写“昆玉下院李琼生拜上”。

    汤昭满心疑惑,这是谁?他并不认识什么李琼生啊?难道说是别的符剑师?

    昆玉下院,是符剑师势力的名字么?

    他的记性不错,之前查碧玺山庄和铁炉堡时扫过天地人三区,虽然不能个个记住,但也有多少个印象,不记得其中有昆玉下院啊?再说要是符剑师,同住客舍,人走来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递什么拜帖呢?

    他掠过这一张,又开下一张,居然还是拜帖:“南霞宗高书景”。

    又是个不认识的人。

    一张接一张的看下来,发现都是些陌生名字,大部分带着门派,什么九连环宗、火鸦帮、青莲岛、素心派……

    总共大几十张拜帖,一路看下来,他渐渐心中恍然,这些门派分明是武林中的门派,来投递的都是武者!

    “看来是要结交我啊?”

    符会上除了东道、祭酒、嘉宾和诸多符剑师之外,还有另外一群人,那就是武者。

    或者说,有志成为剑客的武者。

    他们来符会上,是来寻觅未来的合作符剑师的。一个武者在侠客境界时,并不太需要什么术器相助,或者只需要一两件关键时刻防身即可,多了一般人的灵感也驾驭不住。但一旦成为散人,练就罡气,灵感一定会提升,那时就需要更多的术器了。一个灵感在平均线上的散人,手中没有三五件趁手术器,难以与同境界高手抗衡。

    而术器是珍宝,对普通人来说本已难得,能与自己配合相得益彰者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最好能找符剑师量身定做。可是好的符剑师已然难寻,又多繁忙,清高无比,做出一件精品都有多少人来抢,岂能给人人都定做?而那些有空的符剑师大多水平尔尔,偏偏一样眼高于顶,水平再差宁可卖不出去也不听区区一个武者使唤。

    若能结识一个水平高超,义气深厚,愿意为自己随时定做术器的符剑师,那可真是受用无穷了。只是除了高门大户的嫡传子弟,大部分人都没那个福气,只能寻个好苗子,自小资助,以待将来成才能收获厚利。而若是眼光有差,投资了不成才的,多少资源花出去不免血本无归,所以要分外慎重才行。而这种符会,聚集了这么多前途无量的年轻符剑师,就是武者们捏着本钱选未来时候。

    只是一般这种结交都在符会上当面进行,汤昭没想到自己还没露面,这些拜帖已经找上门来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得了天区榜首,就足以让与会的武者争相结识。这些拜帖只是打个前站,显示礼数隆重,在他心中留个印象。到时符会才会真正见真人呢。

    所有的拜帖都翻遍,汤昭看到最后一张,稍微有些奇怪。

    这张帖子很单薄,格式根本算不上拜帖,也没有门派,只有一个名字。

    “危色”。

    这个名字……倒挺特别,给他一种锋利而危险的感觉,就像一把袖中剑。

    只看名字,他第一次提起兴趣,想见见这个人。

    “且先收下,到时候见面再说。”

    汤昭收了拜帖,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汤昭就见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吃了一惊,没等警戒,被子里伸出一个熟悉的脑袋,叫道:“小汤,龟爷来投奔你啦。”

193 龟来

    汤昭一怔,把门一关,道:“老龟……你,你怎么来了?”

    自从踏上了剑州,乌龟作为灵使的使命就结束了。它和所有的灵使一样回到龙渊,把汤昭路上的表现一一汇报,给最终成绩作参考,汤昭能毫无争议的成为榜首,龟爷至少是没给他拖后腿的。

    龟爷伸着脖子长叹一口气,道:“唉,事发了,龙渊混不下去了。只好找你来了。”

    汤昭奇道:“怎么回事?你的身份被察觉了?”

    龟爷道:“差不多吧。如今符会多事,还个个都是无头公桉,闹得龙渊心烦意乱,便从头盘查各种线索,自弟子至灵使一个个过关。但龟爷是正经的灵使,手续齐全,同族互相遮掩,已经蒙混过关。但不知怎的,昨天突然有人把我提熘出来单审,非说我有问题。”

    汤昭笑道:“那算他们找对了,你确实有问题。”

    龟爷道:“我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也不他们说的那种问题。他们所说的幕后黑手,龟爷可是一点儿不沾,谁能扣这个帽子给我?但查来查去,龟爷是渊底那一支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汤昭道:“然后呢?他们要把你怎么样?”

    龟爷道:“本来他们要把我干掉……好在我们鼋龟一族还是有点势力的,龟爷在族里也有朋友帮忙,最后结论是龟爷我想逃离渊底,私自迷晕了一个灵使,行李代桃僵之举,乃是个体行为。结论是开革出族群,永不许回去了。我如今无家可归,只好找你来了。”

    汤昭客官道:“也好算好。没要你的命。要知道不是旧渊塌了,你本来是要把龙渊的黑历史散播出去的,败龙渊的名誉,也算个祸害呢。”

    龟爷道:“要不是旧渊塌了,他们也不会查到我这儿啊,龟爷早蒙混过关了。”

    汤昭想起一事,道:“既然查到你,也查到我了?”

    龟爷和他同行,他也知道龟爷的身份。旧渊的事也是一起经历的。按理说应该有人来查他的。他问心无愧,有人问他,他自然据实以告,但并没有人来问他。今天祁玉衡态度还挺好的,完全没提此事,难道是怀疑已深,反而不肯打草惊蛇?

    龟爷道:“当然查到你了,差点儿就把你抓起来了。但你运气好,有人给你作证呗。”

    汤昭略一沉吟,道:“是……王飞?”

    龟爷道:“啊,原来你自己猜到了。就是那小子,他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龙渊的贵客了,据说说话很管事,我能留一条命,他也说了话的。唉,龟爷倒是有点惭愧,当时还以为他不是好东西来着。”

    汤昭道:“原来他也来了吗?不知带了他的援兵没有?”

    龟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救了我,我是想报恩跟他走的,但想了想,还是和你相处比较愉快。而且听说你们琢玉山庄水塘挺大,住的还比较舒服。”它用小豆眼看着汤昭,看样子还是有点紧张的。

    汤昭一笑,爽快道:“咱们相识一场,确实相处愉快。你只求一潭水安家的话,又有何难?跟我走就是了。”

    龟爷大喜,道:“果然龟爷没看错人,你和龙渊那帮家伙不一样,不是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小人。你别以为龟爷要吃闲饭。你想想,龙渊既然顾忌我们,为什么还要放我们在身边?那就是因为我们有用。”

    汤昭好奇道:“有什么用?”

    龟爷道:“那可太多了。我就说一样,进了水底,就是进了我的王国了。任何情况都尽在掌握,什么宝贝都给你捞出来。”它挤了挤小豆眼,道,“等我进了你家的水塘,有好东西悄悄捞出来给你。”

    汤昭笑道:“我怕是水底下没什么好东西。最多只有污泥罢了。”

    九皋山的大沼泽里恐怕没什么好东西,最多有白鹤和鱼罢了。还不如他自己的水盆里,还有一个仙女呢。

    龟爷再次道:“你可听清了,是什么东西都能捞——你去了剑州的珍宝馆了?那里的龙威、龙鳞、龙吟多不多?”

    汤昭道:“确实,那些特产……”他突然反应过来,“都是你们捞出来的?那可都是风质、火质材料,没有实体的。”

    龟爷道:“正是!只要浸入水里,龙威那种无形之质我们也能驮出来,不用你们材料分离、扬升、沉降一大堆,我们就是能驮出来。我们一位老祖,甚至在水里驮出天机秘奥。”

    汤昭啊了一声,道:“河图洛书?”

    龟爷昂然道:“正是。大河中藏有一缕通天玄机,看不见,摸不着,等我们老祖驮出,才能感悟,化为图形。你可知道厉害了?”

    汤昭一时难以想象,只有“不明觉厉”四个字。

    龟爷得意道:“而且,我们还能从水里驮出失落的记忆和传承。有一位老祖驮出了上古蜃族的记忆,被龙渊拿出改造成了一系列幻梦之符式。才有哪些游梦枕的诞生。不然龙渊一个铸剑的,凭什么玩梦枕玩的那么好?”

    汤昭连连惊叹,鼋龟一族不愧是上古灵族,果然有神奇之处。

    可是……

    水里要是什么都没有呢?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把龟爷放到仙女的水里,能不能把仙女驮出来?

    开玩笑的,也可能是龟爷自己变成金龟银龟了。

    龟爷道:“这蜃道也在我们鼋龟族中间流传。所以我才能摆弄游梦枕。对了,我看见你也有个梦枕,要不要龟爷帮你调整调整,开开后门啥的?”

    汤昭一怔,道:“我这就是个图书馆,有什么后门呢?”

    龟爷道:“图书馆是吧?莫非是璇玑楼?”

    汤昭回忆了一下,龙渊的藏书阁确实叫这个名字。龟爷道:“璇玑楼还没有后门?那里藏得好东西最多了。你等着,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罢把游梦枕拨来拨去。

    汤昭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是黑历史我就不看了。龙渊起起伏伏多年,有晴天也有乌云,谁家角落里还没有些历史尘埃呢?我非史官,也就不窥探这些隐私了。”

    龟爷嗤道:“本来也没想给你看。虽然龟爷还是讨厌龙渊,但现在他们都和我无关了。当初放他们的黑历史是为了恶心龙渊,其实也是老祖吩咐的。现在老祖不要龟爷了,龟爷一心跟着你,当然就不做那些屁事了。”

    它眨了眨小豆眼,道:“不过龟爷倒想起来,你要不要知道一些龙渊历史?知道的话,很容易就猜出要搞龙渊的背后黑手是谁。”

    汤昭不以为然道:“要这么说,龙渊的历史龙渊自己不知道么?他们怎么猜不出幕后黑手是谁?”

    龟爷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啊。”

    汤昭咦了一声,龟爷道:“你也太小看龙渊了。他们一直都知道敌人是谁。只是抓不到对方首尾罢了。敌人是怎么侵入的?在外面在里面?外面的人怎么能杀了里面的人?里面的人有谁是勾连外人的奸细?下一个目标是谁?”

    汤昭恍然,正如龟爷所说,封山百年,近期的仇怨没有多少,远古结下来的深仇大恨龙渊心里肯定有数,道:“是不是他们逐出去的那伙人?”

    龟爷摇头道:“那还不至于。那些人还不足以成事。要是他们,龙渊也不至于这样紧张,进退不得。现在他们一半人在查黑手,一半人在办符会。互相还打架。有人说都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要把符会缓办,不然不知对方还要出什么杀招。有人却说要急办,三天并做两天,赶紧办完拉倒。拖久了反而破绽更多。现在还在争执……”

    汤昭道:“等等,死了三个?不是铁炉堡两个吗?小光王确定死了?”

    乌龟道:“不是啊。昨天晚上一共死了三个人。有两个在船上,是他们自己上船特别显眼。另一个是死在地区的客舍,没闹得人尽皆知。也被钉了纸条。两下里一对,黑手就有了。就是没有策略遏制。符会办成这样,龙渊已经输了大半,但不能不接着办,不办就是彻底认输了。龙渊输不起。现在一直闭关的北辰都出来了,还带来了雪山王的援军,内外封锁,看来是要先把邪魔外道镇住,坚持办会,然后再秉雷霆之威彻查到底,和背后势力不死不休。”

    汤昭默然,突然又问道:“那个祭酒真的没问题吗?不是黑手的内线吗?”

