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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99 更改

    “死了不少人……”

    孟化舟带着众人在蛊斗的断龙洞里看了一圈,只留下了一句话。

    此时的山洞里,铺着不少尸首、鲜血和残肢,虽然一时数不清,但拼拼凑凑数脑袋,看得出至少死了十几个人,再看他们的伤口和姿势,应该是死于自相残杀。

    进去数十人,活着出一个胜利者,这本是蛊斗的标准结局,孟化舟见得多了,这场蛊斗的胜利者就在他身边。那弟子虽然有点忐忑,但主要是怕少庄主觉得自己是废物,并不是怕少庄主追究自己残害同门的罪过。

    毕竟以前也没少残害,蛊斗,算残害么?

    惊蛰山庄的重头在山上,山下留的都是普通弟子,而雷击土和悬崖地势又能很好的防卫惊蛰山庄,所以那些弟子最多只起一个放哨和迎宾的作用,实在是可有可无。

    反正少庄主是一个不认识,如果见到某个人可能有个眼熟,没见到人的话,永远也想不起来。

    孟化舟看到这种全军覆没的惨景,也只是有些不爽。不爽当然是惊蛰山庄的人被黑寡妇的人彻底比下去了,显得自家总坛丢了面子。

    这时,黑寡妇道:“少庄主,是我的人不懂规矩,竟做了这种事。等我抓他们回来交给少庄主处置。”

    孟化舟心中冷笑,想要顺着这话给黑寡妇难堪,强行克制住了,装着若无其事,挥了挥手,道:“师姐说的太见外了。小儿辈胡闹算什么大事?江湖儿女讲究的就是一个杀伐果断。还得是师姐教导有方,弟子们才如此胆略。追究的事再也休提。把这里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吧。”

    他们出去之后,又有惊蛰山庄的弟子仔细清理现场,一个个检查过去。

    现场没发现活人,发现了其余头目座下的弟子,但没发现黑寡妇的人。外围也没找到幸存者,大概是自知惹祸逃走了。

    若在往常,做出这样的事至少是个藐视上庄,可以说是叛逆的罪,是要被惊蛰山庄追拿的,但现在也没人追究了。相反如果黑寡妇顺利当上了庄主,可能还要表彰一下这几个“得力”的手下,让他们成为新的惊蛰山庄嫡系弟子。

    孟化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纠缠,给了黑寡妇一个台阶下,意思是此事到此为止,直接道:“师姐,咱们稍微歇上两日,腊月二十八出发,两日内赶到西山县,时辰正好。”

    黑寡妇算了算日子,道:“腊月二十八,这可真是要过年了。”

    孟化舟道:“正是要赶在过年。根据我的推算,云梦仙城崩塌是在一百二十年前的除夕夜。而云梦仙城正好一甲子一轮回,如今两甲子之后,仙城又见矣。除夕之夜,西山之巅,咱们正要登云访仙。”

    最后这两句话说的坚定又清朗,仿佛他还是那个不问世事、一心求仙的执着少年。

    黑寡妇轻声道:“原来如此。”

    她也是熟读那本小说的人,但从没想过日期还能推算到这样精确的地步,不由暗道:他家里到底有什么内部资料,能研究到这种地步?

    不管这个资料准不准确,孟化舟拥有唯一解释权,她不会反对。正因为孟化舟如此自信,黑寡妇也觉得自己沉寂的心泛起了涟漪,那缥缈如浮云的希望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似的。

    几人约好相见的时间,黑寡妇便告辞。

    汤昭正要追上去跟黑寡妇说话,孟化舟突然走上几步,和他擦肩而过,在他耳边低声道:“要替师姐好好盯着岳来,他要害你们。”

    汤昭微微挑眉,回头看时,孟化舟已经若无其事的离开了,给他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

    一瞬间,汤昭不知如何反应,只好装作面无表情。

    都已经淘汰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还有这么多戏呢?

    汤昭追上了黑寡妇,两人并肩而行,将徐司药他们甩开,道:“尹姐,你是怎么想的?要跟他走这一趟,是想在路上对孟化舟动手,还是看上了云中剑?”

    黑寡妇叹了口气,道:“我应该是……动了贪心了。其实我也知道,安安稳稳的取惊蛰剑才是正路,跟着他去找仙城,不但希望渺茫,还徒增危险。偏偏又被他鼓动了,起了觊觎云中剑之心。我这是上了他的套了。可偏偏一旦起心,就压制不住。我若不去,就算坐享惊蛰山庄,还是会后悔终身的。我还年轻,不想现在就做注定会后悔的事。”

    汤昭听了,竟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那我帮你。”

    黑寡妇有些愧疚,道:“就是对不住阿昭,本来说好的争位,你都做到了,我却节外生枝,给你增加了危险。”

    汤昭正色道:“尹姐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找不到云中剑便罢,找到了,那我定要全力为你争取。”

    他说的如此郑重,黑寡妇倒有些奇异,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汤昭是义薄云天。

    几人到了山下等待出发,黑寡妇本来在惊蛰山庄脚下的五仙镇就有房子,还热情邀请徐司药一起住。徐司药无可奈何,只好跟着黑寡妇住了。羽司晨自称不便住在黑寡妇闺房,黑寡妇倒通情达理,让汤昭和羽司晨住在另一座小院中。

    只有三天时间,别管黑寡妇和徐司药如何虚情假意,汤昭和羽司晨倒也相安无事,双方也无意联络感情,各据一间房比邻而居。

    汤昭想看看危色没有回应,既然没有,他就知道危色的选择了

    当时汤昭见到惊蛰剑的时候就很是吃惊。

    他最近在研究危色的剑和灵感方向,以便铸造一把和危色最配的剑。

    研究来研究去,进度始终不快,只是研究出一点儿心得——危色选的剑种,和危色并非特别相配。

    这也没办法,毕竟它只是危色从六个剑种中挑出来的比较合适的一个,并非这世界上最合适的那个。

    如果说汤昭从自己魂魄取出的剑种和汤昭匹配近乎十成,那这个剑种和危色最多匹配七成,当然一定高于六成,因为低于六成就完全没有感应了。

    其实这世上大部分剑和剑客的搭配也都是这样的,六七成,凑合过呗。

    就算阔绰如检地司,一个千里挑一的天才选剑的时候也不可能拒绝和自己匹配七成左右的剑,这不是菜市场选菜,横挑竖拣选最新鲜的,一家不新鲜就买别家的,选剑是卖方市场——这个你能吃,你要不要?不要滚一边儿去,有的是人要。

    匹配程度除了影响剑术开发难度,最大的影响是剑心。而剑心则是剑客提升境界最重要的通路。

    剑客阶段,七成够用了,再往上就一步步增加风险,当然检地司前辈也有用七成的剑成功成为剑侠的,无非是需要的剑元多些,悟剑心难些,剑心失控的风险大些……

    作为危色的“先生”,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铸剑师,汤昭不想把风险移给危色,一直在研究方案,争取提高成品的匹配度,哪怕匹配到八成呢?提高一成,将来的路就好走十分。

    然而他毕竟只是铸过一次剑、辅助过一次的铸剑师,根本谈不上经验,眼镜还刚刚出了问题,失去了辅助,靠自己琢磨研究,真是遥遥无期。

    如果说汤昭没别的选择,那就罢了,只有迎难而上的一条路,但他偏偏见到了惊蛰剑。

    一见惊蛰剑,汤昭就感觉到:比起自己手里的剑种,这把剑应该是最适合危色的,适合的令他难以置信。甚至考虑到危色恰好在外面,是经过种种巧合才会上山的,真有一种“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感觉。

    然而这把剑偏偏又是至关重要的一把剑,关系到惊蛰山庄的庄主归属。而汤昭受黑寡妇之托,怎好私人处理这把剑?

    唯独……实在是太配合了。

    那种“此宝和贫道有缘”的魔音,在汤昭耳畔萦绕不去。

    黑寡妇说她被勾起了贪心,其实汤昭也是一样的。

    一番天人交战,最终他还是决定把剑留给危色,但他要为此负责。

    负责的意思是,危色把剑拿走,必须一去不回,后面的因果由汤昭来了结。

    汤昭首先不能让黑寡妇吃亏,惊蛰山庄的庄主之位不能让出去,还要再补给黑寡妇一把剑——他当时一下子就想到云中剑。

    黑寡妇把云梦仙都这本小说给他看时,本就含有探问之意。汤昭当时觉得太过虚妄,未加回应,黑寡妇也没有强求,毕竟这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但如今孟化舟推算出了云中城的位置,那可就有说法了。黑寡妇听了也动心了,才会陪着孟化舟玩什么出题的游戏。

    汤昭确认了黑寡妇的意愿,便决心更改自己的任务——此行当为黑寡妇取剑。

    黑寡妇说有更好,没有也有退路,但是汤昭知道没有退路,只要有云中剑,他必须要给黑寡妇争到手。

    至于孟化舟……

    孟化舟怎么样,关汤昭什么事?

    他们又没什么交情,那云中剑也不是孟化舟自己家里的,总不能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馋那把剑,那把剑就自动划给他们家了吧?

    何况孟化舟还打算按照亲爹的遗愿杀掉黑寡妇,既然都不死不休了,黑寡妇和他只能活一个不很正常?

    活得不是他罢了。

    这几日间,汤昭安安静静整理自己思路,也冷眼旁观。

    汤昭还想看看孟化舟会不会找自己,也就是看看孟化舟会不会找黑寡妇的帮手“唐照”。

    孟化舟最后跟汤昭说的那句故弄玄虚的话,应该是在下暗示,给黑寡妇和岳来之间埋雷,好引起猜忌和混乱。

    引子已经埋下,他应该有后续才对。

    按汤昭的猜测,他可以趁着这几日来联络自己,“说明”利害,也订个盟约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没等到。看来孟化舟只是下了一招闲棋。

    又或者他在等自己主动找上门去?

    他这边没等到人,羽司晨倒是最近行色匆匆,常常打着喝茶逛街的名目外出不归,还有一晚从房间里熘了出去,似是密会什么人。

    汤昭看得一清二楚,却是不动声色,假装自己没有发现端倪。

    这一行人虽然不多,但是大家都很入戏呢。

    在充实的准备中,腊月二十八到了。

    这一日,天上又飘起大雪。

400 突如其来

    腊月二十八,天降大雪。五仙镇上一片洁白,清晨的街道没有经过车马的踩踏,雪路仿佛一道道玉带。

    羽司晨打开房门的时候,轻薄的雪花还在飞舞,薄薄的雪粒打在脸上冷意扑面,北风吹得鬓发和衣带一起飘起。

    “也算瑞雪,今日的行程是好兆头么?”

    这时,上房的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打伞出来。

    风雪中,就见他身长玉立,姿态文雅,穿着米黄色的长衣,外罩玄色披风,油纸伞上画着黑白二色的水墨烟雨,风雪吹在伞上蒙住了水墨画,只有一星半点落在他的肩头。

    恍惚间,羽司晨仿佛看到中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又或者是一位传说中的谪仙。

    直到伞微微扬起,露出一面相貌平平的脸,还有脸上多少沾点有病的笑容,才将这淡淡的诗画气息冲散。

    “哦?没带伞?”汤昭招呼道。

    羽司晨噎了一下,很想问:“我为什么要带伞?”

    下点小雪,都快停了,又不是下刀子,你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快二十岁武功出众的大小伙子,学游湖少女打什么伞呢?还是水墨画纸伞?

    但他还记得汤昭的实力,只能把这句话话咽下去。

    汤昭又道:“我屋里还有一把伞,你去拿吧。”

    羽司晨干笑道:“不必了。”

    汤昭若有所思,道:“你要和我打一把伞,好啊,过啦吧。”

    羽司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我不……”

    汤昭一瞪眼,道:“过来呀!”

    他这个瞪眼和街上收保护费的混混瞪小本买卖人时没什么区别,倘若有混混这么瞪羽司晨,羽司晨一点儿不怕,还要把他眼睛挖出来当炮摔,但汤昭这么一瞪,羽司晨背脊一僵,竟真的走了过来。

    汤昭满意的点点头,把伞斜了一点儿,还真给他遮住了。那把伞倒是不小,基本能遮住两人头顶,但两人个子都不矮,打着一把小伞还是十分别扭。

    但汤昭不觉得别扭,带着羽司晨出门,也不同黑寡妇他们汇合,沿着大街步行出镇,直奔镇外约定好的集合之地。

    一路上,羽司晨低着头,总觉得路上有人看自己,倒是省了和汤昭假客套尬聊的工夫。

    就听汤昭突然问道:“五仙镇上什么东西最好吃?”

    羽司晨没反应过来,道:“啊?不知道啊。”

    汤昭道:“是么?这几天你不是天天出去逛吃?原来不为吃,只为逛啊?我还以为是吃主儿呢。”

    羽司晨一时语塞,就听汤昭接着道:“要说逛,我看你没买什么东西回来?逛街不买东西?是都不喜欢吗?”

    羽司晨道:“倒不是……”

    汤昭道:“莫非是没钱?”

    羽司晨呆了一下,汤昭继续道:“你没钱跟我说啊,太见外了不是?我这里倒有,早开口我早借你了,十两八两都不用你还,省得你一天天的瞎逛白废鞋。”

    羽司晨渐渐落下汗来,他可不会认为汤昭是跟他闲扯聊家常,分明是对方发觉他这几日早出晚归,行踪可疑,心中已然起疑,在这里逼问。而此人的风格就是思路诡异,因此说话分外不留余地。

    其实羽司晨身为江湖子弟,也不是不会打太极,跟外人言语周旋乃是基本功,但那要看是谁说的。在实力的察觉面前,一切技巧都会失灵。即使过去好几天,他还记得汤昭在蛊斗中轻描淡写的一指夹住岳来的剑,那种压力就如同兔羊蹲在虎狼之前,别说应对不好,就是呼吸声大了一点儿,也容易被一口吞掉。

    他就这么含含混混、支支吾吾,跟着汤昭走,因为太狼狈,连尴尬都忘了。他最希望的就是赶紧到了集合地点,让这个不知是心机深沉还是脑子有病的人离自己远点。

    好在汤昭并没逼他过甚,走路的速度也不慢,聊着天的功夫已经出了镇,远远看到山下一株大树半截凉亭,那就是集合地点了。

    羽司晨松了口气,正要赶过去,突然见到街角转出一人,神色严肃,正是岳来。

    羽司晨一凛,岳来明显是在这里等他们,必有故事,心中只想:怎么一个麻烦没走,又来一个麻烦?

    他就要开口,就听汤昭先道:“咦,你也没打伞?”

    羽司晨尴尬感陡增十倍,唯恐汤昭要来个三人同伞,那场面简直不敢细想,顾不得畏惧,直接打断抢着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岳来轻轻侧了一下头,道:“小心。有剑客。”

    汤昭目光微动,羽司晨汗毛炸起,道:“剑客,剑客在哪里?”

    岳来嘴唇轻动,道:“他找来的。”

    羽司晨猛然回头,往凉亭里看去,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他待要再问岳来,岳来已经转身快步走了,看样子直接去赴会了。

    汤昭他们自然停了一下,给双方留下一个时间差来。

    无端又听到剑客的消息,羽司晨有些心烦意乱——他只是武林中人,剑客级别的力量是离他很远,只能望而生畏。而且突然出现的剑客,又会给此行增加不可预料的变数,未知更会带来恐惧。

    “诶,”这时汤昭叫他,“孟公子找剑客来了。你知道这事儿吗?”

    羽司晨道:“我怎么知道?”

    汤昭恍然道:“这几天逛街都白逛了啊。”

    羽司晨抿起了嘴,一声不吭。

    等了一会儿,两人再次出发,径直来到凉亭。

    大树下,人已经到齐了。

    黑寡妇、徐司药、岳来各自站在一边,孟化舟站在中间一点,但也是在凉亭的台阶下。

    凉亭中,只有一人。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相貌上看倒也未必显老,似乎说二三十岁也可以,但从头发上看,丝丝银发半黑半白,却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一般,且一头长发并不梳起,就这么披散着,看来也很落拓。

    他目视远方,眉头紧皱,似乎在忧愁。

    一个剑客的外貌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精神健旺,有的萎靡不振,还有的一看就像个死不要脸的酒鬼。

    但汤昭看见这人,心中却是一动,这人身上确实有一种感觉是别的剑客都没有的。

    那就是暮气。

    一种垂暮之年,失去活力的衰朽之气。

    汤昭极少在剑客身上看到这种暮气,哦,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前几日就见过,就是惊蛰山庄庄主孟天声,那是真的已经风烛残年,虽然强撑着一股气,也是暮气沉沉。

    但是剑客到了那样的地步,真的就是大限将至了,应该在家中做后事安排才对,不应该出来自爆弱点,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出来见人的剑客,哪怕是一头白发的高远侯,闷在罐子里的平江秋,汤昭都没见过有这样晦暗的。

    他暗想:这就是孟化舟找来的帮手吗?

