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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5 暂别

    水光摇动,映着桌上的烛光……

    卧房之中,唯有这一处光明。

    汤昭轻轻地摇动着水盆,默默道:“仙女姐姐,今天这笔生意很重要,我一叫你,你就出来。拜托了。”

    来之前,他又用了一次拟持,给自己又加了一条瑞彩。从他死里逃生反而获得剑种来看,那个运气还是有用的。就算薛姐姐的福袋有八分作用,那瑞彩也得有两分吧?

    所以,刚刚他又拟持,也给薛大侠加了一条。

    幸运拉满,汤昭最后做一次恳求,抓起薛大侠的手。

    薛大侠的手几乎看不出之前的形状,乌黑浮肿,皮肤溃烂,汤昭拿在手里,虽然明知他是令人尊敬的大侠,仍不由心生畏惧,咬住牙先将自己的内力渡了过去,然后试探在空灵状态用精神力将两人链接在一起。

    自从他几次在外面耗尽精神力之后,他的精神越发壮大,渐渐可以指挥向外探索,有了那么点“神识”的感觉,虽然只能探出身体一丝,就像一层膜一样,裹住身体。

    也就说,什么东西他只要摸到,就能“看”到。

    ……

    虽然稍微鸡肋了一点儿,但那种意识离体,五官延伸的感觉很神妙。

    现在,这浅浅一层精神,沟通了他和薛大侠的身体,两只手被精神缠绕,仿佛一只手。

    入水——水冰凉。

    哗啦啦——

    一个曼妙的影子从水中升起。

    汤昭见过几次仙女,从没觉得她身姿如此窈窕,容貌如此美好,以至于那身绿铠甲都宛如霓裳羽衣。

    “少年,你要金的,还是要银的?”

    ……

    是不是话简略了些?

    汤昭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每次出场都会有微妙的变化,似乎表情会更生动一些?

    还会主动偷懒耍滑,是不是也证明她更接近于真人了?

    这是一种复苏还是……自我学习呢?

    既然仙女不严格走流程,汤昭也用随意的口气道:“我想要原来的那个。”

    此时,他心中一动——

    他现在手里的那个剑种,是原本打进他身体的那个吗?

    之前他放进水里的东西,可都是直接换掉的。碎眼镜换了好眼镜,附带金手指。桐花引凤诀换了神鸟沥火诀,也根本不是一种功法。这剑种也过了仙女的手,还能是原来的剑种吗?

    刑极说这个剑种异常适合他,看起来非常温顺,是天生如此,还是经过仙女的改造呢?

    如果如此,那从薛大侠手中取出的剑种会适合谁呢?又从司立玉手里过了一遍,又会适合谁呢?

    以后他得到剑,能直接换吗?

    一把堪称“奇迹”的剑,也能由仙女操作更换么?

    这样想着,仙女已经开始卡壳了……

    汤昭忙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满满都是指环。

    或者说是“术环”。

    这是琢玉山庄制式生产的术器,也是最普通的术器。自带一个防护的符式,若论防守还赶不上刑极之前给汤昭随便划得那个,只是保存的时间略长些,精心保管也超不过半年。但是依旧供不应求。出山庄的价格就是三百两。在市面上转手几次,还能再往上翻倍。可以说是暴利了。

    对符剑师来说,人间财富唾手可得,他们所求的也不是这个——起码不全是。

    薛夜语手头最多的术器这个,又不占地方,慷慨地给了汤昭一大盒。

    吸吸吸……

    终于,仙女缓缓道:“我把这个给你……”

    她背后又出现了一道影子。

    上次这道出现时,汤昭还在极度痛苦中,没有看清楚,只依稀记得仙女背后仿佛长出了翅膀,两翼斜飞。

    此时他才看到,她背后是一本书,摊开的书页仿佛翅膀,向两边展开。

    剑谱?

    汤昭正奇怪,为什么剑谱会在这个时候打开,薛大侠手一震,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往前拉拽。汤昭忙死死地抓住他,眼睛盯着他的指尖,眼见指尖前方空间一变,突然大声叫道:“司老师进来!”

    门一开,司立玉立刻进来,汤昭手中已经托住一枚剑种,手一弹,往司立玉处飞去。司立玉没有抵抗,任由剑种没入身体。

    这个过程极短,甚至不容一个完整呼吸,但汤昭突然觉得汗毛一炸,仿佛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那是心理作用,还是意识在报警?天上真的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好在一瞬间感觉消失了。汤昭放松下来。司立玉却已经脸色苍白,靠在桌上。

    刑极和薛夜语跟着进来,薛夜语过去看薛大侠,刑极道:“成了。”

    汤昭欣喜道:“幸不辱命。只是刚刚好像有什么危险靠近……”

    刑极道:“嗯,感觉到了。是天魔。精神力越强大,这种感觉越明显,你是达标了。我还得请人算一下,看有没有影响。小司怎么样?”

    司立玉坐在桌边,刚刚闭上眼,现在微微睁开,目光跃动,道:“可以。”

    刑极道:“之前说好的三天,如果你难以忍受……”

    司立玉额上青筋暴起,大声道:“没有问题,三天而已!薛大侠能支持一个月,我不过三天而已,有什么问题?”

    汤昭见他额上已经落下汗来,回忆起当时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刑极点点头,不再问他,转而问薛夜语道:“薛大侠怎么样?”

    薛夜语蹙眉道:“我要回家一趟,把他带给父亲,说不定还能救一救。”说着取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盒子,不知触动了哪路机关,盒子变大,打开能躺下一个人。

    她让汤昭帮忙,把薛大侠小心翼翼抬入盒中,盖上盒盖,那盒子又缩回手掌大小,对汤昭道:“我要回去了,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汤昭抱歉道:“我还要参战。等战后我要还活着,一定去投奔姐姐。”

    薛夜语瞪了他一眼,道:“小孩子不知忌讳。什么死啊活啊的?你看检地司的大人们从不说这些晦气话。”

    刑极回过头来,笑道:“放心吧,此战之后我若还活着,一定送汤昭去琢玉山庄。”

    薛夜语气的撇过头去,又对汤昭道:“到了魔窟要好好保护自己,检地司的人多不靠谱,你知道么?”又将一个荷包塞给汤昭,道:“这里是地图、信物还有几件趁手术器。到时候他要是不送你,你就自己来。进了琢玉山庄报我的名字,绝没有人为难。”

    汤昭谢过,道:“姐姐一路保重,薛大侠就拜托了。”

    薛夜语道:“那自然,毕竟是我叔叔啊。”说罢走出门去。

    刑极道:“等等,我和汤昭送送你。”

    汤昭一怔,猜到刑极有话跟自己说,便跟着出去。

    薛夜语到了庄中,跟两人告别。穿上一件灰白色仿佛白猫头鹰一样的衣服,背后两个翅膀扑啦啦扇风,身子飘然而起,乘风去了。

    汤昭不免艳羡,道:“符剑师当真方便。”

    刑极道:“符剑师自然有些稀奇古怪的手段,但若论真本事,还是剑客。若论飞行,只要成了剑客,谁还不会御剑术-剑气化虹?瞬息百里,比这拍翅膀强多了。我叫你去琢玉山庄,是叫你铸造自己的剑,于剑之一道上前途更广大,可别光琢磨符道,误了剑客的修行。”

    汤昭笑道:“知道了,刑总。”

    刑极听得这个称呼一笑,道:“这三天你就在这里照顾司立玉,没问题吧?”

    汤昭道:“当然,这是说好的。”

    刑极道:“其实我是很担心小司的。他光说薛来仪坚持一个月,却不知其中耗费了多少镇痛的丹药。至少前面半个月薛来仪能如常行动,可把薛家的家底掏空了。如今没有剩下给他吃的,只能生熬。你看情况,如果他熬不住,就点了他的穴道。饮食由你喂给他吃。”

    汤昭嗯了一声,突然心想:司老师是检地司的武官,上过战场又修炼有罡气,意志远超常人,他尚且几天都难熬,那些孩子们被做成剑奴,又是怎样的煎熬?罔两山说是有抑制痛苦的方法,能抑制几分?那地方到底关了多少剑奴?

    早晚有一天,要踏平了那鬼地方。

    刑极道:“如果你看他实在难过,就躲出去一会儿,让他自己哭哭闹闹,发泄一回。他是个要强的人,你在他面前他肯定要逞强。可是逞强就是受罪,你要给他留些空间。”

    汤昭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心的考虑,道:“我明白了。”

    刑极道:“还有,照顾他的同时,别忘了自己修行。本来最后几天我该带着你熟悉权剑的,但现在时间又缩短,实在是抽不出身来。正好此地无人,你就好好地练,顺便熟悉环境。虽然魔窟降临后环境会变化,但多熟悉熟悉也没坏处。”

    汤昭再次点头。

    刑极取出一个链子,链上坠了个拇指大的罐子形状的坠子,道:“还有这个,老平头送你的礼物。法器。比薛姑娘那个放大缩小的盒子好用多了。外头那些和空间沾点儿边的术器十万两起,可连这个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汤昭恍然,没想到自己也有空间宝物了,那可是他自己听故事时最想要的。

    不过,以后很长时间都见不到这个胖老头了,难为他还想着自己。

    刑极将罐子倒转,落下一个袖珍小剑,紧接着长大,剑鞘上一只独角神兽栩栩如生。

    “拿好你的剑。”

86 暂别

    水光摇动,映着桌上的烛光……

    卧房之中,唯有这一处光明。

    汤昭轻轻地摇动着水盆,默默道:“仙女姐姐,今天这笔生意很重要,我一叫你,你就出来。拜托了。”

    来之前,他又用了一次拟持,给自己又加了一条瑞彩。从他死里逃生反而获得剑种来看,那个运气还是有用的。就算薛姐姐的福袋有八分作用,那瑞彩也得有两分吧?

    所以,刚刚他又拟持,也给薛大侠加了一条。

    幸运拉满,汤昭最后做一次恳求,抓起薛大侠的手。

    薛大侠的手几乎看不出之前的形状,乌黑浮肿,皮肤溃烂,汤昭拿在手里,虽然明知他是令人尊敬的大侠,仍不由心生畏惧,咬住牙先将自己的内力渡了过去,然后试探在空灵状态用精神力将两人链接在一起。

    自从他几次在外面耗尽精神力之后,他的精神越发壮大,渐渐可以指挥向外探索,有了那么点“神识”的感觉,虽然只能探出身体一丝,就像一层膜一样,裹住身体。

    也就说,什么东西他只要摸到,就能“看”到。

    ……

    虽然稍微鸡肋了一点儿,但那种意识离体,五官延伸的感觉很神妙。

    现在,这浅浅一层精神,沟通了他和薛大侠的身体,两只手被精神缠绕,仿佛一只手。

    入水——水冰凉。

    哗啦啦——

    一个曼妙的影子从水中升起。

    汤昭见过几次仙女,从没觉得她身姿如此窈窕,容貌如此美好,以至于那身绿铠甲都宛如霓裳羽衣。

    “少年,你要金的,还是要银的?”

    ……

    是不是话简略了些?

    汤昭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每次出场都会有微妙的变化,似乎表情会更生动一些?

    还会主动偷懒耍滑,是不是也证明她更接近于真人了?

    这是一种复苏还是……自我学习呢?

    既然仙女不严格走流程,汤昭也用随意的口气道:“我想要原来的那个。”

    此时,他心中一动——

    他现在手里的那个剑种,是原本打进他身体的那个吗?

    之前他放进水里的东西,可都是直接换掉的。碎眼镜换了好眼镜,附带金手指。桐花引凤诀换了神鸟沥火诀,也根本不是一种功法。这剑种也过了仙女的手,还能是原来的剑种吗?

    刑极说这个剑种异常适合他,看起来非常温顺,是天生如此,还是经过仙女的改造呢?

    如果如此,那从薛大侠手中取出的剑种会适合谁呢?又从司立玉手里过了一遍,又会适合谁呢?

    以后他得到剑,能直接换吗?

    一把堪称“奇迹”的剑,也能由仙女操作更换么?

    这样想着,仙女已经开始卡壳了……

    汤昭忙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满满都是指环。

    或者说是“术环”。

    这是琢玉山庄制式生产的术器,也是最普通的术器。自带一个防护的符式,若论防守还赶不上刑极之前给汤昭随便划得那个,只是保存的时间略长些,精心保管也超不过半年。但是依旧供不应求。出山庄的价格就是三百两。在市面上转手几次,还能再往上翻倍。可以说是暴利了。

    对符剑师来说,人间财富唾手可得,他们所求的也不是这个——起码不全是。

    薛夜语手头最多的术器这个,又不占地方,慷慨地给了汤昭一大盒。

    吸吸吸……

    终于,仙女缓缓道:“我把这个给你……”

    她背后又出现了一道影子。

    上次这道出现时,汤昭还在极度痛苦中,没有看清楚,只依稀记得仙女背后仿佛长出了翅膀,两翼斜飞。

    此时他才看到,她背后是一本书,摊开的书页仿佛翅膀,向两边展开。

    剑谱?

    汤昭正奇怪,为什么剑谱会在这个时候打开,薛大侠手一震,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往前拉拽。汤昭忙死死地抓住他,眼睛盯着他的指尖,眼见指尖前方空间一变,突然大声叫道:“司老师进来!”

    门一开,司立玉立刻进来,汤昭手中已经托住一枚剑种,手一弹,往司立玉处飞去。司立玉没有抵抗,任由剑种没入身体。

    这个过程极短,甚至不容一个完整呼吸,但汤昭突然觉得汗毛一炸,仿佛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那是心理作用,还是意识在报警?天上真的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好在一瞬间感觉消失了。汤昭放松下来。司立玉却已经脸色苍白,靠在桌上。

    刑极和薛夜语跟着进来,薛夜语过去看薛大侠,刑极道:“成了。”

    汤昭欣喜道:“幸不辱命。只是刚刚好像有什么危险靠近……”

    刑极道:“嗯,感觉到了。是天魔。精神力越强大,这种感觉越明显,你是达标了。我还得请人算一下,看有没有影响。小司怎么样?”

    司立玉坐在桌边,刚刚闭上眼,现在微微睁开,目光跃动,道:“可以。”

    刑极道:“之前说好的三天,如果你难以忍受……”

    司立玉额上青筋暴起,大声道:“没有问题,三天而已!薛大侠能支持一个月,我不过三天而已,有什么问题?”

    汤昭见他额上已经落下汗来,回忆起当时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刑极点点头,不再问他,转而问薛夜语道:“薛大侠怎么样?”

    薛夜语蹙眉道:“我要回家一趟,把他带给父亲,说不定还能救一救。”说着取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盒子,不知触动了哪路机关,盒子变大,打开能躺下一个人。

    她让汤昭帮忙,把薛大侠小心翼翼抬入盒中,盖上盒盖,那盒子又缩回手掌大小,对汤昭道:“我要回去了,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汤昭抱歉道:“我还要参战。等战后我要还活着,一定去投奔姐姐。”

    薛夜语瞪了他一眼,道:“小孩子不知忌讳。什么死啊活啊的?你看检地司的大人们从不说这些晦气话。”

    刑极回过头来,笑道:“放心吧,此战之后我若还活着,一定送汤昭去琢玉山庄。”

    薛夜语气的撇过头去,又对汤昭道:“到了魔窟要好好保护自己,检地司的人多不靠谱,你知道么?”又将一个荷包塞给汤昭,道:“这里是地图、信物还有几件趁手术器。到时候他要是不送你,你就自己来。进了琢玉山庄报我的名字,绝没有人为难。”

    汤昭谢过,道:“姐姐一路保重,薛大侠就拜托了。”

    薛夜语道:“那自然,毕竟是我叔叔啊。”说罢走出门去。

    刑极道:“等等,我和汤昭送送你。”

    汤昭一怔,猜到刑极有话跟自己说,便跟着出去。

    薛夜语到了庄中,跟两人告别。穿上一件灰白色仿佛白猫头鹰一样的衣服,背后两个翅膀扑啦啦扇风,身子飘然而起,乘风去了。

    汤昭不免艳羡,道:“符剑师当真方便。”

    刑极道:“符剑师自然有些稀奇古怪的手段,但若论真本事,还是剑客。若论飞行,只要成了剑客,谁还不会御剑术-剑气化虹?瞬息百里,比这拍翅膀强多了。我叫你去琢玉山庄,是叫你铸造自己的剑,于剑之一道上前途更广大,可别光琢磨符道,误了剑客的修行。”

    汤昭笑道:“知道了,刑总。”

    刑极听得这个称呼一笑,道:“这三天你就在这里照顾司立玉,没问题吧?”

    汤昭道:“当然,这是说好的。”

    刑极道:“其实我是很担心小司的。他光说薛来仪坚持一个月,却不知其中耗费了多少镇痛的丹药。至少前面半个月薛来仪能如常行动,可把薛家的家底掏空了。如今没有剩下给他吃的,只能生熬。你看情况,如果他熬不住,就点了他的穴道。饮食由你喂给他吃。”

    汤昭嗯了一声,突然心想:司老师是检地司的武官,上过战场又修炼有罡气,意志远超常人,他尚且几天都难熬,那些孩子们被做成剑奴,又是怎样的煎熬?罔两山说是有抑制痛苦的方法,能抑制几分?那地方到底关了多少剑奴?