    乌龟道:“他?他不就是在迷宫城伏击你吗?被你反击,受了伤,还是鞠天璇把他救回来的。要不然他就死在那儿了。”

    汤昭哼道:“还真是他?”

    乌龟道:“就是他。他现在身边还有一头鳄鱼呢。这就是个养鳄鱼的王八蛋。但是他那时起就受伤了。北辰来了,带了龙渊的秘药,才把他救活了。所以他和你有仇,但和幕后黑手无关。龙渊还用得上他,把这事稀里湖涂按了下去。也不打算给你个说法,你要是忍不了,去质问龙渊,他们多半会给你点封口费。”

    汤昭道:“我不会去。要他们的钱,岂不是就打算息事宁人了?”

    乌龟就知道他不会去,道:“这件事是龙渊理亏,引狼入室还和稀泥,对不起你。以后你要占他们什么便宜的,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汤昭好笑,心想:我要占他们什么便宜了?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马上要做什么坏事,要你来给我编造理由一般。

    非我负君,是君负我。

    是这个意思?

    乌龟最后道:“现在他们又把精力放在追查那些武者身上了。他们觉得武者鱼龙混杂,更可能有来路不明的人。现在正在一遍遍的查,到我跑出来之前,还是没什么头绪。要我说,这一条也是废的。越可疑,反而越是障眼法。那黑手那么强,说不定杀招埋在他们鼻子下面,他们也看不见。”

    汤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拜帖。

    光他就收到这么多拜帖,里头天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七大势力的弟子恐怕也没少收。再往下的年轻符剑师不是焦点,但多少也能收点,总有人怀着捡漏的心广撒网的。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有大几百号?

    这么多人里,混进几个恶客,很奇怪么?

    但龟爷说的也对,武者不能靠近中心区,恐怕不好埋伏真正的黑手吧?

    乌龟继续道:“至我走时,龙渊还在乱转呢,更是什么都要吵架。查桉的说,武者是祸乱之源,不能放进会场。办会的说不行,没有武者,符会怎么圆满呢?你们符剑师的身价怎么抬上去呢?现在北辰到了,他是个好排场的人,肯定要放武者进来,办的热热闹闹的,却又要保证安全,反正就是为难人呗。”

    这话也算话糙理不糙了。符会从来都不止是符剑师的自娱自乐,它也是武林中的盛事,如果没了武者的参与,符会会大大减色的。

    乌龟瞄了一眼他手中拜帖,道:“你看,你收了这么多帖子,不也是打算交往一番?这么多人捧你,你还不高兴?还可以收好处,说不定还能收门生呢。”

    汤昭摇手道:“别瞎说了,铸剑师才受门生呢。我还差得远。”

    是的,铸剑师和剑客,可以是师生关系。一为老师,一为门生。门生持剑侍奉老师左右,老师度其性情、天赋,收集材料,为其铸剑。门生成为剑客之后,虽可以离开,但终生要对铸剑师恭恭敬敬,以弟子礼相待。

    剑师两个字,你以为是白叫的么?

    那些出名的铸剑师,座下门生如云,一呼百应。且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剑客,很多人侍奉多年,也不过出师得一法器罢了,但这样一个门生之位也是抢破了头。所以铸剑师一人可立一个势力,并非夸张,一个能铸剑的铸剑师,座下几个符剑师亲传弟子,几十个武者门生,更有散人侍奉,比得上一个不俗的江湖宗门了。

    当然,一个武者也很少会拜一个符剑师为师,哪怕他潜力不俗。毕竟符剑师不是铸剑师,就像散人不是剑客一样,差了一重身份,而且是如鸿沟一样的身份。拜一个年轻符剑师,若他成了铸剑师自然受益无穷,若不成那可是矮人一辈儿,受人耻笑了,自己也丢了份儿,还可能数浪费十年大好光阴。所以一般武者不会这么激进,除非自己走投无路,或者自信眼力过人,一眼相中了至宝。

    所以来符会的武者还是撒网交友的多。

    汤昭确实不排斥在符会上交几个武者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也算个生意人,多几个剑客、散人朋友,将来到别处开分店都更安全些。

    但这一切要建立在符会安全进行的基础上。

    乌龟收回了抓子,把游梦枕推出,道:“行啦,璇玑楼已经调整完了。你可以上楼看看。”

194 璇玑楼

    眼睛一闭,一睁。

    汤昭依旧出现在了一座大厅当中。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却是第一次知道这座大厅的名字。

    璇玑楼——龙渊的图书馆,倒是适合七星龙渊的名字。

    厅堂没有窗户,也没有明显的灯火,但非常明亮,屋顶上照下来的光线柔和,极适合周围是通顶的架子,抬头往上,一路顶到高高的天花板上,架子上面整齐的排列着一本本书籍,方方正正,几乎没有缝隙。

    汤昭却知道,那些书籍质感真实,甚至能闻到一股书墨味,偏偏一本都拿不下来。

    从这点看,这里终究是个梦境。

    大厅正中央,漂浮着一本大书,半人来高,装订略旧,带着古韵。

    汤昭知道那是什么,是用来查阅和取得书籍的总阅览术器。只需要点一点,需要的资料自然飞下来。他之前在这里埋头研究,是使用惯了的。

    他熟稔的翻开书页,上面浮起微光,页面上一字也无。

    要查什么来着?

    好像也没什么想查的,就看看历史吧。

    他微微一动手指——

    “你又来了?这回来看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楼阁中扬起回音。

    汤昭背嵴一直,吓了一跳——

    是真的一跳,差点跳起来。

    “谁?”

    猝然回头,他盯着身后的书架。

    要知道,他在这图书馆里静静地呆了几个月,怎能不知这里是没有任何人的?

    冬冬——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书架后面慢吞吞绕出一只巨龟,沉重的龟甲几乎与汤昭的头顶一般高,它的头颅丑陋,皮肤皱褶,和龟爷有八分相似,唯独圆圆的豆眼没有龟爷那样黝黑,反而蒙了一层岁月的浑浊。

    面对如此异兽,汤昭反而舒了一口气,拱手道:“原来是鼋龟一族的长者。”

    这就龟爷做的改变?

    往藏书阁里也放了一只乌龟?

    等等……

    汤昭突然意识到不对,道:“刚刚你说……说我又来了?之前我来时你就在这里吗?”

    巨龟的声音慢悠悠道的,道:“啊,那不就是昨天的事吗?我不在璇玑楼又在哪儿呢?建楼时我就在,至今四百二十年了。没有一日不在,璇玑楼的事我有什么不知道呢?你是个好学生。我看见你埋首万卷,专心致志,是个读书郎的样子。你让我想起了陈句。”

    汤昭愣住,有些迷惑了。

    迷惑的是,这巨龟到底是龟爷加上还是本来就在这里?也迷惑着,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联通现实?

    紧接着,他顺着问道:“那……陈句是谁?”

    巨龟道:“啊,就是北辰啊。也是龙渊之祖。我还记得我们在水上第一次见面,我从水底驮出那把剑,他与我约定,立一个千年不倒的大宗门,铸一千把纵横八荒的神剑。”

    汤昭默默听着,巨龟道:“可惜啊,后来龙渊没有我们约定的那么好。但也不算太差。当时梦想总是完美无缺,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就知道能活着,能存在下去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能要求太多呢?就像你。我希望你这样出色的年轻人是龙渊的弟子,可惜你不是,也算我的小小遗憾了。但是你不是,龙渊不也还有许多正在成长的新一代吗?这样大大小小的遗憾有很多,有的时隔多年想想还会挂怀,但大部分已经忘了,想来是没什么要紧的。”

    说罢,它好像有些乏了,似乎准备回去,回到书架之后。

    汤昭忙道:“请等等。龟老先生,我能查龙渊的历史记载,可以么?”

    巨龟也不回头道:“可以啊,跟我来吧。”

    说罢脚步沉重地绕过了书架。

    汤昭跟着它前进,也绕到了书架之后。

    此时他心中已确定,这璇玑楼确实不同了。

    之前汤昭在这里几个月,当然试过走遍每一个角落,他很肯定,这个屋子真的只有一层,周围的书架就像招贴画一样,在墙壁上镶嵌牢固,是绝对绕不过去的。要调书籍,只能通过那本阅读术器。所以即使在梦里,他也很清楚这是个虚幻之地。

    但现在,这里真的成了图书馆,突然就能走通了。书架之后,又有一片新的空间,还是叠着书架。一层层的书架来回盘绕,彷佛虬龙。他还看到了书架上出现了竹简、玉简和锦帛等各色书籍,再不是用死板的方正书嵴填满。

    这里越发像一座真实的图书馆了。

    巨龟来到一处书架下,轻轻一点,几本厚书自动飞下,从这点来看,它倒和阅读器有相同的职责。

    “书在这里,你可以看看。”

    汤昭道谢,就坐在架子前的桌椅上,轻轻一触,自动摆上了茶点,这一点倒跟之前一样。梦里没有饥饿,但能尝到味道缓解身心。

    他默默地看书,一页页翻了过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巨龟就在书架下站着,眼前浮现着一本书籍,书页无风自动,竟也是在看书。

    隔了一会儿,汤昭突然抬头,道:“原来前朝尊的神兽也是龟么?”

    巨龟抬起了层层叠叠的眼皮,道:“前朝?魏吗?他们尊的是玄武,四象神兽。我等区区鼋龟可高攀不起。”

    汤昭道:“是玄武。前朝崇水德,难怪以玄武为尊。不过在当今就只贬斥为龟。”他说着说着,目光犀利起来,道:“所以前魏的遗老乱党,被称为‘龟寇’!”

    巨龟悠悠叹道:“别老说这个,我听着不老顺耳的。”

    汤昭笑着致歉,再次翻阅,过了一会儿,又道:“七星炉真的碎了吗?”

    巨龟叹道:“在那场浩劫里打碎了。造孽啊,天底下再没那么好的剑炉了。”

    汤昭道:“七星炉是天下第一么?那跟传说中的造化洪炉比呢?”

    巨龟摇头道:“不知道,我又没见过造化炉。不过七星炉即使碎裂成几片,仍然珍贵无比。足以在铸剑时镇一方人心。”

    汤昭道:“铁炉堡据说就是捡到了七星炉的碎片?还以此为基,造了好大一座可移动的堡垒?公然招摇过市,欺负龙渊闭门,无苦主讨要。如今龙渊付出也不知收敛吗?怪不得被称为贼。”

    这只是书上记载的逸闻,并非确凿。若铁炉堡真有七星炉的碎片,那么龙渊当然可以称之为“贼”,但还有一群人也可以。毕竟七星炉不是龙渊自己造的,那是前魏朝廷的精华所聚。

    如此看来,幕后黑手岂不呼之欲出?

    汤昭心中终于有了底,又详细了看了好几本不同来路的史书,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加以甄别、拼接,终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

    但是,即使到了尾声,还有一件疑问他没找到解释。

    “那么北海元极宫和前魏、和龙渊有什么关系呢?”