    之前在唱曲的老人那里初见,孟化舟一开始似并没有要找剑客做帮手的意思。但不知是不是跟汤昭交流了一番,虽被拒绝,却是开了窍,不知怎的另找了一位剑客来做援手,可能是顶替了汤昭的作用。

    至于这位剑客看起来衰老些,这反而正常。孟化舟又不是剑客,怎么可能平辈交往正当时的剑客呢?他又没找他爹的关系,这位剑客还不知他怎么忽悠来的,又或者对方有什么所图,当然会有些弱点。

    汤昭一面猜测,一面戒备。

    不管如何,此行多了一个剑客,局势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虽然此人看起来衰朽,但并非小看他的理由。剑客就是剑客,剑客的身体会衰朽,但剑不会,剑会保持完整的状态直到剑客死去。

    孟天声快死了汤昭都要全力压制,不给对方机会,何况此人不知来路,不知剑意如何,不知有何手段,如何能掉以轻心?他此行还有心帮黑寡妇夺剑,最不济也得保证她的安全。

    好在他不知对方来路,对方也不知他的,甚至不知他是剑客,要论潜伏还是他更深一些。

    黑寡妇看到汤昭到了,松了口气,刚刚面对陌生剑客她的压力也不小,汤昭到了,她才有了主心骨。

    孟化舟见汤昭他们到了,微微点头,对那披发剑客道:“上官剑客,人到齐了,您……”

    那上官剑客半合着眼,道:“不必管我,你说你的。”

    孟化舟躬身道:“是。”转过身来,道:“几位,你们也看见了,上官剑客与我们同行。不,不敢说同行,乃是我们荣幸的为上官剑客引路,一起登临仙城。”

    众人都躬身行礼,上官剑客摆摆手,姿态还算正常,只是不大放在心上而已。

    孟化舟没有进一步介绍上官剑客的来路,其他人也不需要知道。道:“我们的目的地是西山县西山峰顶。到了西山峰顶,一定要卡着除夕午夜登山,并以特殊方式接引,才有可能看到仙城。你们到了山顶,不得擅自行动,定要听我指挥,谁若不听,不但看不见仙城,自己也要落得悲惨下场。”

    汤昭看了上官剑客一眼,心想:这话是说给谁听呢?只是给我们听么?怎么感觉敲山震虎呢?

    孟化舟又说了几处注意事项,方道:“现在出发。”

401 西山

    从惊蛰山庄赶到西山县不远不近,一般的快马加鞭需要三日,而汤昭他们弃马步行,以轻功疾行只需一日半。

    只是进了西山县之后,行进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一则众人体力也到了强弩之末,二则地形变化急速。

    西山县几乎是云州最西的一个县,也是云州乃至天下面积数一数二的大县,几乎占了余霞郡的三分之一,比之其他县大上几倍,但人口连普通县的一半也不到。论民生更是穷困潦倒,出了名的大穷县。

    因为西山县的山真是太多了。整个西山县几乎全是西山山脉,或者说当初划县的时候简单粗暴的把整片西山山脉全划入了西山县中。

    西山县唯一的城池是县城,坐落在西山余脉一处山坳里,在西山县最东边。过了县城,就是山连着山,山挨着山,地无三尺平了。虽然整个西山比传说中南方的十万大山还不如,但已经是大部分百姓的禁区,也是隔绝云州和凉州边境一道天然屏障。

    但说西山全无人烟也太武断,那一座座各自隔绝的山坳里,未必不藏着什么隐世宗派、千年世家。且汤昭就记得,西山一带有云州都督府一支驻军,只是那是秘密驻军,轻易不在人前显露,只要不侵入驻地,他们也必视而不见,也不用顾虑太多。

    一路上,汤昭他们在前面赶路,那上官剑客就如幽魂一般在后面跟着,也不说话,也不理人,也不催促他们快些。这样的跟随虽然给人带来了不少心理压力,但也还算省事。

    到了二十九日下午,一行人进了西山县城,这里乃是进山之前最后一处补给点。除了汤昭和上官剑客,其余众人都不是剑客,在大山里呆两日,又要去云中城不知多久,身上不带补给是不行的,何况众人赶路用尽全力,甚是疲惫,也多少想寻个地方歇一歇。

    “今天晚上必须进山。”孟化舟无视众人对休息的渴望,斩钉截铁的道:“仙城现世也在晚上,夜里山上的情况复杂,咱们若是第一夜进去恐不适应,提前适应一晚最好。至于歇息,明天白天可以在山上休息。诸位辛苦,但要想想大家为什么来?宁可辛苦一晚,将来有的是安逸的时候。”

    众人没有出声反对,他又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宅院前,道:“这里是我租下的一处院子。之前已经买了不少物资堆在这里,但还需补充不少新鲜食水。谁有想带上山的东西也可以自行去买,但是只能自己背。”

    打开院子,果然见屋里堆了不少物资,有行囊、衣被、帐篷、水壶、绳索、火种等等,皆是外出应用之物,显然是花心思准备了,别说是一群武林高手,就是有些经验的壮汉带着这些东西也能闯一闯山林了。

    且他准备的是十人份,此时在场的加上上官剑客也只有七人,那更是绰绰有余了。

    孟化舟指着滴漏道:“大家分散去买吧,想买什么买什么。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然后咱们出发。”

    众人都应了,分头离开,黑寡妇又想起一事,便留下问道:“咱们都不是本地人,西山情势不明,要不要本地向导?”

    孟化舟道:“我早预备下了,两个老猎人,都是惯走山路的,我去叫他们来,师姐只管去买东西吧。”

    黑寡妇点头离开。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孟化舟独自留下锁上房门,轻轻跳上房梁,用手一推,柱上露出一处暗格。

    暗格里放着好几样东西,多是法器、术器之类,孟化舟一样样拣出来。每拿出一样,脸色都是杀气毕露。

    拿到最后,还剩下一朵花。

    那朵花是单独放在角落里的,有六瓣细小的花瓣,仿佛雪花一般。

    它也确实如雪花一般洁白和脆弱,白的几乎透明,透过花瓣仿佛能一眼能看到后面的黑暗。

    然而,它又是确实而稳定存在的,它落在角落,并不像是被搁置那里,而像是对着墙角盛开一般。即使独自藏在暗室很久,它依旧鲜活、顽强、美好。

    孟化舟眉头舒展开来,戾气顺着眼尾一点一点儿的散去。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将那朵花捧了出来。

    那朵白色的小花现在开在他手里了。

    孟化舟神色越发温柔,道:“马上,我就送你回家。跟我走,去见你的主人。”

    “不知你主人是何等的风姿绝代?”

    他轻轻的说着,神色不止有温柔,更有无尽的畅想。

    “包子、香肠、酥饼、羊肉汤……”汤昭一间间铺子数了过去。

    “羊肉汤是什么鬼?”黑寡妇听汤昭检点要买的东西,忍不住提醒他道,“是上山吃的东西要以干粮为主,容易携带又能饱腹的。酥饼已经过分了,羊肉汤算怎么回事?你解馋来了?”

    “没关系,我能带上去。这儿的羊肉汤很出名,不尝尝可惜了。我就买一点儿尝尝。”汤昭一面说,一面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整个塞进罐子里。

    黑寡妇叹道:“行,你这样子倒是放松,看来心里是没什么压力?”

    汤昭如实道:“压力自然是有的……只是不能让人看出来。”

    本来尽在掌握的局势,突然加进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剑客,说一点儿压力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汤昭如今久经战阵,自有一番处变不惊、稳如泰山的气度,即使在黑寡妇这样的自己人面前也不露出心事。

    正走着,就见前面有个小牌子,写着“大井胡同”。

    汤昭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黑寡妇道:“怎么?”

    汤昭道:“那位唱曲的老人说他家就在这里,那么姓许的那个游过仙城的主角当年应该也住在这里?”

    黑寡妇沉吟道:“姓许……”

    汤昭想起她只是小说读者,并不知道那本小说是二创,原本主角居然姓许,解释道:“就是那位从仙城回来的穷小子后来住的房子。”

    黑寡妇眼睛一亮,道:“哦,进去看看。”

    汤昭道:“看看可以,别抱太大的希望,那位孟公子早就知道这个情报,已经来过这里了,有什么线索他早就看过了,能取走的多半也取走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在胡同的什么位置……”

    ……

    进了胡同,不用细找,两人已经知道那座故居在哪里了。

    胡同一侧有一块空地,只剩下一堆烧焦的废墟,显然是刚着过的火。

    黑寡妇咬牙道:“来晚了,居然给烧了!孟化舟啊,还真是谨慎。”

    她自然不是气孟化舟在民居放火牵连无辜,而是气他自己收了线索就毁灭证据,一点儿地步不给后人留。

    汤昭默默看着周围——孟化舟胡乱放火当真混账,好在还是有些分寸,只烧了这里一间房子,隔壁的房子倒没烧毁,只是墙壁熏黑了。

    他心知这里已经没什么线索了,时间所剩的又不多,正要招呼黑寡妇离开。就见隔壁门一开,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砌十分可爱,穿着碎花布裙子,梳着两个羊角辫儿,怀中抱着白白一只小狗,来到废墟前,好奇的看着两人。

    汤昭冲她一笑,小姑娘礼貌的点头,还是好奇的看着他们。

    汤昭反而一怔,紧接着恍然——若是以前,他这样一笑,女孩儿多半会放下警惕,到时候聊天说话都很容易。如今到底是他化了妆,只是笑笑就没什么效果了。

    这时黑寡妇过来,笑道:“小妹妹,你住在隔壁啊?”

    黑寡妇相貌娇美,态度可亲,那女孩儿登时亲近起来,连连点头。黑寡妇方问道:“我们想去这家拜访,怎么没人了呢?”

    那小姑娘道:“前一阵着火了。就那天晚上……”

    趁着两人聊天的功夫,汤昭不免去看小姑娘怀里的小狗。

    当时第一眼看见那白绒绒一团,他下意识便以为是狗,但此时离得近了些,再看时觉得是狐狸,然而再仔细看,神态还是有点像狗。

    在狗和狐狸中纠结了一下,汤昭觉得还是狗。

    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一点儿武功痕迹也没有,抱着狐狸也太奇怪了吧?

    是不是有一种狗,长得像狐狸,叫什么“狐狸狗”来着?

    汤昭也是太无聊了,就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这小狗很有灵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跟着自己的眼神走,似乎很看得上自己。

    嗯,这狗倒比小孩儿懂得内涵,不看皮囊就知道自己内秀。

    黑寡妇和小姑娘交谈片刻,却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说来说去也只知道这本是一间空房,那天晚上突然起火,很快又熄灭,没人知道是意外还是纵火,再问不出其他来。

    这本是早有预料的事,黑寡妇虽有点失望,也保持笑脸,给了小姑娘一颗糖,和汤昭离开了。

    小姑娘开心的嘬糖吃,越吃越甜,眼见将糖舔的没有了,才发现少了东西。

    “小白?小白!”

    小姑娘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抱着的狗不见了,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丢的了,慌忙在胡同里大声叫它,跑来跑去的寻找。

    找了好一会儿,小狗再也不见踪影,小姑娘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402 指路

    “嗤——”

    夜晚的山林中,冷光闪烁。

    一只比石头还大的老鼠被人迎头噼开,还没倒地,已经化为黑烟消散。

    空气中留下了难闻的气味,紧接着又消散了。

    黑夜中的大山仿佛无尽的大海,无论什么脏水浊流都能被轻易地消解。

    “又一个,这附近的凶兽也太多了。”

    黑寡妇摇头,随手将袖中刀收起。

    她一向是使惊魂丝的,但黑夜中操纵这种软丝太费眼力,反不如刀枪之类便捷。

    不仅仅是她,一行人在左右都拿着兵刃,各自便打扫便前进,唯独孟化舟拿着一个罗盘盯着上面的指针和各种纹样念念有词。

    此时正是深夜,几人进了西山已经半日功夫,从午后到傍晚,从黄昏到深夜。

    一开始金山还好,只不过山高路险,狭窄难行,对这些高手自然是不怕的,就是那两个向导也如履平地。

    然而行了一阵,渐渐进了深山,天色也渐晚。那两个向导便不肯走了,说前面是禁区,有妖怪吃人。

    孟化舟自然不以为意,说多加薪酬,让向导只管带路。

    两个老猎人贪财,便又走了几里,突然从树后钻出一直凶兽,若非汤昭及时出手,其中一个早就给咬死了。

    这下两个向导说什么也不走了,加钱也不肯。孟化舟索性扔给他们两个钱叫他们滚了。

    两个向导拿了钱倒起了善心,年轻的那个还劝道:“几位大爷,那山里头真不是人去的地方,要不各位也退吧,什么东西也没命重要啊。”

    倒是年老的看气氛不对,把他拉走了,两人带着钱出山保不齐要议论什么:“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之类的话。

    孟化舟招呼众人往里面走,其他人倒是没有退缩的。

    再走一阵,从树林里、大石后、山崖下,便偶尔见到凶兽的踪影,越走到后面,凶兽越多,已经开始进行攻击了。

    汤昭很是惊讶,他不是没见过凶兽,相反,他见过特别多的凶兽,他在检地司实习时处理小阴祸的时候,基本就是处理凶兽,所以他深知一般凶兽出现的频率。

    这西山中出现的凶兽,频率可比一般的小阴祸还高,地上除了魔窟,他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存在这么多凶兽。

    看得他都想向检地司举报了。

    不过他紧接着想起这里可能不归检地司管。

    孟化舟看到这些凶兽反而高兴,道:“这是找对地方了。诸位——我研究发现,仙城可不是毁于什么妖魔入侵,而是毁于一场阴祸。阴祸中有天魔和仙女大战,魔窟则和仙城同归于尽,剩下的仙城飘远,而魔窟则粉碎。但魔窟终究是魔窟,可能还有碎片落在地下,阴气滋生了很多凶兽。一百多年时间,虽然可能散了一些,但还有不少幸存。”

    黑寡妇点点头,她虽没有第一手资料,但研究那本小说也是下过功夫的,她也是这样推测的。写小说的人一看就不是剑客或者上过前线的高手,不懂阴祸之源,还是按照传统小说里“邪魔外道、妖魔鬼怪”那种路数写的,她上过前线,见过魔窟,能从中发现现实世界的影子。

    如果是魔窟碎片,那阴气留存一百多年很正常。

    阴气若是游离的,其实不大会长久。天地间有代谢阴气的方法,那就是阳光。在那种天日晴朗的地方,阴气很容易消散,但遇到那种连日阴霾的地方,或者有山体遮挡的角落,那阴气自然久久不散,不知何时又会催生一批凶兽。

    而一旦有了魔窟庇护,阴气就能在人间落地生根,就像阳光一样随着日出日落永远轮转,白天缩在魔窟中,一道晚上就冒出来,东污染一只,西污染一只,不过几年,一片地域便成了凶兽乐园。

    黑寡妇道:“这里若有魔窟,怎么不见检地司?西山究竟还是云州的地盘。”

    汤昭想说:“这西山算军管,山里面有部队驻扎,就算真有魔窟恐怕也要先由驻军处理,检地司不好管。”但以他的身份,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即使是黑寡妇说了这一句,孟化舟却忍不住想到:老头子果然看得清楚,这女人时时刻刻惦记着检地司,果然是二心人。这是等不及把山庄都献上去了?