    早晚有一天,要踏平了那鬼地方。

    刑极道:“如果你看他实在难过,就躲出去一会儿,让他自己哭哭闹闹,发泄一回。他是个要强的人,你在他面前他肯定要逞强。可是逞强就是受罪,你要给他留些空间。”

    汤昭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心的考虑,道:“我明白了。”

    刑极道:“还有,照顾他的同时,别忘了自己修行。本来最后几天我该带着你熟悉权剑的,但现在时间又缩短,实在是抽不出身来。正好此地无人,你就好好地练,顺便熟悉环境。虽然魔窟降临后环境会变化,但多熟悉熟悉也没坏处。”

    汤昭再次点头。

    刑极取出一个链子,链上坠了个拇指大的罐子形状的坠子,道:“还有这个,老平头送你的礼物。法器。比薛姑娘那个放大缩小的盒子好用多了。外头那些和空间沾点儿边的术器十万两起,可连这个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汤昭恍然,没想到自己也有空间宝物了,那可是他自己听故事时最想要的。

    不过,以后很长时间都见不到这个胖老头了,难为他还想着自己。

    刑极将罐子倒转,落下一个袖珍小剑,紧接着长大,剑鞘上一只独角神兽栩栩如生。

    “拿好你的剑。”

87 獬豸剑

    时隔大半月,汤昭重新拿到了这把剑。

    黑色的剑鞘,银色的神兽,剑身庄穆,剑意森然。

    经过这么多天,汤昭也拿到过适合自己的剑,也拟持过强大无比的剑,这把剑已经不是最伏手的、最强大的,但依旧是让他最尊敬的剑。

    现在还加上尊敬它的剑客。

    他正要抽出剑身,刑极突然伸手握住了剑穗。

    这把剑下面坠了很长的剑穗,剑穗上坠了一个黄澄澄的珠子。

    “这个珠子你有印象没有?”

    汤昭沉吟道:“嗯……平先生额头上束着头带,上面好像有珠子?还有,那天晚上,你来测试我时也让我看一个珠子……”

    刑极赞道:“可以啊,记性不错。这是君侯的法器,以后你见到这个珠子,多半是自己人。不过这个珠子不同,它是个封印。”

    说着,他手上加力,把珠子拽了下来。

    “扥——”

    一声轻响,汤昭脑海里仿佛爆了个烟花。

    无数光线汇织,无数意象交错,一条条线在意识中构成一张张黑白色的图画,最后定格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独角金目神兽!

    轻轻一挥,神兽跃剑而出!

    形似麒麟,浑身黝黑,头生独角,双目迥然——

    獬豸!

    相传,獬豸公正无私,能通人性、辨是非。头上一角,专触不直者,是司法正大光明的象征!

    “现在这把獬豸剑全交给你了。剑象、剑法、剑术、剑元全部解封。你要好好熟悉。”

    汤昭抚摸着剑身,细细体会着真正的权剑和拟持的异同,更有一口意气在胸口沸腾,道:“交给我。”

    刑极道:“还有那个魔窟资料,我好容易给你整理一份,你竟然塞给平老头。现在他放回罐子里了。要背熟了,有不懂的就问小司。我记得剑种的发作是有周期的,越是近午越是轻微,你趁那时多讨教些,其他时间,你别太打扰他。”

    沉吟片刻,刑极道:“我再教你几招打穴的功夫,控制他进入昏迷、沉睡,以免他夜不能寐。”说罢传了几手点穴的技巧。

    点穴的要旨在认穴准确,发力之类大同小异。汤昭之前被灌输玄功,直接学会了全身穴道经脉,此时学几手点穴功夫轻而易举。

    刑极传授一遍,和汤昭试了几招,发现他果然全会,道:“每次教你功夫都受打击。我要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天才就好了。”

    又叮嘱几句,将事情全部交代完毕,刑极方转身离开,离开的方式很普通,就是骑马走了,并没有用他说的“剑气化虹”之类的炫目招式。

    汤昭略感失望。

    回到屋前,只见一个方头方脑的木偶踩着轮子滚了过来,汤昭认得是薛夜语留下的符偶。符偶很是呆板,绝非栩栩如生,也没什么灵智,但能自己动弹,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此时它端着木盘,盘中放着粥饭。

    汤昭跟符偶打了个招呼,道:“我送进去就可以。谢谢你。”

    卧室中十分阴暗,依稀看见司立玉正在床上盘膝打坐。汤昭过去将粥饭放好,道:“司老师,这里气味不好,咱们换一件屋子吧。薛府有很多宽敞亮堂,风景又好的大屋子,咱们去那边散散心。”

    司立玉突然睁开眼,眼中光芒明亮,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汤昭,道:“阿昭,我谢谢你——”

    汤昭心中一虚,以为他说的是反话,解释道:“司老师,我……”

    司立玉声音急促道:“不,我要谢谢你,给我这个立功的机会。”

    汤昭和他对视,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轻声道:“做剑奴很痛苦……”

    “痛苦并不算什么!”司立玉不止目光在燃烧,似乎整个人也烧了起来,炽烈的情绪冲冠而起,“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事情有很多,能够往上爬的机会太少!哪怕十倍、百倍的痛苦、磨难,能换来晋升的机会也是值得的。我们这样的人,不害怕辛苦、受伤,甚至死亡,只怕历尽千辛万苦,却没有机会成功!”

    他的手抓住汤昭,道:“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也许将来为了机会,我会做些扭曲心意的事。我不想那样!所以要谢谢你救了我!”

    他说着,声音变得嘶哑,就和他越握越紧的手一样,是控制不住痛苦的表现。但他目光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痛苦是真的,渴望成功也是真的。或许正是因为痛苦,他越急切的剖开自己,用野望的火焰抵御一部分外来苦楚。

    汤昭并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加上阅历所限,并不很理解司立玉的话,但看到他青筋**的手臂,能切实感受到他的痛苦,当下反手抓住他,笑道:“司老师,只需要三天,梦想就能实现了。你——没问题吧?”

    司立玉咧嘴一笑,道:“少废话。”

    汤昭还是将司立玉扶出门去。

    薛府占地不小,山水园林应有尽有,薛大侠和大多数有钱人一样懂得享受,比黑蜘蛛山庄那一片黑黝黝可舒服多了。虽然庄园疏于打理,荒草繁茂,有些破败了,但还有些好地方可住。

    最后两人选了一处假山上的书斋。此处是薛府最高处,视野开阔,令人心情舒畅。其实水边也不错,但正值魔窟降临前夕,水脉都干涸了,只能看到满池淤泥,不如山上好。

    汤昭在临窗处放置一榻,阳光正好照进来,温暖又明亮,将司立玉放在榻上,任由他打坐,自己就在山上练武。

    练武主要就是熟悉权剑。

    完全解封之后,汤昭几乎能够读懂剑的全部,可惜眼镜不收录权剑,但汤昭根据那张列表基本上能做出獬豸剑的全部属性了。

    剑:獬豸(权剑)

    剑道:

    剑意:清平公正

    剑客:判官(剑侠?)

    剑象:獬豸(显化)

    剑心:--(心有灵犀?)

    剑境:法境

    剑势:--

    剑法:除恶务尽、大义凛然、守清平

    剑术:角撞、吞邪、明断、镇恶、杀人偿命、制侵陵、作法自毙……

    御剑术:浩然御剑术

    虽然没有剑势,但剑法、剑术十分华丽,丰富可说是不下于旸谷剑了。可见判官生前确实是十分强大的剑侠。比平江秋……不拉踩了,每次都拉他老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随着对权剑的熟悉,汤昭渐渐明白了权剑和“拟持”的最大区别。

    那就是剑客的存在。

    当他拟持旸谷剑的时候,持的就是那把剑,根本感觉不到剑客的存在。剑法也好、剑术也好,都像是被仙女灌注的神鸟浴火诀,会了就是会了,用了就是用了。并没有感觉到其他意志的存在。

    但是用权剑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剑中似有另一道意志。那道意志并非复杂的思想,也不能言语,但能感觉到情绪和偏好。

    当汤昭坚定地挥剑时,能感受到剑给他鼓舞,当他懈怠时,剑就在刺激他。除此之外,剑还会愤怒、喜悦、振奋……种种变化,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聆听甚至靠近那个意志。

    这让汤昭想起裴守静持着裴将军剑时,随着不断借用剑的力量,甚至会披上裴将军的战甲、头盔,连外形都会像当初那位剑客靠近,甚至放下剑之后,心情和性情还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权剑……比拟持危险。

    汤昭这么想着,剑谱还是更好一些,虽然可能少了剑因心情“爆种”的可能,但平平稳稳就很好。不然七八十把剑七八十样性格,非把汤昭弄得精神分裂不可。

    还有就是御剑术。

    拟持似乎是可以用御剑术的,但是必须学习。不是在拟持的时候自动学会,而是利用眼镜中的注释,像功法一样学习。御剑术本身也确实是功法的一种,属于剑客不属于剑,就和内功、轻功、玄功一样是剑客的必修课。

    汤昭注视旸谷剑列表中“曜之御剑术”几个字,多注意一会儿,全文注释就会出现,给出一套复杂的功法,不下于神鸟沥火诀,可以自主学习,汤昭还尚且难以入门。拟持本身不提供御剑术的种种能力。

    权剑在这方面倒过来,一个字的功法也没有,但御剑术的手段却可以随便用,是权剑本身自带的,和剑法、剑术是一样的。

    所以权剑包含着剑和剑客双方生前的能力,更为全面。以汤昭现在微末水平,权剑给他的加成更高,真正的脱胎换骨,全方面无短板。

    怪不得刑极一开始只教他普通基础剑招,只为了一次战斗的话,有权剑在足够用了。

    不过也只能一次,汤昭全面了解獬豸剑之后,终于明白这把剑前面的剑使哪里去了。

    獬豸剑的执念是“杀人者死”,居然包括獬豸剑本身杀的人。

    当然不是用獬豸剑杀人之后,剑使当场会死,獬豸剑是认可凭本剑行正义裁决之举的,除恶务尽理所应当。

    但是本剑记性极差,一旦杀了人,放下剑想要再拿起来人家就不认了。

    杀人者不能持剑,别管上次用得是什么。

    所以獬豸剑是一锤子买卖,任你清白无瑕,也只能执行一次任务,因为第二次你就有瑕了。

    真坑啊。

    不过正因如此,这把强力的权剑才一直没别特别重视,留在刑极手里,也没有专门的剑使。这其实对剑使很友好——但凡有灵感的人,谁不想要自己的剑?不用长期被一把剑绑住,甚至被死去的剑侠侵蚀性格,这是件幸事。

    好在杀天魔、魅影、凶兽之类不算杀人,刑极也特意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持剑杀人。如果杀了,记得放下剑后别在拿起来了,不然糊里糊涂赔上一条小命。

88 约定(500均订加更)

    时值中午,太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晒进书斋,给窗边躺着的年轻人面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在金光下,年轻人的容貌变得柔和温暖,眉梢舒展,散开了常年散不去的冷峻气息。

    “司老师,正午好啊。”汤昭端着饭食进来,打破了午间的宁静时光。

    司立玉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嗯了一声。

    正午时分是剑种折磨最轻的时候,绷紧了一天的神经能够稍微放松,即使是向来认为“只争朝夕”的司立玉也难免在这时贪婪的享受一阵安逸时分。

    司立玉也没想到,自己数年之内最悠闲的时光竟然是在最折磨的日子里偷出来的。

    汤昭三下五除二把饭菜摆好,鸡鸭鱼肉十分丰盛。一天中只有中午这顿饭,司立玉有心思品尝味道,早晚只能吃些流食充饥。汤昭还问他是否需要喝酒,喝醉了自可减轻痛苦,但司立玉拒绝了,道:“宁可受刮骨之痛,绝不失去控制。”

    “昭子,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和镇守使约定就在今晚,你准备好了么?”司立玉随意扒了两口饭便停下,虽然现在能吃东西,但早晚折磨胃口也好不到哪儿去。

    汤昭道:“准备大概也永远也不能说好了。但感觉比之前好多了。獬豸剑很厉害,比术器强得多了。用得多了,感觉自己特别强大。”

    司立玉道:“这如何能比?獬豸剑可是判官大人的剑,在我检地司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若能发挥出大人之前一半的水平,当不逊于……”

    他说了一半没再说,但汤昭猜他说的是刑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一直觉得司立玉并非真心尊重刑极。

    汤昭问道:“您也曾经追随判官大人?”

    司立玉道:“我没有那个福气。判官大人在时我还太小了,只在训导营里听过他的事迹。但我心里最佩服他,我进检地司就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公正无私,清白分明,既不儿戏,又不苟且,如红日照耀,如高山巍峨。”

    这回汤昭确定了,司立玉真不大尊重刑极。

    司立玉叹道:“可惜我在训导营里见过血,再没机会成为一任剑使。听说剑使用权剑到极致,甚至能出现剑客生前的幻影,不知我今日有幸看见他么?”

    汤昭道:“不知道,我还没有全力催动过权剑。这把剑是需要义愤来激发的,眼前没有敌人很难全心投入。也许进了魔窟能做到呢?我也想见见判官大人。”他摇头笑道,“我都有点盼着魔窟降临,结束这一个月的备战了。”

    这一个月太漫长,事情也太多了,他紧张中也有强弩之末的疲惫,真想跨过这一劫,再度开启新生活。

    司立玉点点头,道:“有志气。可惜这次我伤了元气,不能用法器上战场,镇守使跟我说了,这一回不会把我安排到第一线。到时候我会拿术器跟着阵型,看情况作战。进魔窟时你跟在我身边,我先护着你杀两个魅影凶兽之类练练手。”

    汤昭心想:就您那把用着暴血的法器?不用正好,道:“好。我跟您这老兵走。您进过几次魔窟?魔窟里什么样?”

    司立玉道:“我第一次进。”

    ……

    看见汤昭的表情,司立玉道:“但是我在预备营,曾经几次在魔窟战役中在外围执勤,见过天魔,还杀过魅影。”

    当然他不会说他第一次杀魅影就是汤昭看见杀蛛背上的兽魅那次。

    但见过天魔是真的。

    汤昭点头,道:“您见过天魔?那是什么样子?”

    资料上也写过天魔,总归一句话就是千变万化,什么形态都有,大多诡异,看得人一头雾水。

    司立玉回忆道:“我见过那只像一座山,上面长满了眼睛。它的眼珠子会爆出来,曾经有一个眼珠掉到我面前,有人头那么大,自己能跳着走。我想把它刺死,但是旁边一个兄弟比我动手快,一下子把它戳爆了,溅了一身黏液,中了毒,当时昏迷不醒。后来镇守使把天魔杀了,毒液也解了,倒没什么事,就是眼睛有几个月看不清东西。”

    汤昭想象那情形,不由得浑身发毛。

    司立玉道:“你不用担心分不清天魔,那种小魔窟,也就一只天魔,而且都很大很显眼,实力最少也是剑客级。其余都是仆从魅影,更次的是凶兽、煞气。一般天魔是归镇守使来对付,你做剑使实力也够格了。到时候镇守使可能会找你去群战天魔,你试试能不能斩下最后一击——镇守使不会介意。如果真的立下首功,将来前途……前途不可限量。”

    他说着说着。脸色又变,说话也变得嘶哑,显然剑种又折磨起来了。

    汤昭忙上前扶住他,点了他几处穴道。这几处穴道是麻痹神经的,稍有止痛作用。

    司立玉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剩下半天而已。”

    汤昭叹气道:“干脆您就睡半天吧,到了约定时间我叫您起来。”

    司立玉摇头,道:“阳光这么好,我要晒太阳。”

    他坐回窗前,在痛苦中享受着温暖。

    汤昭坐在他身边,道:“制造剑奴,让活人受这样的折磨,算得上丧尽天良了吧?到底能产生什么天大的利益,让那些人不断地折腾?”

    司立玉微闭着眼,道:“剑奴……我听说最早不叫剑奴。最开始把剑种放在身体里,是为了躲避天魔。那时前线战斗很苦,剑客很少,每一个剑种都很珍贵。但剑种稍微泄露一点儿气息,就会引来天魔的觊觎。有忠义之士为了把剑种护送回去给铸剑师,主动把剑种藏在魂魄里,隔绝天魔的视线,为此牺牲了。所以那时尊称为牺牲。”

    “后来传着传着,就改叫剑牲,后来不知哪里联想到了畜牲,又联想到古人奴隶,最后就叫剑奴。”

    汤昭越听越怒,道:“明明是高尚的行为,现在竟成了蔑称,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司立玉撇了撇嘴,他没力气生气,但也是不屑的,道:“后来发现了异石,可以遮蔽气息,就用不上牺牲了。但不知哪个铸剑师发现,把剑种从魂魄里取出来之后,会变得更纯粹。尤其是剑客死去的剑,早先那些剑象、剑术有所残留,个人痕迹太重,对以后的剑客不利。本来需要很多手段去除,后来只需要在人灵感里走一圈,就可以洗练干净,所以就开始有意制造剑奴。”

    “到后来越来越疯了,又发现灵感除了洗练剑种,还能洗练采自域外、魔窟的材料,洗去阴煞气息,让材料品相更好,还专门有个词,叫……魂炼材。发展到最后,什么材料都要进剑奴体内洗一洗。”

    汤昭道:“不是所有剑奴都被剑种侵入?”