    巨龟翻动浑浊的眼睛,道:“啊?北海?那不是化外之地吗?为什么会提到它?我听说那北海元极宫更是建在极北冰原上,向来少履中原,能和前魏能有什么关系?和龙渊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你为什么认为有关呢?”

    汤昭皱眉,巨龟博闻强识,它说没有,想来书上也不会有记载,道:“可是小光王……难道说是私仇吗?”

    巨龟低声道:“和元极宫有仇吗?那也不容易了。”

    对啊,是谁和元极宫有私仇呢?

    没想到事情还很顺利,一下子解决了十之八九。

    汤昭还有大把的时间。不过之前在楼里呆了几个月,精神损耗不小,这一次不打算再耽搁这么久了。只要呆上一个月,多看点闲书好了。

    “龟……老祖。”他记得鼋龟一族喜欢叫自己的辈分,“麻烦帮我选些魔窟方面的书。”

    --

    此时,身心疲惫的鞠天璇将大伤初愈、脸色惨白的朱杨送到了祭酒的下处,也就是客舍的天字一号房。

    “驼先生。”天璇首座神色严肃,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明天的讲坛就拜托你了。一定要石破天惊,令鬼神失色才好。”

    朱杨虽然虚弱,精神倒还稳定,澹澹道:“我知道。贵殿主的神色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若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他就要叫我见鬼神了。”

    鞠天璇扯了扯嘴角,似乎要和善而笑,但最后没笑出来,只道:“你是祭酒,我们岂会动自己邀请的祭酒?不过阁下还是安分些,显然你的仇家本事不小,再轻举妄动的话,我们龙渊的秘药也有限,未必再能救你一次。”

    她说的刻薄,驼先生脸上涨红,倒是看来有了几分血色。他狠狠瞪了鞠天璇一眼,拂袖上楼。

    鞠天璇自然知道激怒了他,却不以为意,自从察觉到他堂堂祭酒亲手暗算一个小辈,居然还失败被反噬了之后,她再没尊重过此人。无耻又无能之辈,还有理了?

    无非是符会还没结束,还要与他虚与委蛇罢了。

    驼先生怒冲冲来到楼前,关了大门,神色居然平静了下来,刚刚的怒容竟消散一空,彷佛那都是假的一般。

    他轻轻捋了捋空荡荡的袖子,居然露出了几分痛快,那是大仇得报,放下枷锁的释然。

    突然,他微微一怔,就见内门当中露出一角白色。

    什么东西?

    怎么有人进了他的屋子么?

    朱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龙渊——龙渊居然怀疑自己,私自搜查了屋子吗?

    他勃然大怒,紧接着想到什么,冷笑出来:随便搜,以为能搜出什么破绽么?他的屋子可是一点儿可疑处都没有。

    微一推门,他看到了那角白色是什么:居然是一封书信,就放在地板上。

    莫名的,他心头掠过一丝阴云,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蹲下身,抽出信件,不及起身,蹲坐在地上看信。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刷的雪白,神经质的往周围看去。

    接着,朱杨咬着牙看下去,越看越是变色,手背青筋暴起,最后只剩下一片灰败。

195 开幕

    二月仲春,草长莺飞。

    昆岗之巅,海风拂面。

    ……

    似乎有哪里不对。

    昆岗雪山万古以来,从没见过海,但剑州至此,就有了海。

    群山之中,水波盈盈,一碧万顷,谁敢说那不是海?

    海水中央,可以被称为“剑州”岛的小岛上,花开正好,人气正旺。

    龙渊是花了心思的。

    剑州岛中央有山,山的南面,迎着阳光的一面,早就雕栏玉砌,建成无数花圃,种植天南海北、人间罕见的奇花异草。那些花栏显然经过大匠精心设计,不但使各色天差地别的花木皆生机勃勃,花团锦簇,互相搭配更高低合宜,相得益彰,既不杂乱无章,又不使哪一株、哪一支黯淡失色。就连花香也被栏杆圈住,空气中只弥漫一分淡淡的清香,绝不致香气过于混杂、浓烈,只有凑近细闻,才能闻到百花各自独特的香气。

    花栏之外,便是会场,隐隐然分为三个区域。却不是用围栏阻隔,而是由两条清溪环绕分开,各摆设桌椅。即使是最紧凑的人区,桌椅席位也是干净整齐,摆设的错落有致,丝毫不显局促,席上皆摆设花瓶,插一二枝应景花卉,恍如御花园的琼林宴。

    然而人区和地区、天区相比,又相形见绌。尤其是天区,堪比人区那么大的区域,只设二十四席,一席一座,但每两席相互靠近,恰如阴阳鱼环绕,相互比邻。一共十二对坐席,呈半圆状分布在清溪周围,既不失秩序,又不觉疏离。半圆中心设一空地,想必是留着给讲坛的。

    只这会场布置一处,就看得出龙渊花了好大心血,端的使人宾至如归。即使未开席前阴云笼罩,但到了会场,太阳一照,花香一熏,满座又陶陶然、欣欣然起来。

    早上,人区诸人先行落座,入座时有音乐悠扬响起,轻松舒缓,但现场并没有乐队,也不知是从来演奏出来的。到了地区众人入座,音乐节奏加快,清溪中喷涌出道道水流,仿佛一朵朵莲花盛开,正是花样喷泉。

    到了天区进人时,音乐节奏更明快,有昂扬激烈之意,更添欢快鼓舞之情,喷泉以外,天上坠下无数花瓣,随风轻扬,宛如梦幻。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意象还挺好。”

    汤昭心中赞叹,被一年轻女子接引入场。天区的符剑师都是专门有人接引,按顺序入场的,甚至每个人入场时都会从新奏一曲,曲风不同,大抵和每个人都配合,给众人把目光焦距过来的时间。汤昭进场时,掌声雷动,有不少符剑师站起来鼓掌欢呼。显然过去两日,他的光环依旧耀眼。

    众目焦距之下,汤昭先是紧张,渐渐平静下来,从目不旁视,渐渐放开视线,将周遭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天区的师兄和熟人,看到了人区的朋友和陌生人,还看到了不远处更多孔武有力的陌生武者。他的目光一扫而过,而他们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

    这种为众人焦点的感觉,没习惯时如芒在背,习惯了却也渐渐沉浸其中。

    一直到坐下,汤昭方镇定下来,对着邻席的吴云飞点头致意。

    这时,会场又换了一种音乐,花瓣雨停止,周围却铺开一道环形的花瓣路,仿佛地毯。

    音乐更加庄重,有雅乐之风。黄钟大吕之声竟似混着龙吟,水面升起无数雾气,雾气纠结,化为白色云雾,云雾扭曲成一座高台,就架在清溪之上,两头都有龙纹,华丽非常。

    汤昭顿时想起初至白城时,浮在上空那朵龙形的云,看来龙渊中有制作云朵的符术。所谓风从虎,云从龙,龙渊能御云也该是如此。

    随着云朵凝结成台,后面转出几位入席。只听掌声如潮,也不知谁起了头鼓掌,反正掌声很是整齐,汤昭不自禁的跟着鼓了几下。

    这是主席台上的贵宾么?

    哦,还有熟人。

    汤昭一眼就看到了最眼熟的年轻人,轻轻一笑,有点不出所料的感觉。但紧接着看到了旁边那位,不由一怔。

    那好像是……

    “当——”

    金钟一响,台前走来一人,身穿礼服,打理的一丝不乱,正是祁玉衡,朗声道:“诸位同道,诸位朋友,二月春风起,剑州百花开。在这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日子里,欢迎来到四年一度的仲春符会……”

    掌声雷动,祁玉衡声音清亮,说毕一连串迎宾之言,便是介绍白云台上的贵宾。

    “首先感谢雪山王世子莅临符会。龙渊上下受宠若惊。”

    穿着一身华服的“王飞”微微致意。众符剑师不及鼓掌,忙起身行礼。

    雪山王世子,可是正经的皇族,金枝玉叶。虽然如今皇室衰微,大有圣旨不出都城之意,但皇家余威尚在,皇帝还是天子,是社稷之主,皇室还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何况雪山王是本地封王,实权在握,非等闲诸侯可比。符剑师们虽然高傲,但多出身不错,读书知礼,本来离经叛道之辈就不多,尤其中原之地不比凉、云、灵这些边缘州郡,对朝廷还是很认可的。对这位世子也不敢缺了礼数。

    那世子抬手虚扶,笑吟吟称免礼,又额外看了汤昭一眼,微微点头招呼。

    祁玉衡稍微松了口气,龙渊本就是前朝衙门出身,对皇权更敬畏一些,介绍完这位无人可比的贵客,他接着道:“到场贵宾有,龙渊北辰殿主。”

    旁边的老头站起身来致意,汤昭心中暗动:果然是他。

    这殿主赫然是熟人,就是回忆里见过的那位殿主!

    两百年前,他就是殿主,过了两百年,他居然还是殿主!比起回忆里,也不过稍微年老了一些,精神还是相当不错的。

    北辰殿主竟活了这么长时间么?

    他不是第九代北辰么,龙渊建立才几百年,传到他第九代,每一代不过数十年,怎么他倒不往下传了?

    也不是不行,虽然剑客加不了太多寿命,百岁也就差不多了,但到了剑侠以上,渐渐就能长寿了,寻常剑侠活上三四百年也不奇怪?

    这么说,这殿主的境界一定很高吧?

    “昆玉剑派大长老张寿松。”

    “东华宗太上长老……”

    “灵台寺高僧……”

    “太岳剑派……”

    席上高座者,大多是个大宗门的高层,前来观礼,故能与北辰殿主并坐。这些大宗门多是武林宗门,但层次可比汤昭收到拜帖上的高得多了。譬如那个昆玉剑派,明明白白是昆玉下院的上宗,就在昆岗上立下山门,每年下院收成百上千人,才能选几人拜入昆玉剑派。

    江湖上凡是能叫剑派,都是顶尖的大派,甚至大半为神秘莫测的隐世门派。因为能叫剑派的,其中必有剑客传承,不乏剑客、剑侠高手,甚至供奉有铸剑师,稳定的代代出剑客,。甚至有的门派是剑仙传承,有剑仙遗泽,纵然一时没有顶尖高手,也无人敢小看。

    这些大宗门等闲不在凡俗行走,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除了本地昆玉剑派常年出席符会,其他来捧场都是特意来给龙渊捧场的,这也是龙渊展现自己人脉的手段。

    当然要论势力,七大势力本身也不比这些剑派差,只是他们来的都是小辈,便在下席就坐,若也来个长老、首座来,也能在台上就坐的。

    介绍完贵宾,祁玉衡便请贵宾讲几句。雪山王世子并不开口,北辰殿主便站起来,当先讲话。

    汤昭在下面听着,开头还礼貌的听着,哪知对方越讲越长,渐渐昏昏欲睡。他不得不掐着自己的虎口叫自己清醒些,实在是他的位置不好,就在云台眼皮底下,台上还有熟人,若是睡着了恐怕影响不好。

    那北辰殿主滔滔不绝,好似要把封门二百年积攒的话都掏出来晒一晒,无非是谈一谈符剑师界大势,聊一聊符式的未来,吹一吹自己宗门,顺便抬一抬在场青年才俊。汤昭好几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昏昏然中登时一激灵。

    等到北辰殿主讲完,大家热烈鼓掌。便进行第一次茶歇。侍女奉上茶果,大家随意闲谈。

    按照流程,下面进行交流环节。

    汤昭心中开始紧张,嘴唇微动,就见一个弟子凑过来,道:“汤剑师,您准备一下吧?”

