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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7 挤兑

    一前一后两道剑光从巨人丛林的缝隙中穿出,笔直往汤昭这边飞来。褸

    嗯?

    汤昭讶然:来得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孟化舟追着的岳来。

    岳来在前面逃窜,后面的孟化舟也紧跟着追了上来。岳来提着云丝灯,孟化舟举着一根手灯筒,两人各自御剑,看着各有各的狼狈,但在巨人窝里走了这么一趟,居然都没怎么受伤。

    是岳来被追的走投无路,恰好看到自己,来求援了么?

    没想到啊,汤昭还以为以岳来的倔强,看到自己反而会越跑越远呢。

    既然他向自己求援,那就是放弃亲手杀死孟化舟咯?

    汤昭觉得这也不错,孟化舟也是他必杀之而后快的人,能亲手杀掉也是清理一个后患。他这么送上门来,也算是为他下一步祛除罔两祭旗。褸

    汤昭没有拔剑,剑象已经悄无声息展开,只等雷霆一击。

    在他只是寻常剑客的时候就可以在不用剑的情况下瞬杀孟化舟,何况如今更进一步?别说孟化舟成了剑生,就是他跟自己一样第一时间成了剑客,此时同样不是汤昭一合之敌。

    他正等着岳来给他引怪爆金币,就听背后有人喊道:“前辈,快助我一臂之力!留下此獠!”

    这竟然是孟化舟的声音,口气怎么说呢,熟稔的颇为自然,好像在呼唤队友一般。

    汤昭自己都是一愣,就见本来岳来平静的神色微微一变,陡然变的狰狞。看样子好像瞬间把他当成了孟化舟的同党。

    不是吧,孟化舟一句话能起这么大作用?我好歹送了你云丝灯呢,这就全忘了?

    汤昭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没等他说话,岳来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剑刺出。褸

    就是这一剑!

    当初这一剑曾经在惊蛰山庄杀过护法,杀过老庄主,也曾经得到汤昭自己的评价:

    “很强。”

    这种强不是剑客的强,而是剑技的强,是纯粹的、犀利的一往无前的用剑技巧,是传统意义上的“用剑高手”那种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强。

    让汤昭想到故事里的剑客:“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他是一个仿佛从古书中走下来的真正剑客。

    如今,迎面刺来的这一剑就是当初惊艳到汤昭的那一剑。褸

    而今天这一剑尤其惊艳。

    因为岳来是从御剑的状态中使出这一剑,本来就有一个强的初速度,他又把气势和注意力调到了巅峰,可谓精气神合一,还带着那种滔天的愤怒,热血加持,这一剑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眨眼之间,剑至眉睫,气贯长虹!

    这一剑夺人心魄,甚至能对剑客产生威胁。

    至少如果当初,汤昭在蛊斗别院时遇到这一剑,他是绝无可能用两只手指夹住的。

    所以……

    汤昭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褸

    这翩若惊鸿的一剑,就这么稳稳地被他夹在指间。

    岳来身形顿住,神色从愤怒变得震惊,接着又变为怀疑,最后变得恍惚和好奇。

    汤昭不等他变换完表情,手指一甩,长剑登时脱手,把他从天上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看也不看,冷冷道:“你哪儿来的?对我动手?想干什么?”

    岳来被砸在地上,闷哼了一声,不再动弹,好像昏过去的样子。

    这时身后的孟化舟趁机落在地下,拱手笑道:“又见到前辈了。前辈果然到此赴约,真是信人。”

    是的,此时他眼中,汤昭不是黑寡妇找来的帮手唐照,而是在暮城中偶遇、曾有共同听曲之缘的那位剑客。

    汤昭也是出手之前刚刚意识到的,他在珠宫当中已经烧掉了浑身的伪装,露出本来的模样,甚至还换了一身衣服——他总不能只套一件空荡荡的外袍就出来乱跑吧?再加上又找到了自己的罐子,里面备有换洗衣服,索性换了全套,再加上黑寡妇留在了千秋楼,他独身在此,所以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变回了汤昭,和之前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褸

    所以岳来也不可能认得出他,冲过来肯定不是向他求援的,而是要祸水东引。他不认识汤昭是谁,只是想引起这个一看就有本事的陌生人和孟化舟的冲突,他自己好趁机脱身罢了。

    这也寻常,危急时刻本来就顾不得许多。再说岳来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无非是比孟化舟不惹汤昭讨厌罢了。所以他从汤昭夹住剑的手势认出来是谁之后一时有点尴尬,只能倒地装死。

    而孟化舟当然是认不出来,他又没见过当初别院里汤昭夹住剑的一幕,如何能凭空联想?但此时他带着笑打招呼也绝非好意,典型的笑里藏刀。

    要知道两人“上一次”见面可是不欢而散的。

    汤昭当时明确的拒绝了孟化舟同行云中城的邀约,结果却在云上再见。在孟化舟心里,当然觉得汤昭是又当又立,嘴上说着不来,其实偷偷跑过来捡便宜。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隐晦的讽刺两句,甚至摆个脸色反而倒是正常,丝毫不以为忤,带着笑容且完全不提前事,恐怕已经是满心的杀意。

    像这种瞬间不露破绽的口蜜腹剑,和汤昭一起听曲的那个孟化舟多半是做不到的,这短短数日之间,他可成长了很多。褸

    当然,任他成长再多,汤昭想要一道光削爆他的脑袋也很容易,孟化舟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弱势,所以虚以委蛇。

    ……嗯,也不一定。

    汤昭在他眼里看到了某种自信,这种自信不是那种强撑场面的镇定,而是对实力的自信,相信自己绝不会被生杀予夺,想来他应该是怀有某种底牌,觉得自己能反杀才会如此吧。

    底牌啊?

    能威胁剑侠的那种吗?

    汤昭之所以暂时没动手,只是觉得这种错认有点意思,开始琢磨在这种情况下,孟化舟还能不能榨出点剩余价值了?

    诶,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嘛。褸

    于是他淡淡道:“又见面了,孟公子。你来得正好,我欲除掉这些怪物,你有什么想法?”

    孟化舟愕然道:“你要……不知剑客前辈为什么要杀巨人呢?何必知难而进呢?可是要去那宫殿里取什么东西么?”他的语气尽量平静,但还是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这么问,就是你想玉堂取什么东西咯?

    汤昭笑了笑,道:“正是要取!我听说这里本是白玉京的中心,真正的好东西肯定在这里,我怎么能空手而归呢?”他故意看了孟化舟背后的剑一眼,道:“哦,你已经找到剑了?是传说中的如意剑么?”

    汤昭当然知道不是如意剑,他也确实有点好奇,孟化舟从哪里找到的剑?是什么剑?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能指望孟化舟如实回答。反倒是过后可以问问岳来,或许能得到线索。

    孟化舟略带尴尬道:“晚辈哪有这样的福气?这不过是一把寻常的剑罢了。”褸

    汤昭道:“贬低自己的剑,你的剑可是会哭的。”小小讥刺了他一句,又道,“既然你找到剑了,任务就完成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孟化舟有点愣住,道:“那也没有……”

    汤昭道:“那正好。你已经有收获,我还颗粒无收。这公平么?我是被你卷进这阴间地方,白白辛苦危险一回,要是回去你对得起我么?你于心何安?我要找到这里的东西。正好你来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些讨人厌的傻大个除掉?想不出来你也别回去了。”

    孟化舟有一刻是有点绷不住了,差点从兜里翻出底牌照汤昭脑袋上砸过去,但转瞬间就稳住了情绪,笑得很真诚,道:“前辈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正想驱逐这群傻大个呢。”

    汤昭转头,目光盯着他如同恶虎,道:“你也想驱逐?怎么,你也想去玉堂取东西?”

    孟化舟被这么一盯,半是惊惧,半是气恼,强笑道:“如何敢与前辈争利?我只是为前辈着想,急前辈之所急。”

    汤昭转回头去,道:“那就是了。你已经得了剑,还有什么可求得呢?贪心不足是要遭报应的。快,赶紧给我想想如何对付这些傻大个。”褸

    孟化舟被他挤兑的浑身发抖,几乎脱口道:“这个……阴影力士确实非常难缠……”

    汤昭心中一动:他居然知道这个是阴影力士?凌抱瑜都不知道,向阳子都是猜的,这又是哪来的知识?

    这家伙,越来越可疑了。

    原本凌抱瑜认为他是许丛生的传人,现在看来,是把他瞧得小了。

    孟化舟稳定了一下心神,神色渐渐变得正常,大概是说服了自己识时务为上,继续道:“要对付阴影力士,靠强行打击是不行的,因为它们会溃散然后重聚,还会从阴影中补充力量。除非将它们和阴影彻底隔离开,不然阴影不散,它们是一直不死的。”

    汤昭向他问计,本是戏耍他为主,他是有腹稿要强攻的,但听孟化舟居然说的头头是道,诧异之余也认真了起来,不再肆无忌惮的挤兑他,道:“那依你说呢?”

    孟化舟道:“要消灭它们,就将它们分头隔离,尤其是要把它们与外界隔离,隔离之后最好从远距离打击,那时它们看不见听不见,也防不住,也不过是靶子罢了。”褸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以防万一,还可以将它们之间精神的联系断开,让它们不能互相感应,只是任人宰割的白痴罢了。”

458 风暴

    汤昭深深看了孟化舟一眼,意识到他很清楚这些巨人的“蜂群”行为模式,也不知是自己猜出来的还是早有情报,从之前的言语来看,应该是后一种可能性大,道:“说的很有道理。不能互相感应……怎么做到呢?”

    孟化舟道:“我倒有个方法,能让它们思维混乱,甚至变成一群白痴。但需要前辈配合我一番。”

    汤昭心道:好啊,我还没利用你什么,你先来用我。笑眯眯道:“你说。”

    孟化舟看他突然笑起来,心中有点发虚,道:“我有一招剑术,能在虚空中造成干扰,让它们无法互相感应。它们本身很少思考,断开感应自然陷入停滞,然后把它们分割开来囚禁,然后再用强大的剑术将之一一消灭即可。”

    他还有这样效果奇特的剑术?

    汤昭盯着他道:“我记得伱的法器是惊蛰剑吧?”

    孟化舟镇定回答道:“正是。”

    汤昭追着问道:“惊蛰剑是以雷为主吧?怎么还有剑术能干扰巨人的感应呢?”

    孟化舟顿了一下,立刻面不改色道:“恕我直言,雷电的神奇远超世人的想象。我可以将雷电调成某种特殊形态,无形无质,也不伤人,却能无形中构成一种风暴潮,在风暴中,各种精神波动大受干扰,尤其克制思维感应。这是我曾经试过有效的,请前辈放心。”

    他在说谎。

    自从在珠宫脱胎换骨了一次,汤昭本来就不低的精神力更是暴涨,现在对剑客以下的人扫一眼就能感应出微妙的情绪和状态,这是境界的碾压。他敏锐的察觉到孟化舟实在撒谎。

    在哪一部分撒谎呢?

    是他不能干扰巨人的精神感应,还是他能干扰,但这种干扰不来自于惊蛰剑呢?

    汤昭觉得,至少能干扰互相感应应该是真的,且就因为他能做到,所以才越发值得警惕。

    他面上反而认真道:“你是说把雷电化为电磁波?你觉得它们之间的感应类似电磁波信号?你用电磁干扰?”

    孟化舟听得懵了,过了一会儿道:“我……反正能做到。”

    汤昭哦了一声,道:“还真是惊蛰剑做到的么?我还以为是你背后那新剑给你的本事呢。”

    孟化舟低头不语,来了个不予置评,只强行隐藏住目光中的阴翳。

    汤昭心中一动,他刚刚本是顺口牵引孟化舟的思维,看能不能吸取一点想法对付巨人,说着说着想起了一个词:

    太阳风暴。

    如果真是类似电磁波的感应方式,自己应该是可以做到干扰的。

    不过要新开发一个剑术,这个剑术如果开发好的话,应该可以变为一个对精神的大范围群攻。

    汤昭的剑心到了心有灵犀境界,悟剑术就已经不成障碍了,他此时甚至灵感一动,觉得新剑术已经呼之欲出,而且他若愿意加诸精神力,它甚至可以直接变成剑法。

    嗯……

    还是算了吧。

    因为他还不是剑侠。汤昭不介意有一个锦上添花的实用剑法,但不能是他至关重要的第一个剑法。他作为景行剑,走的是阳光大路,不想转型精神系特攻。

    但是一个剑术已经在他思考时定型了,只需要回去稍加完善,就能在自己的剑术体系中占据一个要紧位置。

    这剑术就定名为:

    耀斑!

    他这边整理自己的思路,那边继续对孟化舟提问道:“你要有这个本事当然最好,只是我这里也没有隔离的手段,你说要怎么办呢?”

    孟化舟抿住嘴,道:“隔离……这个也难。我手中没有现成的术器,不如……就用大殿如何?”

    汤昭诧异他的思路之广,扫视下方的殿堂,道:“用玉堂的殿阁?这大殿又不是棺材,如何能用来隔离?我看它们好像是从殿里出来的吧?既然能出来一次,为何不能出来两次?”

    孟化舟深吸一口气,道:“是的,但那是因为殿阁有缝隙,让它从里面钻出来了。但如果把殿阁封死,没有一丝缝隙,光透不进去,影出不来,这殿堂不就是活棺材么?”

    汤昭道:“彻底封死大殿?这怎么能做到?”

    孟化舟目光闪动,道:“做得到!这些大殿本质上也不过是云丝组成,只要能操纵云丝就能让殿堂变形,一个念头就能把楼台变成棺材!”

    他语气稍微有些加快,显然是说到关键处了:“我有一个计划,但是没有合适的强者配合,所以只能搁置,幸而遇到前辈,真是天意叫我成功。这样,我下去发动剑术,将它们的感应切断,然后先将其中一两只赶入大殿,再从外面把大殿封死。前辈就在殿里面等着,用剑术将巨人灭杀,然而咱们再找下一个……”

    他还说完话,汤昭就笑出声来。

    他一边笑,一边重复道:“我呆在棺材里,你从外面把巨人和我一起封死在里面?”

    这句话重复起来,都很像笑话。

    虽然说孟化舟肯定要设下圈套,但圈套不能太明显吧?汤昭也可以为了利用孟化舟装装傻,但也不能傻的一目了然吧?

    孟化舟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心急了,说话引人怀疑,忙道:“不不不,我如何能掌握大殿的开闭?自然是由前辈掌握。”他说着双手捧出一朵花来。

    汤昭诧异,这小小的白花十分眼熟,正是孟化舟拿在手里以此几次逃得性命还拉着一伙人进白玉京的那朵花。

    孟化舟道:“这朵花是如意丝做的,能够操纵一般的云丝……”当下将如意丝如何灌注意志,怎样连接云丝、操作云丝一一说来,居然和凌抱瑜之前教的并无不同,并不在这上面做手脚。

    最后孟化舟道:“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如意丝的事,如果知道,当明白我所言不虚。如果不知道,我敢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汤昭端详着这朵小白花,花是没错,刚刚那番话也没问题,确实没有虚言。

    但没有虚言,其中就没有圈套了吗?

    说出来的句句都是真话,一样能引人入陷阱。

    孟化舟像模像样的发了誓,道:“您拿着这个,我去下面释放剑术。等风暴笼罩了玉堂上空,我便开始吸引巨人入彀。您这时候下去,亲自封闭殿堂,在里面消灭巨人,然后再出来。以您的实力,消灭一个巨人也用不上一时三刻,咱们几个时辰就能做完。清理了这些最棘手的敌人,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汤昭掂了掂白花,道:“这个计划倒还可以试一试。好,你先释放那个引动风暴的剑法,我来看看效果。如果真能做到你说的那样将巨人都废掉,我便配合你继续计划。要是果然消灭了这些巨人,把玉堂扫干净……”

    他盯着孟化舟,笑道:“我就放你平安离开。还可以指点你几句剑客心得。”

    他说的理直气壮,好像吃尽独食是给了孟化舟多大的恩赐一般,孟化舟咬住后槽牙道:“多谢前辈。我去准备……”

    临走之前,孟化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岳来,道:“此人是否……”

    话音未落,一道光闪过,将岳来的脑袋钉在地上,登时扎的和糖葫芦一般,汤昭懒洋洋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快去快去!”