    司立玉哼道:“哪有那么多剑种?又哪有那么合适的剑奴?那些被大量贩卖的孩童,大多只是稍有灵感而已,别说剑客,持重术器都很勉强。根本承受不起剑种。至少需要剑客之姿,你我这样的,才能做剑种的剑奴。只是洗一些阴煞材料的话,可能没有那么痛苦,而且有些强制手段可以把材料取出来,留一条性命,但还是很糟糕,因为伤灵感。很多孩子成了剑奴,不但身体垮了,而且灵感被磨光了,成了庸才。”

    汤昭听得又惊又怒,紧接着道:“那您……”

    司立玉道:“没事,剑种反而不伤灵感。可能因为剑种时天地孕育,并非外域入侵,适应人魂。只是和剑种长时间磨砺,很容易偏移灵感方向。所以能撑住的剑奴有机会成为剑客,不是剑种刚好适合他,而是他最后配合了剑种。”

    “其实无论磨去剑种痕迹也好,洗练阴材也好,后来铸剑师都有了其他洗剑的方法,甚至效果更好,但因为用剑奴成本最低,很多人就不放手,不知废了多少珍贵的剑客苗子。分明是暴殄天物,害我们自己的根基。后来本朝众剑侠出面,国师主持,和一众铸剑师签了协议,彻底废除剑奴,违者杀。那些不肯入正道的,一路都逃进了罔两山,在罔两的庇护下继续做他们的无耻勾当。”

    汤昭咬牙道:“真是伤天害理,罪大恶极。怎么不踏平罔两山呢?”

    司立玉道:“有过几次征讨,但一来罔两确实强大。二来……你也懂得,我们这边人心不齐,总有人不希望灭了罔两山,暗中使绊子,一来二去总不了了之。指挥使也说过,朝中不靖,罔两山是铲不平的。但我相信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我们和罔两山早晚有一决战,那鬼地方不止有剑奴,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就是人间至暗。总有一天,要让太阳升到罔两山上,驱散所有的阴影。”

    他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你说不定已经是个剑客,能当个战力。”

    汤昭道:“是啊。到时候您也是剑客,咱们还能并肩作战。”

    同为被剑种折磨过的人,两人早生同仇敌忾之心,言语间定下并肩作战的约定后,都觉热血沸腾。

    午饭匆匆吃完,司立玉又回去打坐,汤昭继续练剑。

    第三天的太阳匆匆下山。

    时辰终于到了。

    魔窟降临的时辰是算好的,只有掐着点儿放出剑种,才能将优势充分利用。详细算法汤昭肯定不懂,他只按计划走。

    司立玉提前睡着了,这是汤昭的要求。他希望取剑种时司立玉没有意识。

    “这个剑种给你……”

    驾轻就熟的取出剑种那一瞬间,那种寒毛耸立的危机感再次出现!

    汤昭飞快的将剑种放在异石做的盒子里,拴在一只箭上,推开窗户,将箭冲着半空射了出去。

    箭是火箭,在黑夜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无数视线在这一瞬间焦距。

    包括天上那一道!

    “得了,司老师,咱们马了——”汤昭蹦出一句江湖春点,背着司立玉往假山下跑去。

    刚刚下山,就觉得一丝丝凉气不知从哪里飘来,这个气息一般被叫做——

    阴气!

    一抬头,天空除了明月,另有一轮青白色的光轮。

    祸月!

    魔窟,就要降临了!

89 河

    祸月当空,魔窟降临。

    阴祸之始。

    以往,汤昭以为有祸月便有阴祸。

    后来他知道了,有阴祸的时候才有祸月。

    只有大的魔窟降临,祸月才像预告一般当空闪烁,而在祸月照不到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魅影、凶兽,趁着暗夜肆虐伤人,无声无息,等到天亮罪恶才暴露于人前。

    汤昭背着司立玉在薛家园林中穿梭,按照约定,他要在魔窟降临前逃出五里地,逃出魔窟最中心处,汇合大部队,然后再分批次进入。

    这个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汤昭脚程不差,若全力冲刺,一炷香时分走出七八里。而按照以前的经验,魔窟降临是要有一段时间的,总是来得及的。

    尤其是这回他們掌握了主动,取出剑种的时间比预估的早,天魔想必也会措手不及,所以魔窟正式降临的时间会长一点,足够扛着术器加成的汤昭跑出来。

    奔出花园,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刚刚只是触及皮肤的凉意渐渐凝实,浓稠成雾,四处飘散,原本熟悉的地形在雾气半遮半掩下陌生了起来。汤昭身入雾中,就觉得凉意愈盛,渐渐地从肌肤一直沁到骨子里,他虽有内功护身,又在全力奔跑,依旧觉得冷得通透。

    突然,脸颊微湿。

    一丝水珠从脸颊滑落。

    下雨了。

    抬头,只见头顶凝着一片乌云,天空中飘来丝丝雨水,仿佛细细的线,四处飘零。

    是天象,还是异兆?

    想必是异兆!

    远方的天空晴朗无云,两个月亮交相辉映,唯有头顶这一片天空雨水淋淋,这必然有异常。

    资料上并没说魔窟降临会下雨,但魔窟有不同的异兆,这个可能会下,汤昭记得这个魔窟是“水型魔窟”。那么下雨不是很正常么?

    他背着司立玉,倒没被怎样淋湿,只是这样就相当于把司立玉当了雨伞。他倒想把老师放下来,但仔细一想,现在抢时间最要紧,背着一个人最省力,没必要顾此失彼。

    紧接着,他就觉得脚下湿润,本以为是下雨积水,低头一看,只见土壤中、石缝里正往外沁水,地面已经湿漉漉的,土地变得泥泞起来。

    水……

    汤昭记得这片土地干涸很久,山上的溪水都断流了。难道说那些水流并没蒸发,而是渗漏下去,深藏地底,等着魔窟降临时一发冒出来吗?

    雨越下越大,从雨丝变成了黄豆大小的雨点,接着雨点练成了线,像一股股水流。地下的水又不住往上淌,很快积水没过脚面,没过膝盖……

    汤昭在水中跋涉,走得越发艰难起来。

    雨幕中,只见一个黄色的影子跑了过来,一路横冲直撞扬起水花,最后钻到汤昭脚下,从他的裤脚往上攀爬。

    是猫。

    老熟猫了。

    汤昭没有停下脚步,却笑道:“你既然来了,就载你一程。”

    这么大的雨,这猫儿腿短身小,行走更加不易,汤昭若见不到自然不会特意找它,但见到了便让它挂在自己身上,带出去也无妨。

    虽然它很胖,但也就几十斤嘛。

    肥猫爬到汤昭身上,又往司立玉身上爬,汤昭一面跑叫道:“你别爬啦!我兜里有糖,最后一个了,你吃了它安分点儿吧。你听得懂我说话吗?我猜你听得懂!”

    雨声中,肥猫果然不再攀爬,一头扎进汤昭怀里。

    汤昭记得,自己身上带着的糖是当初一个眯眯眼、穿鹅黄衣服的女孩儿给他的,告诉他猫也喜欢吃糖,后来糖被他吃了几个,猫吃了几个,平老头又吃了几个,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肥猫在他怀里扑腾着翻了两下,果然找了出来,嘬着吃了。

    吃过之后,肥猫喵了一声,从汤昭怀里跳出来,扑通一声跳到水里。

    此时地下冒出来的水和下雨积水已经漫过了汤昭的大腿,肥猫掉下去,已然没顶。

    汤昭“啊”了一声,不便俯身,心中焦急,就见肥猫钻出水来,四脚紧倒腾,刨着水划远了。

    “原来你会游泳……那你找我干什么?喂,那个方向不对,要往外跑啊,魔窟里很危险!”

    喊了一句,汤昭吃了一口水,已经顾不得在水面上仅剩的那处黄色小圆点,继续往前跑。

    水越来越深,再往前走,他也得游泳了。

    “御剑。”

    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司老师,你醒了?”

    汤昭惊喜,没回头也听出是司立玉的声音。

    如果是别人的声音那就恐怖了。

    “嗯,”司立玉简单点头,道,“不能跑了,御剑出去。”

    汤昭恍然,对啊,还有这一招。

    御剑术是可以飞行的,甚至不止有一种飞行方式,而他持权剑的时候,可以施展御剑术,只是忘了而已。

    这就是他和真正的剑客不同处,剑客除了有剑的能力,还有全方位用剑的意识,而汤昭这样借外力的就没有。

    他正要取权剑出来御剑,司立玉已经道:“抓紧我。”

    汤昭一怔,司立玉已经拿出了那把血红色的法器,用手掐诀。

    汤昭忙抱住司立玉,就听他道:“御剑术——飞行!”

    血剑冲天而起,在空中拖出一条血光!

    这个御剑术不似刑极描绘的一般,剑客和剑都化为剑虹,瞬息万里,本质上飞的还是剑,只是带着人飞而已。速度固然快,也非人想象之外,尤其是一把法器带了两人,速度更是下降,但瞬息十丈是有的。

    飞到半途,雨越来越大,到后来已经难说是雨,而是从天上掉下一道瀑布往下流淌,而地面的水往上流动,也非渗水,更喷如涌泉,高达数丈。最后,地下的水和天上的水接在一起,延绵不断。汤昭和司立玉早已呼吸不畅,在水里憋气,被剑拽着前行而已。

    这就是魔窟吗?连天魔的影子也没见到,环境已经恶劣至此。倘若是寻常百姓被卷入这龙吸水般的异象里,哪还有生路?

    铺天盖地的水中,汤昭连眼睛也睁不开,勉强眯着,能看见前面的光。

    突然,从前面的水里钻出一个阴影,向两人冲来。

    那是一条……鱼?!

    那条鱼有牛一样大小的身躯,强健有力的尾巴,张开大嘴,露出一口密密麻麻的钢牙。迎面而来,要将两人一口咬碎。

    司立玉在前面御剑,自然看见了,道:“杀了它!”

    他的声音在水里几乎传不出去,但汤昭也知道要干什么,他本来就拔出权剑护身,此时更是直接出手。

    “剑术——角撞!”

    有神兽曰獬豸,处廷中,辨群臣之邪僻者触而食之。

    獬豸头上独角,专门触邪僻者,触之必杀!

    獬豸剑剑尖猛然伸长,剑尖迎面撞上那条怪鱼,从它的口中进入,从尾巴穿出。

    击杀!

    水中似有烟气冒出,但因为水流太大,烟气转瞬消失,那怪鱼的尸体也不见了。

    初战告捷,汤昭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心中一凛。

    四面八方的水流中,大大小小的阴影不计其数,有的似鱼,有的似虾,有的张牙舞爪,有的穿梭如箭。每一个阴影都代表了一处危险,穿过水幕,就像穿过刀山火海!

    血剑,还在前行。

    战斗,这就开始了!

    从远处看,偌大的薛府被一道水柱完全包裹,好像在平地升起了一道水龙卷,通天彻地,贯穿乾坤。

    水龙卷中的水流一开始狂暴至极,发出爆炸一样的轰鸣声,等到两边合龙,水流竟然渐渐减缓,从两边激流对冲转为一个方向,一路向下。

    水往低处流,诚然如此。

    夜空中,一道银色的水流向下缓缓流淌,只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水汽氤氲,在周围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似真似幻。

    那不是瀑布,而是……

    “河。”

    刑极神色平静,看着空中。在他身后,检地司众人静静列队等待。

    远处有一条河,从穹顶发源,流经碧落、云霭、红尘,流向大地,汇入黄泉。

    这是一条奇迹之河,微光粼粼,水波淼淼,仿佛人世间温柔的母亲河。

    从下方看,青白色的祸月被垂下的水波挡住一半,露出半圆光轮,仿佛长河落日。

    奇观、美景、壮丽天河。

    但,这是一座魔窟。

    水流中隐隐可见活泼的鱼儿在游动,在和缓水流中悠游嬉戏。

    远处看仅仅一点影子的小鱼,近看必是凶猛的庞然大物。

    刑极拔剑,大红披风随风猎猎飘扬,沉声道:“诸位小心,魅影下来了。”

    滴答、滴答……

    橘猫身上湿淋淋的,一路淌着水滴。

    虽然毛都软趴趴的,它看起来还是像个球,因为胖的是它的身体,而不是毛。

    它一路四肢刨着,来到一人脚边,像在汤昭跟前一样沿着衣角往上爬去,很快,一双水葱一样的手伸手抱住了它。

    鹅黄色衣衫的少女轻轻抚摸怀中的胖猫,背后单边蝴蝶结迎风飘动,仿佛炸起的猫尾巴,道:“快到了我们出场了哦。你吃了人家的糖,可不能偷懒了。”

    说着,她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露出一双水杏一般的明眸。

    月光下,她的瞳孔亮得惊人。

90 圣月教

    哗啦——

    一阵水声,天空中流淌的河水里钻出两人,一起掉落在地面。

    血红色的剑插在地上,汤昭哇的一声,吐出两口水。司立玉也精神萎靡,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汤昭将手中剑放在地下,稍微恢复了一下精神。

    刚刚在河流中,他是来回杀穿了不知多少怪鱼怪虾,将能用的剑术都用了一遍。以他现在的实力,单纯持权剑平砍消耗并不大,但每用一次剑术就有明显消耗了。毕竟剑太短,只是平砍就要和怪物近身搏斗,对他不利,因此不得不一再使用剑术,再加上水里不能呼吸,极消耗体力,陡然放松只觉得身心俱疲。

    卸下权剑不利于恢复体力,但能放松精神,身心减负。他一边放松,一边运转内力调息,准备继续战斗。

    魔窟之战,还没开始呢。

    司立玉平缓了一口气,道:“咱们去找队伍。你先把剑还鞘,可以少消耗精神,刚刚杀了那么多魅影,消耗已经很大了。”

    汤昭道:“刚刚那些是魅影吗?我还以为是凶兽呢。”

    司立玉道:“是魅影。魅影在魔窟里是有形体的,不过被杀死后会化为无形。你也看见了,被你杀了的鱼虾都消失了。如果是凶兽,会有尸体留下。”

    汤昭恍然,道:“魅影不是仅次于天魔吗?怎么感觉这些魅影实力并不强?”

    司立玉摇头,道:“魅影也分种类,看着凶恶的魅影不一定强大,反而是若有若无的那些手段诡异。人形的魅影多比兽形的厉害。再者,獬豸剑本来就有破邪之效,击杀魅影特别轻松,你是占了便宜。”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前走。

    此地是山中一角落,静寂无人。两人刚刚御剑飞行飞得偏了些,并没落到检地司大本营前。但魔窟周边范围有限,司立玉也恢复了一些,两人一起走路,要不了多长时间。

    正走着,突然听到周遭树林边有声音传来,司立玉眉头一皱,往汤昭肩膀上一按,示意他安静。

    只见林中一块大石被缓缓推开,露出一处地穴,一人从中爬出来。

    那人一抬头,正看见汤昭与司立玉,三人面面相觑,登时一阵安静。

    汤昭惊愕之中打量那人,只见此人身穿白袍,头上带了个奇怪的帽子,好像是一圈树叶上顶着个玉盘。

    一瞬之后,那人大喝道:“有人,是检地司!”

    司立玉同时怒喝道:“魔教!”拔剑上前。

    汤昭登时恍然,所谓魔教就是圣月教,朝廷明令通缉的邪恶教派。

    自有祸月以来,朝廷捧日贬月,大修镇月台,民间更将月亮视为“凶兆”。唯独这圣月教却尊崇月亮,甚至自称月使者,在人间行走,行踪诡秘。

    内部资料上提到,圣月教明面上尊崇月亮,其实是崇拜天魔。认为域外是极乐世界,天魔是天上神灵,来人间度化苍生。他们的教义就是遵从天魔之命,铲除碍事的剑客,打通登天通路,让所有教众一起去极乐世界享福。

    总而言之,就是一群人类的叛徒。为了实现目的,杀人放火,通敌卖国无所不为,更举办灭绝人性的祭祀,还有许多邪恶仪式,视所有人性命如草芥,包括自己人,是最危险的逆贼。

    其实这一版内部资料上介绍圣月教并不多,因为圣月教也有活动范围,主要在中原和东南活动,本部据说藏在南方大山中。云州在北方,向来很少发现他们的踪迹,这小魔窟又不大,多半是不会入了圣月教的眼。

    但偏偏眼前就出现了。

    司立玉也很意外,但他比汤昭经验多,一看到头顶着桂树叶和月亮盘的人就知道是圣月教,当场怒喝出声。

    他正要上前,却见洞中呼啦啦钻出一群人,各个顶着圣月盘,是魔教教众无疑。

    被包围了。

    虽然一眼看不出这些人的本领,但既然敢来谋算魔窟,且地道都挖到了眼前,来得总不能是庸手。

    司立玉道:“你先走。”

    汤昭道:“大事为重,咱们一块走吧。”

    司立玉微笑道:“不,我的意思是,这些逆贼还是人,你不好杀人。”

    汤昭“嗯?”了一声,司立玉道:“所以你会碍事的。”

    众圣月教徒一怔之下,纷纷围拢,发出森森冷笑,似在嘲笑司立玉不自量力。

    但最先动起来的,却是汤昭!

    汤昭手中剑光亮起,掐诀喝道:

    “剑术——镇恶!”

    一只独角神兽从剑中跃出,每奔走一步,身躯便壮大一分,它奔跑极快,眨眼之间,已经化为一座巨大的石雕。

    轰隆——

    巨石如泰山压顶,压在众教徒身上。众教徒竟无人可以站起,无不趴在地上。仔细看时,那石雕颜色半透明,并非实体,甚至也离着众人头顶有一段距离,绝非真正压上,但教众却好像被压在五行山下,动弹不得。

    汤昭也想不到如此顺利,道:“果然是罪行累累的凶恶之徒!”