    他越发坚定了杀意,却只道:“咱们快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住的转动罗盘。

    “根据我的测定,这方圆二十里之内,就是当年那许家前辈看到仙城的地方。”孟化舟道,“可是这里的凶兽太多了。咱们分头清一清,整理出一片安静地方,我好布置仪式。不然就算布置了,恐怕也要被破坏了。”

    他说着,取出地图展开,就着火折子给众人分配区域。

    “咱们划定个人的区域吧,没人驱赶一个方向的凶兽。徐师姐西北,羽兄东北,尹师姐西南,唐兄……”

    汤昭道:“我和庄主一起去南方。”

    孟化舟道:“个人分头巡视,会快捷一点儿。”

    汤昭咧嘴笑道:“我不。我和尹庄主绝不分开。”

    孟化舟表情僵硬,羽司晨一个激灵,笑道:“好,我和阿药也在一起,就管北边。你和岳来一个东,一个西,正好四面都顾及到了。上官前辈居中调停。”

    孟化舟运了运气,知道他们是不肯给自己可乘之机,只得道:“也好。”

    他又郑重道:“诸位,今晚不过是个演练,仙城明日才降临。凶兽能杀则杀,杀不了及时求援,大伙一起动手,不是丢人的事。但有一节,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尤其是白色的,夜里发光的、白色的东西,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回来告诉我,由我来处理。那可能是关键线索,若是胡乱动了,说不定就掐断了上天的路。”

    当下众人分开,黑寡妇和汤昭走一路,两人直接一路往南,见到凶兽便扫荡。主要是黑寡妇出手,汤昭以捡漏为主,并不做主力,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

    黑寡妇斩了一只凶兽,笑道:“看你小心的样子,是认为他等不到上仙城,直接就要在今晚干掉我了?”

    汤昭道:“也不是不可能。他接了父亲的遗命,弄死你的命令说不定排序还在寻找仙城之前。”

    黑寡妇叹道:“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们父子,简直是疯狗追着我咬。有你看着,在下面我倒不担心,就怕他到了仙城动手,那就是他的主场了。”

    汤昭点头道:“我也有些担心。我发现他对仙城的了解比我想象中的多。他其实早就勘察过此地的地形,已经成竹在胸了。向导都是摆样子的,罗盘什么的更是装模作样,让咱们以为他也不熟,便掉以轻心。”

    黑寡妇咦了一声,道:“是么?罗盘是做样子?”

    汤昭道:“他那个罗盘……其实是我们符剑师用的,专门测符元属性的。也不知他哪里淘换来的,大概是觉得这个罗盘特别华丽,显得特别专业?用那个测方位,他能测出个屁!他早把周围的地形都记住了,连地图都画好了。我猜他连魔窟碎片在哪儿都摸清楚了,只不告诉我们,留着阴人呢。”

    他又正色道:“所以,尹姐,在这里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黑寡妇笑眯眯道:“好啊。我们阿昭长大了,真是可靠啊。”

    她又问道:“你觉得他叫我们留心发光的白色的东西,是否是故弄玄虚?或者他在收集其他的东西,只是拿白色的东西做挡箭牌?”

    汤昭沉吟着,最终道:“我也不知道。按理说不应该在这种关键问题上说谎。我不信他真不想找云中城。咱们干脆不要被外表所迷惑,放开灵感,找最特别的东西。”

    黑寡妇道:“那还得是你。”

    她深知汤昭的灵感强得惊人,若有发现也应该是汤昭发现,自己倒可歇一歇,而且灵感强的人往往会被莫名外力所伤,唯独剑客有剑,能够保护自身。不是剑客的人随意纵容灵感发散是非常危险的。

    两人一路闲聊,一路杀凶兽,杀着杀着,便觉得凶兽越来越多了。

    原本那些凶兽还是东一只、西一只,也有主动攻击的,也有胆小直接逃跑的。但渐渐地那些凶兽仿佛闻到了腥味的猫,主动扑了出来,扑势十分凶勐,前赴后继,源源不绝。

    一两只还好,黑寡妇连杀数十只,便觉有些力不从心,汤昭上前补上几剑。黑寡妇微做修整,寻觅了几棵大树,用惊魂丝在树上缠绕几圈,仿佛织网,一张张网在树木间形成,好似迷魂阵。

    等织得差不多了,黑寡妇方唤汤昭道:“进来歇一歇。”

    两人退入网中,就见一个个凶兽冲过来,登时被看不见的细线切割成碎片,化为黑气。两人安坐网中歇息,就像两只等待捕猎的蜘蛛。

    汤昭赞道:“这个阵法好。尤其适合凶兽,要是寻常野兽被切割了难免沾上血肉,黏住了线就不锋利了。这个凶兽不留尸首,就可以一直切割。孟化舟说他要布置阵法多半是装相,尹姐才会布置阵法。”

    黑寡妇看着源源不断的凶兽,自己的惊魂丝还罢了,那些缠丝的大树渐渐吃不住劲儿,摇摇欲坠,道:“你说这凶兽发疯,是不是有黑手?是孟化舟搞的鬼吗?还是兽魅呢?”

    汤昭道:“孟化舟不在附近,我可以确定。也不像是兽魅……”

    兽魅指挥凶兽都是有章法的,甚至如行军打仗一般,此地的凶兽最多是被激发了凶性,杂乱无章。就算是兽魅,恐怕也是差劲的兽魅。

    这个时候,汤昭想到了之前提到的那件事,便肆意放开灵感。

    随着剑心的修持,汤昭的灵感越发凝实磅礴,已经覆盖了大片的树林。

    不一会儿,汤昭便有所察觉,看了黑寡妇一眼,并没有离开,反而挥出一剑。

    一道光仿佛有灵性一般,飞了出去,穿过黑夜中的重重树林。

    树林另一端,高大的乔木下,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中,有一道白色的影子藏在那里。光眨眼之间已到面前。

    “找到你了!”

403 又见

    白色的影子正伏在一棵树下,毛茸茸一团细小的身子,蓬松松一根大尾巴,一双眼睛乌熘熘转。

    那是一只白狐!

    而且是老相识!

    光华照耀之下,汤昭的目光透过自己的剑象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正是白日在大井胡同遇到那小女孩儿怀中的白狐?

    当初在女孩儿怀里的时候,汤昭认为它是狗,但此时在森森夜色下看见,登时认出——这分明还是一头白狐,略像狗的白狐。

    光看到了白狐,白狐也看到了光,双目圆睁,张开嘴,露出犬齿——

    曾!

    白狐向光扑了过来。

    汤昭甚是意外,可能是因为白狐长得喜人,又像狗一样有几分乖觉,藏在树叶下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上来就攻击。

    敌意毕露,这么说,刚刚凶兽的攻击果然是白狐唆使咯?

    汤昭本体不在,剑象直接化作白炽光,如剑光一般向白狐横扫。

    那白狐跳将起来,像光咬去。

    一头畜生,竟然咬光?

    不得不说,白狐的动作奇快无比,动作起来仿佛一道白光,然而它的对手本来就是光!

    光的速度岂是其他可比,立刻化作螺旋,眨眼之间缠绕住了白狐,一圈圈缠的像一条绷带一般,霎时间滚做了一团白狐粽子。

    汤昭虽然动手,但没伤害白狐,哪怕他怀疑白狐操纵凶兽伤害自己,也没有急着动手,毕竟这狐狸追踪而来十分蹊跷,还有可深挖之处,再者,相貌也确实可爱。

    那白狐被缠住,动弹不得,突然脖子扭了一下,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嘴向可以够到的光带咬去。

    它还是要咬光!

    喀察——

    光带随着它的牙落下,缺了一个口子。

    咬得动!

    那牙齿咬住了剑象时,汤昭登时感觉到一阵消耗无力,那是剑元的磨损,他的剑象被消耗掉能量了!

    因为光线很薄,带的剑元并不多,这一下几乎把光线咬穿!

    什么鬼?

    牙齿为什么能和光碰触?

    汤昭可以指挥剑象,但其实他和剑象的联系没有那么紧密。要让剑象达到身外化身一样的地步,那必须是人剑合一也就是剑仙级别才行。甚至通过剑象传递如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完整的感官,也需要剑侠级别的“心有灵犀”才能达到。

    一般剑客的剑象,就好像剑客放出的一只风筝,最多通过牵风筝的线模模湖湖给剑客一个感觉,就算最基础的视觉也不过是大概有个轮廓,甚至连颜色也分不清。

    汤昭一开始也是这样,但随着他对剑象的日常锻炼,渐渐磨出了视觉共享,能通过剑象看到远处,最近甚至有了听觉,但触觉乃至更敏锐的感觉还是没有。所以被咬住也只能感觉到剑元的消耗,不知是什么触感。

    但他知道,咬得动剑元者,绝非寻常。

    莫非白狐也是剑象?

    汤昭有些惊疑。世上既然有猫为剑象,那以狐狸剑象自然也不奇怪。但汤昭在门前时,一点儿也没察觉。

    早在当初他还是个寻常孩童时,都能隐约察觉到狸花剑的大橘猫很奇怪,这么多年他的灵感是有增无减的,怎么对这狐狸反而一点儿也没察觉?

    此时,白狐又是一咬,汤昭心中一动,让剑象聚合。

    光的能量密度是可以一直往上加的,汤昭让光凝聚,霎时间光色白得刺眼,高温如烈阳。在密林中隔着极远都清晰可见。

    白狐的眼睛被刺得眯了起来,但牙齿依旧死死咬住了光线。

    牙齿之间展开了无声的较量。

    汤昭感觉到了剑元还在消耗,虽然没有之前被咬的摇摇欲坠的感觉,但剑元依然是不住减少的。

    也就是说,或许打平、或许输了,反正没赢!

    散——

    那缕被衔在嘴里的光线散去,汤昭操纵光线从腋下以更安全的姿势捆绑白狐。按理说这回它绝对咬不到了,但很快,他又察觉光线持续在消耗,此时他甚至没察觉是怎么消耗的。

    不行,他的本体距离有点远,剑象的感知降低,而消耗却增强,只凭远距离操纵剑象,他恐怕赢不了。

    他回头看向黑寡妇,想说让她在此稍候,但话没出口自己就否定了。决不能冒险,不能以为稍微走开马上回来就没事,最坏的事情只要能发生就一定会发生,不少故事里都有这样的教训。

    但是带着黑寡妇去寻那白狐也不行,这无疑增加弱点。而放任白狐更不行,它一直刺激凶兽来袭,在这里等着岂不被动挨打?

    略一沉吟,汤昭道:“尹姐,委屈你一下。”说罢掏出一个罐子来。

    黑寡妇“哈?”了一声,汤昭轻轻一托她,她便钻入罐子里。亏了这罐子是经过升级的,如今也可以存人了,不然还真不好带。

    安置了黑寡妇,汤昭直接起身,化作一道剑光去追白狐。

    汤昭直接落在白狐后背,到达之际,剑象光华大放,强度何止亮了十倍。

    虽然光华更盛,汤昭却没有直接全力进击,反而先站住了客气道:“到底是哪位同道在此,我们并无仇怨,何必……”

    那白狐突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调转方向,往他这边看来。

    那双狐狸的眼睛在夜色中湛湛放光,虽然如野兽一般是浅浅的绿色,但绿的并不渗人,反而如宝石一般的翠绿美丽。

    汤昭一怔之下,立刻闭眼。

    滋滋……

    一阵声响传来,汤昭面前泛起无形的涟漪。

    防御被触动了!

    汤昭为了修剑心,持续保持剑象,永远在身前维持一道看不见的光墙。以前这道光只有白天看不清,夜里永远耀眼至极,他晚上出门就像挂着个灯罩巡街一般。但随着修行时间渐长,他已经能在夜里维持一道极薄、极暗的光幕,几乎与黑夜一色,能不引人瞩目地把自己保护起来。

    当然,因为能量压得太薄,这防御就指望不上什么了。最大的作用就是被触动之后示警,以及抵挡一些特殊的攻击。

    比如精神攻击。

    刚刚狐狸一抬眼,汤昭立刻就意识到可能是精神幻惑的攻击,实在是因为狐狸本身就给人这样的印象,若不是刚刚它一直以牙和光线较量,只露出啃食的能力,汤昭应该更加戒备才对。

    但好在他是防住了,仅仅一层光幕抵挡住了最直接的攻击,他还是感觉一阵头晕,立刻运转剑元才驱逐不适,好歹没有陷入幻境之中。

    好险!

    汤昭后怕之余又大为恼怒,心想: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忒没礼貌!你也跟我玩这个,你也是幻觉,我也是幻觉,咱们走着瞧——

    心念一动,周围的光线如孔雀开屏一般亮了起来。霎时间在他周围环绕一片。

    在光华将自己全身包裹,他才睁开眼。

    眼前出现一片光幕。

    那不是他身边的光,也不是白狐放出来的光,而是一种很熟悉的如今又有点陌生的光幕——

    居然是剑谱。

    再次见到剑谱,汤昭一瞬间竟热泪盈眶,用手去摸眼镜,却摸了一个空,兴奋之情消散大半。

    眼镜还在怀里,碎片没有恢复,只是剑谱出现了。

    或许剑谱和眼镜的完整没关系,它一直都在,只等遇到谱上的剑,自然而然就打开了。

    这样想想,汤昭稍觉放心——剑谱没有离他而去,眼镜也没有离他而去,也许一切都不曾离去,只是暂且沉眠而已。

    那么,唤醒剑谱的剑是……

    “剑:绥绥剑。”

    汤昭心中一动,这倒是对上了。

    然而下面却不是熟悉的大段列表,反而只有一行小字。

    “绥绥剑,附系如意剑。如意剑属页三。”

    什么意思?

    汤昭还第一次见这样的标识。

    一般的剑,无论圣剑、仙剑乃至罐罐剑这样的侠剑,都是单列一页,从一二三四五页这样排下来的,还从没听说过“属页”的。

    也就是说,剑谱当中不止那几十把剑吗?还有强大的剑有自己的属页?

    什么样的剑才能拥有属页?

    仙剑够么?

    如意剑是什么剑?

    很强么?

    听名字本意似很强大,只是如意这个词被用得太多,听起来就比较接地气了。

    “如意剑……”

    看到这里,他轻轻在嘴里念了一下,几乎没有声音。

    然而,这三个字出口时,那狐狸陡然身体支了起来,目光幽幽然盯着汤昭。

    嗖——

    白狐化作一道白光,像汤昭冲来。

    汤昭周围光华灿烂,几乎将所有方向封死。

    那白狐冲入光中,头也不回,直穿过光的一角,再度穿了出去。那光华甚至没能阻它一阻,就被它冲穿,仿佛那真是一片虚光。

    汤昭脸色一变,察觉到了异常,自己的剑元又有损失!

    而且损失极大!前所未有的大!

    就见那白狐冲过去之后,微微回头,牙齿之间叼着一大块光,正是从汤昭的剑术上撕下来的。

    汤昭微微落汗,心知自己小瞧了这狐狸。自己的光对它竟如血肉一般!

    狐狸回头之后,竟不再冲,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奔去,速度不紧不慢,并非野兽奔逃之态。

    汤昭略怔了怔,因不知虚实,停下脚步,并不追上。

    哪知那白狐奔出数丈,又停了下来,再度回头,冲他点头示意。

    什么意思?

    叫我跟上它吗?

404 狐言

    “什么意思?要我跟它走?”

    白狐连续的停顿示意,意思越发明显,汤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这白狐穿过他的剑象,算得上强攻,但恶意反而变少了,不再有明显的攻击意图。

    而刚刚骤然加速穿过他的光幕更像是一种示威:

    我的实力强,但是对你没恶意,所以你跟我来。

    汤昭先用大日神车经的精神锻造法清了一遍自己的精神,确认并没被这狐狸迷惑,才冷静做了选择,做的是比较现实的选择——跟你去,看看就看看,实在不行就跑呗。反正他最擅长逃跑了。

    黑寡妇在罐子里也安全,他没什么顾忌。

    做了决定之后,他便跟上白狐,跟上几步,就感觉不远处那群刚刚还疯狂的凶兽安静了下来,显然不再受刺激,也恢复了一般的状态。消散自然是没有消散的,凶兽的转化是不可逆的。

    眼见它们又要蛰伏进深山,汤昭回头一指,一道粗大的光柱射出,半空分化成数十道细细的光丝,分别戳入了凶兽身体,一片咆哮声中,凶兽化作了道道黑烟,周遭登时黑烟弥漫,腥气熏天。

    凶兽本不该存在,每一只都是。在汤昭眼前出现就没有离开的可能。

    消灭这些凶兽之后,汤昭也看着白狐,他要看看白狐是什么态度。

    白狐没有什么态度,甚至没有回头,还在继续前行,汤昭只看见它的颈部动了一下,也不知是呲牙还是点头。

    白狐并没有离得跑得太远,只沿着一道干枯的河床往前跑,停在一处悬崖下。

    它略一停顿,便如壁虎一般往上攀登,在近乎垂直的山崖上如履平地。

    这点悬崖自然难不住汤昭,汤昭都没用御剑术起飞,只是用罡气黏着脚下,一步步跟着白狐走了上去。

    走了一半,就看见山崖半空有一个山洞。

    山洞被荒草覆盖,又在高高的悬崖峭壁上,别说夜里,就是白天若非白狐带路,旁人也找不到。

    白狐轻盈的从枯草缝隙钻入洞中,汤昭也跟着拨开杂草,进了山洞。

    刚一进山洞,汤昭一震,一种精神震荡的感觉传来。

    腰间剑陡然出鞘三尺,剑光划破了护身的幻境,陡然悬在空中。

    是其他剑的锋芒!