    汤昭一怔,道:“不应该由祭酒先讲,我安排在下午么?”

    符会的交流环节,第一日是主题交流,祭酒先上台做个主题讲座,怎么也要讲一两个时辰,汤昭等他讲得差不多了再上去讲自己的,何必这么早上去呢?

    对了,刚刚在台上没看见祭酒啊?不应该也在主席台上就坐么?

    他还想看看那个披着鳄鱼皮的祭酒长什么样呢。

    那弟子面有难色,道:“祭酒大人突然身体不适,还在休息,临时挪到最后一个。您先开始吧。殿主知道开场不好讲,他会上台先讲个小技巧暖场,然后您就上。最好您多讲一点时间。如果祭酒不能到场,大家得把时间撑满了。”

    汤昭抿了抿嘴,心里越发反感那祭酒和龙渊,想一出是一出,朝令夕改,把麻烦都甩给别人。又不知这回是哪里出了岔子,不会又是那个祭酒吧?

    然事到如今,稿子都在肚子里,早早讲完也能卸下重担,他便不推辞。那就开始吧——

    雏凤之鸣。

196 命题

    “材料的扬升,关键在于剥离……这是一点点小技巧……”

    台上,北辰殿主又站了起来,正在谈论材料的扬升,座下的年轻人听得很认真。

    所谓扬升,就是将材料抽取一部分质量、能量、性质,使之从“土”升为“水”,由“水”升为“火”,如汤昭所自定义所谓“升维”是也。之前迷宫城最后仿佛海水灌城,却又一滴水也没有,正是用了扬升的海水材料,造出那样的奇景。

    这本是符剑师的高端课程,但也是必修课。若一辈子混个初级符剑师便罢,要想有所成就,乃至于成为铸剑师,那必然是要学这一课的。每一个独当一面的势力不论大小,都有材料升降方面的传承,手段也是百花齐放,效率有高有低,反正都能用。

    北辰殿主应该讲得是龙渊的知识,并非所有传承,只是其中一部分,确实是“小技巧”,但龙渊的小技巧,也藏有无尽精微的玄妙之处。让人听着很有收获,甚至很有趣味。

    说也奇怪,北辰殿主刚刚致辞长篇大论,听得人昏昏欲睡。此时讲解技巧,虽然声音不如之前铿锵有力,节奏也很平稳,甚至吐字都不算清晰,偏偏叫人听得入迷,乃至心无旁骛的跟着他的节奏走。让人听着听着,便觉得这位看着老朽的北辰殿主别魅力非凡,真是高人长者风范。

    汤昭自等讲坛在一侧,便觉得紧张的浑身发冷,胃里一阵阵翻腾,甚至坐立不安,但听得北辰殿主平平淡淡的讲演,渐渐听了进去,身心竟渐渐放松了。

    到底是当年天下铸剑总监,如今七大势力之一的掌舵人,知识也好,气度也好,都是深沉如海。

    就听北辰道:“好了,我这老头子就啰嗦这么多。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我们欢迎年轻一辈的俊才跟大家分享他们的才识。”

    汤昭听得此言,只觉得头脑有瞬间的空白。

    不是震惊,也非恐惧,就是单纯的紧张罢了。

    底下掌声四起,掌声中还有人议论的声音,显然是议论怎么祭酒不上来,临时让其他人上来,流程能这么一日三变的吗?

    议论声中,汤昭走上台时,脚步比平时沉重,动作比平时生硬,就连脸也比平时白些。

    这是他第一次登台演讲。

    他面对过天魔,执掌过太阳,手下了结过无数凶兽性命,还曾面对面硬杀一位剑客,却从来没在这么大的场面中登台演讲。

    面对敌人和面对听众,终究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梦想也是做个所向披靡的剑客,而不是拥趸万千的老师。

    一眼扫过台下一排排脑袋、星星点点的眼睛,汤昭一瞬间把想好的开场白忘光了。

    他精心准备数月的演讲稿还在肚子里,时不时有一些字段在脑海里蹦,就是前面几句全忘了。

    他一时僵在那里,心里起了个念头:要是当时不选脱稿就好了。

    照着稿子念,何其轻松?

    自己又不是专职的老师,装这个相干啥玩意儿?

    经过了漫长的停顿,他终于勉强自己开口。

    台下没有因为他的迟疑有什么反响,因为他以为很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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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和平时不一样,变得很陌生,脑子似乎不转了,但又转的很快。他几乎就要用手摸自己的脸颊和耳朵,但又赶紧忍住,因为这个动作太露怯了。

    “我其实不敢说演讲、指教什么的。”汤昭顿了一顿,觉得自己背的那些开头虚言实在饶舌,根本背不下来,反正自己不是演说家,何必按照步骤来,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我就是个普通、弱小、幼稚的符剑师。我只能把我遇到的问题,我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大家讲一讲,谈一谈。”

    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渐渐找到了一点感觉。

    只是他自己找到了感觉,底下众人感觉却各异,有人觉得他身为本届魁首太过谦虚,未免装模作样。有人觉得他气势不足,看来是真的没有自信,说不定是个只会做题的书呆子。还有人看他小脸煞白,想起他出身小势力,底气不足,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唯有座上的雪山王世子听到“普通、弱小”等词,咧了咧嘴。

    “我不是谦虚,本来就是这样。我越长大越觉得自己不是特殊的那个。因为我普通,所以我没学过那么多高端的符式知识。因为我弱小,所以面对的敌人都比我强大。因为我幼稚,所以我常常犯错误,陷入危机。我想问诸位,谁和我一样普通、弱小、又幼稚呢?”

    不等着真有人回答,他已经继续道:“我曾经遇到危险,被几个武者围攻,被逼入了绝境。那时我身心俱疲,头脑和身体没有一点儿余力。偏偏那时候,我身边还有一把术剑,明明我把剑拔出来就能加持更大的力量,使用强力的剑术把他们击败,可是剑不听我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虚弱极了,精神涣散,所以术器不听我指挥,就像三尺凡铁,毫无用处,我当时就在想:这算背叛吗?我亲手制造的术器居然在危机关头背叛我?”

    “因为催动术器需要灵感,越是缺乏力量,术器反而越不能给我帮助,只会在关键时刻离我而去。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术器成了越是雨天越不能打的雨伞。我苦学多年,就是为了制造这种东西吗?”

    他声音渐渐平静,但还是带着一丝丝紧张,这丝紧张让他的音色不是那么稳定,却意外的契合他话中的情感,带着一种悲哀,叫人心生共鸣。再加上他所说的情形实在并非个例,原本就是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的,就算没有发生,大家也能想象,能认同。

    术器,本来就是这样,只有少数人能用,只给那些有天赋的人准备。但一旦有天赋的人陷入了失败危局,精神衰退,术器就不再认可他们,离他们而去。

    这也是符剑师不可能完全依靠术器的原因之一。

    汤昭说得真诚,众人渐渐听了进去。唯独最熟悉他的江神逸却感到了怪异:

    你被人围攻?什么时候的事?

    逆境不能催发术器?绝对不可能!

    江神逸是最知道汤昭天赋的,即使重伤垂死,他的灵感也让他使用自如的使用最强大的术器,甚至法器,纵然他身死,灵感也不会死。

    这就是天生的,江神逸也是这样。所以他只会觉得怪异。

    但他也了解汤昭,汤昭并非天生的演技派,既然真诚的说出来,必然不是空想,即使不是亲身经历,也该亲眼目睹。

    所谓我,和我有一个朋友,本来就能颠倒互换的。以第一人称叙述只是单纯引起带入的技巧,不必深究。

    只是江神逸好奇,汤昭见过灵感一般、在绝境中被术器背叛的人吗?

    谁呢?江神逸也认得吗?

    汤昭说完这些,感觉到周围静了下来,他自己也静了下来,声音越发稳定,徐徐道来。

    “有人说,那不是你灵感太低的缘故吗?或许是吧,因为我灵感不足,所以术器便不合手,可是天下灵感高绝者有几人呢?曾经有剑客说:‘剑岂是如此不便之物’。然而想一想,剑择剑客何等苛刻,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那不就是最不便之物吗?”

    “然而剑诞生于天地之间,上承天道,符式是我们自己造的,是我们的工具,难道也要变成如此不便之物吗?”

    “我以为不该如此!”

    “从那时我就想,符式造物,不该追求与剑一样个性专有,只为某个人量身定做。而应该更便捷,更公开,造福于我们,乃至于造福于更多人才对。”

    “我……”

    他张了张嘴,差点说出“我有一个梦想”来,但紧接着发觉扯远了。他是来分享知识的,不是来做演说的。

    哪怕他这个念头,真的算一个梦想。

    他这个念头早就有了,起于何时不知道,但是从山下目睹大师兄被围攻时清晰起来的。也就是他所说的,在危机关头,术器竟离他而去的真正主人公。那时汤昭听到师兄感叹时就起了这个念头——术器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能在关键时候为依仗,那术器还算有用吗?

    可能他灵感过人,不会遇到那种情况,但他会设身处地的思考。就像他现在衣食无忧,依旧会共情那些被阴祸牵连的流离失所的人们。

    让术器摆脱更多的枷锁,为更多人服务,为普通人服务,那不更好吗?随便一个义士都可以拿起术器剑抵御凶兽,随便一个中等人家都能用术器灯这样方便的用具,那世界不会好很多吗?

    从私心来说,有一日术器人人可用,那样他店里的客户群都扩大多少倍的!

    当然,直到现在为止,这个念头也只是一些零散思考而已,甚至他清楚,以他现在的学识,不配思考这样宏大的命题。

    说这些,只是为了引出他今日的小小课题。

    面对座下数百双情绪不一,但大多全神贯注的眼睛,汤昭深吸一口气,把大而化之的通天话题拉了回来。

    “我只是个普通的符剑师,所以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我只是想,术器是我们自己制造的,那应该时刻听命于我们才对。来这里的路上,有一位才智高绝的先生给了我灵感。我认为可以把一部分意志分离出来,附加在术器上。代替我们随时都会消耗的精神,作为控制术器的阀门,在关键时刻顶替被分散的精神力。我尝试了一下,有几个方法……”

    至此,汤昭停止用言辞技巧和情绪传输观点,转入了更纯粹的学术讨论。但他的声音清亮,表达准确,深入浅出,依旧令众人听得心旷神怡。即使更远处那些毫无根基的武者也不知不觉被带入节奏中,除了不明觉得的窥探感,还能真实的感受到这俊朗少年的风采魅力。

    坐席中,有人低声叹道:“真是美质良才。”

197 议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汤昭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内容娓娓道来。

    如果说北辰讲得是小技巧,他大概讲的也是小窍门,还真不是什么改天换地的惊世之作。虽然开头起的很高,所谓天上开题,地下解答。落到实处也就是一个危急时刻的应对手段而已。一两个时辰足以讲完。他用这点时间有条不紊的讲述如何把自己的意志提取出来,又如何融入术器材料,如何在关键时刻与这段意志结合,在精神疲惫的情况下如常启动术器。

    这不能算多高深的知识,也非多强大的符式,却在博大精深的主脉中,别出心裁开辟了一个小小的支脉,甚至不能叫支脉,最多是开了一扇小窗,试探一个新的小方向。

    这个方向或许可以叫做术器的“简化操作”?