    獬豸剑的很多剑术强大又限制严格,镇恶也是如此。越是身犯重罪的凶徒,越会被压得动弹不得,若换做汤昭,就算中了剑术轻轻一挣就能挣脱,这些被压倒的人本质是被自己的罪行压垮的。

    想想也是,亲近天魔,厌恶人类,奉行这种倒行逆施的教义,怎么可能不犯下各种令人发指的罪恶呢?

    这些人遭遇獬豸剑是遇上克星了。獬豸剑的威力对上他们岂止翻倍?反而遇到无辜的人,想要冤枉好人也难。

    自魔窟降临以来,一战两战都很顺利,汤昭也觉得轻松,道:“司老师动手?我不杀人。”

    司立玉心中吃惊,他是准备一场激战的,没想到汤昭一个剑术过去全放倒了,再看那群动弹不得的人,不像凶徒,反而像群跳梁小丑,一时没了动手的兴致,伸手取出警示烟花,往上一弹,烟花连声爆响,竟在空中烧出一个月牙形。

    汤昭道:“这是……”这个烟花和他领的检地司报警烟花并不相同。

    司立玉道:“嗯,魔教是有专用警示烟花的。”

    级别很高啊,至少是钦犯级的。

    司立玉提着剑来到众教徒身边,并不杀人,反而一个个挑断他们的筋脉,众教徒惨呼声大起,竟无人求饶,反而破口大骂,有人道:“浊物,走狗,检地司的人牲!你有本事杀了我们。香主会给我们报仇的!”

    司立玉道:“香主?那是什么东西?今天跟你们来了么?叫他出来看看。”

    那教徒似乎知道说漏了嘴,闭口不言,司立玉并不再问,只是挨个检查,确定没有人身上筋脉完好。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却听彭一鸣的声音叫道:“小司,坚持住,我们来了。”

    却是彭一鸣副使亲自带人来了。

    到了跟前,彭一鸣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两人偶然遭遇圣月教,先放报警烟花,然后苦苦支撑,等待救援。他还亲自带人支援,没想到形势如此一边倒,俘虏都抓完了。

    汤昭撤了剑术,彭一鸣指挥手下人去捆绑俘虏,一面抱怨道:“既然你能对付,把他们全杀了,岂不节省时间?我们很忙你知道么?”

    司立玉道:“是汤昭出手镇压,并非我动手。工作交给他们,咱们去镇守使那儿吧。”

    彭一鸣看了汤昭一眼,心想:原来如此,他要我来确认汤昭的功劳。不愧是小司,对这种事情格外在意。

    虽然情况紧急,但检地司来支援的也只有彭一鸣一个,剩下都是些公差,本来也是打下手的。彭一鸣让他们在此收拾残局,带着两人回到大本营。

    此时,魔窟刚刚合流,无数魅影从上游向下。

    刑极站在最前方,披着那件红色的披风,任由两人来到自己身边。

    汤昭仰头看向魔窟,从远处看,银河坠落,河水竖流,分外壮观。

    “状态怎么样?”刑极淡淡问道。

    汤昭不知道他问的是谁,答道:“不错。”

    刑极点点头,没有追问刚刚的事,道:“小司归队,汤昭跟着我。我动你再动。”

    司立玉抱拳行礼,自行去了。刑极问汤昭道:“他状态怎么样?”

    汤昭一怔,明白是问司立玉的情况,心想为什么刚刚不直接问他?随即了然,司立玉生性严峻要强,即使有什么不妥也绝不肯说,道:“我看还好,元气都恢复了不少。”

    刑极微一点头,对下属额外的关心点到即止。

    两人一起站在大本营前方,静静地看着水流,仿佛在欣赏奇观。

    汤昭几次想问些什么,但摄于肃穆的气氛,没有开口。

    突然,刑极道:“天魔降临了。”

    夜空中,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静静地顺流而下。

    水波荡漾,它修长的身影蹁跹如舞蹈。

    似乎有什么声音从遥远处传来,又似乎安静地万籁俱寂。

    当它的身影越来越紧接河面,天地间越发安静了,所有生灵都为这无与伦比的庞大阴影所震撼,默然生畏。

    “是……”汤昭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蛟龙!”

91 狱门关

    水中的阴影,正是蛟龙。

    蛇一样的身体,强壮的四肢,仿佛龙形,偏偏无角。

    虽然不是真龙,但蛟龙也是传说中的动物,连陈总的家乡也有传说,怎么成了天魔了?

    汤昭一阵恍惚,司立玉口中的天魔仿佛魔怪,又恐怖,又恶心,他眼前的天魔却是蛟龙,而水中姿态更大有仙气,完全是神话中的古兽。

    天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该死的擎天寺,又算错了。”他正出神,身边刑极已经口吐芬芳,“这你娘的是水型魔窟?这分明是土型魔窟!”

    汤昭愕然——一条河都下来了,这魔窟还不够水?

    “亏了本镇早有准备,不然被他们坑死了。汤昭——”

    汤昭警醒,道:“在——”

    “给我护法。”

    汤昭答道:“是。”当下拔剑,站在刑极身边。

    刑极并未拔剑,一手取出一盏灯,轻轻一提。

    一道灯光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光柱!

    仿佛回应一般,周围七个方向同时升起七道光柱,总共八道光柱,封锁八方!

    这应该是约定的讯号。

    此时,刑极终于拔剑,剑光一闪,一只虎形神兽跃出——

    龙之子,狴犴!

    俗传龙子九种,各有所好,四子曰狴犴,似虎有威力,好讼,故立于狱门。

    与此同时,刑极一手掐诀,剑往下劈,喝道:“剑术阵——狱门关!”

    狴犴凭空跳起,脚下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石门,石门越长越大,厚重的基座一直压到地面下,登时挡住了迎面的水光。

    石门上,偌大虎头威风凛凛,正是狴犴之像。

    这座石门,正如俗世中监狱之门。

    与此同时,其他七个方向也有石门升起,远远看见七座石门都沉重结实,好似七座万夫莫开的雄关。

    汤昭看得惊叹不已,心想:这七座门笼罩的范围至少十里,只是剑术做得到么?应该是有术器辅助吧?

    至于为什么不是法器——刑极是剑客,不是剑侠,用不了剑法。

    他的目光从石门上移开,看向四周。

    八座门固然坚不可摧,但门与门之间还有广袤的空地,任何人都可以从中穿过。难道说剑术阵建成之后,八座门中就有隐形的墙,能阻挡一切外人进出么?

    汤昭目光徘徊,似乎感到了空气中有些异常,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刑极建完剑阵,道:“跟我进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要靠近魔窟,必须要从石门走。谁也不许穿越空地。”

    汤昭答应一声,跟着他往前走。到了门前,只见门上狴犴的两只眼睛正盯着自己,虎目泛光,仿佛能把他看透。

    略一停留,大门自动打开,刑极和汤昭走进去,后面的石门自动关闭,并没有其他人跟来。

    汤昭道:“只有我们两个么?”

    刑极道:“你不是看了资料了么?来,我给你出个算术题,十六个人,八扇门,一扇门能进来几个?”

    汤昭呵呵一声,当然不会真的去算。不过他也知道,除了散人、重剑士这些掌握特殊力量的人,一般的武者进魔窟很危险,除了检地司登记在册的人,其他辅助的公差大概都留在外面了。而其他盟友如黑寡妇等人,一开始就没看见,不知是不是在更外围。

    那些图谋魔窟的合阳县武者、世家,甚至都不用检地司的人来对付,那些外面的精英公差中也有侠客高手,就是用来清扫外围的。

    不过真的能挡得住么?他记得那些世家很有几个散人的。虽然他们被白发剑客摆了一道,现在还有没有心气闯魔窟还不好说,但焉知没有和他们实力相当的势力来补位?譬如那个圣月教,真的没来什么高手么?不是还有个香主吗?

    到时候不靠公差,难道要靠那几座门么?

    汤昭又问道:“您这个门是能识别善恶的吧?”

    狴犴和獬豸很像,都是明辨善恶的神兽,两把剑也很像,都有些以内心决定威力的剑术。

    刑极神色复杂,道:“我倒也想分正邪,不过这扇门多是分敌我。真有些高手有强闯狱门的能力,靠司里的人也是拦不住的。但是狱门虽然不能全拦住,至少也能给我报警,比其他人更可靠。”

    越靠近河面,土地渐渐潮湿,夜色中水汽蒸发,浓郁得仿佛雾气。远听潺潺的水声靠近了也转为轰鸣。

    突然,有一个影子从雾气中飘了出来,又圆又扁,长着八只脚,活似一只大螃蟹。

    魅影!

    “剑术——角撞!”

    剑尖伸长,刺入螃蟹顶端。虽然真正的螃蟹顶着硬壳,但魅影的螃蟹和鱼没有什么区别,被剑尖一刺立刻消散。

    “不错,用得很纯熟。”刑极并没出手,在一边等着看汤昭的表现。

    汤昭笑道:“没什么,这些魅影都是小角色,一碰就没。”

    话音未落,雾气中各种魅影渐渐露出,鱼、虾、螃蟹、贝壳到处乱飞,有的还做出游泳的姿态,仿佛那道魔窟河流已经退潮,盛不下这许多水族一样。

    这些水族一开始漫无目的,看到汤昭等人仿佛蚊子见了血,蜂拥而上。

    汤昭也不怯场,单独在前,用角撞将它們一一捅穿。那些魅影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也安静,就像泡沫一般了无痕迹。

    汤昭都有点打上瘾了,长剑到处,魅影破碎,就像挤泡泡一样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刚刚在瀑布中把几个攻击用的剑术都试了一遍,发觉还是角撞最好用,发动快,准头强,还可以连续出招,能一击必杀,用得顺手消耗也不大。

    刑极在他后面跟着,几乎不动手,道:“不,魅影并不脆弱,反而很难杀,因为根本没有弱点——”他随手一剑,将旁边一只巨鱼捅穿,那巨鱼挣扎了一下,从剑上下来,竟恍若无事,伤口处虽然有缕缕雾气拖曳,也不耽误它再次露出一口钢牙扑了上来。

    “若要消灭必须强力——”刑极不紧不慢说着,又是一剑挥出,仿佛大锤一样,硬生生把巨鱼砸成了漫天碎片,“将它击碎才行。要不然就要用灵相攻击或者特殊剑术。你以为角撞是寻常的角么?那是獬豸之角啊。”

    汤昭一怔,又点点头,角撞确实来源于獬豸头上独角,但这一剑术不用剑象也能释放,如果改用剑象释放,大概能看到獬豸用独角捅死魅影。只是招出剑象出来会加大负担,汤昭考虑自己的身心,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招出来为好。

    “獬豸会用角捅死邪恶的人。那些魅影都犯有罪孽么?它们杀了人么?”汤昭一边奋力灭杀一边问道。

    刑极答道:“何必杀人?这些域外的渣滓,不管以什么乱七八糟的面目出现,都是犯我领土,害我百姓,夺我资源,毁我家园的强盗恶贼。见之击杀绝无差错。獬豸剑也给它们判决了。”

    汤昭道:“天魔、魅影皆可杀?”

    刑极道:“你的剑不是告诉你了么?”

    汤昭握着剑,确实感觉到了剑的兴奋,那是剑存在杀意的表现。但这份杀意并没有影响到汤昭,因为汤昭从心底没有杀意。

    不是他觉得这些魅影不该杀,而是……

    不需要杀意也能杀。

    杀意可是很恶意的情绪,汤昭向来难以产生,这些魅影都是鱼啊虾啊的,无需杀意也能捅,捅了也没有杀意。那些大厨没什么杀意,一天在厨房也不知弄死多少这些玩意。

    带着这股轻松地节奏,两人竟杀穿了雾中魅影,来到河流之前。

    这里,早有一个人在等着。

    “老彭,情况怎么样?”刑极轻松打了个招呼。

    彭一鸣站在河流前,紧闭着双眼,道:“镇守使可算来了。我家灵儿太辛苦了,现在勉强还在维持,怎么样,现在可以了么?”

    刑极笑道:“别急,再拖一会儿,等大家都到齐了。除非你老彭顶不住了。”

    彭一鸣悻悻道:“可真难顶呢。”虽然如此,他还是执行了刑极的命令,咬牙切齿强撑。

    过了一会儿,就见十余个检地司武官从各个方向陆陆续续到达,他们大多数身上带着战斗痕迹,有几个人着实有些狼狈,不像是从魅影群中杀穿的,而像是顶着攻击侥幸突围。

    众人默默站好,刑极道:“废话不多说,大家都知道天魔降临有虚弱期,拖不得,越拖越难打。速战速决,乙阵型。汤昭跟着我。”

    众人轰然应是,娴熟展开。

    眼见阵型摆好,刑极道:“好了,老……”

    一句话没说全,彭一鸣大呼小叫道:“出来咯,出来咯——”

    一个绝美的女子从河中飞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是灵官彭一鸣的灵相。

    女子手握一块异石,石中嵌着一个明珠样的气泡,正是剑种。

    这是早安排好的,剑种不出,天魔不降,但降临的天魔却不能拿到剑种。

    汤昭把剑种射出,彭一鸣的灵相早在埋伏,等到天魔降下抄起剑种,在水中和天魔捉迷藏,争取时间。

    现在,是引蛇出洞的时候。

    剑种离开魔窟的瞬间,河中传出一声龙吟。

    硕大的蛟龙头从河中钻出!

91 大义凛然

    巨大的蛟龙头从水中钻出!

    狰狞的头颅,黄色的巨目,扁长的吻,飞舞的须。

    真正的传说之兽,真正的蛟龙,靠的越近,越给人带来了强大的心理压力。

    夜空中,它身上蒙了一层光芒,但那不是简单的光晕或者光环,而且强烈的光芒,不可逼视。光芒的边缘不住地闪烁着,忽明忽暗,时不时的爆出丝丝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在和周围的空气剧烈摩擦。

    汤昭脑海中闪过一个以前不明所以的词:“信号不良”。

    刑极提醒道:“你看着,那种火光就是域外入侵的标志,你回头看见那种随时要爆炸的家伙,别管是人是兽,格杀勿论。这种火花越是刚刚入侵时越是明显,天魔也会因此削弱,容易对付。但时间越久,火花熄灭,它就越发强大起来。历次剿灭魔窟都有黄金时间,失去了第一时间,以后就难灭了。”

    汤昭道:“明白。”

    此时他不禁回忆:陈总身上也有这种火花吗?

    似乎是没有的,他已经来了很多年了,以前有的话也该熄灭了,但陈总看起来特别虚弱是确凿无疑的。

    刑极不再说话,伸出手。

    预备——

    与此同时,那仙子灵相再次动了起来,反而再次冲向蛟头,手中高高举起剑种,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蛟龙明显被激怒了,头微微一晃,猛然张口,咬了下去!

    好快!

    蛟龙身躯不可谓不庞大,速度却惊人,汤昭只见它张口,一眨眼间,已经狠狠咬住。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一咬激起的劲风。

    灵相动作也是奇快,在它闭口的瞬间蹿了出去,堪堪从巨口逃脱,看样子简直像从牙缝里钻出来的。她形容多少有点狼狈,但依旧凛然不惧,就在它眼前左晃右晃,持续挑衅。

    这是一场生死追逐,灵相在利齿间不住地逃脱,渐渐到达了某个约定好的方位。

    “放!”

    随着刑极一声令下,数道剑气冲天而起!

    剑气来自四面八方,却指向同一个方向,就是蛟龙张开的嘴!

    这些剑气都一模一样,不是什么法器的绚丽招数,只是检地司制式术器所发极纯粹、极锋利的剑气,没有多余的光芒,只有和空气摩擦的爆响,和与蛟龙口腔碰撞的刺入声。

    镗镗镗——

    如刺镔铁,隐有铿锵之声。

    蛟龙瞬间闭嘴,头颅摇晃,似有痛苦之色,牙齿间隐有青蓝色的液体留下。

    是血么?

    如果是血,那不像是重伤,最多最多就是口腔出血的程度。

    刑极神色也凝重,嘴唇微动,向下方传音,再次举手。

    预备——

    “投——”

    剑光升起处,所有人一起出手,长剑脱手飞出,往蛟龙头上刺去。

    大部分剑穿过蛟头上密密麻麻的鳞片,刺入了肉身,也有零星长剑没有穿过鳞片的封锁,刺出一个印痕,便坠落在地。

    没有刺入的剑除了运气不好,更是投剑的人功力有高下。强者如麦千户一把剑几乎直接没柄。

    此情此景,让汤昭想起了他第一次见检地司出手围剿蜘蛛凶兽,也是七把剑从天而降,钉住了往外蔓延的蜘蛛网。

    只是当时七把剑钉住了偌大蜘蛛网,就好像结成了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让流动的蛛网不得寸进。但此时十多把剑纷纷刺入天魔头颈,只觉得牙签刺入大树,并未感觉到危险,反而略带滑稽。

    汤昭这么想着,就听刑极传音道:“看我示意,用最强剑法!”

    汤昭凛然。

    这时,刑极已经大声喝道:“爆!”

    十余把剑一起爆开,在夜空中爆出灿烂的烟火!

    爆炎和烟尘把蛟龙头埋住,只看见一段身躯僵在空中。

    汤昭身子一轻,被刑极提着原地跃起,眨眼之间已在高空。

    汤昭原本自己能用御剑术飞行,但自己凭加上权剑加持的力量也绝难跳到如此高度,用蚱蜢纵跃术也不行。虽然这是跳跃,但一跃数十丈,脚踩虚空,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与飞翔无异。

    刑极也不御剑,身子也不往下掉落,道:“准备好了就叫我。”

    最强的剑法?