    孟化舟松了口气,转身跳入黑影之中。

    他刚一离开,汤昭背后就有人道:“前辈,不要信他。”

    就见一道光墙后面转出一人,正是岳来,他身上干干净净,旁边那个被扎穿的人葫芦还躺在那里,分明一真一假。

    汤昭并不看他,目光没入黑影,仿佛还能看到孟化舟已经消失的背影,道:“你急着出来干什么?没看他没走多远吗?”

    岳来道:“以您的实力,他走得远不远有什么区别么?在您面前,他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只要您别上他的当。”

    岳来的神色比之前恭谨了很多,与其说是汤昭救了他让他感恩戴德,不如说他全力一剑被汤昭两手指轻描淡写的夹住,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震撼,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汤昭笑道:“话可别说这么满。我记得你之前还胜过他呢,一转眼不也被他追着到处跑么?可见人的实力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岳来有些恨恨道:“我是被他暗算了。其实就算现在,让我当面刺他一剑,也有必杀的把握。但是这里是白玉京,他太作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帮他,我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汤昭盯着手中的小花,道:“你是说他在白玉京权限甚高?”

    岳来道:“是。在旷野无人处还好一些,一旦靠近了楼阁,姓孟的就好像回了他自己家一样。有了无数看不见的帮手,连走路都要被脚下地板攻击。我差点以为他就是如意剑了。所以您不要靠近任何殿阁,那都是他的圈套,更别信他会把权限转增给您。”

    汤昭看着手中的小白花,道:“这算什么权限?他自然有权限,不过谁还没有权限呢?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权限狗……”

    他忽然觉得不对,总觉得骂了自己。

    岳来稍微放心,道:“您有应对方法,但还是不宜夜长梦多。刚刚就应该一剑插死他,省得他又翻出什么花样来。”他这么说,显然已经不执着于亲手报仇了。

    汤昭道:“我现在也能动手。不过我再等一个实验,如果他能替我完成倒省了很大功夫——”

    岳来还要再劝,汤昭突然道:“来了!”

    四周还是那样阴暗死寂,但天空中,一场无形的风暴已经降临!

459 冲破

    风暴来的无声无息。

    似乎,在某个瞬间,头顶的天空传出刺啦一声轻响,就好像细细的雷电破开了初春的露水,惊动了土中的虫豸,转瞬间就鸦雀无声了。

    以至于岳来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没有什么声响,只因为汤昭提醒,所以产生了幻听。

    但紧接着,场中的情势大变。

    之前那些巨人被各种太阳鸟围攻,都失去了方向,在原地转圈,但还保持如同抽风一样的手舞足蹈。只是汤昭等看习惯之后,就像看风吹树叶一样忽略了。

    但它们突然静止了,整个场面素净的诡异起来。

    巨人们并不是像木偶断了线一样僵住,而是仿佛被浆糊糊住了一半,动作突然变得缓慢,有一段时间已经趋近于静止,然后又会突然抽搐一下,回到之前疯狂的状态接着再度停歇。

    时而快、时而慢,倏然静止,倏然狂舞,再加上巨人原本庞大的身躯和丑陋不堪的头颅,这场景是何等的诡异?

    有用!

    不管孟化舟怀着什么鬼心思,但那些巨人确实在他的操作下被切断了彼此的联系。

    汤昭皱眉,他发现了,在那奇怪的风暴场中,被影响的可不止是巨人,甚至他对那些太阳花鸟的感应都变得迟钝起来。

    那些太阳鸟是被他的剑意催起来的,所以始终和他保持着基本的联系。这联系谈不上紧密,他能发出命令,也能偶尔借用它们的视角观察,但并非直接操控,只是有模模糊糊的感应罢了。

    但风暴开始之后,这种联系变得若有若无,时断时续。

    只不过那些太阳鸟是真正的生命,即使没有汤昭的指令自己也会飞,所以还在空中自由地盘旋,没有阴影巨人那么举止诡异罢了。

    有意思的剑术……与其说是电磁干扰,不如说是……静默?

    汤昭一面观察,一面在心里构思自己的剑术,然后集中起精神,给所有能联系到太阳鸟下命令,让它们从各个方向飞出,离开这片风暴中心。

    一部分鸟听到了他的指令,一哄而散往各个方向飞走,甚至还有笔直的往高空飞去的。

    它们飞着飞着,飞到某一个节点,突然那种联系又回来了,显然是飞出了干扰范围。

    汤昭通过鸟儿飞出范围的坐标计算着这场风暴的笼罩范围,发现——

    好像一个鸟笼啊。

    说是风暴,不过说是某种磁场,在磁场范围内各种精神链接都无效。倒是没有杀伤力,但在某些场景下非常有用。

    这是个战略性剑术。

    汤昭这么想着,问岳来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新剑是什么方向?”

    岳来摇头,回答道:“他只是剑生,看不出来。但我觉得不是好东西。他是从城楼中一具白骨身上捡起来的。而那具白骨像是被云丝绞杀的,死时骨头都碎了。那骷髅应该不是白玉京的人,而是白玉京的敌人,死于防守反杀。他当时见了那把剑就很激动,立刻让云丝散开,拿走了那人的剑。”

    汤昭很诧异,他不知道白玉京里还来过真正的敌人,他还以为只有罔两呢?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奇怪,罔两山本来就有剑客在,譬如那个幸先生。他们不但是罔两山的打手,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剑客不好,不代表剑不好,绝大多数剑都是绝对中立的,不但本身谈不上“品行”,也并不以“品行”来选择剑客,之后的道路全看剑客和剑如何磨合。对剑来说一切概念都是无善无恶的,杀戮、欺骗、强迫、盗窃都只是一种剑意而已。

    没有弱小的剑只有弱小的剑客,这句话未必是真,没有邪恶的剑,只有邪恶的剑客,这句话却是确实无疑的。

    捡死人的剑倒没什么,汤昭担心这能释放静默的鸟笼是来自新剑的属性,那很难用电磁解释,剑意可就不好猜测了。

    虽然一个剑生,猜不出也没什么要紧。

    岳来补充一句道:“如果让我猜,可能是阴和雷。”

    汤昭若有所思,这时,就见一个在雷笼最边缘僵直如木偶的巨人突然动了起来,往一处大殿走去,摇摇晃晃一矮身,蹭的一声,从大殿窗口钻了进去。

    汤昭眯了眯眼,在上面隔着重重阴影,他没看出孟化舟是怎么把一个巨人吸引进大殿去的。是用白狐那种接触引怪的方法,还是有更直接操纵阴影巨人的方法?

    就听得一声呼啸,却是孟化舟在底下放出信号,示意自己已经囚虎在笼,催促汤昭下去履行约定好的计划。

    汤昭向前一步,岳来立刻拦阻道:“您没有必要冒险。他要是不放这个风暴还罢了,现在放了,目的达到了,他就没用了。何不当机立断?不用陪他玩下去。”

    汤昭笑道:“放心……”

    孟化舟一手持着火炬,一手拿着惊蛰剑,背后背着新的长剑,正在静静等待。

    虽说是等待,但他却异常紧张,靠在大殿的廊下,微微喘气。气喘的声音在他自己耳中听来如同牛喘。

    他是真的紧张:最好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除掉那个人。不然让他肆无忌惮的在玉堂搜索,自己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真是的,明明已经暗算了上官剑客,又把岳来逼到绝境,杀了他之后再去找到黑寡妇一起杀了,改杀的人都杀了干净,此行的目的就达到大半了。然而自己再按照指引,去取那件东西,一切再完美不过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杀出那个剑客来?

    那个剑客……姓什么来着?之前一起听曲的时候他装得纯善,自己还真以为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仁人君子,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道貌岸然、利欲熏心之辈,和一般的剑客没什么不同。和那个听信了自己说白玉京有延年益寿的药就主动跟上来做了自己的工具的上官剑客一样贪婪愚蠢。

    果然,世人都是利欲熏心的,无非是掩藏的好不好罢了,之前那小子装的人模狗样,背后还是这一套。

    当时他有一瞬间是想利诱那小子来接替上官剑客做打手的。毕竟上官剑客太早反目,被他料理了,但也自此少了一个爪牙。这新剑客倒是可以接过来用用。

    但随即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从上官剑客那里,孟化舟明白了一个道理——剑客不是那么好操纵的。就算再愚蠢、再盲目的剑客都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翻脸,不是你诱导的不够好,而是他们自尊心不受控制,根本不将凡人放在眼里,可能因为随便的理由暴走。

    而剑客一旦失控,又特别危险。孟化舟光暗算上官剑客就已经惊险无比,实不该再因为贪心将自己置于险地,那自己和那些愚蠢的剑客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个小白脸剑客也一起去死吧!

    虽然这么想,他又急中生智做了一举两得的圈套,自认为有些把握,但能不能上钩也得看运气。如果那人足够谨慎,完全可能不来。

    正面实力不如人,就是这么被动。

    等自己成了剑客就好了……孟化舟这么想着,剑已经选定,但没有成为剑客之前是可以更改的,如果这次能拿到理想的剑最好,如果不能只好跟这把剑凑合,好歹出去先当上剑客,成为剑客之后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受制于人了。

    他这么想着,就见一盏灯飘了过来。

    来了!

    孟化舟大喜,却压着自己的情绪仅露出一点点笑容,道:“前辈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言出必践的人。”

    汤昭的身影拿着灯从黑暗中出现,因为云丝灯的灯光明亮,照得他脸色有些扭曲,多了几分平时根本看不出的阴森,淡淡道:“别来这套。我不吃你这一捧。你……别耍花样。”他一面说,一面一指,一道光线栓住孟化舟的胳膊,“我进去之后你要是耍什么花样,我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孟化舟任由他拴住,恭敬道:“这个自然,我在这里等前辈。祝前辈旗开得胜。”

    汤昭不再说话,径直进了大殿,与那巨人关在一起。

    他一进大殿,大殿门窗立刻关死,窗户霎时间成为墙壁,一座大殿原地变成铁桶。

    这本是商量好的,孟化舟死死盯着大殿,倒要看看此人如此不可一世,到底有没有本事在切断外界联系之后和一个阴影力士单挑取胜?

    要是不能取胜,那倒也不用他多费手脚了。

    轰——

    突然,大殿里强光大放!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光华,孟化舟从没见过这样的强光。隔着厚厚的大殿墙壁,依旧如同一个太阳在眼前爆开,无数光明冲天而起!

    这道光重开了笼罩在白玉京上方的阴影,冲出一个大洞,直上九霄!

    过了好一会儿,那道光华才渐渐消散。

    然而上方的阴影久久没有消散。反而露出一大片朗朗晴空。

    若在上方俯瞰,这黑影笼罩的白玉京就像一个鸭蛋壳被插了一根筷子,戳出了一个洞,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

    好强……!

    孟化舟在外面看着,脸色都白了。

    这是超出他预料的强大!跟上官剑客根本没办法比!

    此时他突然一震,脸色更难看了。

    自己苦心制造的牢笼,也被冲塌了一半,那些巨人已经失去束缚,开始蠢蠢欲动……不,他们就要来了。

    这时,殿堂的大门打开,那是汤昭自动解除封锁,就要出来了。

    怎么可能……让你出来!

    孟化舟咧嘴,伸手一指——

    大殿仿佛被砍断了缆绳的吊桥,轰然倒塌!

460 试剑

    几乎一瞬间,殿阁随着孟化舟的手势往下急坠。

    这不是大殿自己坍塌,而是地面突然开裂,仿佛被一把巨大的剑劈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沟壑,而大殿则同时变形,墙壁内缩,通体变成一个圆球,整个塞了进去。

    眨眼之间,地面开裂,殿阁崩摧,几乎地覆天翻。

    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异常顺滑,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几声简单的震动,仿佛水泡破裂,便在一个呼吸间就完成了一切。

    然后大地又极平常的恢复原状,一丝褶皱也没有。名副其实的夷为平地。

    在这个过程中,大地仿佛是纸做的,一撕就裂,殿阁仿佛是面捏的,一拍就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人顺手拈来的操纵。

    “哈……哈哈哈……”

    确认了大地完全复原,一只蚯蚓都爬不上来,孟化舟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放声大笑。

    “什么狗屁剑客,竟然相信这么简单的圈套?还信你能操纵大殿?难道你不知道除了大殿,地面也是云丝编织的么?我叫天高天就高,我叫地落地就落。天上地下都听我的号令,你拿什么跟我斗?”

    他笑得前仰后合,得意异常,仿佛随便什么人都能从背后踹一脚,把他踢得趴在地上。

    “哈……”

    笑了好一阵,他笑容渐停,收敛之后,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周围没有异动,依旧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阴影巨人们在僵硬到滑稽的抖动。

    这时候,他的嘴唇轻轻扬起,嗤的一声轻笑。

    这才是他发自身心的笑容。

    刚刚地面合拢的时候,看样子一切顺利,汤昭已经被困死,但孟化舟可没有放松警惕。他深知剑客的难缠,生怕汤昭有绝招脱困而出,或者干脆就是没有上当,埋伏在暗中反杀自己。

    所以他放肆大笑,仿佛得意忘形,浑身都是破绽,还口出狂妄之语,极尽挑衅,其实一点儿没有放松警惕,手中捏着他为剑客准备的惊喜,如果刚刚汤昭现身,他会毫不犹豫的糊到对方脸上去。

    不过……看来是高估了他了。

    真是个自己上钩的蠢鱼啊。

    虽然还是有可能那剑客在忍耐,伏在地底等着偷袭自己,但可能性不大。一个剑客被凡人暗算到地底下,还被如此挑衅,居然还在忍,还打算偷袭,那还做什么剑客?不如直接做乌龟好了。

    孟化舟稍微放心,站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些阴影巨人,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手掌展开,握着一枚黝黑的木简。

    木简形状古朴,似乎是留传多年的古物,上面隐隐闪烁这细细的雷电。

    懂行的人能看出来,这分明是一件法器。

    孟化舟捏着木简,简上雷丝仿佛要跳动而出,化为真正的雷光闪耀。

    与此同时,孟化舟的手也微微发抖,似乎真的被雷电所激,强自稳定手臂肌肉,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指头,指向离着最近的巨人:“伱——”

    他的手指移动到不远处另外一座大殿:“去那里——”

    巨人停了一下,仿佛雕像一般凝住片刻,居然真的迈步向前,来到殿堂前,虽然磕磕绊绊,但还是听孟化舟的命令钻入殿阁。

    孟化舟居然可以直接指挥巨人!

    “关殿门……等等?”孟化舟正要效法之前那样将大殿封死,然后化作一团死物沉到地底下,突然想到: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了?

    一个巨人浪费一座殿阁,玉堂地方大也经不起这么糟蹋啊?

    只要找到那东西,这地方早晚是他的,他何苦浪费自己的财产?

    不如挤一挤好了。

    他操纵殿阁关门,只留下一扇小窗,然后指向下一个巨人。

    在孟化舟的指挥下,一个又一个巨人往大殿中走去。

    只是他想的挺好:那些巨人虽然有些灵智,但终究是阴影构成,理论上别说一个大殿,就是一个罐子里都能装几百个,只需要挤一挤就好了。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要知道叫巨人挤在一间房里是令它们不舒服的,所以这是个强硬的命令,需要一直非常强势的给它们下令才行。但是就算有强大的法器,控制每一只巨人都需要额外的精神力量和元力。

    而孟化舟也不过一新晋剑生,连剑客也不是,精神方面平平无奇没有特长,剑元更接近于无,只操纵到第三只额头就落下汗来。

    勉勉强强将四只巨人塞进一个大殿,外头的风暴笼子险些散架,孟化舟坚持不住,嘿了一声,大殿登时关上,再度团成一个球,接近着地面开裂,把大殿按了下去,连带着云上永远少了四个巨人。

    “呼……”

    孟化舟暂时卸下重担,只觉得浑身一轻,嘀咕道:“这样也行,至少快了四倍……”

    就听有人问道:“会不会治标不治本啊?”

    孟化舟冷笑道:“治标就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比刚刚脱力还白,汗流的还多。

    一个本来证明是假的鬼故事,又真的发生了?!

    他几乎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确认一下声音的来源,但架不住声音的主人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开裂又复原的大地,很认真的探讨道:“那些阴影力士虽然被封闭了,可是并没有被消灭,只是囚禁在地下而已,只要云丝一散还会出来的。你以为看不见就是不存在吗?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孟化舟盯着那张俊朗又可憎的脸,哑着嗓子道:“你从哪里出来的?”