    虽然这个窗户开的不高,大概是不够“高屋建瓴”,但窗外确实是全新的风景。如此轻易就能探到一片蓝海,大概是以往能够开窗的人站得都太高,都往天上看,只有汤昭第一眼看得就是地上吧。

    说起来,虽然念头是看到石纯青被围攻时萌发,但若追根揪源,甚至可以追到陈总当年的教导上。

    小时候学的东西他已经没办法一一记得,能刻在脑海最深处的认知却还深深影响着他的一言一行。

    比如他一直记忆深刻的,几个字而已,“发展生产力”。

    更肤浅一些的,就是他结合自己开店的经历,还有陈总给他讲述的些许商业知识,自己得出来的结论——

    把术器当奢侈品卖,动辄为几千上万两的,可能很有钱,大概是完不成陈总大集团、大托拉斯的遗愿了。

    可能是先入为主,汤昭总觉得,术器不该也和剑一样限制重重,反而应该真的面向更多人,造福大众才对。

    只是他一直没想通这件事,直到被派了这么个任务,又在图书馆里研究多日,渐渐地对自己一直思考的那个问题有了眉目。

    简化操作,或许只是一个开头,最后应该变成“傻瓜操作”才对。至于术器内部如何复杂,如何难制,那都是符剑师的事。放到顾客面前,应该用几个按钮完成一些列复杂功能,就像传说中的高科技一样。

    符剑师什么时候都能操作,这是第一步,目标应该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能根据需要操作术器。那才能真正说术器成为了“工具”。

    汤昭想,这不只是自己应付演讲的“课题”,更是值得自己花上多年乃至一生的符道研究方向了。

    当然,汤昭在术器上有了自己深耕的方向,也不代表他放弃了剑道。他的主业一定是剑道,不说剑的强大,只说“解放生产力”,恐怕还是剑能做的更多。

    这一点,当他看见坤剑的一瞬间,他更加明白了。

    剑势——沃野千里。

    汤昭虽没试过,却也能猜测一二,沃野并不是增加寻常土地,而是真正肥沃繁荣的土地——如果真像他猜测的那样。只凭这一剑之势,又能造福多少人呢?

    若能掌握这样的力量,有些事情做起来不更方便吗?

    扯得太远了……

    台上,汤昭的讲演不说如何精妙,却是踏实完备,行之有效,于众人都有益。就算那些和汤昭一样天赋过人的符剑师,也起了跃跃欲试之心,更有人心想:以自己意识为材料又作阀门连接术器,以此简化操作,这以符式技法来说不难,原理也不出奇,只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却不知汤昭也是受了人的启发,而且还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就是一代武圣张融。人家自创的自在罡就是以意志融入罡气,他便直接借鉴过来了。当然,汤昭改造的手段就和武者的罡气完全不同,是纯的符剑师技能,更繁琐却更稳定,一点儿也没有泄露张融的独家之秘。可是受人启发,还是要承认那位武圣为滥觞。

    将三月研究一朝倾尽,汤昭终于讲无可讲,道:“今日抛砖,只为引来美玉。我觉得意志操纵也好,术器简化操作也好,都有光明的前路。我……我有一个梦想,将来术器成为真正便捷的工具,得到它,就像我们的祖先第一次点燃火种,第一次抄起长矛一样,不仅带来新生活,更能改天换地。”

    “谢谢大家。”

    说完,他鞠了一躬。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用了“我有一个梦想”这句话。

    掌声雷动。

    这一次掌声不逊于他这几日得到的任何一次,甚是更加激烈,仿佛山呼海啸。但却是他最没感觉的一次。

    因为他已经飘了。

    下得台来,他只觉得好像卸下了几百斤大石,浑身虚飘飘的,无比轻松。什么反馈,什么喝彩,什么未来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终于他么的讲完了。

    他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考,出来之后,只觉得舒泰非常,想要做点快乐轻松的事,这个时候怎么能分心去想成绩呢?

    放下一件心事啊,欧耶。

    这时,他突然觉得很饿,因为今天要演讲,他早饭没怎么动,现在虽然没到开饭的时候,但桌上摆着水果点心,看起来分外诱人。

    此时他邻桌的吴云飞早已经准备上台去了,也无人跟他搭话,他自然放开吃喝,先灌了大半碗茶,又捡着喜欢的点心开始吃。

    吃着吃着,汤昭微一抬头,就见更远处熟悉的、不熟悉的符剑师不少正冲自己微笑,有的看到他目光看过,还就近端起茶杯来致意,仿佛敬酒,汤昭微微一怔,也端起茶杯回敬。

    此时,吴云飞正在讲他的攻守搭配护身术器的符式课程,也很精彩,不过都是众人能想象的正统题目。还是那句话,自强这个题目太宽泛,怎么都能靠的上去。汤昭经过一阵轻松之后,再听对方的讲课,倒也津津有味。毕竟汤昭固然聪敏好学,又有眼镜辅助,但其实积累上还有不少缺憾。对方学符时间远长于自己,同样天分过人,七大势力的底蕴难道是假的么?

    等吴云飞下来,同样如释重负,坐在汤昭对面,把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汤昭称赞道:“吴兄讲得很好,令人茅塞顿开。”

    吴云飞摇头道:“我不行,都是些前人牙慧。听完你的,我这个就如同嚼蜡了。”

    汤昭微笑,正要接着商业互吹,吴云飞已经接着道:“我可不是虚言吹捧。我这课题再精彩,也不过给一桌宴席上的一道菜摆放的萝卜雕上一朵花。你却是一锄头,开出一座宝山来。当年龙渊之祖劈开苍龙大山,泻出清泉,始有龙渊,你这一开山斧所开天地,未必逊于他!非我妄言,自今日起,你当名扬天下!”

    汤昭想要逊谢,一时心潮起伏,来自另一个天才真诚的赞誉,他怎么会不受用呢?隔了一会儿,他才郑重道谢。这时他更想到了刚刚那些举杯致意的同道们。

    一上午匆匆过去,一共有三个年轻人依次演讲,填满了半天时间。日头高悬,终于开席。因为大宴是在晚上,中午的宴会不算特别盛大,菜肴以精致为主,大家就在自己的席位上用餐。也不准备好酒,多是茶和果饮。

    吃饭么,当然没那么拘束,全都在座位上老实不动也没什么趣味。大伙儿便端茶走动,互相交流结识,但都默契的没有换区,龙渊更没有放武者进来拜会符剑师们。最多相邻的年轻人一起聊天。

    天区当中,大家虽然互相串门,但不知怎的,最后都凑到汤昭这里,如群星拱月。

    汤昭看到同道甚多,本来还想就三个演讲的内容分别聊聊,但大家还是以吹捧他为主,倒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无法开口。楚山侠本来与他不算亲近,这时却第一个过来,先敬了一杯。几人聊天,楚山侠更道:“那祭酒不知有什么事耽搁,他可是失了先机。让汤兄先出惊人之论,尽取仲春风光。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才能把风头抢回来。”

    此时汤昭已经有些无奈了,连忙给江神逸打眼色,让他帮自己扯走话题,缓解气氛。江神逸咳了一声,道:“那你可想错了。祭酒上来,那才叫石破天惊。绝对没人能比他的讲论更骇人听闻。”

    这句话说完气氛略冷,竟没有人接口,显然众人对祭酒都不大感冒。汤昭忙帮着搭梯子,道:“难道说师兄你有内幕消息,知道祭酒的选题吗?”

    江神逸神秘一笑,道:“等着看就知道了。自强……可不只是那么简单。”

    话题被他强行终结,大家终于开始闲聊,最后把话扯到小光王身上。

    没错,小光王还没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与他关系最好的风蜚连连摇头,诸葛玉丹突然道:“晚上咱们几个聚一下吧?”

    楚山侠道:“不是明天晚上么?今天晚上有大宴会。”

    诸葛玉丹道:“还是今天吧,明天晚上有点太晚了。我觉得咱们应该定个联络方式,方便守望相助。正好我玄素斋有一种术器可以多人联络,我也带了,每人奉上一份。”

    众人若有所思,就听背后有人道:“这位是是汤小友吧?我刚刚听你演讲,讲得好。确实是美质良才。”

198 千呼万唤始出来

    听得背后有人称赞,汤昭忙回头。就见背后一人白须白发,面色红润,端的是鹤发童颜,老神仙气质。

    愣了一下,汤昭忙行礼道:“原来是张长老。”

    他还记得,此人好像是昆玉剑派的长老,是本地大有名望的昆玉剑派的高层,是高坐主台的贵宾。既然是剑派长老,至少也是个剑客,说不得是个剑侠,实力、名望、辈分都高,汤昭自然礼貌周到。

    除他之外,还有几位贵宾也下座跟年轻人闲聊,但这位张长老下来的最早,甚至抢在汤昭的老熟人王飞也就是雪山王世子之前来搭话,显然是足够热情友善了。

    只是两人有心聊天,对方却不是符剑师,对汤昭的讲坛夸赞夸不到点子上,又实在陌生,没什么话题可聊,只得来回来去寒暄。最后这位张寿松长老闲聊几句,给了汤昭一面玉牌,道:“符会结束可来我昆玉剑宗做客。我们昆玉剑宗有不少你这样的年轻人,你们一定志趣相投。”

    汤昭谢过对方,转手递给他一张白玉生晖店的名片。

    这时,他的前同伴王飞才靠了过来。

    汤昭笑道:“世子……”

    雪山王世子拉住他,道:“你别这么见外了。就叫我……还叫王飞好了。”

    汤昭心知这不是他的真名,雪山王是大晋王室,自然是姓元的,名字里或许有个“飞”字,但应该不是全名。不过汤昭就算真知道他玉牒上的大名,直呼其名也太失礼了,叫尊称又见外,索性还叫王飞显得亲切,当下笑道:“你明明是个王子,怎么又做王妃呢?”

    王飞哈哈一笑,顺手把汤昭拽到一边,道:“一路可好?龙渊没找你麻烦?”汤昭道:“多亏世子……王兄,没人找我麻烦。倒是你一路来可还平安?”

    王飞道:“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自然是平安咯。”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内力束成线,传音道:“我们已经和龙渊联手了。会在符会之后在昆仑彻底扫荡一遍,彻底拔除那股制造凶迹的阴邪势力。”

    汤昭心中一动,又想起了“龟寇”,但并没有说出口,反而也传音问道:“那符会怎么办?会乱吗?”