    汤昭环视四周,周围只像一个普通山洞,草木杂乱,但其中一定有其他剑的痕迹,而且是直达灵感即魂魄方面的压迫,逼得汤昭的剑自己出鞘抵挡。。

    要知道一般的压力都由剑客自己来抵挡,如果是物理攻击,可以用剑身、剑术抵挡,如果是精神攻击,剑客也有剑元、精神力可以对冲,唯独那种直达更深层的灵感层面的攻击,才会逼得剑主动出鞘,因为剑与剑客的连接纽带就在灵感。剑的出击不仅仅是保护剑客,也是一种排他防御——成了剑客之后,只有自己的剑才能连通灵感。

    “伱很有天赋,剑心也不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汤昭一凛。

    他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山洞一览无余,并没有其他人说话。

    那就只有……

    汤昭目光移动,看到了白狐。

    白狐正倚在一块石头上,半立半卧,这个姿势说是人性化也可,说是野兽也可,但那句话,那句仿佛淡淡的女声明显是它亲口说的。

    汤昭头皮发麻——与其说是惊异狐狸口吐人言,不如说他怕的就是这个。

    如果狐狸真的能开口,而这只白狐又确实是他判断的剑象,那说明——这是已经显化的剑象,剑侠的剑象。

    如果是剑客的剑象,那是绝对不可能开说话口的,所以也基本上没法用来做传讯这类精细的工作,不管剑象是什么。

    譬如狴犴,在剑客阶段只是一只玩球的大猫而已,还要依附剑术才能长期存在,但当刑极成了剑侠,狴犴便已经能独当一面的自行出战了。相应的,貔貅剑崔将军也曾经在战场上派出剑象貔貅对汤昭口头布置任务。

    而汤昭的剑象虽然是光,如果他成为剑侠,光幻化成人形或者动物的形态也可以开口说话。但现在不行,哪怕他的光已经能幻化出人形动物形,看来惟妙惟肖,终究是死物。

    所以,白狐开口,就说明他果然面对的是一位剑侠。

    绥绥剑的剑侠。

    汤昭当真头疼,剑侠和剑客是完全不同的。面对剑客,哪怕是那种资历深厚实力强大的老牌剑客他也全然不惧,甚至自觉在各种法器、术器加持下,有战而胜之的把握,但面对剑侠,如果不小心,甚至连启动术器逃命都难。

    虽然刚刚两人有过交战,汤昭并没有感觉明显被碾压,似乎还有周旋余地,但他不能赌这剑侠出了什么问题实力下降,万一是人家扮猪吃老虎,就是逗他玩呢?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刚刚他启动了剑谱,所以应该又可以“拟持”了。拟持在手,他的底牌雄厚了很多。

    白狐既然开口,就彻底不装了,神态越发拟人,透过毛茸茸的脸颊似乎能看见一张恹恹的面容,它看着汤昭的脸,道:“你是个不错的剑客,平衡、细心,也有正直的原则。可惜……并非十全十美。为什么偏偏是你剑客,而你的同伴那位白衣姑娘不是呢?为什么老天没有成人之美呢?”

    汤昭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叫不十全十美,不知怎么又把自己和黑寡妇比起来了?

    白狐已经肃然道:“你这小辈,从哪里知道如意剑的?”

    果然她态度转变是看出他说了“如意剑”三个字。

    汤昭暗怪自己不够谨慎,竟随意念剑谱上的字,也惊异它如此敏锐,没有出声只是口型也被她捕捉到了。

    如意剑三个字的来历他没办法解释,一时之间也编不出来很圆的谎言,尤其是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剑侠,当下道:“我在听老前辈提起过。说是一把古时名剑。”

    说古时乃是根据他的猜测,他一直觉得剑谱应该有念头了,似乎是上一段历史中的文献,上面的剑都是当年强大的剑,现在都归于传说一类了。而且这些剑不是仙剑就是圣剑,那些剑仙、剑圣都不知活了多少年纪,说一句“古时名剑”并不突兀。

    那白狐追问道:“那位前辈?什么时候说的?他说什么了?”

    汤昭强装着回忆起来,道:“嗯,应该是一位在前线并肩战斗的前辈……什么时候说的我可想不起来了。我连他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当时就是聊天的时候聊到的,提起一句话而已。”

    谁叫他现在没办法查看如意剑的那一页呢?不然他到可以多说几句上面的资料。

    可能是因为他没遇到如意剑,只靠绥绥剑没办法直接展开正页,翻不开剑谱。

    那白狐追问道:“前线?前线是什么?”

    汤昭道:“前线就是在我们和天魔交战的前线单独形成的一片区域,那里很混乱,势力庞杂。天魔来袭的时候大家团结在一起,只要是人都可能成为队友,并肩作战。天魔退了之后大家没了压力,各种分野又出来,不免各自散去,或许再也不见面,或许反目为敌。”

    那白狐目光转为阴森,道:“原来说的是剑域……你哄我么?偶然间遇到的人随意说了两句你就一直记着,今日还恰好说了出来——你说,那句话是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在今日提起如意剑?”

    汤昭没来得及琢磨“剑域”是什么,眼看白狐白毛一根根炸起,又要恢复凶性,心中一动,说道:“其实我没想过如意剑,我是看到你想起了绥绥剑。”

    白狐一怔,仿佛特别意外,都有些僵直,道:“你知道绥绥剑?怎么会想起绥绥剑……”

    汤昭道:“阁下不是白狐么?我便想起了和狐狸有关的剑,我依稀记得好像有一把绥绥剑是吧?对,就是那位前辈说的那句话,他跟我聊天时,好像说过——绥绥剑归了如意剑。就这么一句,本来我都已经忘了,刚刚看到你突然想起来了。”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除了不能说的剑谱部分,剩余都是真的。到现在为止,他还真只知道绥绥剑系附如意剑这么一句而已。

    因为足够真,白狐反而沉默了。默然中,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渐渐褪色,变成了灰绿的颜色,不如刚刚瑰丽,但也少了几分危险。

    “看来你是什么也不懂,却不知从哪里听来一句……害我白白高兴一场。”白狐看着汤昭,道,“而且还给你蒙对了。”

    汤昭顺着它道:“蒙对什么了?绥绥剑么?”

    白狐扬了扬头,道:“你不用管。你这一蒙不要紧,倒打断了我的计划。为这么一句话,把我引出来跟你说了这么多。我本来只想旁敲侧击,徐徐引导你来这里的。”

    汤昭道:“本来?引导?你故意放凶兽攻击我,这叫什么徐徐引导?”

    白狐不耐道:“不过试试你罢了。你好歹是个剑客,难道会被凶兽难住?我本来的剧本是你杀退凶兽,正巧救下了一只楚楚可怜的白狐,白狐报恩把你引过来。倘若你特别没用,反而被凶兽困住,那就换我来救你。等我救了你再以神秘白狐的身份将你引过来。总之你定能发现这里。而我本是不打算展露人前的。”

    汤昭心想:自己说自己楚楚可怜,脸皮可真够厚的。

    他往四周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这个平平无奇的山洞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为什么这白狐要引自己过来?

    白狐接着道:“既然我与你用人声说了话,我的身份你也猜到了几分,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我就明说了吧。当时在城中我一眼看见你们,就猜到了你们的目的,你们和那个狂妄无礼的小子同路,也要找白玉京。而我看你们比较顺眼,不找他却来找你们。”

    汤昭也不否认,道:“那阁下的目的是……”

    白狐道:“正如你所料,我要借你的手回白玉京去。作为回报,我会给你指路,叫你直上云端。事成之后还有你的好处。”

405 疑惑

    汤昭心中一动,端详着白狐,道:“回——白玉京?”

    白狐颔首,她温和下来的声音相当悦耳,对于女子来说稍显低沉,但意外的造成了一种空灵的魅力:“是啊,我是从白玉京逃出来的,流落在外好多年了,现在要回去了。”

    汤昭沉吟道:“你莫非是那场劫难中逃出来的?那距离现在有一百多年了。”

    精确地说,有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了。

    足够两辈子从生到死,六代人从小长大。

    不过,对剑侠来说,一百多年也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或许是半辈子吧。

    前提是她说的是真的。

    白狐目光悠远,道:“没错,一百多年了。你知道的不少,是听了那首胡说八道的曲子,还是那个狂妄小辈跟你说的?”

    狂妄小辈就是孟化舟,胡说八道的弦子曲自然是许家留下的《云中曲》了,汤昭道:“曲子我也听过,但是精确时间是孟化舟跟我说的。那首曲子是胡说八道吗?我觉得还挺真的,那位许丛生难道没有上过仙城吗?全然是编造的吗?”

    白狐怒目道:“就因为上过,所以才能编排的那样过分!呸,恶心!那个野小子走运进了仙城,殿下待他多有恩德,我们也对他那样友善,他一点儿不知道感恩,一肚子歪心邪念,把殿下当做什么了?真是白瞎了他一张脸!当时那样危急时刻,殿下还特意花心思送他出来,他居然把那段经历编成故事到处讲给人听。一开始编的还算真实,只写了些景色、人物,到后来往里面添油加醋,越编越没影儿了。竟把殿下的一面之缘写成了主动垂青,还说我们个个都爱慕他,一个个投怀送抱……呸!他也不照照镜子,他配吗?”

    汤昭暗自摇头,原来不止孟云会做梦,许丛生早就先做过梦了,还是艳梦。怪不得他的故事不能细想,充满了俗套的狗血爱情,到后期确实有些群芳环绕、众星捧月的苗头,不过为了突出主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没彻底左拥右抱罢了。他又想:听她对那殿下十分尊敬,难道说殿下是如意剑的剑客?

    云中剑大名叫如意剑么?

    嗯……不是甚飘逸的名字啊。

    不过汤昭没必要急着向白狐核实,只要他踏入那片仙城,剑谱会告诉他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阁下是剑侠,他是一介凡人,你不喜欢他胡说,为什么不直接阻止?”

    他说阻止还是轻的,一个剑侠要让一个普通人永远闭嘴是很容易的。

    白狐道:“你怎么知道我没阻止?只不过殿下说过不要伤害她。唉,殿下不知他出来之后是怎么信口雌黄的,但殿下既然说了,我便不好动他。但他的曲子休想传播给任何人,观众听了也记不住,更别想再一步传开。只有他传给自己的儿孙我不便动手,就一线单传一百多年,也终于失传了。”

    汤昭恍然,怪不得这套曲子总得来说还算中上,狗血虽多,但比起一些大俗剧情还是有不少巧思的,却始终没有流传开,若非老瞎子偶然得传,这曲子就真的失传了,原来有白狐在捣乱。

    不过听了记不住是什么意思?是白狐的剑术么?让人忘记听到的故事?

    然则……并非所有人都忘了吧?

    至少孟家的祖宗孟云就没忘,不但没忘,人家还二创了呢,还出书了呢。还有不少读者呢,黑寡妇就是一个。

    可见白狐的剑术多半有漏洞。

    白狐似乎不知道还有小说这件事,说到这里便不愿再提,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间我不想再留,这里没有好人,我想回去。你带我回去。”

    汤昭反问道:“既然是你家,你从那里下来的,阁下又是剑侠高人,又何必让我带你回去呢?”

    白狐叹了口气,道:“当初殿下放我下来就没打算让我回去,她怕我回去自投死路。我身上有一些限制,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去。那时白玉京确实危险,我知道殿下的好意,也一直听她的留在这里。”

    汤昭追着问道:“那现在就不是死路了吗?”

    白狐略一沉吟,坦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回去。往好了想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过了当初最危险的时候了,现在应该好一些了。往坏处想呢,说不定回去还是死地。但我能睡在故乡的云上,死了也甘心。”

    汤昭讶道:“你这么说,不怕我打退堂鼓么?”

    白狐冷笑道:“你会吗?你们这些人若求安稳,又何必追着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故事追到深山里来?无非是要‘富贵险中求’。我便是轰你们走,你们也不走,怎么会被几句话吓走?说不定我说的越危险,你越想上去看呢。”

    它眼珠微转,道:“不过为表诚意,你要带我上去,我不但给你指路,还给你我多年珍藏的礼物,到白玉京里你有什么所求,若不过分我也可以指点你。”

    汤昭干脆道:“好。”

    白狐反而一怔,道:“答应了?你倒干脆。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礼物呢。不端端身价么?”

    汤昭道:“这有什么不答应的?举手之劳而已,有没有礼物都无妨。孟化舟也说要带我上去。你也答应带我上去。多了一个引路的人,有什么不好?”

    反正这两位他一个也不相信,孟化舟是明牌要害他们,白狐么……半路出来言之凿凿,一举一动也充满了可疑,他同样要防着,话可以随便说,无非看怎么做罢了。

    就算它是剑谱上的剑,也不能证明它的立场,剑谱又不管善恶。

    白狐不屑道:“那个狂妄小子?他有什么资格引路?又有什么资格叫你这剑客帮他?我看你也不是他的手下,莫非是他收买了你?他以为自己是仙城下一任主人,已经开始许诺好处了么?实际上仙城一草一木都是有主的,他的许诺全不作数。”

    汤昭本来也没信过孟化舟,心想:他胡乱许诺,难道你的许诺就能当真了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略带试探道:“他许诺我,上了仙城让我剑心更进一步,很快成为剑侠。”

    白狐随意道:“他知道的倒是不少。连自在楼也知道。”

    汤昭听到耳中却是一震:当真有这样的宝地啊?

    仙城上,竟然真有能帮助修炼剑心的神奇地方?!

    这……这不剑法啊!

    汤昭本来只想帮黑寡妇,虽然是诚心诚意,但总还给自己留了退路,便紧张不起来,若能得到剑最好,若情势不妙自己就想带黑寡妇走人,剑总是还能有的,大家平安最要紧。

    如今各色人物相继出场,有来历不明的剑客,又有莫名出现的剑侠,他更是以且战且思、不成则退的思路为主。但听到白狐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肯定了剑心的传说,汤昭心中涌起了一股澎湃之情。

    真有些“富贵险中求”的感觉来了!

    只凭促进剑心修行,就足以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何况白狐的口气,修炼剑心似只是一部分而已。

    仙城,是真正的“仙”啊。

    白狐继续道:“地方是有,只是他不配许诺。他用别人的东西画饼,是当我们都死了么?我也可以直言,当初自在楼有用,但现在应该是用不了,仙城情况不明,殿下情况也不明。如果你能唤醒殿下和仙城,功莫大焉。那不仅仅自在楼,十二楼五城你都可以进去使用。我甚至可以引荐你系附我家殿下,成为她座下一员,与我同列。”

    汤昭干笑了一声。这他倒不是很需要。

    虽然不确定系附这个词的具体意思,但能猜出一二,无非是认了老大。他最多能接受头上有个老板,还不需要有个“主人”。

    白狐看出他的敷衍,微微不快,也不再提,道:“我不似那种人,只管画饼,不曾落实。我现在也有东西送你。你从那扇门进去。”说罢用爪子去指。

    汤昭顺着它的爪子看去,只看到山洞光溜溜的山壁。

    “这里哪有门啊?”

    白狐笃定的道:“有的,你仔细看,正有门在墙上。”

    汤昭盯着那石壁,瞪着眼睛在看,想要分辨是不是真的有门,是不是因为颜色靠近所以才看不清,看了好久。

    白狐见他始终看不见,便跳上来落在他肩头,在他耳边道:“确实有,你再看看,在那里在那里。”

    它一声声这样提醒,汤昭渐渐疑惑,心想:难道真的有门?

    这么一疑惑,就见眼前石壁上浮现出一扇门来。

    “唉?真的有门?”

    而且,这不是和石头化为一体的石门,而是一扇正经的木门,颜色、质地和石壁根本不同,本来长了眼睛就该看到的。但他偏偏刚刚才看到。

    “难道是幻术?”