    他反应过来,汤昭来的方向根本不是他沉下去的方向,正好相反,此人一身干干净净的长衫,好像刚从珠宫走下来似的。

    汤昭很正经的解释道:“我刚刚一直没来。你看到的那个是幻象。”

    正如他所说,刚刚那个进入大殿的汤昭,本来就是他制造的幻象,也就是剑象分出来的一缕光。他之所以分出幻象,一则是为了看看孟化舟有什么好方法反杀一个剑客,二则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

    刚刚他让幻象把一颗珍珠元晶带了进去,尝试用阳光在高压高温的情况点爆,看可不可行?可行的话有什么样的效果?

    结果元晶没有让他失望,果真将阴影巨人摧毁殆尽,但是孟化舟让他失望了。

    他对孟化舟道:“我还道你有什么高招,原来也只是利用云丝的指挥权……”

    汤昭正说着,孟化舟大吼一声:“裂!”

    大地应声而裂,一个身影掉了进去。

    孟化舟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竟掉进了大地的裂隙之中!

    怎么回事?

    紧接着,大地中分出无数云丝将他捆绑的如年猪一般。

    汤昭蹲下身,在地面看着坠下的孟化舟,耐心道:“我之所以用幻象,是因为有事要做,不是怕了你操作云丝。你怎么还觉得我上次没来所以侥幸逃脱,你还能够故技重施呢?在白玉京你肯定比不过我,我的优先权在你之上啊。”

    孟化舟怒道:“不可能,我继承了白玉京总管的权限……”

    汤昭稀奇,这白玉京总管是谁啊?大太监么?怎么没听凌抱瑜提起过?道:“什么总管,我还继承了如意剑本人呢。”

    这可不是他开玩笑的,一共三枚从君令,凌抱瑜托太阳鸟给了他一枚,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如朕亲临”,是闹着玩么?

    孟化舟此时也不装了,大叫道:“你这窃贼,竟敢窃取白玉京神器为己有。好个窃贼,我将来必将你碎尸万段……”说罢突然身子一闪,空间扭曲,竟消失在原地。

    汤昭眼看着他消失,波澜不惊,摇头道:“果然还有逃命的底牌?可惜,这要是让你跑了,我刚刚不是白捆你了?你不肯留全尸,一定要碎尸万段才行?”

    他伸手一扥,一道云丝拉起,上面正捆着孟化舟用来操纵巨人的木简。

    空间微微波动,孟化舟的身子突然出现,落在地上。

    “这是哪里?”孟化舟一怔,发现自己落在陌生的地方,“我不应该回伏鹿楼么?”

    周围很黑暗,但没有那种阴影的压迫感,他甚至感到一阵温暖,在这鬼地方,这份暖意让他格外舒服。

    在白玉京中,一切都是阴沉、昏暗、冰冷的,难得有些暖意,令他无比受用。

    他用手扶着地面,缓缓起身,先摸了摸背上的剑——

    还好,还在。

    只要剑还在,他找个地方闭关,不出数月就是一个剑客,到时候欺侮自己的人都可以一一杀死。

    他有这个自信。

    本来以为还有机会再选更好的剑,却没想到被突然杀出来的汤昭断了前程,只能退而求其次,就以这把剑定终身吧。

    想到这里,孟化舟更恨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汤昭千刀万剐。

    正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孟化舟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就觉得身子一沉,好像有人隔着很远用线在拽自己。

    不及细看,一个熟悉的白色影子走了上来。

    那是个相貌姣好,身姿曼妙的女子。

    特别熟悉。

    “黑寡妇!”

    孟化舟叫了起来,三分惊讶四分喜悦,还有三分……残忍!

    来得好,正好拿你这贱人试试我的剑!

    “孟化舟!来得好!正好拿你这贱人试试我的剑!”

    不等他说话,黑寡妇先惊喜叫道。

    你的剑……

    就见黑寡妇从背后拔出剑来——

    那真是一把美丽的剑,剑身雪白明亮,好像天边的一道白霓。

461 玉人

    “不对劲……”

    玉堂之外,明珠湾阴气森森,鬼影瞳瞳。

    白狐站在湖面上,不住踱步,焦躁又充满了不安。

    “这么久了……这么久了都没有人过来……汤昭答应我要把巨人一个个引过来给我。怎么到现在一个巨人也没有?”

    她念念有辞:“难道说是他做不到?不能吧?他的实力变弱了?”

    “难道消息没有传达到?那只古怪的鸟儿出了问题?”

    “难道是我表述不清,他没能理解?”

    “难道是太阳鸟半途出事了?又或者,难道是汤昭出事了?”

    她语气越发焦虑,神色逐渐狰狞,疑心的火苗蹭蹭长起,仿佛又要钻出几只鬼怪来:“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太阳鸟根本就不是汤昭派来的?难道汤昭早就死了?难道说……世上根本没有汤昭这个人?”

    阿沁本来在湖面倒影中随意飘荡着,听到此处忍不住冒出头来,道:“喂,姑姑,虽然你怀疑一切,但这也太过分了吧?汤大哥明明是真……”

    凌抱瑜回头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阿沁扁了回去,嘟囔道:“当我没说。”

    凌抱瑜终于道:“不对劲。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一眼。”

    阿沁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凌抱瑜立刻制止道:“伱不要去!你是倒影,在湖面上才是如鱼得水,上岸能做什么?你就在这里接应我。有什么倒影的剑术手段只管摆出来,我要是回来,别管是带了巨人回来还是引来什么麻烦,你好以逸待劳,替我了事。我要是回不来,明珠湾也比千秋楼更安全,你在这里等下一个转机。”

    阿沁只得答应,但还是小声道:“但是姑姑,这周围都是鬼,我害怕。”

    此时那巨人已经被啃食殆尽,大批鬼怪死于那巨人的各种反击,但鬼实在是太多了,还有不少留存下来,正在湖面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如今这湖面比乱坟岗恐怖多了。阿沁只觉得有鬼在自己脑袋上踩来踩去。

    凌抱瑜道:“没关系,它们伤害不了你。”

    并不是那些鬼怪多么温驯不伤人,而是水面上阿沁本就是单独存在的,镜面里她是无敌的,确实不需要担忧安全。

    阿沁道:“可是……”

    凌抱瑜抬起爪子一指,直接水面上有一个小窝,微微泛着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冒:“你帮我看着这里,我马上就要上来了。”

    阿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凌姑姑,你的身体要上来了?”

    白狐点了点头,道:“我刚刚联系上了自己,把疑心里的鬼怪都放出来了,顺便也把庇护所拉了上来。一会儿你就把我的庇护所打开,你就静静地等着我苏醒就好。也不要太担心我,现在白狐只是个剑象,就算消失了,也会回到凌抱瑜的身边。”

    阿沁松了口气,道:“有姑姑陪着我就不怕了。那……其他人呢?”

    凌抱瑜默然。她刚刚只是凭着本能联系上自己,却没敢查看其他人。

    是的,不敢。

    她是真的不敢联系其他人,一是现在局势还很危险,巨人还在肆虐,阴影也无孔不入,不是唤醒虚弱的同伴的时候,二则……她也不太敢面对大家现在的情况。

    一百多年了,在阴暗的湖水下静静长眠,到底还有几个人能苏醒呢?

    又有几个人如白霓一样,再打开已经是一把白骨了?

    所以凌抱瑜只钓上了自己的棺材,只因她自己还活着,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会不会已经白发苍苍了呢?

    她对阿沁道:“等我回来,咱们一起把大伙儿都救上来,大家都能团圆。”

    阿沁心情激动,大声道:“放心吧。姑姑,我等你回来。我一定看护好你的身体。你不用担心背后!”

    凌抱瑜嘉许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离开了明珠湾。

    自从她放出许多鬼怪,她的疑心膨胀了何止百倍,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她本来落地就悄无声息,此时更是蹑手蹑脚,弓着腰侧着头,端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穿过一片黑影,凌抱瑜就感觉到一股微微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热气就好像她刚刚进入千秋楼时感到那宫灯熄灭后残存的温暖一般。可能是户外,这种温暖不如楼中保留的多,但依旧令人十分舒适。

    怎么回事?

    有人点了那盏灯?

    在户外怎么也得点几十、几百盏才够吧?

    凌抱瑜想到了汤昭,难道是他在布什么符式?

    这时,就看到黑雾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不远处走了过去。

    是阴影巨人。

    果然,这些巨人还好好的,手脚俱全。汤昭到底在干嘛?

    阴影巨人走得很快,手上好像还搬着这么东西。

    不对劲!

    凌抱瑜的疑心腾地一声又冒了起来,她和阴影巨人打过交道,深知它们头脑简单,没有多少理性,搬东西这种操作对它们来说都太高深了。这种行动殊为可疑,很像是……

    背后有人操纵!

    好啊,幕后黑手已经出现了么?

    凌抱瑜又是紧张,又有些振奋,幕后黑手虽然必定难缠,但不一定难对付。

    对她来说,最难对付的就是那些无脑傻大个,而聪明人反而在她剑意射程之内,越聪明的人越有疑心,也就越有机可乘。

    她越发小心翼翼,身子开始虚化,藏在了自己的疑心中。虽然她的藏匿术对巨人无效,但如果幕后黑手是人,多半就发现不了她。

    这样谨慎的穿入黑影,突然,周围的黑影一散,居然露出了一片朗朗夜空。

    虽然夜空也黑暗,但是寻常的黑夜和浓墨重彩的阴影实在泾渭分明,在阴影中行走久了,来到夜色之下,凌抱瑜只觉得空气异常清新,眼前异常明亮。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我记得,我们这里是有房子的呀!”

    原本玉堂的中心,突兀的变成了一大片整齐的平地,凌抱瑜依稀记得这里有至少三座殿阁,现在一座也没有了,化成了一片大大的广场。

    广场上,堆砌着横七竖八的各种材料,有石有木,还有其他莫名的材料,东一堆、西一堆,看似杂乱无章,又似乎有某种规律。

    那个阴影巨人正搬着一块条石来到广场,放在场中,正好放在一处缺口处,让场中这些材料的摆放看起来联系更紧密也更顺眼了些。

    “干得好,你也去休息吧。”

    有人开口,声音很是熟悉。

    是汤昭啊。

    凌抱瑜一喜,转过头去。

    就见不远处站着个少年人,借着夜空投下来点点黯淡星光,能看出他眉目如画,丰神俊朗,身上仿佛蒙着淡淡的光芒,不似被星光照亮,而是星辰本身。

    啊……

    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什么类型不类型的,我喜欢!

    凌抱瑜只看了一眼,别如喝了一大瓮陈年美酒一般,晕晕乎乎,脸如火烧一般,心中只想:啊,我死了。这是哪里来的绝世玉人?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

    霎时间,她又好像被灌了一大碗醒酒汤,清醒了一些。

    如依她之前的性子,见到这等美人,头脑登时要离家出走,不管不顾就要浑浑噩噩的追上去尾随,光召回理智就要等好一阵子。也亏了刚刚她放出了大量鬼怪,疑心大为膨胀,虽然她的智慧都跟着美人走了,但是疑心可没走。

    正因为疑心狠狠刺了她一下,她勉强恢复了些脑子,盯着那少年的侧脸,心中只想:这是哪里来的玉人?是汤昭叫过来的同伴么?还是哪里来的偶然寻宝的剑客?或者是罔两的手下?

    想到第三个可能,凌抱瑜摇了摇头,不不,她不能接受。

    罔两这种妖魔鬼怪,只配御使些歪瓜裂枣,配拥有这样的部属吗?

    但是,除了汤昭和她们几个,谁来白玉京能是正当的目的?

    这时,那被少年叫“休息吧”的巨人从她身边走过,走到一处,突然消失不见。

    凌抱瑜一惊,仔细一看,原来那地面裂开一个大坑,巨人不是没了,而是掉坑里了。

    她的角度不好,看不见坑中景象,便偷偷地往前蹭了几步,再仔细一看,就见那大坑中竖着挤着好多巨人,一个挨一个,好似石林一般,最后一个巨人进了坑,把剩下的缺位补上了,大坑登时满满当当,再没立锥之地。

    这是什么……

    不等她细想,那少年轻轻一挥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巨坑两边一捏——大坑瞬间合拢。

    巨人,没了。

    这……这又是什么?

    凌抱瑜只觉得震撼莫名,这么多巨人,让她下定决心要花几天、几个月时间慢慢磨灭的巨人,就这么团灭了?

    怎么可能呢?

    而且,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关键:地面出现大坑,然后又合拢,是因为这少年指挥了白玉京的云丝吧?

    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凭什么指挥云丝?

    是靠如意丝吗?

    凌抱瑜心中大为不安,因为此时她想到了一个人。

    孟化舟,那个王八蛋。似乎就有如意丝,之前还和汤昭争夺一片云控制权来着。

    难道说……这人是孟化舟的同伴?从他那里得到的如意丝?

    最好不要啊。不要和那种又丑又坏的家伙扯上关系。

    这时,一切恢复了平静,那少年道:“还剩最后一步,那就……”

    他一挥手,一道纯粹、灿烂的光华亮起。

    凌抱瑜愕然,脱口道:“汤昭?”

462 布阵

    这样纯粹、明亮的阳光,只看一眼就觉得很温暖,更别说不知怎的还能让人感觉到一股鲜活的气息,凌抱瑜立刻想到了汤昭,并脱口而出。

    但紧接着,她又陷入了怀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疑此人是汤昭,还是怀疑此人不是汤昭?

    若是汤昭,这脸是?

    若不是汤昭,这光是?

    按理说,剑比人可靠。人能伪装,剑不好伪装。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倾向于不是汤昭,因为她忽然发现,那道光和汤昭的阳光有微妙的不同,仔细感应,其中多了几分生机。不是汤昭那种纯以“光明”为主的阳光。

    别看只是微妙的不同,很多剑客剑意相仿、剑象都是一样的,区别就这一点点的微妙处。

    而且……

    这个人的实力比汤昭强。

    虽然一般除了剑象显化、剑法这种标志性的手段出现,剑客之间互相是看不透境界的,但实力强了、经验多了,总是能看出个大略的,尤其是判断别人和自己相比的强弱,是剑客的生存本领。

    之前白狐虽然只是剑象,但凭借剑侠的眼光,大略看得出汤昭实力不如自己,最多算是个资深剑客,还没有摸到剑侠的边儿,而汤昭也对自在楼感兴趣,可见剑心尚不到心有灵犀的境界。

    但此时,面对这个人,凌抱瑜却能感觉到此人的实力不下于自己,考虑到自己的身体还在湖下沉睡,凭剑象之身与他对战更为不利,这是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对手。

    她不由得满心警惕:若非他相貌实在美好,她都要准备进入攻击状态了。即使如此,她的疑心也迫使她保持敌意。

    凌抱瑜忍不住暗想:汤昭啊……你看你,实力也好,相貌也好,样样别人压住,那人年纪好像也比你小,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实力,当真天之骄子。真该把你叫过来受受刺激才好。

    虽然她这么想,但心里还是分的很清楚,汤昭虽然给人比下去了,甚至相貌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但同伴就是同伴,不管条件如何,立场是截然不同的。

    就见那少年挥出的那道光落在满地各种材料上,并不就地落下,而是在广场上仿佛游龙一般游弋,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光华轨迹,仿佛线条刻在各种材料上。

    不片刻功夫,最开始那道光华熄灭,满地材料却还都闪闪发光,每一样材料上都画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光线纹路,从上方看,那些纹路曲折相连,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复杂符号,又仿佛一副阵图。

    这,这是……

    符式?

    凌抱瑜立刻想到了在千秋楼顶看到了布满了墙壁和天花板的光华,又想到了当初汤昭用剑象模拟符式收录的事,当时她看了一眼,自然是一点儿也没看懂,只依稀记得就是最后光线盘扭如现在这般模样。只是现在这光阵放大了几百倍,更加壮观。不由得满心迷惑:

    这人也会符式?

    真的这么巧么?

    总不能同样用阳光的少年也同样是符剑师吧?

    可是实力……还有光……

    凌抱瑜眼神充满了迷惑,心中举棋不定。

    这时,就见那少年伸手一抛,无数光点落在大阵上。有的光点正落在她不远的地方,凝实成了一粒粒小圆珠。

    这好像是……珍珠?