    王飞道:“我本来有引蛇出洞的觉悟,宁可在会上做诱饵,把敌人引出来。龙渊却不肯。他们是一定要保证符会的安全的,为此押上了血本。当然有些事情不是说他们想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的。大家都还想天下太平呢。我们既然结盟,也只好派出力量帮他们维持秩序。双方联手,实力应该是足够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注意点,如果看到乱的迹象,就向我这边来,我身边的力量雄厚。”

    汤昭道:“若真有事,你才是首当其冲。还是你向我这边来吧。你知道的,我有脱身的底牌,留得青山在嘛。”

    王飞笑道:“到时候说不定谁也靠不上谁。你也别太依靠那传送之宝了。到了我们这个层次,谁还没个远遁之器?可是也有专门克制空间的法器、术器。说不定到时大家的传送底牌一起失效,那才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汤昭肃然,虽然是乌鸦嘴,但说的是实话,符式千变万化,不是说他有一个区区发配的术器就无敌了。

    王飞又道:“虽然龙渊说在场者经过筛选已然可靠,没有奸细混入,但我总觉得不踏实。汤兄机敏,眼力过人,要发现有可疑之徒,定要告诉我。还有……”

    他笑道:“我定的雪山号可一定要快点送到啊,记得给我加水陆两栖。上山能擒虎,下海能斩蛟的大雪山号!如果确实好,我不介意组建车队的。”

    王飞离开,汤昭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其实王飞倒没带来什么坏消息,照他所说,形势应该还好才对。但汤昭还是觉得心悸——不知是不是故事听多了,越是形势大好,越像是要翻车。

    再加上王飞提醒,空间之术也有可能被克制,他又不免仔细思索——若是空间真被克制,用不了发配,他用什么招数在绝境脱身呢?

    刚到手的穿梭吗?

    还是说……

    至于王飞说让他看着点有什么可疑的人,也就是说说,没什么指望。汤昭就算不笨,但年轻经验少,根本谈不上眼力过人,最多眼镜过人罢了。要让他能都能察觉谁谁可疑,早被龙渊拿下了。至于龙渊看不出破绽,他也看不出来。

    这么心事重重的应付完后面的贵宾,又吃完了饭,中间有一段午休。

    午休之后,还是几个年轻人先上去讲坛,最后,轮到了祭酒。

    这一回祭酒总算没有失约,千呼万唤始出来。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缓步上台,让人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半截空荡荡的衣袖,还有大病未愈一样的苍白脸色。

    按理说,作为讲坛最有名望的先生,他的出场应该是万众期待的。但这一次不但没有喝彩,掌声也是稀稀疏疏。一来是这驼先生本没什么名望,没有拥趸造势,二来他出来的太晚,已非早上大家精神满满的好时辰。纵然寻常弟子不知他一再变换时间,言而无信,也已经在前面消耗了不少热情,没多少剩给他了。

    再者,他的形象也非上佳,相貌还算文质彬彬,精神却萎靡,病恹恹的,也不给他加分。

    反而众人多想:这祭酒怎么一脸要死的样子?

    汤昭上下打量这位和自己有怨的祭酒,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还记得对方如何埋伏鳄鱼暗害自己,险些把自己断送在迷宫城。当然后来他也反杀,应该是重伤了对手,但这一来一回,不代表双方扯平,反而结了新仇。有机会双方还是要了断一场的。

    另一方面,师兄对此人颇为推崇,在不知道双方恩怨的情况下,信誓旦旦要跟新祭酒去学习,还说他的课题宣讲出来必然石破天惊。

    到底是怎样石破天惊啊?

    有什么真货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别是骗人的玩意儿。

    那祭酒上台,突然咳嗽了一下,道:“抱歉,我身体不太好。我只能坐下来了。”说罢扯出一把椅子,坐下来,手自然搭在台上。

    这个动作似乎露怯,但简简单单一动,周围越发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脸上。身处焦点,他并没有像几个年轻人一样或明或暗显出紧张,而是相当从容与自然。

    他第一句话是:“有认识我的么?”

    众人默然。汤昭倒是认识他,不过他回答的话,肯定不是朱杨问的意思。

    “看来都不认识我。那就对了,因为我朱杨只是区区一个符剑师罢了。”

    “这天地下,哪有出名的符剑师啊?只有铸剑师才能出名,才能成功,才有出息。”他神色轻松地道,“那我问一下这一代的年轻人,谁将来打算做铸剑师?”

    众人面面相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答的话,似乎对祭酒不礼貌,答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可答的。

    不做铸剑师,学符式干嘛来的?

    朱杨也似乎察觉自己问出一句废话,道:“好吧。那我再问一句,有谁打算不做铸剑师?”

    场中一冷,紧接着有一人高高举起手,仿佛鹤立鸡群。

    自然是江神逸!

    朱杨见了他,苍白的脸色居然有些回血,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道:“好,我知道了。只有你一个人吗?”见别人不说话,便道:“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当铸剑师呢?来,这位少年,你说一下,为什么要做铸剑师?”

    他问的是汤昭,神色轻松随意,仿佛随手点的汤昭是因为离他最近。

    汤昭凝神看他,尽量不露出额外的敌意,反而诚实的道:“因为我打算做剑客。想要铸自己的剑。”

    朱杨闻言脸色微变,其他人也一下子吃惊的看着他。

    不是说铸剑师兼职剑客很奇怪,而是说那样会分心。要做剑客,就要花大量时间来练武,修玄功、习剑招,而年轻时又是学武最好的时候,不容错过,所以打算当剑客的符剑师都会把学符式的课程往后推,而且只学到够用即可,不会深入研究,成就也不会太高。

    比如说云西雁,她身为飞天窟掌门之女,只因当了剑生,符式便学得一塌糊涂,乃至于得了个零分。

    但汤昭是实打实的满分,本来年纪就非常轻了,又是出身小势力,能有如此本事已经匪夷所思,结果龙渊说他文武双全,居然也不是假的?他还兼修武功,力争成为剑客?

    这天才也不能太过分吧?

    朱杨变色之后,突然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再好也没有了。一个天资绝佳的年轻人,当然应该先做符剑师,再做铸剑师,最后成为剑客。这叫做自古绝巅一条路。若不做铸剑师,怎么能功成名就呢?若不做剑客,怎么能超凡脱俗呢?各位,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

    “我看到有人摇头。不是?但你们都说要做铸剑师,怎么不对呢?我知道了,人人要做铸剑师,但不是人人都想要做剑客,对不对?”

    他突然眉立,道:“你说谎!哪有不想做剑客的?只有想做而做不成的。甚至有的家族会让优秀的子弟当剑客,差一些的尝试做铸剑师。难道还有人只想做铸剑师吗?”

    “我就问一句,只做铸剑师,有什么前途?”

199 自强之路

    “铸剑师有什么前途?”

    这话问的……可真好啊。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荒谬,有的人张口欲驳,却张口无言,只余下若有所思。但有的人却已经叫出声来。

    “这是什么话?太可笑了!”

    “铸剑师能铸剑!”

    “铸剑师万人敬仰!”

    “铸剑师……铸剑师本身就神圣,铸一把剑,能造一剑客,保一方太平!铸剑师是剑客师!”

    “……”

    霎时间,到处都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音高低起伏,虽不能说吵闹的和菜市场一样,但也大有汹汹欲倾城之势。

    朱杨坐在台上,淡淡看着众人,直到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平息,才道:“我刚刚听到有人说,铸剑师能铸剑,所以有前途。那木匠能造桌子,为什么没有前途?织工能织布,为什么没有前途?”

    台下有人道:“这未免强词夺理——桌子怎么能和剑相比?剑是给剑客的!”

    朱杨道:“哦……那么绣工能绣龙袍,有没有前途?龙袍是给皇帝的,是不是更与有荣焉啊?值得你一生一世皓首穷经的去钻研?”

    汤昭在台下听得抿嘴,朱杨的话从逻辑上可以驳,但没必要驳,他大概知道了这位祭酒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前途?荣华富贵?受人敬仰?众星捧月?”

    “我相信你们之中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这些,所谓金枝玉叶,生而高贵。比起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可能还要再加一个聪明过人,心性坚韧。所以我想你们心底是明白的。”

    “如果铸剑师真有前途,你们不会特意强调剑客高看你们,如果真有前途,你们不会为兄弟姐妹能做剑客而黯然神伤,如果真有前途……”

    他扫了一眼汤昭,淡淡道:“就不会有人把铸剑师当剑客的跳板了。”

    汤昭毫不相让的和他对视,朱杨却突然起身,成居高临下之势,问道:“我只问一句,一百年之后,剑客为剑侠,为剑仙,天上地下任由翱翔,那铸剑师在哪里?”

    “是埋在一抔黄土中,还是刻在一座牌位上?”

    汤昭浑身一震,心中不免替他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铸剑师,可得长生么?”

    如果他能说出这句话,现在已经石破天惊了吧?

    “我再问诸位,见过剑仙吗?”朱杨朗声说完,又变得轻言细语,姿态温和。

    “我料你们没见过。”

    “有道是人间的剑客,世外的剑侠,天上的剑仙。如今世道不好,剑侠也难免入世。但你们依然看不见剑仙,因为剑仙本在天上,在天外天。如果你们能看到剑仙出剑,那天地变色,山海翻覆,就该知道什么叫做仙凡有别。就该知道,不成为那样超脱的存在,名誉、财富、地位,都只是人世囚笼里的梦幻泡影罢了。”

    这时,台下风蜚突然道:“若没有铸剑师,哪里有剑?”

    朱杨忍不住一笑,道:“真是贪天之功为己有。地长万物,春种秋收,万千农民汗滴禾土,为什么没有人说他们造出五谷社稷?铸剑师不过是铸造剑的一道工序罢了,是一道复杂、精妙的工序,但也只是剑生长期的一部分。所谓为谁辛苦为谁甜?铸剑师一辈子就是为剑辛苦为剑忙罢了。“

    “话又说回来了。谁不是为剑辛苦呢?剑客就不是吗?”

    “我见过剑仙的伟力,剑侠的风光,剑客的强横,但我也看到了剑客对剑的屈从,剑侠和剑的纠结反复,剑仙与剑的混沌难分。为剑生,为剑死,这就是剑客。”

    “各位,剑客之路同样充满荆棘,还比铸剑师危险百倍。可是为什么人人都对剑客趋之若鹜。因为剑客,是唯一一条超越自我,超越凡俗,直指九天之上的大道!”

    “这就叫做前途!”

    “可是,我还是不服。所谓的前途,其实是剑的前途。剑强大,剑客才能强大,剑客想要自己强大,先要供养剑强大。最后剑化鲲鹏而起,剑客不过是追附剑的羽翼而飞天,这能算真正的路吗?”

    “这世上就没有一条只关乎自己,只强大自己的路吗?”

    比起汤昭等人的演讲,他的声音渐渐铿锵,情绪感染力如浪涛,一波接着一波,汤昭坐在底下,听到了旁边人的呼吸声,连吴云飞的呼吸都比之前粗重了很多。

    这是个好的演讲者。

    然而,这就是“石破天惊”吗?

    还且观之吧。

    指出铸剑师的缺陷,可以,说剑客的缺陷,也可以,然而抨击容易,若无别开生面的建设,那也就是嘴炮而已。

    拿出点真东西来吧!

    “其实,和我一样不服的人,又岂在少数呢?很多先贤和我一样,认为求神不如求己,求天地不如求己。求剑不如求己。所以,武功,难道不是在超脱凡俗吗?内练精气,外练筋骨,化气成罡,最后成一代宗师。顶尖的武道宗师和剑客对决,也不落下风。这是多人的努力啊。”

    “可是武功这条路是有尽头的。而且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人想获得更大的力量,可是身体承受不了。人想获得更长的寿命,可是魂魄会腐朽。人是有极限的,是吗?”