    獬豸剑剑法有三种,最强的当然是——

    我全都要!

    他一面掐诀,一面百忙之中不忘回头刑极道:“稍等,我给自己加持一下。”

    刑极示意他快点,就觉浑身一凛。

    “剑法——大义凛然!”

    夜空中,一只巨大的獬豸神兽渐渐凝实,双目炯炯,亮如烈日。

    它浑身黝黑,是最纯粹的黑,即使在最深沉的夜色里,那黑色依旧触目惊心,不与其他景物混同。

    一股肃杀之气以神兽为中心,向周围涌去,杀意锋锐而庄肃,不混杂任何邪恶之气,浩浩荡荡扫荡着四面八方。

    刑极心神震荡,几乎失神,手中紧紧抓住汤昭,动作竟已僵直。就见那獬豸黑色分叉的尾巴迎风飘展,与汤昭的身子相连,化作一领黑色披风,披在少年肩头。

    汤昭虽然限于年龄,身材不够高大,但这样一领厚重披风披在身上,丝毫不违和,反而气度庄严,一身浩然之气,与他俊朗分明的五官相得益彰,无须怒目,自然凛然生威。

    地下众检地司武官第一把长剑投出手,又各自拿出趁手的法器、术器等待指令,此时突然同时心中震荡,心底仿佛响起黄钟大吕,震耳欲聋。

    虽然都受到震荡,人人感受不同。有的人不过心底震撼,身子微微震动,便恍若无事,有的人却是浑身发抖,双腿发软,站也站不直。

    只听扑通一声,竟有人仰天倒了下去。

    旁边站的笔直的司立玉侧头看清了那人面目,虽然没出声,目光却满是愤怒和鄙夷。

    今日检地司中,亦混有如此鼠辈!

    刑极额上沁出汗来,虽没出剑,身后渐渐浮现出一虎形神兽的影子,强压着道:“如今剑象能带你飞吗?”

    汤昭惊喜道:“对,还有这招!我可以飞!”他主动放开刑极,果然依旧浮在苍穹。那披风就像翅膀,獬豸与他同被羽翼,自然翱翔。

    刑极余光正好看到汤昭转过身,背影只有黑色披风在飘扬,旁边獬豸威风凛凛并肩而立,不由一阵恍惚,无尽伤感。

    此时上方爆破的烟尘散尽,露出天魔蛟龙的脑袋。

    如今它可不能说毫发无损,头颈密密麻麻出现十数个伤口,每个伤口都炸出一片血肉模糊。但它的脑袋也太大了,那些伤口多数纵然深入数尺,也只算擦伤,甚至有的浅处伤口只是渗血,并未翻开血肉,显然刚刚的爆炸都未必能炸开了它的皮肤。

    它看起来像被激怒了,牙齿中不断流淌着的,不再是蓝色血液,而是道道水流。

    巨口微张,嘴里传来的巨浪咆哮的声音。

    它要放招数了——汤昭闪过念头。

    他也准备好了。

    这回有了“大义凛然”的加持,真是最强一击了。

    “吼!”水波汹汹——

    “剑法——除恶务尽!”

    “剑术——大辟!”

    与此同时,外围。

    一行人鬼鬼祟祟靠近魔窟的边缘。

    “娘嘞,这就是魔窟啊,好壮观!”一人看着天上河流惊呼。

    旁边人大怒,狠狠拍了他一下,道:“老三,你嚷嚷什么?再把检地司给我招来。”

    那老三缩了缩脖子,道:“这不是没人吗?你听这动静,里面的检地司已经打起来了。外面也没有人守着了。那些公差都是胆小鬼,欺软怕硬。而黑寡妇那最难缠的娘们儿被另一伙缠住了,顾不得咱们,咱们正好摸进去捞一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放低了声音。

    另外一个看着稍微聪明白净点的汉子道:“我总觉得不对。检地司在里面,外面就一个人都没有?寻常公差算什么东西?黑寡妇虽强,也是外人,他们能把自家的安全全交给外人?是不是在守株待兔啊?还有那个虎头大门,我怎么看怎么不对。”

    那老大道:“我当然知道不对,荒郊野岭竖着那么大个石门,傻子也知道不对。但咱们不是绕路了吗?从石门当中穿过……哈。”

    他突然看见前面立着一个大牌子,颜色金红,上面大字在夜空中微微闪光:

    “擅入者死。”

    “狗屁。”那老三道,“检地司这般家伙太虚伪了,霸着魔窟这种好地方,不肯叫我们碰一碰,谁知道他们在里面捞了多少?老子给他拔……”

    老大挥挥手,道:“别拔,或许有什么装置,你一拔里面人就察觉了呢?剑客的手段防不胜防。咱们绕道走。”

    几人绕过牌子,老大当先,兀自不忘回头道:“一会儿进去你们都低调,别冒头给人打了,咱們只捡点汤水……”他突然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那是种很轻微的感觉,就像触到了一层窗户纸。

    但再看眼前,除了茫茫夜色,什么也没有。

    他正奇怪,突然背后几声惊呼,几个兄弟纷纷叫道:“老……老……”

    那老大奇道:“叫我?”

    终于老三咬舌叫道:“老虎!”

    与此同时,那老大抬头,就见空中好大一只老虎,垂着头看着自己。

92 剑法攻防

    隔了好一会儿,几个公差从树丛中走出来,收拾地下的尸首。

    现在这些人的尸首不大好看,很有几个需要铲子来铲的。

    公差们边收拾边嫌弃,道:“这又是哪来的阿猫阿狗?身上连把术器也没有,都是些寻常兵器,看样子别说罡气,内力练没练都是两说,这和街上的混混有什么区别?怎么什么人也敢闯魔窟了?”

    另一个公差道:“没见识呗。还是余霞郡魔窟少,多少年没见过魔窟,还以为是什么宝地呢。其实别说不让进,就是让进了,里头魅影满地都是,随便碰上一个就活不了。来这里就是找死。”

    公差纷纷点头,道:“那鬼地方让我去我也不去。别说里面没钱,有钱又哪有命重要?快快快,咱们赶紧收拾了,离远点儿。万一魔窟里跑出几个魅影来,咱们就完了。”

    先一个公差道:“放心吧,你当这座大阵是摆设呢?不管从里面出来还是从外面进去,只要有东西碰触,不管是人还是魅影,那头大老虎就能出现,把来者吃了。”

    后面一公差笑道:“原来如此,要是这么厉害,那我倒盼着出来个魅影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魅影呢。”

    其余众人纷纷喝道:“不许胡说——”

    突然,远处橘红色的光芒一闪,隔着数里距离,依稀之间一只金红色的神兽身影跃动。

    又有人碰触狱门关!

    几个公差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一两个人嘀咕:“可真是不太平啊。”

    剑法——

    除恶务尽!

    汤昭的身体和心灵在一瞬间与剑相合,化作虹光冲向前方。

    剑虹!

    这不是御剑术化成的剑虹,而是强大的剑法,剑客、剑身心合一自然而然合成的剑虹,当真快如天上的虹。

    是黑白两色交缠又泾渭分明的虹光!

    所有人都只是看到剑光一闪,黑色的神兽瞬间消失,再出现已经在蛟龙跟前。

    带着黑色光尾的雪白剑刃,直直刺入蛟龙的……鳞片!

    然后——止步。

    这一剑以势如破竹之势,仿佛无坚不摧,连山也要劈开,眨眼间,就觉得仿佛切到了一堵墙上。

    刺不进去!

    抛开剑刃的锋锐,只说这样大的冲击力,即使撞在一堵墙上也改撞得墙体倒塌,而汤昭也要受反震之力甚至受伤。哪知汤昭这一剑来得声势浩大,停得无声无息。

    他悬停在空中,既没一击毙敌,也没惨遭反击,甚至也没两败俱伤,只是普普通通停在空中,就像他自己停下来那样。

    脚下诸人鸦雀无声,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看着汤昭和蛟龙,短短一把剑把他们连在一起,好似一座桥梁。

    此时,还有好多人心中想:难道这剑法就是如此朴实无华?有隔山打牛之劲,外表看着没有刺进去,其实内里一股劲力已经破坏了天魔身体乃至灵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任何异象发生。蛟龙依旧停在空中,丝毫未损,一股无言的气氛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检地司诸人看看汤昭看看剑,看看剑又看看汤昭。

    目光中都有两个字:

    就这?!

    本来在准备大招,比汤昭慢了一线的刑极也呆住了,一招剑术没放出去,只剩下满面凝重的沉吟。

    汤昭自己也愣住了,看着剑尖抵住的鳞片,脑海中闪过念头:

    被挡住了?

    这可是最强的剑法啊,除恶务尽,还有正义凛然的加持,能完全消灭任何一个罪恶存在的,应该叫它灰飞烟灭的!

    是蛟龙太强了吗?

    不,刚刚投剑的时候,一大半人可以把剑投穿蛟龙鳞片的,那还只是普通术器而已。

    难道是逆鳞?他刺到那片特别坚硬的鳞片上了?

    也不是,他这一剑是侧面刺入的,逆鳞断然长不到这个位置。

    对了!

    这种毫发无损的感觉有些熟悉,他翻开记忆,追忆到他第一次握住这把剑的那一天……

    难道说?!

    此时,蛟龙已经从爆炸中清醒,刚刚那一剑完全没打断它的恢复,甚至它可能都没感觉到。它张开嘴,青蓝色的旋涡在空中出现。

    森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除了水汽,还有极度危险的预感。

    不好,扯呼!

    虽然进攻无功而返,但獬豸还在,汤昭的身心与它相连,心念一动,倒飞回去,叫道:“大招来了,我来抵挡!”

    刑极也看见了,几乎没有犹豫,喝道:“雁阵退到我们身后。”

    众人虽然质疑汤昭的剑招,但刑极的吩咐是绝对令行禁止。所有人都以仅次于御剑术的速度退到了汤昭和刑极身后。

    此时,巨口张开!

    水来——

    铺天盖地的洪水从蛟龙口中汹涌喷出。

    那不是什么水枪、水炮,而是洪水!

    大河决堤,大海奔腾,漫天覆地的大洪水汹汹而来,仿佛要把世界淹没。

    比起这毁灭一样的洪灾,一开始倾盆而下的暴雨甚至就像和风细雨一般,有些悠游了。

    洪水行处,万物皆没,直到撞到一处大堤。

    汤昭就在第一线,退了第一次后就再也没退了,持剑向前,直面滔滔洪峰,他的身后是检地司的人,是草木,是山川,是他的世界。

    而他的身前,是一道青色的屏障,往两侧远远延伸,仿佛长城抵挡着危险的侵袭,水流撞在屏障上,无法越雷池一步。

    剑法——守清平!

    金红色的猛兽一跃而起,狠狠地撞在地上!

    轰隆!

    地上被撞出一个大坑,坑下传出好几声惨叫声。数个穿着圣月教服饰人从坑中爬出来,连滚带爬的往回跑。狴犴快速闪了几下,将跑得不够远的几个人个个锁喉,剩下跑得快的离开石门圈出的阵地极远,狴犴就不再追赶。

    眼见狴犴在周围巡回一番,终于消失不见,这些教徒才松了口气。

    “天降月神,谁想出来的挖地道的计划?”其中一个服饰级别比人高的教众怒道,“说什么走地下不引人瞩目,结果害咱们稀里糊涂死了这么多弟兄。”

    众人低头,终于有人道:“旗主,是左旗的人想的鬼主意。他们说调查过余霞郡这伙检地狗,其中的狗头刑极手段凶残,还有看大门的本事,不便当面硬闯,最好绕路。绕路无非天上地下,天上飞过去太显眼,还是地下方便些。”

    旗主正在气头上,那人当然不敢说,其实这破主意是你们俩旗主的脑袋一起碰撞出来的。

    那旗主冷笑道:“我就知道是左旗的蠢货。他们人呢,从另一个方向掘地道,掘进去了没有啊?”

    末尾一人道:“他们可能没了。”

    所有人一静,那旗主盯住他,道:“怎么回事?”

    末尾那人期期艾艾道:“我赶路来的时候,看见检地司的人拖了几个人过去,好像都是左旗的弟兄。”

    旗主默然,过一会儿道:“你来的时候?这么说他们失风得很早咯?”

    那人陪笑道:“反正比咱们早。他们旗主不如您英明,这种情况下,只有您能带着我们全身而退。”

    旗主怒道:“我英明个屁!魔窟都没打进去,死了一半人,怎么跟总坛交代?”

    众人默然,又有人道:“这不怪咱们,要怪就怪月轨堂,算的月神降临的时间竟错了两日。就因为提前这两天,新任的香主来不及与咱们汇合,害得咱们失了头领。没有剑客撑腰,就凭咱们这种地方分旗跟检地司抗衡,怎么想也不能赢啊。”

    旗主道:“这确是一个理由。你觉得总坛会谅解吗?依我说,咱们还得冲上去,别管上天入地,哪怕前面有刀山火海,舍却一命报答月神,不然总坛的手段……”

    就听背后有人道:“天降月神,阿弥陀佛。胡旗主当真英雄,是我圣月教之福。”

    众教徒骇然回头,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个和尚,穿着雪白的僧袍,项上挂着一串佛珠,宝相庄严,宛如圣僧。他仿佛摆在佛堂上的造像,格外庄重肃穆,任何人见到他都一下子集中了注意,再移不开眼睛。

    众人又往他肩膀看去,只见他肩头斜挂着一圈桂叶,镶着一块洁白的圆盘。

    圣月教。

    圣月教本身就是宗教,偏偏教众还能做和尚,似乎有些奇怪,但放在圣月教又并不稀奇。

    胡旗主吃吃道:“您老就是云西香主……”

    那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苦一。”

    胡旗主突然扑了过去,扑在那和尚脚下,险些抱住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香主,可把您老人家盼来。您可不知我们在云州给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就好像没娘的孩子,比野草都不如。现在好了,您来了,就好比月光沐浴,月神降临,月色……”

    苦一和尚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很好,很好,原来你们这样盼着我,这可真是苦难使人觉悟。你起来,我们去接月神。”

    胡旗主飞快站起,换了笑脸,道:“是,月神道场就在前面。可是眼前有个小小关隘。对您不算什么,对我们却是鬼门关。”说着把狱门关如何森严讲了一遍。

    苦一笑道:“原来如此,眼见为实。你——”他随手点了一名教徒,“演示一遍看看。”

93 迫近

    被苦一指到鼻子上,教徒脸色渐渐发白,道:“您说的演示是……”

    胡旗主脸色微变,紧接着做出选择,喝道:“没听见香主的吩咐吗?往前走,快,把那怪物引出来。”

    教徒神色纠结,胡旗主催促道:“快点。你怕什么,纵然那老虎凶猛,香主神通广大,难道会让你死吗?”

    苦一微笑,牙齿白而无暇。

    教徒见他默认,松了口气,小碎步往前走。

    胡旗主嫌他慢,想要踢他一脚,苦一神色和蔼,示意无碍。

    走到了地道口,突然,好像碰到了什么栏杆,一头大红色的狴犴突然出现,满面狰狞,一口咬了下去。

    众人屏住呼吸,刚要回头看苦一,苦一依旧微笑不语,如泥胎菩萨。霎时间,狴犴已经咬穿了那人的喉咙。

    扑通。

    尸体倒了下去,狴犴消失了。

    众教徒寂然无声。

    虽然物伤其类,难免悲哀,但众人并没什么愤怒,更没人责怪旗主和香主。

    其实就……习以为常了。

    圣月教本身不在乎人命,当然包括自家教徒。用人命探路只是寻常操作,本来大家都知道他必死的,只会庆幸没轮到自己罢了。只不过新香主一脸慈悲和蔼,难免让人些期待,他真会救苦救难吗?

    到头来,还是跟以前的香主一样啊。

    胡旗主小心翼翼道:“您老觉得……”

    苦一和尚道:“原来如此,小小畜生而已。不值一提。”

    他缓缓伸手,从颈上摘下一颗佛珠,捻在手里,又指了一个人道:“去叫那畜生出来。”

    那教徒一脸死相,倒也没跑,指了指月亮,道:“天降月神。”一口气冲了上去。

    刚触到边界,那狴犴再次出现,一口咬了下去。

    刚刚咬上那人喉咙,苦一和尚将佛珠抛了出去。

    佛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没有劲风,没有速度,反而越变越大,最终大到——

    像一个皮球一样。

    佛珠本是纯木色,但化为皮球之后颜色鲜艳,花花绿绿的,咕噜噜的滚着,从狴犴的眼前一路滚过,滚到远处。

    狴犴的眼神立刻跟着皮球转动,仿佛黏在上面。

    突然,它抛下那教徒,追着皮球去了。那皮球一路滚,它一路追,始终离着有段距离,仿佛在追逐游戏。

    无形中的高墙,已经出现了破绽。

    众人目瞪口呆,苦一和尚淡淡笑道:“蠢物已让路,我们进去。”当先往前走。

    就见他步履稳健,顺顺利利穿过那层阵法,众人大喜过望,跟着呼啦啦走进,直奔远处魔窟而去。

    只留下追逐佛珠的狴犴,和被咬的倒在地下生死不知的教徒。

    守清平!

    发弘誓大愿,甘愿化为堤岸,守护清平世界!