    在光阵中光芒的照耀下,那些珍珠颗颗放光,好像点点星辰。珍珠散落入大阵,看似杂乱无章,但每一颗都落在细细的光线上,光线的光华与珍珠的珠光和谐无比的融在一起,大阵又添了几分光彩,显然,那少年是将珍珠有意精准的投入阵中。

    凌抱瑜更加费解,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想想这是个符剑师,似乎看不懂才是正常的,这些符剑师掌握另一系列知识,外行人看起来总是不懂。

    他投过了珍珠,停了下来,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在发呆。凌抱瑜因为藏在疑心的死角里,倒也不虞被发现,便大大方方走了出来,想要靠近些研究一下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位。

    走到一射之地,凌抱瑜突然一震,抬头望天。

    此时天空风平浪静,那个被不知什么东西冲开的大洞依旧存在,露出天井一样的星空,虽然只是方寸星空,苍穹依旧深不见底,平静如湖面,似乎没有任何涟漪。

    但凌抱瑜感觉到了——周围的元气在剧烈波动!

    波动的中心就在自己周围,甚至可以说,他们正处在一个元气旋风的风眼中心!

    作为一个剑侠,凌抱瑜已经能感应天地元气变动,尤其作为剑象,她比本体更加敏感,感受到了元气波动的规模,心中凛然——这可不是一般的元气波动,而是天地剧变!甚至会引起灾变!

    如果是天灾,那就是一场大灾害,如果是人祸,那至少是剑侠以上级别才能引动的大灾!

    无论天灾和人祸,她作为未苏醒剑侠的剑象,都难以应付!

    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么?

    白玉京难道还要再经历第二次灾变么?

    她才刚刚准备从湖底爬出来!

    正这时,从后面飞来一只太阳鸟,落在那少年肩膀上,似乎跟少年说了什么,少年点点头,挥手让太阳鸟飞离,突然转头道:“凌姑娘,你过来吧。”

    凌姑娘三个字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所有怀疑在这一刻冰消雪尽。

    凌抱瑜打消了疑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的想法谁知道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她大大方方解开了隐匿,露出一身雪白的皮毛,直接问道:“汤昭,你是汤昭吗?”

    汤昭笑道:“是我啊,凌姑娘。”

    凌抱瑜不知该惊该喜,窜了过来,扑到他怀里。

    汤昭一怔,顺势把她接住,放在自己的肩头,就听白狐一叠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化的妆?大变活人么?教教我呗?”一面说,一面用毛茸茸的爪子去擦他的脸。

    汤昭推开爪子,道:“我本来就长这样,天生的。之前的相貌是化妆。当时你没看出来?那是朋友的功劳。你要是喜欢我之前那个易容风格,我可以介绍易容师给你。”

    凌抱瑜哪里想听什么易容师,继续企图捏他的脸,道:“你怎么舍得?你这样子就算易容也应该易容成另一个大美人才是。”她连连摇头,道,“怪不得我觉得你气质好,天资好,性情好,就是缺少一张好脸。我想上天既然塑造了你,不会留下如此缺憾,果然啊,果然我眼光好,第一眼看你就与众不同。”

    汤昭笑了笑,也没指出凌抱瑜之前一再强调:“你长得不好,我不会喜欢你的。”反正两人是在没有正容相见的情况下成为朋友的,那是不掺杂其他因素的真正伙伴,那么凌抱瑜说两句便宜话也没关系。

    凌抱瑜又道:“不对啊,你脸可以换,你的实力怎么也……难道你还藏拙了?”

    汤昭笑道:“那倒是不是,我偶然得到了一位前辈的馈赠。因此有了小小的进步。”

    凌抱瑜无语,道:“小小的……什么是大大的进步呢?你还要在加上一条运势好!对了,你怎么发现我的?难道因为你进步了,所以能看破我的隐匿了?”

    汤昭道:“那倒不是,我没有发现你。不过之前我把巨人们都埋了的时候,它们最后都转头向你那个方向,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我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就想到它们之前好像就能发现你的隐藏,可见不受你剑法的影响。会不会是你在那里?所以我就叫了你一声,你果然在。”

    凌抱瑜心里舒服多了,道:“原来是猜出来的。诶?你为什么能指挥那些巨人?居然让他们自己跳坑里?我引一个巨人过去都费事呢,它们为什么听你的?”

    汤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展开手,手中有一木简,上面隐隐有细雷闪过,“我只是用这个东西控制了它们,确实很好用,就像成了幕后黑手一样。回头我再研究研究怎么回事。这东西的来历也奇特,是孟化舟的。”

    凌抱瑜愕然道:“你见到孟化舟了?他人呢?”

    汤昭道:“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之前他把孟化舟沉入地底的时候就在他身上沾上阳光,能随他走到天涯海角。孟化舟转移的时候也没甩掉,甚至因为光线的干扰,他传送的时候还出来差错,传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汤昭是打算将他就地绞杀的,但还没动手,孟化舟就死了。居然是黑寡妇杀的——当然汤昭也出了些力,若无他在旁边干扰,刚刚得到白霓的剑的黑寡妇,也未必就赢过孟化舟。

    死在黑寡妇手里,孟化舟算是死得其所。这也是这一代惊蛰山庄蛊斗的正式结果。

    不过为什么黑寡妇能拿到白霓的剑呢?

    汤昭心中疑惑,但现在也不是细究的时候,找到黑寡妇很好,正好方便他把她送出去,躲过马上发生的剧变。

    汤昭道:“我叫你过来,是因为现在很危险。一会儿我要放一个很强的剑术……或者剑法,波及会很广。甚至我自己也没办法免疫,我怕你受到伤害。所以叫你出来,咱俩一起躲一躲。”

    倘若是他自己放的剑术或者剑法,他身为剑客自然能免疫。但他要用剑术引爆那些元晶,引起更大的连锁反应,那些元晶可认识他是谁,再加上雷符的加成,威力足够把他扬了几百次了,所以他一会儿必须要躲一躲。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转移出去,但他空间移动最远的剑术是发配,要发出去可就回不来了,因此必须用其他方法就近避难。

    凌抱瑜听了变色道:“会很强么?波及范围多大呢?”

    汤昭道:“我这个剑术控制在玉堂范围呢,不过后面引起大震荡,应该会波及整个白玉京。”

    毕竟是要引发罔两的崩溃,罔两范围有多大,风暴波及范围便有多大。

    凌抱瑜急了,道:“不行啊,我自己还在水里呢。还有阿沁……”她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道,“你先别动手,我把她们转移过来!”

    汤昭感应着元气波动渐渐逼近巅峰,知道出手的时机要到了,错过了时机可是难以再来,道:“来不及了,时机稍纵即逝。这样——”

    他塞给凌抱瑜一个罐子:“你赶紧跑回去,让她们连你自己在内都躲进罐子里,然后把罐子沉到水底,等到风平浪静再出来。快去!”

463 碎

    凌抱瑜当初小心翼翼的来到玉堂,如今叼个罐子风驰电掣的回了明珠湾。

    只要不顾及周围的危险,凌抱瑜的速度可以很快的,只见黑暗中一道白色身影如同利箭一般急射而出。

    越是行进,她越能感觉到天空中元气的混乱,各方气流冲突,几乎到了要爆炸的程度,凌抱瑜深知这是危险迫近,不由得越发加快脚步。

    难以想象的大变故要来了!

    这真的是汤昭造成的吗?

    她心中忐忑,终于冲到了湖边,顾不得踏上湖面,将嘴里的罐子松开,直接大叫道:“阿沁,快来接我!”

    话音刚落,阿沁的倒影已经溜了过来。

    她见了凌抱瑜,开心的浮出水面,道:“姑姑,我有个好消息……”

    凌抱瑜急匆匆道:“这当口能什么好消息!快带我过去!”

    阿沁奇道:“难道你猜到了?我还说要给你个惊喜呢。”

    当下她拉住凌抱瑜,出溜一声已经到了湖心。

    凌抱瑜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

    湖面上,鬼怪簇拥之下,排着满满当当的……棺材?

    阿沁献宝一样指着棺材道:“你看,大伙全在这里。我刚刚顺着线往上拉伱的时候,先把你的棺材拉上来,结果刚刚拉上来,发现角落里还连着一根线。然后我又顺着那根线往上拉,便又拉上一个棺材来。然后底下还有,拉上一个还有一个,拉上一个还有一个。我简直像丰收的庄稼人一样,哈哈。然后大家都上来了。”

    凌抱瑜怔怔听着,心中迷惑:难道说,当时所有人的棺材都连在一起吗?

    这也不怪她不知道,她本体进了庇护所,白狐被扔下人间之后,白玉京的事和她就无关了,她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是殿下把所有庇护所都连接在一起了吗?

    也对,大家都是仿佛同胞手足一样的伙伴,即使是埋葬也应该埋在一起,哪能像那个东君使者一样孤零零的死在外面呢?

    这也帮她解开了一个纠结的心结,凌抱瑜还是挺开心的,一时间将烦忧抛诸脑后,道:“你……”

    话音未落,凌抱瑜一阵悚然,白毛倒竖,她察觉到不远处的元气开始塌陷,像山崩一样倒塌,眼见就要压到自己头顶,顾不得其他,喝道:“快把棺材都塞到罐子里!”

    阿沁一怔,正想着棺材怎么塞罐子,就见凌抱瑜拿爪子一拨,其中一个棺材不知怎么顺顺利利的滑进了罐子里。

    阿沁恍然,虽然不知道凌抱瑜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马上跟她一起搬运剩下的棺材。

    眼见搬得还算顺利,两人同时觉得头顶上强光明烈,一抬头,都是目瞪口呆。

    阿沁结结巴巴道:“太阳……太阳掉下来了……”

    头顶上方,一个巨大的火球正在坠落。强光令人睁不开眼,热浪扑面而来,仿佛要把明珠湾都蒸发殆尽。

    那么明亮,那么炽热的巨大火球,一般称之为——太阳!

    凌抱瑜声音都尖了,叫道:“快——塞进罐子。”

    两人七手八脚把最后几个棺材推进罐子,那股热气已经快把眉毛都撩了——虽然她们谁也没有眉毛。

    凌抱瑜叫道:“你也进去!”

    阿沁爬进罐子,凌抱瑜抱住罐子,连同自己一起从上往下狠狠地砸进水里!

    在水中,凌抱瑜挣扎着也钻进罐子,罐子还依着惯性迅速沉入水底,离着天空的强光越来越远……

    太阳终于落下!

    太阳落在阴影中,阴影瞬间消散,只有太阳的光陡然绽放——

    轰!

    光浪淹没了玉堂,淹没了珠宫,淹没了紫贝阙……

    白玉京中心的三宫城瞬间化为光海,其他一切似乎一瞬间都已经一无所有。

    一个光球在云上鼓起,光球之内是绝对的光的世界。

    膨胀的光球之外,是范围更广的冲击波,气浪往外横扫,扫过明珠湾、扫过千秋楼、扫过海峤城……

    在光华和冲击波之外,还有声浪、热浪,一波又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在五楼十二城中肆虐,无数小小的草木在这一波冲击中倒伏……

    落日声势浩大,仿佛在阴影世界打下一记重拳,让坚不可摧的阴影出现了一丝动摇。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在光芒刚刚要衰落的时候,仿佛扣动了扳机,打开了魔匣,从地下放出更强大的力量。

    轰——轰——

    声音不止一声,但相距极近,几乎重合在一起,声音被顶到天崩地裂。然而生物听到第一声耳朵变回陷入嗡鸣,再也听不到后面的声响,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震动、震动!

    声音只是这次爆发中最不起眼的一环,甚至从地底升起的那比刚刚落日还耀眼的光芒也不重要。

    从地底冲出来的,是爆发的能量!

    庞大的强横的无坚不摧的能量!

    能量冲天而起,三百六十度澎湃爆发,所到之处无不崩摧,力量所指,只有苍穹才是尽头!

    大地不能阻挡,云霞不能阻挡,阴影就更不能阻挡!

    在外面看来,阴影全方位包裹着白玉京,就好像一个黑漆漆的鸡蛋,如同混沌初分之前的世界。之前的落日从外面看,也不过鸡蛋壳里飞起一个萤火虫,稍微带了一点光,能透过蛋壳看到模模糊糊的亮点儿。

    此时,从地底下喷出来的能量就像一个巨大的锤子,往黑影蛋壳上一敲——

    蛋壳,裂了!

    阴影上出现了裂缝,如果仔细看时,能发现那些裂纹竟不止一处,好像被密集地砸了好几下,但因为离得近,裂缝连成了一片,最终——

    开始出现了零零星星的创口。

    那些创口像打开的窗户,里面的光和烟尘迫不及待的混着能量从中喷薄而出,冲出牢笼,而那些能量在冲出的过程中又肆无忌惮的破坏着龟裂的窗户,让龟裂扩大,扩张到了所有的鸡蛋壳……

    终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啪。”

    最多只有这样轻微的一声,如同花开的声音,又或者完全没有。

    与剧变全然不符的寂静中,阴影垮塌了。

    阴影明明是没有实质的存在,偏偏就像碎鸡蛋壳一样碎成千万片,然后如飞溅的碎玻璃一样落了下来。

    下方,也是苍穹,离着人间还有万丈空间。

    那些碎片大多没能落到地上就已经彻底消散,少部分穿过漫长的空间溅落在土地上。

    但它们不能留存太久,因为远处的东方已经发白,天际线上露出一抹金边。

    人间的太阳,就要出来了!

    叮叮叮——

    一阵钟声大作。

    一栋十九层高的高楼上,上方的两层屋檐下挂着的密密麻麻的铃铛突然大作,铃声交替,响成一片。

    楼内,数道脚步声跟着响起,踏在上好的木地板上,哒哒哒,颇为嘈杂。

    显然,铃声突然响起非同小可,引起了更多的混乱。

    “镇静!”随着一声高喝,一个头戴高冠,身穿淡黄色长袍的中年人上了楼,目光如电,登时如压舱石一般,镇住了所有人。

    “在通明塔上乱跑,成何体统?”

    随着他的怒喝,一排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小步从楼内走出,一起来到他面前行礼:“莫护法。”

    莫护法微一点头,踱步来到屋檐下,那一排拳头大的铜铃还在响个不停,颤动的频率仿佛要晃出虚影来。

    “好强大的反应,至少也是一个乙等分身出来了。”

    他微微抬头,楼上的铃声灌入耳中,声音比楼下这一层更加刺耳。

    “上面一层也有,两层同时出声,是同一个分身的概率很大。这么说,是云州和凉州边界上出现了罔两分身了?横跨两州的乙等分身,祸患可是不小。”

    他神色渐渐发冷,道:“凉州也罢了,不毛之地无人管辖,难免出什么纰漏,云州,呵呵……高远侯好大的威风,把云州上下把持的铁桶一般,谁也不让插手,还以为她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领。居然让罔两如此肆虐,真是可笑可耻!”