    “那就只有突破这个极限了。”

    “符道,正为此而生。”

    说到这里,朱杨的立论已经完成,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讲的是什么。他的声音也不再那么高亢,变得平静,就像讨论技术问题。

    “我猜测,用符式增强身体,别说那些强大的符剑师。就是你们之中也有人想过吧?是不是还有尝试过?不管是在自己身上还是别人身上。大概也有成功的。或许能因此变强,超过练武的极限,变成了人形术器?但你们应该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因为都觉得那只是小道,用一用罢了,哪有前途可言呢?”

    他提到这个,汤昭陡然想起了易知心,还有他的骨仆椎。

    那个椎就是被易知心强化了椎骨,以椎骨为术器进可攻,退可守,确实很强大。但看起来完全不超凡,反而像个工具化的怪物。

    朱杨要宣扬的,总不是这种道路吧?

    朱杨仿佛听到了汤昭的心声,继续道:“筋骨皮肉之墙,不过一时之强。真正能超脱能不朽的,是更本质的东西。是气,是精神,是魂魄。气是最表层的,大概第一次有人练出内力,就觉得特别神妙,把它奉为向上攀爬的阶梯吧?练气由此而起,力气变为内力,内力变为罡气,如果再能推动罡气质变,是不是就能推动本质的变化呢?比如变化成‘剑元’一样的水质材料,那时会不会带来新的境界呢?”

    此时汤昭想起了张融,张融成为武圣时,就是在罡气上推动了变革,使之随心所欲。但自在罡并没有超脱罡气,所以张融并没更进一步。这位举世罕见的天才也没有在这条路上死磕,反而转投了剑客。

    “可是这一步卡死了。多人天才强者致力于发掘此道为什么都没有走通?是罡气不能变成元气吗?还是在更上游卡住了呢?因为人的本源,人的魂魄,不能支持元力直接在身体中存在呢?如果打开了源头的禁锢,能否让道路变得畅通呢?”

    “能吗?”

    这句话不是朱杨问的,而是底下的楚山侠听得心潮澎湃,脱口而出,声音非常大。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也是他们想问的。

    朱杨笑了,道:“我想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但作为一个严谨的老师,我不能仅仅以推测下结论。因为我还没有完全试验成功。我对自己的魂魄强化才刚刚开始。即使我相信魂魄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所以敢于做这个实验,但没有结论之前,我就是不能下断言。”

    汤昭听得背脊一凉,直接以自己为实验,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狠人。

    不,强化自己的骨头、血肉的可以叫狠人,敢对自己魂魄动手的是疯子。绝不能以常人视之。

    然而,汤昭猜测朱杨就算真疯恐怕不会一开始就对自己动手的。他肯定做过很多实验,这些实验想想都比“椎”那样的实验更残酷。唯有取得了一定成果他才有如今的信心,才会在大庭广众说出来。

    楚山侠欲言又止,朱杨再看他,示意他可以提问,楚山侠起身道:“敢问祭酒,你的魂魄强化之后,就没有什么直接反应出来的蜕变吗?”

    朱杨道:“蜕变吗……肯定是有的吧。”

    众人肃然。

    他又笑了笑,道:“只是向你展示却又难了,有些效果只有我自己知道,要随着修炼进境才能进一步展现。毕竟这个符会开的还早,如果再晚十年,你们会彻底看到一个全新的超人。那时我就不必在一个符会上宣讲这些,而是开宗立派,传下道统了。”

    “所以在今天,我只好换一种方式展示。因为除了我自己,我还为我的朋友做了强化,它被强化的时间更长久些,效果可比我更直观。来——”

    他一招手,讲台上瞬间铺满一条身长丈余的鼍龙。

200 符道之始(为盟主翊清加更)

    鼍龙,就是鳄鱼。

    “鳄鱼自然也有魂魄,所以它也能被强化。”

    汤昭在下面看着,心想:他倒是富裕,鳄鱼一条接一条,都杀不完的。

    朱杨蹲下身,摩挲鳄鱼粗糙的皮肤,道:“这条鳄鱼只是寻常野兽,不是什么异种、灵族,而且除了魂魄,我没给它做任何改变。没有强化它的身体,只是打开了它源头的禁锢。然后它一面自然生长,一面尝试用我改造的锻炼术锻炼身体。到如今完全超出野兽极限的地步。而它的魂魄也能够独自展示强大。来——放开试试!”

    那鳄鱼闻言缓缓撑起身体,一股玄奥的气息无声无息的荡开。

    汤昭轻轻一震,感觉到一阵心季,有点像面对龙威一样,是低层次的魂魄面向高层次魂魄的本能畏惧。

    当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至少微微有一点儿,远不能和龙威相比。但也证明了这鼍龙的魂魄确有层次上的提升。

    至于身体、皮甲、爪牙之利,只看外观也能看出端倪,而那双眼睛更灵性十足,充满了不属于野兽的智慧。

    这样的存在根本不能说是野兽,如果说凶兽,又少了那诡异的阴气,如果说抛开一切寻找类似的,恐怕只有……天魔可比?

    “你别看它庞大,其实年纪不大,还在生长期,我让它以禽兽之身彷人身锻炼、修炼,唯独没有再加固它皮骨爪牙,若有不信者,请自上来检查。”

    众人一阵沉默,有人就想说不必检查了,直接开始讲授吧,这时有人道:“那我上来看一看!”

    居然是江神逸。

    别人不提,汤昭如何不懂:这就是托。

    朱杨笑着允可。江神逸登台,先握住了鳄鱼的爪子,肆无忌惮的检查。那鳄鱼毫无凶相,居然如肥猫一样慵懒,更收起之前从内而外显露的威压,任由他细细检查。最后,他还使用罡气和这条鳄鱼对了一抓。强大的罡气竟不能攻破鳄鱼的厚皮。

    检查之后,江神逸行了一礼,道:“确然是一条未经凋琢的鳄鱼。祭酒神技,我服了。”

    汤昭差点笑出来,心想:喂喂喂,这也太直白了吧。师兄你这浓眉大眼的……

    但除了汤昭,其他人并没觉得这话夸张,此时朱杨已经征服了大多数年轻的符剑师。

    朱杨矫正道:“并非未经凋琢,只是不外现罢了。魂魄强大,限制在肉身的枷锁自能破除,寿命也好、生命层次也好,怎么能不突破呢?鳄鱼如此,人也如此。可惜它还年轻,不能验证寿命,但我相信寿命一定会有所突破。就算没有长生久视,也能享有之前的几倍。”

    他抬了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如今天色不早,终究是讲不完我所有的构想了。好在我在后日上午还有一课。那么剩下的时间,就先讲一讲我是如何凋琢这条鳄鱼的吧。”

    众人先是失望,紧接着立刻聚精会神,听朱杨讲这条神奇的鳄鱼是怎么诞生的。

    朱杨不仅仅是个出色的演说者,作为一个老师也是十分优秀的,讲课鞭辟入里,深入浅出。他取出一件发出幻光的术器放置在台上,放出一张张图画,并列有图表,图文并茂的讲解他搓弄魂魄的过程,不但清晰详细,更毫无保留。

    座中人有的听得如痴如醉,起了这似乎很简单自己也能玩一把的心思。也有的如听天书,逐渐茫然。

    没办法,虽然朱杨已经讲解的足够细致,但这还是一门极其复杂、冷僻、艰深的知识。即使在座的都可算一门一户的潜力弟子,却还是分了高低。在天区的大部分符剑师听得酣畅淋漓,如饮美酒,甚至开始比比划划,而地区开始,听不懂的人就变多了。人区大部分人已经放飞自我,思考人生起来。

    朱杨一直讲到日落西山,终于把一条鳄鱼从头到尾剖析一遍,方道:“鳄鱼的魂魄就是如此,今日先这样吧。后天我会继续讲如何提升人的魂魄。”

    下面微微哗动,似乎是对朱杨这样卖关子不满,但也显出大家迫不及待的心情。但也有很多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但无论如何,大家还是报以了热烈的掌声,送给这位依旧神色恹恹,却得到了承认的祭酒。

    等到朱杨的身形缓缓融入已经降临的夜幕,第一天的主旨交流终于结束了。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之前的演讲中回味不已时,周围灯火刷刷亮起,却是晚宴开始了。

    砰砰砰——

    无数礼花冲天而起。

    当日九皋山上,汤昭曾为花师妹生日宴准备礼花烟火,但和今日的礼花一比未免太小儿科。十余种颜色、形状各异的礼花接连不断的冲天而起,久久不灭,把夜空照的五光十色,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紧接着,各区桌椅连同花坛都自己动起来,拼成了一个环形的大桌。这种区位移动好似迷宫城故计,当日一个城的建筑都能互相换来换去,何况区区座椅。

    环形的桌子不再区分位次高低,大家比邻而座,同桌饮酒。云座高台也降了下来,拼成环形长桌的一部分,贵宾与年轻人同坐,气氛自然更热烈亲近。

    而环形桌子的座位竟然是随机的,汤昭并非挨着本来对坐的吴云飞,反而挨着两个远处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汤昭只微有印象,记得是南边一个中等势力的弟子,排在天区二十来位,另一个却是清渠书院的岳慎,虽然也只一面之缘,彼此却大有好感。

    岳慎也十分高兴,匆匆和另一边人打了招呼,便拉住汤昭,道:“你觉得祭酒说的怎么样?”

    汤昭想了想,道:“虽然还只是一小半,但已经露出石破天惊的一面了。”

    岳慎道:“若见略同也。正是要惊天,或者说通天才对。祭酒先生竟有意在剑客之外再开一通天之路。”

    再过去却是诸葛玉丹。她本来并不在这个位子,却是临时换过来的,道:“能否通天还在两说吧。他只证明这是条路,谁知路的终点在哪里?是不是天上?还是死路?”

    另一边就听楚山侠道:“正是此言。且他在魂魄用上符式加持,危险不说,难道不是外力?还鄙夷剑客是外力?”

    原来那些靠前的大势力弟子不知不觉又换在一起,以汤昭为中心靠了过来。而那些排名后一些的,不知不觉就被挤了出去。

    汤昭听了楚山侠和诸葛玉丹的话,似并不如其他人对祭酒那样肯定,心中恍然:比起他们小势力以符道为主,兼求铸剑,七大势力却是以铸剑为根基的。人家从来都以铸剑立派,人人都学铸剑,结果被祭酒指着鼻子说“铸剑师有什么前途?”心中能快意吗?就算听进去了后面那些实用知识,前头那个梁子已经结下了。

    汤昭和祭酒也有梁子,只比所有人的都大,但实话实说,他居然很受触动,说不定也比所有人都大,因为他的三观不同。本着不欺心之守,他肃容道:“借外力也没什么。远古时元祖们在大荒求生,不也是靠的火焰、石矛这些外力才博得立锥之地么?能以双手制造武器、制造外力,反而是我们自强不息的证明。从这点来说,以符道知识提升魂魄,以求更进一步,确实无愧‘自强’这个主旨。”

    岳慎接口道:“我读史书,剑的出现绝非自开天辟地而始,反而像是某一天凭空出现的。同时,剑的出现也伴随着阴祸出现。彷佛剑和阴祸都是另世之物,只是偶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是偶然,谁知它们是与日月同存那般长久,还是像出现一样猝然消失呢?在剑道之外再开一条人力能攀登的通天之路,我认为是对的,甚至是必须的。”

    汤昭点头,道:“如果符道能够解决通天之路,或许不如剑那样神奇,但却更适合大众,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以后这就是正路呢。”

    他之前的课题就是术器造福所有人,那么符道开自强之路,不也是造福众生吗?虽然两人敌对,志向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殊途同归。

    旁边一个神色肃然的女子突然道:“比起这个,我倒担心另外一件事。魂魄自强,和灵官之道会不会有牵扯呢?如果那样的话,恐有忌讳……”这位是清渠书院另一个与会的尚尺素。

    众人突然一静。七大势力的弟子同时神色微变,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紧接着,诸葛玉丹笑道:“提这种事干什么?好好地符会,连雪山王府都来了,怎么会有那种事呢?”