    这招剑法需要强大的内心,越是内心坚定,守护之力越是广阔,堤岸越是坚不可摧。只要内心不动摇,屏障持续不灭。

    獬豸剑的剑法剑术大多如此,求诸内心,因人而异。

    汤昭的内心很坚定,也很纯粹,但他毕竟年幼,并没有如弘誓大愿一般的伟大心灵,凭他自己,很难撑起这么大的屏障,所以他从剑中汲取了力量。

    权剑是剑与剑客的遗蜕,不止有剑的威力,还有剑客当年的精神力量。那样强大的精气神魂,只需要另一个坚强的心灵做阶梯,就能被全部接引下来,释放出不逊于洪水的守护。

    在他背后,有一个几乎不可能被人看见的淡淡影子。刑极近在咫尺,因为注意力都在蛟龙身上,也没能发现。

    只是汤昭自己也没发现,尽管他坚定不移,随着洪水的一波波侵袭,他手中的剑一寸寸的下移。

    终于,水退了。

    蛟龙虽然含怒释放,但它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释放一波洪水,终究力不能继,停了下来。它看起来有些虚弱,但身上那层不住燃爆的火花反而小了。

    世界的压制与削弱减轻了!

    刑极注意到了这种情况,神色越发严峻,微微咬牙。

    不等这边组织反攻,蛟龙反身一跃,跃回河流中,且迅速沉入河流深处,再看不清轮廓,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阴影。河水迅速抚平水花,仿佛屏障一样保护着水中巨兽。

    汤昭放下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险些摔倒,连獬豸的影子也消失了,刑极在背后捞住他,吩咐道:“陈百户,杜百户,你们两个去查水流的方向,看有没有洪灾之兆。若有,请地方组织抗灾保民。其余诸位,准备锁链,预备结铁网阵。”

    众人轰然应是,两个百户出列离开,其中一个临走看了一眼司立玉。司立玉是所有人里除了汤昭年纪最小、官职最低的。但刑极却没派他去做这种外围工作。而是留在一线队伍里。显然是派了两个更用不上的人。

    这两人心中自然不服自己是最没用的,但刑极既然分派也轮不上他们反对,只得匆匆去了,背影多少有点灰溜溜的。

    刑极回手拍了拍汤昭,神色和蔼,道:“累了?放下剑歇会儿。趁你没杀过人,放下剑也不碍事。”

    汤昭将剑杵在地上,剑尖与草木平滑对接,并不伤害分毫,他抬起头,道:“大人,刚刚那一剑……”

    刑极道:“我知道,你能放出这样的屏障,说明你和剑配合没有问题,心也没有动摇。但你却伤害不了它,只能说明……”

    汤昭轻声道:“它没罪。”

    獬豸剑是正义之剑,只伤有罪之人,除此之外,不伤无辜生灵,不伤一草一木,也不伤自然万物。

    刚刚那招除恶务尽,是獬豸剑最强的攻击剑法,依然遵循着这个原则。那一招杀凶穷极恶的人,甚至可以一瞬间让他化成飞灰,形神俱灭,但碰到刚刚出生的婴儿,甚至不会戳破他稚嫩的肌肤。

    可是……

    汤昭追问道:“你不是说只要侵入咱们的世界就有罪吗?我怎么不能除它了?”

    刑极也在想这个问题,道:“几个可能吧。第一,它现在还不算入侵。”

    他仰头看着天空那道竖流的江河,“如果认为那条河是外域的延伸,那就是它自己家,它只探出个脑袋,还没出家门。毕竟是土型魔窟,并没有混同两界,是硬挤入这个世界的,地域分属很难划清,所以它还没犯入侵之罪。”

    汤昭很怀疑这个说法,他之前从水里杀出来的时候,可是没少杀魅影,也是一角一个,戳中即死,可见它们都是有罪的。凭什么蛟龙能例外呢?

    除非那个时候河流没合龙,雨水里也算自己这边世界,那些水族依然是入侵,唯独这蛟龙是河流全现时才下来的,一直没离开它的世界,所以免罪?

    是不是有点牵强?

    “第二个可能。”刑极盯着水中那个影子,“就是它没有心。”

    有心才有罪,无心则无罪。

    刑极锁眉道:“畜生都可被判为有罪,因为猎杀时怀有猎食利己之心。但天魔和畜生不同,它可能是更奇异的存在,譬如非血肉之躯,而是山川精灵,或者说河神?那种超脱的存在,难以用罪行审判,所以无用。”

    汤昭跟着思索,觉得有可能。看这蛟龙与水流交融,仿佛一体,说不定它并非什么蛟龙,而是河水意志的显化呢?

    刑极神色渐渐沉郁,道:“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我错了。”

    汤昭惊异的看着他。

    刑极轻声道:“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入侵不是罪过,只是恰好入侵者都是有罪的人?獬豸剑惩罚的不是他们入侵,而是惩罚他们之前的罪过?这个天魔恰好前半生纯良,所以不受审判?判官大人,您真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神色变得越来越奇怪,似乎陷入了某种矛盾,突然心一横,恢复了正常,目光坚定而有神,对汤昭道:“这些都要以后慢慢验证了。但无论如何,它既然入侵,什么罪不罪的,今日都要叫他有来无回。嗯,看来你对天魔没什么用了。”

    喂喂喂,这么直接?难道现在就要卸磨杀驴?

    刑极拍了拍他,道:“你先休息,刚刚放了那么大的剑法,肯定精神不济。等休息好了就去杀杀魅影啥的,外头那么多虾兵蟹将啥的通通交给你。天魔就让我们来对付吧。现在魔窟周围还算平静,狴犴没有跟我报警,可见没人越过狱门关。魅影对你来说没有威胁,你一个人没问题。如果我察觉到有人侵入,再派人来支援你。”

    汤昭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虽然在外围打魅影确实安全,但毫无成就感,难道说自己踌躇满志的第一次魔窟之旅就这么虎头蛇尾了?

    刑极放开了他,大声道:“所有人带齐锁链,咱们去河里把天魔捞出来!”

    他的语气还算放松,但心中尽是肃杀之意。

    没有人比刑极更清楚,时间是诛灭的天魔的大敌。如今缺少一大战力,等到那层世界压制的火花完全熄灭,天魔将势不可挡!

    机会可能……仅剩一次!

94 见血

    嗤——

    一只巨大的鱼在空中消散。

    “好大个啊,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鲸啊?”收回剑,汤昭赞叹不已。

    这是他找到的最大的魅影了,是条大鱼,足足有三丈长,在空中飘荡就好像漂浮在海洋,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不过鲸是海里的吧?这是河里的鱼,应该不是。河里也有很大的鱼,是什么呢……”

    他一面向下一个魅影奔去,一面想着。当然不是在特别认真的想,他就是无聊,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想一想。

    自从汤昭被刑极一脚踹出了一线部队,独自在边缘打野以来,他的行动就很无聊了。

    只能面无表情的清理周围的魅影——是的,以这些魅影的强度,他真的只能用清理。

    外界的魅影最强的攻击在扰乱心灵,令人意乱心迷,还能看见幻觉。但大概是因为这些魅影都是水族,并非人形,似乎在幻术迷惑上不擅长,又能在魔窟里有实体,只会像一般的凶兽一样张牙舞爪,物理攻击。

    还是近身攻击。

    这在能够伸长的“角撞”面前,这些魅影简直是送菜一样,很快就像串糖葫芦似的一穿一串。魅影们去世的非常迅速且安详,连尸体都不留,又和人类差距太大,越发使猎杀失去了真实感,而像一场游戏。

    陈总介绍过什么类似的游戏来着?

    打地鼠?

    水果忍者?

    看图识鱼?

    以上游戏汤昭都没玩过,他只觉得如果这真是个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因为简单重复。

    唯一的好处就是地图够大。

    越靠近河流,魅影越多。但汤昭从中心往外围清理,居然中心消杀得数目渐稀,形成一块空地。即使有一条河往外蹦魅影,也架不住汤昭的戳戳乐。

    到了某个时刻,汤昭忽然发现,眼前一空,只有深深夜色和丛丛树林,一只魅影也没有了。

    “咦,怎么不再刷出来了?”虽然戳的时候没觉得有意思,但一旦停止还有点不适应。

    一抬头,只见河流正上方,一根铁索横贯两岸,将河水分外上下两截。虽然不能将水流拦腰截断,但也封锁了一部分河面,令其中魅影不能任意跳出,是以地下群魅只灭不生,渐渐绝迹。

    那是刑极的手段。

    远远地,汤昭也分辨不出他用了什么剑术,只觉得铁索横江很是帅气,心想:剑术似乎要看剑客怎样开发,獬豸剑那样强大的剑意,剑术却总是朴实无华些。等我成了剑客,我必要开发些又强又帅的招数,最好还是我独有的,让人一见就知道是我的剑。

    眼见铁素封锁之下,中心已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汤昭便收拾了剑,往边缘处摸索。

    边缘地带是山林,到处都是大树草丛,犄角旮旯的地方极多,黑夜里视野极差。汤昭凑近了扫荡,差点被突然从半人高的草丛里跳起来的一只怪鱼咬了脑袋,方知道是自己飘了,不再到处钻小树丛,只在外面用剑尖伸长了戳来戳去,把魅影轰出来再消灭。

    但这样效率就不高了。

    汤昭扫了一阵,收获了了,反觉疲累,便卸下剑休息片刻,突然想到:

    獬豸剑,好像是有探查的剑术啊?

    “剑术——明断!”

    这个剑术不是来探查敌人行踪的,而是判断罪恶的。汤昭之前没有使用,是因为魅影无需追究罪名,通通一剑一个便是。

    而且他作为剑使,用剑术是有负担的,为了尽可能的使用必要的剑术和剑法,他没有使用明断。

    但现在可是试试。

    剑术放出,汤昭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一麻,仿佛过电,紧接着世界似乎不一样了。

    周围弥漫的是——罪恶?

    汤昭本以为,明断是用眼睛看。使用明断之后,像獬豸一样双目炯炯,每个人在他眼里会变得不同,比如缠绕或黑或白的气息,比如说背后出现罪恶的虚影,甚至和眼镜一样,在头顶浮现注释。

    然而……这些都没有。

    明断并非靠眼睛看,也不是听到杂音,更不是闻到气味,并不借助任何感官,而是直接在心里浮现一种感觉,非常模糊,却又十分坚定。

    类似“直觉”?

    心神一动,他毫不犹豫的出剑,直刺远处的灌木丛,刺啦一声,一只躲在枯叶丛里的小贝壳被刺了个正着。

    有用!

    刚刚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个东西就在哪个方向,没有任何判断依据,就是这么觉得。

    然而凭感觉出剑,果然中了!

    汤昭挑了挑剑,继续前行。

    这一路便顺利起来,他明断起来越发熟练,对罪恶的断决清晰又准确,剑剑出,剑剑中,绝无失手。

    但这并没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心情沉重。

    明断这种直觉,不仅仅是探查手段,更是一种情绪,他用多了之后才发现了这点。

    这种情绪本质是厌恶。他心里厌恶犯罪,所以罪犯的存在令他不舒服,就像米饭里掺进去一粒沙子,一口咬下去,很容易察觉。他就是凭着这种不适寻到魅影的。

    但是厌恶是负面的情绪,很容易堆积,让心里沉甸甸的,越来越不舒服。一些小魅影还好,不过是感到膈应,但一些大的魅影存在却令他心底产生一种烦躁,哪怕一剑戳死,这种烦躁厌憎依旧难以立时消退。

    此时他已经倾向于刑极的最后一种判断:魅影进入这个世界不是死罪,只不过它们大部分有罪且该死。

    每个魅影带给他的感觉不同,越是罪过大的越令他厌恶。这种厌恶与体型和力量有一定关系,强力的魅影多半比较讨厌,但同样体型的魅影有的只是厌烦,但有的令他憎恨入骨,想必是罪孽深重。

    不过越除魅影,他心中反而升起些迷惑——在明断的视角下,魅影犯的罪轻重不同,但角撞之下,全都是一触即死,也就是说,只有清白无辜和死罪两种判决。

    这样的明断,可行吗?

    月色下,汤昭独自持剑行走。

    月光明亮,照在密林当中,却有许多晦暗不明处,令前路显得崎岖漫长。

    嗯?

    有大鱼?!

    刚刚借助明断找魅影,这周围一大片都给他杀清净了,甚至还杀了一头正在凶兽化的野猪,已经心情平静下来,怎么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感觉?

    啊……这种感觉,好可恶啊!

    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玩意儿鬼鬼祟祟藏在这里!

    一种厌恶、憎恨、欲杀之而后快的怒意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又像火山一样喷发,汤昭几乎没有思考,怒喝道:“剑术——吞邪!”

    不是角撞,是吞邪!

    剑光闪处,獬豸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在半空化为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汤昭就看到獬豸嘴里叼着两只人腿,再一闪眼,人腿消失,已经被整个吞了下去。

    是人?

    有人?!

    怎么会有人呢?

    这可是魔窟啊!

    刑极刚刚明明说,没有人闯进来的。就算刚刚这段时间里有人闯进来,他应该告诉我才对啊!

    汤昭本能的要阻止獬豸,可是已经晚了,血盆大口之下,两条腿也消失了。

    得——

    汤昭一阵怅然,这还是他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呢。

    虽然是个百死莫赎的罪人无疑,气味比魅影都更恶心,但是……

    等等……我杀了人?

    汤昭突然意识到关键,握紧手中的剑。

    这么说,他已经失去放下剑的资格了?

    不等他思索接下来的策略,突然他整个人像弓弦一样绷紧。

    一个……两个……七个……

    很多人!

    很多罪不容诛的恶人,靠过来了!

    几乎同一时间,周围钻出数道人影,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身上穿着袍,头顶上那块反光板子似曾相识。

    “圣月教!魔教!”

    汤昭愕然:“怎么又是你们?你们来了这么多人吗?”

    刑总……这就是你的狱门关啊?

    就是澡堂的门都比你关的严!

    众教徒中明显领头的人森然道:“这样称呼本教,你这娃娃是检地司的人?检地司都这么无耻了?让小孩子拿剑玩,我们教徒出任务都不找年纪这么小的。但既然当了检地司的狗,那就是该死!”

    他一面说,周围的人还在不断地围上。

    汤昭虽见人越来越多,却夷然不惧,冷笑道:“你们怎么进来的?挖地道挖通了?”

    那领头的人脸色难看,道:“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左旗的蠢材失风时,你也在场?很好,又多了一条取死之道。”

    汤昭道:“别急着称呼别人蠢材,怎见得你就不是呢?你们香主来了么?”

    他不说这个还好,说了那领头的神色狰狞,叫道:“你这狗崽子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杀了他——”

    其中一个教徒上前,狞笑着抓向汤昭,汤昭长剑横掠,甚至没用剑术,剑锋扫荡,将他一剑剖开。

    鲜血四溅。

    汤昭往后退了一步,没让血迹溅到自己身上。

    “事已至此——”汤昭握紧手中剑,“你们都留下吧。”

    已经开了杀戒,反而没了顾忌。

    除恶务尽,不仅仅是剑法,也是他现在的想法。

    “剑客?不不不,这里只有一个剑客,就是那镇守使狗刑极。他肯定不是刑极。看来是个重剑士。香主正狩猎刑极,肯定不会管我们。只有靠自己!来,请月神上身!”他陡然大喝,声音高亢入云。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取出药丸,大喊:“月神庇佑!”一起吃下。

    突然之间,众人仰天长啸,声音仿佛狼嚎,身上也渐渐长出一层毛发,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烟。

    他们的身体陡然膨胀起来,肌肉纠结,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黑烟如罡气一样缠绕,甚至发出了淡淡的光华。

    活人,仿佛凶兽!

    领头人一笑,露出了两支匕首般的獠牙:“以月神之命,杀了他!”

    狼嚎声中,众凶人四面围上。

    汤昭长剑前横,神色嫌恶至极,一字一句道:“你们在做什么?这个样子……更恶心了!”

95 作法自毙

    这种罪恶……

    太恶心了!

    随着这些人力量的暴增,他们的罪恶同样在飙升。在明断的感觉中,他们带给汤昭的恶感前所未有,就像世界的污渍、渣滓,像一块垃圾、痰渍,只察觉到他们存在,就令人肠胃翻腾,无法容忍。

    原来,状态不同罪行也不同吗?

    他们以这种状态,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行,杀了多少人?

    这些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汤昭真的很愤怒,握住剑的手渐渐更紧,青筋从手背暴起,无需剑术,一道道剑芒在剑刃上来回跃动,仿佛霹雳天罚。

    那种剑芒,是剑的愤怒。

    长时间持剑,他越发能清晰地感觉到剑的情绪。之前明断的是鱼的罪行,有时候某鱼罪轻微,汤昭浑不在意,剑也并不激愤。有时候某虾似乎罪大恶极,剑很愤怒,但汤昭感觉其实一般,反而主动约束剑,这时候剑芒也并不激发。

    但当恶贯满盈之徒站在眼前,汤昭自发的愤怒和剑的嫉恶如仇同时爆发,产生了微妙的共振。

    剑芒暴涨!

    他们的心情一致——这等渣滓,不配活在天地之间!

    除恶务尽……

    不!

    即使怒发冲冠,汤昭还是抑制住了用最强的剑法除恶务尽将他们全部带走的冲动。

    除恶务尽的消耗太大了,用一次就要缓上许久。现在他已经杀过人了,没有放下剑的机会了,他只有一管体力,要用到底。

    只是眼前这些人,完全没必要耗费他珍贵的剑法机会。

    “撕碎他!”