    这时,从上一层楼走下来一人,也穿着淡黄袍,年纪比莫护法年轻一些,道:“莫护法也来了?你看到云州的灾祸了吧?我早听说云州这一阵在戒严,也不知有什么大动作,不上禀朝廷,更不许人问,看来是大乱将起啊。”

    莫护法冷笑道:“高远侯折腾她的地盘,谁也管不着。云州百姓苦不苦,更与我等无关。唯独罔两是干系天下安危的大事,哪许她端着诸侯架子再三拒绝通明殿?无非仗着当年的资历和国师袒护罢了。等我回报殿主,一定要排个光明使下去。”

    说罢转身下楼。

    另外一人跟着道:“我跟你一起去。这回就算不派光明使,也要派几个东风使去查探。”他说着在白袍少年群里点了几个年轻人,叫他们一起跟着。

    莫护法回头瞄了他一眼,显然不喜同僚未曾努力先留退步的做法,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带着年轻人一起下楼。

    两人下楼之后不久,随着太阳逐渐升高,铃声越来越轻,最终渐渐止歇。

    几人一起进入了在高楼下的一座大殿中,向通明殿如今的殿主禀报事宜。

    这一禀报就是将近两个时辰,其间争论始终不息,殿外人等得焦急。

    最终,殿门打开时,四个年轻人当先走出,收拾行李带齐身份证明和坐骑,作为通明殿年轻一辈听风的“东风使”下云州巡视去者。

464 灾后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第一抹阳光照在大地上,也照在云端上。

    对有些地方来说,今天的太阳光和昨天、前天的阳光没什么不同,和过去多少个早晨没什么不同。

    但对有的地方来说,却是经过漫长黑夜之后,再一次与阳光重逢。

    万道霞光照在云海上,照的纤毫毕现。

    万丈高空中,这片云海庞大到不可思议。

    云海最中央是一片异常宽阔平坦的白地,和天上漂浮的千万朵白云相似,唯独更平坦得过了分,几乎没有高低起伏。似乎有人拿了刮板,从大朵的云团刮下了一层浮云,剩下的云好像一层云板。

    这种不自然的“秃头”一直蔓延数里之外,才看到云海凹下了一大块,似乎是一座深坑。那深坑面积极大,往下凹陷极深,仔细看时,坑底还积了一层水。就像一个大湖在大旱中蒸干了一大半水分,只剩下一点儿水底,险些就能看见湖床的淤泥。

    自中心再往外延伸数里,云上断断续续的出现了一些断壁残垣。离着中心最近的地方,只有些勉强称得上“废墟”的遗迹,高不过几尺,早看不出原来是城是屋。越往外,剩下的建筑越完整,但绝大部分还是残破的,能看出它们都遭过一场劫难。

    一直到了最外面云海的尽头,东西两侧各矗立着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

    这两座城池风格不同,一如山色,一临水波,正面似乎都有些焦痕,好像刚被烧过,但最终高大宽阔的城墙都屹立不倒,城池背面更留下不少被荫蔽的花草树木,虽在早春,花开如四月芳菲,树绿似炎炎盛夏,生机盎然,为白花花的云端填了其他颜色。

    如此观之,这是一片遭受过劫难的云上秘境,是失落的梦幻仙城,被清晨的阳光普照,云层笼罩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让云朵看来如玉砌瓷堆的艺术品,那浅浅的湖水正上斜架着一道绚烂的彩虹。

    哗啦啦……

    坑底的水面泛起一丝涟漪,浮起了一只罐子。

    那罐子灰扑扑的,和家中常用盛水的罐子没什么区别,却偏偏如鱼儿探头一般从水底一浮上来,又如小船一般稳稳当当漂在水面上,再不沉浮了。

    这时,罐子口冒出一个狐狸脑袋。雪白的皮毛被阳光一照也是金灿灿的,而翠绿色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竟然口吐人言:“出太阳了?”

    问了自己一句,白狐突然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大声叫道:“出太阳了!阿沁,阿沁,你快来看,太阳出来了!”

    狐狸头旁边伸出一个少女的脑袋,把罐口占的满满当当,睁大了眼睛,叫道:“哇哇,是太阳,是太阳呀!”

    她身子一蹿,从罐子里面蹿出来,平平落在水面上,却仿佛踏在地面上一般稳当,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带起。

    太阳照在她身上,让她变得鲜艳起来,唯独轮廓有些模糊。

    “诶?这不对啊?姑姑,我们又传送出去了?这地方不是白玉京啊。”

    白狐爬出罐子,阿沁指着周遭连声道:“你看这坡岸,这么高,哪里是明珠湾?这是个坑啊。还有这岸边都是光秃秃的,水面一点儿树的倒影也没有,咱们明珠湾岸上全是柳树呢。是不是汤大哥把咱们转移出去了?”

    狐狸看着四周,喟然道:“这里……应该是白玉京。除了水周围全是云丝啊。”见阿沁难以置信,她无奈道:“可能是明珠湾起了变化。走,上岸去看看。”

    停了停,她转头对阿沁道:“你别去,在这里守着,情况不对就带着大家再返回罐子里沉下去避难。”

    她着重咬了“大家”这两个字,阿沁本来要跟着一起去,听到“大家”不得不沉下心,点头道:“好,我在这里守着。姑姑可要小心。”

    不用她说,现在凌抱瑜正是疑心膨胀版,事事都会小心十倍的。

    她先是小心翼翼的沿着高高的岸坡往上爬,爬到岸上探头看了一眼。

    入眼,一片雪白,一马平川。好似被白雪覆盖的万亩平原。

    这……

    饶是凌抱瑜确认了这些都是云丝,也不由懵在当场。

    这是白玉京?

    我那么老大一个白玉京呢?!

    怎么成了真·一片白地了?

    呆了好久,她蹭的蹦上岸,在白地上奔跑起来。

    因为完全没了标志物,她只能依靠记忆寻找方向,好在此时有太阳,能够依靠太阳的位置来寻找方向。她毕竟是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来到阴影之下不过一夜,并未感觉到太阳多么可贵,只当是睡了一个漫长的觉,再看到天光明朗不过吃惊了一下就习以为常了。

    但是她一路奔跑起来,却是心情大坏。所见之处不是说满目疮痍,而是满目空白。本来跑几步就能看到的亭台楼阁如今一概消失,更别说各种精巧的奇花异草和景致点缀了。此时若有外人来了,无论如何猜不到这里是传说中的白玉京。

    好消息,罔两没了。

    坏消息,白玉京也没了。

    凌抱瑜心中难过至极,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倘若之前有人说要毁掉白玉京,她必然和那人拼命,倘若昨晚有人问她要不要让罔两和白玉京同归于尽,她也断不会愿意。然而现在已经成了事实,她又能如何?

    哭天抢地么?

    能把白玉京哭回来么?

    去埋怨汤昭么?

    然而汤昭也不过做了不算错的抉择,若无他这一手惊天动地的大招,白玉京也是看不到希望的。

    现在至少还剩下一半的云……

    不,罐子里至少还留下大伙儿的庇护所,其中可能还有活着的同伴。

    人重要,还是城重要?

    她很难回答,但是事实上就是:能剩下哪个算哪个吧。

    她不住的开解自己,但心情还是很沮丧,走路的时候头也忍不住低了下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看见满地白云中有一抹绿色,心中一动,连忙跑过去,拨开地上的云,才发现是一截植物根茎,似乎不是云丝织物,分明是鲜活的生物,便咬住了往外拔——

    拔出一朵大头朝下的向日花来。

    “诶?”凌抱瑜奇怪道:“这怎么有朵花?还没碎?”

    那花盘一动,咕噜噜翻出两只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来,瞪着凌抱瑜,裂开一条嘴道:“我当然没事了,区区小场面,怎么能奈何得了我?”

    凌抱瑜吓了一跳,叫道:“啊!花会说话!”

    那向阳花不快道:“你一只狐狸会说话,我一朵花会说话有什么奇怪?”

    凌抱瑜解释道:“我不是狐狸,是剑象——哦,你也是剑象?你是汤昭的剑象?”她没确认过汤昭的剑象,可能是阳光,但也可能不是,只是他的剑术。如果汤昭的剑术都是阳光,那么剑象是向日葵也说得过去。

    那向阳花呸道:“我不是!谁是那小鬼的剑象了!他哪里配?那小混蛋真可恶,我说我不用护着他就真一点儿也不护着我啊?好家伙,这连环爆,要不是我老人家免疫阳光伤害,扎根又深,他非把我爆到天上去了!一点儿也不懂得尊老敬老!”

    凌抱瑜很想说:“你都说了不用护,不护你不是很正常?难道你口是心非吗?”但她没说出口,一是出于礼貌,当面不拆台,二是……这花居然是从那种落日大灾中生扛下来的?那实力能错的了吗?

    她很是谨慎的道:“前辈,你是汤昭的伙伴?他现在在哪儿呢?”

    向阳花哼道:“在他没坑我之前就算是吧。我哪知道他在哪儿?肯定也是躲到哪里去了吧?那元晶暴起来不认识人,他要是不躲肯定连灰也不剩。”

    凌抱瑜听了不免担忧,汤昭叫她躲避果然是给了罐子,想来他自己也是躲在了罐子里?但她能平安躲过劫难,更多是依靠明珠湾的湖水挡住了大半风暴。眼见一潭湖水蒸干了大半,就知道那一招的厉害,只靠一个罐子怎么能挡得住呢?

    或者说是直接传送走了呢?

    确实,若是能传出几百里地,那是最安全不过了。但是他还会来吗?

    凌抱瑜正在担忧,就听头顶风声响起。

    一狐一花同时抬头,就见一个黑影从天而落。

    噗——

    一个小罐子一头扎进云彩堆里,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凌抱瑜和向阳花同时盯着罐子口,异口同声道:“汤昭?”

    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咦,你们两个都在?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啊。”

    一个俊朗少年从罐子钻出,笑容如阳光一般。

    至少在这一瞬间,凌抱瑜是放下了种种负面情绪,发自内心的笑了的。

    向阳花虽也高兴,但还是瞪着小圆眼,两片叶子怼在花茎上,仿佛叉腰,喝道:“难道你还担心我呢?我以为你处心积虑要把我一起和白玉京炸飞呢!”

    汤昭笑道:“我当然担心前辈了。我本来想给你一个罐子,但想起前辈之前再三拒绝离开,自信满满,我又怕生塞给你显得自己小瞧了前辈。果然前辈实力过硬,离着中心这样近,居然毫发未损,比罔两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向阳花哼道:“拍马屁就可以算了吗?我在这里不动,你自己倒好,躲到天上去了?”

    汤昭道:“是啊,我先把自己用剑术打上了万丈高空,然后再钻进罐子维持漂浮,也算躲过一劫。我之前就把尹庄主和岳来发配走了,他们肯定没事,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两个。现在大家都没事,那就完美了。”

    凌抱瑜舒了口气,无奈道:“我们倒是好好地,就是家没了。”

    汤昭道:“也不能算都没了吧?虽然肯定是损毁了一些,但我还是搬走了一些楼阁,它们在这里。”

    说罢一拂袖子,再度掏出了一堆罐子。

465 可能

    汤昭自认为还算是个有责任感的人,虽然自同意“双管齐下”的计划开始,就已经决定牺牲一部分白玉京,但还没有真不管不顾到“爱咋咋地”的地步。

    白玉京中有很重要的存在,首先就是人。

    黑寡妇和岳来当时都在白玉京,总不能连他们一起扬了。

    黑寡妇是重要的同伴,当时原来千秋楼。好在汤昭本来就在黑寡妇身边留了一道光作为保障,托孟化舟的福,他身边又有一道光被送了过去,而且是他吸收过剑意,更如臂使指的剑象。两道光加起来,足够把黑寡妇送走。

    汤昭用了他拿手的剑术“光速”,把一道光从天上打到地上,将黑寡妇直接带下了高空,笔直的投放到了云州西山之地,也就是他们来的地方。

    想来以黑寡妇如今剑生的实力,应该是自保无虞。

    至于岳来,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他就在左近,汤昭很容易找到他,给一个短距离“发配”,爱去哪儿去哪儿。

    除了人,还有建筑,这个就太多了,肯定不能都救。

    最要紧的、他有印象的肯定优先。

    比如珠宫,自己领了向阳子的任务,要把珠宫的周围环境的清理一番,总不能自己清理之后把珠宫也清没了。

    还有玉堂大殿、紫贝阙、千秋楼……

    其他的建筑,那就带不了太多了。要取决于当时的条件。

    本来除了珠宫他能支配,其他建筑他哪个也搬不动,有如意丝也不行,毕竟如意丝还有对接问题。

    但是谁叫他从凌抱瑜那里接了从君令了呢?

    从君令的意志,就是如意剑的意志,也就是白玉京主人的意志。

    所以,他用从君令拆出来的如意丝为指挥棒,无需对接,可以凭空随意指挥白玉京的建筑,从而使一座座建筑迅速拔地而起,装进罐子里。

    无奈汤昭的罐子是有限的,毕竟罐子不是他的剑,只是他拟持须弥剑的时候可以使用罐藏剑法,这剑法又实在好用,他没事就制造一个,如今有一些储存而已。

    白玉京的建筑成百上千,他哪有那么多罐子?

    毕竟太过陌生,取舍都不知如何取舍,他决定靠运气决定。

    除了眼前几座重要的建筑,汤昭让几只太阳鸟叼着罐子和如意丝往外飞,遇到够大的建筑前就装进去,能装多少就是多少。直到看到太阳落下就让鸟儿一起躲进罐子里,这样也保全了那几只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灵。

    如此操作,汤昭甚至不知道外面保留了多少建筑,只知道留下来的全在罐子里了。

    凌抱瑜喜出望外,她本以为白玉京全毁了,现在还能留下来这些,已经是意外之喜。

    所谓只要预期足够低,稍微有点收获就是惊喜。

    她摸着那些罐子,就想在此地恢复原貌,但紧接着又想到了水里那些“棺材”中的同伴们,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先放出来再让大家一起来亲手将白玉京复原不好么?

    如果还活着的话……

    想到这里,凌抱瑜突然急道:“你看见殿下了没有?看见殿下了没有?”

    汤昭有些迟疑,道:“怎么算看到呢?我在天上俯瞰白玉京,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如果说奇异之处……似乎也没有。你们殿下原本在哪里沉眠呢?”

    凌抱瑜呆了一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

    那天的事她也只有一半印象,后面她沉了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那时殿下还好好的呢。

    殿下是不是也沉眠了呢?如果是,沉眠在哪里呢?

    等等,她若是沉睡在哪个大殿,刚刚那一劫不会被直接……

    向阳子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担心,突然道:“你们放心好了,如意剑怎么也是个剑仙,哪有那么容易被伤害?你看我都没事,她要是在这里,肯定也没事。”

    这个说法有说服力,凌抱瑜神色稍缓,汤昭接着道:“是的,如果如意剑陨落,如意丝应该立刻失效才对,到时候整个白玉京都会坠落地面。既然平安无事,那就是如意剑还在世。”

    在世,无非是在哪儿的问题。

    之前凌抱瑜一门心思只想回到白玉京,其实根本没深想如意剑在哪儿的问题。

    白玉京和如意剑都是她心底最深的眷恋,是绝望中的归宿。反正对灾祸束手无策,只要能回去,能死在白玉京,就能和自己最美好的记忆一起安眠,其他的都不重要。

    后来进了白玉京,得到汤昭帮助,凌抱瑜开始筹划驱逐罔两的问题。不过那时她满心想的是如何退灾除魔,甚至没有想万一这能驱散罔两,还能收获什么。她只是一心觉得,只要阴影散开,重见日光,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直到现在,阴影也散了,白玉京也空了,棺材也从水里捞起来了,唯独不见如意剑,她终于不得不去想这件事了。

    如意剑,在哪儿?

    最好,她就在白玉京的某个角落沉眠,别管是上天还是入水,挖地三尺总能找到。只要找到她就可以试着唤醒,即使不能成功,也可以好好安置,等待她自己苏醒。

    次一等的,就是如意剑已经离开白玉京了,正藏在人间甚至碎域某个角落或者沉睡,或者默默舔伤口。如果是那样,别人想找到她就要花费好一番工夫,甚至寄希望于运气。或许只能等她自己出来现身。

    最差的可能性……

    就是她在罔两山。

    这个可能性大家都想到了,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凌抱瑜更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要爆炸了。

    停了一下,汤昭道:“这样……咱们先去找找,不要慌乱。先找被削过的地方,这里都是一马平川,有什么异样一目了然。先搜一遍,还有那两座城池——”他指了指一东一西两座没受到波及的城市,“去城里找找,可以挖地三尺。”

    “如果找不到,我把那些建筑放出来,一个一个的找。找人,找线索,找蛛丝马迹。”

    “如果还找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凌抱瑜抬头道:“先找吧。”

    刚刚汤昭说的顺序没有错,在她这里还可以多一道程序,那就是把棺材一一打开,看看其中有没有殿下。但她自己也清楚,如果走到那一步,希望就很小了。

    凌抱瑜最终说道:“咱们……先去把人放出来吧。”

    白玉京就算再遭劫,地方都是不小的。就靠汤昭和凌抱瑜再加上阿沁和向阳子也根本搜不过来。何况向阳子干嘛要帮这种繁琐的忙?汤昭也不过是外援,没有可能花费大量的时间陪着她们在白玉京一寸寸搜索,所以要做什么肯定要先增加人手才是。

    而且,那些在湖底沉睡多年的同伴很可怜了,如果能早一刻重见天日,还是早一刻才对。

    汤昭并不知道湖底一堆棺材的事,凌抱瑜说了,他当然同意。

    正如凌抱瑜想的,汤昭不可能在白玉京多耽搁,尤其是在珠宫看到了白霓的留言,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回云州去。

    当时他看到消息,真觉得不下一刻回去把事情告知高远侯,云州必然天塌地陷。但后来缓了一缓,他又意识到情势并非火烧眉毛——那留言已经留在珠宫一百年了,哪就因为他进去一次就立刻变得十万火急了?