    汤昭自己也是玩幻术的,刚刚那种效果他能做到,就是把一层光幕揭下来而已,但他总觉得这个幻术的关窍和他的幻术不同。

    他的幻术是光的把戏,是隐是现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但这个幻术汤昭隐约觉得和自己的认知有关。白狐也只是不停地提醒他那里有门而已。

    似乎,只有自己相信那有扇门,门才会出现。

    “这门不会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吧?”汤昭保持谨慎,伸手去摸那扇门。

    白狐跳下地来,道:“门是一直都在的,只是你看不见罢了。因为你不想看见。”它当先推开门,钻了进去。

    眼见这狐狸毫无障碍的进门,汤昭稍微放下了心,便跟着进门。

    一进门,便觉得眼前一白,里面一间小小的房间,正中间是一片雪白。

    “又有一只狐狸?”

    那内洞中央的赫然又是一头白狐,身材修长,尾巴蓬松,皮毛如天上云朵般雪白,八分像狐狸,二分像白狗……

    白狗?

    汤昭疑惑,仔细看时,登时发觉那白狐一动不动,虽然确实栩栩如生,每一根毛都像是真的,但只是一座雕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这该不会是……”

    汤昭看向那白狐,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的,就是自己的雕像?

    白狐来到白狐像旁边,双方登时重合了一般,只是那雕像稍微大了一圈,“这是殿下送我下来的躯壳。也是你上天的阶梯。”

406 爱好

    不知不觉中,一夜悄然过去。

    这一夜是混乱的夜晚,也是冷清的夜晚。

    说混乱,七个人分为四组,这片山头的四个方向全都在战斗,各种凶兽被追杀的到处乱窜,一个晚上过去,山上凶兽乃至寻常野兽不知被杀了多少。

    说冷清,这些战斗彼此相隔极远,众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以至于战斗的参与者除了自己全不知其他人怎样了。

    战局有没有混乱,有没有人浑水摸鱼?

    第二日清晨,约定好集合的山坡上,慢慢有了人在等待。

    最先来到的集合地点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子娇小,眼睛大大的女子,在她身边则是个穿着五颜六色如孔雀一般的青年。

    两人来时状态不错,不像是疲累一晚的样子,并肩站在一处大石旁,扫视着各个来往的路口。

    “你说——今天人能来全吗?”

    徐司药觑着四下无人,先开口问道,虽然她语气平稳,但多少有点期待的意思。

    羽司晨“啊?”了一声,道:“什么?怎么就来不全呢?”

    徐司药见他有点神思不属,提醒道:“我是说,昨天晚上那情况,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见谁,最适合下手……如果有人下手,不管成与不成,那不是就来不全了吗?”

    羽司晨恍然,紧接着道:“应该不会。”

    他不管徐司药的失望,主动解释道:“第一,咱们还没见到仙城,所以孟公子最有用,没有人会对他动手,没有没过河就拆桥的道理。第二,黑寡妇无论如何和她那个帮手不分开,只要足够谨慎,他们俩也都是安全的。”

    徐司药想起汤昭的身手,点了点头,道:“一般人动不了那姓唐的,但那位上官剑客要是出手呢?他们虽无冤仇,孟化舟可以求他动手啊。”

    羽司晨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那位剑客和孟公子……并非特别亲密,我总感觉他不会为孟公子出手。”

    徐司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她也早看出来了,那上官剑客一言不发,游离在队伍之外,确实好像和孟化舟不熟,但不熟不代表不会出手,甚至可能就因为不熟,才会接受孟化舟的雇佣帮他扫清障碍以换取登上仙城的机会。

    但她也不确定,只能说是这么希望的,希望不好说出来,不然徒惹麻烦,道:“那岳来呢?”

    羽司晨道:“岳来?他也不会有事。”

    因为孟化舟没联系我。

    羽司晨在心里说。

    徐司药正要追问,就见一道瘦长的影子走了过来,正是岳来。

    他果然没有事,只是看起来很疲惫,手中的剑斜斜的坠着,想拖着一条尾巴。

    这也可以理解,他只有一个人,一晚上不能休息要随时戒备,当然不可能有两人轮流休息这样的悠闲。

    岳来没有和徐司药打招呼,径直坐在他们对面,靠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

    徐司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想必一夜没睡?

    他也知道自己危险啊?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孤独的身影走了过来,正是孟化舟。他看起来倒是精神奕奕,似乎昨晚没战斗,而是大大的睡了一觉。

    现在……除了那神出鬼没,谁也管不着的上官剑客,只剩下两人没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远处来了两人,一个白衣娇美女子,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少年,正是最后缺的两人,黑寡妇和汤昭。他们两人也是身体健全,没缺胳膊少腿的。

    徐司药无声的叹了口气——还真是全员到齐啊。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一个人也没消失,真令人遗憾。

    孟化舟神色和蔼道:“尹师姐,你来晚了。”

    黑寡妇精神也甚好,道:“啊呦,是我的问题,我起晚了。昨天我赶路累了,便寻了个地方睡觉,还是小唐守的夜。他又怕我辛苦,不曾主动吵醒我,睡着睡着就日上三竿,各位赎罪则个。”说罢盈盈一礼。

    孟化舟道:“无妨,师姐有福气休息最好不过。辛苦小唐兄弟了。”

    汤昭笑道:“那倒没什么。”他说着按了按肩头,似乎在给自己揉肩膀,问道,“可以说话吗?”

    孟化舟一怔,道:“说什么?”

    这时,一直趴在汤昭肩头雪白的狐狸开口道:“我可以说话,他们都听不见,你少说话就行。”

    汤昭扫了一眼众人,只见他们没有一个看向自己肩头,更没人奇怪自己一晚上回来,怎么肩头上会趴了一只这么大的白狐狸?

    而白狐当众开口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惊讶一只狐狸为什么能发出人声。

    所以他们果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么?

    有点神奇。

    但细想也没那么神奇。

    至少汤昭不觉得有多么神奇,他可是戴过眼镜的人。

    除了让所有人都视若不见的眼镜,至少他还遇到过当年那个“消失”剑有这样的功能。

    不过剑的世界最奇妙,虽然效果相似,但剑法的本质却似乎有些差异。

    汤昭不知道眼镜不能被看见是什么缘故,但消失剑的剑意是“忽视”。

    狐狸消失,似乎与“欺骗”和“隐藏”有关。

    两者不是没有共通之处,但狐狸的隐藏可以人为的解开。

    似乎……如果有人怀疑汤昭肩头有一只狐狸,而且坚定不移的这么认为,他就真的可以看见这只狐狸。

    但如果没有被提点,任何人都不会无端怀疑有只狐狸,就像任何人不会无端怀疑自己脑袋上有只鸭子一样。所以它的隐藏几乎是完美的。

    汤昭扶在肩膀上手还能触摸到光滑的狐狸皮毛,笑对孟化舟,道:“请你说话啊,你把我们召集过来,难道没有话说?”

    孟化舟不疑有他,道:“要等一等。上官前辈还没来。”

    汤昭顺水推舟不再解释,跟黑寡妇在一边坐下。

    刚刚坐下,白狐就迫不及待问道:“对面那个小哥是谁?长得挺清秀,我喜欢。”

    汤昭看了一眼,觉得她可能提的是岳来,只是别人都看着他总不能凭空背岳来的履历,正想怎么把话藏着说,就听白狐道:“他的气质好阴郁,杀气太重,内心也不纯粹。唉,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哈?又不喜欢了?

    喜欢的这么短暂么?

    白狐又道:“还是你的同伴更好一些。可惜她也很毒辣……可是她真是大美人,美人有些瑕疵也没关系。”

    汤昭一阵无语——就纯看脸啊?

    白狐突然叹道:“如果你长成对面那人的样子就好了,至少也要长成他那样,不然我没办法喜欢你。可惜你的才气和性情都很好的。但我喜欢美人。要是美人内外兼美就最好了。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完美——除了我家殿下,再没有那样的完美了。”

    汤昭又看了一眼岳来,不是他自恋——跟自己真正的相貌相比,岳来真不能叫长得好吧?

    不过他没必要向一个素昧平生的碎嘴狐狸证明什么,谁在乎它喜不喜欢了?

    反正自己不能随便说话,让它说去呗。

    汤昭本以为自己不回应,白狐就该闭嘴了。但白狐大概是上百年不能和人交流,有极强的表达欲,而且习惯于单机输出,继续絮絮叨叨,从在场众人的相貌开始评说,接着谈到西山城中的自己遇到过的美人的优缺点,又谈自己当年自己的寻觅之旅和无数缺憾,然后说自己百年好似在用竹篮打水,到头一场空。

    汤昭大概捋顺了这白狐的一百多年经历,除了想尽办法找回去的路,消除那些听了曲的人的记忆,就是寻找合自己眼缘的美人。

    这世上终究是有很多美人的,白狐在这一百多年也找到了很多。然而它每次心怀期待的远远看着那些美人,很快便察觉到美人外貌和内心各种各样的瑕疵,便迅速的失去了魅力。不等色衰便已“爱驰”,独自失望的走开了。

    长得越美丽的人,它越能忽视他的缺陷,坚持的时间越长,但总归是有容忍的极限,终究还是掉头离去。

    这样往复循环多次,白狐已经能一眼看出人藏在皮囊下的品行,一些只是寻常级别的美人,在它心中不能驻足一刻,就像刚刚那个岳来,只一眼就被看穿了。

    它不住的哀叹,红尘把美人的心都污染了,再没有纯粹的美好了,最是人间留不住,它只想回仙城去。

    嗯……

    汤昭能说什么,追求完美本来就不现实,何况它是这么强的颜控,把筛选范围缩小到极狭窄的范围,找不到完美无缺的人很正常。如果不能接受瑕疵,只有徒增痛苦。

    如果它是普通人,到处追寻尾随美人,多少落一个“变态”。不过它是剑侠,遇到美人只是远远观望,再失望也只是静静地走开,那反而算得自我约束。汤昭也不能指责它太看脸,兴趣爱好,个人随意。

    话说回来,那个剑客怎么还不来?

    等到白狐已经数落到一百年的经历时,突然,远远传来动静。

    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从临近的山窝里升起,飞过山巅,一点点儿往青冥之上飞去。

    那抹白色好像一艘大船起航,又好像从海中浮起一头大鲸鱼,但最像还是一大朵落在地下的白云又要回到天上。

    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没反应过来,只顾目光随着白云上升,唯独孟化舟跳了起来,大惊失色:

    “不好,他……他是怎么找到的?”

407 白鲸

    白色的大船,仿佛一片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众人呆呆地往天上看,目送白色一点点的远离,一点点的缩小。

    孟化舟神色惊慌,跌足道:“怎么让他劫走了?他怎么找到的?”

    黑寡妇听得话音不对,急急问道:“什么东西?啊……难道说是白鲸舟?”

    她提起白鲸舟,汤昭也想起来了,云梦仙都的小说里曾经描写过:仙城的仙女们出游,可以坐仿佛巨鲲一样的云船,在茫茫云海中巡游,折叠雨雪,追逐晚霞,像钓鱼一样钓云中的燕雀。

    他还记得有一幕是那主角和仙女坐在白鲸船头,执手相拥……

    嗯,这还算书里看得过眼的浪漫桥段了,所以他记忆深刻,更别说黑寡妇了。

    咋一看那庞大的云船,心头掠过书中的文字,真有一种梦想来到现实的恍惚感。

    只是他记得白鲸舟好像是……

    黑寡妇已经想通了,焦急道:“你要带我们坐白鲸舟上天?可是它怎么自己飞上去了。难道说你藏在附近,却被其他人找到了?”

    孟化舟不及回答,已经拔腿往飞船飘走的方向赶了过去。黑寡妇等人连忙跟上。

    汤昭自然也跟上,仿佛自言自语道:“不对吧,用这玩意儿就能上天了?”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但话是有“人”听的,白狐伏在他肩上,疑惑道:“不像啊。白鲸舟……”

    它在那里嘀咕,其余人可等不得,跟着孟化舟一路狂奔。两个山谷距离不远,几人轻功出众,不一会儿就赶到了。

    就见旁边的山谷十分开阔空旷,比他们的集合的山谷大上许多,唯独谷口很小,因此非常隐蔽。山谷地面铺着一层凌乱的枯叶,中间有一道压过的痕迹,似乎停泊过什么庞然大物。四周还有数块灰扑扑如土色的麻布,被凌乱的扯在地上。

    众人都是人精,一看这场景就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山谷里一定藏了什么大件,多半就是那个云朵一样的大船,那些麻布可能是伪装,用来遮蔽船的。

    但现在船已经被开走了。

    根据众人反应,船一定是孟化舟藏的,而偷船的人则是……

    唯一不在场的人,是那个上官剑客?

    虽然堂堂一个剑客居然不讲武德,竟然偷小辈的东西私自抢跑,令人大跌眼镜,但事实摆在眼前,谁能不信?

    徐司药利害最不相关,因此只是嗤笑道:“少庄主,你就这么藏东XZ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你以为灯下黑呢?好歹有点什么措施让人开不走啊。我都怀疑你和你的剑客盟友是不是唱双簧,就是不想带咱们上去呢?”

    黑寡妇盯着那艘船,双目森然,道:“怎么呢……怎么让他下来?”

    汤昭也是盯着那白船,眼见大船越飞越高,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这早早超出一般剑术的攻击范围,但只要目光能看到,就在他的光线射程之内,他肯定能上去,就看需不需要。

    但是……他怎么直觉上觉得不对呢?

    白狐在他肩头看得清楚,道:“什么是白鲸舟?名字倒是不错,可是看起来好粗糙,这东西怎么能上天呢?”

    对啊,汤昭就是记得:白鲸舟这玩意儿在书里有,原版曲子里可是没有啊。

    这很可能是孟家的祖宗自己编的“二设”。现在白狐坐实了这一点,白鲸舟不是仙城之物,那这东西就更加古怪了。

    “轰隆……”

    他抬头要观望一下,突然听得一声雷鸣。

    晴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一道蓝色的雷光凭空出现,在白鲸舟身上炸开,雷蛇狂舞,耀人心魄!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庞大的白鲸舟被雷光炸得粉碎,化作几截白色的碎片从空中坠下,就像坠落的白色花瓣。

    须臾之间,又是朗朗晴空,不见丝毫雷电。

    一时间,鸦雀无声。

    什么鬼啊?

    汤昭看着也觉得手脚发麻,刚刚那道雷光真的出现的太突兀,又是如此威势万钧,仿佛传说中的雷劫天威一般,他虽只是远远的观看,也不由得敬畏几分。

    如果那道雷击得是他……他能跑的吧?

    这时,白狐突然道:“那小子是不是笑了?”

    汤昭一激灵,转过头去,就见孟化舟双手掩面,看不清神态,但从耳后的肌肉抽动来看……应该是笑了吧?

    好么,有古怪啊。

    他只看了一眼,孟化舟已经放下手,露出满面的震惊与悲戚,喝道:“上官前辈!”

    喊了一嗓子,孟化舟当先向白鲸舟残骸处奔去,急匆匆仿佛奔丧。众人又只能跟着他换方向奔走。

    白鲸舟坠落的地方就远了,所谓看山跑死马,虽然眼见那渐渐升起的滚滚浓烟并不遥远,几人还是运用轻功身法,疾奔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赶到。

    汤昭看到了坠落现场,只觉得惨不忍睹。

    在空中,他是明明看到那么大的白鲸舟化作几大块的,恐怕一个残骸都是几十丈长,但是到地面上已经完全粉碎了。无论是形状、材质都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冲击力冲得完全解体,只剩下一个大坑和零零星星的碎末,以及滚滚的浓烟和刺鼻的烧焦气息。

    此时,山中的雪还没化净,满地都是白茫茫的。在冲击坑冲出的裸露土壤表层,还能看见散落在土地上的白色碎片,仿佛凌乱的雪痕,而溅落在坑外的碎屑则完全没入雪地中,与大地融为一体。

    碎了,完全碎了。

    那么大的白鲸舟在世上已经几乎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如果船里面有人,大概也已经在掉落中粉身碎骨了吧,别说器官与残肢,就连血迹都很能找到的那种粉身碎骨。

    孟化舟看到这种景象,又用手捂住了嘴,连退三步,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汤昭冷眼瞧着,觉得他演的还有点不够,动作已经到位了,感情没顶上来。

    “不,不——”

    随着一声声呼喊,孟化舟渐渐红了眼眶。

    ……这戏是不是又有点过了?

    孟化舟终究没把眼泪挤出来,只吭哧吭哧地道:“上官前辈,是我对不起你……”

    就听有人冷冷道:“哦,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

    孟化舟一惊,就见雪地中站起一人,满头是雪,原本半黑半白的头发被雪盖得全然雪白,越发显得沧桑,面容也如同寒霜,不是上官剑客是谁?