    随着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圣月教徒一声大喝,半凶兽的人一起扑了上来,利爪在夜空中闪烁寒光,要将一起撕成碎片。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以寡敌众?

    又有何惧!

    试试这招——

    剑术——作法自毙!

    一道剑芒跳出剑刃,冲天而起,仿佛放了个烟花,接着又化为星星点点的光,往四面八方散去。与此同时,汤昭脚尖点起,往上飞跃。

    在群战中往上飞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那太醒目了。会飞的高手或许不多,会暗器的不少,尤其是手中有兵刃,随手一掷,可能把那转向不便的活靶子穿成刺猬。

    但此时,正合适!

    一步跳出包围圈,就是他隔岸观火的时候。

    点点光芒中,所有教徒都怔了怔,原本就没几分人味的脸上更呆滞了,露出了只有野兽方有的纯兽性。

    一声狼嚎,其中一人伸出的爪子猛然往回抓,一把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紧接着,有人抓上自己的脸。

    种种兽行,都是他们想要对汤昭做的,在剑术中,都付诸自己身上。

    这就是“作法自毙”。能让罪行反加几身的剑术,不在作恶的人根本不受影响。

    血肉横飞中,一场自己撕咬自己的盛宴正在举行。一时间,嚎叫与惨叫此起彼伏。他们一面感受到痛苦,一面又被激发出了凶性,还拼命的撕咬幻想中的敌人,企图用残忍手段让敌人饱受折磨,而这些折磨又更快的报应在自己身上。

    汤昭本来十分恶心他们,但看了如此景象,也不由得侧过头去。轻轻一挥,让獬豸将自己飞掠高空,远离这片修罗场。

    往上飞起,各种叫声渐渐遥远,只有低头时还能看见一滩血红。

    再抬头,两个月亮交相辉映,一明一暗。明者清辉浩然,暗者寂静空明。

    “明月老兄,他们说是你的信徒,你认吗?”

    明月不会回答他,任由他从月下越飞越远。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见过多少人,有智者也有蠢材,何必理会他们呢……”

    冷风扑面,汤昭慢慢缓了过来,将剑横在膝前,却也不敢离手。虽然刑极给他的任务“清剿魅影”差不多完成了,但他不敢就此罢手,纵然不能回到抗魔一线,他也觉得还有隐藏任务等着他去发掘。

    比如那个香主……

    两拨圣月教口里都提到了香主,看来这香主必是他们的头领,本事应该不差,说不定也是剑客。

    剑客的话,就是和刑极一样的强者。

    当初刑极他们查出有白发剑客在合阳县出没,唯恐他捣乱,一定要在魔窟之前将他抓住,可见对剑客的重视。而圣月教的剑客,危险程度更不必说了,实力不知,但总不会差。

    也不知检地司那些处理圣月教的人有没有审出香主的讯息,是否报告过刑极?时间应该来不及,刑极还不知道一个剑客已经摸进他封锁的魔窟里了。

    说到封锁……

    狱门关?嗤嗤,他之前还以为很厉害呢。

    香主没跟教徒一起活动,好像是等着偷袭刑极。那他也要上去看看,最好来个黄雀在后。

    他乘着獬豸趁着月色往天河那边飞去。

    遥遥看到河水,只见数道铁索横穿河面,已经织成了一张网,把宽阔的河面切割得支离破碎。那蛟龙的影子深深藏在河底,毫无冒头的迹象,似乎被头顶的天罗地网压制住了。

    已经成这样了吗?

    检地司众人已经不站在地面上了,一个个都踏在横江的铁索上,手中缠绕着锁链,就像冬捕的渔夫们在等待开湖撒网。

    刑极站在最中央,手中剑遥指河面,剑光在夜空中寒光闪烁,似乎蓄势待发。

    突然,他若有所感,抬头看向汤昭,向他挥了挥手。

    汤昭本以为他跟自己打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轰自己离开。他哼了一声,心想:你不叫我靠近,我还不稀罕看呢!要不是为了救你性命,我难道乐意来?

    他本也没打算靠近,主动再往上升,渐渐远离河面,从空中俯瞰,观察全局。周围还是没见到什么香主,只看见重重铁链。原来那锁链不只是横在水面,更封锁了水流。在铁索下的水面异常平静,微微的波澜撞在铁索上就如断头一般,归于沉寂。

    那些铁索互相交织,在中央汇集,中间有一锁盘,是所有铁索的中枢,上面覆着一个巨大的虎头形状。

    狴犴!

    狴犴镇狱,这是牢笼!

    整个河面明明是魔窟,却也成了天魔的牢笼。

    汤昭看着水面下似有似无的庞大影子,平静地几乎像是放弃了挣扎,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它是无罪的。

    紧接着,他立刻又想到了薛大侠那血肉模糊的身形,神智一醒,暗道:敌我分明,它已至此,只有你死我活,夫复何言?

    这时,刑极大声道:“下锚——”

    所有人一起大喝,手中锁链飞舞,往下沉去。隔着水波,只见数道黑影一起下沉,仿佛生了眼睛,精准的绞住了那巨大的身影。

    那蛟龙立刻在水下疯狂翻滚,铁链哗啦啦作响,水面诸人几乎个个控制不住,往下跌倒。

    “御剑术——飞行!”

    众人将锁链缠在腰间,缠了一圈又背在背上,御剑往下俯冲,一个个从空中一头扎下,利用重力和剑飞行的速度带着铁索往上提起。这一场较量异常胶着,很多人的身形僵在空中,不得寸进。

    汤昭看得呼吸都屏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往上抬,心中加油的同时,又暗暗担忧:这锁链行不行啊?万一断了可就坏了。

    还有,那香主怎么还不现身?

    要等待最后那一击才偷袭么?

    那他应该是在方便进攻的位置咯?

    在哪儿?

    显然,这铁索是检地司专用来捕捉天魔、千锤百炼的好东西,而且每根铁链都附着着罡气,更加固了材料,这样疯狂地较力也不能破坏,反而带着蛟龙一寸寸往上抬。汤昭甚至能看到覆盖在蛟龙表面薄薄的火花,在水中依旧没有熄灭,但确实越来越薄了。

    刑极始终不动,长剑稳稳指着河心。但他背后,虎形神兽的影子越来越凝实。

    他要放最强剑术了。

    虽然剑客只能释放剑术,但剑术当中也有最强大的,尤其是剑象降临之后,会带着剑术的威力成倍提升。

    其实最开始蛟龙被剑种吸引出来时,刑极就打算给它最强一击的,只是那时他更相信汤昭能使用最强剑法,剑法威力当高于剑术,所以把主攻让给了汤昭。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只好花费很大的精力,再把再耗费人力蛟龙提上来,再来一次全力攻击。

    可能是最后一次。

    哗啦,水波哗动,巨大的蛟龙终于再次露出水面,两只眼睛充满了怒火。

    要来了!

    汤昭提起心,目光在四周观察,突然,停在某处。

    “剑术——龙头铡!”

    狴犴仰天长吼,声音宛如龙吟——

    狴犴,是龙子!

    龙子,也有龙威!

    漫天龙威中,狴犴的头化作一把数丈长的铡刀,刀身金光粼粼,刀口红雾弥漫,带着刑极向前扑去——

    龙头铡,铡蛟龙!

    开铡!

    铡刀落,人头落!

    铡刀势不可挡的落下,一刀两断!

    汤昭在上面看着,眼神完全无法自拔,只能勉强用仿佛不是自己的手抽出一把术器,往前扔去。

    铡刀擦过了蛟龙的肌肤,擦过水面,干净利索的铡断了……

    一个皮球大的佛珠!

96 求不得

    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切中了一个佛珠!

    佛珠被一切两半,滴溜溜的滚入水中。

    与此同时,刑极被飞来一击打中,从空中坠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佛珠走,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

    哪里来的?

    竟没有人想这个问题。

    这一剑落空,机会已经丧失,如何是好?

    天魔脱困,要如何处置?

    这种问题,也没有人在想。

    至于主持大局的镇守使被打落,从高空坠下,生死难料,就更无人关注了。

    周围御剑的众检地司武官全神贯注,眼睛跟着佛珠走,仿佛那佛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珍宝,是大旱中的一滴甘露,所有人的眼中容不下别的东西,脑子里容不下任何想法,只看着那被劈成两半的佛珠。

    不对劲,不对劲!

    汤昭只觉得浑身难受,汗水从额前流落,但他的眼睛也离不开那佛珠,总觉得不盯着佛珠,世上再无可看的东西。

    啊啊啊——

    不对啊!

    本来他的头脑也应该是一片空白的,甚至无法思考。但他心底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非常不适,那种不适磨得他潜意识很痛苦,就像昏睡中有人在他腿上戳了一刀,让他得以保留一丝清醒。

    那种不适是什么?浑身从骨子里难受出来,恨不得发疯的厌恶……

    是——罪恶!

    好可怕的罪恶,给我——压!

    狠狠一挥,一只獬豸跳了出来,紧接着化为石像,往某个地方压了下去。

    在空中,它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想要转身,也追随佛珠的方向而且,但那一瞬间它已变成了石头,不能再掉头,就这么直直的压了下去——

    轰!

    一瞬间,感觉正常了!

    汤昭注意力一下子从佛珠上移开,紧接着看到就要落水的刑极,离着蛟龙的脑袋只有咫尺之遥。

    顾不得其他,汤昭喝道:“御剑术——化虹!”

    汤昭和獬豸剑一起化为黑白分明的虹光,从空中掠过,转瞬已经贴近了水面,千钧一发之际,把刑极捞了起来。

    刑极从背后受到袭击,但只是击飞,并没受重伤,因为汤昭用最后一丝意识扔出了一支术器,帮他挡了一下攻击,再加上他们这些真正的剑客都有罡气护身,两次缓冲之后,身体便无大碍。

    被汤昭抓住之前的瞬间,刑极已经清醒过来,强行挥剑,一只狴犴跳出来,拖着他和汤昭飞向高空。

    然而到了高空,两人再看大局,登时目眦欲裂。

    大河上的铁索阵完全松懈了,一根根铁链稀松地悬浮在河面,河流仿佛破冰一般哗啦啦流动,而拴在蛟龙上的铁索也无力的垂着。蛟龙倒是没有再度回水,而是须发皆张,以火山爆发之态瞪着刑极。

    它身上那层薄薄的压制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了。

    恐怖的气势从蛟龙全身散发出来,给人心头蒙上了难以抵挡的阴影。

    时机已逝!

    前功尽弃!

    刑极心头滴血,狴犴在他身后咆哮不已。然而和浑身渐被云雾缠绕的蛟龙相比,它连大猫也算不上。

    目光一转,他找到了罪魁祸首。

    在空中,一个白衣和尚凌空盘膝而坐,月光斜照在他侧面,一个玉盘折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

    刑极心中怒极,面色却很平静,道:“圣月教?”

    那白衣和尚道:“阿弥陀佛,镇守使有礼了,贫僧圣月教云西香主。”

    刑极感受着背后蛟龙行雾带来的阵阵凉意,以剑光指挥阵型散开,道:“原来——是你们这群败类搞的鬼。”

    白衣和尚道:“非贫僧弄鬼,而是施主等智障。”

    刑极眉毛上竖,险些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汤昭接着道:“知见障吗?”

    白衣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居然也知道禅理。所知障者:于所知境不染无知。障一切智,不障涅槃。虽有此障;见声闻等,得涅槃故。尔所知、所见、所闻者,皆尔等心障,唯有放下心中所执,方得清净,得大觉悟。”

    汤昭虽然听过些佛理,扫过几本经书,但哪里真的学佛了?听到这等念经一样的声音,本来是不耐烦的,但是不知怎的,这和尚说的话他不由自主的要去听,渐渐地,耳朵中再容不下其他的声音,全身心都投入白衣和尚平平无奇的宣讲中。

    不对,不对!

    这一回他更快的反应过来,心中那种恶心暴躁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就像牙疼一样阻碍他的精神力集中。

    “啊——”

    “喝——”

    汤昭和刑极同声大叫,同时挥剑,挥剑之中,狴犴和獬豸并肩而立,厉声咆哮,打破了那莫名的气氛。

    又……险些着了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后怕。这人必是剑客,而且是干扰精神的那种,能在不动声色中牵着别人的鼻子走。

    很讨厌的方向啊!

    白衣和尚道:“阿弥陀佛,好不容易有机会顿悟,何必自蹈迷障?”

    汤昭不等他再舌灿莲花,道:“大人,你先去降服天魔,这里有我……”

    白衣和尚道:“去不得,去不得。何苦一错再错?月神乃是天降,且是肉体凡胎所能求的?自然是一场空。求不得,得非所求,求非所得,乃人间大苦。痴儿还不了悟?”

    刑极突然道:“求不得。”

    汤昭一怔,道:“什么求不得?啊,他叫求不得?”

    刑极冷冷道:“求不得剑,苦一。原来是你。”

    苦一合十道:“区区微名,不入贵人之耳。”

    刑极道:“威名?倒也可以这么说。你虽然只是剑客,却是最难缠的那种。都说你的剑意是求不得,在你的剑术中,越想得到什么,越容易失去。越想攻击什么,越不能中的。我看是惑人耳目。你能吸引人看,吸引人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拉到你想要的地方,然后你趁乱浑水摸鱼。你是个迷惑人心的妖僧。”

    他的解说和汤昭自己猜测相印,说穿了没有那么神奇,但身在局中反应不过来就很可怕了。

    这让汤昭想起了卫长乐那把法器,说厉害就那样,但有时候近乎无解。

    不过刑极这样详细的解说……

    刑极停顿了一下,道:“汤昭,你懂了?”

    汤昭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道:“我没问题。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吧。”

    刑极难得笑道:“别逞强,我走了你可没人帮忙,被打了别哭。”

    汤昭笑道:“开什么玩笑?我是您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总不能只为了边缘划水吧?好歹把这个战场交个我……喂喂喂,走得这么快吗?”

    没等他说完,刑极已经匆匆离开了。

    他背对着刑极,没看到刑极的神色。

    那是坚定的、冷静的神色,也是舍生忘死、义无反顾的神色。

    汤昭没有看见,但他能理解。

    苦一道:“且慢,贫僧并没叫你离开……”

    “剑术——制侵陵!”

    汤昭不等他再出招,突然掐诀,长剑出手!

    剑光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将苍穹一分为二。

    弧线清晰漫长,仿佛边疆域界。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过去。”

    汤昭站在弧线前,剑指前方,道:“这道线是我的长城,退后一步就是我的国土故乡。今日无论是人是物,想要从这里过去,必须粉身碎骨。”

    这也是判官的剑术,是獬豸剑的剑术。

    判官也坚定的认为,持剑的人有守土之则。

    所以判官大人,您的剑到底是怎样明断的呢?

    苦一若有所思道:“这……似曾相识啊!”

    他伸手摘下一颗佛珠,往前滚去。

    汤昭闭上眼,任由佛珠滚到了弧线之前。

    嗤——

    虚空中一道剑光闪过,佛珠被剑光剖开,接着碎成碎片,消散在空中。

    汤昭睁开眼,目光坚定,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东西骗过了刑总的狱门关。但我知道的他的剑会分敌我。但我的不会,我的剑只分是非。你能混淆敌我,但你不能颠倒是非。那道线是最后一道防线,不容践踏。哪怕是我自己因为怯懦后退,也一样会死。”

    “别打歪主意了,妖僧,正面一战吧!”

    “月神降临,贫僧知道了。”苦一终于叹道:“那先杀了你吧。”

    他说着,从空中站了起来,凌空走来。

    然而他已经向前走过,原处竟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僧人。

    那个僧人又起身走来,原处还有。

    那块虚空,竟似个聚宝盆,僧人无穷无尽,每走出一个,原地必然还等着一个。最后一连走出十八个和尚,将汤昭团团围住。十八个人各持武器,有禅杖,有降魔铲,有金刚杵……长短各不同,却都覆盖着一层金光,看来宝相庄严。

    十八个人的气息一模一样,结成了毫无破绽的阵法,密不透风。

    “原来如此,还是那种花样。”汤昭不再细看,他知道也许他仔细看某一个人时,注意力会被吸引住,永远盯在一人身上,甚至被其他僧人砸成肉泥都反应不过来。

    和这妖僧交战,不能依靠眼睛,不能依靠耳朵,不能依靠任何感官。

    “只能相信您啊,判官大人。”

    汤昭抬手,取出一件黑白分明的面具,扣在脸上,遮住了所有感官。

    裁决善恶,明断是非,是为——判官!

97 除恶务尽

    长河魔窟的上方,渐渐起了乌云。

    乌云一起,立刻又起大风,疾风吹得枯草折地,落叶狂舞,地上人的眼睛也睁不开。

    轰隆隆——

    云中有闷雷声响起,显然暴风雨就要来了。

    高空中,狂风并没影响一块小小的阵地。

    戴上面具之后,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面具并非密不透风,但多少遮蔽了光线。汤昭带着它与其说是蒙住眼睛,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安静下来,心灵更接近判官。

    从外面看,面具是黑白分明的,但在汤昭这一侧看,只有黑暗。

    闭上眼睛,塞上耳朵,世界变成了一片死寂。心神专注之后,强风吹到身上带来的冷意也感觉不到了。

    失去了感官,是一件可怕的事。五感丧失,可以让一个人崩溃。

    但他并没有崩溃,即使封住了感官,他还剩下一感,能勘破迷惑,直至真实,所谓意识。

    佛家第六识。

    都是佛家之言,这第六识能破所知障否?