    若是这样,倒显得他霉运高照——哦,你不发现一点儿事没有,你一发现就有事,事儿是不是你惹出来的?

    当然,汤昭也不能拖延太久。他在白玉京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的伙伴也找到了,此行已算圆满,额外为白玉京尽一点儿心力也应该,但他至少要很快返回云州一趟。

    当下两人一花一起来到池畔,阿沁看到他们都在,飞快的滑过来大声欢呼。

    稍微说了两句过往经过,阿沁便将所有的庇护所一起倒了出来,在白地上排成几排。

    汤昭数了一数,共有六十来具。也就是说,最后白玉京跨过百年灾难,能剩下来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六十来人。

    其实不大可能满额。至于能剩下多少,打开一小半就能估出来了。

    凌抱瑜站在这些棺材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道:“那就从我开始吧。”

    至少第一个是凌抱瑜,肯定还活着,这叫做“开门红”。

    汤昭正在从罐子里拿出各种补给品,从饮水和食物到各种药品乃至擦拭洗漱的清水,都一一备足,听得凌抱瑜做决定,忙道:“且慢。”

    他来到那些棺材前,拔剑出鞘:

    “剑术——一年之计在于晨!”

    一道生机勃勃的阳光亮起,光辉洒满了遍地棺材。

    凌抱瑜在旁边,只觉得暖洋洋的浑身舒泰,连之前连番受惊的消耗都补足了,几乎要眯着眼睛睡着。阿沁在旁边也感受到了好处,伸了个懒腰。

    她瞥了一眼汤昭,心想:这剑术很了不起,对剑侠也有明显的效果——他果然变强了。

    她明白汤昭的意思,给所有活着的人调整状态,好像还补充了些生命的能量。这样开棺、起身、重逢悲喜等一系列动作也能支持得下去,其中若有已经到濒死状态的人也能吊一吊性命,支撑等到救治。

    但如果是死人,那就没办法了。再多的生机也不能起死人而肉白骨。

    做完了万全准备,凌抱瑜长出一口气,道:“开——”

466 初见与重逢

    凌抱瑜虽然在白玉京身份不俗,可以说仅在殿下和两位姐姐之下排名第四,但庇护所并没有特殊,看起来和之前白霓飘过来的棺材相仿,打开庇护所,就好像开棺。

    虽然凌抱瑜下定了雷厉风行的决心,但动作上十分轻柔,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拂掉了积了多年的水垢,再一寸寸的用小小的爪子把棺材盖推开。

    眼见棺材里露出一角白裙,汤昭忍不住凑过去去看,凌抱瑜倒不用他来帮忙,他是自己好奇:凌抱瑜什么模样?

    棺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白衣女子,眼睑垂下,表情安宁,仿佛在沉睡。

    喔……

    她的五官很精致,眉目分明,线条清晰,可能因为多年没晒阳光,皮肤白如冰雪,白裙上沾满了血迹,殷红的血液反而让她的肌肤显得更白得惊心动魄。

    凌抱瑜,居然看起来是个冰山一样沉静冷峻的美人,

    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花痴、多疑、好事、尾行的狐狸呢。

    她虽然苍白,但状态并不衰弱,脸颊依然饱满,皮肤依然光滑,还能听到悠长轻细的呼吸声,并没有油尽灯枯之态。

    汤昭看了一眼,对白狐点点头——

    是个充满生机的健康女子。

    真正的开门红。

    白狐倒没什么激动地神色,毕竟是面对自己而已,她如何不知道自己平安无事?

    它轻轻一跃,扑在那女子的胸口。

    然后,狐狸消失了。

    紧接着,女子睁开眼。

    就好像一个交接棒。

    汤昭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了之前消失的大胖橘猫。

    虽然狸花剑还有新的剑象猫咪,但是那只橘猫就永远消失了……

    白狐一去,回来的还是那个凌抱瑜吗?

    这时,那女子忽的坐了起来,又一阵眩晕,侧靠在棺材壁上,道:“啊,回来了回来了。有点不习惯呢。”

    声音、语气都和白狐一模一样。

    还是那个凌抱瑜。

    汤昭松了口气。

    天底下只有一个凌抱瑜。

    凌抱瑜神色生动,之前那种闭着眼睛的清冷感若有若无,正活动关节,一眼看到汤昭,“啊……”了一声,转过眼去,好像有些羞涩。

    汤昭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你之前没见过我么?”

    凌抱瑜道:“见过,但用人的视角看和狐狸的视角多少有点差别。还是这么看更好一些。”说着低头嘻笑了一声,脸颊转瞬多了几分血色。

    汤昭知道她花痴性子犯了,心道这倒是不错,看一眼自动回血,问道:“身体怎么样?”

    凌抱瑜吸了一口气,静静坐着先以一口气息运行周天,过了一会儿,道:“还是虚弱,气血凝滞,内蕴不通。啊,起不来,起不来了。你扶我出来。”

    汤昭心想:好么,先开你的棺材,结果不但没能增加人手,还折损一员劳力,这不是出师未捷么?只得上前扶住她,把她从窄小的棺材里搀了出来。

    他早就在旁边用云丝搭建了一个个软塌、软座、躺椅、看凌抱瑜还算有力气,就将她引到一个软座上。凌抱瑜陷入座钟,登时像被棉花团包裹了一般。

    那边阿沁递过来热汤热水,凌抱瑜先洗了洗脸和手,又连连漱口,方喝了几口汤,长出了口气,道:“活了,活了,嘴里有味道了。好幸福。”

    汤昭看她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能劳动,便只能自己先做工作。

    他的目光放到了另一具棺材上。

    虽然刚刚的一日之计在于晨只是普照群棺,并没有收到反馈,但他自得到生长剑意之后,对生机的感应比以前有很大提升,虽然隔着云丝棺材壁,也有些模模糊糊的感应。

    那具棺材里,有人生存的概率比较大。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一个年轻人的脸。

    这是个青年男子,五官也甚是冷峻,和睡着的凌抱瑜有几分相似,状态也还算健康,和凌抱瑜相差无几。汤昭判断,他应该在实力上和凌抱瑜相仿。

    这也是个剑侠。

    只有剑侠再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之后还能保持年轻时的容貌。如果是剑客,不管他入棺时如何年轻,此时也该衰老了。

    汤昭倒有点惊讶:他还以为白玉京至少高层都是姐妹呢。没想到也有年轻的男性剑侠——至少长得年轻。

    阿沁滑过来,叫道:“哦,是郝叔叔。”

    凌抱瑜道:“是郝晨夕么?快带过来吧。”

    阿沁提醒把棺材推了过去,回头对汤昭眨眨眼。汤昭有些莫名,他虽然不笨,也猜不出阿沁此时眨眼是什么意思。背后凌抱瑜已经把人接了过去,平放在软榻上,又用冷水抹在他脸上。

    汤昭不管她们怎么唤醒,继续去打开下一个盖子。

    依旧是先找可能存在生机的棺材。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还是非常准确的,一连打开了五个棺材,都开出了活人。

    虽然状态各有不同,有的如凌抱瑜一样还算健康,有的已经很虚弱了,但确确实实都还活着。

    遇到特别虚弱的,汤昭用生长剑意撩一下,注入一些生机,总归是性命无虞的。

    这些人算上凌抱瑜四女二男,毫无疑问,个个都是剑侠。

    这也令汤昭感慨白玉京的实力,剑侠在人间可是一方强者,在灵州那种混乱地方占个一郡之地做土皇帝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即使在人才济济的云州都督府,那也是巡察使、将军级别的高官。在这里却不那么值钱。

    只看剑侠的数量,这比得上人间的大诸侯了。如果再考虑这是与罔两大战之后残余的力量,再加上白玉京之主如意剑乃是一代剑仙,这实力比人间诸侯都强大的多。白玉京全盛时,说不定能和朝廷掰掰腕子。

    不……也别看轻了朝廷的力量。即使是现在混乱的朝廷,依旧是人间最强的势力。

    汤昭立刻想到:别说别的,如今罔两被压在罔两山,这么多年没有异动,难道不说明人间还藏有更强大的足以压制它的力量?

    在他开到第四个棺材时,就听背后有人声传来,显然是醒了。

    就听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呼道:“抱瑜……”

    凌抱瑜道:“你别使劲,慢慢起来……”

    汤昭没细听两人说什么,接着又开第五个棺材,救出一个衰弱的容长脸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就听背后凌抱瑜道:“你为什么叹气啊。”

    却是凌抱瑜已经能起身,走到汤昭身边。汤昭问道:“你能动了?”

    凌抱瑜弯了弯手臂,得意道:“我一直好好的,刚刚不过是一时没缓过来罢了,现在很健康。不客气的说,能打你两个。你不懂真正的剑侠的厉害。”

    汤昭笑了笑,凌抱瑜轻声问道:“你叹什么气?不是情况还好么?”

    说真的,刚刚棺材一个个打开,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她当初的同伴,真让她开心不已,也把她的期望拉高了。

    刚刚她还在想:或许一百年的时间,也并不是那么长?大家都还好好的?

    汤昭有些凝重的道:“刚刚那些都是我有把握的。现在再开,可都是没把握的了。”

    说没把握都算轻了,应该说是……不看好的。

    凌抱瑜脸上失去了不多的血色,轻轻喃喃道:“才开了五个而已,还剩下这么多……我,我还没看到大姐、二姐……”

    虽然都是伙伴,但不可否认,人总是有亲疏远近,凌抱瑜关系最好的当然是她两个姐姐,也是白玉京钟仅次于如意剑的人物。

    之前解救了好几个剑侠,但并没有她们在,凌抱瑜虽然担忧,但想后面的庇护所还多着呢,便依旧充满希望,听到汤昭说剩下的凶多吉少,不由得一阵眩晕。

    汤昭见她又要发软,伸手去扶她,背后有一双手抢先扶住了她。

    汤昭抬头一看,却是那个他第一个解救出来的男子。

    当时看那男子躺在棺材里还算年轻,此时看时,他眉头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皱纹,显然岁月还是在他面上留下了痕迹。男剑客多没有女剑客会保养,同级别中女子容貌还青春年少,男子已见老态并不少见。

    凌抱瑜被他一扶,从新直起身子,点头道:“谢谢。”又对汤昭道:“打开吧……即使是尸骨,也该好好收殓安葬才对。他们也应该留下名字。”

    听到尸骨二字,包括扶着凌抱瑜的那郝晨夕在内,所有清醒过来的剑侠都急切地看向汤昭。

    汤昭如今已经习惯了成为焦点,即使是被一众剑侠盯着也十分镇定,道:“好,今日无论生死,一定让所有人能重见天日。”

    说罢,他推开了一具棺材。

    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人类天生讨厌同类死亡的气味,即使到了剑侠亦有本能。

    紧接着,气氛变得悲伤,不必细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死亡的味道。

    这个同伴已经死了。

    汤昭还是看向棺材内,里面是一具白骨,看得出来死亡时间并不长,白骨上还有没化净的组织,气味尤其刺鼻。

    凌抱瑜强忍悲伤,也不躲避,用一块云丝织成的布包裹住遗骸,抱了出来,放在太阳之下。

    虽然民间习俗,死者不能见太阳,但这里的逝者都在阴影里孤寂了太久太久,最后一程当要躺在云端沐浴阳光。

    汤昭默然无言,继续开下一个棺材。

    事实证明,他对生命的感知是非常准确的,生者准确,死者亦准确。

    棺材下面一个个全是白骨或者尸首,有的新死还能看出生前的模样,有的碎的连遗骸也拼不出来。

    周围众剑侠开始还悲伤,后来渐渐麻木,最后沉默成死寂,只是围在棺材周围,默默致哀。

    终于,打开一个棺材时,里面虽有衰朽的气味,却没有那么浓郁,旁边的向阳子激动地挥舞着叶子,当先叫道:“这个还能救!还能救一救!”

467 百年

    棺材中,躺着一个白发女子,瘦小干枯,仿佛一具干尸。

    因为刚刚一次次见到尸首,连汤昭在内,第一时间以为她死了,便要直接效仿之前用云丝缎盖上挪到一旁,却是向阳子第一个发现不对,叫了出来。

    即使它叫破,汤昭也几乎没发现生命特征,只是信任向阳子,立刻再补上一招“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剑术。

    阳光笼罩之后,那白发女子似乎皮肤出现了一些光泽,又好像只是因为阳光照射有些反光。

    向阳子急着道:“你不行,我来吧——”

    说着,那朵花连花带叶跳到那那白发人身上,根系包裹住她的身体,花盘扬起,面对太阳。

    汤昭能感觉到随着它沐浴阳光,身上的生机不断澎湃,连花盘的颜色都更漂亮了,而那股生机又从向阳子的根系中倒流到那女子身上。

    其他剑侠没有汤昭对生机的感觉敏锐,但也能看出它在做什么,都露出感激之色,凌抱瑜更连声道:“谢谢前辈。”

    过了一会儿,向阳子爬出了棺材,没了花叶遮挡,露出那女子的容貌。她整个人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看来还是苍老虚弱,但已经有些活人的样子,胸膛也在微微起伏,因为脸颊稍微饱满,五官竟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清秀。

    凌抱瑜盯着她,突然道:“这是阿沐吧?”

    其余几人仔细看去,一时默然,谁也不出言肯定或者否定。

    终于,有人小声道:“是的。好像是她。”其余几人跟着默默点头。

    阿沁难以置信,道:“阿沐姐,怎么可能?她只比我大一岁……”

    旁边一个相貌温柔的女剑侠轻声道:“已经一百多年了,阿沁。”

    阿沁突然放声大哭。

    一百年时间,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使这些剑侠脸上没有变化,心里的刻印又如何能轻易消除呢?

    凌抱瑜上前将阿沐横抱出来,放在一张刚刚编织出来的床上,用清水涂抹她的嘴唇。另一个剑侠上来,要给她渡一口元气,凌抱瑜道:“我来吧。”

    向阳子道:“不用不用,该补的我都给补过了,你们给准备点汤水就罢了,别瞎渡什么这个气那个气的。补太多虚不受补也麻烦。”

    众人对它十分尊重,当即听话住手。只留下凌抱瑜照顾她,其余人又回到棺材这边。

    这边汤昭还在一个个打开棺材,除了郝剑侠之外另一个男剑侠帮着他一起开棺。整个过程默默无言。经过阿沐一事,众人多少打起了点精神,遇到稍微完好的身体便一个个仔细查看,只希望再发生一次奇迹。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不常发生。

    一个个棺材打开,露出或新或旧的尸骨,都是毫无生机的遗骸。

    汤昭还看到他们大多都带着剑,一把把剑都已经晦暗,如同废铁。

    显然,这些默默躺在水中的尸骨生前都是剑客,剑客这个在凡间显赫的身份不足以让他们逃脱死亡,哪怕只是“区区”一百年。

    剑客,在生死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凌抱瑜虽然在照顾伤者,但目光还坚持在往棺材里看,她虽然万万不想看到同伴的遗体,但更想确认大姐、二姐的踪迹。

    她也不知道是盼望还是不盼望见到她们两人的遗体。

    到最后,汤昭打开了最后一个棺材,收敛了最后一个遗体。

    终究是再没有下一个幸运儿。

    所有的遗体都被排在一起,盖着云丝绸缎,仿佛一床床轻柔地被子。

    几乎所有人的身份都被很快确认了,毕竟棺材里还有他们的衣物和其他遗物。

    其实若只有凌抱瑜在此,她未必能凭借遗物认得出每个人,毕竟过了一百年了,很多琐碎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但其他人的记忆却没有更新,自然记得睡着之前还并肩作战的伙伴。

    幸存者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汤昭和向阳子是外人,并没有参加,只远远观礼,汤昭也不大想太靠近,因为真的很伤感。

    最后凌抱瑜他们切下一片云,将所有遗体放了进去,就像一座陵园,永远留在白玉京的一角。其余人又把去世者的剑收起,重新成为白玉京的贮藏——即使希望兄弟姐们体体面面的离开,剑终究是剑,是不能浪费的。这些都是将来复仇的资本。

    最后,凌抱瑜在内所有剑侠都向汤昭和向阳子表示感谢,再三表示汤昭是白玉京的恩人,白玉京剩下的人当涌泉以报,若有差遣,各人绝不推辞。

    汤昭逊谢一番,众人才开始以此放出罐藏的白玉京的建筑,重建城池。

    这是个繁琐任务,不仅仅是把建筑从罐子里拿出来安放远处,还要把各种小摆件一一放回,乃至剩余的花草都要打理清楚,更是要再里里外外大扫除,将其中顽固凝结的罔两深度清理一番。毕竟很多建筑都是从阴影世界直接搬运进罐子的,犄角旮旯还藏有许多罔两碎片,需要各种手段才能彻底消灭。

    为了增加效率,这些都要众人分头去做。

    在众人分来之前,凌抱瑜在此重新问了一句:“大家有谁知道殿下去哪里了吗?大姐,二姐的消息呢?”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的经历都差不多,无非进棺材有先后罢了,而两个大姐为所有人殿后,殿下更是主持了入棺之事,后面的事他们一个也不知道。

    凌抱瑜心中难过至极,却只能压下痛苦,继续在白玉京坐镇。

    当时她在白玉京职位就高,现在更有驱逐罔两、解救众人的功劳,无论名还是实,她都是众人的首领,必须要负起责任来。

    眼见凌抱瑜那么难过,汤昭欲言又止,还是并没说话。

    他正要去安放一处建筑,就听背后有人柔声道:“汤公子。”

    汤昭一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个外貌三十来岁,身材适中、神色温柔的女子。

    凌抱瑜给他大略介绍过这些剑侠的姓名,他记得这位姓檀,道:“檀前辈,有什么事?”