    孟化舟大吃一惊,道:“你……”

    他除了惊,还有恐,虽然拼命压制,还是露出仿佛被冤魂索命般的惊惧。

    汤昭也稍微吃了一惊,但紧接着便觉得合理。

    杀死一个剑客不是那么简单的。倘若是武者从这样高空掉下来,就算之前没受伤也是必死无疑了,罡气可顶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力。

    剑客却不同,一般的剑客都有御剑术,还有各种脱身逃遁的剑术,若是在天上当场被雷劈死了便罢,没被劈死剑也没碎总是能逃命的。

    刚刚孟化舟演的有点早了。

    那上官剑客森然道:“我倒想听听,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他一面说,一面踏着积雪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踏碎新雪,踏得满地碎琼乱玉。

    他一步步逼近,虽然没发怒,但浑身已经煞气毕露。

    然而汤昭却发现了他步履之间的不协调——走路的姿势和之前有微妙的不同,虽然他尽力掩饰,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看来他在白鲸舟上被雷劈,也不是毫发无损。

    眼见上官剑客逼近,孟化舟倍感压力,道:“我……这本是我准备的船,却让您险遭不测,自然是晚辈的罪过。”

    上官剑客嗤笑道:“是么……可是又不是你叫我上船的,我擅自动你的东西,还毁了你的财产,应该是我对不起你。你应该生气才对。还有,唯一能上天的船坠毁了,你没了登仙指望,更应该心急如焚,焦头烂额才对。你急又不急,怒又不怒,只顾着哭我,难道我是你的亲爹么?”

    孟化舟讪笑道:“前辈言重了,我岂能责怪前辈?您用的船是看得起我。无论如何,前辈没事就好。”

    上官剑客道:“我是侥幸没事,差一点儿啊,差一点儿……”他目光直视孟化舟,道,“差一点儿我就跟你这徒有其表的大船同归于尽了。我倒是不懂,怎么一个船自己还能从内部生出雷来呢?”

    孟化舟满面愕然,道:“什么?雷光不是从天上劈下来的么?”

    上官剑客冷笑道:“从外面来的还是从里面来的,我能不知道么?你能不知道么?我只是不懂,这个船它脆弱到那个地步,难道不是用来飞,而是天生用来炸的么?”

    孟化舟越发干笑道:“或许有故障也未可知……”

    刷——

    一道剑光出鞘,孟化舟没来得及躲,上官剑客的剑已经指在他脖子上。

    “小子,你别以为世上只有你聪明。”

    剑刃和孟化舟脖颈接触,不必用力,已经沁出红印来,上官剑客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不追究你昨晚故意透露给我船的位置,也可以不追究你瞎编情报说不拘时辰白天也可以上天,我也不逼问你在船里埋了什么药引子,你知道为什么么?”

    剑刃一抖,登时见血,“因为你还有用。”

    上官剑客越发凶相毕露:“这些日子是怪老子给你脸了,你这样故弄玄虚,顾左右而言他,我还忍着你,只为了让你老实点儿。可是你给脸不要脸。现在,乖乖的把仙城的线索交出来,我尚可饶你一条小命。否则你就抱着你满肚子秘密去死吧!”

408 搜寻

    上官剑客大难不死,怒而翻脸,众人同时一凛,皆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都不欲搅入他们两人的争端中,唯恐牵连到自己,倒没有人担心孟化舟。

    孟化舟实力差了一筹,在反应过来之前便被拿剑架住,性命登时被人掌握,不免惊慌一时,但看得出还能强压着,道:“前辈莫要冲动!我绝无欺瞒、伤害前辈之意……”

    上官剑客不容他狡辩,只道:“有没有已经不打紧了。你不肯坦白,那就算了,说了我也不信。你——”

    他随手一指,指的正好是退的比较慢的汤昭,“你过来。”

    汤昭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呢,确认道:“我?”

    上官剑客道:“正是你。你过来搜他身,把他身上的东西一样样的摆出来,若留下一件或者私藏,我连你一起杀了。”

    汤昭心中一动:这个主意不错。正好看看他藏了什么。

    便答应一声,黑寡妇拽了拽他,递给他一双手套。

    汤昭才想起来,孟化舟还是惊蛰山庄少主呢,身上不知会不会藏什么毒虫,道:“前辈勿怪,搜他的身有点危险。”当下捡起一根树枝当做棍子,在孟化舟身上捅来捅去。

    孟化舟大怒,瞪视汤昭。汤昭丝毫不慌,只是用木棍翻查他的衣兜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捅来捅去,触感都是寻常皮肤,看来孟化舟衣服里确实没有像毒虫这种东西,汤昭方按照搜身的顺序,先卸了他的那把剑,再解了他的包裹,然后将他腰带、衣袋、袖口等等藏掖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把东西一一放在地上。

    汤昭卸孟化舟武器的一瞬间,孟化舟身体是紧绷的,手指更是捏紧,那一瞬间他似乎要夺剑拼死一搏,但上官剑客早早察觉,剑锋一紧擦过他颈上筋脉,孟化舟登时僵住,这么一犹豫之间剑已经被卸了下来。他唯一能依仗战斗的武器落于他人之手。

    汤昭拿着惊蛰剑的法器,突然想到:关键时刻是不容犹豫的,有的时候稍微一侥幸,生死便逆转了。

    如果是他自己遇上了这等情况,应该抓住最后的机会殊死一搏。

    那上官剑客又指着岳来叫他翻孟化舟携带的包袱,也将所有东西都列了出来。

    他身上的东西还真是不少,什么扇子、火折子、小匕首之类,是常用之物。药瓶、手套、粉盒与毒药相关。甚至还有贴身的好几件术器,藏在身上的各个角落,乃是预备随时随地能够反击之意。上官剑客瞄了一眼,道:“准备的倒是很全。”

    他到底也是一方剑客,纵然不是符剑师,对术器也见得多了,只大略一扫就知道这些都是一般的攻击或者术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汤昭搜完了就退了一步,道:“东西都在这里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上官剑客哼了一声。白狐却知道他是跟自己说话,回答道:“确实,我没感觉到他身上的东西和白玉京有关。竟然没有路引?没有路引如何上去?要么他完全不懂,带你们撞大运来了,要么他还有隐藏。”

    这时岳来也把包袱翻遍,将饮水、粮食、乃至换洗衣服都摆了出来,也是没什么线索。

    上官剑客看得眉头微皱,他要的是能直接跳过孟化舟这个人,直接上仙城的东西,最好是没有限制,拿到就能用的,至少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取了实物,再拿捏孟化舟就容易多了。

    然而眼前搜不到实物,就要逼问口供了,偏他的剑没有类似精神控制这样保证问出实话的剑术,一味的拷打对方可以真真假假的拖延时间。一旦拖延到晚上,那仙城降世,自己失去机会还罢了,让这小子一时逃脱进了仙城才是后患无穷。

    上官剑客这里自犹豫,岳来起身道:“上官阁下,这里少东西。”

    上官剑客“嗯?”了一声,岳来已经道:“他身上没有储物术器,这不合理。堂堂山庄少主,怎么也应该带储物术器的!”

    孟化舟大怒,上官剑客恍然,道:“没错!他身上定有藏着的储物术器。那小子,你给我再搜。”

    汤昭问道:“从哪里搜?刚刚能搜过的地方我都搜过了。”

    上官剑客还没说话,岳来道:“你刚刚搜的都是外层,好东西肯定贴身藏着,说不定还藏在身体的更隐蔽之处。”

    这句话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孟化舟目光只剩下刻毒。

    上官剑客道:“说得有理,你去搜,要不然就把他衣服一件件扒下来。”

    汤昭靠近,孟化舟嘴唇微动,低声道:“你若敢动我,我来日必杀你。”

    汤昭神色平静,同样低声道:“我若是你,就主动交出来。不然受尽凌辱还是保不住自己的东西,何必走到最后一步?”

    孟化舟神色变幻,汤昭已经伸出手来,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好,我说了,在我头发里。”

    汤昭往上看,就见他头上插着一直柏木簪子,细看果然是个术器,便伸手去取,一取下就见簪子下面的头发上露出一抹白色,竟是另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男子簪花也不奇怪,何况汤昭知道他父亲新丧,只道是他的一个纪念,白狐却飞快的提醒道:“是那个,那个花!天哪,不仅仅是路引,竟然是殿下的剑势碎片,他怎么得到的?”

    它在那里几乎跳起来了,却只有汤昭能听见,汤昭强忍着冲动,将簪子直接递给了上官剑客,道:“阁下请看。”

    他已知关键在那朵花,就完全不在意簪子里的东西了。

    上官剑客却不知,他接过簪子低头查看。这一查看,抵在孟化舟颈上的剑不免稍微松了一点儿。

    一瞬间,孟化舟突然爆发,脑袋往后急仰。

    上官剑客立刻察觉,长剑斜刺,撩向孟化舟的脖子,这一剑攻中带守,若是孟化舟爆发偷袭也能顺势他所有进攻线路封住。

    然而孟化舟毫无攻击意图,一伸手把头上的花扯了下来,握在手里。

    他只做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小花突然散开,化为一个巨大的花苞,绽开六瓣半透明的白色花瓣将他包裹起来,好似一个巨大的花形大茧。

    上官剑客的剑本已接触到孟化舟的脖子,剑气沁出一道伤口,但下一瞬间,剑碰触到了那柔软的仿佛无物的花瓣,立刻就被弹了出来。

    下一刻,孟化舟已经被花毫无破绽的保护起来。

    上官剑客大怒,长剑再度出手,狠狠地砍在花瓣上,花瓣弹软地凹了进去,仿佛不能抵抗冲击,但剑刃也只能接触到花瓣的表面,一点儿没刺进去,只随着花瓣的表层往里凹陷。最终,花瓣凹到堪堪离着孟化舟身前三尺便停了下来,长剑已经完全卸了力,不能再寸进。

    上官剑客又惊又怒,接着渐渐冷静了下来,毕竟是老剑客,刚刚是愤怒自己被区区小儿耍了恼羞成怒,很快就能自制。

    “剑术——金!”

    一抖剑,那把雪白的剑竟然变得阴沉下去,剑刃转为漆黑,似乎从质地上改变了。

    “嗤!”

    那黑剑狠狠地刺进花朵里,发出闷响,花瓣再度凹陷下去。比起之前仿佛插进棉花里的轻盈,这一回花瓣的力量明显迟滞了很多,黑剑的剑尖刺入了花苞无疑。

    上官剑客持续发力,剑刃变得越来越黑,对花瓣的压力越来越大,花瓣能通过形变消解压力,但黑剑的坚硬和锋利在压迫着花瓣承受的极限。

    “是剑身材质的质变么?”汤昭冷眼看着,通过来之不易的机会迅速分析上官剑客的情报,“有金,应该还有其他质变,其实可变换的余地是不小的。”

    白狐却道:“别看了,一个剑客而已,如何能够和殿下的剑势余韵抗衡。像这样硬碰硬分明是就是大材小用了。纵然那人不会运用,但殿下会庇佑他的。”

    话音未落,就见那朵白花陡然开放,仿佛一个漏气的气球,迅速缩小,从一人多高眼看就要变成泥地里的小花。那黑色的剑登时落空,扎在空气中发出嗤嗤的风声。

    那朵花不但在变小,而且在变透明,变稀薄,变得恍惚又朦胧……

    它要消失了!

    它不仅仅仔细消失,更是带着其中的孟化舟消失,孟化舟已经化为它的一部分,跟着一起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好!

    所有人,连上官剑客、岳来、乃至黑寡妇都暗叫不妙,一起冲了上去。上官剑客扑的最快,连剑也不用,整个人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去抓那朵已经堕入尘烟的透明花朵。

    “噗通!”

    他的身体扑在地面,一只手按在了土壤里,什么也没抓到,只抓了一手灰尘。

    “哦——”

    黑寡妇在后面发出长叹。

    汤昭却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他看到上官剑客并不是最快的。在他前面,还有一道影子。

    是白狐!

    白狐早在花朵变小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一般扑过去,作势欲咬。

    这时,白狐身子轻轻落地,似也一无所获,汤昭有些忐忑的看着它。

    接着,狐狸转过头,露出牙齿,牙齿只见有微光闪烁。

409 牵线

    汤昭还没看清它牙齿里究竟是什么,就听上官剑客怒吼一声,举起剑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劈向土地,将孟化舟和那朵白花震出来,却见他反而举剑向上。

    原本乌黑的剑刃迅速变色,并非褪成原本雪白的剑刃,而是再度变变成淡淡的青色,边缘轮廓也逐渐模糊。

    忽——

    剑刃陡然化为青色烟雾,散在空中,仿佛一阵青烟,接着连剑柄也一起烟化,上官剑客的手虚空一抓,攥成了拳头。

    青烟随风而去,他双目合起,微微侧耳,仿佛在倾听。

    突然,他睁开眼睛,往一个方向冲去,速度也好像一重烟尘,踏着山中新雪,几乎没留下任何脚印,眨眼就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众人还留在天坑之内,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黑寡妇道:“上官剑客是找到了方向,去追孟化舟去了吧?他倒快。我们去哪儿?追剑客追不上,追孟化舟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如之奈何?”

    徐司药看了看天色,日头还高,离着约好的午夜尚有半日,道:“要不……咱们散了?现在脚程快一点儿,还能回去西山县吃晚饭。”

    黑寡妇目光冷冷的看过去,徐司药略一畏缩,争辩道:“咱也不是就此回家,乃是回惊蛰山庄。这边眼看无益,我们回去扶你继位,不用担心夜长梦多。什么孟公子叫他在山里玩泥巴去。”

    黑寡妇低下头,也有一瞬间的犹豫,实在是眼前无路,这时就见汤昭蹲在地上,仿佛在看手里的东西。但从他们的角度,又觉得汤昭手中空空如也。

    黑寡妇道:“小……唐,你看什么?”

    汤昭张开手,道:“看得见么?”

    此时午时的阳光照在他手上,本就白皙的皮肤亮的好像要反光一样,黑寡妇微眯起眼,方看到他手心上一道若有若无的光华。

    “线?”

    “嗯。”汤昭用手指轻轻捻起从白狐牙齿里抽出来的线,“这是那朵花上的线,另一边应该是能连接上孟化舟的。”

    刚刚那朵花变幻形状,看似是一朵花直接变化形状,但在变化的一瞬间其实是花朵散成无数极细的丝线,然后再迅速重组。这个散开又重新编织的速度极快,在场的人全都没看出来,唯有狐狸早有准备,上去咬住了其中一根线头。

    现在这根线头在汤昭手里,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小说和弦子曲的描写:据说那座云城看起来宏伟壮观,百物齐全,其实所有的一切是一根根丝线织成的,一根花,一块石头,都能化成丝线。

    他恍然大悟——这朵花不也和云城一样么?

    这么说,花果然是云上之物?

    白狐抓到一根线,就好像从毛衣里扯出一根线头,丝线可以被一直拉长,而穿着毛衣的人甚至都没有发现就走远了。毛衣可以被完全拆散,但那朵花比毛衣精密百倍千倍。只要毛线够长,汤昭就能顺着这根线追踪到天涯海角去。

    黑寡妇大喜,顿觉柳暗花明,再没有回去的念头,道:“太好了!咱们追过去。”

    汤昭道:“稍等——尹庄主,那边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刚刚剑客大概是用追踪的剑术追过去了,现在跟过去,就是坠在那剑客后面。很容易引发冲突。咱们再稍微等一下。”

    黑寡妇点点头,在关键的选择也就是战略层面,汤昭会充分尊重她的意见,但涉及具体战术,剑客层面的对战自然是汤昭做主,她不会去置喙。

    她回头看了一眼徐司药,道:“你们……”

    徐司药上前一步,柔声道:“事到如今我们两个也是没用了,就让我们走吧。我回去只替你打扫后路,保证你出去顺利接掌庄主之位。我都服了你了,全听你差遣,你还怕我出去反你不成?”

    黑寡妇微微一笑,道:“司药妹妹,没想到你自认‘没用’?你可知道,在五毒会,没用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徐司药一惊,羽司晨在后面踏上一步,道:“你要怎样?”