    冥冥中,他的意识抬头,好像对上另一双黑白分明、深不见底的眼睛。

    汤昭的内侧是黑暗,外面的面具是黑白分明的。

    戴上面具后,獬豸静静地从剑身上走出,尾巴甩开,为汤昭披上那条纯黑的披风。

    而他的剑刃是雪白的。

    黑白分明!

    在獬豸近乎实质的影子后面,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很虚、很淡,只有影影绰绰的光晕,依稀看起来像是个高瘦的男子。

    苦一神色微动,他作为老牌剑客,自然认得汤昭手中的是权剑,甚至也猜出了他的剑象是獬豸,但看到那个影子时还是一愣。

    权剑能调动的剑象不是只有一个么?怎么又出来一个?

    难道是……剑客?

    难道是某种剑术?还是权剑发挥到极致才有的异象?

    紧接着,苦一冷静下来——追究这是什么现象毫无意义,剑客的对决就在于见招拆招。重要的不是剑术来自哪里,而在于如何破解。

    既然是权剑,那么剑客就是死人咯?

    死人不会被迷惑,所以要借一双瞑目的眼睛来看出他的真身……是这个主意吧?

    “蠢材。”他淡淡冷笑。

    他其他的剑术是迷惑人心,但“罗汉阵”这一剑术不是。每一个罗汉身都是真的。

    或者说,亦真亦假。

    若说真实,每一尊罗汉的血肉、力量、意识、武功都是真的,每个人有独立的意志,无需他分心多用来操纵。

    若说虚假,除非杀了他本尊,所有的罗汉都是不死的,无限再生。

    十八个人有血有肉,即使他不用迷惑人心的剑术,也没有谁能找到他的本尊。

    活人都不能,死人能么?

    十七个人,同时大吼一声,各持兵刃扑了上去。

    “御剑术——浩然正气——冲霄汉!”白色的气息疯狂卷起,一道白气冲天而起!

    头顶是厚厚的乌云,白气如一束光,冲破重重乌云,照耀四方。

    这是御剑术!

    为了专心寻找破局根源,汤昭没有办法点对点的防守,而他最大的防守招数是守清平,那种防御大招他现在也不能轻易释放。

    所以他选择用御剑术。御剑术不仅仅是强制御使剑的功法,同样也是引导剑元加诸自身的功法。

    引剑之力,化为浩然正气,是为“浩然御剑术”!

    他一身浩然白气,是君子守身之气,上可以退辟妖邪,下可以震慑宵小。

    他要震慑的,正是眼前这群小人。

    是的,罪人分身,以多欺寡,悍然围攻,怎么不是宵小了?

    自称罗汉就不是宵小了么?

    白气所卷之处,那些气势汹汹的光头和尚竟陡然矮了几分,持着兵刃的手都僵住了,尽管已经逼近了汤昭,一时不能动手。

    冲天白气中,剑客的身影更加凝实了一些,依稀可见端正深邃的五官。獬豸不再咆哮冲撞,而是蹲坐在剑客之侧,仿佛守户之犬。

    场面一时僵持。

    在白气不能及的角落,有个身形正在悄摸摸的靠近汤昭所画的边线。

    那是个光头和尚,长得和那十多位正在围攻的和尚一模一样。

    是的,十八罗汉剑阵,参与围攻的却只有十七人。

    还有一个和尚趁着交战的混乱期,偷偷地绕过战斗往边缘摸去。

    汤昭说不让过线,难道就真的不过么?之前那道边线看起来很有威力,但之后汤昭注意力转到正面战斗上来,单独搁着那道不明不白的线在那边,焉知不是虚张声势?

    就算不是虚张声势,这罗汉身也有金刚之躯,也是强大的剑术凝结。

    你也是剑术,我也是剑术,怎见得我的剑术不如你的剑术?

    是输是赢,碰一碰才知道。

    那罗汉来到边线之前,回头望了一眼焦灼的战局,合十运气,身上笼罩了一层金光!

    金刚不坏身!

    虽然是俗世武功,却有剑元加持,比武林顶尖的横练高手的身躯更硬上三分,寻常刀剑连个痕迹也留不下。

    金光护体,那和尚大摇大摆的迈步,跨过了边线。

    嗤——

    仿佛有无数道钢线从他身上割过,动作停滞,金光稍微摇曳。

    紧接着,刚刚还完整的人,突然像被推倒的积木一样哗啦啦散了下来。

    无数血肉滚倒,在空中散碎着飘落,仿佛一个闷炸的烟花。

    寸磔!

    处置谋逆者、入侵者、背叛者的酷刑!

    没有什么金刚不坏,只有过界者死!

    一瞬间,另一个战场的苦一也不由得震动失神。

    不是在场的某一个和尚失神,而是所有的和尚都一起失神,露出了完全相同的表情甚至眼神。即使就在几尺之内有一双观察入微的眼睛,也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罗汉阵,本来就没有破绽!

    失神是一瞬间的事,苦一不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立刻就回过神。只是一次试探失败而已,不算什么。

    一弹指间,十七个人往外撤步,阵型拉开一个空档,一个和尚凭空出现,补齐了十八个人的位置。一切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破绽。

    但对汤昭来说,无需分辨什么破绽,破绽一开始就存在。

    浩然御剑术只是给他撑开了一道屏障,让他专心可以做自己的事。

    不是专心分辨真假,而是准备他的剑。

    “剑法——大义凛然!”

    一股凛然的大义之威,浩浩荡荡卷了过去,无差别的像潮水一般拍向四方堤岸。

    如果说浩然白气如绵,绵里藏针,只是让宵小不敢接近,那凛然之气就如箭,万箭齐发,扫荡过路妖邪。

    这种震慑,震慑的不是心怀鬼胎的小人,而是已犯下罪行的罪犯!

    轰——

    恰逢此时,乌云中闪过电光。

    暴雨已至!

    长河周围下起了暴雨,无数水流灌入河流。而外面只是零星飘过雨丝。

    霎时间,苦一仿佛受到重锤,头脑发晕,几乎要吐出血来。

    这种眩晕,十八个和尚当中,只有一个出现,其余人恍若无事。

    唯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苦一一抬头,正看到那虚空中的剑客转过头来,和他四目相接,即使如此虚幻的目光,也仿佛能穿透他的魂魄。

    苦一再次打了个冷战,口中尝到了一股腥咸。

    “你发现了吗?即使你能把能把外表分给假人,把力量分给假人,甚至把生命分给假人,但有一样东西你分不走,只能留在你身上。”

    “你的罪孽!”

    “你所有的罪,都是你的亲手犯下。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用大江大河的水也洗不清白。你的孽,也永远都跟随着你,像跗骨之蛆一样纠缠着你!用佛家的话,这孽力不会随着你的死净化,让你生生世世永堕畜生道!”

    “让我来帮你解脱吧!”

    汤昭举起了剑。

    虚空的剑客举起来剑。

    “剑法——除恶务尽!”

    一剑,人剑合一,白虹贯日!

    没有任何阻挡,没有任何偏移,一刹那,剑已经到了苦一面前。

    苦一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他还被大义凛然震慑住魂魄无法反应,或许他已经有所预感,但无论如何,他的反应没有意义。

    对着蛟龙没有任何用处的一剑,轻轻地切开苦一的脖子,如切开凝固的猪油。

    没有血。

    所有的一切都被劈开,血液也不例外。

    剑刃穿出,收回,没有一滴血溅在汤昭身上。

    呼——

    仿佛吹过一阵风,苦一的身体被飞吹散了。

    他化为一股烟,一团雾,一阵风,轻轻散尽,连一点灰烬也没留下。

    正如汤昭所说,他不用担心受轮回之苦,因为无一丝残魂灵昧入轮回。

    这个罪人留在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

    唯独有一把剑在空中嗡鸣,向下坠去,还没落到地上,剑身那层光泽已经消失一空,暗哑如锈蚀镔铁。

    剑客已亡,宝剑自晦。

    汤昭将面具摘下,露出稚嫩的脸,看向虚空中的人影,拱手道:“多谢判官大人。”

    带上面具之后,他的声音有所变化,变得沉稳而严肃,摘下面具之后,便恢复了清朗的少年音。

    寂然间,人影消失。

    汤昭突然脸色一白,只觉得心力交瘁,再也维持不住,人往下跌落。

    獬豸没有再托住他,而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使命已经完成。

    御剑术、剑术、剑法,他能做的都做了,身心俱疲,已经支持不住。

    獬豸剑,也该撒手了。

98 灵官(收藏加更)

    不等汤昭主动撒手,獬豸剑已经脱手飞出。

    汤昭的身体往下跌落。

    他本来还想用御剑术最后解救一下自己,至少来个飞行落地,但刚刚那一下剑法真的耗到油尽灯枯了。

    身体僵直,头脑胀痛,此时他不但无法动用任何剑的力量,连自己的身体力量也动不了,手微微一松,剑已脱手,先于自己落了下去。

    糟糕……

    脱手之后再也用不了了,我再也没办法握住这把剑了。

    真遗憾啊,刚刚都没睁眼,还没见到判官大人长什么样,就记得他的眼睛和獬豸一般明亮……

    等等!

    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这么高,我他吗会摔死的啊!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慌了。

    失去了剑,汤昭只不过是个寻常武者,那点浅浅的内外功,连侠客都算不上,从高处摔下来,会砸成肉饼的!

    好在剑脱手之后,他失去了一重枷锁,恢复了点体力,立刻在空中做出了最正确的努力。

    吸气,用力,大声喊叫:

    “救命啊啊啊啊——”

    “噗。”

    有人伸手接住了他。

    此时汤昭来不及收声,还大叫不止,就听底下有人喊道:“喂——别喊了。”

    汤昭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大头向下,能看见地面上的杂草,离着自己脑袋还有数丈。

    自己……悬空了?

    仔细看,地面上有张人脸和四面四目相对,夜色中看来崎岖不平,甚是简陋,正是检地司副使彭一鸣。

    彭一鸣在的话,那接住自己的人,就是……他一抬头,果然见到了一个翩然仙子,正是彭一鸣的灵相。

    他放下心来,这是落在自己人手里了。不再挣扎,任由灵相把他带回地面。

    下了地,汤昭踉跄着站直,行礼道:“多谢彭副使大人救命。”

    彭一鸣摆手道:“小事。”说着啪啪地拍汤昭肩膀,道:“小汤,干得不错!那么大一个圣月教香主给你扬了,给咱们检地司长脸。就以你的功劳,进来的职位就不比小司低。我看好你,前途大有可为。”

    汤昭谦逊道:“那是大人给我机会执掌权剑,不然我……啊,獬豸剑呢?”

    彭一鸣指了指旁边,獬豸剑静静地插在地面上,雪白的剑刃如同霜雪。

    汤昭想要伸手去拿,突然想到自己和此剑缘分已尽,心中一黯,从贴身小罐中取出剑鞘,道:“麻烦大人把剑还鞘。”

    他的本意是让灵相把剑收起来,却见彭一鸣自己上前去拿剑。

    汤昭吃了一惊,提醒道:“小心——”

    话音未落,彭一鸣已经拔出长剑,还剑入鞘,自然平安无事。

    汤昭心中诧异,难道这彭副使面恶心软,公门之中好修行,生平未杀一人?

    彭一鸣转过手腕,只见手上带着一件手环,环上剑痕深刻,显然是件“元术器”:“彭某一生杀人无算,满手是血,灵儿和我一体,我不能碰的东西她也不能碰,不然一死死俩。这是镇守使的术器‘赦免’,用来恢复獬豸剑的伤害,特别灵验、戴上这个,短时间触碰獬豸剑没问题。”他看到汤昭两眼放光,立刻道,“但也只是临时啊,别指望用它来御持权剑。”

    汤昭略感怅然,彭一鸣让汤昭凌空把剑收回罐子里,道:“还是放在你这里,一会儿见到镇守使,送回剑匣便是。”

    汤昭忙问道:“镇守使怎样了?”

    彭一鸣指了指上面,道:“还在打。”

    汤昭抬头,只见河流的方向云雾弥漫,乌云一层压一层,把天都压低了几分,更把河面笼罩地风雨不透,一点儿也看不见战况了。

    刚刚他在对战时已感觉到暴雨欲来,没想到转眼间已经到了天昏地暗的地步。

    彭一鸣道:“那天魔没了压制,更兼发狂,使出行云布雨的魔功,把魔窟给罩住了。刚刚大伙那一波消耗得不小,手段用出去便回不来,陷入了苦战。不过镇守使还在主持大局,他一直指挥若定,想来不至于失控。真要失控,会向我们示警的。”

    汤昭点点头,只能希望如此,他如今失去了权剑,想要插手战局已然很难,尤其身心俱疲,即使用拟持,恐怕一个剑术也放不出来,只能在下面观战罢了,道:“大人是在这里主持外部局势吗?”

    他不说还好,说了彭一鸣露出忧伤神色,道:“主要是接应你。毕竟里面的战斗我也插不上手。外围也没什么可扫的,被你扫的差不多了。”

    说着,他还长吁短叹起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灵官多么风光,据说前朝只有灵官才能当大官,一呼百应,如今却是剑客的时代了。灵官都退出舞台了。灵相再好,只能动一动魅影,遇到这等身躯强横的天魔真是百无一用,连小孩子都不如。早知当初就不贪图晋升快做灵官,老老实实去走独木桥,争做剑客了。你这样的孩子,要引以为……”

    他又看了汤昭脸一眼,神情更忧伤了,道:“算了,不用借鉴。只看你的模样,绝不会有人招你做灵官的。”

    汤昭一面担忧局势,一面随口安慰道:“其实做灵官也很好啊,能分出这样花容月貌的小姐姐。”

    彭一鸣默然,压住汤昭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汤啊,我跟你说了人情世故,不要轻易夸赞一个灵官的灵相漂亮。”

    汤昭只觉得压在肩膀上的手很沉重,咧了咧嘴道:“请大人指教?”

    彭一鸣道:“所谓灵相,就是人的半身灵,和本人是相反的。男的半身是女的,老的半身是少的,俊的半身是丑的。所以你夸一个人的灵相年轻美貌,就说明他本人……”

    又老又丑是吧?

    汤昭还想往回找补:“其实大人你的灵相也只是一般……”

    彭一鸣挥挥手,叫他闭嘴,道:“你不用管这个,反正以你的容貌,绝没有人叫你去做灵官。我说这些是叫你知道,小心魅影。”

    汤昭重复道:“魅影?”

    彭一鸣道:“今天这魔窟简单,那些鱼啊虾啊的魅影不算什么,但以后你见得多了,能见到很多美若天仙的魅影。有些像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心存不忍,甚至生了其他心思,误了大事。你要是遇见这种事,就想想我,想想每一个年轻漂亮的魅影后面,都是一个老丑男。”

    说到他突然笑道:“我听说还有圣月教就是因为爱慕魅影入得教,甘当苍生叛徒,你说他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吗?”

    汤昭呃了几声,道:“魅影和灵官本质是一回事吗?魅影就是域外的灵官?”

    彭一鸣道:“这也不用讳言。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了,域外侵入的都是对面一个世界的活物。天魔是肉身侵入,魅影是精神侵入。说不定你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能看见魅影的真身,和我们大差不差,据说就是头发眼睛有区别。”

    汤昭轻声道:“怪不得有人有罪,有人无罪。”

    彭一鸣道:“什么有罪无罪?这要是前线还有得说。我上过前线,那时想的是非我族类,你死我活。可是现在在哪儿?这是哪里的土地?来的是什么人?要来干什么?我们背后是谁?侵我乡土,害我百姓,哪有无罪的?”

    这番话刑极也说过,当时汤昭就深以为然,彭一鸣再说,他心中更是坚定,他固然崇敬判官,但他不是判官,是非对错,他也有自己的判断。

    当下他道:“大人,你那个赦免术器能借我么?”

    彭一鸣皱眉道:“你要干嘛?这术器只能临时用用,可不能让你御持权剑。你还要去上面战场?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自己想想以现在的状态去了够干什么?”

    汤昭道:“就是以防万一,我也不是完全无力。我还有其他的术器……”

    还有法器,还有半个权剑。

    主要是干看着等结果太煎熬了。

    彭一鸣望着头顶的滚滚雷云,沉吟片刻,道:“术器可以借你,横竖权剑在你手里,或许有需要的时候。但我可不会送你上去。你想参战,就得能自己上去,连飞上去都做不到,还想插上一手,那不是笑话了么?”

    汤昭接过术器,抬头望天。

    天上阴云密布,云中电蛇狂舞,有雷暴在酝酿,倘若那也是天魔手笔,上面的战况一定激烈至极。

    前面几次是检地司主攻,现在天魔缓过来爆发,攻守易型,刑极他们相当于已经被拖入客场,环境全在对方手中,想来情势不会太好。

    无论如何,他想上去看一眼,或许有什么能帮忙的呢?

    怎么上去呢?拟持然后御剑术吗?

    那太消耗了,他虽然恢复了一点心神,但和之前不能比了,而且拟持不能直接使用御剑术,曜之御剑术他还没学会。

    倒是离火剑可以直接用,不费什么心神,难道用火箭的原理,倒喷火焰么?

    也行,就是有点不大好操纵。

    正此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惊喜之下,连连挥手:

    “在这里!”

    那身影闻声过来,胖乎乎的身子一颠一颠。

    是那只胖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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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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