    檀剑侠忙道:“前辈可不敢当,以公子的恩情,我该叫一声恩公才是。但这样叫来叫去也太生分了,我横竖痴长几岁,别叫我一声檀姐也就罢了。”

    若按年纪,这位檀剑侠在一百年前就够当汤昭长辈了,认下姐弟已经十分自降身份,汤昭也道了几声不敢,然后叫了声“檀姐”,道:“叫我汤昭便是。姐姐有何事?”

    檀剑侠声音轻柔,比黑寡妇的娇媚又多了几分温婉,道:“我刚刚看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因为不便当中明言,不妨悄悄跟我说,我再委婉提醒旁人。切不可委屈了自己,这样我们都于心不安啊。”

    汤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深觉这位檀姐善解人意,道:“见笑了。其实我有两件事都想开口,一件确实是我的私事。另一件却是因为我在瞎猜,觉得说了不负责任,反增大家烦恼。”

    檀剑侠忙道:“什么私事?请一定要开口。你的事若有我们能帮忙的,那可太好了。我们只怕帮不上你。”

    汤昭道:“倒也没事,我是想尽快回家一趟。因为我有事要做,不过现在……”

    檀剑侠立刻道:“自然以你为主,我们打理白玉京是分内之事,你也有自己分内之事,做分内之事岂不天经地义?今日聚在这里是缘分,暂时分别也是缘分。缘分既在,又何愁没有重逢之时呢。这白玉京对你也是永远敞开的,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汤昭点点头,道:“说的正是,一会儿我和凌姑娘说一声。”

    正说着,他正看见远处有人把一个罐子打开,露出一座高楼,上面的牌匾写的是:

    “自在楼”。

    这就是自在楼?

    传说中能锻炼剑心的地方?

    汤昭想起向阳子的建议,看了几眼,檀剑侠立刻会意,道:“小汤,你是不是还差临门一脚才成剑侠啊?”

    汤昭一怔,檀剑客紧接着道:“若是这样,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好地方,就是咱们自在楼,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对锤炼剑心有好处。这自在楼就是你抢救回来的,如今再去里面逛逛,岂不又是一段缘分?”

    这又是正合汤昭之意,他正要客气一句再答应,檀剑客已经拉住他,直接往自在楼那里去了。

    这边自在楼是除了郝剑侠外的那个男剑侠在收拾,见檀剑客来了,道:“檀姐。”语气也十分尊敬,显然檀剑客在剑侠中地位不低。

    檀剑侠点头,道:“小涂,这自在楼好收拾不?”

    涂剑侠有些奇怪,道:“还好,我还没打开,看样子没有损坏……”

    檀剑侠道:“咱们缓缓好不好?我收拾纯钧楼特别烦,帮帮我?”

    涂剑侠爽快道:“行啊。檀姐开口,有什么不成?”当下便将对应的如意丝转给檀剑侠,自己去纯钧楼。

    汤昭本以为檀剑侠会明言让自己进入自在楼,没想到却是和涂剑侠换了工作,道:“檀姐……”

    檀剑客悄声道:“没关系,进自在楼很简单的。你悄悄进去就行。这就是做姐姐的给你介绍的小游戏。走一趟几个时辰,出来也不耽误你回家。要是告诉所有人,大伙正经邀请你进去,反而弄得兴师动众的,岂不没趣?”

    汤昭明白她的意思,越把进自在楼说的轻描淡写,越不消耗人情,汤昭也自在。弄得像白玉京付出的正经酬谢反而不美。

    他越发感激檀剑客的体贴,轻声道:“谢谢姐姐。”

    当下檀剑客说了一些自在楼的注意事项,便开门,让他独自进了传说中的自在楼。

468 自在之网

    汤昭推门进入自在楼的时候,仿佛一下子陷入了一个巨大的云团中。

    进门的房间非常窄小,是球形的,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有狭窄的转身都困难的四面墙壁。周围的一切都是软的,墙壁和地面都软乎乎、蓬松松的,还在有规律的颤动,一起一伏,宛如心跳。

    据说,这座楼的内部正是模仿心脏的模样设置的。

    剑心么,字面意义上的心。

    汤昭大概是因为跟陈总学的知识,觉得一切思维、意识、情绪都出自头脑,心脏只提供供血的作用,心情、心意也不过是特殊名词。但世人并不这么觉得,反而认为心是人的中心,甚至是魂魄所系之地。

    剑心、剑心,自然是出自心灵。

    那么自在楼这番布置自然有些特殊仪式感。

    当然,无论布置成什么样,都只是如意剑的个人趣味,与内容并无妨碍。运行原理肯定和心脏无关。

    汤昭一眼就看见小房间中心的唯一一处不同,是个一尺来高的小圆墩,刚好可以站上一个人。

    按照檀剑侠之前的指点,进了自在楼,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需要站上去,然后一切交给如意自在。

    汤昭相当期待,一跨步就走了上去。

    站上去的那一刻,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周围本就在律动的云团陡然收缩了一下。四面墙壁和天花板同时射出无数道云丝,像触手一样裹向汤昭。

    饶是汤昭早有准备,也有点发憷——这一幕太有冲击力了,好像怪谈里的场景。

    他强忍着没拔剑刷刷刷把触手全劈了,任由这些云丝缠向自己。

    根据檀剑侠的解释,浑身被云丝缠住之后,身体就会陷入休眠,完全被云丝滋养,意识却会顺着云丝进入一个另外的世界。那个世界被称为的“自在境”。

    在自在境里,一切存在都是自在的、没有束缚的。在那里精神力量被极大放大,意识则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能把虚无缥缈的剑心具象化,不但更直观、更清晰,也能抛开所有的顾虑、伪装,诱出你心底最深的意识,让你认清自己的内心。还可以做到传说中的“言出法随”,自在境本身还提供神奇的道具帮助锤炼剑心……

    嗯……

    有点像陈总说过的虚拟现实。叫什么游戏来着?

    这个自在境的取名和设计总让他想到“极乐自在世界”,然后又想起“上西天”这个俗语,多少有点不吉利,这也是他胡思乱想,人家应该是取“自在如意”之意。

    眼见无数云丝卷来,他索性闭上眼睛,放松身心,就等着去自在境,半响却没有什么异样,暗中寻思:难道这就转换过去了?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有些期待,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周遭的云丝不似之前冲过来时的强势,反而如同垂柳丝一般垂下,似帘栊一般挂在他周遭。

    他周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罩子,把云丝与他隔绝。

    嗯?出问题了?

    汤昭觉得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莫非时隔一百年,自在楼的机制出了什么问题?

    这可麻烦了,找谁维修呢?

    他这么想着,便觉得怀中隐隐发热,一伸手摸出一物,竟是一块令牌。

    从君令。

    就是凌抱瑜给他的,象征白玉京最高权力的令牌。

    这块牌子拿出来,周围的云丝更加温顺了,不仅仅是从命,更隐隐有争取的积极态度,好像每一根云丝都能顺着汤昭的心意跳舞。

    这有点像他取得了剑意之后在珠宫时那种尽在掌握的感觉,那时他是东君的继承人之一,掌握了那处地宫的权柄,可以随手把珠宫化为一道光消失在世界上。

    这么说,他现在也掌握了自在楼的权利了?

    对了,从君令本来就是如意剑意志的延伸,如今如意剑不在,说从君令就是白玉京的代理城主也不为过。莫非他带着从君令进来时被那些如意丝辨认出来,结果给他切换了“管理员模式”?

    道理上没问题,如意剑绝对想不到,自己心腹都不能轻易持有的从君令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外人。只是大可不必,他只是来体验一把的自在楼的功效的,磨砺一番剑心便就此别过,这自在楼还是归白玉京,别说他不想做什么调整,就是想调整也不知从何调起。

    他正想下命令:“一切照旧”,突然心中一动。

    来都来了,参观一下呗?

    从外面看,自在楼虽不比千秋楼那么庞大,也是一座高楼,总不能真的只有一个心脏那么大的屋子吧吧?其余的空间装的是什么?恐怕檀剑侠甚至凌抱瑜也不知道吧?

    去看看?

    想来参观一遍用不了多长时间,看完了再回来磨砺剑心就好了。

    汤昭耐不住好奇心,终于下令道:“开门,我要出去。”

    随着他的意志从从君令传入自在楼,云朵中间裂开,露出一道门户。

    真的打开了?

    汤昭心中充满了好奇,顺着门户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外面。

    外面是间巨大宽阔的房间,宽阔到汤昭几乎以为整个自在楼只有这一个房间。但房间内能够落脚的地方并不多,只有一道狭窄的小路,甚至不能算路,只是一根粗大的云丝绳,横穿房间可供站立而已。

    房间虽然宽敞,却不空旷。

    一眼看去,整个房间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丝线,就像结了一张很大的蜘蛛网。再仔细看时,这些丝线并不真的如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而是呈放射状,从各个方向连接着一个中心。

    中心就是他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间。

    从房间中出来之后,他能完整的看到房间的外部形状,如果说里面感觉自己是进了一个心脏,那么从外面看——就更像心脏了。

    自在楼那巨大的房间,就像一个人的腔体,而中间一个小房间,就像体内的心脏,而密密麻麻缠绕的线,就像连接心脏的血管和神经。

    甚至那个心脏还在一收一缩,显示着这个身体还拥有健康的生命。

    可惜汤昭从陈总那里得来的都是二手知识,不然他可能会联想到机械体的核心和电线。

    这无疑是一种奇观,但汤昭心中突的一动,暗想道:这房间中还有房间中的人被这样牢牢捆住,束缚得比牢里的犯人还紧,哪里称得上“自在”了?

    顺着唯一的小路往上走,汤昭越发靠近自在楼的顶端,始终没有看到其他的房间,他猜测这一内一外两个房间就是自在楼的全部。通过如意线传导出来的才到达的那个“自在境”,显然不在这个真是世界,而是精神意识构筑的虚幻之地。

    就像他锻炼精神去的那个“大日神车经”里六龙巡天的太阳世界。

    这样想想,这种用线引导精神构建出世界也不算什么稀奇存在,金乌剑只有一段残剑依旧让他“看”到了两个剑意世界的融合,自在楼构用各种丝线构建一个稳定的虚幻世界也不奇怪。而且正是由于这构建的方式出乎预料的复杂,不像是剑仙该有的举重若轻的手笔,更让人猜测那个自在境应该除了稳定之外还有更奇妙之处。

    不知其中有什么惊人的设定?

    回去吧。

    眼见已经到了最上方,这自在楼从外面是看不出什么好来了。汤昭决定下楼,还是用正常方式体会一下自在境的馈赠。

    他刚要下楼,突然心有所感,猛地往上看去。

    上面是……阴影吧?

    自在楼的设计就不是给人走来走去的,自然没有灯火,甚至没有开窗,谈不上采光。只有云丝本身淡淡一点微光。汤昭用剑元笼罩全身,也散发了一点儿光芒,仗着他伐骨洗髓之后治好了近视眼,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就可以正常前进了。

    但总归视野是不好的。

    因为楼中昏暗,汤昭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上方的还笼罩着淡淡的阴影,这些阴影不如当初罔两世界浓稠,只像稀薄的烟雾,但确然是罔两的残留无疑。

    “滚开。”

    汤昭一挥手,一道耀眼至极的光华霎时间照亮了整个自在楼。

    那是纯粹又明亮的阳光,不是剑术,是汤昭的剑象,他甚至降低了阳光的温度,不至于让光芒携带的力量破坏那些看起来很脆弱的云丝。但阳光就是阳光,是罔两的克星,何况是汤昭那超越了剑客级别的阳光。在阳光照射下,罔两无处遁形,登时消失殆尽。

    这些罔两在如今的汤昭手上,不值一提。

    确认了罔两被消灭,汤昭熄灭了阳光。

    然而,自在楼并没有恢复当初的黯淡。

    罔两散去,露出的屋顶竟有荧光闪烁。

    汤昭抬头,看到了无数从天花板垂下来的丝线。

    那些丝线并不长,也不混入连接“心脏”的网络之中,而是自然的垂坠,好像溶洞顶端垂下来的钟乳石。

    每一道丝线上面,裹着一层晶莹的流体,似凝固似流淌,又似将化未化的烟雾,发着极莹润的微弱光芒。

    汤昭心中一动,他是符剑师,摆弄过成千上万的材料,一眼就认出那应该是某种“水”质尽皆于“风”质的材料,而且很可能是偏于“精神”类的。

    这些珍贵之物藏在这里,难道是构筑自在境的基材?

    刚刚他还觉得自在境是纯虚幻,现在看来,可能是他小瞧了如意剑。

    这才是他手持从君令走这一趟应该看到的东西。

    将从君令捏在手里,汤昭随意指向一根“钟乳石”,道:“你下来,我看看。”

    果然他的命令有效,那根丝线瞬间延长,一路坠到他眼前。

    汤昭心神一动,精神稍微离体,探向那丝线——

    忽——

    一阵天旋地转!

469 快乐

    精神与丝线相连接的一瞬间,汤昭脑内好像点起了很多灯火,释放了无数烟花,有一波波的喷泉涌出来,一个个小球在地板上跳跃……

    这些……都是修辞与形容,并不是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而是感受到了——

    无比的快乐。

    那大概是非常单纯简单的快乐,没有任何杂质,没有忧虑杂念,令人身心愉悦而放松,只是享受着当下的那种快乐喜悦。

    汤昭几乎想象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快乐,这份快乐如此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忘记一切。

    好在汤昭并没有忘记一切。

    虽然他享受到了这份快乐,但并没有沉浸下去,更没有忘我,并不是他如何清醒理智能够拒绝这种情绪上头,而是他一开始就和这种快乐隔了一层。

    浅浅的一层,仿佛窗户纸一般一捅就破,但是隔着一层就是隔着一层,他在沉浸快乐之外还有一个冷眼旁观、能够思考的意识。

    他在思考:我为什么如此快乐?

    想着,仿佛是在给这份快乐出题目,而且得到了回答:无数回忆如泉水般往外冒。

    父母的关爱,交到了好朋友,在家里的小院子快乐的抓蛐蛐儿,和小朋友逛街吃糖葫芦,学习出色得到了父母的夸奖,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

    等等,小裙子?

    汤昭猛地一个激灵,意识更加清醒——这不是我的记忆!

    记忆不是我的记忆,快乐也不是我的快乐!

    这是个小女孩儿的感受、回忆,也是她所拥有的快乐!

    虽然他越发清醒,但并没有彻底抽离,他仍然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快乐,他知道自己在代入,但这不妨碍他代入。

    反而他更能细腻的体会这份快乐,思考这份快乐。

    他会想到:快乐是一种情绪,从来都很短暂,而是随着时间的延长阈值会渐渐提高,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吗?

    就像在他心里的跳动的小球,永远掉下会然后再弹起,永远不会力竭吗?