    黑寡妇笑眯眯道:“我自然也顾忌交情,不肯做绝。这样吧,你们可以离开,但是司药必须吃了我这一枚引魂丹。”说罢取出一枚药丸。

    阳光下那药丸晶莹剔透倒也可爱,只是最中间有一个小小黑色影子,似是毒虫之类,令人有些发毛。

    徐司药变色,羽司晨并不知道什么引魂丹,但见徐司药身子僵直,立刻赶上一步,徐司药忙又拦住,死死地拽住他。

    黑寡妇笑吟吟道:“别急,我没有一定要控制你的意思。只是我在深山冒险,不知几时才能回去,偌大个惊蛰山庄无主。要是别人也罢了,唯独徐妹妹是个有能为的人,我若不在,又少了其他人做竞争对手,这位置岂不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要是成了惊蛰山庄之主,又成了惊蛰剑的剑客,要实力有实力,要势力有势力,我岂不任你宰割?我不得不做防备。徐妹妹,要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的选择只怕和我是一样的。甚至引魂丹都未必肯给我吃,只怕要用你的大药杵一杵把我杵碎了。”

    徐司药低下头,道:“引魂丹……可未必比一个痛快强。”

    黑寡妇道:“等我出去,一切尘埃落定我自然给你解药,不会留下后患。到时我还要依仗你做个臂膀呢。”

    徐司药笑了一声,显然充满不以为然。

    黑寡妇慵懒的搓着手中丹药,道:“若是旁人,我只给他们一次机会,吃就吃,不吃就去死。唯独你我姐妹情非寻常,我不想看你死,可以发下一个誓言来。就……”

    她微微抬头,道:“指着太阳起誓吧。我若平安归来,你又安分守己,等我顺利继位庄主便把解药给你。不然太阳流火将我焚烧殆尽。”

    徐司药心中微动,道:“然则你要是不能平安归来呢?”

    黑寡妇道:“我要是有意外,小唐还活着,让他把解药给你带出来。你知道他的本事,我死了他也能活。”她不等徐司药再说,直接道:“这也够可以了吧?要是我们两个都没了,我还顾得上你?到时你自求多福吧。你须知道咱们五毒会没有损己利人的人。”

    她凑近道:“选择我给你了,要不有机会活,要不现在就死,你选哪个?”一面说,一面将丹药凑到徐司药嘴唇上。

    徐司药默然片刻,突然一张口,就在她指尖把药吞了下去。

    她这个动作很快,羽司晨没反应过来,眼见她闭眼吞咽,最后只能叹息一声。

    黑寡妇这才点头,顺势拍了拍她,道:“这样就好了,徐妹妹是聪明人。那么妹妹先走吧,祝你一路平安。”

    徐司药咬牙切齿道:“也祝你一路平安。”说着转而离去,羽司晨自然跟她走。两人一会儿就走远了。

    黑寡妇叹道:“我就是太好性儿了,不然凭她阴阳怪气的几句话,我作为牵魂人,高低要给她苦头吃。”

    汤昭也没问她什么叫引魂丹,多半是控制人身的丹药,类似他听得故事里什么“三尸脑神丹”之类的东西。这种五毒会的东西给别人用他是很反感的,他们自己人互相用,也就那样吧。正如黑寡妇所说,要是徐司药掌握了她的生死,那也是一样的下场。

    蛊斗,可以说一直在进行中。

    她转头又看向岳来,笑道:“岳小哥你……”

    岳来道:“我跟你们去。你知道,我已经得罪了他,必须要看他死。”

    这话倒是实在,江湖上不能轻易得罪人,一旦要得罪了就要斩草除根,不然就是后患无穷。岳来今天已经把孟化舟得罪到死地,他要是不看着对方死,恐怕之后寝食难安。从这点上说,双方同仇敌忾,有结盟的余地。

    黑寡妇对岳来有所顾忌,因为他是汤昭认定的“很强”,要得到这个评价,恐怕他比自己更强些,那么她就没有处置此人的资格,怎么安排要看汤昭的意思。

    这时,汤昭突然道:“行了,准备出发。”

    黑寡妇目露疑问,汤昭道:“孟化舟停下了。而且……停了有一段时间了。”

    原来他手中的线本来一直随着对方的行动在晃动,但如今已然停下,说明孟化舟停止了移动。

    本来汤昭想,他要是停下又被追上,多半要和剑客对战,那么丝线应该原地晃动得厉害,汤昭可以在这里凭借丝线的振动,仿佛“悬丝诊脉”一般能监测战场的情况。

    但没想到,这线头一沉下去就再也不动了。也就是说孟化舟真得脱身了,藏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保持不动,没有被剑客找到。

    看来仙城的剑势果然是很强的。至少让上官剑客那看起来风一样的追踪手段无功而返。

    如果一直不发生战斗,没有渔翁得利的机会,在这里等着没什么意义,拖到晚上对大家都不好。

    汤昭道:“咱们慢慢收线过去。一定要小心谨慎。一则小心被孟化舟发现。二则小心上官剑客。他如今没找到孟化舟,肯定用他那个剑术在探测周遭异常。他若发现了我们,追着我们尾巴寻到了孟化舟,那我们就是做人嫁衣了。”

    他抬头,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岳来,道:“至于岳兄你……”

    岳来倒也光棍,道:“既然如此,我走最前面探路好了。”

410 魔狱

    “孟化舟这个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深山里,汤昭一点点的往前倒线,线在他手中轻飘飘化为一团,越团越大。

    说大,也没有多大。这丝线实在是纤巧,明明他已经将线收了两里地,但这么长的线团在手心里压实还不如一粒黄豆大小。都说蜘蛛丝极细极韧,那白花拆成的线更比之细百倍,更坚韧百倍。

    此时他团线已经团了良久,对面始终岿然不动。位置没有移动不说,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汤昭甚至没有感觉到线的另一头有任何颤动,若不是和那朵花分离了,就是已经找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一动不动只等天黑。

    “其实你不必再找了。”白狐从汤昭肩上下来,沿着线路往前跳跃,“我已经知道他去哪里了。到了这里我就猜到了。跟上来,我直接带你过去。”

    汤昭摇摇头,此时黑寡妇和岳来在他身后,他不便多说,只道:“感觉阴气越来越强了,前面是不是有魔窟啊?”

    黑寡妇在后面奇道:“诶?有阴气么?”

    岳来跟在最后,肯定地道:“有。”

    汤昭回头看了一眼岳来——他的灵感果然不错。

    魔窟的阴气大多是限定在一定范围内的,离着魔窟越远越澹。而且但凡是引起,都只在夜晚才会更强烈的释放,白天全是澹澹的,若有若无,只有灵感极强者才能感觉到。

    黑寡妇其实灵感还行,原本天生有一点儿天赋,修行玄功之后灵感渐渐上升,如今已经达到了剑客级别的及格线,不然她也不能期盼成为剑客。但她察觉不到细微的阴气,岳来察觉到了,说明岳来的灵感远强于黑寡妇。

    这是个天赋出众、武功强大、训练有素的少年高手。汤昭把他和江神逸对标,发现排除符剑师这一因素,岳来比江神逸只强不弱。

    也不知这么一位俊才从何而来?

    有这样的高手追着孟化舟不放,真是孟家父子的福气。

    白狐在前面解答道:“说魔窟也算吧,但没有天魔在。并不是那场劫难的罪魁祸首,只是当初某个魔窟的碎片。我们白玉京曾经剿灭过好多阴祸,也收藏不少这样的碎片。殿下用来做素材的,但那场惊变之后,全都散碎了,其实危害到不大,用如今的话说,算是个风型魔狱了。

    风型,就是只有幻境,没有质量、性质变化的魔窟,算是魔窟中比较低害的那种。

    汤昭意有所指道:“魔狱应该被铲除掉。”

    白狐接着道:“我倒是想,只是凡是落地生根的魔狱根除起来都不容易。那地方在山沟里,为祸有限,连魅影也没有。我以前时不时去清理一些凶兽,后来就没去了。算来也有几十年了吧,不知那里怎么样了?那小子能逃到那里去,知道的真不少。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汤昭,汤昭是和孟化舟一起听过曲子的人,深知他半个月之前连西山县这个地名也不知道,委实还在做梦的阶段,怎么现在有一种事事都了如指掌的感觉?

    这半个月的调查,能查出那么多东西吗?

    还有他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源?

    就像汤昭遇到了白狐一样?

    说实话,当初仙宫崩溃,逃下来的剑象说不定不止一个?绥绥剑是如意剑的属剑三,焉知前面的一、二,后面的四、五、六之类的没下来呢?

    这倒要跟白狐确认一下。

    白狐要带路,汤昭倒很愿意,他在这边收线动作无比谨慎,大气也不出,还要一点点的归拢缠线,就像用针刺生大米一样,很考验耐心,若能一步到位当然更好。

    他正要请白狐领路,突然眉头一挑,对身后两人道:“有人来了。”

    汤昭这边说,那边打开一个屈光镜,乃是扭曲光线隐藏身形的术器,与他的光线幻境异曲同工,招呼两人藏了进去。

    刚刚架起幻境,就听有蹄声响起。

    蹄声?

    山里有人跑马?

    那绝对不可能,山路崎区,大量道路连猿猴攀援都费劲,怎能骑马?

    那定是……

    马。

    刚刚诧异,汤昭便从屈光镜背后分明看到远处驰来了一支马队。

    马队约有十来骑,马上乘客皆是一身深红轻装,收拾得利利索索,个个年轻挺拔,胯下马倒是又矮又小,一看就是惯走山路的特殊马种。

    然而,这些马就算能爬山,从山峦之间的山谷山沟穿进来还罢了,如何能越过最前面几道屏风一样的峰嶂高崖?

    除非……他们本来就住在山里,只在山中穿梭。

    汤昭看得清楚,心情有点复杂:那深红的衣衫是朝廷的军服,这些年轻人应该都是军官,不必说,这些人显然是驻西山的那支部队。

    他早就知道西山这里有一支驻军,直属云州都督府,防御西边凉州蛮族越境,也是重要的精锐驻防军了,但想西山这么大,如何能碰到?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也就完了,但是今日这支队伍前进的方向,让他有了不妙的预感。

    黑寡妇和岳来都是面色不好——他们都有所图,自然觉得越简便越好,但凡有新的势力入场就会增加难度,但屈光镜只能屏蔽光线,并不能静音,他们也不能出声。

    唯独白狐没有顾忌,叫道:“我看他们的方向不对,莫不是撞上了?我去问一问。”

    汤昭一顿,白狐已经窜了出去,在队伍的后面绕了一绕,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最后一匹马嘶鸣一声,马失前蹄,向下栽倒。

    马上乘客大吃一惊,控不住马,赶紧抽出脚蹬,跃下马来,就见那马倒在地上抽搐,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

    队伍出现了这种事,马队稍微慢了一些,但队伍丝毫不乱,领头的军官吩咐了两句,队伍再次提速,将最后一个骑士留下。

    唯有倒数第二位骑士折返回来,下马道:“小霍,怎么了?”

    最后一骑骑士是个相当年轻的小伙子,检查马匹之后无奈摇头道:“不知怎的,这马发了癫痫了。王哥先走吧,我慢慢赶着。”

    那王哥道:“我去不去倒不要紧,那魔窟我也去过好几次了,没什么新鲜。你小子是刚刚入营的,还没转正,正需要这个历练机会。你要是去得晚了他们都完事,还有你的份儿么?这样,你骑我的马吧。我在后面走着慢慢过去。”

    那小霍道:“王哥不必这样。这回咱们是要将魔窟连根铲除,和以前去魔窟定时清剿怎么能一样?以后也再见不到魔窟了,这机会对谁都重要。没有照顾好马匹是我的错,怎能让王哥承担损失?你先走,我走着去便罢了。”

    那王哥道:“你这小子真拧。也罢,把你这病马放在这儿,我骑马,你跟我跑过去。一个时辰之内,你不会比马慢吧?”

    那小霍答应一声,将自家马鞍鞯解下,负在身上,留下马匹,跟着王哥的马后跑步。

    白狐呲了呲牙,正要再将两人留下,汤昭做了个手势,叫它中止。

    白狐还算给汤昭面子,不再为难他们,两人一马便顺利了离开了此地。

    汤昭心情有些复杂,阻止白狐伤人,一则是情报差不多够了,知道他们此行目的确实是那魔窟,而且要将魔窟扫除就够了,其余的小卒能问出什么来?

    二则,那位小霍汤昭竟然认识,是他主持考试时新锐营的一个学员霍超群。他还记得是个很出色的学生,不但有实力,还擅长指挥能带队,他还任命霍超群为自己的带队的主骑来着。

    有这么几分香火情,就算不如自己的学生亲近,也不能害了他。

    汤昭也没想到没想到军队的分配还挺快,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年还没过,新人都分配入不同的队伍了,他们检地司可没这个效率,秦永诚他们还在家休养呢。

    等到两人走远,黑寡妇才道:“是军中的人?他们也要去魔窟,还要把魔窟平了?这可越来越乱啦。”

    汤昭道:“人多的话,倒是可以浑水摸鱼,但仙城降临的时候可就瞒不住人了。”

    岂止是瞒不住人,军中的人看到的话,说不定还要往上报,都督府要是知道了,高远侯也要知道了。若不能速战速决,等到大老们到了,如意剑哪里轮得上黑寡妇?

    好在刚刚汤昭扫了一眼,那队伍里竟然没有剑客,似乎都是些年轻人,看来那个魔窟当真没什么危害,都不用兴师动众,让年轻人历练即可。

    这样对汤昭没大威胁,但对上官剑客也没威胁,此人要是不怕对抗朝廷悍然出手,这些年轻兵士又危险了。

    汤昭只觉得局势混杂,有些头疼,道:“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咱们不用那么遮遮掩掩了。有一群人去魔窟,上官剑客只要不瞎多半是能看到的,他一定能赶到魔窟,咱们也走吧。”

    当下汤昭拿着屈光镜在前,作势收纳丝线,白狐在前引路,三人保持匀速前行。

    行了一个多时辰,穿过一处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却是魔窟到了。

    看到幻境魔窟,汤昭恍然孟化舟为什么敢藏在这里了——

    这魔窟竟然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411 登台

    大山深处,深冬时分,四面皑皑白雪高峰环抱,当中竟有一大片花海。

    那片花海足足铺满了方圆十里的整个山谷,山谷四面高山,倒也比外面暖和,山坡脚下零零星星的绿色草木。但在最中央的那片花海依旧十分突兀。

    寻常的花海或许是姹紫嫣红、瑰丽华美的,而山谷中的花海却是一片洁白。偌大的花海只有一种花,那种小小的、白白的、仿佛雪花一样半透明的白花。

    这些白花单看一朵,或许并不出众,还嫌太单薄了,但上万朵、几十万朵、几百万朵一起生长,阳光照射下,每一朵都好像在闪光,仿佛一片星海,勾勒出梦幻一样的气氛。

    汤昭站在花海边,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孟化舟逃到这里有恃无恐了。

    一棵树最好的掩藏,当然是一片森林!

    所有的花都是一样的,他藏身于万朵白花之一,怎么找?

    倘若这里真的活生生的花草,那倒也简单了。一把火过去把他烧出来,偏偏这里又是幻境,那些花草都是虚幻的,碰也碰不到,抓也抓不住,水火不侵,偏偏又那么拟真,凭肉眼就是贴着眼皮看都分辨不出,要如何在万千白花丛中找出孟化舟的那一朵来?

    要真一朵一朵的筛过去,就算不疏不漏,花费时间也太多了,只要坚持到晚上,那就是孟化舟赢了。

    黑寡妇他们看到花海的时候,也一下就明白了难处,不由出神,纷纷细想怎样把孟化舟揪出来。

    岳来突然道:“用风怎么样?用狂风,能把花吹躺下的那种狂风。看哪一朵被吹倒了就是真的,其余的假的自然不倒。”

    黑寡妇正要质疑:倘若所有花都倒了,唯有一朵不倒,鹤立鸡群倒容易分辨,所有花不倒,中间某朵花倒了,哪里看得清?