    吴云飞立刻接口,把话题带开,几句之后,就没有人提这件事了。

    聊了一阵,诸葛玉丹突然递给每人一个荷包,道:“大家既然投缘,又是同辈朋友,何不常常交流。我这包里放了我玄素阁的玄素玉,专供咱们几个传讯,大家要时常联系啊。”

    汤昭接过,就见几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显然众人都察觉了符会的暗潮汹涌,心中难安,与其说是互相联络,不如说是守望相助,互通消息。

    正说着,大宴开启,各种佳肴不断端上。尤其此地为昆岗深处,居然有大量海鲜,可谓一奇,但仔细想想,好像这里是岛,周围全是大海,那又不稀奇了。

    宴会上自然是吃好喝好,虽有殿主讲话,敬酒祝词等环节,倒也不碍着大家的兴致。到后来天地人等区域互相放开,众人来来往往,杂乱起来。

    汤昭如今已经近十六岁了,又出门在外,再无人管他喝酒,偏偏新朋旧友都来敬酒,左右七八喝了不少,稍有些飘飘然。开头还跟师兄主动和人闲聊敬酒,后来只坐在椅子上,有人来才浅尝一口。到后来天旋地转,只得离席,自己找了个清净地方坐着吹风。

    正安静了一会儿,就听有人道:“汤先生,在下敬你一杯?”

    这个称呼略奇怪,汤昭一回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迷迷湖湖道:“阁下是?”

    那人笑道:“在下危色,不知先生有印象么?”

201 危色

    危色?

    似乎有点印象?

    汤昭抬头,借着远处的灯火打量来人。

    灯火阑珊,汤昭也喝了些酒,目光有些模湖,依稀见只见此人身材高大,可谓魁梧,相貌端正中略带刚毅,乃是一位江湖常见的豪杰之士,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然内力精湛。

    他一下子想了起来,扶着椅子起身,道:“原来是危侠客。我曾见过你的大名。”

    这个人,前日曾给他递过帖子,只留下了名字,没有门派,算得与众不同。

    说实话,见到真人他还有点吃惊,一则危色是武者,理应第二天自由交流时才能看见,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二来他先入为主,看危色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消瘦犀利的剑士模样,没想到是个昂藏大汉。

    危色笑道:“有劳先生记得,在下不胜荣幸。我正是昨日拜上剑师的一寻常武者。”

    汤昭道:“不敢当。”想要再寒暄两句,也有些乏力,道:“我第一次来符会,本来是寂寂无名小辈,能得各位看重,实在惭愧。”

    这危色虽然面似江湖豪侠,说话倒是文质彬彬,汤昭也不自觉用了客气的口气。

    危色道:“先生是第一次来符会,我也是。说实话,符会深如海,在下飘萍之辈,见识浅薄,只凭偶然的印象闯入此间,浑不知东南西北。只因结识了一位本地的朋友,由他指点才知先生是本届大有前途的翘楚,这才厚颜拜会,只恐冒昧。”

    汤昭恍然,看来这危色真是无门无派,怪道拜帖上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江湖上无门无派,无根无由的浪子很多?有是有的,真不会很多。

    要知人不能生而知之,学武首先得有师承,毕竟捡一本秘籍练成武功高手的机会不多的,就算捡到了,大部分人没有师父指导也看不懂。如汤昭偶得桐花引凤诀,要不是眼镜指点,靠自己琢磨练到猴年马月去?

    再者,混江湖不是为了“混”而“混”,终究还要有所为,有所争。或求财,或求名,或求个快意恩仇,或单纯为了作威作福。但凡有争端,总是人多比人少好,有组织比无组织强,势单力孤哪里也混不好。所以纵然是师门单薄的散士,也多半要挂一个帮派为依靠的。

    当然到了散人境界,罡气大成,只要不碰剑客在江湖上就能横着走了,就可以当名副其实的散人了,但他们也不是浪子,而是自成体统,周围或多或少围绕着些随从、晚辈之流,自己也是一个势力中心了。

    所以像书里那样浪迹天涯,行踪无定的江湖客是很少了,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想安定下来的,只是未找到归宿罢了。

    眼前这个人既然投帖,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这种事情第一见面不必细说,汤昭道:“侠客言重了,既然赴会,怎么会不想交朋友呢?不知是哪位朋友这么看得起我?”

    危色道:“先生可能也记得他,昆玉下院李琼生。”

    哦,还真记得。

    汤昭记得那一叠拜帖里,第一个就是李琼生,昆玉下院是昆玉剑派的下属势力,算是本地的地头蛇,怪不得他知道的那么清楚。

    危色继续道:“本来按照规矩,是该明天拜访先生的。但李兄跟我说,我等无依无靠,恐难得先生青眼,不如笨鸟先飞,取个巧,今日便来拜会。我们本来约好一起来的,我还等半晌,没想到竟寻不见他了,倒是看到了先生,按奈不住唐突几句。不知先生可见到他么?”

    汤昭摇了摇头,虽然没见过李琼生,但他今天晚上见到的人是有数的,都是自己认得的,没有李琼生在内。

    危色略一疑惑,道:“可能是迷路了吧?刚刚那一番席位转换叫人晕头转向,我也是碰巧才看到先生。若非先生早登讲坛,我还真认不出来。”

    两人也没在意,就是闲聊了几句,危色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是本是雍州人士,曾历军伍,后来退伍回家专心习武,偏偏家门不幸只得浪迹江湖等等……

    汤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越聊越觉得酒意上涌,危色的声音渐渐有些模湖了,似乎瞌睡起来。等稍一清醒,忙道失礼。偏偏江神逸找了过来,汤昭又被他拉回席上,好说歹说,喝了几杯,终于不胜酒力,直接摇摇晃晃被扶回去了。

    危色既然已经见到人,事情已然成了一半,眼见汤昭酒意薰薰,也不再多耽,再说本来也没带礼物,也就先行离开,绕花栏清溪回自己下处。

    刚刚走到一处花栏下,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危……”

    他立时警觉,袖子一动,一柄薄薄的利刃出现在指尖,道:“谁?”

    花丛中伸出一只手来,颤巍巍去抓他,危色用刀背挡住,一手拨开花丛,皱眉道:“李兄?”

    ……

    汤昭吃了几杯酒,迷迷湖湖睡在床上,梦里似乎还在会场,师兄还在拉着他问:“别当剑客了吧?一起走符道可好?”他喝酒喝多了不免张口结舌,本心是想要拒绝的,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先生——”

    似乎有人叫他?

    汤昭眼皮微抬,只抬了一条缝便觉得沉重,不清不楚的哼了一声。

    就听有另一个声音接口道:“你是谁?为什么跑这里来?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这是……龟爷的声音吧?

    “在下没有歹意,只是要请先生……”

    后面的话汤昭不记得了。

    事实上等他早上起来,连午夜那段对话都不记得了。脑子里最后只记得被江神逸拉去喝酒的事,怎么回到床上也忘了。

    所谓喝酒断片儿是也。

    第二天早起,居然日上三竿了。第二天是自由交流时间,倒没有规定几点到会场,汤昭晚起也没人会提醒。龟爷从枕头下爬出来,道:“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昨天半夜有个陌生人进来,死乞白赖非要借东西,我看他烦就借了。”

    汤昭按了按太阳穴,道:“谁?借什么东西?”

    龟爷道:“叫什么色的,听名字就不像好人,但他非说和你有交情,我叫你你也没反应。看他那样子不借他不走,我便当打发恶客了。”

    汤昭还是湖里湖涂的,道:“色?危色?他要借什么?”

    龟爷道:“他要借个空间袋之类的东西,说至少要一丈长的空间。我想那东西也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就给他了。”

    只能说不愧是多年老龟,居然说不算什么。要知市面上能买到的空间袋一般只有一尺方圆,且价值千金,若有一丈长的空间,绝非金银所能买到。居然借给一个陌生人?

    不过事情已然发生……恰好汤昭在这方面也富裕,给了便给了吧。

    这个人是危色吧?昨天喝酒他还有点印象,不过晚上才见面,还没深交,就上门来讨要术器吗?

    若非厚颜无耻,便是有内情了。

    可惜自己昏睡,不然应该能问的清楚些。

    汤昭问道:“你把我的罐子给他了?”

    龟爷得意道:“怎么可能?罐子独有你才有,若随便给外人,他用来做出什么坏事来,岂不牵连你?我给了他一个龙渊的七星袋,一点儿特殊纹饰没有,若是出事,那也算在龙渊头上。”

    汤昭赞道:“不愧是你。等我见到他再问问。”

    当下穿好衣服来到了会场。

    如今会场可是大不相同,不再设各种席位,只划出了一片片分割的场地,每一片场地都围绕花木荆棘,可以作为小会场供几人、几十人使用。

    会场也不用特别布置,只需要进场一催动,树藤立刻编制出一个讲坛、数个座位来,要多少位置,怎样布局都可以。是以每个场地都能随时成为讲坛或者会谈之所。

    汤昭本来是有计划在第二日的自由交流时间时讨论几个小问题的,但这两天为演讲心力交瘁,倒没什么心力再做小论坛了。

    于是他就漫无目的的随便逛逛,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话题,到不介意参与,如果没有的话,就吃吃小点心等人来联络自己好了。他不知道危色等人的联络方式,如果危色还能找上自己,他正想问问昨天的事。

    汤昭来得晚,周围的小会场已经被占了一大半了。随便扫了扫,那些已经开坛的小论坛里,有好大一部分是讨论魂魄增强的。讨论的也很粗疏,基本上什么资料也没准备,拿起一块板子写上几个字就讨论不休。可见昨天那番演讲是触动了不少符剑师的心弦的。

    但汤昭没有要去讨论这种话题的意思,朱杨的课都没讲完,只是管中窥豹,还没得到更进一步的信息,贸然讨论能讨论出什么来?汤昭宁可等明天的讲坛之后再细想,不至于连一天都等不了。

    略过这些魂魄讨论,汤昭分拣出两三个感兴趣的话题,正在抉择,突然一眼看见云西雁正在一个小会场里讲着什么。

    不是吧,云姐也能上台讲坛吗?

    真上去讲笑话了?

    汤昭不自觉得被吸引过去,就见云西雁讲得滔滔不绝,下面居然有不少人听,而且听得十分认真。汤昭一眼看到了王飞也坐在下面,居然听得连连点头,全神贯注。

    连雪山王世子都认可吗?那倒不简单呐。

    然后,他就在云西雁背后的板子上看到了一句大白话:

    “剑州的剑在哪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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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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