    仿佛又要回答他的问题,又仿佛到了某个节点,那些快乐移动了——是的,这些快乐具象化了,它们没有变成某种形象,但又能让汤昭感受到它们是有形象的。

    快乐仿佛海藻球一样聚合了,不再活泼跳跃,而是融合成了一种状态……

    这种状态,应该叫满足。

    满足就是一个大大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快乐。快乐就像是一个个实心泡泡,轻软又美观。平时篮子稳稳的摆着,不显山不露水,稍微一晃动,就有快乐的泡泡冒出来,在外面世界飘舞。

    汤昭突然脑海中飘过一个画面,一个穿着漂亮小裙子,手中提着篮子的女孩子,带着笑容蹦蹦跳跳的走在大街上,不停的往外抛洒快乐的泡泡。

    这样满足的状态、快乐的情绪,她这个人是什么性格呢?

    仿佛一团火焰一样的热情?

    几乎一瞬间,她的形象彻底成形,并不是外形,而是内在,汤昭维持着第一视角的代入,看不见她的容貌、气质、身体,他只能感受到她的心灵。

    她充盈、热情、活泼、强大……

    是的,她一定非常强大,她热情洋溢、充实满足,几乎无懈可击,举手投足都是无尽的能量……

    代入她真是一种愉快的体验,要不是汤昭的理智在提醒他,这次代入可能观察不到新的东西,应该适时地抽离了,他真想继续的体验下去。

    不应该再体验了。

    沉浸在虚幻的快乐里毫无意义,离开吧。

    下定了决心,他的意识开始往上飘,飘的越来越高,渐渐从这个心灵中抽离,离开了第一视角,他在返回现实的一瞬间低头看了一眼这颗心灵的外表——

    亮如秋水,三尺青峰。

    是一把剑。

    恍惚睁开眼,汤昭猛然回到现实,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这一步险些让他从狭窄的云丝桥上掉了下去,好在他如今平衡性也过得去了,忙稳住身体站定,没有一跤跌到云彩丝里去。

    身体稳定,他的思路也渐渐稳定了。

    抽离了刚刚被感染的情绪,汤昭的头脑变得清晰异常,沉吟片刻,终于恍然大悟。

    刚刚他确实体验了一个心灵,那是一个剑心啊。

    剑心,剑之心灵,既是人心的一部分,又有自己的独立性,它甚至可以算人心和剑意的结合,怎么不能独立存在呢?

    怪不得刚刚那个心灵如此纯粹,快乐、满足、热情、活泼……

    如此正向而又圆融的心灵,怎么可能是人心呢?

    人心如海,深不可测。即使再单纯的人心都是复杂而曲折的,藏着许多可能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关窍和层次,越探越深,是绝不可能体验了一会儿就探索到尽头的。

    如果是剑心就很正常了。

    剑心的诞生本就是有意为之的,一开始就偏向干净纯粹,再有城府的人也不敢往剑心添加太多的褶皱,复杂代表着不确定,不确定就代表着风险。成为剑客已经是个冒险,不带给自己制造困难的,除非控制不住。

    只不过剑心终究是在人心之中,说独立吧没有空间,说分割吧也没有边界,依旧是抽象存在的概念,往常没听说谁能把剑心抽出来体验一番的,符剑师也从不敢想着把剑心当做一种材料的。

    但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自在楼啊。

    不是说,自在境里,一切意识、性情、情绪都是可以显化的、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吗?那剑心怎么就不能独自显化呢?

    也就是说——

    汤昭抬头看着满天垂下的荧光丝线——

    这一条条丝线,就是一个个剑心?

    自己刚刚窥探了其中一位剑客的剑心?

    虽然是第一次代入剑心,也从没在典籍中阅读过相关的记载,但汤昭觉得,如果是真的,那这位快乐的剑客至少是剑侠,甚至还可能更强大。

    毕竟,剑客的剑心是什么水平,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么?

    就在来白玉京之前,他还算剑客中剑心稳固的,都浑浑噩噩,连自己的剑心进境都难以察觉,剑心对于剑客,也就是个理论上的东西,根本没有成形。

    而刚刚那个剑心不但稳定更有清晰的层次和完整的印象,岂是他那混混沌沌的剑心可比的?

    应该还是剑侠的剑心吧?

    汤昭抬起头,看到满屋顶的丝线,数之不尽:这若都是剑仙的剑心,那剑仙也太不值钱了。他怀疑就在碎域以上,能有这么多剑仙么?

    在丝线的丛林中,他仔细观察,能看到中央有几道丝线与众不同,上面凝结的流体异常凝实,近乎晶体,一眼看过去并不起眼,但多看几眼就觉得璀璨异常,难以直视。

    如果说有剑仙的剑心,那应该就是那几个吧?一扫之下,不到十指之数。

    很不错了,能收集有七八位剑仙的剑心,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毕竟如意剑本人也只是剑仙而已啊。

    然而,这些剑心是怎么来的呢?是收集陨落者的剑心么?

    还是……和自在境有关呢?

    如果是后者,进入自在境剑心会被收集到这里么?是夺取,还是复制?

    应该不是夺取吧?那这自在楼就成魔窟了,所有进来的剑客都成了自投罗网的鱼肉,失去剑心就算留下性命,哪还有前途可言?

    如意剑的风格不至于此,就算他们自己人联手构建一个阴谋,那向阳子也不该推荐给他的。

    如果是复制的话……汤昭又想起了陈总提到的虚拟现实:数据备份、存档之类的名词在他脑海中划过。

    自在境诞生或者磨砺过的剑心,会被留存么?

    是为了给后人做参考?

    虽然他还没有进入自在境,但已经体会到了前人的剑心,而且是比自己境界更高层的剑心。从旁观者的角度体悟高层次的剑心,既有宏观的观察,又有微观的揣摩,自然是受益良多。有些思考甚至模糊的感受现在他还捋不清楚,但若进入自在境,结合学习经验和自身实践,一定能事半功倍。

    当然,也未必全是好事。

    精神与思想本就是自由的,是千变万化且独一无二的,这也是自在楼所以“自在”的意义。如果每个人都先参考一份攻略再去锤炼,或许进步倒是快了,但每个人进步的方向却要趋同,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

    这也是檀剑侠没有指点他先进来观看剑心的原因?

    当然也可能是檀剑侠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有这些剑心收藏。

    要不是从君令,他哪有机会看到后台的剑心们?

    且不说这些剑心的备份是不是经过剑仙、剑侠们同意收藏的,就算同意了,他们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剑心被随意什么人阅看,这里面藏着自己多少秘密?

    就比如汤昭自己,他就算使用自在境,也绝不会留下自己剑心的备份。

    甚至他如果早知道这些垂挂的丝线是其他人的剑心,他都未必想看。如果干扰了自己的选择,眼前或许得利,将来说不定要吃亏的。

    他有这个自信,自己有很长很长的“将来”。

    但是如今,他已然看了。

    那就只能看下去咯。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只看一个剑心,心中留着先入为主的印象,不自觉被影响那才更加糟糕。

    矫正的方法应该是多看、多听、多想,观察足够多的样本,透过各色的现象,研究其本质,抽丝剥茧,真正得出可靠可行的方法论才对。

    所以……继续吧。

    他指着另一个剑侠级别的剑心道:“下一个,下来吧。”

470 关于剑心的思考

    又一次睁开眼,汤昭斗志昂扬,双目闪闪发光,几乎陷入亢奋的状态。

    他又一次被剑心影响了,沸腾的热血令心怦怦乱跳。

    不过眨眼之间,那股亢奋就退了下去,目光恢复了平静。

    毕竟他渐渐习惯了。

    在这个狭窄的云丝通道上,汤昭已经体验了十数次剑心,代入了很多次不同的心灵。

    他喜悦过、悲伤过、愤怒过、痛苦过,也聪明过、愚钝过、理智过、贪婪过。

    他时而热情、时而抑郁、时而谦卑、时而浮夸。他曾经信念坚定,也曾经万念俱灰,他可以阳春白雪,也可以俗不可耐……

    每一次剑心,虽然都只是抽象的感受,不能算是一个轮回,却无疑是一种体验。他会体验每个剑心不同的特质,代入的时候它们仿佛和自己融为一体,然后再睁眼的瞬间如潮水般的褪去。

    当然,不会退的那么彻底。

    就像握住一把沙子,张开手,沙子从指间流走,但手心里多少会留下些什么。

    而且,积累的经验多了,他拨开这些表面上那些形形色色的特质,终究是抓住了一些最本质的东西。

    只是这些东西还没有系统成形,不能给他做实在可靠的抓手,需要他深入的思考一番。

    “诶,又有负面能量。滚开,这该死的愤怒。”

    汤昭深深的调息,用大日神车经驱赶了脑海中最后一分额外情感。

    这也是难免的,除了第一次体验的剑心快乐而简单,其他的剑心或多或少有复杂幽暗之处,而且都是负面能量和正面能量相互纠缠,无非是偏负面多些还是正面多些。

    汤昭也不知道剑心复杂程度是不是关系到境界高低,如果以他的直觉来判断,第一个剑心的境界并不低,因为那个心灵是完全圆融的、成体系的,各个部分结合的颇为和谐。

    是的,剑心是个整体,但也很明显是由不同的部分组成的,就像一个人有头脑有躯干有血肉有骨骼一样,各个部分互相连接,成一体系,才真正形成了“剑心”。

    这个体系一定是有一个主体的,一开始就奠定剑心的基调。就是汤昭没进入一个剑心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东西。譬如第一个剑心他感受到的是快乐,而刚刚那个剑心,感受到的则是斗志。

    而紧接着,围绕着这个主体,剑心中的其他部分纷至沓来,它们都由主体连接在一起,又远远延伸开不同范畴。

    比如快乐这一主体要是联系过去,就能连接上幸福与回忆,连接现在,就能连接满足与自信,连接未来,能连接活泼与热情……

    同样的,而斗志能连接上正面的勇气、毅力,也能连接负面的愤怒、执拗……

    就像一个的星系,无数行星、卫星围着最大的恒星旋转,它们既是独立的个体又因为看不见的各种力作用下聚在一起成为星系。

    而最中央的恒星,也就是剑心的主体则是完全捉摸不定的。

    汤昭一开始还以为主体都是情绪,譬如快乐、愤怒之类,毕竟情绪最显眼,最表象,也最容易提取。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得窄了,主体可以是一切泛精神方面的概念,比如意志,包括理想和信念,比如性情,包括热情或冷澹,比如欲望,包括贪婪与食色,比如品味,包括优雅及庸俗……

    一切的一切,他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足以支撑起一个剑心。

    真如星空般浩瀚。

    他惊异之余,似乎抓到了什么。

    那么,再试一个吧。

    再试一个就停下来,再多试也没有意义了,他现在需要的是把所见所闻梳理一番,彻底的思考清楚。

    拽下一个线头,汤昭用如意丝一探,微微愣住。

    这个剑心的主体是……

    思考。

    这正是汤昭想要的。他一进入剑心,立刻变得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起来,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那个“快乐”还要美妙。

    真好啊,要是他的剑心的主体也是思维就好了。

    但那恐怕不由自己控制。甚至他的剑心可能不完善,但应该已经初具雏形,难以反悔了。

    剑心的形成,就和剑意的出生一样,不全由剑客控制,也不全由剑控制。

    思考令他思路越发清楚,念头被一根思维链清晰的连接起来:

    我说为什么五花八门的剑心似曾相识,剑意与剑心不正是一体两面么?

    剑心是剑客的剑意,剑意是剑的剑心。

    它们都被单独提炼,将复杂之物简单化、明确化。

    原本的人心和剑种都是很复杂的。

    都说人心似海,剑种之初又何尝不复杂,令人捉摸不定?它包涵着各个方向,有无数种可能。

    就算被铸剑师铸成了剑,已经筛选过一遍,有了大体的方向,依旧有着不同的可能性。所以同一把剑在不同剑客手里,会有不同的剑意。

    真正让剑意固定下来,甚至可以用两三个字来“定义”,其实是剑客与剑相匹配的那一刻。其实是剑客帮助剑在无数个方向中选择了要往前走的那一条。

    那么剑意形成的过程,是不是也像是剑心形成的过程呢?

    剑意是以剑为主,剑客为辅,最后由剑客来抉择,那么剑心则以剑客为主,剑为辅,而最后由剑来完成?

    无非是剑的内涵再复杂终究是复杂不过人心,而且是静止不动的,所以最后剑意甚至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而人心变化莫测,剑能锚定的,也只是一开始的感觉。

    是的,汤昭终于认清楚了,进入剑心的第一感应与其说是主体,不如说是锚点。

    剑选择了剑客的某一点特质,任何方面都有可能,投入了一个标记,并给与剑客回应。剑客以此为基础,构筑完整的剑心,加入特质、情绪、力量、意志……种种,最终让剑心成形。

    这个过程剑客可能自己都未必清楚,只是根据本能在修持罢了。

    这样也解释了为什么剑客阶段,剑心的修炼那么困难且漫无目的——连心有灵犀都没达到,根本得不到剑的回应,连起点也找不到,怎么知道从哪里开始修炼?

    剑客能做的,只是磨砺自己的心灵,让精神更加强大,又培养和剑的亲密,以期早日得到剑的共鸣,从而迈入心有灵犀的境界。

    心有灵犀境界,也就是剑侠,才真正开始修炼自己的剑心。

    而那些剑侠就能认知到自己剑心的全貌了吗?

    现在汤昭看到的是一大堆剑心被挂在头顶,好像这些剑心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甚至还能供人沉浸体验一番,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剑心从来都只是人心的一部分,并没有在魂魄或者脑海这种地方划一块地盘。说句抽象一点儿的,剑心是人心当中某些与剑相关的精神意识的总和,是个概念。

    那些没有在自在楼走过一遭的剑侠,恐怕未必能知道自己的剑心从何而起,又能去往何处,能知道剑心是剑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就算进了自在楼的那些剑侠也未必意识得到,他们又不会来后台,哪里知道还有这么简便的观测方法?

    如果汤昭思考的是正确的话,那么他对剑心的认知应该超过了九成九的剑侠,可以说在剑仙之前都是一片坦途。

    至于剑仙以上……

    那就太远了。汤昭可不认为剑仙会没有对剑心的认知。剑仙的境界又是一个飞升,比剑侠对剑客的提升大得多了,真不是剑侠能揣测的。

    剑仙的剑心境界是什么来着?

    人剑合一?

    会不会是剑心与剑意的结合……

    想得太远了。在没有到达那个境界门槛之前,就是瞎猜而已。

    其实……他头顶上也挂有剑仙的剑心,如果胆子大点儿也不是不能窥探一把?

    算了吧。

    他还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刚刚窥测剑侠的剑心,仗着自己也是心有灵犀的境界,尚能摒除大部分影响,但多少也要沾染一些,弄得心绪起伏不定。

    亏了此地剑心以正面为主,自己沾了慢慢消化吸收,打坐静心也就罢了,去不掉也无大碍,要冒险去窥探剑仙的剑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简直就是找死。

    只有等自己真正成了剑侠,把今日的感悟都用尽了,又差临门一脚,如果有机会不妨回来再看看剑仙前辈们的前路。

    应该有机会吧?

    汤昭从思考剑心中退出来,那种清晰异常的思维和理智也渐渐退去,回归平时,竟感觉自己有点愚钝了。

    这种遗留可以多来点儿的。

    虽然他自认不笨,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和那种智慧出众,多智近妖的前辈还很有差距,反正绝不到能以智慧立锚点的地步,沾染些人家的智慧是很有好处的。

    最后看了一眼还浩繁的剑心留存,汤昭决定离开了,他带着思路与经验,要试着去自在境修持自己的剑心了。

    就像玩游戏,固然查找攻略、观摩大神做云玩家也很开心,但这种享受游戏的乐趣还得自己上手玩一玩。

    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能光磨刀忘了砍柴啊。

    想了想,他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光印石术器,用来记录他在自在境时这座高殿中的变化,倒要看看他进入自在境时后台是如何运行的?也要看看剑心备份是怎么样产生的?

    做完这些,他从原路返回,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心脏”中,收起“从君令”,放松心神。

    “我要去——自在境。”

    随着他清晰地发布了命令,天花板和墙壁再度释放出无数触手般的丝线,包裹了他。

五一佳节,请假一天

    今天回老家了,开车八个小时,然后又有聚会,实在没时间写了,1号恢复更新哈

    谢谢大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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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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