    汤昭先道:“不,你仔细看。风吹过来,那些花是会动的。”

    此时峡谷中微风轻拂,花海随风翩然轻摇。岳来仔细观察,就见那些花果然顺风摇晃,枝叶柔软,连花瓣都在颤动,没有一点儿生硬之处,若非不能碰触,真想不到这竟是幻境。

    “嗯……”岳来摇头,皱眉思索。

    汤昭道:“你不要操心,轮不到我们动手,有人来解决。”

    他目光所注视的,正是刚刚偶遇的那支队伍。

    比起刚刚十数人的队伍,此时在山谷中聚集了上百人,虽为便装却都罩着皮甲,佩戴武器。

    按照军制,这是标准的百人队,可以完成一些小型作战任务。考虑到霍超群这样实力不俗,学会罡气踏入散人门槛的俊才只是其中的新人小卒,这支队伍是真正的“精兵”了。像这样的队伍用在寻常战场,以百敌万都是寻常,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会用在普通战场,只会面对超凡的敌人。

    比如彻底铲平一处顽疾魔窟。

    此时队伍集合完毕,最前面是一个背着剑的青年,显然是剑生,也是领头的军官队长,他稍微抬手,示意众人集中注意力。

    “剿灭行动第一步,驱赶并杀死魔窟范围内所有的凶兽。分三队,一队从东南往北驱赶,二队从西南往北驱赶。两队呈斜角,在正北汇合。三队在正北方拉网堵截。”

    军队做事,讲究个有条不紊,战术得宜。那小队早就布置好了战术,此时不过再宣明一遍。人人大声应诺,各自按队形散开。

    那首领吩咐之后,又道:“小霍,你骑我的马。”

    小霍自然是霍超群,他刚刚步行赶来,在队伍里矮一截,忙道:“队长,我怎能骑你的马……”

    那首领笑道:“你不骑马,你留下来替我指挥?”

    霍超群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首领突然失笑道:“也不是不行。你的资料里,考官特意注明了:指挥能力出色,有大局观,是将帅之才。将帅都要指挥千军万马,这种小任务如何不能胜任?”

    霍超群有点急了,道:“那是教喻抬爱,我微末新兵如何能指挥……”

    这队长大概也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起了念头就不肯按下去了,笑道:“所以没让你一下指挥千军万马,今日这百人队小任务不正好历练一番?传我令——”

    三个字一处,霍超群只能随其他人一起叉手立正,道:“属下在。”

    队长将自己的令旗递给霍超群,道:“霍超群,你登台摇旗。诸位,看令旗听令行事。”

    这个内核戏谑无稽表面却严肃的命令一经下达,立刻被不折不扣的执行了起来。他们队伍里带有简易的高台,类似于脚手架的悬空台,此时安置在地,竖起六丈高的台子。霍超群拿了令旗,飞快的登上了将台。

    他没上台前,自然是局促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一旦登台望远,居然平静了下来。

    正如汤昭在他成绩上特别注释的考语,他天生有将帅之才,也有当初只会同辈百人作战的经验,登台之后居高临下,一下子视野便打开了,也不紧张了,从容举手,先摇动令旗叫众人归队。

    那队长笑道:“好,有模有样。看来没问题了。”便当先做表率,按他旗语行事。其余军士虽觉得奇怪,但早知自己队长是个怪人,又习惯了听军令,便跟着从令行事。

    霍超群将地形记入脑中,略加推衍,便举旗安排众人分批前进,他将队伍分别调入两个斜角方向,分两个两次分别进剿,保证被驱赶出来的凶兽不至于一股脑都撞进网里,造成防守压力。

    那队长见他进了状态很是满意,不再顾忌,和士卒一起策马进了花丛驱赶凶兽。

    一百来人进了魔窟,就听人声马鸣喧闹起来。不一会儿,大片花海翻起浪来,大大小小的凶兽从中被驱赶而出。

    大的有零星的灰狼、土猪变种凶兽,更多的各种放大了百倍的蛇虫鼠蚁、蚯蚓蜗牛之类。

    那些凶兽没有脑子,往哪里驱赶就往哪里跑,大多往北方冲来。此时北方早布下了刀枪网,专门捕杀凶兽,只要撞进去的便有死无生。少数没撞进网里的猪突狼奔,早有士卒持兵刃在旁边补刀。但见刀光剑影,黑气弥漫,此间兵刃锋锐,士卒精悍,又阵型稳定,自然来一个杀一个,毫无错漏。

    汤昭在旁边看着都有些惊叹了,一则他没想到,看似不过半人高矮的花海中藏着那么多凶兽,到底是魔窟,阴气郁积之地,过路的蚂蚁都得催成庞然大物。

    再也,他也赞叹军队杀凶兽的行云流水,就好像梳头一般顺滑,只在旁边看着都一种“刷刷刷”的快感。有些惭愧的说,专门对付凶兽的检地司大部分时候都没有这种效率。

    他心旷神怡的看了一会儿,又想:看他们这样熟练,想必在这座魔窟狩猎凶兽已经是固定节目了,说不定把这里当训练场用了。这里远离人烟,地形平坦,确实适宜练军。然则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彻底铲除魔窟?

    和最近云州发生的大事有关系吗?

    因为要集中力量做大事,所以不留任何隐患?

    他这么想着,回头去看霍超群,很欣慰自己半个学生能有这样的发挥,突然眉头一跳。

    一缕青色的烟不知何时已经缠绕在帅台上。

    那是个熟悉的剑术。

    是上官剑客到了。

    汤昭心中一紧,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上官剑客的身形,看来他就算到了也是先藏起来了。大概是那剑客自己分辨不出幻境中孟化舟的藏身之处,便等着军士出手先将幻境扫荡一遍,甚至彻底破坏,这才出来捡漏。

    不过那时他就要同时面对孟化舟和军队两个敌人了。想来那上官剑客觉得军队里面没有真正的高手,只有一个队长是剑生,其余皆是凡人,境界差距之下,人再多也不构成威胁,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汤昭倒想告诉他:别小看了人间的军队。前线剑客多如牛毛,但依旧要保持一定规模的普通人军队,就是因为他们真的有用。至少在地利、阵法和术器的加成下,对付落单的天魔和剑客大有可为。更别说还有那些以大威力优势为依靠的战争术器了。

    相比之下,汤昭倒有些担心霍超群,其他军士个个结阵安全无虞,现在唯独他是单独于队伍之外的,身边也没有强大的术器,偏偏上官剑客已经缠住了他脚下的帅台,若有进攻他必首当其冲,必须要保护一下才好。

    驱逐凶兽这一步很顺利,但凶兽数量不少,一波又一波,也铲除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又往西偏了几分。

    真沉得住气啊。

    军队这番清剿动静不小,上官剑客也好,孟化舟也好,全都没有任何表示。孟化舟可能是不敢冒头,而且时间越拖对他越有利,上官剑客倒是真的沉得住气。

    汤昭看了一眼手中丝线,刚刚军队进入花丛时,丝线动了动,但是并没有位移,可见孟化舟并没有受到大威胁,所以保持原地不动。只是清剿凶兽,并不能动摇他的处境。

    不知军队接下来要怎样将魔窟彻底抹除?孟化舟还能稳坐钓鱼台么?

    “好,现在第二步。彻底摧毁这风型魔狱。大家撤出花丛,退后十丈!”

    众兵士一起撤退,却有一人将一个空间术器包裹打开,取出一件一人来高的圆筒。

    汤昭无声的“哦”了一声,没想到是老朋友,剑光炮。

412 起落

    剑光炮,守城的战争兵器,汤昭的老伙伴。

    在一年多前曛城那场战役中,他曾经用剑光炮和龟寇的骷髅海对战过,一炮糜烂数十里。

    当剑光炮被拉出来的时候,汤昭还是有点惊讶的,甚至觉得不合适。

    剑光炮杀伤力确实很强,但不是用来对付风型魔窟的,因为剑光本质是和罡气同层次的力量,对付火型还勉勉强强,再强的力量碰不到风型幻境也是枉然。

    但紧接着,他看到了剑光炮下面的符式板,虽然看不到具体符式,但他毕竟是亲手改装过剑光炮的符剑师,敏锐的察觉到和制式剑光炮的区别——看来这不是传统的剑光炮,是经过改装的了。

    这款兵器他还真没见过,难道是新款么?

    专门为最近的大事研发的?

    那队长见炮已经安装妥当,道:“都散开点,距离还不够,撤到死角去。你们不知这玩意儿的厉害,这新式武器强归强,总是大不稳定,射出剑光来很飘忽,都不一定走直线,别以为躲到侧面就安全,躲到后面来。你们要是挨上一发,当场化得烟也不剩。”

    除了两个炮手,其余众人都列在剑光炮数丈之后。唯独霍超群站在高台上没下来,按照高台的高度,他也算变相的距离数丈了。

    那队长喝道:“试跑,先试炮!小霍,你来指一个方向,咱们先开一炮!”

    这倒无所谓,霍超群随便一指,往刚刚扫过的一个斜角的方向指去。

    那队长一挥手,只见剑光炮炮口一闪,豪光飞射——

    好安静啊!

    几乎没有声音,只有眼前一白,整个世界都白了。

    豪光太亮了,任何人都不能直视,汤昭只看了一瞬间,立刻闭上眼,眼前仿佛还有一朵一朵的白光在冒。

    眼花之余,汤昭也忍不住惊讶:这炮开出来居然是太阳光!

    他本来以为是剑光炮升层次,用提升至风层次的能量,能够同维度以硬碰硬抹除魔窟,没想到是用高纯度高能量的太阳光祛除阴气、釜底抽薪吗?

    有用吗?

    一般的阴气自然是承受不住太阳光的,多浓厚的阴气太阳直射都要化掉,凶兽不敢在白天大喇喇的乱跑,魅影也要遮遮掩掩,但成了型的魔狱是不怕的,它们有仿佛结界一样的地域保护,最多不能似晚上一样往外释放阴气,但独自存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不说别的,刚刚那些白花不就一摇一摆晒太阳呢么?

    但是刚刚那道太阳光确实非常纯粹,汤昭自己的剑象就是阳光,如何能认错?

    只是那道光太过强烈,绝非人间能晒到的柔软阳光可比,越发接近太阳本体的光芒,汤昭自忖就算自己的剑象调动的极致,也未必能与这样的阳光相比。

    反而是他拟持旸谷剑时能调动类似的剑法力量。

    这也是某把剑的剑法吧?是哪一把剑的阳光?

    首先肯定不是旸谷。旸谷剑的剑法他是很熟悉的,这不是那把剑的剑法。

    是其他的太阳剑的剑法?

    扶桑?

    六龙?

    反正首先排除金乌剑。

    毕竟金乌剑还没有剑客呢。

    汤昭正想着的时候,那道耀眼的阳光已经消散了,一时间天地之间还渲染着几分白色,万物表层还有一种阳光味道。

    那种新鲜的阳光晒过的衣裳的香气,令人又缓和又愉快,让汤昭想起了自己的剑术“一日之计在于晨”,那也是令人完全放松,恢复状态的剑术。

    这,确实是纯正的阳光,远远沐浴非常舒适。万物生长靠太阳,只要在万万里之外分一点儿太阳的光泽,就能茁壮成长。

    但是一旦靠得太近,就很危险!

    汤昭往花田中一看,登时惊叹:本来如同星空的花海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缝。那道粗大的痕迹穿透了花海,将花海一分为二。

    中间那道两三丈宽的通道上,再没有一点儿花朵的痕迹。且最出奇的,通道似乎没有怎么伤害土地,并不像一般攻击有“犁地”的效果,原本的土石也好端端留在地上,石头缝隙里还隐约残留着细微青草。

    定向清除,有效!

    队长等了一等,发现被犁出来的通道毫无复原之意,周围的阴气避之不及,这一块魔狱是永久的从地上消失了,不免大为得意,鼓掌道:“好,好东西啊!不愧是上面发下来的最新款武器。有了这好东西,以后魔窟都能彻底清除了。云州也要真的成为净土了!”

    他意气风发的一挥手,道:“开炮,给我狠狠地开炮!”

    汤昭就感觉到手中细线一动。

    刚刚那道光华冲破花海的时候,他手中的线一点儿也没有动弹的,也就是说,刚刚那个方向离着孟化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孟化舟没有切身受到伤害,还能自持安稳,但说到要横扫整片花海时,丝线动了一下,接着不住晃动。

    孟化舟应该是坐不住,要开始行动了吧。

    他会怎么样呢?

    队长还在兴致勃勃的指挥众人调转炮口,可能是出于趣味,炮口这一回偏移了一半,正好和上一次炮口成了个“人”字夹角。

    虽然汤昭不知道孟化舟具体在哪儿,但当炮口调转的时候,手中的线一下子绷直了。

    他慌了!

    这一炮,蓄势待发——

    “给我开——”

    光芒陡然亮起。

    不是炮光!是花海的方向!

    刚刚剑光炮的光是璀璨的、恢弘的、集中的,而花海那里亮起的光却是柔和的、微弱的、延续不断的。

    无数雪花一样的光点,从花海中升起。

    星星点点,朦朦胧胧。

    一时间,天空仿佛飘起了雪花。

    只是人间的雪花是从天上往下飘落,而这里的雪花却是从地上往天上升起。

    “蒲公英?”

    看到如此奇景,汤昭第一个升起念头:这好像春风吹过大片蒲公英田,吹起无数白色小伞。

    那是童话里常有的场景。

    不知世上有没有这样壮观的蒲公英海?

    定了定睛,汤昭看清了,从地上升起的不是蒲公英,而是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地面上那些小小的花儿,正在不断地脱离地面,一朵朵往上升起。它们升起之后,地面上的幻境就缺了一个小孔,露出真实的土地,就好像一张张大大的画纸被扣了一个洞。

    这些小洞越来越多,渐渐地连成一片,这张画纸被撕了个大窟窿,最后被三把两把扯碎,只剩下满地狼藉,再不复当初的画面。

    它们以这样的方式拯救自己,也在消解魔窟。

    原来还有这一手。

    这还是藏木于林的方法,把自己藏在浮空的花朵中逃出去?

    思路是对的,可是……

    “他是怎么做到的?凭什么能指挥魔窟?”

    “那是什么?!”

    比起汤昭对孟化舟细节处的疑问,在场的军士从根本上就剩目瞪口呆,呆呆地看向天空。

    这时,还是那队长最有经验,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叫道:“魔窟异变!阴谋,这是天魔的阴谋。众将士,结阵——”

    【鉴于大环境如此,

    众兵士随着他的口令结阵,纷纷举起长长的制式术器长剑。

    “开炮,给我向空中开炮,扫射!所有的花都给我打下来。”

    那操纵剑光炮的士卒答应一声,调转炮口,往上方指去。

    在空中的花虽多,却依旧是炮口下的活靶子,不管是什么鬼东西,先扫一遍总是没错。

    就在这时……

    起风了!

    一阵风吹过,那些幻影一样的化作立刻被吹得散乱起来。

    风……到底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

    汤昭只是微一迟疑,立刻就得到了解答。

    这能是自然风吗?

    哪有自然风是从四个方向一起吹的?

    一阵仿佛十字路口一样的风吹过,花群分开了好几个方向,四散飘飞。

    如此,更是大大追踪的增加难度。别说不知所以的众军卒,就是在旁边侧目观察的上官剑客恐怕也乱了阵脚了吧?

    然而,这其中不包括汤昭。

    在众花朵离开地面时,汤昭手中的丝线勐然抽动,原本还团成一团的线团车轮一样旋转,丝线长度迅速减少。

    而线另一头的方向则是天上!

    也就是说,现在他手中的线,成了真正的风筝线了。

    风筝线的尽头可比滚地线容易寻找多了,不用狐狸指路,汤昭自己就用肉眼看到了那朵特殊白花所在的方向。

    不看清方向还罢了,看清了汤昭反而大惊:

    “不好!”

    在场所有人中,要论视野最好的,还得是霍超群。

    他本来就站在高台上,登高则望远,大片花海全收眼底。

    那些花朵上浮,速度并不快,大部分飘的还没有花台高,他甚至可以俯瞰那些花朵往上飘的动作。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一种登临山顶、足下生云的快感,更可以从唯一的视角直接欣赏如梦似幻的美丽。

    以至于霍超群一时没和队长一样反应什么天魔阴气之类,只是单纯的欣赏这从所未见的奇观。

    这时,风骤起。

    高空的风比地面要大,他只觉得一阵大风扑面,本能的闭了一下眼。

    到底他是正经武者,只稍微闭了一下就在此睁开,就见无数白色的星光扑面而来。

    什么?

    是那些花啊。

    美丽的碎花直接向他脸上扑来,好像要黏住他的口鼻,他本能的伸手去接。

    突然,风声骤起!

    霍超群脚下高台骤然坍塌!

    他来不及反应,身子跌出平台,往下坠落。

    而他举着的手,已经碰触到了几朵小花。

    一道乌光闪过,霍超群心中悚然——

    危险!

    要死!

    然而致命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他已经反应不过来。

    另一道光从他背后闪过,一只手抓住他,把他拖了开来!

这两天状态不好,请一下假

    对不起各位读着老爷,这两天去外地出差,忙不说还饮食不调,上吐下泻的,感觉要抽抽了

    先请三天假吧,等我把身体调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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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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